第一回 雉河集英雄聚义,张洛行高擎义旗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 满纸悲愤写不尽,一腔怒焰胸中燃; 终生不眠道不完,自古神州多苦难。 分封世袭多弊端,兴盛衰败频轮番; 古木参天叶茂盛,贪腐蛀蚀国难安。 话说中国历史,较远的从夏、商、周开始,较近的直至元、明、清止,无论是周朝的分封制,秦朝的郡县制,还是汉代以后的世袭制,当权者都是想使自己的统治维持长久,永居自己在中国的霸主地位,继子荫孙,代代相传,直到永远。可是后来的承继者,或骄奢yín逸,生活糜烂;或胸无大志,只知挥霍享受,不思奉献和进取,金迷纸醉,腐化堕落,使人民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于是乎民怨沸腾,人心向背,犹如等待爆发的火山,一朝冲破地壳,炽热的岩浆便喷涌而出,把坐在金銮殿上的皇帝老儿,烤焦烧死!稍稍懂得中国历史的人,便不难背诵出从夏、商、周以来,社会兴衰更替的悲惨经历。夏朝的禹创立夏朝,传至帝履癸(即夏桀王),历经九百余年;商汤王创立商朝(也叫作殷朝),传至帝辛(即商纣王),历经五百余年;周武王姬发打败殷朝,灭掉了商纣王,建立了周朝,历经三百二十九年,最后也毁在了周幽王宫渥手中。这些朝代自兴盛到衰亡,其原因可谓多矣,但归咎到一点,不外乎“**”二字。此后自chūn秋一直到清朝,其灭亡的原因也逃不出这“**”二字的规律。因此著者论曰,切莫小视这“**”二字,它就像瘟疫一般,倘若染疾于身,无论你是高官也好,胥吏也罢,即使是平头百姓,一旦病魔缠身,它也会敲骨吸髓,将你吸干榨尽,使人不得善终。 咱们这部书说得是清朝末年的故事。据说清太祖**哈赤早有推翻朱明,而取而代之的“雄心”,只是在与明将袁崇焕作战时,被巨炮击中而不幸中弹殒命,其推翻明朝的重任,就落在了其四贝勒皇太极的肩上,最后借用了李自成的力量,在汉jiān吴三桂的引领下,一举攻入了běi jīng城,推翻了明朝的统治,建立了清王朝,从第一代皇帝清世祖福临(即顺治)到最后一代皇帝溥仪(即宣统),传位十帝,历经二百六十七年,传到慈溪、光绪之时,亦是步履蹒跚,大厦将倾了。最后苟延残喘到儿皇帝溥仪,这最后一个封建王朝,便也“寿终正寝”了。 话说在清朝康熙年间,士民相聚,有的拜幅,有的拜捻,如雨后chūn笋,rì益壮大,在淮、徐之间,有一聚而为捻者,捻纸染指,因而谓之为“捻”,继而发展成军,名曰“捻军”。但若究其根源,无人可详知。咸丰元年(即1851年),洪秀全在广西揭竿起义,名曰“太平天国”,众皆高举“替天行道”的大旗,公然向清廷宣战。各地反清浪cháo也犹如烈火炽燃,农民纷纷起而响应,须臾之间,在淮河两岸,中原大地,就像火山喷发一般,使清廷疲于应付,不可终rì;地方官吏如热锅上的蚂蚁,感到自己的末rì就要来临,陷入极度焦虑、寝食难安的境地。中国自古就有时势造英雄之说,在淮河北岸的大地上、涡河东岸雉河集十二里处,有一个不算太大的村庄——张老家,竟酝生出一位惊天地、泣鬼神的大英雄,他的名字就叫张洛行! 张洛行出生在一户家境殷实的农民之家,父亲名曰张慰祖,共有兄弟四人,长曰问行,早年夭逝;次曰敏行,后随洛行从捻,由于张敏行英勇善战,人送绰号“张闯王”;张洛行排行老三。还有一个老四,比张洛行年小十多岁,名曰张易。据民间传说,张洛行母亲在妊娠期间,家中数次发现蛇异,时常发现鸡、鸭、猫、狗、猪等小动物被蛇吞噬的奇异现象。忽有一rì,风雨交加,天气晦暝,宅院内一棵二人环抱的空心大柳树,被雷电劈作两半,一条大蛇遭雷击而毙命,恰在此时,张洛行呱呱坠地,产房内有一种奇异的硫磺气香味;洛行母亲迷信,以为这是吉祥之兆,因此给张洛行取rǔ名曰“香儿”。香儿既长大chéng rén,善谋好勇,四乡少年皆喜欢依附在他的周围,尊之为小头领,路见不平之事,便一涌向前,群力相助,因此深受乡人拥戴,张洛行一时名声大噪。 张洛行成年之后,xìng刚胆烈,乐于行德积善,路遇不平,总是挺身而出,出手相助,因此成为深得当地百姓爱戴,像再世的秦叔宝一样的人物。后因家道中落,只好靠贩卖私盐勉强度rì。适值太平天国揭竿而起,各地反清义士纷纷起而响应,众青年相聚于张洛行周围,摩拳擦掌,义愤填膺,表示对**官府的不满,众人对张洛行说:“现在的朝廷,像秋后熟透的烂柿子,已是无药可救,于其听之任之,成为清廷的殉葬品,相伴而终,我等不如学洪秀全的样子,举起造反大旗,也反了吧!”张洛行对众人说:“造反是要被砍头的,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小事。再说一旦打出反清旗帜,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撇家抛业,家中老幼怎么办,我等向何处去,许多问题都得考虑周全,不可盲目行事。”众人齐声说:“张大哥,我等一切听从你的指挥,你说怎么办俺就怎么办!” 原来,在清朝咸丰五年(即1855年)以前,涡阳并未设立县治,属亳州蒙城县管辖。由于地幅宽广,圩寨众多,为防土匪,各村皆挖土筑墙,统称为“圩”,有的圩主权利过大,往往倚势抗官,他们党羽众多,凭势横行乡里,寻仇焚杀,挑衅斗殴,以至酿成巨患。朝廷命官认为,皆因官府鞭长莫及,疏于管理,方至于此。最初提出设立涡阳县治的人,是清军都统富明阿。富明阿向朝廷奏言:皖北地区圩寨众多,练总权力过大,他们常倚势与官府对抗,rì积月累,徒党人多势横,寻仇焚杀,如苗沛霖之酿成巨患。宜扫平各圩,使其无负固之所,削除练总权力,使团练不敢抗官。后经唐训方与曾国藩再次上奏:“前抚臣仿坚壁清野法,使民筑土为圩,修兵器以自卫。既而甃(zhou)砖石,增雉堞,限重濠,坚如城郭,各立圩主,抗钱粮,擅生杀,州县官禁令不行。今宜平毁圩砦,革圩主名目,不得敛费抽丁,设局谳(yan)事,事权一归有司。至皖北地方辽阔,应添设重镇及改移增置州县,……於是设涡阳县及龙山营”之议始于此。此其为题外之话,就不必多说。 于是,张洛行聚众于雉河集山西会馆,祭旗起事。这山西会馆是个什么去处?原来是早年由山西商贾集资修建,位于县城西北隅,面北向南,整体为砖木结构,建筑庞大,气势非凡,门楣上方有石刻“山西会馆”四字,笔法遒劲,刚劲有力,彰显出淮北人的豪爽气魄。到达山西会馆的人,来自四面八方,都是各地反清义士,大家齐聚一堂,商讨成立军队和领导人员的分布等事宜。经过三天讨论,业已确定下来。会议确定以五sè旗为军队的号令标志,军队即命名为“捻军”,旗分红、黄、蓝、白、黑五sè,五sè旗下又有镶边五旗,以资曲分,并有利于领导。 捻军各旗及旗主如下: 张洛行领黄旗,为黄旗总旗主,所统领之军队暂住张家集,辖员有张敏行、张宗禹、张清、张五孩、张宗道、张宗先、张广、张营;皆系张氏家族之人。 姜台凌、程大道领白旗,为白旗总目,所统之军队暂住江老家,辖员有孙葵心等; 龚德,亦名龚德树,别号龚瞎子,领白旗镶边旗,为白旗镶边旗旗主,并兼捻军军师之职,所统军队暂住宫记寺; 韩奇峰、刘金鼎、刘天福领蓝旗,各为蓝旗总目,活动地区暂在蒙城、草寺村、顺河集等处,所领刘天祥等; 王万一领黑旗,为黑旗总目,暂住龙山集及河南商丘等处,所领宋喜元等; 葛chūn,领蓝旗黑边旗;杨瑞英领蓝旗白边旗;王大伟领红旗蓝边旗;邹焕林领红旗红边旗;周名甲领红旗黑边旗;侯士伟领红旗黄边旗;盛见如领白旗蓝边旗; 张慎徳、张慎聪、张振江亦领黄旗,军驻曹市集、张单楼; 罗克有领黑旗,为黑旗总目,辖员有张朝捷、苏添福、赵浩然、李家英、杨兴泰等人,军驻大罗家、永城、张家桥等处; 赵凤珠领红旗,为红旗总目;李鹤岭,外号三老鹤,领红旗白边旗,军驻牛坑李庄;周怀林,别号周万,领红旗黄边旗,军驻周家楼;田延,领红旗黑边旗,军驻永城; 李允,外号大肚子,领蓝旗,为蓝旗总目,军驻蒙城,辖员有刘天台等;雷彦,领小花旗,军驻亳州;李廷彦,领大花旗,军驻亳州;王冠三,领黑旗,军驻商丘;张龙,领蓝旗黑边旗;葛树彬,领白旗蓝边旗;王怀义,领白旗黑边旗;邓作仁,领黑旗红边旗;李如梅,领黑旗白边旗;相玉山,领黄旗红边旗;尹自兴,领黄旗白边旗。 会盟甫定,正在各旗主刚要离开会盟之地时,忽有探子来报:“诸位旗主,大事不好了,大家赶快离开此地吧!由蒙城官府走狗李南华通风报信,胜保带领五百清兵正向涡阳飞奔而来,慢了就走不脱了!”张洛行立即吩咐:“大家不要惊慌,时间还来得及,各旗主按次序离开涡阳,集合自己的队伍,听从统一调动,选择有利时机,给胜保老贼点颜sè看看!”于是,各旗主有秩序地撤出涡阳县雉河集,匆匆赶往自己的驻地去了。 胜保是怎么得到会盟的信息的呢?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一个几百人聚会的大行动,必然会引起某些人的注意。 真是无巧不成书。在蒙城城东有一个村庄叫做李圩子,村中有一家李姓大户,户主名曰李南华。提起这李南华,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依仗家中富庶,又有官府给他撑腰,是一个为富不仁的大财主,他充当官府的鹰犬,勾结贪官污吏,欺压良善,穷苦百姓人人都将他恨之入骨。他的一家亲戚就在雉河集街上,就在各首领会盟的第一天,李南华正巧有事到他的亲戚家,路过山西会馆门前时,见有不少人出出进进,凭他鹰犬般的嗅觉,他隐隐嗅出一丝不祥的气味,他到达亲戚家中,有意安排一个七八岁的儿童,又如此这般地叮嘱一番,叫这个孩子混入山西会馆,帮他探听消息。因为会场也有一定戒备,生人也是很难混入的,只有孩子是最好人选。盟主们都忙着商量大事,谁也没把一个rǔ臭未干的孩童放在心上,就是这么一点疏忽,几乎酿成大祸。这孩子太小,无法听懂大人们在说些什么,回到家中,只是只言片语地对李南华学说:“他们说,要推翻什么清妖什么的,还说要马上攻打永城呢。”李南华是何许人,不必多说,他就早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事不宜迟,他马上告别了亲戚,说家中还有急事,要赶忙赶回蒙城。其实,他并没有回蒙城,而是骑着快马,一直向宿州飞奔而去。 李南华马不停蹄,一百多里的路程,快马加鞭,不到两个时辰就赶到了。到得胜保府上,因为不是第一次交往,把门人也未加盘查,即放李南华进入。李南华见到胜保,先施跪拜礼,然后起身,还气喘未定,就对胜保说:“大人!大事不好,有人要造反了!”胜保一听此话,吓得浑身一激灵,打了一个冷战,赶忙问道:“南华,快快道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时,有下人给李南华搬过一把椅子,胜保示意让李南华坐下。李南华未等屁股坐稳,就将雉河集有人在山西会馆聚会、要聚众造反的事说了一遍。胜保闻听此事,也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正在踌躇之时,忽听李南华说道:“大人,十万火急,不能迟疑,你赶快调拨人马,由我亲自带领,赶紧将这帮反贼捉拿归案,若是去晚了,恐怕他们就散会逃走了!”胜保为难地说:“我何尝不知道事情的紧急?只是前天接萧县知县杨韫(yun)续禀报,有莠民周大富、徐千爱啸聚近百人劫持县衙,大部分兵马都已派到萧县去了,宿州城中现有兵弁不到百人,怎能与张洛行他们抗衡?要先将萧县兵马调回,方能应付得了雉河集的反乱事件么!” 他们的谈话内容,不经意间被隔壁房间内的刘三姑听见。这才又引出了一段使人倍感离奇的插曲。 这刘三姑,本是怀远县一家卖烧饼的人刘姓的长女,是捻军一个小首领张龙的亲表妹。刘三姑天生丽质,容貌娇好,靠了一张做生意的巧嘴,能说会道,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在怀远街上很受世人喜爱。有一天,胜保到怀远巡视,乘轿从一个烧饼摊前路过,从轿帘缝隙中无意之中看见了刘三姑,不觉浑身为之一颤,他赶忙命轿夫停轿,从轿子中走出,直奔烧饼摊前。刘三姑父亲见有一个大官走到跟前,身边还有众多扈从跟随,不知将要发生什么事情,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正准备躲逸,不想胜保首先搭话道:“掌柜的,生意兴隆啊,”刘掌柜见来人似乎并无恶意,便止住脚步,傻傻的看着胜保。只见胜保又对站在一旁的刘三姑问道:“姑娘年长几何?是否婚嫁?” 刘三姑从未见过如此大官,心中早已十分慌乱,答非所问的回答:“大人,您吃烧饼!”胜保走到三姑近前,伸手去摸三姑的脸蛋,不怀好意的yín笑道:“我胜保看到这漂亮的小脸蛋,就是三天不吃不喝,也不会饿的,还吃什么烧饼!”三姑这才明白,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原来就是名冠淮北的宿州知府胜保啊。心想,不知这个瘟神到底要做什么?心中升起一丝不祥之兆。 三姑一甩脸,没好气的嗔怒道:“大人,请您自重些!我们可是正经的生意人,不是下三滥!”一个随从走向前,拔出佩刀威胁道:“你耍得哪门子派头!这是宿州府的胜保大人,摸摸你的脸,这是高抬你,就是娶你……”他本来想说“就是娶你做小妾,还不是你的福分!”可还没等他把话说出口,即被胜保呵止:“大胆!不得对姑娘无礼!”胜保撩起官服,坐在烧饼摊旁一张长条凳子上。和善地对刘三姑和她的父亲说:“你们不必多疑,更不必害怕,这姑娘可能与我有缘,初次见面,就讨人喜欢。姑娘叫什么名字,你可愿意做我的干女儿?” 三姑父亲听胜保如此说,感到真是喜从天降,便噗通一声跪在胜保面前,不停给胜保叩头,口中不住地说:“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若受到胜大人怜爱,也是咱全家前世的造化了!多谢胜大人抬爱!”一连说了好几遍。说完,一手将刘三姑拉过,让女儿给胜保叩头:“傻孩子!还不快感谢胜大人的恩德,给干爹磕头哇!”就这样,刘三姑就给胜保做了干女儿,从此她们一家也从怀远搬到了宿州城,名义上是卖烧饼,当人们知道她们与胜保的关系后,谁还不抬举她们几分?刘三姑从此出入胜保府院,就像出入自己的家门一样方便。 但是,刘三姑没有将自己与张龙是表兄妹的事告诉胜保,因为她知道,张龙是张洛行的人,是捻军的一个小头领,一旦胜保知道了他们这层关系,胜保会怎样对待他们呢?那肯定是会被杀头的。事实上刘三姑也早已加入了捻军的反清组织,当张洛行得知这一消息后,认为这是天赐良机,于是就将计就计,有意安排刘三姑做胜保身边的“暗窺”——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卧底,随时打探清zhèng fǔ的动向,一有重要情况就及时通报给捻军。今天当刘三姑听到胜保与李南华的谈话后,止不住吓出了一身冷汗。她迅速借故走出胜府,将此一重要情报迅速告知其他宿州暗窺,将胜保将要发兵包剿雉河集的信息,提前通达于张洛行,会盟人员这才得以迅速撤退,避免了一场重大损失。 当胜保大军由萧县调回再到达雉河集时,山西会馆早已是人去屋空,哪里还有张洛行等人的影子?李南华气得嗷嗷直叫,还被胜保大骂了一顿。这也难怪,奴才们不都是心甘情愿过这种寄人篱下的rì子么? 说实在话,胜保也算是个正人君子,他真是被刘三姑的美貌所打动,好像面对一幅美妙绝伦的仕女画,供自己欣赏而已,他无意去毁掉这幅画。与许多人一样,爱美也是人的本xìng之一。他真的把刘三姑当作了自己的女儿一般。他们之间建立起一种没有血缘亲情的父女关系。这在清朝要员中亦实属鲜见。 胜保对刘三姑疼爱有加,她见三姑身材修长,行动敏捷,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便专门请了一名武师,开始教授刘三姑鞍马驰骋之技。刘三姑每rì里锦衣玉貌,在宝马脊背上上下翻滚,驰骋若飞;进而又教授调动军队拼搏之术,指挥三军,进退如意,后随胜保之军转战于淮河南北,没有一rì不与军事打交道,只要提到刘三姑的名字,清军无不惮服敬畏。 胜保见刘三姑rì益成熟,武艺大有长进,便有意安排三姑混入捻军营垒,做自己在捻军中的暗窺。其实他哪里知道,刘三姑早已是捻军中的人,且是捻军安排在他身边的暗窺,这种双重身份,连刘三姑有时也搞不清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了。听胜保如此安排,刘三姑心中暗自感到好笑。她便不动声sè的答应胜保的遣派,即rì起身,骑着胜保赠与她的宝马——风驰闪电,一路向凤阳关进发,回到表哥张龙身边去了。 张龙随从张洛行破风阳,临淮、怀远、定远等地皆被捻军攻克,胜保督办军务,统兵屯驻洛河街,准备进攻怀远,但前面有捻军扼守,无法前进。此时张洛行独领一军赴定远,只留张龙一军据守府、县二城,拥众数万,自成一军。有一个叫孙魁的人,走进胜保军帐,自告奋勇,向胜保进言道:“大人yù取凤阳呼?”胜保答曰:“然也。汝有何高谋?”孙魁答曰:“吾与张龙乃同乡,如承蒙胜大人不弃,小人愿往,规劝张龙来降。”胜保乃急就书信一封,交与孙魁携带前去张龙大营。 孙魁进入张龙军营大帐,过了很久,也没有人搭理他。他心中忐忑不安起来,心想,莫不是张龙不愿见我,或许是要杀我?他心里想,如其等张龙来杀我,还不如三十六计走为上,正当他yù溜之大吉时,突然听到一个宛如银铃的女子的声音在问护卫道:“帐内是什么人?他yù要何为?”孙魁赶忙走到军帐门口,抢先答道:“姑娘,是我!” 这时,只见一个漂亮姑娘,身着黄sè军袍,红帕包头,脚蹬一双布底马靴,斜跨一把宝剑,凝眉而视,威风凛凛,透发出一股杀气,叫人看了也不寒而栗。孙魁并不认识她就是刘三姑。刘三姑问:“你是什么人?到此何事?”孙魁回答道:“回姑娘,小人是怀远县人士,到这里……”他本想把来此的目的和盘托出,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他知道,劝降可是掉头的死罪,我怎么能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全抛一片心呢!因此话到嘴边,这才又突然改口道:“小的是张将军的同乡好友,有事路过此地,特来拜会张将军也。” 刘三姑爽朗一笑,说道:“太巧了!原来咱们都是同乡啊!我是张将军的表妹,有话但说无妨。”孙魁将刘三姑拉到墙角,神密兮兮、探询似地说道:“我奉胜大人之命,找张将军有要事……”yù言又止。刘三姑是何等人,她已窥出孙魁心中想说的话,便故作不知地追问:“张龙是我表兄,关系情同手足,孙先生有什么话但说无妨。”孙魁这才放下心来,将胜保的书信掏出来递给刘三姑。三姑看罢书信,不禁惊出一身冷汗。但却不动声sè地说道:“此事关系重大,只许你知我知,再不要对任何人提及此事,后面的事就由我来处理好了,此地乃是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你赶紧走吧。胜保大人是我干爹,回去后,你只要说已把书信交给了我,他便不会怪罪于你了。”孙魁千恩万谢,回胜保大营回禀。不必多说。 刘三姑将胜保的劝降信先交给张洛行,张洛行与军师龚德密议一番,然后叫过刘三姑,如此这般交代一番,令三姑去找张龙,暗中观察张龙的动静与变化。 看罢胜保的劝降信后,张龙立即召集部下,当面问大家道:“胜保咄咄逼人,众旗主看如何回复才是最好?”众旗主七言八语,莫衷一是,争论了一天,也没有得出一个结果。刘三姑看出张龙心中十分犹豫,便用事先龚德教她的话对张龙说:“表哥何必为难?我看降清即是千古罪人,不如将计就计,趁机打进清营,杀死胜保,也好彰显我捻军的威风。不知表哥意下如何?” 张龙原来就是个团练首领,起兵反清是追随cháo流,本是出于无奈,一遇重大转折,他总是瞻前顾后,拿不定主意,今见刘三姑如此说,便信口说道:“我听表妹的,你说怎么办我就怎没办!”次rì黎明,张龙即带领他的捻军顷营出动,向胜保大营进发而去。 捻军本是一些农民聚义组成,兵源来自四面八方,成分十分复杂,真乃是你中有我,我中也有你,刘三姑与张龙的谈话,早已被一个小首领偷听,他连夜遣派一个小卒,乘马飞奔胜保大营,将张龙与刘三姑要攻打胜保军营的事一一禀告。并叮嘱说:“你这一去,从此就不要再回捻军了,你我的身份一旦暴露,就没有命了。切记切记!” 张龙带领一般人马飞奔进胜保军营,突然,四面火烛通明,照耀如同白昼,为首一员清将,不是别人,正是年富力壮的总兵陈国瑞。陈国瑞坐于马上,嘿嘿一笑说道:“叛贼张龙,陈某在此恭候久矣,还不快快下马受缚,如胆敢反抗,定让尔死无葬身之地!”话音未落,枪炮齐施,众捻军纷纷中枪落地,然后是一场混战,刘三姑见势不妙,带领十余骑亲随,冲破清军包围,返回本营。张龙挥舞长枪,左冲右突,被众多清兵围在垓心,早已是汗流浃背,jīng疲力竭,陈国瑞大喝一声:“张矬子,你给我滚下马去吧!”因为张龙身材矮小,故被陈国瑞呼之为张矬子。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陈国瑞从背后抡起枪杆,重重一拍,将张龙打于马下,很显然,陈国瑞有意留了张龙一条小命。还未等张龙反应过来,早有十几个清兵一拥向前,把张龙捆了个结结实实,解回胜保营帐去了。 胜保端坐帐内,见兵士将张龙簇拥着走进大帐,便微笑着站起身来,亲自为张龙解缚,并假意对兵士斥责道:“张将军乃我故交,尔等如何这样无礼!”说完命人献坐,好言安抚道:“胜某早闻张将军大名,只是用这种方式相见,并非胜某本愿,实乃不得已而为之呀。”然后话锋一转:“只是三姑这孩子太不懂事!我对她可说是一片真心,她却把老夫的真心实意当做了驴肝肺,叛我而去,真使老夫汗颜,无颜面对江东父老哇!”其实他这番话是有意为刘三姑作掩护,因为只有他知道,刘三姑是他安排在捻军中的眼线。可是到现在他还不知道,刘三姑同时也是张洛行安排在他身边的暗窺,胜保现在他还蒙在鼓里呢。 一连两天,胜保既不对张龙提及投降的话,也不打算释放张龙,只是一天三顿好酒好菜的招待。 第三天一早,只见帐帘一掀,一个武士般打扮的貌美女子从帐外走了进来,只见她莲步轻举,脚步轻盈,声息全无的走到张龙面前。她面带微笑,两眼望着张龙,半天不说一句话。张龙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中感到只发怵,只是两眼愣愣地看着这个女人。她走到张龙面前,一把拽过张龙的双手,恶言细声地说道:“张龙,我知道你是被俘捻军将领,胜保叫我来招抚你,你是投降呢,还是死硬到底,这就要由你自己选择了。投降是死,不投降也是死,两条路摆在你的面前,你自己掂量着办把!” 听过柳荷花的话之后,一下子使张龙摸不着头脑。他心中暗想:“这女人的话是什么意思?她是支持我投降呢,还是反对我投降呢?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其实,刘荷花之所以依附在胜保身边,她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利用胜保的身份作掩护,待将来时机成熟时,再借机为冤死的父亲报仇雪恨。她最恨的就是那些为求活命,奴颜婢膝的人。张龙怎么会知道这些呢?所以他便被蒙在鼓里,只是猜测纳闷而已。 说起这柳荷花,咱们还必须稍费笔墨,交待一番。柳河花原本姓刘,是庐州府定远县一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其父在当地也是个拥有几百亩良田的大财主,刘荷花生在这样的人家,又是独生女,从小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被一家人视若掌上明珠,宠爱得不得了。 在刘荷花五岁那一年,突然家中不知从何处走来一位云游道姑,此人身体窈窕,面若桃花,生得仪表非凡,一派武士装束,举止言谈都十分超凡脱俗。刘荷花的父亲刘景对道姑开玩笑说:“像你这等长相美丽,举止洒脱的女子,一个人在外行走,就不怕遇上歹人,劫人劫sè吗?” 那道姑听完刘景的话之后,一不解释,二不辩驳,而是突然起身走到院内,在众目睽睽之下,只用脚尖轻轻一点地,便纵身飞到了院墙之外,不见了人影。刘景一家人大为惊讶,赶忙跑到院墙外去查看,但是并不见道姑的踪影。众人只好遗憾地回到院内。刚一到房门外,就听见一个声音从屋内传出,说道:“刘大人,你们不必再找了,我在这里呢!”众人打眼望去,见那道姑仍然独自坐在椅子上自得其乐,悠闲地饮茶休憩呢。 刘景十分纳闷,说道:“我说道姑如此胆大,敢独自一人在这混乱的世界中独来独往,毫不畏惧呢。原来道姑是一个世外高人呀,能告诉我你的家乡住址,姓氏大名吗?” 道姑微微一笑,说道:“我的家就在定远南面一个很远很远的山村,村名非常奇怪,叫做牛占鼻村,先祖师承张三丰,都是练武之人,传到我这一代,父母只生我一个女娃,为使武艺后继有人,父亲只好将武艺传授给了我。由于从小习武,耽误了婚恋时间,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就渐渐断了婚嫁的念头。但总是觉得,就这样了此一生实在可惜,必须将我的终生所学传授给后人。我自己无儿无女,只好借外出云游之机,挑选继承人。今从你家门外经过,偶然发现你家令爱,身材修长,且聪明伶俐,rì后必定是个可造之材,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因此不堪冒昧,来到贵院,想与刘老爷面商此事,不知刘老爷意下如何?” 刘景一听,便喜出望外,说道:“我是一百个、一千个同意,只是女儿尚小,这么早离开父母恐怕对她不利,不知大师能不能留在我的家中,在这里教授我的女儿?反正家中房屋甚多,家境也殷实,不愁大师吃喝居住。不知大师可否同意刘某的意见?” 道姑说道:“如此也好。” 从此以后,道姑便在刘家后院,无论白天黑夜,也无论chūn夏秋冬,只要睡觉醒来,就教刘荷花练习武功。什么擒拿格斗,什么蹿房越脊,什么夜行术,道姑将自己的终生所学,一股脑儿都传授给了刘荷花。光yīn似箭,rì月如梭,不知不觉时光一晃就是八年。此时的刘荷花,也已经出落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在当地也已经成为一名小有名气的武林高手了。 有一rì,在全家一起进餐的时候,道姑突然说道:“我的终生所学,都已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我的徒儿,再教下去,我也是黔驴技穷,无能为力了。俗话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今后的道路,就只有靠刘河花自己去走了。” 道姑临走之前,对刘景一家人说道:“在贵府一住就是八年,每天叨唠麻烦,又承蒙刘老爷一家人多方照顾,小女子甚是感激。可是八年下来,你们从不曾究问小女子的贵姓出处,足见你们一家人的敦厚诚实,胸怀大度。咱们马上就要分离了,刘大人还是不想知道小女子的姓氏贱名吗?” 刘景说道:“我刘景虽然知识浅薄,但是江湖上的规矩还是知道一些的,既然您自己不便说,自然就有不说的道理,刘某便也不好多加诘问了。” 道姑说道:“真乃诚实本分之人也。我现在就告诉你们,我的名字叫牛玉红,我所居住的村庄叫做牛占鼻村。仅此而已。”说完便扬长而去。从此以后,刘景一家人谁也再没有见过牛玉红的踪迹,也不知道这牛占鼻村到底在何处。 俗话说,三穷三富不到老,平平淡淡才是真;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能想到,多桀的命运竟然在一瞬之间降落到刘景这个文弱书生身上!事情是这样的: 刘景虽然家境富足、殷实,却从来不以势欺人,这在当时社会中,也算是个少见的作风正派的正人君子了。刘景对清朝地方官的**无能、鱼肉百姓的种种做法很是心存龃龉,免不了多有微词。一次,刘景到县城参加一个宴会,在酒桌上听见人讲,新到任的知县黄昏如何无能、如何敛财、鱼肉百姓等等,便随声附和道:“刘某在孩童时代就听先父教诲,荀子曰“肉腐出虫,鱼枯生蠹”。朝廷**出逆臣贼子,天上无光地也会变黑。刘某虽非官宦,最恨的就是贪官污吏。像一些拿着俸禄却又贪图私利的贪腐之徒,还不如“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刨黄土”呢!“刘景的这番话,恰巧被黄昏的一个亲信一字不拉的听了去,并添油加醋的修饰一番,禀报给了黄昏。黄昏听后,直气得两眼冒火,他咬牙切齿地说道:“刘景,你不就是一个土财主吗,竟敢如此放肆,你这番话与捻贼如出一辙,你是要为此付出代价的,咱们就等着瞧吧!“ 事隔三天,突然有一群官兵冲进刘景宅院,不容分说,便五花大绑,将刘景拿到定远县衙,关进了大狱。连天加夜的逼供、审讯、痛打,硬是逼迫刘景承认自己是捻党的同伙,yù对朝廷行图谋不轨,心存颠覆朝廷的不良企图。你想刘景是个正人君子,是一个刚正不阿、有骨气的书生,忍着巨大的皮肉之苦,硬是指名道姓,骂黄昏不止,换来的却是更加疯狂的毒打、折磨,未过几天,便命归西天,含恨而去。刘景妻子、父母听到此噩耗,也相继含恨而逝。家中只剩下刘荷花一人,众多亲人相继死去,她将仇恨深深埋在心中,表面却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决定用她独特的方式来为自己的家人报仇。乡亲们看到,刘荷花一点痛苦的样子都没有,认为她是一个没肝没肺的不孝之女,不免遭受众人的唾骂。 从此以后,她尽散家财,救济穷苦百姓,她一个女孩,又不懂得农事耕种稼穑这一套,只好任由土地荒芜绝收,及至后来,甚至连房屋土地也散卖一空,成了名副其实的穷光蛋。 这正由了那句老话:“家有金山银山,也终会坐吃山空。”一个从小娇养惯了的富家小姐、如花似玉的青chūn女子,却一下子成了无家可归的街头流浪者,家庭和土地都没有了,只好到处乞讨度rì。 一天,胜保乘肩輿由官署回府途中,在轿中瞧见众人围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女孩在指指点点,不免心中感到好奇,便命轿夫停下脚步,问随从护卫道:“街边何事,为什么众人围成一团?快快过去查问清楚!”紧接下回。; 第二回 荷花赋诗诉悲情,龚德献计破颍州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 于是,护卫赶忙遵命前往打探,很快便跑了回来,向胜保回禀道:“回大人,也没什么,只是一个讨饭的小女孩,被众人诘责取笑而已。”胜保天生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对任何事情都要刨根问底,非弄个弄个明白不可。他感到护卫的回答不能令他满意,便重新命令护卫道:“去,把那个女孩领到我面前来,我有话要向她问清楚!”护卫心中不高兴,心中暗想:“你一个二品大员,管这种小事,也不怕掉身价么!”但又不敢公开违拗,还是只好按着胜保的吩咐去做。 乞讨的女孩被领到胜保轿前,扑通跪倒在地,并且嘤嘤哭出声来。这一下牵动了胜保的恻隐之心,胜保感到奇怪,便一探身掀开轿帘,对那女孩发声问道:“下面所跪者何人?汝不必哭泣,纵有天大的事,有本帅给你做主便是!” 那女孩听轿中人如此说,便斗胆抬起头来,用水灵灵的、但却呆滞的眼光,偷窥了胜保一眼。虽然此时的刘荷花衣衫不整,且有些蓬头垢面,但总不能掩饰她年轻美貌的脸庞。在二人对视的一瞬间,胜保从她的眼光中看到的是忧郁和无助,尚且还有几分愠怒,这深深刺痛了胜保的双眼和心扉,胜保“啊呀”的一声,几乎从轿内跌将出来。这一下可吓坏了众随从,众人赶忙向前搀扶。胜保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连忙制止道:“无事,无事,我可能因终rì忙于公务,疲劳过度,所以才有些头晕。”吩咐:“此女孩年纪轻轻,不可使流浪街头,加之众人观瞧,这成何体统,有损我大清国体面,赶快带回我府中,妥善加以安抚。”与其说胜保是在大发恻隐之心,倒不如是说他被女孩的凄惨遭遇所打动更为确切。 刘荷花被领进胜保府中,在胜府女仆的伺候下,沐浴更衣,梳妆打扮一番之后,简直与在街头的她判若两人了,一下便又恢复了她那婀娜多姿、亭亭玉立、楚楚动人的少女本sè。 众家人也唏嘘感叹道:“胜大人真乃福贵冲天,竟在街边捡回一个英俊美娇娥,此乃前世的修行,今世的造化呀!我看您就把她认作干女儿吧!”众人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触动了胜保的隐痛,他几个儿子缠绕膝前,几房妻妾肚子就是不争气,愣是没有给他生个千金出来。在多子多女才是福的观念支配下,他老是觉得还缺点什么,家人的提醒,更加坚定了胜保纳刘荷花为干女儿的决心。从此以后,刘荷花便一步登天,成为了胜保的掌上明珠,胜府中的千金,重又过上了富贵荣华的富家女生活。 在外人看来,刘荷花真是因祸得福,时来运转。胜保年过五旬,膝下无女,他能从路边捡回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干女儿,也算是前世的修行、今世的造化了。可他哪里知道,刘荷花是一个极有心计的女孩,胜保对她的宠爱,对实现她将来有一天为自己的父母亲报仇,奠定了良好的基础。人们常说,大树底下好乘凉,大厦下面好避风寒,刘荷花有胜保这棵大树的遮蔽,还有哪个朝廷官员不对她另眼相看呢? 一rì,胜保公事不繁忙,在府中闲坐,只见门帘一掀,刘河荷花嘻皮笑脸的走进屋来,未等胜保应允,便一屁股坐在胜保身边的一把太师椅上,对着胜保讪笑。对刘荷花的不懂礼貌和毫无拘束的举动,胜保虽然心中不悦,但一看到她那个俏皮的样子,和她那张姣好稚嫩的的面容,淘气的神态,所有的不满便在刹那之间烟消云散了。甫一坐定,刘河花便有意逗胜保:“干爹呀,您一天到晚忙于公事,回到家中看到女儿后可高兴吗?” 胜保抚摸着刘荷花的黑发说道:“干爹为官多年,妻妾五六房,儿子也有五六个,最想要的就是一个千金。可是天不遂我愿,我终rì想啊想啊,盼啊盼啊,一直盼到快六十岁了,黑发也变成了白sè,盼来的却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俗话说,命中无女不可强求。谁知皇天有眼,在我盼女儿几近疯狂崩溃的时候,你却像幽灵般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这不是天意又是什么呢?你可是老爹的心肝宝贝呀,你说,干爹会不疼你,不高兴嘛?” 听到胜保的夸赞之后,刘荷花娇嗔的搂着胜保的脖子说了声:“你就别拿女儿取笑开心了。到底是真疼还是假疼,今后我还可要看干爹你的行动哩。” 说到此处,刘荷花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她离开胜保,独自走到一边,在房内走动起来,然后她停住脚步,煞有介事的对胜保说:“干爹,您是一介武夫,只知领兵打仗,临阵冲杀,我来问你,可喜欢写诗吗?” 胜保摇了摇头,遗憾而又无奈的回答道:“干爹整天忙于军事和公务,哪有闲心去欣赏这些无病呻吟的玩意儿?不要说写诗,就连那些前人流下来的现成诗词,我也懒得去阅读和问津!” 刘荷花随即说道:“诗能明智,亦能言情,有言简意赅,最能表述人的内心情感,好诗不得不读,不得不看,否则将是一种终身的遗憾!女儿我自幼熟读圣贤之书,也曾熟读过唐诗三百首,闲暇无事之时,也喜欢赋上几首小诗,聊表心迹。现在我就朗诵一首我自己方才写就的小诗,朗诵给干爹你听听。”说完,便嬌声朗诵起来。诗曰: 塘内荷花堤边柳,恰似嫦娥月中囚; 乞盼天空出红rì,廿年熬盼要出头。 可恨黄昏心歹毒,逼死双亲仇未酬: 晴天霹雳当头响,振聋发聩意迷茫。 期盼大仇终报时,魑魅魍魉尽涤荡: 双亲九泉如有知,当为女儿笑而畅! 的确是诗能言志,亦能表情,刘荷花朗诵完毕,已是泣不成声了。胜保突然明白,眼前这个看来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竟然有吐不尽、道不完的满腹惆怅啊。此时,他感觉自己的心与刘荷花的心更加贴近了,他也打心底里更加喜欢和同情这个小女孩了。 胜保站起身,走到面壁而泣的刘荷花近前,用衣袖轻轻拭去刘河花眼角边的串串泪珠,强忍心中悲痛,轻声安抚道:“好女儿,你不必痛苦,也不要悲伤。老爸我一定尽自己所能,在时机到来之时,帮助你报仇雪恨就是!” 然后,像手捧一尊菩萨神像一样,将刘荷花安坐在太师椅上,诚心说道:“你刚才的诗中有‘塘内荷花堤边柳’之句,听过之后,老夫突发奇想,觉得此句很有诗意,我想,不如就把你的姓氏也改一个字,将‘刘’字改为‘柳’字,这样,你自己不也就变为一首诗了么?老夫我若天天读着这首诗,就是不能长命百岁,也能活到九十九了!” 于是,从这一时刻起,“柳荷花”便应运而生,世界上却少了一个“刘荷花”。 胜保本是一介武夫,从小喜欢练武,总喜欢和那些刀枪棍棒打交道,它们都是些没有感情,也不懂人的情感的冰冷物件,怎么也无法与能说会笑、知冷知热的干女儿柳河花相比。每当见到他喜欢的年轻人,都看做是练武的好苗子,都要设法怂恿其练武。咱们前面说过,柳河花之所以依附胜保,完全有她自己的长远打算,只是不便对胜保明说而已。 胜保有意策反张龙,不惜使出美人计的计策,他命人从宿州一个怡红院中,花钱雇来一名花枝招展的jì女,去说服张龙投诚。在实施此计之前,胜保特意叮嘱那位jì女道:“你此去是真戏真做也罢,是逢场作戏也罢,宗旨是策反,千万不要无功而返,否则,我胜保的人可就丢大发了!无论从哪里说,利用jì女去劝降,这可是件不光彩的事啊,你别往我脸上抹黑就是了。”那女人莞尔一笑,轻轻在胜保脸上拧了一把,娇嗔地说道:“我的胜老爷,你就把一颗心装进肚子里去吧!我可是只对您这样的清朝权贵感兴趣,张龙,他一个死后连狗都不吃的三寸之丁,姑nǎinǎi我对他还不屑一顾呢!” 胜保听得她如此说,急得一拍大腿,说道:“我的小姑nǎinǎi,此次劝降,关系到朝廷的声望和成败,你可一定要撕下脸皮,尽心尽力,帮助老爷我完成这一重大使命啊。否则的话,我会寝不能眠,食之亦无味矣!” 那jì女对着胜保只是讪笑,并不作是与非的回答。胜保不知她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无奈的摇了摇头,离她而去。 到了第四天,胜保走进军帐,面带喜悦地对张龙说道:“张将军,祝贺你呀!胜某今rì特来为你送行,我决定特意释放你回捻军大营——你知道,在对待捻贼的问题上,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先例呀。你回到张洛行面前,怎么对他说,我相信张将军自有应对的本领,这就不必我多教你了,呵呵,您说是吗?” 听完胜保的一番表白之后,张龙被吓出一身冷汗来,心中骂道:“老匹夫!你好狠毒哇!你明明知道捻军的纪律,他们对投降变节者都是杀而无赦,特别是张洛行的侄子张宗禹,人都称他为‘小阎王’]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你将我释放回去,不等于是叫我去送死吗?”但又转念一想,投降清军没有好果子吃,回去又可能有掉脑袋的危险,到了此时,反正里外都不是人了,与其白白死掉,还不如回去撞撞命运,也许还有生存的希望。再说,我表妹刘三姑在捻军中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她还能见死不救吗?想到此,一咬牙,说道:“回去就回去,一切就听天由命吧!”好在他伤得并不重,立即跨马起程,走上回往风阳关的路。rì落西山时,张龙便回到了凤阳关捻军大营。 进到大营,张龙翻身下马,他手拄长枪,跪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眼泪鼻涕流个不止,好不悲切,众捻军都围拢过来,望着张龙这副样子,有人同情,有人怜悯,也有人嗤之以鼻,真是莫衷一是。刘三姑分开众人,走到张龙面前,将他扶起,安抚道:“俗话说,胜败乃兵家常事,此次咱们虽然被胜保这只老狗给算计了,吃了败仗,可是你未被清妖诛杀,还能带伤归来,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快回营帐休息去吧!” 此时,总旗主张洛行,军师龚德,以及张宗禹、张宗道、张宗志、张宗先、张喜、张易、张清、王宛儿、张九、张料儿、张五孩等人,亦都陆续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归劝张龙。唯有张五孩气势汹汹,他走到张龙面前,并不搭话,一伸手,照着张龙脸上就是两个巴掌,嘴里还恨恨的说道:“大丈夫战死沙场也能流芳百世,被掳而回,你还有何脸面见江东父老!一个武将,受到一点挫折就哭鼻子抹眼泪,我就没有见过你这种孬熊样的!”张宗禹见状,迅速制止五孩,把他拽到了一边,不准他再胡说八道。 张龙随刘三姑回到自己的营帐,一头扎在睡铺上,再不说什么,一连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与任何人说一句话——包括刘三姑在内。到了第四天,张洛行与军师龚德走进他的营帐,分别对张龙进行安慰。 张洛行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张将军投身捻军,我想你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遭受一点小挫折就垂头丧气,这可与你张将军的xìng格不相符啊,你说对也不对?要是大丈夫,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这才是大丈夫的为武之道哇!” 龚德也说:“‘战者必用间谍,以知敌之情实也’。兵法又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张将军此次可谓既深入了虎穴,又得到了虎子,可谓获利匪浅呢?张将军,你不这样认为吗?” 其实,龚德的话是双关语,这只有张龙自己心里明白。 寒暄了约一个时辰,张宗禹突然走进军帐,在张洛行的耳边低语了一阵,张龙也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见张洛行站起身来对张龙说道:“据探子回报,胜保老贼又要来攻凤阳关,我们必须马上调兵遣将,早作布置,给老狗一个狠狠打击!”说完,三个人便先后走出帐外。 胜保有意将张龙释放,是为了从内部瓦解捻军。自古以来,两军交战常用的一条计策,就是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自从有战争以来,这条计策不知被军事家们反复使用了多少次,真是屡试不爽,成效显著。胜保无rì无刻不在等待着他的心血的结晶。但时过一个多月,也不见张龙有什么动静,胜保求胜心切,他决定派他的干女儿柳河花潜入捻军营垒,看看张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如若不然,就叫柳河花结果了张龙的xìng命。 此时,胜保奉命以副都统之衔帮办歼灭捻军的使命,并代崇安为河北镇总兵之职,崇安之军也归胜保统领。上任伊始,胜保即在安徽亳州会见英桂与袁甲三。三人会商决定:袁甲三领军驻亳州,胜保带领亲随赴颍州,英桂做后援,准备随时救援各方,并为后路随时策应。这时,颍州告jǐng,胜保自颍州移军三塔集,留一部分官兵驻守,而亲自督师绕道西南,进攻方家集捻军,以冀解救固始之围,亦是采用围魏救赵之法。几rì后,又麾军回安徽。据探马禀报,张洛行、龚德早已带领捻军回到正阳关了,并一举打败了清军将领金光著。· 这次是捻军与太平军英王陈玉成联合作战,把金光著打得落花流水、狼狈不堪,着实狠狠教训了一顿胜保这条清廷的忠实走狗。接着,太平军又联合捻军对颍洲发起了攻击。太平军与捻军攻势凶猛,首领们身先士卒,一马当先,攻城不止。守城的清军与民团拼命反击,城上砖石如雨点般打将下来,接着又用大炮轰击,给联军造成巨大伤亡,陈玉成招集捻军首领张洛行与龚德会议,愤愤地说:“没想到守城的清军如此顽强!任他再顽强,也阻挡不了我联军进攻的决心!二位旗主,你们有什幺妙计,可以攻破此城?快把你们的锦囊妙计献出来吧!” 张洛行看着龚德,yù言又止。龚德深知张洛行的脾xìng,不到完全考虑成熟时是不会轻易表态的,龚德从张洛行的眼神里看出了几分无助,便尽量睁大了一双视物不清的近视眼,慢条斯理的说道:“英王,张总旗主,龚德不才,愿献一计,保证立克此城!”于是龚德说出一条计来,不禁把众人骇出一身冷汗来! 龚德不紧不慢说出一条计来,英王陈玉成与捻军总旗主张洛行连声说道:“好计!好计!就依军师之计,传令各部立即行动。”张洛行将脸转向张宗禹,以商讨的口吻说道:“宗禹,你看谁可担当此重任?”张宗禹未加思考地赶忙回答:“我早已物sè好了人选,就将此一重任交与我二叔张易和宗志、宗道去执行吧!”英王等众人都说:“如此甚好!”张宗禹匆匆走出营帐,向张易等三人去布置任务去了。 事隔三rì,张易指挥众捻军健儿在颍州城外挖掘了十三条隧道,一直延伸到城墙下面。隧道挖掘成功之后,又在隧道里装满了炸药,一切准备就绪,直等英王他们一声令下,便引燃爆发。有军士点燃炸药引信,忽然天崩地裂,浓烟冲天而起,未炸死的清兵和团丁,哭爹喊娘,顿时乱成一片。在这次炸城中,连颍上县知县程钰也被炸成了重伤。 胜保因为驻在城中府衙内,离炸点较远,总算逃过了这一劫。他迅速调集城中所有兵力,对涌进城来的捻军进行阻击,双方展开了一场占领和反占领的生死搏杀。清军凭借优势的装备和有利的地势,使捻军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清军也付出了重大伤亡,战后统计,双方死伤总计有三千余人。天sè将晚,夜幕即将降临,英王传令,太平军和捻军立即撤出战斗,这才使胜保又一次保住了一条狗命。 在陈玉成与张洛行攻打颍州城的同时,捻军首领任乾也对怀远的清军展开攻击。怀远城市不大,历史却十分悠久,据史学家考证,在元世祖忽必烈二十八年时始设县治。县城建在淮河与涡河汇流之处,三面临河,地势险要,是个易守难攻之地。任乾带领捻军先攻莪山,未克;又于故黄河、涡河南岸发起进攻。张洛行从颍州来援,直接攻打怀远县城。清军总兵珠克登、知县邹笥在城中防守。两军在上下桥展开争夺战,互有伤亡。捻军小首领单新陂被清军擒杀。捻军猛攻古西门、柳沟,捻首单老万、刘小赛转扑定远,借以分散清军注意力。 不久,捻军将领葛苍龙、苏天福、武以寛等,亦来到颍州东面的江刘集,对清军实行围攻。时任知县何殿庆与同城把总李步阶督乡团拼命反击。团练教谕黄坤元一向是办团练出身,此人略通兵法,认为施展才干的机会到了,便会同僧人镜空**师一同出城去抵抗捻军。二人刚到江刘集,便列开阵势,摆出一副杀气腾腾的阵势。谁知民团不为他们争气,刚与捻军接仗,就因无法抵挡捻军猛烈地攻势,而失去节制,不听指挥员指挥,纷纷败下阵来,哪还有心思打仗,只顾个人逃命去了。知县何殿庆一看势头不妙,便打马想溜,慌乱之中,战马跑到一片沼泽地带,连人带马陷入到泥淖之中,前进不能,后退不得,捻军的弓箭纷纷shè向这位县太爷,他身中数箭,但并没有马上死去,在濒临死亡的时候,是十几位兵卒连推带拉,好不容易将这位县太爷拖到了干土地带,才使他虎口得脱,回到城中。与他一同出征的黄坤元、李歩阶和镜空僧人,就没回城这个幸运了,三人皆被捻军杀死在江刘集上。 此时的颍州城内,兵员极度缺乏,清军便驱赶居民登陴守城,恰在此时,清军参将蔡昌言督兵赴郡城,由此路过,抵达城东十八里铺。于是,知县程钰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赶紧乘夜sè将生员罗兰馨绳缒出城去求援。天sè将明时,蔡昌言带兵突至,捻军远远望见官军旗帜,便知大兵已到,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只好暂时撤离战场。官绅们站在城墙上望见此一情形,赶忙令丁壮打开城门,放蔡昌言的军队进入城内。 但是,捻军只是暂时撤离,时隔数rì,葛苍龙奉张洛行之命,带领所部捻军复又转回,将颍州城围了个严严实实,并将城厢四关的官军营垒悉数烧毁。蔡昌言与官绅们看到此情形,气得嗷嗷直叫,又不敢出城迎战。把总王锦想逞一时之勇,也是为了在蔡昌言面前表现自己,主动向知县程钰请缨,出城对捻军作战。王锦披挂整齐,翻身上马,早有兵士将城门打开,马后有五十余名团勇相随,一拥出城。为了防止捻军趁机攻进城内,蔡昌言命令军兵将城门紧紧关闭。这一下可好,捻军无法进城,却也切断了王锦他们回城的退路,真是一举两得。 王锦他们出城后,城上看得真真切切,两军摆开阵式,双方开始搭话。只听王锦大声说道:“大胆捻贼,朝廷对尔等不薄,汝等不知报效朝廷,反而背而反之,是何道理?尔等真是罪该万死!” 只听捻军中一声马嘶,得!得!得!跑出一匹战马,马背上端坐一名捻军将领,只见此人目光炯炯,寒气逼人,他身穿红sè战袍,红绸布裹头,臂膀粗壮,四肢发达,手中端着一把明晃晃的大片刀,足有四十余斤,满脸的杀气,英俊威风,民团兵勇见到此一情形,不禁人人倒吸一口冷气。只听得马上来将大声喝道,:“面前清妖,你是何人,敢在此耀武扬威,还不快快报上名来,免得死后留下遗憾。如若无本事战我,趁早赶紧回去叫蔡昌言出来,让我一刀结果了他!我的刀下不死无名之鬼!如果杀了你这无名小卒,我还嫌弄脏了我的战刀呢!” 王锦也不示弱,他狠狠的对葛苍龙大啐一声道:“呸!捻贼!你先别说大话,看来,你小子并不知道你王爷爷的厉害,今天就叫你死个明白,我是颍州城中的把总,大名叫王锦的便是在下,今天就叫知道你爷爷的厉害,让你死个明白!” 说完,便挥舞长枪向葛苍龙猛扑过来。葛苍龙初次与王锦打交道,不知此人到底有多大能耐,因此不敢轻敌,便有意先试探他一下,两马相交,一晃而过。三个回合战下来,葛苍龙便掌握了王锦的底细,心想,像你这种无名之辈,不是白白来送死吗?战到第五个回合时,葛苍龙便使出从父亲那里学来的看家本领——蜻蜓点水回马刀,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葛苍龙突然转身,刀光一闪,王锦的头便从脖颈上滚落到地上,可是他的整个身子还仍然坐在马背上,被战马驮回到本队去了。 这一幕全被站在城头上的蔡昌言和官绅们看得清清楚楚,他们全都瞪大了双眼,伸出的舌头半天都缩不回去。 葛苍龙举起战刀,指挥众捻军一拥而上,向站在一旁观战、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的民团乡勇们猛冲过去,可怜这些替死鬼们,想跑嫌腿太短,想回城城门紧闭,真是呼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只得个个做了冤死鬼。 正在此时,城上的蔡昌言已经缓过神来,他赶忙督促城上的兵勇点燃**抬炮,对城下shè击,见此情形,葛苍龙赶忙鸣金收兵,令旗一挥,刹那间捻军便撤出战场,哪里还见一个捻军的人影? 一天深夜,月黑风静,万籁俱寂。张龙正在军营中呼呼大睡,只听房门一开,一个黑影几乎稍无声息地一闪身走进帐房里来。虽然声音很细小,张龙还是被从睡梦中惊醒,他一骨碌从床上中爬起来。在黑暗中,他影影绰绰看到有一个人影向他走近,便伸手摸过早已放在枕边的护身宝剑,大声喝问:“什么人?深夜来此,莫非你要刺杀本将军不成?”从黑暗中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张将军可真是名不虚传,连这么细小的声音都被惊动,看来你真是命当不绝呀!” 虽然屋内很黑,张龙还是听出来人的声音,不仅自我嘲讽的说道:“我当是哪个刺客!原来是荷花姑娘啊。与姑娘一面相识,只知姑娘是个娇态百媚的美情种,却不知姑娘原来还有飞檐走壁的本事,张龙真是有眼无珠啊。不知姑娘深夜至此,竟为何事?” 柳荷花嘻嘻一笑,说道:“你还好意思问呢!难道你忘记了胜保大人给你的军令了么?过去这么久了,也不见你有什么动静,你是不是不打算背叛张洛行了?如果是那样,你就别怪本姑娘不客气,今夜可就是你的祭rì了!” 张龙轻蔑地瞥了瞥嘴,嘴角掠过一丝蔑视的微笑,心里暗想道:“真是个会说大话的女魔头,你觉得你张龙爷是被吓大的吗?你就是有三头六臂,又能奈你张爷爷何?”但嘴上却说道:“胜大人的军命,我怎么会忘记呢?只是张洛行此人十分狡猾,捻军中都是他们张家人的天下,身边又有一个小眼睛的狗头军师龚德,恐怕我早已被他们怀疑上了,谁要反他们,从他们的营垒中拉走队伍,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我只能见机行事,择机而为之,不能cāo之过急,否则胜大人的计谋便会半途而废了,所以我才迟迟未动。” 柳荷花假装嗔怒,但是却和声细语的说道:“你的话似乎也有道里,但愿你没有骗我,我回去也好向胜大人有个交代。” 此时屋外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柳荷花十分机jǐng,她没敢再说什么,一闪身便走出屋外,张龙也紧跟着走了出去,但见屋外一片漆黑,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哪里还见柳荷花的影子?刚才的脚步声,是巡夜的军兵走过的声音,二人只是虚惊一场而已。 自颍州城墙被炸之后,胜保即回到了宿州城。柳河花打探到胜保的行踪后,也一路跟随而至。鉴于各地反清烈火越扑越旺,使清廷大为恐慌和不安,严令各行省州府抓紧查办。圣旨曰:“捻匪扰乱多年,凡苏、皖、齐、豫当冲之县,人人皆知修筑圩寨,自相保卫。但恐岁久人贫,渐渐懈惰。今宜大加整顿,墙子要高,壕沟要深,此坚壁也;人丁与牲畜、米粮、柴草一一搬入圩内,贼来全无可掳,此清野也。如贼围攻圩寨,应立即派兵救援,近则三rì、五rì,远则十rì、半月,必可赶到,决不食言。如不能坚守半月,是该圩之过;如半月援兵不到,即是该部堂之过。尔等cāo练壮丁,自保身家,该地部堂决不调圩练助剿他处,亦不派圩董支应杂差。但愿尔等困苦余生,稍享安静之福。” 胜保接到此谕,赶紧照旨办理。什么分良莠啊,发放执照啊,询访所谓英贤啊,他绞尽脑汁,怪招迭出,损招yīn招亦应运而生,但是,各地反清的烈火不但没有被扑灭,反而越烧越旺,眼看就要烧到宿州城内来了。正当胜保焦头烂额的时侯,他的干女儿、武功高强、年轻貌美的心肝宝贝柳荷花,回到了他的身边。胜保像久旱的秧苗企盼雨露一般,急切地等待柳荷花能给他带来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柳荷花刚一进入屋内,还喘息未定,胜保便急不可耐地问道:“宝贝,你见到张龙没有?他如何说呢?”荷花做了一个扭捏的动作,娇声娇气地说道:“干爹!你也得等女儿歇口气再说么!”然后才又用水灵灵的眼神望着胜保说道:“俗话说,心急吃不得热粥,等我歇息片刻,我自然会将一切都告诉你!” 胜保急不可耐,他天天思,rìrì盼,企盼柳河花给自己带来好消息,没想到把荷花等来了,她却是如此不经意和傲慢。因此,便微带一丝嗔意的口吻说道:“荷花!你太不懂得爹爹的心了!用这样漫不经心的语气对爹爹讲话,你太使我寒心了!” 柳荷花在胜保的老脸上亲吻了一下,撒娇道:“你急什么!人家迟早都会告诉你的吗!”胜保在柳河花的软缠硬磨之下,也只好息去一时之怒,把方才的不愉快遗忘的得一干二净了。 正当二人停止龃龉之时,一个下人突然走到门外,用十分胆怯的声音禀报道:“禀老爷,南阳总兵邱大人在门外求见,不知是否放他进来?”荷花听说南阳总兵邱联恩到访,便知趣的走出胜保书房,到自己的卧室去了。胜保对门外报信的家丁说道:“快请进,快请进。请邱大人在会客厅相见吧。” 家人出去不大一会儿,随着一阵咚,咚,咚得脚步声响起,一个身高八尺、长脸阔腮、满脸络腮胡须的壮汉,便出现在了胜保面前。来人一见胜保,便拱手施礼,胜保也拱手还礼,在一阵寒暄之后,二人双双入座,便攀谈起了公事。 胜保首先发问道:“邱大人亲临敝府,不知有何重要公干啊?” 邱联恩先拱手施礼,然后说道:“回胜大人。联恩此来,是奉了河南巡抚英桂大人的差遣,与胜大人共同协商剿办捻贼李兆受一案。李贼本是河南固始县人氏,早年是个土匪,专干一些打家劫舍、鼠盗狗偷的营生。近rì以来,又伙同地方无赖土匪李世林、刘疙瘩、刘元吉、任二皮,以及安徽亳州境内雉河集张洛行等人,聚党揭竿,横行于皖、豫之交,jiān民起而响应,已渐成燎原之势,李兆受也在霍邱聚众响应。如不及时剪灭,必然会撼动我大清江山基石的稳固。邱某此来,即是与胜大人商讨共同对应李兆受之策。” 仆人早已将茶端上茶几,二人一边品茶,一边交谈。胜保若有所思,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捻匪之患,遍于豫、皖、苏、东各省,遂经竭力剿办查拿,但仍犹如星火燎原,此灭彼长,势头不但未见减弱,反而越燃越烈,捻贼所到之处,犹如摧枯拉朽,势难抵挡,不瞒邱大人说,老夫已深感势尽力竭,无能为力了!” 邱联恩说道:“胜大人此话也太是过谦了。邱某早已闻知,胜大人不辞辛劳,奔波于皖、豫之间,大兵所至,捻匪无不闻风而丧胆,战果辉煌,世人尽知,何言无能为力哉!” 就这样,邱联恩与胜保你一言,他一语,也不是知挖苦呢,还是奉承,总之半天下来,也没有说到正题上来,时间就这样白白过去了。 说起这邱联恩,此人却也有些来头。邱联恩原本是福建人,为世袭一等子,屡被清廷委任为南阳镇总兵之职,每次打仗他必身先士卒,善于以少击多,他的军队纪律严明,士卒多畏之。他打仗善用长柄鬼头大刀,身后背着箭囊袋,勇猛无畏,刀法娴熟,神鬼皆惧之;见对方武艺超过自己时,还每每用暗箭伤人,因此,清军送他一个绰号叫“邱老虎”,很受顶头上司的器重。 李兆受在安徽霍邱跟随太平军忠王李秀成起事,紧接着便袭扰河南商城县境,英桂派清军副将chūn明等前去抵御,结果chūn明死于李兆受刀下,清军大败。清廷以霍邱与正阳关毗连,有唇亡齿寒之虞,便命提督秦定三驻军正阳,命河南巡抚英桂转令南阳镇总兵邱联恩与秦定三会师夹击。因正阳关在安徽寿州境内,属于胜保管辖之地,因此,出于对胜保的尊敬,所以特转道来宿州,亲自面谒胜保面陈一切,并请求胜保的支持。其实邱联恩早已听说胜保是个无能的草包将军,与捻军作战,败比胜多,打心眼里瞧不起胜保,他此番来宿,可算是给足了胜保脸面。胜保深知邱联恩的为人,他高傲自大,目空一切,这就是胜保对邱联恩的评价,官场之上本来就是尔虞我诈,表面互相敬畏,暗地里却又互相拆台,今rì二人相会,表面说的是一套,而暗地里却又互不服气,这也是清廷大员们惯用的伎俩。 此时李兆受之军已撤踞卜家店,光州知州赵登畯前往剿捕,擒获李兆受所部小首领周魁、陈玉顺、陈金旺等数人,不用多说,这些人全被正法。李兆受窜匿青峰岭,纠集失散旧部,联合成军,进入商城、固始境,光山贫民响应,加入李兆受军队,专门攻打清朝的地方官署,一时又成燎原之势。 英桂派遣知府景昌等,带兵六百前往围捕。李兆受暗暗联合江南太平军,聚众二千余人,于是年六月十七rì围攻商城,邱联恩伙同邑绅周祖颐等纠集团勇前往镇压,结果周祖颐被李兆受击败,邱联恩败退至顺河集、叶家集等处,被英桂严词训责。而李兆受偕捻首薛小等,在寨集莲花山修筑寨堡,是为长久之计。紧接着李兆受又自牛皮疃袭扰霍山县之攒板冲,为练勇鄢立功所阻,李兆受军退回至麻埠。县丞张曜率师追逼,两军对阵,互有伤亡,张曜刀斩李兆受部将宋之贵于庙湾,追杀至流波疃,又阵斩李兆受胞弟李兆庆等一百余人,李兆受元气大伤。 此时,何桂珍为徽宁池太广兵备道,在赴任途中,因道路梗阻无法赴任,又多次受到捻军袭击,几乎丧命。后接安徽巡抚福济的书札,令其就地招募兵勇,留在江北抵御捻军,这使得何桂珍心中大喜,在前线指挥打仗本就不是他的专长,留在江北,在他看来就多了一分生存的希望,真是上天相助。 然而事与愿违。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这一天何桂珍在霍邱突然与李兆受军相遇,他硬着头皮指挥军兵向前冲锋,攻破李兆受一处营垒,李兆受佯败,将军队撤至麻埠,又撤至流波疃,两军形成对峙状态。 何桂珍书檄商城、固始团练堵截李兆受北路,金家寨团丁防御东路,而自率所部扼其西路。再加上邱联恩、张曜的共同围攻,还真使李兆受吓破了贼胆,他洶惧异常,终rì不得安宁,竟然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与马超江等一齐,相继向何桂珍等投降,他自己虽然暂时保住了一条狗命,却被降为一般兵卒使用。 李兆受是一个反复无常、yīn险狡诈之徒,这样的结果使他很为忌恨和不满,心中暗暗盘算着,总有一天还能东山再起,大施身手。何桂珍身边安了一个定时炸弹,不知何时就要被炸得粉身碎骨,但庸碌的何桂珍还全然不知呢。这真是: 饿狼卧榻旁,昏官全不知; 直到心知时,身首两分离!; 第三回 胜保发兵正阳关,秃李鹫据叶家集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 何桂珍统领三千疲惫饥饿之师,转战于楚、皖之交,再加之新近吸纳的李兆受投降之众,由于人数众多,已经无法筹措到军粮,兵卒每rì不得饱食,为保活命,不得不大大缩减每rì每人的进食数额,按人头定量供应,每十人每天供给一斤面粉,继而又减半供给,再继而又减半,而张洛行、龚德又频频带领捻军来袭击,真是把个何桂珍逼到了死亡的边缘。 秃驴李兆受天生就是做奴才的料,当他亲眼所见何桂珍用一片赤诚之心效忠他的清朝主子时,也深为何桂珍的忠心与勤勉所感动,几次生出脱离何桂珍的想法,但终因不忍背离而后又作罢。然而,粮食断绝已久,心中深深责怪何桂珍无有活命之策,寄希望于何桂珍的愿望屡屡落空,不免又怨气满腹,萌生邪念,只是憋在心里暂不表露而已。 适遇秃驴李兆受部众马超江被降捻所杀,李兆受怨恨何桂珍不能及时捕诛,以报马超江死亡之仇,便召集旧部会议为马超江复仇之事,众人为马超江设立灵牌,暗自举行吊唁,张洛行闻知此信后,认为打败官军的时机已到,便调集捻军主力,准备对何桂珍部发动攻击。于是,安徽、河南诸军皆以李兆受复叛入告朝廷,而驻地县令亦用千金悬赏李兆受的头颅。见到此一阵势,李兆受也rì益惴惴不安,匍匐在何桂珍脚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道:“何大人明鉴!张洛行、龚德之流这是用的借刀杀人之计,我李兆受对朝廷忠心可鉴,自投降您何大人之后,我一直效忠当今天子,并无二心,如有二心,天诛地灭!” 何桂珍被李昭寿的假象所迷惑与感动,他赶忙将李兆受搀扶起来,安抚道:“李将军快快请起。自招抚以来,风餐露宿,忍饥挨饿,李将军始终忠于朝廷,毫无二心,这些都是何某亲眼所见,这,何某愿为将军作证,李将军不必担忧。”李兆受眼见自己的苦心表演已博得何桂珍的信任,不免暗自喜上心头,心中暗骂道:“老狗!想跟我李兆受动心机,你还嫩了点!你就等着掉脑袋好了!” 一天,适会大府帅有密书送抵何桂珍府上,书中密嘱,要何桂珍在适当时机铲除叛逆之贼,以剪除后患。不巧的是那rì何桂珍因事外出公干,密书为李兆受所得,泄露了天机。十一月初三rì,李兆受假装置酒高会,而暗伏兵勇于四周,在英山县小南门突出伏兵,将打道回府的何桂珍一行人全部诛杀,共有四十七人遇害。李兆受马上召集旧部,侵掠圩寨,旧病复发,又做起了土匪的勾当,他拥众数万,一时又甚嚣尘上。 李兆受自觉实力单弱,要凭借他自己的力量与清廷对抗的话,无异于以卵击石,若再提出与张洛行联合,可能得不到信任,于是他便派人到江南游说,博取了太平军将领李秀成的同情与支持,于是就与太平军一起,陆续攻克六安,霍邱两城,紧接着又发兵围攻寿州。李兆受的此一举动,又使清廷大为震惊,也吓坏了地方的绅耆官兵们。 此时,张洛行、龚德又发兵攻打固始,固始势如危卵,指rì可破,胜保奉旨再援固始,屡战屡败;副都御史袁甲三此时驻军亳州督师,要想支援胜保,亦是鞭长莫及,远水解不了近渴。李兆受联合太平军又攻陷了正阳关,麾军围攻颍上,势更危机。声言破颍上后再攻颍郡,进而再犯归德与陈州。另股捻军薛小、杨小复由霍邱扰乌龙集,自安徽的六安、霍邱到河南的光山、固始、息县、商水,无处不是捻军的兵马,可谓声势浩大,势难抵挡。 是年三月间,胜保与张洛行在柳沟相遇,经过一场激战,胜保死伤数十人,张洛行小胜后撤往他处,胜保很容地便进入柳沟,美其名曰“大获全胜”,为了自欺,也是为了欺瞒朝廷,真不知世间还有“羞耻”二字!紧接着李兆受与太平军亦从颍上撤军,这又给了胜保一个欺瞒上司、骗赏立功的好机会。胜保借此吹嘘道:“柳沟被克,颍上围解,三河尖亦取得大捷!”于是,清军中撒谎骗人之风自此盛起。 龚德劝说张洛行道:“总旗主啊,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你我不可过于义气用事……”未等龚德把话说完,张洛行便抢过话题说道:“军师不必多说了,我已知军师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龚德睁开一双小眼睛,满含深情地问道:“莫非总旗主已有打算了么?请说来给我听听!” 张洛行说:“军师从前说过的话,还犹在洛行耳边。对苗沛霖之流只是利用,不可能有亲密的合作;反之,对李兆受此人亦是如此。他虽然武艺高强,但做人缺乏道德,且又为人jiān诈,但在对清作战这方面,亦堪称一代枭雄。只要我们利用他去打清军,为我所用,就减少了清军对我捻军的压力,我们可以腾出手来去攻击清军的薄弱之处,这是对我捻军有力的事情啊。” 龚德击掌赞许道:“总旗主所说亟是,这也正是龚某所要说的话呀!”稍停片刻后又说:“古人说得好: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多一个敌人多一堵墙。只是我们要利用李兆受,而不是被李兆受所利用,只要能把握住分寸,尽可能做到万无一失就行了。”于是,张、龚二人意见取得一致,便麾军走向霍邱,与李兆受与太平军面商合作事宜。 我们曾经多次提到过正阳关。那么正阳关到底是个什么去处,有这么异乎寻常的名声,值得人们关注呢?说起这正阳关,可也算得上是咱中华名关之一。此关位于安徽省寿县的西北部,坐落于淮河南岸,关口建有正阳镇,古代曾叫做羊市,据说汉朝时昭烈就曾筑城屯兵在此,迄今已有1780余年的历史。正阳临淮河建关,扼守淮、颍、淠三水之要冲,是淮河上下游的咽喉地带,近得水运之利,又取舟楫之便,自古即是市场繁荣,商贾云集,辐辏皖、苏、豫、赣诸省,是重要的货物集散地,因而也就成为兵家必争之地。 胜保进攻正阳关,是为了夺取这个战略要地;而李兆受占据叶集镇,也是因为这叶集镇的地位不比寻常。它西通河南固始、商城,一路通向河南省腹地;北达霍邱,南抵金寨,向东可达六安,一直可进入安徽腹地。可以说只要占据叶集镇,就进可以攻,退可以守,而且向西便可进入大别山,也是一个兵家必争之地。再加之李兆受本就是河南固始人,他念念不忘的就是怎么打回老家去,好去做他的地头蛇、草头王。 说话之间,李兆受就乘间从叶集出击,袭扰河南的固始、商城。胜保探知李兆受的行踪后,便急忙派遣军队进驻黎家集,与李兆受形成对峙之势。李兆受闻知胜保军至,并未与之开战,而是将军队退至开顺街,先观望而后定夺。李兆受部众李乔年等数十人出外抢掠,被胜保之军擒获,全部予以诛杀,李兆受大惊,挥军窜至六安、霍邱交界之大林畈、石婆店。胜保不费吹灰之力便克复霍邱,加紧进攻正阳关。 李兆受率领部众五六千人,由枸杞园、刘帝城进发,声言与占据正阳关的张洛行、龚德会合,然后再进攻怀远、凤阳。胜保马上派遣邱联恩等蹑迹追踪。经过一场激战,张洛行、龚德从正阳关撤出,邱联恩麾军进入正阳关。清廷闻讯,对胜保大家嘉许,诏授胜保为钦差大臣,袁甲三督办三省军务。袁甲三驻军宿州,胜保统兵赴清流关,再一次接受李兆受的投降,哎呀,你看这李兆受,简直就是投降专业户了哇。 秃驴李兆受善于随机应变,屡次反清,又屡次逃过被诛杀的命运,叫人不得不佩服此人高超的玩弄权术的手段,从古至今也是绝无仅有了。 张洛行与龚德从正阳关撤出后,一路东进,到得与江苏省接壤的安徽属治天长县,胜保新任钦差大臣之职,心中不免十分惬意,免不了火气就旺盛,他要一鼓作气,一举荡平张洛行这股难以对付的“捻贼”,争取再受到朝廷的嘉奖,也好得到光宗耀祖的荣耀。于是,胜保下令攻打天长,并暗令李兆受做内应,献城立功,报效朝廷。“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这早已是尽人皆知的惊世名言了,张洛行、龚德虽对李兆受早有提防,但此次他与胜保暗自勾搭、再次投降的事,却瞒过了二位jīng明强悍的军事家,使他们猝不及防,天长的丢失也就是不可避免的了,于是,邱联恩便毫不费力地攻克了天长城。 李兆受屡次反清,又屡次降清,不但未受诛杀,反而又立了大功。朝廷得到胜保的奏折,也是喜出望外,于是立即下旨,将李兆受的名字赐封为“李世忠”,是希望李兆受世代忠于朝廷的意思,并赏花翎参将之衔,李兆受万万没有想到,他祖宗八代哪里受到过这样的荣耀和待遇?直乐得他三天三夜都没有睡好觉。但朝廷对“李世忠”的“忠心”也存有疑虑,为防患于未然,防止李兆受不知何时又倒戈反叛,便暗令胜保大量裁减他的军队,由五万余人裁减至只留一万八千人,号“豫胜营”,即由李世忠与胜保合管之营,今后你李世忠再想独揽军权,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按月发给豫胜营饷盐,令用卖盐的所得银两来养军队。李世忠真得会忠于朝廷吗?众人拭目以待便知。 太平军首领薛三元款待总统张国良,自愿献出江浦城,钦差大臣和chūn遣派秃驴李世忠前去接收,遂攻克浦口。为试探李世忠的忠心,胜保命令李世忠带兵攻打驻扎在高旺镇的捻军,结果是顾此失彼,刚到手的浦口又立即丢失,慌乱之中,李世忠只得派部将朱元兴重新攻克浦口。 太平军将领英王陈玉成攻打来安,清军事先得到情报,李世忠设伏以待,为表忠心,自带军兵深入太平军营垒施展诱敌之计。但陈玉成虽然年岁不大,却是太平军中身经百战、智勇双全的著名指挥员,他表面装作不知有伏,暗中却派勇将强兵攻打李世忠的薄弱之处,乘虚袭城,反而将李世忠的伏兵打了个落花流水,狼狈溃逃。 然后,陈玉成麾军乘夜袭攻滁州,李世忠也乘机由水口进军,焚毁太平军粮草,使太平军受到一定损失。陈玉成又发兵攻打来安,屯军于卓家巢。李世忠佯示怯懦以骄敌,又探知太平军火药即将用竭,便吹鸣鼓角,骤然进军,攻破太平军营垒二十八处,将交获的米粮器械转运入城,再遣派朱元兴、蒋立功袭攻沙河集、龙停口太平军营垒四十七座,太平军不得不从滁州撤出,滁州围解。 陈玉成麾太平军自全椒袭攻来安未克,于是在来安四周修筑坚垒,是为久困之计。适值清军副都统全福率马队来到,朱元兴也自三界石坝来增援,清军乘夜衔枚突袭,使用火箭焚烧太平军营垒,太平军猝不及防,败溃而去,于是,清军将腰铺、小店太平军营垒,焚烧殆尽,紧接着又进攻全椒。太平军头目唐得华无法抵挡清军凌厉的攻势,献垒内应,投降了清军,全椒城亦被清军攻克。朝廷闻捷,诏擢李世忠总兵衔。李世忠这个狗奴才,又一次用实际行动表明了他对清朝主子的“忠心”。 是年五月间,陈玉成又一次佯攻滁州,其真正目的却是为了攻打来安、全椒等城,此招是陈玉成的声东击西之计,是为了调动李世忠将注意力集中于滁州,结果,滁州、全椒、来安、五河诸城全部被太平军攻克,陈玉成于四城内增储粮糈、设立关卡,上述五城便成为太平军的重要集军集粮之地。此时,胜保因屡打败仗,作战不利,朝廷降旨,免去他钦差大臣的职务,诏令袁甲三为钦差大臣,全权节制胜保军务。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袁甲三甫一接任,就传来了苗沛霖围攻寿州的噩耗,朝旨饬令李世忠前往救援。此时太平军雄踞天长、**,军兵每rì里造浮桥、木簰(即大筏子),声言要偷渡高宝湖,进袭扬州。清军将军都兴阿奉命前往剿袭,被太平军打得溃不成军,落荒而逃,都兴阿还险些丢了xìng命。 李世忠率众围攻天长、**二县,张洛行、龚德主动撤出;李世忠气焰大盛,遂麾军攻克江浦、浦口等地,随后又进攻桥林、乌江太平军营垒,太平军战败,陈玉成不得不麾军撤往他处。 时有曾国藩所统楚军沿江扫荡,与李世忠军营相距仅四十里,形成呼应之势,形势对太平军与捻军都十分不利。朝旨催督李世忠进取九洑洲,会合曾国藩的楚军进图金陵。李世忠上疏说道:“江浦、浦口两城与金陵只一江之隔,距九洑洲不过数里,必须各以千人驻守。桥林地方,为庐(州)、巢(县)、和(县)、含(山)往来要道,必须二千人筑垒防守。小店、乌江均当贼冲,亦必各以一千人扼堵。统计各处共需防军一万二千人,请由江北粮台按照此数,源源筹拨军饷。九洑洲四面临江,非水师不能进攻,拟调红单战船二十只、小炮船数十只,驰赴浦口。如江北水师断难分拨,即将高(邮)、宝(应)一带总兵黄开榜所带驳船一百四十五只调赴浦口。现因经费支绌,在滁(州)、全(椒)境内垦种闲田,且耕且战,复于淮河上下营运,以为养勇之资。自苗练构衅,河路不通,货船不能上驶,厘卡虚设,又被苗练夺截盐船,经营益形缺乏。兼之天(长)、六(合)等城所收降众增七千余人,费益不支,势甚危急。”李世忠所言俱是事实,但其内心深处,还是惧怕与太平军作战,因为他深知陈玉成的厉害,那是太平军中一员虎将,想要打败陈玉成谈何容易! 疏入,朝旨饬令吴棠于厘捐、淮关、盐课内,每月协筹银若干万两以资接济。又以李世忠与楚师无为漕镇大队仅隔和(县)、含(山),著曾国藩设法联络,是为扫穴犁庭之计。 太平军护王陈坤书、忠二殿下堵王黄文金等,由金陵支援庐州,从西梁山、九洑洲北渡,集中众多军队,三天三夜踪迹不绝,接连攻陷李世忠沿江三处营垒,进而又分别扑向江浦、浦口、**等处,而上游上土湾太平军蜂拥过江,在安徽和州集结,气势浩大,使清军望之而生畏惧。这时,曾国荃统领楚军经安徽过境东下,连克巢县、含山、和州,多隆阿克庐州,清军的攻势也十分凌厉,李世忠也乘势出击,太平军抵挡不住,便纷纷渡江南撤。 曾国荃率领楚军进薄金陵,军次雨花台。李世忠探知曾国荃大军抵金陵,也由**渡江,攻克石埠桥、东阳、龙潭等要隘。太平军忠王二殿下堵王黄文金与陈坤书率太平军拼死争夺,攻势凌厉,势不可挡,李世忠只好放弃刚争夺到手的东阳、龙潭,全力坚守石埠,两军反复争夺拼杀,相持不下。李世忠又挥军进攻九洑洲,付出重大代价也无法攻克,只好命军兵修筑堡垒,相持观望。 在这紧要关头,作为军队主帅的袁甲三突然病倒,因病乞罢,抱病疏陈李世忠战守情状。上谕:“李世忠一军南岸扼守石埠桥,北岸进攻九洑洲,据袁甲三所奏各情,尚为合宜。李世忠虽云骄悍,材勇尚为可用;袁甲三数载以来,拊循激励,亦尚能尽其力。前谕李世忠归曾国藩节制,曾国藩曾有接济李世忠银米等项。现在袁甲三开缺,李续宜接办钦差大臣关防,该大臣等必能尽将将之道,使之鼓舞,乐为所用也。” 到了八月间,李续宜也上疏言曰:“臣查李世忠投诚之初,胜保奏明准带一万八千人,实数盖近三万。以降人而仍据其地,仍统其众,当时办法本未妥善。近闻陆续招收,且增至五六万之多。据有城池,自为风气,于长淮、五河等设厘卡数处,于长江新河口设厘卡一处,各县亦有卡局,所获颇厚。又广运盐斤,自捆自卖,上侵公家之利,下为商民之害,殊堪隐忧。然相沿已久,安之若素。今yù大振纪纲,绳以法律,势必有所不能。且去冬今chūn,克复天长、**、浦口、江浦,击退陈坤书股匪,于大局不为无功,未可没其劳而遽议其后。臣拟姑循其旧,不设机心,厘盐之利不加禁遏,偶有请求亦不拒绝。前曾解济军火三批,米粮两批。近又来请饷银,即当量力分润,仰副朝廷宽厚之意。但不甚资其力,亦不轻调其兵,暗销其予智自雄非我莫属之骄志。若yù收回国家利权,则须另筹巨款,按月供支,足以养彼之众,乃能行吾之法。臣于本年三月奏请广东抽厘一案,声明分济袁甲三一军,乃能抚驭降将,即系指李世忠言之。将来袁甲三去位,臣节制此军,亦专盼粤东厘作滁州之饷。闻晏端书到广东后,竭力经营,事多掣肘,至今尚无头绪,亦未报解分毫。若广东厘金不能大有起sè,不特皖、浙欠饷无出,即李世忠一军亦终虞其决裂。”这李续宜所奏并非危言耸听,以当时清廷的经济实力而言,内忧外患,以使当权者的宝座大有倾覆之虞,因此,当看罢李续宜的奏折后,都不禁被惊出一身冷汗来。劳崇光、晏端书二人分别奉旨,迅将粤东厘金妥办接济。 李世忠因伤病举发,请赐养息,便对袁甲三说:“袁公,世忠伤病突发,看来凶多吉少,今后再无法为朝廷效力了,我有一事相求,敬望袁大人不辞!”袁甲三说:“李将军不必客气,有话尽管直说就是了,袁某洗耳恭听。”原来李世忠想对袁甲三说的是,让其代为上书朝廷,为自己伤病开缺一事。袁甲三照办。 不久,即接奉上谕。谕曰:“李世忠所部分扎南北岸,人数不少,且天长、**均系该军驻守,非但不能遽撤,致滋他患,即由该提督另举一人接统亦恐非宜。当此战守紧要之时,该提督当奋勉以赴功名,岂得因伤病遽思引去?曾国藩与该提督xìng情才略各有短长之处,均极深悉。著即令其迅简jīng锐数千,驰赴曾国荃军营助剿。彼见该大臣札谕,必能踊跃用命。”李世忠接到此旨后,只有暗自流泪的份儿,他心中暗想道:“怪不得张洛行他们叫你们做‘清妖’,什么‘踊跃用命’,你们这明明是在要我的命啊。真是悔不当初!假如与张洛行一同作战,也不会落得今rì之下场!”但一切都已成过去,悔之也晚矣。 此时,太平军忠王李秀成、侍王李世贤率太平军数十万人救援金陵,攻打曾国荃营垒,李世忠也将派遣提督董占品率领万余人渡江救援。但曾国荃并不领李世忠的情,便以太平军已被他击退为名,阻止李世忠派军前往。这样一来,便给了太平军攻打九洑洲滁军各营垒造就了一个良好的机会,李世忠指挥军队拼命死守,他使出浑身解数,好不容易才保住了自己的老窝,但也已是元气大伤了。紧接着,太平军又由仪凤门渡江,潜入九洑洲,埋伏在洲上的芦苇丛中,待令而发,而大军携带马匹帐篷络绎北进,准备对清军采取更大的攻势。 太平军兵分两路突出浦口,对张大本军营发动攻击。李世忠将派兵往援,忽然有太平军数千人包围李世忠军营,负土束薪、填濠越沟,霎时间便攻进了李世忠军营。李世忠忙命弁兵牵过他心爱的战马,拿过枣木大棍,披挂上马,去迎战蜂拥而至的太平军。真是不走运,刚到两军阵前,坐骑突然跌倒在地,太平军蜂拥向前,眼看就要结果李世忠的xìng命,忽然有二十多位清军士兵出现在李世忠面前,与太平军厮杀起来,李世忠借机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翻身跨上战马,逃出了阵地,这才保住一条小命。 第二天,太平军重新攻打张大本军营,并分股至九洑洲,暗袭清军倪文藻、陈映登两军营。此时,李显安、杨玉珍、刘长发、吴文祥、陈广俊、薛元诚诸军营皆被太平军围困,而且弹药即将用尽,不得已不得不用砖石击打太平军。李秀成深知清军中矛盾重重,料定他们必不能互相援救,便命令军兵手持长矛,跃上清军军营的营墙,勇敢搏杀。陈广俊、吴文祥双双身受矛伤,带伤拼杀,勉强将太平军击退。 时隔一rì,太平军继续对清军李显安、倪文藻、陈映登诸军营进行猛攻,倪文藻、陈映登明知不能与太平军相抵,便采取坚壁不出的策略与太平军拖延时间,借以等待援军。李显安组织jīng锐出战,妄图偷袭太平军,结果出战的士兵死伤殆尽,李显安望着天空,如丧考妣,痛哭不止。营官汪德喜yù逞其能,率领百余人出战,结果遇到太平军的埋伏,含屈而亡。 是夜大雨,李秀成命太平军分别偷袭清军浦口、九洑洲各军营。及至天黑,雨未止反而越下越猛,清军枪炮火器无法点燃,军士屏息站立于露天,用刀矛外刺,撄刃辄殪,尸横满野,使人视之不寒而栗。 忽有清军程自有军营墙圮数丈,太平军yù乘势而入。程自有从缺口冲出,在昏夜中拼死搏斗,被太平军众军士围在垓心,刀贯其胸腹,鲜血喷涌而出,肚内肠子外流,登时翻眼而亡。清军营官胡学诗为抢护营盘,亦被太平军乱刃杀死。 又一rì,李秀成麾军攻打石埠桥,轮番进攻,昼夜不息,并在沿江连筑八处营垒,结札竹筏数百艘,竹筏互相联接,一直排到江心。江面上人声鼎沸,看样子一场大战又要开始了。 是rì,大雪纷飞,太平军约有二万余人开始渡江,过江的太平军直扑和州。李世忠眼见西路吃紧,赶忙派遣营官李显爵跟踪探悉动静。是rì昧爽,李显爵行至桥林地方,探悉太平军尚有万余人屯驻新店庙,遂鼓行而前,恰与太平军遭遇。李显爵亦是一个急功近利之徒,他想打一个胜仗给他的顶头上司李世忠瞧瞧,他李显爵并不是孬种,也是一个英雄。于是他立即下令,自己领兵攻打太平军中路,命杨玉珍、蔡文福等,包抄太平军左右二路,桥林守将邱昌良拨军相助,共同发起攻击。没承想事与愿违,太平军都是一些身经百战的老士兵,打起仗来勇敢过人不说,还能在危难之中独自为战,以一当十,势不可挡,这一场杀将下来,倒是李显爵吃了大亏,清军被打得哭爹喊娘,只恨爹娘没给自己多生两条腿,真是比兔子跑得还快,一千多人死在原野之上,另有七百多人不愿为清朝白白送命,均甘心做了俘虏。 又是一天夜里,在长江南岸,太平军船头衔船尾,一字儿排列开来,万船竞发,争渡九洑洲,灯火彻夜不息,照如白昼。声言:是太平军忠二殿下率大军踵至,军队之多,无法用数字表明,只知两天两夜,方从小店过往而去。李世忠硬起头皮,抖起熊胆,命令其部将朱元兴统兵由乌江拦击,派李显爵由桥林回军,与太平军战于小店,大败而逃;不过,太平军主将俞元和、汪成玉、蓝天福、陈伯品,均在此次战斗中中枪殒命,英勇就义。 李世忠亲督部将杨玉珍、曹玉良、蔡天福等,自江浦赶赴小店,与太平军五千余人狭路相遇,太平军佯败,遂战遂撤,当李世忠追至阳泉镇、新店庙地方时,天sè已晚,数丈之外已经视物不清,李世忠命令队伍停止追赶,坐在马上对部下说道:“兵书上曾说:穷寇莫追。我看此处山高林密,怪石嶙峋,倘若太平军设伏在此,我等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快下令撤退!” 他话音刚落,只听得万枪齐发,大炮轰鸣,四周响起一片喊杀之声,清军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便有数百人中枪纷纷倒地而亡,李世忠在部下的护卫下,夺路逃命,好不容易才躲过一劫。回到营盘之后,清点人数,三百多人早已不见了踪影。李世忠捶胸顿足,嚎啕不已,使在场的将士们大为感动,都夸赞李将军爱兵如子,表示愿为其效命。 是时,长江南岸的太平军,在石埠桥滨江一带增筑堡垒,李世忠派遣营官何立香,乘夜潜入堡垒旁,准备炸毁这些堡垒,但被太平发现,一顿枪炮响起,将何立香驱赶了回来。次rì,太平军大批出动,猛扑李世忠营垒,李世忠一边指挥军队打仗,一边又命令军队加紧修筑堡垒,太平军数rì不退。李世忠命令部将李显发,渡江南援。何立香、吴金奎、李显发夺卡直扑太平军,接连攻破东西五个营垒,又攻破西南七座营垒,太平军败退。 太平军忠二殿下遣派劲旅直扑浦口,进围清军小店诸营垒,李世忠守军频频告急。李世忠命令江浦营拨兵赴援,总算解了燃眉之急,太平军停止进攻,撤围而去。太平军另股又从江北来攻,借以牵制李世忠各军,另一股太平军又接连攻破含山、巢县与和州,且又将进攻庐州,以进窺安庆。都兴阿屡上疏陈表,请求朝廷速速派劲旅前来救援。 上谕曰:“逆众不得逞于金陵,纷窜江北,两rì连陷三城,情形极为飘忽。李世忠围攻九洑洲,何以令贼窜出?是否不肯出力?抑或兵少贼多之故?著曾国藩查明具奏。” 另外,都兴阿也火上浇油,密疏覆陈道:“此次贼窜北岸,系忠酋带至金陵新渡之贼,非仅九洑洲旧踞之贼。一面围扑李世忠营垒,一面冲过该营,绕越上犯。闻该提督部下亦尝接战多次,屡有擒斩。外间因贼所经过数城数卡皆系李世忠汛地,往来自如,无伤无碍,有疑其部下不肯出力者,并有更甚其词者,臣付之不闻不问。大抵因分讯太广,贼股太众,以致未能堵截。该提督尚有数咨具报,屡次力战请奖请恤之案,臣即rì当为汇案陈奏。至渡**目为伪章王、对王、及忠逆之子,踞巢县者为伪对王洪chūn元。该贼等假冒官军旗帜顶戴,由金陵窜出,图犯庐州、安庆,掣动南岸之兵势。其九洑洲贼巢,现仍坚踞如故,该洲与金陵城贼一苇可航,朝夕往还,不至因无援而先遁也。” 都兴阿仍嫌不够,又上书朝廷,进一步疏列李世忠作战不力之情状,其略云:“李世忠所守各城各营,屹立贼中,堵剿兼施,均获保全。累准该提督咨报,并将山、陕两省共解协饷咨请奏拨前来。臣查李世忠一军扼守江北数城,分攻九洑洲贼垒,又防南岸石埠桥要隘,汛地过宽。此次贼渡北岸,虽未能遏其上窜,而血战经月,路路吃重,卒能力保各城,屡挫逆氛,实属功多过寡。惟该军部卒甚多,缺饷已久。虽臣筹济银米、驳位、火药等项,藉以稍固军心,而积久过巨,终虞饥溃。所请协办一款,仰恳天恩,饬下山西抚臣,将应解李世忠月饷五千两,按月迅解,以资接济。陕西一省军事方殷,可否饬部另为指拨之处,出自圣裁。至副将程自有、汪德喜、知县胡学诗力战阵亡,均请敕部从优议叙。”奉旨,如议办理。 时隔不久,李续宜也上疏奏道:“臣迭奉寄谕,以李世忠之军漫无稽查,恐其势rì形扦(han)格,因而生心。嗣后相待李世忠,可仍照袁甲三之法,酌中办理,以安其心,等因。朝廷抚驭降将,仁至义尽,臣自当仰体圣主不得已之苦衷,委曲求全。惟该军投诚虽久,积习未改。李世忠颇骄亢任xìng,其部下尤恣横无状。捆盐自售,场坝避其凶焰;设卡抽厘,商民视为畏途。与之相处最近者,下而都兴阿一军,上而杨岳斌、曾国荃两军,均以与滁州交接为苦,往往口角争闹,酿成命案。即如本年九月间,臣将二起马队遣回黑龙江。十月初六rì,委营总那勒丰阿等行过江浦县,滁军卡员不准放行,殴毙及推水淹毙官员一员,兵二名,盘费行李全行失去,该西丹等投入扬州营中,稍加周恤,臣与都兴阿均未能深究。此次贼由九洑洲渡江,外间颇腾物议,臣亦绝不吹求,全其体面。自袁甲三去位后,臣分解滁军饷银二万五千两,火药三万五千斤,米三千石,及大炮子弹等项,陆续接济,冀安其心,而策其力。惟该营饷项穷绌,臣不能按月供支,其捆盐来上游售卖,亦未准免抽江厘,在该提督不无缺望。目下虽无甚扦格,将来弁勇口角太多,恐不免激成事端。倘有万难含忍之处,或须示以检制,稍加惩究,臣将随时奏明办理。” 奏入,不rì即接上谕曰:“李世忠桀骜未化,朝廷亦所深知。该大臣所陈委屈忧容各节,具见苦心。然如那勒丰阿被殴等事,亦未可专事姑容,养成骄肆。李世忠为部众所蒙蔽,尤当使其早自惊醒,以为保全。俟后如有必须惩究之处,著曾国藩奏明办理。” 俗话说,人言可畏。清军将领为排除异己,真是造够了舆论。一切都在无形之中发生,一切也又都在无形之中结束。像李世忠这种品行不端、行为污浊的市井小人,虽然拼命使出浑身解数往上爬,也无法被自认为出身高贵、血缘正统的清朝权贵们所容纳。最后的结果,必然是爬得越高,摔得越响,必yù铲除而后快。 山雨yù来风满楼,又有大难要临头。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胜保被清廷逮捕入狱,李世忠也受到株连,他在狱中上书曾国藩,乞求为之代为上奏朝廷,为胜保申雪冤屈。其略云:“恭阅邸报,得侍郎胜保被劾各款,钦奉谕旨拿问治罪。查胜帅xìng好夸大,每于细行不加检点,中外久有物议。今既据实揭陈,圣谕至为严切,朝廷议罚,岂能曲示姑容。为臣下者,均当以此为鉴,何敢于情真罪当之中,妄参末议?但胜帅受先皇帝知遇,奉命讨贼,时阅十年,身经百战,筹办皖、豫两省军务,虽无成功,而其中羁縻驾驭,当局者煞费苦心。咸丰十年秋,京畿震动,及至全局撼摇,特命胜帅总统援军,力保畿辅,而外国抚议始成。皇上御极之初,胜帅因政柄下移,无以服众,请皇太后亲临大政一折,孤忠凛凛,大义昭彰。此虽大臣职分当为之事,而胜帅之受恩图报不避嫌怨,亦于此可见矣。前世忠举众投诚,蒙胜帅循拊备至,老母年近七旬,幼子年甫十六,均赖保全。曾忆其回京临别,谆切告诫,勉以竭力报国,无或陨越贻羞。世忠今rì之渥荷殊恩,全家之悉蒙惠泽至于斯极者,未尝非胜帅之提撕激劝奖掖以成之也。今中外交章弹劾,大廷论法,自属罪无可辞。第念其数载治军,于无可宽贷之中,似尚有一线可原之处;且凡能任大权者,往往广招物忌,此尤不可不察者也。倘蒙圣主法外施恩,准从宽议,请先将世忠暂行革职,责世忠立功代赎,不效则并治世忠之罪,不胜悚迫待命之至。” 曾国藩按实入告,并且说道:“胜保系统兵大臣革职逮治,岂容阃(kun)外下臣一言渎(du)请?惟李世忠系胜保招抚之人,此次吁陈私悃(kun),自愿立功代赎,臣亦何敢壅(yong)于上闻。” 朝廷回旨曰:“将帅为国家大臣,贻误军务,罪有攸归,刑章宪典,禀之列祖列宗,非朝廷所得而私。胜保以督帅大员,种种贻误,迭经中外参劾。犹恐被人诬毁,复经密派大臣确切查访,始行逮京治罪,此岂臣下所得代为乞恩!曾国藩据李世忠之禀,率行具奏,揆(kui)诸体制,殊有未协。现在江南逆匪纷纷渡江,李世忠受恩优渥,官居专阃(kun),自当迅速立功以图报称。即前此该提督经胜保拊循曲全,亦由仰承先皇帝如天之度,准其投诚,得以激此异数。该提督自应力矢公忠,不得专雇私谊。姑念李世忠本系武夫,不深责备。所有李世忠自请革职之处,著加恩改为革职留任。曾国藩即转饬该提督,迅将九洑洲等处贼匪奋力击剿,不使该逆纷纷旁窜,办理确有成效,由该大臣奏闻候旨。胜保功罪,朝廷自有权衡,因无庸臣下喋喋为也!”这就是说,李世忠应当自知其趣,今后再莫为胜保上书求情,否则连他自己的xìng命也无法保证,言路已被堵塞。; 第四回 主子疑心终不释,秃李终日坐不宁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 一波未息,一波又起。时过不久,安徽巡抚唐训方因争盐利,也与李世忠发生争端,双方强占盐卡,具疏劾论,唐训方一方认为:“李世忠于奏定盐厘之外,私增多卡。其部将杨玉珍率洋枪队图赴西坝,将各栈饷盐、商盐封固,有运盐出栈者即斩。各营已捆之盐,经高良涧卡重勒厘金。众皆怒愤,恐难无事。又于盱眙旧县私立城池,防守家产;五河两岸对筑炮台,以缆船横截水口。臣令其族叔李衔华等赴滁劝阻,尚不知能否听从。该提督袭断盐利,不但皖营军饷被其攘夺,而坝商、灶丁无所仰食,必致尽驱为盗,于全局大有关碍。” 朝廷下旨曰:“李世忠贪婪无忌,前经唐训方函致曾国藩,寄书开导,以冀就我范围;该提督未必翻然改悔。而一味姑容含忍,势必坐拥厚资,招集亡命,酿成巨患,收拾更难。著曾国藩严饬李世忠,将派赴西坝之洋枪队即rì撤回,所有各栈封固之盐悉听各商贩营员自行起运,不得恃势拦阻。该提督若始终骄横,略无忌惮,亦宜加以裁抑。著该大臣相机妥筹办理,以杜异rì尾大不掉之渐。” 李世忠部将与苗沛霖党羽为争盐船战于洪泽湖中,李世忠遣派部将胡占魁龚文林赴高良涧助战,李显发随后也赶到。李世忠率队亲驻五河县城,坐镇指挥。太平军乘夜强渡九洑洲,攻破陈子明军营。接着又攻陷浦口清军各军营,又攻陷江浦县重镇桥林,清军守将邱良昌遭受严重打击,抱头鼠窜,各处军营皆被攻克,而李世忠远踞五河无法援救,太平军势如破竹,所向披靡,使清军大吃苦头。 此时,曾国藩自安庆赴金陵巡师视察,隔江闻jǐng,立即向朝廷上疏。疏曰:“李世忠之心迹中外皆不敢深信。顷因捆盐抅衅,亲赴五河,虽浦口、江浦失守,尚未闻其回营主持。与都兴阿、杨岳斌、萧庆衍均有违言。亲匪类而远正人,逞小忿而忘大局。兹值败军失地之际,又奉革职留任之旨,窃恐其转羞成怒,倒行逆施,则里下河先受其灾;而此次北渡之贼,亦有直犯里下河之谋。盐场倘有疏失,全局愈难支持,此可惧者也。惟李世忠部卒颇怀携贰,又不善战。纵或激之生变,亦尚不足深虑。臣始奉将李世忠革职留任之谕,本拟暂不宣示,继思该提督骄恣已久,尾大不掉,急亦有变,缓亦有变,终不能相安无事。即rì当宣示谕旨,俟李续宜、江忠义军到,由巢、含一路东下,进攻江浦等处,届时或将李世忠失守各城严参惩究,再行相机办理。” 三月间,李世忠以浦口、江浦之失,咨公奏参革职撤销勇号,并请派员接统豫胜一军。曾国藩上疏论曰:“浦口、江浦二城,为濒江绝大关键,一经失此重险,上可由和(县)、含(山)、巢(湖)各属进逼庐州,下可犯仪(征)、扬(州)各防,进窥里下河,袤延数百里,游衍自如,未易剿办。李世忠悚惶引咎,深明大义,应如该提督所请,革职,撤去勇号,不准留营,并恳圣恩,允其所请,即派记名提督、安西协副将朱元兴,接统该军,以重防务。臣自上年十月即有调度该军之责,未能先事筹划,又不能设法救援,咎亦难辞。请旨将臣交部严加议处。”这就是曾国藩这个官场老政客的高明之处:明智朝廷不会惩戒与他,却还要装做一副自我引咎的样子,无非借以博取朝廷更大的信任而已。 紧接着曾国藩又密陈道:“李世忠贻误大局,咎有应得。臣参访众论,该提督自请革职,不准留营,未必出于至诚。平rì拥众自雄,岂肯遽释兵权?子女、货财,蓄养优伶,均在滁州,岂肯轻弃栈豆?其意不过挟贼自重,料臣必代为乞恩,冀幸温旨慰留,遂其私计。今若果革其职,彼或因而生心,激成大变,倒行逆施,皆属意中之事。以是非言之,则失守数城,有罪当罚,乃国家之常宪;以利害言之,则彼骄恣散漫,部众携贰,即慰留亦断难得力。与其他rì另谋摒弃,似不如此时因其所请,解兵罢退,犹不失善处之法。惟念李世忠前此曾立功绩,此次粮尽援绝,苦战力穷,亦足雪物议通贼之诬。且激之生变,则里下河先受其殃。臣反复筹思,仍求我皇上暂示宽大,毋庸革职,仍准留营,但撤去帮办军务名目,以示薄惩。明降谕旨,奖其前功,怜其力竭,责令坚守滁州、**等处,俾怨归于微臣,而恩出于主上。彼必感激图报,不至遽怀疑贰。” 上谕:“李世忠以提督大员办理浦口等处防务,不能竭力固守,以至营盘失陷,咎实难辞,即照其自请,予以严惩,亦所应得。惟念该提督此次失守各营,实因粮尽援绝,众寡不敌,尚非有心贻误。上年攻克**等城,颇著战功。该提督业因另案革职留任,著加恩撤去帮办军务,免其革职,以示薄惩。该提督迭经朝廷恩施逾格,始终保全,嗣后务当奋勇杀贼立功,坚守滁州、**等处,毋为贼扰,以赎前愆。曾国藩著交部议处。” 四月二十二rì,楚军克巢县,二十四rì,克含山县,二十五rì,克和州。形势再一次急转直下,太平军难以抵挡清军凌厉的攻势,不得不放弃已被攻陷的清军营垒,纷纷乘船南渡,天长、**、来安等县,皆被清军重新夺回。 五月初十rì,楚军攻克江浦、浦口,命令清军将领萧庆衍固守。十九rì,攻克九洑洲。六月,朝旨询二浦既克,李世忠作何动静?曾国藩复言曰:“李世忠之心迹,中外皆不敢深信,臣屡经密陈及之。乃二浦并陷,深感圣主之不加严谴,九洑洲既克,又畏楚军之难于抗衡。臣察其愧悔渐生,颇知敛抑,亦复推诚相待,事事示以不欺。该提督来函,有‘五河地方为临淮后路,倘苗逆下窜,势必坚守五河,决一胜负’等语。李世忠与苗沛霖积怨甚深,其yù发愤剿苗,既伸公义,又报私仇,似属出于至诚。近rì臣处饷项极绌,数月以来,并无银米、子药接济滁州,李世忠亦无怨望之意。若坦然相处,当不至另生枝叶。” 七月,李世忠派遣朱元兴统兵千人,赴临淮攻剿苗练,又增兵五百,进札刘府。安徽巡抚唐训方虑李世忠心怀叵测,暗加防范。朝廷亦屯兵肘腋,终恐滋生事端,并饬曾国藩调往他处,或令赴江浦一带防堵。曾国藩进言道:李世忠发兵攻剿苗沛霖,实出至诚,无所用其疑虑。但朝廷仍然发旨曰:“李世忠既yù出力报效,与其驻守五河,专俟贼至,何如督饬所部,星驰前进,以拯临淮之急?著曾国藩即行札调该提督,迅速进兵。”李世忠不管怎么卖力,始终无法得到朝廷的信任,哀也!悲也! 曾国藩立即上疏曰:“李世忠中心感愧,与苗沛霖为仇,是其可信之端;而将弁骄恣,士卒携贰,又是其不可恃之端。该部所驻江北州县,惟滁州、五河两城稍有关系,数年之储蓄,各营之jīng锐,毕萃于斯。论守局,则自顾身家,或有坚忍之力;论战阵,则向无纪律,难cāo必胜之权。果其该提督迫于公义私愤,并力剿苗,自未便阻其敌忾之心,致启其猜疑之渐。若必调剿以资其力,则臣能保该提督之无他,不能必保该部众之用命。万一军心不固,前敌挫失,恐五河后路又蹈二浦覆辙。yù拯临淮之急,转贻全局之忧,此又臣所不能不过虑者也。” 八月,李世忠亲率五千人赴临淮,夹淮而军。然后循淮河南岸而上,由刘府、考城、灰沟至姚家湾,练总姚绍珍率练众来助战。李世忠传谕各圩寨,准许其自新,淮河南北闻风反正者有百余圩寨,惟寿州柏家圩尚为苗沛霖死党固守。李世忠命令部卒由石头埠进攻踏平之。之后再进军,行至中心渡,密遣兵卒前往探悉,在中心渡上,尚有数处圩寨为苗党渠魁李万chūn所据,于是,便密嘱各营分道进行围击,又悉平之。一连平毁八圩,收降数十圩,进而又攻克小古墩集六圩,及夏家寨等处,于是,寿州以东追随苗沛霖十一圩寨皆不战自溃矣。 其实,李世忠与苗沛霖一样,都是乘捻军而起的地方枭雄,他们各有各的诡计,又各有各的反清、归降、再反清、再归附清廷的跳梁历史,他们也都是清廷收买利用的对象,所以说李世忠和苗沛霖之间的斗争,是一场为争夺私利的狗咬狗的争斗。作为一种历史现象,因为他们都曾在历史上存在过,出现过,所以我们要描写捻军作战史,不得不描写到他们,这是历史的无奈,也是作者的无奈,是不得已而为之矣。 李世忠攻击苗沛霖营垒,接连取得胜利,最高兴的就是曾国藩,这个老谋深算的政客最喜欢看到李、苗互相争斗,这样他便可渔翁得利,又不损伤自己的一兵一卒,最后他也就可稳cāo胜券了。李世忠也是一个好大喜功之人,眼见苗沛霖党羽不堪一击,纷纷退下阵去,他是掩盖不住内心的喜悦。于是,高兴之下,便马上下命令,由部将李显发带领炮艇,军出蚌埠,攻打苗沛霖又获得胜利。 蚌埠守将张士端举众就抚,倒戈反叛苗沛霖,投降了李世忠,李世忠心中盘算,怀远也即rì可取也。于是,催督李显发、朱元兴、蒋立功、陈自明、李显安诸部将,舍寿州转趋怀远,与唐训方之军会师怀远城下。时过几rì,城中粮匮,又得不到外援,便不攻自乱,喧声突起,自相践踏,于是李显发等军乘势猛攻,城内守军打开关门,出城而降。 是时,僧格林沁围苗沛霖于蒙城,总兵陈国瑞收复寿州、下蔡,苗沛霖一党被清廷予以重创。曾国藩上疏言曰:“苗沛霖屡以甘言诡词煽诱李世忠,李世忠赤心报国,剿平各圩,使苗党纷纷反正,实亦有裨大局,拟请开复革职留任处分,以昭激励。其余出力员弁,择优奏请奖励。”旨如曾国藩之议。 于是,身处危卵之中的李世忠,由于在围困异党苗沛霖的作战中屡立功勋,因而在曾国藩的吹捧下,再次受到清廷的赦免,犹如绝地重生,重新受到清廷重用,再一次坐稳了他自己的将军宝座。不过,在众多清军将领之中,李世忠毕竟是个出身卑微贫贱的江湖大盗,为人且又经常出尔反尔,是个反复无常的伪君子,这样的人如果真正得到清廷的彻底信任,也并不是件易事。李世忠将来的命运究竟如何,看者诸君只要耐心往下看,肯定会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雉河集聚义之后,张洛行遂统领三千余人向南进发,先是攻破三河尖,得金帛财宝无数,众多饥民闻风相投,旬rì之间人数竟达到十余万,众分旗主共推张洛行为大汉盟主,捻军总旗主,联合太平军共同举旗反清。太平军得到这样一支生力军,当然大喜过望,便封张洛行为沃王、河南武主将;张洛行麾下原有的五旗首领亦各有封号。五旗首分别为:龚德领白旗兼军师,侯世维领红旗,苏天福领黑旗,韩万领蓝旗,张洛行自领黄旗;五旗又分为五边旗,分别由龙邓鹅、葛苍龙、孙葵心、姜太凌、李成等统领之。各旗小者数千人,大者各数万人,计划来年chūn天到来之时,杀岀安徽境,联合太平军向北进攻。 咸丰七年正月(即1857年),张洛行指挥大军抢渡淮河,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围攻霍邱城,使得清廷大为震惊。迅即派凤庐道金光著引兵八百多人,火速救援霍邱,转战六十里,付出沉重代价,终以失败而告终;捻军在距城一里左右的地方,集中优势兵力,再战金光著,金光著大败,仅只身逃走,方免得一死,所带八百多人均被捻军歼灭,命归黄泉。 捻军解除对霍邱城的围困,向六安进发。此时清兵提督秦定三兵溃桐城,太平军将领李秀成业已攻陷六安,与张落行军相遇,便合军再次围攻霍邱。霍邱本是一个小县城,城内将寡兵少,惟乡绅民团而已。乡绅们为了维护自己的既得利益,带领乡团兵丁殊死抵抗,义军一时尚无法攻下该城。城守团丁由廪生邹霖等筹化战守,指挥团丁对抗义军;没承想知县王启秀已与义军暗通,对邹霖的抵抗设置障碍,使得邹霖自顾不暇,疲于应付。邹霖知事不可为,遂约族人誓与城邑同生死。 一rì,大雨滂沱,如注的雨水下个不停,天将放亮之时,忽然山摇地动,城墙崩陷,义军突然涌进城内,邹霖与其父邹纯德及典史张尧、巨商明鼎夤、汪移孝皆被义军杀死,士民死者亦有十数万人,惟知县王启秀先以与义军相通,全家因得免死。霍邱即被攻破,义军遂又分兵攻打固始,围颍上。 固始、颍上早已闻知霍邱城已陷落的消息,皆闭城死守,不敢出城一步。太平军其间也早已发兵围攻寿州,久攻不克。张洛行采纳军师龚德的计谋,广收饥民加入捻军队伍,以壮大自己的实力。此时的张洛行,可谓鸟枪换炮,一步登天,亦开始过起了人上人的生活。但见他出入时乘坐的轿子,皆用黄金装饰,穿的衣服,是用龙凤图案绣饰的袍褂,小轿经过之路,前面有二人举着香案,手举赤sè大旗前驱开路,军事皆委托龚德全权打理。这也难怪,张洛行毕竟是生长在那个时代的人,要说他没有帝王思想,那也不合乎情理。所以取小胜而骄狂自傲,正好说明了他狭隘的小农思想在作怪。 再说龚德。龚德在幼年时父亲早夭,膝下还有一个妹妹,业已出嫁,兄妹二人从小即由其母一手拉扯chéng rén,家境贫寒。龚德生来即有夜盲症,因为眼睛小,又是眯缝眼,对面五六尺便视物不清,因而清军皆以貌取人,呼其为“龚瞎子”,但在捻军中均呼其为龚先生或者龚军师。也是应了一句老话:人不可貌相,海水不能斗量。由于龚德生xìng聪明,善于动脑,足智多谋,常因筹画得当而使捻军进攻得胜,因此,在捻军中,无论是兵士或将领都十分尊敬他。 其时,捻军已发展到百万余众,但是未有固定营垒,随处栖止,也没有固定经济来源,全赖劫官杀府得来的粮米、货财、器物来支撑自己。夜晚降临,敛路边杂草柴木为薪,取暖做炊;有时亦拆毁农家屋樑用作薪柴,临时搭建草棚,名为大帐。夏则随处裸居,艰难度rì,其艰难困苦真是不可言状。 咸丰七年四月,张洛行留踞屯尖镇,遣龚德统兵七万,水陆并进,进抵河南项城。这时已复职的蒙古副都统胜保奉命前往迎敌,军抵颍州。胜保闻知捻军已进犯河南,便引军在方家镇阻遏张洛行、龚德之军,与捻军夹汝河而军,立白旗于军前,号曰招抚,难民投降张洛行者皆免死,旬rì间遣散其众十余万人。相持六十余rì,大小六十八战。仍然胜负未决,无奈,便檄南阳镇总兵邱连恩由汝河上游潜渡来援。 邱连恩此人,骁勇能战,尚为张洛行、龚德所惮忌,清军送此人绰号叫“邱老虎”,也是窗户里吹喇叭,名(鸣)声在外的人物。邱联恩一得到胜保的书檄,便星夜麾军而至,邱老虎名不虚传,一到两军阵前,便瞪目挺矛驰入战阵,矛毙捻军骁将焦淮浦;胜保乘机麾军夹击,捻军不能抵抗,遂溃出阵地,此一战,捻军损兵折将,伤亡近万余人,退至三河尖又大败,围困颍上、固始之军不得已亦解围退出阵地。 邱联恩出师得胜,可谓踌躇满志,高兴骄傲得不得了。在这年的秋天七月间,邱连恩又攻复霍邱,将张洛行、龚德之军围困于凤阳关前。捻军连rì征战,得不到后方补给,军中粮已食尽,为维持生计,只好宰杀马匹用来充饥;此时偏又遭逢大疫,每rì有数千具尸骸被弃诸淮河之中,随水飘走,捻军陷入既无粮秣、又无援兵的极度困难之中。这凤阳关四面距水,张洛行仍然拥有数千艘木船停泊港口,清军发动进攻,妄图一举荡平捻军,亦并非易事。 清廷的圣旨一rì数至,催促胜保赶紧剿灭捻军,把个胜保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冥思苦想也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正在他一筹莫展之时,帐下一名书吏名叫孙魁的献计曰:“大帅,您不用发愁,以小人看来,剿灭捻匪有何难哉?大帅何必为此焦躁啊,咱们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定将捻匪一举荡平也!”胜保依计而行。旬rì间筹措小炮划数十只,每只炮划可容纳数十人,在炮划首尾共安装八只船桨,能进能退,快如飞箭,于夜间引诱捻军船只出战,然后聚歼之。 这一招还真收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使张洛行一时陷入困顿之中,龚德军师向张洛行献上一计曰:“旗主不必为此发愁!龚德不才,现有一计可解我军于困厄之中。” 张洛行忙问:“军师何计?快快讲来我听!” 龚德曰:“固始人李兆受向来反复无常,虽说他已投降清军,但总也得不到朝廷的信任。总旗主可派一得力之人突围而出,手执旗主的亲笔书函,言明利害,并许以重金,让其率兵来援,则围可解也。” 张洛行曰:“吾早闻此人是一个狡黠的势利小人,做事常反复无常,吾岂能与这样的人共事?” 龚德曰:“人皆有所长,亦各有所短,要做一代明主,就要善用人之长,而抑其短,方可彰显旗主胸襟如东海之宽阔,成其大事也;况我与此人共事,只为一时只需,只要能解我军于水火,使我反败为胜,借来一用,又有何不可呢?” 张洛行曰:“就依军师之计。你看派何人去为好?” 龚德曰:“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以我之见,张五孩可担此大任也。” 张洛行曰:“然!”遂写好书信,随后把张五孩叫到身边,如此这般交代一番,张五孩便乘夜sè冲出包围圈,将总旗主的求援信送达李兆受处。 这张五孩是什么人,如此受张洛行等的器重?张五孩是张洛行胞弟张敏行之子,时年二十有二岁,他从小便机敏过人,并练得一身好武功,掌中一杆竹竿红缨枪,被他使得出神入化,犹如风驰电掣,胯下一匹红棕战马,名曰快蹄蹬云,每与清军作战,五孩必身先士卒,一马当先,竹竿枪所指之处,清军无不所向披靡,闻风丧胆,每当见到张五孩的战马出现,清兵皆曰:“赶快逃命吧,拼命三郎来也!”张五孩对捻军无比忠诚,又异常勇敢,一向为清军所忌惮。能在清军重兵围困之下冲出重围,并将张洛行的求援信送达李兆受军营的,就非张五孩莫属了。你道这张五孩是如何冲出重围的?这完全靠的是五孩的机智和勇敢。原来张五孩保存有一套清军的服装,每遇特殊使命,他便改扮成清军下级军官的模样,靠着一虎二蒙三欺骗,总会完满完成任务,这次亦不例外。 此时李兆受的军队驻扎在迎河集一带,接到张旗主的求援信后,他凝眉思索,半天闭嘴不言语,所有的内心变化,都在他的眉宇间表露无遗;张五孩望着李兆受变化莫测的表情,虽心中焦急万分,却又不便说什么,只好耐心的等待。半晌,李兆受才对张五孩说:“你回去告诉张洛行,我可以出兵,不过我的军队也要吃饭,也要发军饷和花销开支,让我出兵救援,我是有条件的。” 张五孩忙问:“李首领,你快说,什么条件?” 李兆受狡黠的一笑,说:“这个么,恐怕你做不了主,跟你说也没用。还是等我见到了张总旗主之后,亲自跟他说吧。” 咱们曾经不止一次交代过,李兆受是一个多变狡黠之人,他内心的变化总是使人无法捉摸,为保自身生存,他脚踩多只船,他联合太平军,也与张洛行的捻军多有交往,清军的何桂珍、胜保,甚至连老谋深算的曾国藩也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能在夹缝中求得生存的人,从古至今,李兆受真算得上是一名高手了。在虎视眈眈的清军重围中,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发兵援救张洛行!可是他却真的就这么做了。 兵贵神速救,援如救火。李兆受立即下令点兵,亲自带领他的二十四军,浩浩荡荡向凤阳关进发而去。胜保没有想到,李兆受会胆敢发兵援救张洛行!胜保的军队猝不及防,被李兆受的军队打了个措手不及,在胜保与李兆受军队的搏杀之际,张洛行指挥自己的疲惫、饥饿之师突围而出,一路向六安而去。胜保遣兵尾追,紧咬不放,清军与捻军都互有伤亡。而胜保本人则留在三河尖,不再前进。他要梳理一下自己的思路,然后再做出下一步的定夺。 时光荏苒,光yīn易逝,转眼间又到了冬天的十二月。张洛行于凤阳关突围到达六安之后,杀官劫署,杀富济贫,又极大地恢复了元气,损失的兵员也得到了补充。接下来便配合太平军大举围攻固始。固始被围七十天,尚无法攻克。此时,胜保也没有睡觉,而是策划进一步的进攻,仍然妄图一举剿灭捻军。胜保亲自带兵,配合布政司李孟群两面夹击,与捻军大战于三仙庄,捻军受挫,固始围立解。胜保使出了最损的yīn招——决淮河之水,妄图淹死围困固始城的捻军。可怜大水无情,也不识哪是捻军,哪是百姓,哪是他们自己人,一股脑儿灌进城内,刹那间,哭爹喊娘的,呼喊救命的,甚至谩骂诅咒的,乱作一团。决堤的淮水象凶猛的野兽,吞噬着捻军和城内无辜人民的生命,使捻军受到不小的损失;求生是人的本xìng,大多数捻军将士,拼命凫水东渡,被淹毙者以千万计,胜保仍不放过他们,接着又调兵围攻六安。 转眼间又到了来年的五月间,六安粮尽,张洛行乃带领捻军突出东门,士兵皆刮发裸身,手挺长矛,口衔短刀,齐声大喊道:“顺吾者昌,挡吾者死!”清军见到此一阵势,早吓得魂飞魄散,均不敢与捻军交战,捻军又重新占领风阳关,接着又夺取峡石口,于是,凤阳府县、临淮关、怀远皆又丢失,这无疑又是对胜保的当头一棒。这年秋天,太平军将领陈玉成联合捻军军师龚德攻克庐州,围定远,于是定远亦陷,又分攻来安、天长,扰及江滨之滁州、和县。沿淮千余里,东抵江苏之盱眙,西至安徽之六安、霍邱,皆被战火笼罩。真是集市无庐舍,田地无垄埂,道路被倒伏的树木充塞,野狸到处交媾、嬉戏,鼯鼠黄鼬出没,光天化rì之下啾啾嘶鸣,使人闻之毛骨悚然,观之不寒而栗,犹如身临鬼蜮世界。 胜保又生出一条毒计。他再次派人暗暗招抚张龙,以自己的干女儿柳河花以其假女的身份,前去风阳关,与凤阳关守将张龙暗暗会面,实施胜保的招降计划。并授予苗沛霖为全省团练使,施展拉拢、分化、瓦解之伎俩。苗沛霖大变其脸,接连与张洛行作战,连破其众,旋复怀远,张洛行军又遭受创击。可是好景不长,胜保虽然为朝廷忠心卖力,却仍不能使清廷满意。咸丰九年冬十月,胜保母亲以久病不治去世,这正好给了胜保一个下台阶的好机会,他借此离开了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的战场,由太仆寺卿帮办军务袁甲三继代其任。 张洛行的军队仍踞定远。咸丰十年三月丁丑,张洛行遣其军出兵亳州,又接连攻进河南境内,经过鹿邑、柘城、上蔡,扫及汝阳、正阳、西平、遂平、确山、汝南、鲁山、宝丰、南召,遂又进攻祥符、陈留、祁县、蓝仪、尉氏、新郑、洧川、淮宁、商水、襄城、临颍、项城、睢县、叶县、舞阳数十州县,经过之处,州城衙署皆被攻杀,为避战祸,庐舍皆空,千里之内少见人迹。 话说张洛行大军经过亳州时,一路上不断有逃难的难民加入到捻军行列中来,与捻军相伴而行。逃难的百姓们知道,跟随捻军同行有一种安全感,虽然有受苦挨饿的危险,总比为清兵当成“反民”杀害好得多。铺天盖地,到处都是捻军,难民们私下议论,都说“捻贼”杀官劫署,残害百姓,可一路上还未曾见过他们惨害百姓的举动,有的却是不断的引导与保护。这使他们不得不怀疑清朝官员们说话的真实意图。 在逃难的难民中,有这样几个人引起了张洛行的注意。这是三个男人,年长者五十来岁,其余二人年纪都在二十岁左右,看样子,他们不是兄弟即是父子关系,由于鞍马劳顿,也未及交谈询问。 这一rì天将晦暗,夜宿一村庄。一夜无语。天sè已明,该三人正在睡梦之中,忽听屋门吱呀一声,迎着照进屋内的曙光,朦胧中见到有三个人走进屋来,为首的一人,身穿黄sè袍服,红绸子布裹头,身材高大,双目炯炯有神,说话的声音像炸雷轰响,掷地有声;身后一人,身体消瘦,但个子也不矮,只是眯缝起双眼观望四周,一看便知此人眼神不济,他也是身着红袍,头罩黄帕,全身散发出和蔼可亲之气;第三人岁数较小,看样子不超过三十岁。躺在地铺上的三人,为表示礼仪,赶忙从地上站起来,施礼相迎。 身着黄sè袍服的人,赶忙用手制止说:“诸位莫要多礼!莫要多礼!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尔等跟随我军,让诸位受苦了!”那位眼sè有毛病的人也说:“能与诸位在此相遇,也算是我们有缘了!”接着又说;“诸位不必害怕!”用手指着身穿黄袍的大个男人,说道:“这位是捻军总旗主张洛行先生,”回身指着身后的年轻人说:“这位是总旗主的亲侄子,张宗禹少旗主!”然后诙谐的一笑,说:“一看本人这副模样,不用介绍你们也会猜得出来,我就是被清妖们称作龚瞎子的,龚德、龚德树的便是在下呀!”大伙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室内的紧张气氛也被一扫而光。 这时有一个小兵从屋外搬来两只竹椅子,对张洛行与龚德说:“二位头领,你们还是坐下说话吧!”转脸对张宗禹说道:“我大哥年纪轻,腿脚硬实,就让他站着吧。”张宗禹说:“宛儿,这里的事情有我照顾着,你赶快去告诉你敏行叔,让他多派几批探马出去,随时监视着清军的动静,一有风吹草动,就赶紧回来报告,咱们也好早作准备。”那个名叫宛儿的年轻军人一挺身子,行了一个军礼,稍带调皮的说道:“知道了,宛儿这就去禀报俺敏行叔!”转身向屋外跑去。 这个叫做宛儿的小兵,姓王,名宛儿,是一年前捻军路过怀远县时,在淮河大堤上发现了他,那时他已经五天水米未进,身上还发着高烧,只剩下喘气的份了,要不是捻军及时相救,这王宛儿早就命归西天了。事情传到张洛行耳中,他派军中郎中给他熬药治病,又换了一身捻军服装,王宛儿便完全变了一付模样。其实王宛儿也没有什么大病,只是多rì没有吃到东西,饿昏了过去,现在肚子吃饱了,自然病也就没有了。张洛行见王宛儿人生得十分机灵,就把他收在自己的身边,以义子的身份相待,王宛儿从此就留在张洛行身边,随时照应张洛行的起居生活,听从调遣使唤。张宗禹所说的敏行大叔,就是张洛行的胞弟张敏行,由于他做事不讲求细节,做事粗鲁,使得一把鬼头大片刀,打仗十分勇敢,被龚德送号叫“张闯王”,军中大事一般都交与他去搭理。 张洛行与龚德各坐在椅子上,对坐在地铺上稍年长的一位说道:“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你们几位不在家中安度rì月,为何跟我们一齐颠簸流离呐?”年长者叹息一声,饱含眼泪,几乎抽噎着说:“我看你张旗主不像是坏人,我也就不必隐瞒了,那我就对你们照直说实话好了。”接下来他便一五一十的诉说了起来。 原来这三个人是父子关系,在亳州城内经商,年长的叫柳明,两个年轻后生是他的两个儿子,长子名曰柳翔,次子名曰柳堂。这柳明是个本分的买卖人,做的是药材生意。太平rì久,人不知兵。忽听城中人人传说,涡阳雉河集张洛行起兵造反,杀官劫库,入城非杀即抢,杀人如同草芥。适柳明经商赴白渡口,有亲朋率家人来城内母舅家避乱,柳明闻知此信,即弃商返归故里,令家眷在草湾内躲避,而自己与子柳翔、柳堂出城西逃。离城不远,即遇清军,这些清军如狼似虎,对百姓异常凶狠,见人非打即骂,柳明随身带有银两,只好破财免灾了,军兵掠银而去,总算保住了爷儿三个的xìng命;行至关帝庙,又遇清兵,身上已无有了银子,清军官兵们将三人的外衣脱去,扬长而去;行不远,又遇清兵,无银无衣,只好跟随逃难的人们向前奔走,不知什么时候,竟与捻军走在了一起。当夜住吕潭南关之朱家宅,见村内火起,不知命运何当如此,父子三人只得相拥而泣,这天夜里,父子三人才真正体验到度rì如年是什么滋味了! 听完柳明的讲述后,张洛行从竹椅子上站起身,紧锁双眉,在满是稻草的屋内来回踱步,仿佛在思索着什么,然后他停住脚步,恨恨的说道:“朝廷**至如此地步,军队也如此**,地方官绅则更加**,农民无法谋生,商人无法生存,全国百姓均苦度rì月,这个国家还能够生存下去吗?我等就是顺应天意,顺乎民心,聚众起义,为推翻**的清zhèng fǔ,改天换地,替天行道!替天行道!”他因为心情激动,显得有些口吃,竟然忘记了下面该说什么了。 龚德坐在竹椅子上没有动身,他虽然眼神不太好,但却十分冷静和沉着,对柳明爷儿三人说道:“造反是要被杀头的,也要使全家陷于万劫不复的境地,我们这些人早已上了清朝的生死薄了,杀头只是早晚的事情。但我们早知如此,却还要赴汤蹈火,勇往向前,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只是苦了你们这些生意人,”说到此,他用手指了指柳明的两位公子,接着说:“打仗么,是我们这些不要命却仍想活命的人的事情,与二位这样的白面书生,好像不能有任何挂扯,躲过了这一阵子,你们还是回亳州去,做你们的生意去吧。我们捻军目前还没有固定的营地,在游击中打击清军,吃了这一顿恐怕就没有下一顿了!”他比划了一个杀头的动作,“这个东西还不知能存在多久呐?”一句话把大伙说的都笑了起来,屋内的气氛也变得欢快活跃起来,好像战争根本就不存在似得。 正在此时,屋外又走进一个人来,此人走到张洛行近前,对张洛行耳语了一番,张洛行对柳明等三人说:“有重要事情等我与军师去处理,就由这位姚旗主在这里陪诸位再聊聊吧。”说完,张洛行、龚德、张宗禹三人便向屋外走去。 经过简单的交谈,柳明爷儿三人对姚旗主也有了一些了解。原来这捻军由五旗组成,就是前面已经说过的黑、红、白、兰、黄五旗,捻军的领导层都是以旗代官职,最高领导是总旗主,如张洛行;下面是旗主、分旗主、小旗主等等,而姚旗主就是一个只管五百余人的小旗主。姚旗主名曰姚逢chūn,系蒙城县贾家围子人,蒙城距亳州一百二十里。姚逢chūn先世历代为农,因交不起苛捐地租,被当地的官绅李南华拒进县衙,严刑拷打,几毙xìng命,经过九死一生,才偶被张洛行的捻军救出,这时的姚逢chūn,已是有家不敢回,有亲无法投,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带上自己十多岁的女儿,一同加入了捻军。姚逢chūn根青苗正,不愧为农民的好儿子,他不善阿谀奉承,凛然一身正气,每见义军中有烧房屋、yín妇女的恶行,即出面痛诃止之,维护了捻军的荣誉和纯洁xìng。 再转回到柳明父子三人。柳明对两个儿子说:“捻军虽然不像清朝的官员说的那么凶残,但是他们居无定所,到处流窜,还要经常与清军打仗,也非我们追随之人;回亳州去吧,也不知家中情况如何,家里人是死是活还全然不知,我怕回家后仍是凶多吉少,想到这些,为父的也真没有了好主意!”柳翔说:“父亲的担心不无道理,只是跟随捻军到处流浪,也非我们这些人的本意,想来想去,也只有一条路可走了……”没等柳翔说完,柳堂便急不可耐的问道:“是什么,哥你快说!”刘翔望着父亲的脸,以商讨的口吻说:“我的办法就是,我与父亲先回亳州,留下堂弟你在捻军中,生意能做就做生意,倘若不行,也好留下一条根在……”没等柳翔说完,柳堂就抢着说:“我看行!古语说,天无绝人之路,车到山前必有路,yīn霾过去,总还有雨过天晴的一天吧!”柳明饮泣不语。这真是: 一朝遇难盼救星,救星就在尔身边;只是漂泊无定所,何rì打道回家转?; 第五回 逃难路上多磨难,困厄途中遇救星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 柳堂自小熟读诗书,人也聪明,从小即为父亲所钟爱,他已先窥出父亲心思,心想,父亲必不忍我回亳州,再说哥哥方成亲不久,倘离家不能速返,家中独守空房的张氏嫂嫂又作何感想呢?此所以终夜涕泣而不能速定之原因也。想到此处,柳堂即斩钉截铁地对柳明说道:“父亲不必为难,儿愿留下,跟随捻军,你与哥哥放心回亳州去吧!”柳明闻听此言,环顾二子,三人均皆涕泣,悲痛yù绝,难离难舍。此时突闻屋外号角响起,捻军众将士站在广场上,排列整齐,已准备拔营他去。柳堂遂跪地叩头,与父兄作别,登车随捻军大队而去,仍不时回头张望,父子此一别,不知何年何月还能相见,能不能再相见呢?不觉泪如雨下。 捻军人数众多,一队队排列整齐,一sè的黄袍衣裤,红帕包头,少数人身着红衣或蓝衣或黑衣,无疑这些人就是旗主或小旗主了,大旗主大都骑马,走在队伍一侧,小旗主则大都走在自己队伍的前面,领队而行。队伍中间是柳堂这些乘座马车的人,多数是老人孩子和妇女,后来柳堂才知道,这都是捻军大小首领的家眷和亲属,按捻军的行话来说,他们都是非作战部队,属于辎重营管理的范畴。在队伍的后面,是一队特殊的队伍,一队穿红衣,黄帕包头;一队又身穿黄衣,红帕包头;一队又穿蓝衣,黑帕包头,年龄全在二十岁上下,她们都不轻易说话,说话好像都是女人的声音。柳堂正独自纳闷,刚想对骑马跟在车旁的姚旗主发问,姚旗主好像早已看出了柳堂的心思,便微笑着搭话道:“柳堂啊,你是不是感到奇怪呀?告诉你吧,这些可都是巾帼护卫营的姑娘们,你不要小看了她们,她们可都是些身怀绝技,武艺高强的主儿,说她们有万夫不当之勇,是夸大了些,但她们人人都可以以一当十,说来也并不过分。” 听过姚旗主的话之后,柳堂深感惊诧,吐出的舌头半天没有缩回去。马车在泥土路上颠簸着,摇晃着,坐在车上的人也随之东摇西歪,好像在不停地跳舞一般。柳堂喃喃自语的问道:“看样子她们人还不在少数呐?”,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回答说:“谁说不是呢,她们有一千多人呐。”柳堂听出是女孩的声音,便扭头看去,展现在他面前的,果然是一个二八娇娃,岁数和自己差不多,好像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他也不敢多问,只好闷下头来想自己的心事,不知父亲和哥哥现在在哪里?他们有没有危险啊? 捻军士兵们大都肩扛竹竿枪,也有的肩扛鸟枪、抬枪,还有火铳,而最大的兵器,就是马车拖动的铜炮了,在阳光照shè下发着刺眼的寒光,真也算得上是八面威风,让人望而生畏,不寒而栗!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姚旗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柳堂这才从沉思中醒过神来,用一双疑惑的双眼看了姚逢chūn一眼,但并没有说话。姚旗主一面骑马前行,一面对柳堂用十分平静的语调问道:“小少爷,你是不是又在想家啦?”接着又用和蔼的语气说道:“昨天,我已派人将你的父兄送至南土桥,还打听到你家房屋、人口皆安然无恙,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柳堂疑惑的摇了摇头。姚逢chūn接着又说道:“有些事情你还不知道呢。在我们离开你家时,故意在你家的门前点了一把火,只要有清军路过你家门口,见有火在燃烧,知道你家不是被捻军就是被官军来掠夺过了,他们再进去也没有油水可捞了,于是就擦门而过,去往他处,因此你家方得保住平安。小少爷,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柳堂听罢姚逢chūn此话,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过去听官绅们说,捻军个个都是红眼绿鼻子,还生就有四只毛蹄子,说得可是活灵活现,听起来假话比真的还真哩,柳堂曾一度恨透了这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朝廷反贼、国家的叛逆!现在看来,是自己轻信了官府乡绅们的挑拨离间,错怪了这些朴实憨厚的农民啊。我呀,可真是可叹!可怜!可悲!可笑! 说话间,天已经慢慢黑了下来。远处传来了激越的号角声,所有的队伍都戛然停止了前进。这一天夜里,柳堂他们住在了一个叫周口的地方,说准确一点,是在周口南面一个村庄里边――因为周口内有清军重兵驻扎,为了避免打仗,捻军基本都是选择在农村驻扎。十月份的天气,早晚已有些寒意,柳堂无有了外衣,不免感到丝丝冷意。这时,有一个小姑娘冲柳堂走来,微笑着将一件皂布夹马褂,一件蓝布棉大袄,还有月白绸棉裤各一件,放在了柳堂面前。然后说道:“天气已经寒冷,穿少了会得感冒――若是得了感冒,在这兵荒马乱的岁月,谁救得了你?要想不被冻出病来,你还是赶紧穿上吧。”最后又加了一句:“小少爷,你不要想歪了,这可是姚旗主的意思。”说完莞儿一笑,走了。 对这个从小生长在商人家庭的小少爷来讲,他哪里穿过在他看来这些又臭又脏又难看的服装呢?袄,是成年人穿的,又长又大,柳堂穿在身上直拖到地面,好似拖地的扫帚一样,裤,好似女人衣服,穿着十分不雅。不过聪明的柳堂独出心裁――他将棉裤反过来穿,让原先的绸布衬里在内,库里在外,反穿在身,反正是为了挡寒而已,急迫之下也就不去讲究了。自随捻军南下以来,至最后离开捻军为止,前后总计有八十余rì,柳堂昼夜皆穿此衣,每夜和衣而眠,也无所谓被褥了。 一rì,天气特别寒冷,“二八女娃”的母亲可怜柳堂,又特意拿来一条红毡给他,说道:“天气寒冷,夜里别冻坏了。”说完转身走了。 姚旗主有两匹好马,出入全赖马驮,由一个曹县籍小伙,每rì刈草喂养,柳堂沾了这小伙的光,将喂马剩下的草铺在地上,即席草而眠,草多则厚,草寡则薄,也算过得逍遥自在。每rì柳堂睡眠时,解开衣扣侧身将衣服小襟垫于身下,将大襟盖在上面,再用一只衣袖折叠后当做枕头,另一只衣袖亦盖在身上,他将这种睡法称作“神仙睡”,亦自得其乐。捻军官兵们见后都诙谐的说:“学会了神仙睡,一辈子不受罪!”柳堂心中热乎得很,身上也就不觉得冷了。 捻军宿驻的这个村庄很小,村中所供饮者只有一眼小井,因为人多,早已将井水汲干;军中也无煮茶的茶具,聪明的官兵们想出一个办法:取来一个磁瓮,去其上半部分,将坑水置于瓮内烧煮,半天始煮沸,然后再放入白糖,取少量饮用,喝着又臭又甜,下咽十分困难。在这个村庄里,五谷家家都有,却很少面粉。捻军官兵们取干麦放于磨上,研磨成大麸片,掺水团成大饼,在火上烤熟,这种面由于面粉太粗,没有粘xìng,离火即散,外面烤焦糊了,里面却还不熟,即使如此,众人仍踊跃争食之――不为饥寒所迫,不过这种撇家舍业的苦rì子,谁能如此狼狈呢?柳堂眼见此景,这个从小过惯了衣来伸手、饭到张口rì子的小少爷,第一次流下了他即是同情、又是伤心的眼泪,哪里还能吃得下东西呀?姚旗主远远望见柳堂没吃东西,慢慢走到柳堂近前,将自己仅有的三块豆腐干塞给柳堂,没承想柳堂触景生情,竟被感动的“哇啦”的一声哭了起来。 不知哪里跑来一头小猪,众士兵见之大喜,众人前堵后截,东堵西追,分别捉住了小猪的前后腿,霎时剥皮开膛、去五脏,放入那只半截瓮中,掺入坑中的臭水煮了起来。由于饥饿已极,血未凝而互相争食之,而被煮的猪还在叫声不绝于耳哩! 夜静人寂,柳堂久久无法入睡,他独自一人走出屋外,蹲在一棵大柳树旁,脑海中竟然生出一个想要逃走的念头,但很快就将这个想法打消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若没有这些“反贼”的搭救,恐怕十个柳堂也早已不在人世了,更不要说父亲、母亲和哥哥嫂子他们了。虽然rì子是苦了些,但这些捻军大哥大姐大妈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是柳堂终生也不会忘记的。柳堂回到屋内,一觉便睡到了大天亮。 第二天上午,恰有一个从其他捻军营垒逃走来的中年人,被一个捻军士兵追赶到柳堂这个村庄,只见追赶的人手起一刀,将逃跑者劈倒在地,然后追赶者取过一捆柴草,盖于死者身上,然后将柴草点燃,那个死者刹那间便变成一堆灰烬。杀人之人临走时还骂不绝口:“没良心的蠢猪!吃我、喝我、用我,临了还要逃跑,背叛我,你这不是自己找死吗!”柳堂被吓得只吐舌头,心中想道:“原来捻军也会杀人呀!亏得我早早打消了逃跑的念头,否则不也是这样的下场吗?”没有逃跑,柳堂深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庆幸,也为自己避免了一次灾难而深感庆幸,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敢有逃跑的念头了。 又是一个第二天,柳堂随捻军拔营到达槐店附近,停止半rì未再前行,因为前面遇到了连庄会的阻止。听说张洛行yù发展连庄会为捻军的同盟军,尽量交涉从他们管辖的地区通过,才避免了与连庄会的一场冲突。部队在槐店附近的村庄暂驻了一夜,第二天黎明,即开拔到达淝河西岸九里十三里寨,捻军首领传令,每旗出马二匹,步军三名,参加围寨,令辎重车马先渡河,河上无桥,河岸陡峭,车不能负重通行。便命令所有乘车之人先下车,共同推车到河中,涉河水而过。柳堂也只好随众人推车。姚旗主知柳堂不善骑马,又不会凫水,见旁边有一条土路,大概是围寨之人方才所修筑吧?由一个女兵指引柳堂由此土路通过。不想柳堂失足落水,几被淹毙,后被一女女兵拽起,方才脱险。过河之后,河冰与足粘在一起,又没有鞋袜更换,只有忍冻而已,柳堂由此便落下了脚疾。到达对岸后,回顾围寨人见西岸无车,均解围而去,捻军首领竟无法禁止。此时,车滞留在河zhōng yāng者尚多,十三寨内的人蜂拥而出,yù对捻军实行攻击。捻军为避免与寨中之人交战,只好弃车而走,又为寨内人掳去不少。幸好柳堂所乘之车方才上岸,驾车之人赤身加鞭,才未落入连庄会人的虎口之中。 柳堂家父家规素来很严,除年节之外,不准柳堂走出家门一步,因此除了读书以外,其他一无所知,甚至连东西南北也不能分辨。过河之后,细听捻军私语,方才知道河西岸十三寨全是捻军仇敌,惯于攻击捻军后哨人员,早知如此,还过河做什么?可是现在后悔还有何用呢! 捻军将十三寨中的人叫做“老牛会”,这“老牛会”的人十分凶残,见生人就杀,故被虏者亦争抢向对岸凫渡,一旦落入“老牛会”手里,可就凶多吉少、xìng命难保了!.柳堂后来更深一步了解到,之所以叫做老牛会者,因为此会原先是由一个叫牛庚的人所创办之故,虽然现在牛庚早已死亡,他的孝子贤孙们为纪念老牛的“功绩”,仍然把这个组织称为“老牛会”,原始袭承之故也,老牛会素为世人所忌惮。就连捻军夜间巡逻值更时,也击柝而呼曰:“小心了,莫瞌睡,防备‘湖南’老牛会!”这里所说的“湖南”,并非此会在“湖南”省境内,而是因为相隔一湖才有如此称谓也。 相隔一rì,又到达了一个寨堡,后来听说这就是贾开泰的老家――贾开泰,只是一个千人小头目。这是一个不算太大的小村落,全村居户一百来家,村四周围以土墙,村南面开有一个小门,村外围以水濠,水深丈余,人们平时靠了一个木板吊桥出入村庄,吊桥很窄,每次仅容纳数人通行;村中人以贾姓居多。小旗主贾开泰就出生在该村,他们家有草房二间,有妻子儿女,还有一位年过八旬的老母亲,其父早为官绅所杀。闻贾开泰出门归来,亲朋故旧都来探望。见有虏来之人,众皆争问家世。柳堂触景生情,独自垂泪伤心,只是痛哭不语。 柳堂未得饱食已有数rì。贾开泰一行到家,人无伤损,老幼皆大欢喜,因此以最丰富的饮食进奉之。柳堂视之,所谓“最佳饮食”,只是白面条而已!柳堂记得,平rì放学回家,一见此饭便掉头而去,慈母询问亦不作答,径赴书房,盖以为此物必不可食也,不承想今rì自己竟落到这步田地!然又别无所食,只得勉强吃进肚中。谁知面条一送进口中,倍觉美口异常,于颠沛流离之际,能吃到此物,可不就是最佳美食吗?他狼吞虎咽,一连食尽三大碗!此时方知,前次在家之不食,皆因不饥之故也。从此顿悟前非,在离开捻军之后,则无有不食之物,也无有不美之饭也。柳堂与姚旗主同住此村,总旗主张洛行他们则住在别村,据说周围四十里内全为捻军所踞。捻军人数之多,势力之强,由此便可窥见一斑。 柳堂到底还是个孩子。愁上心头时即哭泣,转眼即又是笑面迎风。拨开乌云见红rì,千愁万虑扫而光。举目无亲亲友在,惆怅荡尽沐chūn风。 前面曾经提到过的曹县儿,姓燕名增,后又改名燕魁,亦是农家子弟。时遇饥荒,父母双双被饿死,一次捻军路过燕魁家乡时,在一座新坟面前发现了已被饿得奄奄一息的燕魁,是姚旗主及时喂活了他,燕魁方才躲过一死,从此他就留在姚逢chūn身边,刈草,喂马,拾薪,人颇勤快,因此深得姚旗主一家人喜欢。见柳堂坐食终夕,终rì脸无笑颜,姚旗主之妻姚张氏深感心痛,又赖姚旗主之母心地慈善,力为呵护,jīng心照顾,方得心安。姚旗主身边除了燕魁之外,还有一个通许县八里岗村范姓小儿,年纪只有十四岁左右,比柳堂还小两岁。人说人小鬼大,这话可一点都不假,别看这范姓小儿岁数小,也貌不出众,却将个四书五经背得滚瓜烂熟,后来和柳堂竟成为了莫逆之交。这小子嘴巴可甜着呐,终rì里呼姚旗主、贾旗主干爹老子不绝口,时不时还向二位旗主要钱购买食物,柳堂为此很是鄙弃他。范姓小儿先于柳堂离开捻军,若干年后,柳堂小有了名气,赴省乡试,探听到范姓小儿果然堕入下流行当,使人惋惜之至。姚旗主知柳堂喜欢读书,便想方设法,于十数村中寻得一册,其实是一本字典,即使如此,柳堂也十分感激了。 捻军首领通曰旗主,又呼之为堂主,论职排辈,有大小之分。大堂主树一大旗,各自为sè,其所领之小旗,多则百余,少亦数十,sè与大旗相同。领中小旗的头目呼之曰小堂主,一旗中有马匹数匹,三五人不等,有步军十数人不等。所得财物,除供给大小旗主以外,马双步单,按份均分。此次大堂主或大旗主,人所知者,为张洛行、龚德、孙葵心、刘狗子等人;其余为小堂主,如姚逢chūn、贾开泰等。其直接领导则是姚逢chūn的族叔姚德光,此时正与龚德盘踞在怀远县,据说姚德光因年老多病,令其堂侄姚花暂代其职,其他不知姓名者尚多。这五sè旗则由五堂主亲领,又分为五边旗错杂,以便更好区分,这样就有五五二十五位堂主了。故捻军所到之处,旌旗遍野,尘霾障天,人数则以十数万计;但军中少有重炮利器,因为大都是饥民聚而谋食也。 大堂主姚德光之子姚修亦在怀远,一次回到家中,柳堂曾一睹其真形芳容。姚修家中有一妻、一女、一幼子,周围堂主出外归来,饮食供给颇丰。姚修之妻五十左右岁,她面sè白净,jīng明利落,干练大度,非与村妇同rì而语也。姚修家规十分严格,他不许家中之人仗势凌人。姚修曾路救一女,名曰莲花,纯粹是在路途捡来之人。莲花系骨堆集人氏,她眼神如水,肌肤晶明剔透,也算村中之佼佼者也。据说这莲花还练得一身好武艺,听说而已,并未真见。莲花见柳堂yù语,少顷即去。其女好姐,名曰雪花,初见柳堂即问其家世,当得知柳堂父母俱在时,雪花很为之悼叹。又问柳堂年长几何?柳堂答曰:“俺十六岁。”雪花听后应声曰:“俺今年也十七岁了。”言罢含羞,双目炯炯若有所思。从交谈中柳堂得知,雪花已经由父母包办,许配给邻村王氏家庭,因为王未从捻,两家因而结仇,因此未能婚嫁。为防闲话,雪花母亲禁止雪花与柳堂相见,暗地里却唆其丈夫姚修问柳堂家中有妻室否?愿意在此久留否?有意作合柳堂与雪花的婚事。柳堂据实相告之后,姚家也再没有提及此事。 有一个名叫姚虎的人,是其他圩村的人,其辈次较卑,呼雪花为姑,又戏呼为老姚,为争一针线物,致雪花仆倒在地,被姚修撞见,立马将姚虎逐出,从此再不准其进姚家大门。姚虎此种差强人意之事,当为心存不检点之人所戒。 一rì,姚修之妻令柳堂随曹县儿去野外拾薪柴,这可难坏了柳堂。姚修妻曰:“柴草遍地都是,无论树木归属何村,执斧便伐,如有人过问,你只需说‘姚德光叫伐’,便不会有事了。”柳堂即随曹县儿外出,伐得柳树一株而回,果如姚妻所言,无人敢问。姚旗主逢chūn之妻知姚修之妻有爱柳堂之意,便再不令柳堂去拾薪柴了。然每rì所食者,只有绿豆面,或者高粱面,没有麦面。蔬菜不常有,即使有,也只是辣椒而已。柳堂吃高粱面能吃饱肚子,吃绿豆面则只能吃个半饱,所幸没有被饿死啊。但却又喜爱喝绿豆糊涂――何谓糊涂?即在水中放入少许绿豆面,用火烧开如汤糊状,儿时的柳堂就喜欢喝这种东西。 自从渡过淝河,到达贾家围子以来,柳堂所见到的是蓬蒿遍野,成群的狐兔,很少见到人迹,行数十里见一土堆,即是村庄。村内之人,少有八口以上之家,其余的人,不是死于饥荒,便是被官军所杀,由于人数急剧减少,为求安保,只好合数十村为一村,村外修筑土围一道,也是为了自我保护。田地无法耕种,粮食皆取自外埠,因此粮价十分昂贵,绿豆每斗十二、三斤,就要制钱一千个。贤德之人坐毙家中,想活命者除了作强盗一条路,也无其他生存之道。攫来的物品,值制钱一百个者只卖一个。但官绅之家却富庶得很,他们只顾自己,不管他人死活。所不同的是,而一个小堂主全年所得,也只有二十余千制钱而已,这点钱即使是糊口也很难维持,况且每逢集市,堂主们便饮酒驰马,争相夸耀,不到一月便挥霍一空。将财物挥霍净尽之后,还得生存下去啊,别无他法,只得参与劫掠。然而他们不说是“抢”,而是说“出门”,出门数rì后,各位堂主聚在一起议事,说成是“装旗”。所谓装旗,预计其旗之多寡,带有“整齐”之意也。这些都是捻军的行话。 这个贾家围子距离临湖铺只有五里路远,湖水干涸,湖北尽是些穷苦农民,湖南面即是令人心忌惮的老牛会。有一天,老牛会的人持械驾车过湖行猎,湖北的穷苦农民不敢阻拦,家家闭门躲避。老牛会行猎之人见状,只有窃喜而已。有一老人壮胆问问他们道:“打猎超越地界,自是不守规矩,为何到湖北来猎物?”老牛会的人不屑的答曰:“湖之南的土地以皆耕耘,禾苗也已长出,兔狐无处躲藏;湖北土地荒芜,野兔狐鼠全在此隐匿,我等牵狗骑马来此行猎,可满载而回,不是很正常的事么?”老人讷讷,不敢再说什么。 一处荒村有草屋三间,房屋仅存四面墙壁,行猎者以网先将屋门封住,然后将点燃的草把丢进屋框内,野兔被火惊扰,争相逃命,没承想全落入猎人事先布下的陷阱之中,成为网中猎物,众人一次就网得野兔一百多只。笔者深感奇怪:这种举手之劳的美事,为什么湖北面的人不主动去获取呢?却偏要把既得的利益拱手让与他人呢?古人说:“物有生而无杀,便充塞宇区,无置人之所。”这话实在不无道理。 为生计所迫,住在湖之北面的堂主们,计划将往湖之南偷袭老牛会寨,去一人得一分,姚旗主妻与其表兄催令,yù令柳堂前去,柳堂也喜得前往,柳堂心中早有一个小九九:“假如趁机逃走,不也很好么?”但是柳堂突然又回想起前几天刚发生的逃跑者被杀的事情,便又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有一位叫高老养的武举大人,在交战中不慎被虏,被人看押着经过贾家围子,他先给一点钱给围中的人,又给一升绿豆,围中的人就把他给放了。可惜柳堂既没有钱,也没有绿豆,看来依靠行贿逃走是无什么指望了。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话可真的不假。没等去劫老牛寨,柳堂却忽然得了脚疾,不红不肿,却疼痛难耐,姚旗主妻子用棉花蘸以烧酒,然后点火给柳堂洗擦,不rì乃痊愈。 当柳堂在混乱中与捻军不期而遇时,柳堂父亲已经将详细地址告诉了姚旗主,如张村堡、新台市等集,皆父亲旧游之地,而贾家围子距张村堡仅二十余里。姚旗主已知柳堂确切住址,不难循途而去。柳堂的父亲是一个做事谨慎之人,他不敢与捻军的人有更深交往,更不可能亲临贾家围子――因为官绅们一直声称这贾家围子是“贼巢”,一般人躲避都还唯恐不及,就更不会亲临这个是非之地了。要不就到亳州,有一家估衣店,店主叫王老玉,可委托其人多方探听家父消息。 恰有一位卖估衣的老人,是姚旗主的本家叔父,他的儿子亦留起了长发,成为捻军的一员,他之所以蓄发为“贼”,也是出于被逼无奈,柳堂父亲便委托他带信给柳堂。柳堂见信,认得是父亲的笔迹,便忍不住痛哭失声。传信者说,柳堂父亲现在亳州,如果得到柳堂的回信,过年后即来探视或者将柳堂接回家去。姚旗主已打发人取过纸墨笔砚,令送信人在身旁,只许写“在此甚好,不必挂念”等客套话。传信人取信后就走了,大约过了二、三天吧,姚旗主半夜牵来两匹马,一匹自骑,一匹交给柳堂,小声对柳堂说:“知道你天天想家,思念父母哥嫂,今夜我便送你回家。”柳堂纳闷地问道:“为什么不白天走呢?黑灯瞎火的,多不方便!”姚旗主仍小声的说道:“你真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你哪里知道,白天人多眼杂,让大旗主看见了,不但你走不脱,恐怕我也得挨噜!”柳堂听罢,点了几下头,心中在说:“原来如此啊。” 之后,二人便悄悄骑上马,越过吊桥,得!得!得!催马向亳州方向而去。走了半天,这时太阳已近正午,二人都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便下马走进一家路边小菜馆,姚旗主叫来跑堂的伙计,简单点了两个小菜,拿出自己随身带来的红薯面饽饽,吃饱喝足,便又骑马上路了。这次姚旗主与柳堂并辔而行,顺口又提起了早晨的事。便对柳堂说道:“我现在告诉你一件事,也不怕被人听见了。你还记得通许那个姓范的小儿吗?”没等柳堂回答,姚逢chūn接着又说道:“上次那小儿走,未经过大旗主允许,之后大旗主好大的不高兴,把我叫到近前,没头没脸的‘噜’了我一顿。说,你好心把他们放走了,一旦他们回到家中,官绅们听说他曾经在捻军里呆过,还能绕得过他们吗?一旦弄出个人命来,咱还不是害了他们吗?所以我说,你回到家中,闭紧你那个小嘴,千万可别提起与我们在一起的事情,不然,你的小命就难保了,还会害死你的一家人。小少爷,我可不是在吓唬你,你千万要牢记我的话,一定要牢记!” 柳堂闻听姚旗主的话,真是悲喜交加。悲得是与姚旗主他们在一起过了这么久,虽然天天盼望回家,一旦要离开他们了,还真有些舍不得哩,姚旗主妻子,还有那个总是面带微笑的雪花,官府骂他们是“捻匪”,与他们相处了这么多天,才知道他们也都是些朴实憨厚的农民,是好人,特别是那个既美丽又善良的姑娘――雪花,她的影子,总是在柳堂脑海中不停地晃动,想抹也抹不掉,可是我在离开她之前,连一声招呼也没有和她打,这是不是太无情了?我柳堂还算是人吗!喜得是,离家将近半年,rì思夜盼,不就想的回家与父母哥嫂团聚吗?这一回可真得要见到他们了,叫人怎么不喜欢? 由于路途不靖,二人不敢大摇大摆的一直走大路,为保安全,姚旗主有时也得拣小路穿插而行,因此就多耽搁了一些时间。rì将偏西时,二人才到达新台市,离柳堂的老家只有三十里路了,距离亳州还有八十余里。看样子今天是到不了亳州了。姚旗主将柳堂安置在一个小饭铺,叮嘱饭铺掌柜供柳堂饮食,所欠之帐rì后皆由姚旗主归还。并专门叮嘱柳堂曰:“你父亲不久即到。见到你父亲之后,就说我姓姚的对你不错,我便满足了,我要是使你家一文钱的话,那就不叫人了。”遂与柳堂洒泪相别。 有亳州买估衣之人,知柳堂父亲与饭铺老王交情深厚,便令柳堂随买估衣人而去,并对柳堂叮咛道:“你见到你父亲之后,千万叫他不要再入贼巢,这可是全家掉脑袋的事啊。过去的事已经发生了,就让他悄无声息的过去吧,千万莫再重蹈覆辙。你第一次入贼巢,那是误入歧途,再要进去,那可就另当别论了。你已经遭受两个多月的苦难,也不在乎这三天两rì,耐心等待你父亲来接你回家吧。”柳堂听王掌柜如此说,真的有些无所适从了。我明明看见的是些好人,怎么硬说他们是“贼”呢! 第二天,饭铺王掌柜回家过节,临行前,为柳堂准备好米面油柴,还有包好的水饺数十枚,对柳堂说:“我离开饭铺之后,有了这些东西,你就可以自己做饭吃了。”殊不知,柳堂从小过的是衣来伸手、饭到张口的少爷生活,他从来就没有自己做过饭,根本就不懂得饭是怎么个做法。心想,独自一人过节,这可是破天荒的事,心内悲伤,不想吃东西。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发慌。纵使你是铁石之人,也扛不住饥肠辘辘,肚皮也是会饿的,柳堂不甘心就这样饿死,无奈之下,还是自己动手,学着母亲的样子,先将铁锅中注满水,再将柴薪点燃,急忙把水饺放入锅中,没承想水未开而水饺已烂矣。柳堂哪里知道,水饺必须是滚水下锅的啊,凉水煮水饺,哪有不破不烂之理?几十个水饺就这样变成了一锅糊涂粥,哪里还像水饺的样子?只好弃之不吃。柳堂气的痛哭一场,从屋外叫来一个乞丐,把煮烂的水饺送与他吃,那乞丐狼吞虎咽,似风卷残云一般,一霎时,便把烂水饺吃了个jīng光,还眼巴巴望着柳堂,好像要把柳堂也吃进肚中去似的。柳堂感到恐惧,赶忙将乞丐赶出门外,将门闩紧紧插牢。肚子还饿着呐,只好又和面打算炕油饼,沾水的面团将柳堂的手死死粘住,他拽都拽不出来,急得柳堂又大哭一场。有街坊听到柳堂的哭声后,敲门而入,待问明情由后,代为造饭,但急迫之中又忘记放盐,无奈油饼已经做成,也只有难为柳堂少爷勉强下肚了――饿不死就为天幸了。幸亏柳堂的父亲不几rì即来接他回家了。 第三天,是柳明该到的rì子,柳堂站在饭铺门外,眼巴巴望着西方,那是父亲到来的方向,但等到近中午了,也不见父亲的人影。此时,却见饭铺掌柜匆匆走来,他急急慌慌走到柳堂近前,气喘未定便对柳堂说道:“少爷,快收拾一下,跟我去亳州!”正在柳堂惊愕之间,掌柜拽住柳堂的胳膊,便哩溜歪斜的朝大街走去。约莫午后未时时分,二人便到达亳州城,先到王老玉家。原来柳明认为儿子的书信不准确,已于腊月二十八回老家过年去了,因此未来接儿子,这使得柳堂又大哭一场。王老玉怀疑柳堂的真实身份,经仔细盘问查诘,都十分吻合,这才带领柳堂进入屋内,将银子交付给饭铺掌柜,柳堂此时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是被用银子赎回来的呀。回想起姚旗主先前的言论,原来他也是为了欺瞒于我呀,抑或是王老玉在欺骗我吧?柳堂百思不得其解。 翌rì一早,王老玉自外面归来,对柳堂说道:“东门李团长大人听说有一小儿从贼中归来,想让你留在他的军营中当差,交付十两纹银给他,即可获免你从贼的罪行。”柳堂听罢此言,被搞得一头雾水,唯有唯唯诺诺而已。自此开始,王老玉便令柳堂与他的家人同居一室,食同席,眠同铺,不避内外,如同是一家人一般。使得柳堂不得不生出感激之情。只是王老玉所说东门李团长之事,是真是伪?也容不得柳堂去考察。时隔多年,柳堂考中举人,适柳堂的哥哥有事来亳州,柳堂叮嘱哥哥代为探听此事,但此时王老玉人已病故,只是王老夫人还健在,膝下无儿女,寡居一室,柳堂觉她可怜,也不好再去过问此事,此事就成为了历史之谜。当下柳堂虽然没有到家,探知家中人口安堵无恙,房屋宅院也没有被毁,唯独rì夜盼望家父早一rì来到自己面前,以叙离别之苦。 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亳州东门每rì紧闭,有的官绅恶少常到东门寻衅格斗,官府并不加过问,也无人报官,即使报官也不会有人理会,因为东门外即是捻军出没的地方,官府的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也懒得去管这种闲事。四门各设团长一名,权力很大,握有生杀大权。张洛行带领捻军于rì前又来围攻亳州城,yù破城而入,攻城的捻军,个个都是不要命的主,他们分别用硬物遮挡身体,缘梯而上,络绎不绝,前面倒地,后面继上。守城官兵用砖石击打,死尸几乎把护城壕都填满了,但捻军士兵宁死不退缩。官绅们在城上建起炮台,yù置大炮于台上,对攻城捻军进行轰击,但还未等竣工,火药突然爆发,城楼被炸飞,清军官兵死伤无数。而捻军却在此时停止了攻城。事后柳堂得知,张洛行不忍再使城内无辜百姓再遭受荼毒,便大发仁爱之心,因此撤军。张洛行对他的部下说:“清廷腐朽,犹如烂根的树木,天怒人怨,就是死一百次,也不值得怜悯;火药突然爆发,使清妖遭受应得惩罚,这实在是天意,我等如再要趁此攻城,接下来便会有更多无辜黎民百姓遭受祸殃,这有悖我捻军造反的本意。”于是便麾军离去。亳州城被围困四十八天,官军、捻军都付出了沉重代价。此时城中粮食即将食尽,若再有三天不能解围,官军将自己崩溃矣。在这关键时刻,捻军却主动撤退,城内人认为这就是天意,捻军的撤走救了一城百姓。 自古以来,凡出现饥民造反,社会动荡,必定是因为zhèng fǔ**所引起。清朝的**导致太平军和捻军大规模起义,这即是政治**造成的后果。人民长期生活于饥不果腹、流离无助的境地,为了能够继续生存,必然会生出种种事端。张洛行在关键时刻,停止进攻亳州城,没有做出趁火打劫的举动,一时放过了清军,却保全了一城百姓的xìng命,人都认为这是天意,殊不知这是由高人指点所造成,是好人之意也。有人也许会说:“天道福善祸yín,既然为贼,何又发善心,而保全一城人民之xìng命呢?”笔者曰:人有生下来就是贼的吗?乃饥寒所迫,走投无路,而又无人问津,富者过着花天酒地的糜烂生活,饥者却又无法活命,迫于饥寒而入贼道,才是症结所由在也。所以说,当官必须清廉,清廉必须脑清,“难得糊涂”,昏昏然而从政,这可是要不得的啊。 柳堂终于等到了父亲柳明的到来,父子相见,不觉又是抱头痛哭。在城内歇息了两rì,然后雇了一辆小车,父子二人轮流乘坐,向老家而去。柳堂从小娇生惯养,长途跋涉对他来说就是一场惩罚,没走多远,双脚已经磨起了水泡,离开捻军后,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所受的磨难自不必多说。 rì落西山时分,即到达村头,修寨,这就是柳堂久违的村庄啊。走入街巷,见到房屋近半已毁于战火,与从前景象已是无法相比,心中又是一阵感伤,不免掉下泪来。走进家门,迎头撞见慈祥的母亲,真是悲欢交集,柳堂跪地给母亲叩头毕,双双入座,母亲问起半年来儿在捻军中的情形,悲喜交加,不觉又双双落泪。此时,亲戚邻居也闻讯赶来探视,简直使柳堂一家应接不暇,都感叹柳堂大难不死,多亏了贵人护佑,今后必有大福。寒暄半rì,众皆洒泪而去。 哎!柳堂这一次经历,真是刻骨铭心、终生难忘啊。虽说柳堂人绝顶的聪明,满腹经纶计谋,虽然不像通许范姓小儿那样表面聪明,而内心实则狡诈愚笨,看人的眼sè行事,惯于施展顺风使舵的伎俩,最终落入下流场中。要不是有贵人护佑,即使柳堂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毫发无损的安全返回家中。 据说柳堂年纪少长之后,即到省城参加乡试,中了举人,但一生未有婚娶。据说,他始终忘不掉在贾家围子与雪花姑娘短暂相处的rì子,在他的心目中,任何女子都无法与雪花相比,家中多次给他保媒,他都一概拒绝,后来听说贾家围子被清军将领宋庆屠杀一空,雪花等众人从此便没也有了音信,柳堂忧恨交加,得了疯症,他整rì家在街上游荡,一时笑,一时哭,蓬头垢面,乞讨度rì,“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终于在饥寒交迫中暴毙街头。可怜一个既聪明又jīng灵的人,就这样走完了他的人生之路。这些都是题外之话,不必多说。这就叫: 乌云压顶牛羊葸,风雨潇潇有人泣; 谁知人心歹如虎,失时民命贱如鸡。 庐舍凄凉飞磷火,残垣断壁无人栖; 多少yīn魂随风去,夜半孤鬼声凄凄! 其实,迫于战乱而逃难的人有成千上万,像柳堂这样虽然遭受苦难而得以活命的人也不在少数,他们的亲身经历最好不过的说明了一个道理:捻军的造反,都是被当时的清廷官吏所逼,为保活命而不得已而为之也,柳堂的经历就是最好的说明吗。; 第六回 苗沛霖投机反清,龚德预言苗下场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 兵燹不rì有,祸事频频出。苗沛霖终于又死灰复燃,东山再起了。你道这苗沛霖是何方神圣?他能有如此大的能耐,几乎丧命却又能东山再起呢?其实说来也话长。他祖籍是凤台县北乡人氏,字雨三,此人xìng情偏激,心地狡黠,且又反复多疑,机变莫测,人送别号“小周瑜”。年少时因家境贫寒,依靠蒙骗不懂事的同龄人混食度rì;稍长之后,入学为诸生,喜欢吹牛,好说大话,完全不具备一个学生应有的品行,在乡闾之间,很是被众人瞧不起。适逢太平天国树旗造反,淮河两岸的饥民亦群起响应,工部侍郎吕贤基奉诏举办团练,乡绅具得按例行事,遂旨办团练之事。苗沛霖见时机已到,勃然而曰道:“是大丈夫施展本领的时机到来了,我等还不顺时而动,更待何时!” 于是,他在乡村闾里到处游说,认为依靠乡团也不能施展自己的才干,还必须修筑圩砦,广积粮秣,有了兵权才可以自保,于是他采用各种手段、拼命积聚自己的势力,但却常被人们讪谤讥笑。适有张洛行、龚德率众起事,在淝河之滨、涡河两岸及淮北大地,多处建立了圩堡,众多圩砦都随张、宫二人竖起反清大旗,势力不断扩张,继而连河南、湖北、江苏等省亦起而响应。张洛行、龚德麾众到处戕官劫署,劫富济贫,声称自己是捻军,朝发夕至,劫掠富绅资财而去。在这种兵荒马乱的年月,苗沛霖亦失去了家园,到得六安城内,开了一家小饭馆,勉强糊口度rì。苗沛霖喜欢听大鼓,对曹cāo佩服得五体投地,常对人说:“不是名扬千古,就是遗臭万年。大丈夫不应死于沟壑,不做一世枭雄,便做一生罪人,有种的就随我造反,在这乱世之秋,大展身手。”之后,又把自己先前的志向对众人申说,以博得众人的同情与支持,众人也奉苗沛霖为练长,从此,苗沛霖即掌握了地方的军政大权,实现他扩张野心的第一步。 首先,苗沛霖即是规划自己的居所,所谓鸟无巢不能居,人无窝何谈安乐?因此花重金招募夫役,出巨资大兴土木,所建房屋豪华无比,面积达百余丈,挖地掘土,凿地为濠,用所挖之土筑墙为垒,穴垣安放火炮,筑高楼以俯瞰四围敌情,连残砖碎石都用来当做武器,谁要想进入他的院内,可是势比登天。 还未等竣工,张洛行已带领捻军将他的宅院包围,鸣枪放炮,战马嘶鸣,将苗沛霖的宅院围了个风雨不透,众有万余人。但苗沛霖的宅院内只有勇兵丁壮数百人而已,力量对比相差悬殊,假如双方打将起来,苗沛霖肯定会全家覆没。男人、女人都环立老苗四周,身体颤栗,哭泣不止。 男人们说:“早知是死,还费这么大功夫修这宅院做啥!”女人们说:“苗老爷子,于其死于捻贼之手,还不如你现在就把我们全杀了吧,也好让我等死个干净!”苗沛霖听家人如此说,禁不住一时火起,他双睁圆目大声呵斥道:“汝等何必这样孬种!我看捻贼若想攻进我的宅院,也并非这么简单,我苗沛霖也不是被吓大的,要死也是我先死,现在还轮不到尔等头上。有什么可怕?有我苗沛霖在,张洛行就是调来十万捻贼,又有何惧哉!” 你也别说,这苗沛霖的确不是庸碌之徒,他随手取过一只小旗,对空中一挥,命令道:“大家听我指挥!妇女只管去做饭,保证爷们不饿肚皮;老幼只管送饭,勇兵丁壮守护宅院,每四人为一组,配火炮一尊,长戈一杆,短刀一把,如有擅离职守者,格杀勿论!”遂自率宗亲二十余人,环院落巡行查防,监督那些不认真值守之人。 环视院落之外,有无数战马昂首站立,兵将个个怒目而视,只待一声令下,便会发起冲锋。只见一员小将,身披黄袍,红帕罩头,一把青龙大砍刀,横放在马鞍之上,手执一面令旗,迎风飘摆,只要他手中的旗帜一摆,众将士便会蜂拥而上,直逼圩下。这手执红旗的年轻将领,不是别人,正是捻军少旗主张宗禹。只见张宗禹将令旗在空中一挥,早已剑拔弩张的众捻军,便打马蜂拥前进,挥舞着手中的竹枪刀矛,呐喊之声振聋发聩,胆小的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了。 守圩之人yù点炮发shè,苗沛霖阻止说:“不可!”但见捻军越来越近,家丁又yù发炮,苗沛霖仍不准许。及至捻军马队驰至濠边,苗沛霖突然发话道:“点炮!”大炮喷shè着火焰,枪炮砖石齐发,捻军刹那间便死伤数十人,围困三rì始解围而去。此次攻寨,由于张宗禹思想轻敌,吃了大亏。 回到营垒后,张宗禹向张洛行作了深刻检讨。张洛行说:“胜败乃兵家常事,汲取教训,下次再战,他苗沛霖定要败于我手下!”又说:“事先我也有轻敌思想,这次失败不全是你的责任。” 龚德也插话道:“过去我总以为,苗沛霖与李兆受一样,只不过是一个jiān诈无能之辈而已,没想到此人在军事上并非等闲之辈。尔等容我三思,待想出一个破贼的妙计,苗寨必破矣。” 张宗禹说道:“今后再与苗贼交战,我看强攻并非上策,计攻才是上策。” 张洛行赞同道:“宗禹言之有理。兵不血刃而取胜,当然是上策。” 龚德说:“少旗主有什么好计策,快讲来听听。”张宗禹答道:“叔父与军师莫要着急,待在下考虑成熟,定来禀告。” 苗沛霖首战得胜,喜得他屁急屁急的。于是他大造声势,臭味相投之人便纷纷前来投靠,因此,人马也扩充了不少,真是今非昔比了。苗沛霖遂又笼络数十圩砦,以互为犄角,形成声援之势。 据探马报说,张洛行带领他的捻军已远去他乡,苗沛霖又趁机占领捻军营垒,将寨内人马尽收麾下,以壮大自己的实力。小人得志,格外炫耀。没想到在一天凌晨,张洛行带领捻军又突然包围了苗沛霖的圩砦。五sè旗帜随风飘扬,人欢马炸,摆出就要进攻的样子。苗沛霖指挥族兵,也早已做好了迎击的准备。捻军人数越集越多,看上去至少也有数万人。但捻军人马只是围着苗家大院转圈圈,并不发动攻击。苗沛霖布置兵丁如前状,捻军围攻约有十rì,却不战自退。半月之后,捻军又来围困苗寨,仍不发动进攻。如是者反复数次,把个苗沛霖弄得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因此,苗沛霖的胆子就渐渐大了起来,心想:“你张洛行上次吃了亏,也知道惧怕我苗沛霖了,要不趁机给你点颜sè瞧瞧,你哪能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睛!” 苗沛霖留下二百人守寨,自己带上二百多人,暗暗跟踪捻军而去,他想趁捻军斗志松懈之时,突然发动袭击,打张洛行一个措手不及,省得你捻军再来sāo扰。正当苗沛霖追赶途中,捻军几万人马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苗沛霖派出探马,在四周十几里内探听虚实,结果是一无所得。苗沛霖只好垂头丧气,带领他的子弟兵返回自己的圩砦。当距离圩砦不到五六里之遥时,远远望见自己的砦内烟焰冲天,苗沛霖大呼一声:“不好!我上当了!”一头从马上载到地上,昏迷了过去。众家兵丁勇赶忙过去,又是捶背,又是抚摸胸口,呼爹喊爷,折腾了半个时辰,苗沛霖这才苏醒过来。 还没有进寨门,就听院内哭声一片。进入宅院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苗沛霖的肺都快气炸了,见到面前的情景,他心中怒火中烧,气不打一处来,便对家人大声呵斥道:“哭!哭!哭!你们就知道哭!快快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情?”苗沛霖长夫人止住哭泣,埋怨苗沛霖道:“你光知道去攻打人家,却叫人家给抄了后路,家丁们还未来得及反抗,就做了张宗禹的俘虏,亏得人家只是抢物,并没有伤害任何人,要不然我们一家人早就身首异处、yīn阳相见了!”听完妻子简单的讲述,苗沛霖突然觉得自己太愚蠢了,气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无奈的摇头。他心中暗想道,这可真由了那句古话“螳螂扑蝉,黄雀在后”啊。打猎的人倒被老鹰啄瞎了眼睛,把个苗沛霖弄得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笑自己不是太聪明,而是太愚蠢了! 那么,这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呢?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张宗禹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把自己的计谋对张洛行与龚德叙述了一遍,龚德听完后,双手一拍大腿,兴奋地说:“孙子兵法上说‘实则虚也,虚则实也’;又说‘拔人之城而非攻也,不战而屈人之兵’,今天咱们就给苗沛霖来个智取苗寨,也好灭一灭这小子的威风,叫他知道马王爷到底有几只眼!” 张洛行说道:“这次夺取苗寨,咱们可以先用主力迷惑苗贼,待他上钩之后,再以巾帼护卫营出奇兵进入苗寨,一举拿下!”龚德说:“苗沛霖此人虽然心底狡诈,为乡民所痛恨,但他对清廷也并非真正忠心,不过为一己私利而已。所以咱们在与其交战中,只劫取他的财物,非万不得已,不要伤及他和他家人的xìng命,至于他最终的结果,只能顺势而为之;咱们可以利用他反清的一面,为我所用,只要他不与捻军为敌,咱们就可以把他视为同盟,共同反清。”张洛行与张宗禹都说:“军师此言甚好,就如此而行。” 于是,张宗禹调集捻军众旗主,对此次战斗作了详细布署。决定由自己带领黄旗捻军主力,由安娇带领黄旗镶红边旗巾帼护卫营,直接进入苗寨,夺取苗寨的粮食和金银财物,由李成带领的红旗镶蓝边旗捻军给予配合,来完成包围和迷惑苗沛霖的任务。一切布置妥当,便即rì拔营,以计而行。 当张宗禹带领捻军主力完成对苗沛霖的迷惑调动之后,便挥师而退。此时,安娇带领的巾帼护卫营、李成带领的红旗蓝边营,早已在附近的河汊村屯隐蔽埋伏。当苗沛霖咬钩上当,带领二百多名家丁壮勇离寨而去,离圩砦已远时,安娇即带领众女勇士从天而降,守寨的兵勇见此情形,早已是吓得魂飞魄散,正yù持械反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众巾帼护卫营的勇士们纷纷拔地而起,越过两丈多宽的壕堑,一个个飞身进入宅院内,众乡兵还未来得及交手,巾帼护卫营女勇士们的刀剑便架在了他们的脖颈上。这些乡兵亦都是为生活所迫,才进院为苗家做事,到了这生死关头,有谁还愿意真心为苗家去卖命呢?所以都老老实实,听从众捻军的吩咐,被关进了一间大屋子里,戈矛枪械全部被缴械。这时,李成早已带领他的红旗蓝边营冲入苗家大院,把众多粮食、衣物、金银珠宝搜罗一空,装上备用车辆,扬长而去。不知是哪个士兵,趁众人不注意,竟将苗家的柴草房点燃,这就是苗沛霖所见烟焰腾空而起的原因。尽管苗沛霖的妻子、儿女们,早已吓得瑟瑟发抖,缩成一团,但捻军谨尊总旗主和军师的命令,并没有伤害苗家任何人。 苗沛霖在官绅们的帮助下,重整旗鼓,迅速便又东山再起。其实官绅们之所以扶持苗沛霖,也有他们的打算:在关键时刻,苗沛霖可以做他们的挡箭牌。苗沛霖重新招兵买马,扩充实力,整rì里训练布阵,锻炼队伍,建立堡垒,安排防守,金鼓为号,统一号令,连小圩为大圩,数十圩为一村,迅速发展到数千人。于是苗沛霖的名字又响震江淮大地。 咸丰七年秋,蒙古副都统胜保督师皖北,闻苗沛霖之名,对此人感到好奇,遂派遣把总耿希舜以花翎五品官前往招抚,耿并温语抚慰,怂恿苗沛霖攻击张洛行等捻军。苗沛霖笑曰:“我一个用破布衣衫做旗帜,用冠缨穗带来装饰长戟的人,还当得哪门子的官嗷!至于说到杀张洛行等众捻贼,那可是苗某的专好了。”耿希舜恭维说:“杜甫说‘赤骥顿长缨,非无万里姿’;南朝.齐孔稚珪也说‘虽假容于江皋,乃缨情于好爵’,苗先生早有鸿鹄之志,胜保大人也早有耳闻,心知肚明。授之理当,却之也就不恭了。再说耿某回去怎样向胜大人交代呀?”苗沛霖不再讲什么,乃派遣自己的亲信徐立壮、邹兆元分带二千余人,随耿希舜向胜保大营而去。 转年chūn季来临,正是“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的时节,胜保给苗沛霖下达了旨意,令他带兵攻打淮北捻首尹滔,破之;再攻捻首韩万复,又破之;阵伤张洛行蓝旗首领葛苍龙,接着再攻打孙葵心、程保民,招降其众二千多人,夺取圩砦二十八处,苗沛霖可真就大名远扬了。由于苗沛霖对捻军作战有功,被清廷授予四川川北道职衔,督办安徽省团练。他带领数骑兵勇驰至淮南,奉旨督办旗兵,如此,苗沛霖的势力就扩展到了汝州、颍州等地。就这样,汝、颍二州便也归顺了苗沛霖。苗沛霖更是小人得志,美得不知姓什么了。 贪夫徇财。但是苗沛霖是个“心yù大,志yù亦大”的人,yù壑难填,永不满足,得陇望蜀本是他的本xìng。于是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寿chūn、凤阳、宿州、灵璧、蒙城、怀远等县,都划归自己的管辖区域,并向这些地方派遣亲信,让人民向他交纳租税。还在上述地区大办团练,把地方军权紧紧抓在自己手中。他也学习张洛行捻军的样子,将营兵分作红、黄、蓝、白、黑五sè旗帜,遣派徐立壮、邹兆元、张建酋、管致中、刘兰心诸人统领,俨然以大统帅自诩。又区分阜阳、颍上、霍邱及河南光化、固始、新蔡、息县,称曰西捻,但此捻军非彼捻军也。将兵勇分作二十营,遣派牛允恭、吴正谊、朱鑫、王金奎、董志诚、邓林松、林济川、祝兰芳、潘垲、杨天林、郭杨辉、李道南诸人统领之;而后又以赵chūn和、倘贯金组建十四营,委任王永年为五旗总首领。 委任分派既定,乃于田市镇召开大会,检阅各营将弁及练丁部伍,立木为坛,秉旗坐在上面,身穿葛巾布袍,左右护卫也穿锦衣执戈侍立身旁。黼(fu)衣朱绂(fu),四牡龙旗,执旗仪仗分左右站立,旗帜随风卷飘,举旗人兴高采烈,火炮长戟陈列于前,主旗短刀站立其后;并宣布命令:闻鼓声不进者,斩!鸣金不退者,斩!进退失行列者,斩!嬉笑喧闹者,斩!真乃万众股栗,莫敢仰视。于是设为两军,两军人数相当,像挺拔的树桩,严阵呆立;又有马队居左右,步兵卒伍居中间,苗沛霖自统大军环立其后。cāo练演习达十余rì,步伐统一肃整,呼号整齐划一,苗沛霖喜曰:“不负我良苦用心也,我军可以临阵,有用武之地了!”随后命令童维翰统领东练,刘良田统领西练,随时听候调遣。为保证练丁的质量,三丁选一,贫贱者清理出队,富贵者供给布鞋资粮,吸纳为练军成员。从此时起,苗沛霖的势力南通光山、汝州,西至归德、陈留,东踰州来(即凤台),北尽故黄河之浒,将数千圩砦连成一片,拥有练丁达十万余众。苗沛霖拥有生杀大权,每遇诉讼罪狱案件,无论事情大小,是非曲直,皆由苗沛霖一人口决,俨然以太上皇自居,连凤台县令也成了怀抱符玺的摆设了。 苗沛霖此人真是“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之人。他像一只凶猛的鸷鸟,为人yīn险却有胆略,他喜怒不形于sè,更骄矜钳忌,凡才能超过自己的人,必yù杀之而后安。他身高八尺,赤颜蹶项,露目扬声。但却生xìng俭约,饮食鲜有肉食;所得财物辄分配给下属,谁有战功,便亲临面前,微语宽慰,不喜欢置办田地,被人称作奇人一个,但了解他的人,早已知道他是一个身怀异志的人。 这一年的十月,苗沛霖集练勇五千,随胜保大军开赴临淮,攻打张洛行捻军兵营。可是,胜保因母去世回归故里,由袁甲三代为督师。袁甲三官御史,有直声,自咸丰三年视师淮上,是一个老谋持重之人。苗沛霖一向很是轻视他,每次谒见,总是挺胸傲视,少与搭话,但袁甲三仍笑面以对,不予计较。时寿chūn、凤台、临淮皆为张洛行捻军所踞,捻军在淮河之南扎营,清军驻扎在淮河之北。苗沛霖対袁甲三进言,请袁军去淮南驻扎,袁不答应;又请以自己练勇扎营淮南,袁甲三许之。苗乃率十数骑潜渡淮河,侦察好进军路线然后返回。 次rì二鼓,苗沛霖率领三千人马,带足口粮,登船渡河后,将船只停靠在岸边,在渡口附近建立三处营垒,留其侄苗金开驻守。并叮嘱曰:“只要你在此坚守三rì,我定来救你。”然后乘船回渡,回归老营。 次rì昧爽,张洛行捻军经凤台入临淮,突然看见苗军营旗帜飘扬,大骇,悉力进攻。苗金开闭营不出,坚守三rì。苗沛霖自老营带领二万jīng锐突至,袁甲三以马军三千协助攻击,此时苗金开大开寨门,蜂拥而出,三面夹攻,张洛行捻军大败。此时,袁甲三大军渡淮亦至,包围凤阳城。张洛行留其部将张龙守凤阳,自引大军临阵鏖战。清军yù攻城,苗沛霖止之曰:“彼主我客,急于进攻必然导致我军伤亡,不如嗣张洛行来救援时,待其疲竭而击之,这样落行必败,张龙亦不战自溃矣。”袁军将领皆然其言。 两军僵持八rì之久,九rì昧爽,果然张洛行率众捻军飘忽而至,但见旌旗蔽rì,排列数十里,列成三队鼓噪而进。苗沛霖命令绅勇练丁坚守寨门,闭营不出。时间久之,及至天将昏黑,捻军皆人困马乏,斗志倦怠,已经有人偃卧取饼而食。隐蔽于围墙后面的苗沛霖见此情形,不禁心中窃喜:“我等的就是这一刻啊。”他命令站在身边的将领们道:“连rì待战,贼众已困倦懈怠,此时可出兵击之也!”突然大开寨门,清军马队当其左,苗沛霖自以步军当其中,苗金开当其右,三路并进。苗沛霖在马上大声呼曰:“今rì若能打胜仗,众皆升官,失败者死,临阵退缩者,杀无赦!”战鼓雷鸣,众皆殊死奋战,苗金开策马横冲直撞,清军亦个个争进,踊跃击杀,眼看张洛行捻军就要支撑不住,恰在此时,从东、南、西三面,突然杀出大队人马。东面一路,为首一员小将,年纪在二十岁上下,五官端庄,相貌堂堂,黄袍裹身,红帕罩头,眉宇间透露出阵阵杀气,手中一杆竹竿枪,左右点刺,上下翻飞,清军和练勇碰上即死,沾上即亡!这小将杀开一条血路,直奔苗沛霖冲杀过来。正当苗沛霖得意之时,这个小将已经冲到他的马前,端枪向苗沛霖便刺,苗沛霖向旁边躲闪,没承想重心偏离马背太远,“窟洞”一声,从马上摔于地上。眼看苗沛霖小命不保,这可急坏了他的侄子苗金开,说时迟,那时快,苗金开赶忙策马向前,用长枪架住捻军小将的竹竿枪,那小将只好放过老苗,与小苗拼杀在了一起。几个练丁跃身下马,将苗沛霖搀扶上马,逃回军营,紧闭寨门不敢再出战了。 看到此处,众人肯定会问:这位捻军小将是何等人士,竟然如此勇敢无畏?他不是别人,正是张洛行之子张喜是也,他是张宗禹的同族兄弟。这小伙子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十分机灵,从小跟着张洛行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并练就一身好武艺,刀枪棍棒无所不jīng,成为张洛行商贾路上的好帮手、好护卫。冲在南路的是张宗禹,而冲在西路的是张洛行的义子王婉儿。可以说,冲锋在前、血染疆场的全是张家兵。 这时捻军已经转危为安,清军死伤五百余人,捻军伤亡也十分惨重,天已经大黑,无法再开战,双方只好鸣金收兵,各自回营。回到营盘之后,众捻军已是疲惫不堪,各位头领吃罢晚饭,沐浴净身后,皆进帐休息。 第二天,张洛行主张再战苗沛霖。龚德止之曰:“不可,总旗主!”张洛行望着龚德,不解地问道:“昨rì我军虽然没有将苗沛霖杀死,却也取得了大胜,为何不趁热打铁,将苗贼一举荡平,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龚德眯缝起双眼,在张洛行脸上扫了一下,慢条斯理地答道:“总旗主,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还记得前不久我对你说过的话吗?我们要尽量不与苗沛霖作战,这对我军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不知总旗主注意到了没有,胜保、袁甲三之流,妄图挑拨、怂恿我与苗拼个你死我活,如此他便可渔翁得利了。如果我们与苗沛霖厮杀,这正好中了清军的jiān计;如果我们避免互相厮杀,必然引起清廷对苗的怀疑和不满,那时苗沛霖的rì子就不好过了。即使不能争取他做我们的同盟,最少也不要成为我军的劲敌,这方才是万全之策。” 张洛行说道:“军师啊,你这是不是一厢情愿啊?这次可是他苗沛霖主动来攻击我们的呀!” 龚德说道:“表面看起来是这样。但你仔细想一想,如果没有胜保、袁甲三在背后给他撑腰、打气和不断地鼓动、怂恿,没有清妖的唆使和支持,他苗沛霖就凭他一介书生,即使他立下鸿鹄之志,有经天纬地的才干,靠他自己的力量,又能奈何我哉?”稍加停息,又说道:“以我对苗沛霖此人的观察和分析,他必不甘心做清廷的附庸,他而后还会与清廷反目,最后拥兵自重。假如能让清妖斩了他的头,岂不省下我等许多麻烦么!”; 张洛行说道:“话虽如此说,这可要等到猴年马月么?”龚德十分自信地说:“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一天终会到来的。”二人当rì再无话。 再说苗沛霖。他没有死在张喜枪下,在危难中捡回一条命,不是自己的命大,就是一种侥幸,他暗自庆幸,也暗自害怕。这一天他回到家中,苗夫人和几个小妾及子女们,一齐围拢上来,嘘寒问暖,问东问西,苗沛霖就将在战场上的险情讲与家人听,炫耀自己脱险的经历。 苗夫人听了后,竟然被吓得抽噎起来;几个小妾也哭天抹泪,伤心得不得了。都说:“我们七八个人不都是为苗老爷您活着吗?倘若没有了您,我们还活得下去吗!” 苗沛霖的女儿苗金凤也说道:“俺的个亲爹唻,你已经是五十出头的人了,早就该颐养天年、欢度晚年了,怎么还亲临沙场去拼命流血呢?不知您老是不是活糊涂了?活腻歪了?为胜保和袁甲三他们丢掉xìng命,你说可值得吗!” 苗沛霖觉得女儿这话有些刺耳,他狠狠瞪了苗金凤一眼,以教训的口吻说道:“你一个黄毛丫头,不懂得国家大事,不好胡说八道!” 苗金凤不服气的努努小嘴,撒了一个娇,装作生气的样子,一下扑到在苗沛霖怀里,娇声娇气地说道:“我说苗大堂主,你可别不听你宝贝女儿的话。胜保和袁甲三为什么总是抓住你不放?以女儿看来,他们就是想借你的手去杀害众捻军,叫你们鹬蚌相争,他们便可从中渔翁得利了呀!” 苗沛霖生气地猛一下推开了女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sè铁青,呼吸急促,好像一场大祸就要降临到苗金风头上了。苗夫人和一群小妾都吓得目瞪口呆,张大着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静静等待着暴风雨的降临。奇怪的是,苗沛霖的脸sè渐渐由气愤转变成平和,最后又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并没有发生众人预想中的事情。 半天,他拉过女儿的双手,然后用一只手抚摩着女儿的头顶,和颜悦sè地对女儿说道:“孩子!不是为父不识时务,是父亲已经登上了贼船。俗话说,上船容易下船难啊,父亲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苗金凤是苗沛霖最喜欢的娇女,从小就娇生惯养。不过苗金凤从懂事时起,就处处讨苗沛霖的欢心,她心地聪慧,对苗沛霖总是察言观sè,能窥视苗沛霖心中所想之事,不惹苗沛霖生气,因此父女两个堪称莫逆。 见父亲不再生气,苗金凤的胆子又大了起来。她一本正经地说道:“老爹呀,有一事女儿憋在心中许久了,一直不敢说出口。”苗沛霖在女儿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说道:“小东西!你说话就像是个大人!有何高见,快快说与老父听来。”苗金凤扫了周围几个人一眼,故意压低声音说道:“你和张洛行他们,不都是称作捻军吗?既然都是捻军,就应该是自己人,为何又同室cāo戈、兵戎相见呢?”苗沛霖半天没有回答。此时他表面平静,内心却翻江倒海,似冲天的波涛,迅速在翻滚着。沉思半晌,他才做出一个连他自己都无法满意的回答:“说我是人在曹营心在汉也好,数典忘祖也好,这,我都不在乎,无所谓。人生自古谁无死……,我会怎么死呢?” 苗金凤和一家人都瞪大了眼睛,望着苗沛霖,不知他心中到底在怎么想?想什么?也不敢再发问了。此时家丁走进来说:“老爷,太太,晚餐已经做好,现在可端过来摆上?”苗沛霖急急慌慌地说:“我的肚子还真有些饿了。摆上!摆上!”光是一群小妾就围坐了一大桌,像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麻雀,饭菜也无法塞住他们的嘴巴。晚饭过后,苗沛霖由于一天征战,早已累得不行了,上床倒头便睡。霎时便鼾声雷响,直震得房屋都震颤起来。这一夜苗沛霖睡得特别香。 苗沛霖跟随袁甲三征战,每立微功,总是要求奖赏晋级,即以夺取数城,自以为功不可没,英名盖世了。但袁甲三并不买他的帐,袁甲三认为,苗沛霖权势rì盛,久而久之便难以控制,便有意对苗沛霖的权利加以抑制。于是,袁甲三向清廷奏晋苗沛霖为布政使之职,明眼人一眼便能瞧出,这实际上是一个虚衔,并无实权;而清廷却录袁甲三功绩,晋升为钦差大臣、漕运总督之职,并赐给黄衣马褂与尚方宝刀,以资表彰。苗沛霖看到如此结果,十分震怒,便带领自己的练勇兵丁返回圩砦。袁甲三数次用书信催促苗沛霖进攻定远,但苗沛霖根本不买他的账,随后便决意再反叛清廷。 苗沛霖是一个好sè之徒,终rì沉迷在“chūn楼处子倾城,金陵狎客多情”的情梦世界里,经常带上几个不三不四的女人,到野外去鬼混。现在苗沛霖可称得上是一个大富大贵之人了,真乃是贫贱志移,富贵即yín,把那道德二字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纳有一妻九妾,个个花sè殊异,九妾中,数五妾葛牡丹、六妾关彩霞最是头等的妖艳,绝顶的迷人,只要你看上一眼,便定会让你神魂颠倒,连东西南北也不能分辨,找不到回家的路了。苗沛霖特意花巨资建设一处九室老寨,九个美人各居一室,每到夜晚,即将烛灯悬挂于门中,每有不识此宅者,为防误入,故挂此灯以提醒来者。又购置好马九匹,教九妾每rì练习骑shè之技;九妾各穿猩红袍服,着窄袖绿锦裤,脚穿赤sè绣花鞋,上马驰骤如飞,招摇过市,侍婢随从数百骑;每次打了胜仗,便将所掳美女犒赏将兵,堕发遗屣,充塞道路。 苗沛霖生有三子,长子苗金开,老谋深算,经纶满腹,是个做将军的材料;次子苗天庆,武艺超群,能征善战,是苗沛霖依赖的得力助手;三子苗长chūn,足智多谋,诡计多端,经常给苗沛霖出谋划策;苗沛霖之弟苗希年,勇猛好斗,嗜杀成xìng,军中送绰号曰“人屠”,即杀人刽子手之意也。由于苗沛霖忙于军务,常常离家而居,其六妾又正当风貌年华,jīng力充沛之年,总觉得独夜难熬,空房孤居,**四溢,于是,便暗发新枝,红杏就这样长出了墙外。这小六关彩霞年纪最轻,饱食终rì,整rì里胡思乱想,**难耐,便暗自和苗沛霖的亲弟弟苗希年勾搭成jiān,做成了一对野鸳鸯,不过都是自家人,肥水不流外人田,肉烂了不是还在锅里吗? 但这苗沛霖偏生是个醋坛子,坛子里装着陈年好错,自己喝不完,也不许别人品尝,自私!再严密的墙都会透风,这话绝不是危言耸听,叔嫂苟合的事,就像一股邪风,不知怎么就传到了苗沛霖的耳朵之中。这一下可气坏了苗大堂主,震怒之下,他把苗希年囚禁在了一条破船之中,名曰水牢,断绝饮食供给,算是对苗希年的惩罚,三rì之后才将苗希年释放。这一场家丑就这样结束了。可是这苗希年与关彩霞都是骨肉之驱,怎能比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上神仙?一缕情丝却是苗沛霖无法割断的,他们仍然瓜前李下,暗自活动,丢不下那情思肉yù。这是人家的家事,咱这局外之人也不好多加过问?就随他去吧! 苗沛霖既已与袁甲三反目,为求自保,也只好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了。他花巨资打造了二百只炮船,招募水师,教授兵勇以战法,命三子苗长chūn统领;搜刮黄金数十万两,购得良驹宝马两千余匹,建成一支马军,由二子苗天庆统领;在下蔡县设立盐卡数处,抽盐税以置办军装等物。在修建营垒时,有兵士掘得断碑一块,碑上刻有“一张弓反挂,田上有草秦人耙”之语,苗沛霖以为是祥瑞之兆,从此便益加目中无人,自负得不得了;本来就胸中墨水不多,却偏要装出一副文人雅客的样子,动不动就吟上几句诗,向别人炫耀一番。他如此写道: “知兵乱世原非福,饿死寒窗不算奇;待有良机宝刀出,斩妖降魔亦光棍”之句。只是人们不理解:难道这个魔头自己要斩自己的脑袋吗?苗沛霖疯了吗?傻了吗?让人一时捉摸不出个头脑,也无法理解他诗中的含义。; 第七回 龚德预言成现实,雨三满门遭诛杀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 说话之间,时间一晃便到了咸丰十年,颍州城北有一个村庄,一王姓农民家有一棵李树,结出一果,竟然类似黄瓜;又有一棵梓树上结出了一对鸳鸯果,样子就像是兵器方天画戟;正当金sè秋季,却又适逢大雨雪,苍穹之中有太白星闪现,犹如飞鸟掠空而过。这些本来都是自然现象,却被人们传说成是兵灾之兆。三月间,清军将兵溃败于万年堑,又有反清民军反于天子脚下,为避战祸,咸丰皇帝逃亡到热河承德,一头钻进避暑山庄那乌龟壳中,却把百姓丢在了一旁,不管不问,自己过起了悠哉悠哉的安逸生涯。 此事一经传开,霎时便震惊中外。而苗沛霖心中却暗暗为此高兴。他抚掌大笑曰:“上天助我,好机会终于来也!”他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之情,立即上书清廷督帅袁甲三,巡抚翁同和,帮办傅振邦等,书内曰:“诸生苗沛霖,泣秉诸大人麾下:霖闻君忧臣辱,君辱臣死。今京师震陷,乘舆蒙尘,霖受国厚恩,不能一旅勤王,宜万死!谨于十月朔,集五旗练兵,总总十四营营主,素服北向,大临三月,约悉具散家财,出死力杀贼。天下大事,譬如残棋,得一著犹可支数步。请抚宪移营合肥剿粤贼,袁帅、傅帅返军京师讨英夷,宿卫天子,霖自以勇练守寿州、临淮,攻剿张洛行、龚德捻匪,凤阳关要择地宜筑寨护之,练众rì增已逾十万,两淮盐卡霖请私焉。” 此时,翁同和抚守寿州,收到苗沛霖的禀书后,早已吓得他魂飞魄散,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他心中暗自吃惊道:“好一个苗沛霖,好一个“两淮盐卡霖请私焉“,你这不明明是要造反、向朝廷宣战吗?这还了得!此贼不除,看来大清江山便永无宁rì也!”遂后,便立即召集寿州在籍刑部员外郎孙家泰等,共同商议铲除苗沛霖的对策。 起初,孙家泰之弟孙燮成得中第一名进士,苗沛霖曾前去祝贺而被拒之门外,于是苗沛霖便记恨在心,二人便从此产生隔阂,结下仇怨;翁曾经建议杀苗沛霖筑风阳关,由徐立壮统兵驻守。徐立壮本是苗沛霖所部黄旗主帅,后来因与苗发生矛盾,苗沛霖震怒,遂夷平徐家祖坟,又将徐的妻子杀害,故此,翁同和yù立徐立壮为统帅,借以与苗沛霖相对抗。徐立壮大权在握之后,随即便调兵遣将,遣数百名兵将攻击苗营,杀死苗兵七百余名,夺取了风阳关,清廷授徐立壮总兵衔,实际上是个虚衔,并无实权,使徐立壮统兵三千戍守寿州。 苗沛霖对此大为震怒,遂悉征其五旗十二营举兵反清。他使朱万隆取风阳关,修筑三寨以戍守;使倘贯金袭攻霍邱,破城而入,杀戮抢掠,屠城一空;使苗金开、祝兰芳袭取怀远、颍上,进城驻守,整rì掠夺,城中百姓苦不堪言;自率十万之众围攻寿州,每rì炮火连天,杀戮不断,百姓遭殃;使王金奎联络张洛行、龚德,加以安抚,使他们暂不与己为敌;使朱鑫、陆长华赴江宁联络沟通太平军,为的是拉大旗以作虎皮。太平军正是用人之际,有人主动上门通融联合反清之事,自然是乐不可支,欣然接受。遂封苗沛霖为扫北王,赐银印、美女及锦绣数十车,并令苗军蓄发明志。 翁同和因为徐立壮出战不胜,所以只能闭门自守。转眼就到了咸丰十一年的夏天,正是青黄不接的四月天,寿州城内开始闹粮荒。徐立壮不再听从翁同和的命令,这可愁坏了翁老头,正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一个书吏向其进言曰:“大人莫要发愁,您只需如此如此,便可消除心腹之患也。”于是翁同和依书吏之计而行,将徐立状的兵丁全部调出去攻打捻军,又暗令亲随数十人将徐立壮诛杀,徐立壮的兵马在惊愕之下,又全部投降了苗沛霖,如此以来,寿州城更是无兵可守了,可叹这位迂腐的清朝大员,竟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事情弄到如此糟糕的地步,他也是噬脐莫及了。事后,翁同和赋诗一首,来表露自己的心情。其诗曰:“地有虎狼诸将怯,山无草木八公愁。”到得此时,他已是无计可施了。 到了五月间,有寿东人王周兴带领八千乡兵来救寿州,离寿州城东三十里扎营,携带粮食二斗,乘夜黑人静时越墙进入城中,想借此来拯救翁同和等人。但王周兴大营却被苗沛霖军袭击,王周兴只好还营自救,苗沛霖遂包围寿州城。整rì里将炮船堵塞在西门,寿州城赖以通衢的粮道水路全被断绝。苗沛霖为探听城内虚实,还假意派遣朱鑫进城议和。 六月间,苗沛霖派遣苗金开督率西练十四营,联合捻军首领陈太和,号称二十万,取道新蔡、息县,浩浩荡荡,向西挺进,进而袭攻汝宁、南阳、汝州、陕县,直抵潼关而还。使苗天庆督东练二旗,联合捻军少旗主张宗禹、孙葵心,亦号称二十万,取道蒙城,一路向东进发,铁蹄踏遍江苏丰县、沛县、萧县、砀山、及山东的曹县、单县、濮阳、临沂等地,又别出一军攻陷清江浦,然后返回。 转眼间又到了这一年的十月,寿州城内粮食已经食尽,城内的**亦倒向苗沛霖。夜间四鼓时分,城门大开,苗沛霖练众乘势而入,城陷。眼见大势已去,孙家泰服药自尽。苗沛霖身穿素服,入见翁同和,每rì供给老翁酒食,命五百人护守,特别善待,过了一段rì子之后,才将翁同和放归宿州的清军大本营。 弃身锋刃端,xìng命安可怀?苗沛霖既已掌管了军政大权,便一心一意地做起了他的天子梦。他令人在社会上招募良家子女,在凤阳关之南建寨立乐馆,请专人教授古筝琵琶,名曰“歌舞戏场”,并派一人按rì收取税金。凡入寨者每人每次收钱六十文,留宿者则以sè艺不同而有所高低,一般收钱十六文。使亲信维翰守寿州,自己则还住下蔡,大摆延宴,宴请各寨寨主,备水陆交通,设立梨园,迫使女子膏唇粉身裸而行觞,喜笑颜开,终rì尽欢,早已把人间的凄苦惆怅抛至九霄云外去了。真个琵琶声声堪入耳,宾朋高坐侑酒欢,评品狎谑,烛影摇曳,每rì尽欢乃罢。观之者都说他们简直过得不是人间的生活,而像天上的神仙一般,人们私下说,他这样金迷酒醉的过下去,恐怕离垮台的rì子也就不会太远了。 苗沛霖既已占据寿州城,即在太平军名义的掩护下大举北犯,此时太平军还把他当做好朋友,与他搞联合,其实苗沛霖早已包藏祸心,有他不可告人的诡计,只是此人城府很深,不易被人识破而已,在不知不觉中就登上了他的贼船,到了明白的时候,已是悔之晚矣。于是,太平军英王陈玉成、左哨马永和,带领十万军兵到来,苗沛霖在颖上迎接他们,马永和等安营扎寨自不必说。 十二月,太平军联合苗沛霖练军围攻颍州郡城,自寿州至颍州相距三百里,到处是军队,处处是壁垒,鳞次栉比,旌旗蔽野,处处充满着战争气氛。苗沛霖又派遣陈太和军围攻下蔡、息县,不明就里的饥民为饱肚皮,也群起响应,纷纷加入到苗沛霖的队伍中来。清朝早已失去民心人心,谁不想为推翻这个腐朽的封建王朝尽一把力呢?这使得安徽、河南的清朝大员们都大为震惊。 此时苗沛霖的军力部署是:在颍州四郊是苗沛霖的练勇,但城内及西练却隶属于官军,这些人素与苗沛霖为敌,由巡抚贾臻统领,守护着城池。自淮北捻军兴起之时,颍郡便首当其冲,人人懂得粮食的重要xìng,家家户户凡是青壮年,皆练习守御之技,薪米充裕,守备森严。于城外修筑四座营寨,皆深沟高垒,环城四固,使进攻者不敢轻进,因此城内守兵毫无恐慌之sè。贾臻命令,凡居住在近城的居民住户,所储存的粮谷口粮必须登记在册,盈余部分,有官府用帑币平价籴买,愿输卖者按例卖给官府,价格加倍,所买官麦分发给贫民,士民做成麦饭,用来饷兵,再返还给贫民十分之三作为报偿,贾臻的这个措施很得人心,因此安定了城内局势。 苗沛霖围城三月,因兵马众多,消耗极大,每斗粟米卖到数百文,只是苦了城外百姓。城门经常启闭,围城无关城内大局,受损者只是关外四寨而已。太平军将领马永和命士兵掘地为窟,安装巨炮,准备攻击外寨。寨内亦掘地窟,将窟内灌满水,将一口大缸置于室内,把耳朵贴在缸中,地下凿挖之声便可清晰可闻。太平军此计失败,但是并不气馁,又运来大批木料,搭造成十余丈高的木寨,寨上能容纳数百人,令能工巧匠制作出吕公车,人居车内可鸟瞰城内一切。为对付太平军的进攻,贾臻指挥城内居民运来容易燃烧的灯心草和石块,破坏城外太平军的木寨,太平军的进攻又一次受阻。 太平军的进攻并未因而停止。一rì,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原来是太平军用地雷轰塌了围墙数十丈,太平军勇士们一拥冲进寨内,与寨内守兵展开一场大战,枪炮齐施,刀枪并举,喊声震天,双方死伤不计其数。守寨将领司马叶chūn培、参将李章等督兵力战,全死于阵前。起初,苗沛霖正在办团练,带领九位骑兵进入霍丘城。当时叶chūn培驻军霍邱,准备将苗沛霖杀掉,但没有成功,后来才来到颍州帮助贾臻守寨,不想此次却亡于颍州南寨。 同治元年,胜保因保卫京畿有功,被晋升为兵部侍郎,重新视察河南、安徽。他带领清兵驻扎在颍州北面,派人到苗沛霖处,对苗沛霖背叛清廷的行为进行谴责。苗沛霖感到惭愧和惧怕。适闻浙江巡抚曾国荃、安徽巡抚李续宜连败太平军英王陈玉成,收复安庆诸郡县,苗沛霖复又反叛,下令其军薙发反正。反正后立即向驻扎在颍上的张洛行捻军发起攻击,张洛行未想到苗沛霖会如此迅速倒戈,由于猝不及防,只好带领部众离开颍上另寻扎营之地,太平军将领马永和也带领部众去往山西。 三月戊戌,颍州围解。四月,清军将领多隆阿收复庐州,陈玉成不予抵抗,带领三千人撤往寿州投奔苗沛霖,苗沛霖先以笑脸相迎,开门纳入。没想到陈玉成竞投进狼窝,苗沛霖即刻翻脸,将陈玉成俘获捆绑,押送至胜保大营。胜保大悦,许复苗沛霖原来官职。胜保请示朝廷,不准所奏,只同意赦免苗沛霖背叛朝廷的罪行,令其杀“贼”,以观后效。可惜太平军的一代年轻将领,竟被苗沛霖这个jiān佞的小人设计陷害,死时年仅二十五岁。 五月,巡抚李续宜驻军六安,差遣甘肃道蒋凝学收复霍邱;胜保奉旨移节陕西,苗沛霖仍然据守凤阳关、寿州城和怀远。秋七月,蒋凝学军进屯溜子口,苗沛霖主动献出寿州城、凤阳关及其以北诸寨,其中南寨仍留朱万隆军驻守。蒋凝学军进驻寿州城,刘维桢军则进入凤阳关。 初始,苗沛霖将献凤阳关,有绅民乘夜sè掩护对苗沛霖妻说:“我等有幸,终又成为大清国黎民矣!”其妻转告苗沛霖,苗沛霖即将此人杀死,并霸占其妻,抄起家产,后来此人之女得宠于胜保,苗沛霖怕由此引来杀身之祸,便又将其家产归还。及刘维桢屯军北寨,与朱万隆相持争斗,鹬蚌撕咬,不分高下,百姓不敢议论苗沛霖事非,只敢用手语互相交流,可见苗沛霖专横跋扈到了什么程度! 李续宜因病回归故里,由唐训方代理巡抚之职。苗沛霖见时机又到,率领众练勇围攻蒙城。先前,蒙城人李南华为练总,曾隶属苗沛霖管辖;苗沛霖背叛清廷,李南华拒不跟随苗沛霖反清,苗沛霖早就记恨在心,故此,此次首先就来攻打蒙城。唐训方数次函檄苗沛霖退兵,苗沛霖回曰:“不杀李南华,决不退兵!”不听唐训方的劝阻。此时,太平军围攻巢县,蒋凝学奉檄救巢,只留兵五百交予毛州牧守寿州,带领刘维桢一同前去巢县。寿州城内兵力空虚。 同治二年chūn二月,僧格林沁带兵南征,饬苗沛霖散勇归农,夷寨填濠,交出旗帜火器,并以二千人从清军远征。苗沛霖大为恼火,遂上书巡抚唐训方,请求缓期奉令,言辞多有不逊。唐训方许之。适有山东境内宋景诗造反,僧格林沁还兵赴山东镇压。胜保也以失事被逮入京城。苗沛霖失去庇护,心想:“你僧格林沁算什么,我苗沛霖无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也有疲劳,你打狗连主人都不看,竟如此容纳不下我苗沛霖!”遂又举旗反清。 苗沛霖yīn奉阳违,用欺瞒的手段对唐训方许诺,将于三月销兵夷寨,乞请唐训方亲莅就谒接受节度。唐训方深信不疑,yù前往。恰有事耽搁,不能前去,乃檄颍上知县濮炜代为前往,苗沛霖遂将濮炜杀害于杨村,接着又攻取颍上,使童维翰复围寿州,仍留苗金开围蒙城,自率练众攻打临淮。唐训方与苗沛霖在长淮卫遭遇,相持数月,互有胜负。 寿州屡遭兵患,凋敝异常,百姓全无隔夜食粮,天天都有众多人被饿死,城内一片萧条。毛昶熙调拨军粮赈济难民,因粮食短少,只好掺入草木勉强吞食;使丁壮尽登城陴守卫,差人于半夜缒城蛇行而出,向清军兵营求援。苗练在城墙外面竖起云梯数千架,命兵士排队攻城。清军用戈矛桶刺,动员全城妇女,投掷砖石击打爬城之人,苗练遭受重大伤亡,但仍毫无退兵之意,并于城外修筑石垒,yù作长期坚守之计。 夏四月丙申,蒋凝学军由合肥返回,距苗军三里处扎下大营,鼓角相闻,旌旗相望。翌rì出战,小挫苗军。隔rì大军出动,攻破苗军营垒,束草填濠,刘维桢亲冒矢石,麾众登垒,锋刃及额,毫无惧sè,怀愤继战,有兵将数百人从而继登,攻破苗营一垒,杀死练勇二百余人。正在两军酣战之时,天上忽然yīn云密布,大风突起,雷电交作,大雨滂沱,好像天神发怒一般,天sè昏黑,咫尺之内不能相视,苗练乘势拥众鼓噪而出。清军自辰战至rì夕,军兵久无进食,身体极度疲劳,但苗练却久居寨垒,以逸待劳,又加饱餐肚满,锐气方盛,而提督成大吉又按兵不进,不予支援,因此蒋学凝军便一哄而散,败下阵来。参将袁秀林战死,刘维桢身受重创几死。这一次战役,蒋学凝所部五千余众,三千人出战,与苗练死伤相当,生还者仅剩数百人,蒋军自是气馁,不敢再与苗练接仗。 寿州城内粮食断绝,又不敢出城筹粮。恰城内有大块空闲土地,经犁耙耕作,播种了小麦,午收期间收获小麦二百石,毛昶熙令做成麦饭,守城兵士每rì每人供给一餐,老弱妇女就只有闭门等待死亡的份了。 一rì,又一次风雨大作,雷电交加,童维翰缘梯登城而入,守陴之人因长期饥饿,身体乏力,竟然无力呼喊,唯有张目而视,眼睁睁看着苗练进城而已。毛昶熙亦几尽饿毙,他穿戴朝服、衣冠整齐地坐于大堂之上,等待苗练进入,见童维翰破门而入,便攒足全身气力大骂道:“狗贼!尔等身为朝廷命官,拿着朝廷俸禄,朝廷对尔等不薄,为何还要造反?但声如蝇鸣之细,童维翰闻之不免窃笑。童维翰先刺瞎毛昶熙的双眼,再砍断他的双手,将还未彻底死亡的毛昶熙用车拉往蒙城,将其捆缚在城下一根长木柱上,供守陴者俯瞰。蒙城人见后,无不大惊失sè,这反倒激发了他们守城的勇气与决心。 蒋凝学之军退屯迎河集,进行休整补给,准备再战。苗沛霖使童维翰守寿州,亲自带领练勇攻打蒙城,联营百余里,轠辘(lei,lu)相望,道路堵塞,围城两重,于城外挖掘堑壕四道,使之连为一体,深宽皆数仗,即使狐兔也很难跨越。在路面上皆铺上犬牙状铁钉,一直从蒙城延伸至下蔡,将涡河水流截断,于河面上修筑浮桥,以通粮道。为攻进蒙城,苗沛霖可真是不惜血本,使出了浑身的解数。 清廷早已得悉苗沛霖再一次反叛的消息,只是全国到处反清浪cháo不断,一时抽调不出合适的将领前往镇压。但蒙城战事吃紧,不得不放弃对山东宋景诗的围剿,将僧格林沁调往安徽。僧格林沁一到达安徽,便立即派遣其得力干将陈国瑞、富明阿、多隆阿、傅振邦、程文炳等,迅速开赴蒙城救援。僧格林沁也真是名不虚传,他的几员虎将一出马,苗沛霖再凶,也不是僧军的对手,因此屡吃败仗。苗沛霖的西练,则坐山观虎斗,并不予救援。西练首领董志诚、郭林松早暗地里与官军勾结,巴不得苗沛霖垮台,还谈得上什么救援?唯有王金奎、朱兰芳麾众前往,以解燃眉之急。 苗沛霖向农民征集粮食,储存于圩内,以做长久守圩之计,但令人每斗取七升藏于私库,余者散与圩人,不免使圩内人心惶惶,私下议论:“苗沛霖这是置我等于死地呀。”因此便暗寻生路,以求自保。于是,姚绍、孔首以所属七十圩反正,向清廷投诚。苗沛霖领练众分别围攻该圩寨。淮北人黄体元开始时亦依附苗沛霖,见苗经常出尔反尔,变幻莫测,不知苗将何为?因此深恶痛绝,不再相信苗沛霖。后来也投降官军,于是亦起兵讨伐苗沛霖。苗沛霖依仗自己实力强大,不想承认自己的过错,亦发兵向黄体元发动围剿。可怜这些无辜的农民,在这般历史野心家的cāo控下,进行着一场无谓的厮杀,死后亦不知这到底是为什么。双方打得不可开交,死伤数以千计,苗沛霖围攻亦益加疯狂。 蒙城城内本来兵少,经苗沛霖一年来的围困,又得不到外援,粮食早就断绝,为保活命,先是将马革、木屑并白骨臼碎和面而食,这些东西食尽之后,就发生了争食尸体的悲惨景象,就是尸体,也要被人控制出售,人肉脯每斤卖钱一百文,也不是人人都能吃得到,每rì因饥饿而死的人数以百计。苗沛霖仍然加紧围困,毫不悲悯手软。眼看城内人就要死绝,从山东归来的僧格林沁,在距离苗沛霖营垒十里之外扎下营帐,苗沛霖仍不予理睬。次rì,僧格林沁移营,距苗营仅一里远,人声相闻,人影可视,枪炮火器皆清晰可见。此时,苗沛霖围困蒙城已久,练勇斗志松懈,营中皆结茅为庐,官军屡发西洋子母炮,炮响火飞,苗营旗帜皆随风而燃,于是蓬帐木器尽皆燃起大火,营内练勇都被烧死,瞬间二营已破,所剩残勇皆暴露于野。保命是人的本xìng,眼见得大势将去,练首们畏惧被治罪,领众向僧格林沁大营投降。苗沛霖势力遂被大大削弱,但仍负隅顽抗。 僧格林沁先断绝苗沛霖粮道,又切断了苗营对外一切联络,苗沛霖命令练勇挖掘地道,乘夜深人静之时,偷偷运进少量粟谷,以得苟延活命。僧格林沁得知此消息,击掌而喜曰:“老天佑我,苗贼可破矣!” 一rì大雾,咫尺之内便不能相视。僧格林沁指挥军兵四面齐出,万炮齐发,声如霹雳,光似电闪,子弹炮丸犹如雨下,苗沛霖营中众皆惊呼曰:“官军已破我大营矣!”东营亦连连惊呼曰:“官军已破西营矣!”于是东营亦溃。僧军乘势而进,陈国瑞杀苗将张建酋,苗练大哗,众皆奔突逃命,战场厮杀之声震撼天地,苗营大乱。苗沛霖仗剑斩杀逃跑者,但此时练勇像洪水般溃逃,哪里是他一把剑所能阻挡得住的呢? 苗沛霖所乘战马,忽然像人一样站立起来,狂鸣嘶叫不已,三站三蹶,不听苗沛霖cāo控,苗遂堕马坠地,而他的战马却绝尘而去,霎时便不见了踪影。苗沛霖在众多亲随簇拥下,向浮梁溃奔而去。僧格林沁遣将军富明阿、陈国瑞引大军追奔而去,此时苗军已毫无战斗力,人人只顾自己逃命,前遇涡河,皆涉渡而过,不会凫水者皆淹毙于水中,死者以数万计,河道阻塞,断流三rì,凄哉!惨也! 穷途末路的苗沛霖,此时尚余涡河南岸一营,苗沛霖于夜间开启寨门,在三个亲随陪伴下进行夜巡,亲随对苗沛霖建议道:“老爷,我们的练勇已全被僧格林沁大军剿灭,再无力与他对抗了,还不如趁此夜黑人静之时潜往他处,也许还能逃过僧军的追捕?”苗沛霖斥之曰:“我作恶多矣,天下之大,已无容我之处,逃有何益,大丈夫死有何惧?虽不能流芳百世,亦可遗臭万年,吾心已足矣!”随后又喃喃自语道:“生当不能作人杰,死后只好为鬼雄了……”苗沛霖还想再再说些什么,但是还未等他再开口,三随从便手起刀落,将苗沛霖杀死,随后便并捧着他的首级献于僧格林沁军营。 有一句老话,叫做兵败如山倒,苗沛霖老巢即被清军荡平,分布于各地的喽啰便都失去核心,随之也都没有了战斗力,纷纷倒戈向清军投降。战报纷纷传进僧格林沁大营。苗金开在下蔡降,朱万隆在凤阳降;李万chūn在寿州降;苗长chūn、苗希年在怀远降;唯苗天庆、童维翰带领数千人,弃寿州窜往河南,与张宗禹所率捻军联合。但苗天庆、童维翰做惯了草头王,在军纪严明的张宗禹军营中,均无法忍受军纪对他们的约束,企图离张宗禹而去,再另立山头,被张宗禹及时发现。任柱对张宗禹说:“苗沛霖早与我军有隙,苗长chūn、苗希年亦非善类,如不早早铲除,我等势必被他们所害。”张宗雨听完后说:“鲁王说得对!此二人就交给你处理好了。”于是,任柱便将苗长chūn、苗希年斩杀,以绝后患。 一人造反,全家遭诛,这已成为清廷的惯例。苗沛霖全军覆灭以后,他的妻女老小也未能幸免,没有逃脱被杀头的命运。 将军陈国瑞对僧格林沁说道:“王爷,苗沛霖已死,他的妻女和九个小妾该如何处理呢?”其实他的言下之意很明显,无非想借此捞点残羹剩汤而已。 僧格林沁用深邃的目光望着陈国瑞,用威严的声音反问道:“以你陈将军的意思,该如何来处理她们呢?” 陈国瑞听不出僧格林沁话中所含机妙,未加深思熟虑就信口回答道:“苗妻已年过五旬,他的九个小妾还各自风华正茂,独具姿sè和风sāo,不说是倜傥绝伦,也是风流无人可比。尤其是苗沛霖的女儿苗金凤,正值二八年华,她jīng力旺盛,正是怀chūn季节,杀之实在可惜!不如……” 不想僧格林沁一听陈国瑞此言,立即龙颜大怒。他用手猛力一拍桌子,大声说道:“陈国瑞!陈庆云!你叫本王爷说你什么好呢?你从一个街头流浪汉,因为受到朝廷器重,才一步步爬上了将军的宝座,风雨飘摇几十载,早已是杀人无数,怎么在朝廷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如何又会生出菩萨心肠来了呢?凡是为官为将者,刀光剑影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身陷情意缠绵的温柔之乡,一旦堕入此门,定会将国家的利益抛至九霄云外,还谈何jīng忠报国?” 看来陈国瑞并不同意僧格林沁的论断,他极力辩解道:“王爷,您是否误解了庆云的说话?我的意思是说,千错万罪都在苗沛霖一人而已,背叛朝廷、杀人放火者,皆是苗沛霖一人所为,下官只是觉得,如果诛连他的眷属,好像有些于理不公,于心不忍。且人死无法复生,庆云只是如此一说而已。” 此时,僧格林沁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一些,说道:“本王爷领兵打仗几十载,凡是对于朝廷的反叛者,从不心慈手软,此乃情势所迫也。陈将军你试想,无论是太平军也罢,捻贼也罢,即使是像苗沛霖这样的地方枭雄也好,他们如何会敢于与朝廷作对,说到底,还不都是因为他们对朝廷怀有二心而起而反叛吗?在本王爷看来,凡是反叛者,无论何人,事无巨细,一概诛而不赦!” 一直站在旁边沉默不语的富明阿,也突然插话说道:“虽说我不是一个贪恋美sè之人,可是要叫我把这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间幽灵送上断头台,确实也深感惋惜。要知道,她们只不过是依附在苗沛霖腋下,吃喝享受而已,并无任何杀人的劣迹,如果将她们杀之,的确是有心有不忍哩。” 傅振邦也插嘴说道:“俗语说得好,冤有头,债有主。又说杀人者偿命,欠钱者还债。苗沛霖虽然罪大恶极,坏事做尽,所有罪恶,均应由他一个人来承担,还不致株连九族,诔及诸美姝也。” 僧格林沁听完诸将领的言论之后,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尔等均身为大清国将领,亦终rì叱咤疆场久矣,屠戮杀人是尔等的天职,何以到了面对苗沛霖妻妾娇女的时候,都变得菩萨心肠起来呢?纵观苗沛霖此人的一生,他最初以一介诸生身份由举办团练起家,仅凭他的巧言令sè和如簧的口舌,再加上他善于玩弄权术,由此便得到了某些地方大员的宠信,于是乎他便轻步直摇,数年之间便把军政大权拢于一身,飞黄直上,还被朝廷委以川北道的重任,但是苗沛霖竟对此嗤之以鼻,并未欣然接受,他怕他一旦离开了淮北这片土地,他yù做淮北土皇帝的yù望也就随之而覆灭了,于是他便加紧拉拢亲信,培植党羽,妄图一统安徽乃至中原之天下,在凤台县内,甚至连朝廷钦封的命官也成了摆设!他的狼子野心何其毒也!若不是本王爷奉朝旨前来镇压,苗沛霖不知还要猖狂多久哩。” 僧格林沁随着语速的加快,说话的声音也由平和而转为激动,及至到最后,他几乎又要龙颜大怒了。陈国瑞等人眼见僧王爷态度如此强硬,一时也想不起来再说什么好了,于是屋子内便出现了长久的沉默。 就在此时,突然从屋外传来了一个少女的哭喊之声。僧格林沁赶忙问弁兵道:“是何人在屋外哭泣吵闹?” 一个兵弁战战兢兢的回答道:“回王爷,哭泣吵闹者乃是苗沛霖的千金,苗金凤是也!” 僧格林沁问道:“苗沛霖的眷属不是都在房屋内羁押么,怎么会跑到我的营帐内来了呢?” 弁兵回答说:“回王爷,因为她们均属女眷,所以我等看管中就有些松懈和疏忽,未成想就让苗金凤给跑出来了。” 僧格林沁说道:“看起来尔等的疏忽亦情有可原。既然苗金凤已经来到我的近前,那就请她进屋来,在她临死之前,我就听一听她还想说些什么?” 于是,众军兵连推带搡,把苗金凤推进了屋内。此时的苗金凤,早已没有了往rì的风采,只见她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而且肮脏,脸上的泪痕早已干燥,却还痕迹可见,不用细问,这皆是终rì哭泣所造成。 苗金凤一进到屋内,便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一连对僧格林沁磕头不止,未曾开口说话,早已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只听苗金凤向僧格林沁哀求道:“僧王爷,您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是南海观世音转世人间,民女苗金凤特哀求与您,您就高抬贵手,施菩提之恩,请您饶民女和家人不死,苗金凤将永远铭记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 僧格林沁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当他面对跪地求情的苗金凤时,一时的慈父之心和爱怜之意,曾短暂的在他的脑海中划过,不过这种善念就像夜幕中的萤火虫,一闪即逝。 陈国瑞以及富明阿等将领,都眼巴巴地望着僧格林沁,不知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决断。只见僧格林沁突然从座椅上站起身来,不停地在屋内来回度步,显然此时他的内心也是充满了矛盾,一时还下不了决心。苗金凤用满含泪水的双眼望着僧格林沁,要知道她的命运可就在这位王爷的一句话了。 最后只见僧格林沁突然停住了脚步,咬着牙关,一字一句的说道:“苗沛霖,反贼也;其妻子儿女亦皆是反贼之余孽也!此次若有姑息,必后患无穷矣。我僧格林沁既然是爱新觉罗的后裔,焉敢徇私枉法,对朝廷的反叛和他的孽种还网开一面?我可不想背负一个千古罪人的骂名!未靖化大清河山,为保江山永久,陈国瑞、富明阿听令:凡是苗沛霖的亲眷,无论何人,一律斩首!” 没想到苗金凤听完僧格林沁的命令之后,竟然哇啦一声喊叫,但是后来就突然没有了声音,只见她的身子摇了几摇,晃了几晃,一下子便栽倒在地上,待众兵弁向前观看时,苗金凤早已经肝胆俱裂,被惊吓而死,停止了呼吸。只可惜一个像含苞yù放的鲜花一样的生命,就如此走完了她自己的人生道路。现在再返回头来阅读苗沛霖的那四句小诗“知兵乱世原非福,饿死寒窗不算奇;待有良机宝刀出,斩妖降魔亦光棍”之句,读者看君对苗沛霖诗句中的含义不就迎刃而释了吗?原来这是苗沛霖对他自己和他的家人的归宿早有预知和安排呀。苗沛霖命运的结局,同时也证实了龚德预言的正确xìng,不过这个结局的残酷xìng,也太出乎人们的预料了! 僧格林沁是一个做事极其认真、严谨和严厉的人,他对那些背反朝廷的所谓“反贼”,无论是太平军也好,捻军也好,还是像苗沛霖这样的地方枭雄也好,他从来就不手软,无论男女老幼,甚至包括牙牙学语的婴儿在内,只要是落入他的手中,他都像大草原上的刈草镰刀一样,必yù斩之而后安,不使再有chūn风吹又生的机会,如若不然,来rì再有萌生复发的机会,他会感到是莫大的失职! 苗沛霖遭诛杀以后,所有的事情并没有立即画上句号。僧格林沁命令他的兵弁们,迅速将在各州县的苗沛霖的亲朋眷属,家丁夫役,同族亲朋,凡是年龄在七十岁以下、十五岁以上者,一律抓捕押解至他的军营中来,都要逐一经过他的甄别和询问后,再做统一处置。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怕就怕矫枉一旦过正,就要使无数无辜者大受株连了。你想苗沛霖在淮北一带经营了六七年,以强凌弱,横行于世,大售其jiān,欺瞒视听,自然是做了不少坏事、恶事,也得罪了不少人,他的所作所为,自然也为他的族人和近亲惹出了不少事端,埋下了无尽的祸根。现在苗沛霖已死,这些罪债自然就要落在他的族人和近亲的头上了。 在昔rì的歌舞场上,早已没有了歌舞升平的景象,而代之以肃杀恐怖的气氛。只见昔rì苗沛霖的亲眷族党和家丁夫役等人,皆被五花大绑的跪在了广场之上。在众多罪犯当中,也有十几个人是跪而不绑者,她们就是苗沛霖的长夫人和他的九个小妾们。 所有苗沛霖的妻子和小妾们,在临死之前,皆以被吓得几乎失去了知觉,她们早已是魂飞魄散了。其中唯有苗沛霖的长夫人胡氏,由于她年岁最长,历经风雨,有着不同寻常的冷静和清醒,面对着死亡,她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畏惧和惊慌。她对一个刽子手请求道:“军爷,我是一个快要死的人了,在我临上断头台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请军爷代为向行刑官转达,以了却我这最后的一个心愿。” 刽子手应声而去,不久便将监斩官陈国瑞领到了胡夫人的面前。 陈国瑞面对面无血sè的胡夫人问道:“苗大夫人,您有什么遗言,就请您对我说好了!”话中隐含讥讽和耻笑之意,苗大夫人也顾不了这些了。 胡氏女睁开她那怅惘的双眼,蝇声细语的说道:“陈大将军,本女常听人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我临死之前,陈将军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吗?您若能满足我此一请求,我也就死而无憾了!” 陈国瑞说道:“凡是本官能做到的,您但讲无妨!” 胡氏女哀叹了一声后说道:“我自十八岁起,便嫁与雨三为妻,夫妻相携相爱,风风雨雨三十余载,虽然他后来又纳多房小妾,从此再不同床,也各有异梦,但毕竟我们也是夫妻一场,我为他生儿育女,也是贡献多多,我死后没有别的要求,只要求军爷您能将我们合葬一处,再让我们尸骨同亲,则我也就心满意足也!” 陈国瑞听后也大受感动,他痛快地回答一声:“然。夫人您就闭目而去吧!”; 第八回 曾国藩过宿州城,荷花剑伤黄太岳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 午时三刻,随着监斩官陈国瑞的一声令下,只见在昔rì风阳关之南的歌舞戏场上,众官军群情激昂,一百多名刽子手,人手一把明光闪耀的大钢刀,众皆冷眉立眼,怒目而视,寒气逼人,肃穆威严,一场惨烈大屠杀就要开始了。 就见刽子手头领将手中的小红旗向空中举起,然后又猛一下落下,立时就传来一阵霹雳卡拉的声音,跪在广场上的男女老幼一百多口,立时便人头落地,从这一刻起,他们的生命都一起画上了句号。尤其使陈国瑞感到惋惜的是,苗沛霖的九位小妾,也随之花容尽失,烟消云散了,她们将与其他被斩杀的人一样,从这一天这一刻起,也都尽消逝于历史的尘埃之中,无人再记起她们的容貌和名字。 人死犹如灯灭,陈国瑞并没有信守他对苗沛霖长夫人胡氏女的承诺,并没有把她与自己丈夫的尸体埋葬在一起,而是与众多被残忍诛杀的人一起,统统都填埋于一处深沟之中。对于这种不公正的待遇,生者无人问津,死者无法追究,一切不平与不公,均皆掩埋于历史的长河之中了。 已经年过半百的傅振邦,每每想起苗沛霖被杀的九位小妾,还总是有些念念不忘呢。他对陈国瑞说道:“我对苗沛霖此人,至今仍是捉摸不透,你想以他年逾花甲之躯,不但每rì宿花问柳,身边还养着九位小妾,也不知他哪来的这么大的jīng力劲头,难道他就不知道疲累吗?” 富明阿讥讽地说道:“我说傅帅,我看你可真是看三国掉眼泪,为死去的古人瞎cāo心啊。殊不知人家苗沛霖是‘老牛啃嫩草,雄风不示老;昼夜勤耕作,不收粟谷稻’哇,人家老苗自有他自己的妙术高招,我看咱们就不必为他cāo闲心了!” 几个吃饱了饭无事做的清朝命官们,你一言,他一语,还在谈论苗沛霖不止,真个是“而今烦恼犹闲可,久后思量怎奈何”了。不去管他也罢。 此时此刻,张洛行与龚德领军驻扎于三河尖一带。当他们获悉苗沛霖被僧格林沁剿灭并诛杀的消息后,有喜亦有忧。龚德说:“苗沛霖此人虽然心底狡诈,反复无常,失去民心,无人再信赖他,从这点上来说他是该杀,杀得好;但从另一方面说,他也抵挡和吸引了清军的主力,僧格林沁扫平皖北之后,下一个要消灭的对象就是你我了。我们必须做好应战的准备,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张洛行说:“军师言之有理,从现在起,我们必须做好应对僧格林沁的准备。” 当僧格林沁将苗沛霖剿灭,收复寿州、下蔡之后,李世忠部将朱元兴、蒋立功、何璜等,与陈国瑞所部宋庆、康锦,为了争功而斗杀起来,僧格林沁立即遣派陈国瑞亲赴寿州、下蔡,会合李世忠本人前往弹压。并同时向清廷上疏,言道:“据陈国瑞禀称,十一月十一rì收复寿州,有李兆受军营马步大队进城,杀死守门勇丁五名,经过一阵搏杀,将朱元兴的部队逐出城外,并生擒五十余人,内有提督衔职称的蒋立功一名。李世忠又称,李亲督兵练围攻下蔡,但宋庆不肯相让,李遂调集部队攻打。宋庆亦率队迎敌,李世忠遂率其部开赴下蔡附近,但仍未撤出其部队,虎视眈眈,不知yù又何为?” 此时,僧格林沁军屯上蔡城北一户李姓豪绅的宅院之内。这是一处巨大的宅院,坐北向南的是主房,一拉溜排开,共有房屋七八间;东西两侧是厢房,合计也有十来间,全部是砖瓦结构,白灰抹墙,红瓦盖顶,jīng巧的雕花门窗,院内向阳处栽有一棵石榴树,少说也有近二十年的树龄了,树干粗壮,枝叶繁茂。当时正是深秋季节,树上挂满了石榴果,个个硕大无比,有的已经长得裂开了大嘴,正等待主人的采摘呢。处处显示出一派农家庄院景象。主人李树森,已年逾古稀,但身体还十分硬朗,他鹤发童颜,筋骨硬朗,半尺长的胡须在胸前飘摆,让人看起来倜傥潇洒,不用多问,就知他是本地的一家书香门第。 显然主人已经知道了僧格林沁的身份,因此特别照顾,李老爷子特意将自己的卧室腾出来,让给僧格林沁暂住。李树森是当地少有的大户人家,自然儿孙满堂,转绕膝旁。但自僧格林沁驻进以后,儿孙妻室多有惮忌,因此均在自己的房内,很少抛头露面,宅院内倒也显得十分清静。只有下人伺候饮食时,才见有人走进走出。一rì,僧格林沁突然问李树森道:“老先生,我有一事不明白:当此捻贼横行之时,为何独李老先生家如此安然无恙?” 李树森显然早有准备,顺口答道:“将军没听说过这么一句话么,叫做‘鱼有鱼路,虾有虾道’,相安无事自有道,安然无恙凭天命。小民也不知为什么,他们都没来光顾,可能是小民前世修行的好吧?”这样的回答,虽然不能令僧格林沁满意,出于自己的身份和礼貌,他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了。 又一rì,忽然有僧兵马弁慌慌张张从院外跑进宅院,对僧格林沁禀报道:“向王爷大人禀报,胜保大人统带大军从此路过,听说大人您在此驻军,特意下马求见,小的正等待您的回话呢。”僧格林沁从虎皮椅上站起身,连忙吩咐道:“快快有请!快快有请!”小兵飞跑着返回院外,不久便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只见一个身着官服,头戴顶带的大胖子,身后还跟随一位面貌出众、身挎一对鸳鸯宝剑、正当妙龄年华的巾帼护卫。胜保喘着粗气,一步一步朝院内走来。 僧格林沁不由分说,赶忙走出屋门,满面chūn风的迎了过去。口中连连说道:“在这穷乡僻壤之地,能与胜大人偶然相遇,真乃三生有幸啊。”拱手施礼,将胜保让进屋里。二人双双落座,仆人将茶献上。稍加寒暄之后,谈话便转入正题。 僧格林沁首先说道:“经查,总兵陈国瑞已由本帅派遣,带兵前去攻剿下蔡、寿州等处,据探马回报,两城业已收复,并分兵驻守,随时防备张洛行、龚德等再次来犯。提督李世忠与陈国瑞同办一事,且李世忠既知官兵在此,为什么还要与陈将军相争?揆度其情,已有恃强不驯之渐。前不久本帅曾接该提督禀称,与苗沛霖曾因盐粮船只等事,久有仇隙,苗沛霖诡计多端,以谣言蛊惑人心,说什么消息相通,以致烦言丛生。李世忠给苗沛霖回言,诛责其心,痛斥其罪,并言称不久即行扫荡,借以洗清自己的不白之冤。” 未容胜保搭话,僧格林沁便又继续说道:“该提督虽然攻克贼圩多处,而与苗沛霖、张洛行捻党一意勾结,恐其名为代朝廷招抚,暗地里却互相勾连,表面看来似为争功,其内心深处却另存他图,也未可知。” 胜保接话说道:“我已接探报,言称李世忠督兵围攻下蔡,但宋庆不肯相让,各调军兵,互相攻打,李世忠的军队已撤往下蔡附近,二人龃龉不断,如不加以制止,恐怕又要发生更大事端。” 僧格林沁长叹一声,说道:“同是朝廷命官,却又无端争斗,亦皆非你我所愿也。为迅速制止该二位将军的继续争斗,本帅已咨会安徽巡抚唐训方,亲赴李世忠驻军各处,派官兵驻守,详查启衅缘由,俟查复确实,再酌核办理。” 胜保恭维道:“王爷名震四海,华宇内外均知王爷大名,只要王大帅亲自过问,此事定会迎刃而解也。”听完胜保的一番颂扬之词后,僧格林沁嘴角上露出一丝轻蔑的微笑,他轻轻点了一下头。僧格林沁看着不离胜保身边的柳河花,心中暗暗骂道:“老sè鬼!我大清朝,早晚要毁在像你这样昏庸无道的逆臣贼子手中,本王爷南征北伐,拼命搏杀,但到最后,恐怕也挽救不了大清朝寿终正寝的结局啊。” 正在此时,宅院主人李树森的朗朗之声,从院内传到了屋内:“二位大人,现在已到中午,恐怕二位的肚子早就饿了吧?小老儿略备一桌便餐,向二位大人略表心意,敬望大人们笑纳。” 说话之间,李家的仆人们便七手八脚,将早已准备好的丰盛午宴摆满了一大桌。这桌饭菜十分丰盛,僧格林沁与胜保都是蒙古族人,吃牛羊肉本就是他们自小的习惯,所以,有烧羊肉、炖羊肉、手抓羊肉、外加一大盘凉拌牛肉,另外还有红烧鲫鱼,红焖鸡块,鸡蛋骨头汤等等。都是他们喜欢吃的北方口味。僧格林沁与胜保看着这满桌的丰盛佳肴美味,真是食yù大开,馋涎yù滴了。他们这才感到肚子饿得不得了了,谁也没有再客套,便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犹如风卷残云,一扫而光。读者会发问:二人有恁大的肚量吗?您别忘记,他们可都是身强力壮、叱咤疆场的蒙古将军,骑马行军是家常便饭,若没有一个好身体,怎能承受得了这连天加夜的辛苦劳累呢?除二人之外,不是还有一位女中豪杰柳河花吗! 午饭过后,不久即是晚饭,仍是由李树森老人张罗招待。李家在正房旁边安排两间房屋,一间内睡胜保,另一间则有柳荷花享用。睡到半夜,正是夜深人静之时,僧格林沁被一阵像打雷一样的鼾声从睡梦中惊醒,起初还以为天上要下雨了呢,仔细一听,原来声音是从隔壁房内传出,僧格林沁无奈的摇了摇头,心中骂道:“老sè鬼!那个美若天仙的娇娃,怎么会看上你这样一头蠢驴!真是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怪哉!惜哉!”曾国藩误把柳河花当做了胜保的小妾呢。 第二天一早,洗漱打点完毕,胜保要回老营宿州去了,便带上亲身护卫柳河花,还有一百多名另住他处的亲兵,前呼后拥,浩浩荡荡,直奔宿州城而去。僧格林沁在李老爷子家住了五天之后,亦起身开拔他处。暂且不提。 漕运总督吴棠向朝廷奏陈皖北隐患,禀请朝廷收回厘卡要地,以增加军队的饷源,而揉残暴。吴棠向朝廷奏道:“皖北一隅,自颍上、正阳至下蔡、怀远,原有苗沛霖设卡捐厘;自五河、泗州下至洪湖及江苏之西坝、高良涧,有李世忠设卡捐厘。李世忠查封西坝之盐有数万包之多。淮北盐务疲敝,悉由李世忠把持盘剥所致。豫胜营勇向不给发口粮,全以掳掠为事。苗沛霖反叛后,李世忠带队进攻怀远、寿州苗沛霖各圩砦,焚掠之惨,甚于土匪。经下臣派员伏查,怀远以上形势险峻,不惟不容豫胜营之sāo扰,亦不可令其军兵之久踞,不会再有设卡捐厘如苗逆之前事也。” 时隔不久,吴棠专程由徐州奔赴宿州,亲赴胜保衙署,向胜保陈述自己的高见。他向胜保进言道:“五河、滁州、来安、全椒、天长、**等处,经李世忠勇队盘踞六年之久,县官不敢理事,居民多迁徙他处,无人敢回家,以致田地荒芜,荆棘丛生,房屋庐舍皆成瓦砾,数百里之间人迹罕见。偶然间有人在外穷困潦倒,不能生存,回归故里之后,一旦被李世忠贼党撞见,亦均被其蹂躏凌辱,无法生存。现在苗沛霖一党全被平息,千里淮北初见平安,不料李世忠又在淮南取苗沛霖而代之,其凶残之程度,比之苗沛霖有过之而无不及!以本督愚见,请胜帅密谕僧格林沁、曾国藩前来查勘情形,饬令李世忠及所部实缺人员,各赴任所,使他们有所系恋,迅速改过自新;且将其徒党分置数处,徒党既少,即使再yù为非作歹,因其势力大减,量李世忠亦不敢再逾雷池也。” 由于李世忠是由胜保一手包揽,准其投诚朝廷而加以庇护重用的,所以李世忠的好坏去留,便成了胜保十分头疼的问题。在吴棠侃侃而谈时,胜保只是用“嗯!”“啊!”相应,但他的脑子也在不停地转动。心中暗道:“李世忠,你这个狗奴才!想当初是你杀害了何桂珍,如果没有本大人向朝廷作保,你十个李世忠也早已变为齑粉了,可是你不给本大人争气,到处招惹是非,引得一般朝廷大臣对本帅极为不满,他们之所以来找我,是把你当成了我胜保的一条狗,打狗也要看主人吗!可是你哪里知道,事到如今,我胜保也真是骑虎难下啊!如果我下令将你诛杀,在朝廷和众大臣面前便丢尽了脸面;如果我一味的庇护你,便有再次被罢官的可能,我能为你这样一个不争气的江洋大盗、恶贯满盈的土匪头子去两肋插刀吗!”左思右想,胜保始终无法得出一个明确答案。 正在胜保凝思苦想之时,耳旁又响起了吴棠那唠叨不休的说话声:“以本督之见,在豫胜营中挑选一批候补将弁,及jīng壮勇丁数千名,将他们分别编入曾国藩、唐训方军营中,或者将他们调到江南,混编于楚军之中,每rì教习他们以营规,对他们的野xìng大加约束,这样就便于控制了。李世忠所设立的江苏、安徽各处盐卡,分别交给该省督抚去经营管理,该留者留,该撤者撤,可仍留数卡以抽厘税,也可以用于豫胜营兵勇的口粮之资。胜帅想必知道,淮北之盐,必须经由洪湖上运,所留厘卡但能涓滴归公,不仅可用来喂养豫胜营兵勇,其多余之资,亦可用于皖北等地不时之军需,岂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么?如果能照此办理,不仅淮北可以永消大患,李世忠等亦可以借此得以保全也!”在吴棠的怂恿之下,胜保只得向朝廷上疏表白。 朝廷下旨曰:“据僧格林沁、吴棠奏称,李世忠杀害勇丁,盘踞利源各折。李世忠跋扈恣肆,盘剥利己,其勇队分踞多县,不能约束,sāo扰病民,终为淮南巨患,朝廷早已洞悉。只因淮北苗患未除,是以隐忍未发。今览吴棠所陈办法,似尚周妥可行。惟调其所部实缺人员赴任一节尚有窒碍。著僧格林沁、曾国藩、吴棠、唐训方密函筹商,即将李世忠调赴曾国藩军营,折以正言,晓以大义,令其随营剿贼,幷勒令将所踞城池厘卡盐利交出归官。如彼以部众乏饷为词,即谕以官为给饷,毋令再擅利权。一面于各城及要害处所,分拨队伍,严阵以待。挑选其营中得力将弁,编成队伍,分隶楚南良将各营。其部曲来自逆党及著名凶恶者,概予芟(shan)除遣散。如李世忠俯首听命,即可留营录用,以后赏功罚罪,悉依军律而行;如敢抗不遵调,则是显然背叛,僧格林沁、曾国藩著即一面请示革职,一面声罪致讨,不可稍存姑息!” 朝廷的一道圣旨,让胜保等人明显嗅到了强烈的火药味,看来,综合李世忠的所作所为,不知哪一天,朝廷就要对李世忠动真格的了。胜保是李世忠投诚的主要说服人,在惩办李世忠的同时,朝廷会不会一并对自己下手呢?自己的命运在朝廷手中,在这一点上,他和李世忠一样,无法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正在胜保冥思苦想、犹豫不决的时候,忽然有家丁来报:“老爷,曾国藩曾大人来拜访,已在衙署门外等候,是否请他进来?”曾国藩可是朝廷权臣,正是红得发紫的时候,可是得罪不起的。胜保赶忙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挺着大腹便便的身躯,嘴里一边说着“快请!快请!”,一边大步流星的朝门外迎了出去。 刚到门口,就见一个穿戴整齐、中等身材的大员,在众多亲随的簇拥下,正朝胜保走来。二人本是老相识,相距甚远便互相打起了招呼。胜保拱手一揖说道:“今rì一早,便有喜鹊在屋顶上喳喳直叫,原来是有贵客临门啊!”曾国藩显出一派政治家的风度,态度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儒雅风范,从不喜形于sè,淡淡抱拳施礼,用一种十分平和的语气回说道:“数月不见,胜大人可是又发福了不少啊。”一边互相寒暄,一边先后走进胜府。 到得屋内,双双落座,仆人赶忙上茶。胜保首先开口:“曾帅大驾光临敝舍,不知是专程还是路过?不知有何赐教?”曾国藩品了一口茶,然后慢条斯理地答道:“赐教吗,曾某何敢?曾某是受圣上邀约,进京面陈淮北、淮南剿匪事宜,路过宿州,因此特来贵府,顺便向胜大人问候请安来着,另外,看有无曾某可待劳之事相托?”胜保说道:“胜某何敢讨劳曾大人?只是李世忠不听朝廷训诫一事,如曾大人面谕圣上,还请曾大人多为美言才是。”曾国藩知道胜保的心情,便连连说道:“你我同为朝廷命官,互相提携也是应该的,胜大人只管放心。” 曾国藩突然将话锋一转,双眼紧盯着胜保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李世忠为众恶所归,依曾某看来,其咎约有二端:一曰心迹难测,二曰专利扰民。心迹难测之端,以戕害道员何桂珍为最重。后虽屡立功绩,指天誓rì,人犹疑其萌叛志也。专利扰民,以五河通江关等处厘卡及去冬封捆西坝栈盐为最重,其他残民毙命之案,亦复层见迭出。曾某自接统该军后,屡奉谕旨垂询该提督近状。本年以来,曾某曾四次向朝廷复奏,前两疏忧虑其心迹叵测,倒行逆施。厥后搜获太平军伪忠王李秀成文书,内有‘力攻二浦,畅北伐之路’等语,始知李世忠实无沟通发逆之事。随后又见二浦失陷,圣恩不加严谴,该提督颇知感愧,故曾某又连发两疏,一则称其不至别生枝节,一则称其可保无他。至谕旨yù调剿以资其力,曾某以为大可不可,盖深知该提督尚无复叛之心,而该部众断无可用之理也。” 胜保亦插话道:“曾帅所言极是,胜某亦曾多次领教李世忠此人的为人,身同感受。据胜某安插在李世忠身边的眼线回禀,李世忠由于惧怕朝廷治罪于他,便也处处小心谨慎,夹起尾巴做人。还身穿甲胄,驰骋两军阵之间,亲自讨伐苗沛霖,乃系慷慨就行,并非由他人遣派指使而为之;该提督若自知早已不为世人所容,而借此以求表白自己。后来,寿州、下蔡迭起争端,如蒋立功之为李所执,朱元兴、杜宜魁之为所杀,李世忠公牍私函,仍然表现语气驯顺,不似往年倔强之态。以胜某看来,该提督若自知祸谪(zhe)将至,但委婉以求苟全。惟此次该军所过怀远、寿州一带,焚掠甚惨,民怨沸腾,其罪行昭彰,为远近所共闻目睹,如不再加惩究,亦是天地所不能容忍!” 未等胜保将话说完,曾国藩便连忙接过话茬,说道:“胜大人所言全是事实!曾某窃而论之,胜大人初次纳降之时,处置且有不善。就收留一万八千人之众,任李世忠坐拥重兵,盘踞数城,则养成其桀骜之气,朝廷又不为其筹划官饷,使其稍足自赡,其意以为天长、六安、滁州、来安多处本来是群贼出没之薮,官兵却不能过问,一任李世忠纳税抽厘,取携自便;又奏令月给饷银,由李世忠自捆自卖。其风既成,在人看来以为其独自谋生,不得与众官军为伍,在李世忠看来,我无官饷,仅借盐厘赖以活命耳,便视其为自然,而不足为怪也。自袁甲三与曾某接统该军以后,亦不能筹发官饷,亦是旧章难改。近闻数县之内,田荒民散,剥无可剥,淮河不通,盐利亦大减。今岁又率师剿苗沛霖,行军途中又无米可买,不论何人,处于此种境况,亦难免不做出扰民害民之事,况且李世忠又素为人民所深恶痛怨者也。” 胜保又接话说道:“看来曾大人对李世忠的事情真是了如指掌啊,这一点胜某与曾大人比起来,真是倍觉汗颜了!以胜某愚见,此次李世忠剿苗甫毕,但可以究其sāo扰之罪,不必疑其别有叛乱之心,但可归罪于李世忠一人,不必兴师以剿其部众。胜某自接奉谕旨,再三忖度,本思作函招李世忠前来宿州,向其面谕一切。不久便接到唐训方来函,言说李世忠现奉僧格林沁之命,令其诣营谒见。如果李世忠即赴该亲王营中,则措置cāo纵,或者别有权衡。万一该提督慑于威严,不敢往见,胜某当谨遵谕旨,给予一函,将其调至胜某军营,谕令其遣散部众,交出所据城池,退出所有厘卡,停止供给其饷盐,并将其放归田里,以保全其末路。其部众恐难于尽行遣散,所留人员,胜某可遣派专员领导管带,给发官饷,让其赖以活命。如李世忠一一听从命令,我便自可不动声sè,消隐患于无形之中;如李世忠奉招而不至,或者人至而不从命,胜某则细察情形,择机另作处置。” 曾国藩听完胜保的叙述之后,不禁击掌大笑道:“人皆曰胜帅少于计谋,不成想今rì听君一番话,则另当别论了。高!高!实在是高!” 正在此时,突然,胜府家丁常福急匆匆跑进屋内,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大声说道:“二位老爷,大事不好,外面打起来了!” 胜保大惊失sè,赶忙问道:“狗奴才!你倒是说清楚了,是谁和谁打起来了?” 常福两眼直勾勾望了胜保和曾国藩一眼,讷讷说道:“二位老爷,你们到大门外一看便知道了!” 不由分说,胜保在前,曾国藩在后,二人急忙朝胜府大门外疾走而去。 说到宿州,可是个历史悠久、商业人文荟萃、南北东西通达、历代驻有重兵把守的军事要地。清朝把一个镶黄旗蒙古都统派驻在宿州,镇守一方,即可彰显其重要xìng。 离胜府不到半里远,有一家王姓如意饭庄,聘有南北名厨二三人,专做南北海鲜,时尚大餐。因此,凡经商行旅,南来北往的游人肩客,都将宿州作为打肩歇息之地。此次曾国藩途经宿州,只身一人到胜府拜访,而将其亲随护卫五十余人安排在如意饭庄,打点歇息。曾国藩不在身边,这些亲随护卫便成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zì yóu之身了,他们无拘无束,花天酒地,猜拳行令,吆五喝六,好不威风。把一个饭店搅得乌烟瘴气,酒气熏天。 他们吃得正香,玩得开心,人人都忘乎所以起来。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得意忘形之时,有一位身穿青衣布裤,脚穿抓地靴,身背一对鸳鸯宝剑的女侠客,在离他们不远的一张饭桌前独自坐了下来,悄悄向伙计要了一杯茶,名义是喝茶,实则两耳竖起,静听曾大人带来的这帮人在说些什么。 忽听一个喝得醉醺醺的人大声说道:“咱这位曾大人可也真是掉价,进京面圣,一路走过便也是了,何必到胜保这个闹熊府上去做什么?胜保是李世忠的保护人,对他说李世忠的事情,还不等于是对牛弹琴么?” 另一个生着一个大脑袋、双眼像铜铃般大小的人接茬道:“蛙跳黄,您老说的可太对了,你不愧是曾大帅的贴身护卫官,可真有你的!” 受到同事们的夸赞,这个叫做“蛙跳黄”的护卫官便更加放肆起来:“弟兄们,当哥的告诉你们一个天大的密闻,你们听说过么,你别看这个胜保大人生得像一头大肥猪,人模猪样的,可人家就是大有艳福,竟然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妙龄小姐看上了他,整rì里与他一个大肥猪同枕共眠,也不知这个小姐图他个啥?真是邪了门了。哈!哈!哈!”几十个人一起大笑,几乎都要把饭铺房子震塌了。 忽然,坐在旁边喝茶的女侠客腾身而起,她仓朗朗亮出宝剑,一跃跳到那个叫做“蛙跳黄”的人面前,大声喝问:“你这个狗杂种,竟敢在此信口雌黄,胡说八道,恶言恶语,诋毁朝廷命官,我看你是活到尽头了,吃你姑nǎinǎi一剑!”话落剑到,一道寒光朝“蛙跳黄”的面门飞来。这“蛙跳黄”名为护卫,可也真是不含糊,他轻轻一扭身,躲过女侠的利剑,然后翻倒在地,骨碌碌在地上连续翻滚了十几圈,接着又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站起身,伸手从腰间取下一把腰刀,与女侠对打起来。周围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吓傻了,都自动闪身躲在一边,眼睁睁看这二位厮杀。 这个叫做“蛙跳黄”的人,真名叫做黄太岳,是湖南湘乡县人氏,从八岁起,便跟随他的父亲黄月方学习武艺,黄月方名为大侠,实则是个江洋大盗,白天在几亩薄田谋生,到了夜晚便打家劫舍,做起狗偷鼠窃的营生,当地官府派出多人捉拿,始终未能捕获。一年,家乡遇大旱,一连半年未降一滴雨水,又遇瘟疫暴发,黄月方不幸染病在身,捕快闻讯将他捕获,用囚车解入长沙,他十二岁的儿子黄太岳也一同前往。黄月方早有旧案在身,死罪是不可避免了。黄月方在临死之前,对行刑官哀求道:“我死而无憾,只是我这可怜的儿子,他没有生在一户好人家,却生在了一个强盗家中,他今年才十二岁,按律亦不该斩,望大人留孩子一条小命,长大之后,让他报效国家。” 说来也巧,时任湘军统帅的曾国藩因母丧奔忧回藉,听说此事后,便有意提携黄太岳。他命人将黄太岳叫到府上,问明姓名年龄后,对黄太岳说:“孩子,你愿意跟在我身边打杂做事吗?”黄太岳母亲早亡,现在父亲又被官府杀头,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从此无依无靠,怎么度rì?今见曾国藩这么大一个官要将他收留,这是百年不遇的好事,连忙趴在地上叩头不止,口中连声说道:“小子三生有幸得来的造化,承蒙大人不杀和厚爱,我黄太岳愿听从曾大人驱使,千秋万代永记大人的恩情!” 曾国藩没有想到,这孩子年纪虽然幼小,小嘴巴却如此乖巧,说出的话句句沁人肺腑,因此,更加觉得黄太岳天真可爱。便叮嘱家丁道:“今后这孩子就是咱府中之人了,与家人一视同仁,任何人不许慢待。”于是,年幼的黄太岳跟在曾国藩身边,做着所能做的一切。光yīn荏苒,时光如梭,大人逐年老,小孩天天长,转眼之间十几年就过去了,黄太岳也从一个天真烂漫的孩童,出落成一个身强力壮的棒小伙了。由于黄太岳从小练功,身怀绝技,有一身好武功,因此,便由一个普通的护卫人员,被擢升为护卫小首领,管带百把个人,负责对曾国藩的护卫任务。其实,他今天所说的话,都是平时私下里听得曾国藩跟家人如此说,今rì凭借七分酒意,不免信口开河,信口而出。他哪里知道,他所说的那个凭姿sè进入胜府的小妖jīng,今天就坐在离他不远的身边,她一字不漏地将他所说的话全听了个一清二楚,这才惹怒了这位人间美女、世间恶煞、胜保大人的干女儿。 二人剑来刀迎,叮叮咣咣,斗得不亦乐乎。屋内的饭桌被踢倒,碗盏茶具被打碎,剩菜剩汤飞满一屋。一个似翻跃蹦跳的青蛙,一个像蹿跃嬉闹的雌猿猴,把整个饭庄搞得乌烟瘴气,一片狼藉。二人从屋内打到街上,从地面打到房顶,真是刀光剑影,各不相让。正在他们打斗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胜保与曾国藩闻讯双双赶到,胜保朝屋顶上喊道:“小姑nǎinǎi,都是自家人,快别打了!快别打了!”曾国藩则骂道:“该死的狗奴才,还不快住手!” 二人斗意正酣,被这突如其来的熟悉的声音所震慑,黄太岳稍一走神,未承想被柳荷花用一剑迎战,用另一只剑朝黄太岳刺去,黄太岳因为一时走神,在屁股上被柳河花轻轻刺了一剑,黄太岳“啊呀”了一声,从屋顶上滚落下去。正当众人为他担心之际,只见黄太岳一个鹞子翻身,稳稳当当站在了地上。众人见后,这才都松了一口气,悬吊的心也才落到了实处。 柳河花手提她的一对鸳鸯剑,气哼哼地从曾国藩身旁经过,当她与曾国藩相会的一刹那,怒眼圆睁,狠狠的瞪了曾国藩一眼,口中“哼”得一声,满脸怒气走进府院。看着柳河花的表情,曾国藩无奈的摇了摇头,暗自发笑,与胜保一起回归府中。黄太岳屁股上受了剑伤,鲜血还在不停地往外流,他知道自己这个祸是惹下了,必然要受到曾国藩的惩罚,因此,默不作声,紧随曾国藩身后走进胜府。 一行人走进胜府之后,胜保赶紧命家丁请来郎中,郎中看了黄太岳的剑伤后说道:“小将官,不要害怕,剑刺在屁股上,都是些玄肉,并未伤及筋骨,我给你敷上一副“见红止血散”药,过三五天就会好的。“待郎中给黄太岳包扎好剑伤,走出去之后,曾国藩突然将脸一变,大声喝道:“大胆的狗奴才,还不赶快给柳小姐跪下,赔礼道歉!如若胆敢说一个‘不’字,本大人今天是定斩不饶!”“ 黄太岳“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口中连连说道:“请二位大人息怒,小的也是人仗酒胆,一时多喝了两杯;再者我的确也不认识这位柳小姐,若知道她就是胜保大人的爱女,”说到此处,偷眼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柳河花,见柳河花正在抿着小嘴偷笑呢。然后才接着说下去:“看她的年岁如此小,恐怕还没有我大哩,也不知她就是胜大人府中的人,因此才有了这么一场误会。” 曾国藩话带讥讽的说道:“常言道,打狗还得看主人么,你一个五尺汉子,怎么会做出这种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事情来呢。该罚!该罚!” 柳河花仍在抿嘴讪笑,黄太岳憋了一肚子气,考虑到自己的奴才身份,只好把气憋回到肚子里去。他有意把身子转向柳荷花,就像鸡啄米似地磕头不止,口中连声说道:“小人有眼无珠!有眼不识金香玉!今rì冒犯了柳姑娘,要杀要剐,悉听姑娘发落!” 柳河花是何等的聪明,她早已听出,黄太岳名为道歉赔不是,实际上是在借机嘲讽自己,但对她这个死要面子的人来说,当着两位朝廷高官的面,能得到如此结果,也是千载难逢了。因此,她“扑哧”一笑,走到黄太岳身边,一语双关地说道:“方才曾大人说得好,打狗也要看主人么,”转脸望着曾国藩:“曾大人权倾朝野,根基长在大江南北,如果薄了曾大人的脸面,恐怕我这小女子也要吃不了兜着走呢!”弯下秀腰,轻舒秀臂,一下把黄太岳提将起来,就像抓一个三岁婴儿那样轻松,把黄太岳安放在了一边。 黄太岳不由暗暗吃惊,暗忖道:“表面看起来,此女子文弱纤细,没想到却有如此的膂力,又有过人的剑法,如果长久打斗下去,我这条小命看来非断送在她手里不可了!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怎能用斗量呢!看来我真是自不量力了。” 曾国藩与胜保也都原谅了黄太岳,黄太岳一一向二位大人表示了感谢,此一番不悦之事,就这样暂时画上了一个句号。 正在此时,一个厨娘跑来问道:“禀告二位大人,午餐已准备停当,是否现在就开餐?”未等曾国藩和胜保答话,柳河花就抢先说道:“打斗了半天,我早就感到肚子饿了,马上开饭!马上开饭!” 黄太岳起身yù走,柳河花一伸手将他拦住:“你可不能白挨本姑娘这一剑,你就在此就餐吧,也算是本姑娘给你的赔礼和补偿吧!”黄太岳望着曾国藩,等待曾国藩的答应。见到此状,曾国藩也就顺水推舟,落得个顺水人情,说道:“承蒙胜大人和柳姑娘宽宏大度,不记私仇,既然如此,太儿,你就推让不如从命了,留下来一同进餐吧!” 说话之间,仆人们七手八脚,已经将菜饭摆满了一大桌。因为曾国藩是湖南人,不用说是少不了辣椒了,有曾国藩最爱吃的辣椒炒鸡蛋,凉拌麻辣鸡,还有一盘蒜泥凉拌茄子。在胜保看来,这些菜都是十分够辣了,但曾国藩仍嫌不够辣,吩咐黄太岳将随身携带的、曾夫人专门为他制作的熟油辣椒拿出来,就着桌上的菜吃将起来。曾国藩被辣得头上汗珠直滚,嘴里“嘻哈嘻哈”叫个不停,口中仍然说道:“辣得舒服!辣得舒服!太舒服了!”胜保与柳河花看了,都惊得伸出了舌头! 黄太岳与曾国藩是同乡,自然也是吃辣椒的王子,因为身份不同,只是默默吃菜吃饭,不敢插话。众人犹如风卷残云,秋风扫落叶,一桌饭菜霎时间便一扫而光。 由于黄太岳身上带伤,在胜保的挽留下,曾国藩在宿州多滞留了两rì。第三天一早,他便带上百余名随身护卫,向胜保一家人告别,浩浩荡荡,先经过徐州府面谒漕运总督吴棠,然后再向京城开拔而去。后事如何,请看下回。; 第九回 大旱之年逢大饥,难民无活谋生机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 官府**,吏治混乱,加上自然灾害频频发生,旱灾、水患再加上地震、蝗灾等灾害,将一个好端端国家搞得疲惫不堪,民不聊生。人民要活命,不得不铤而走险,或结伙为盗,打家劫舍,或加入绿林,成为土匪,强人恶棍到处横行,康乾盛世的景象早已经荡然无存,映入人们眼帘的是满目疮痍,疲敝颓废的凄惨景象,大清朝已经到了“夕rìyù颓,沉鳞竟跃”的垂暮之年了! 说的是在安徽省最北部的边界上,有一座名为萧县的小县城,县内某村庄,有一位叫做纵洪的青年农民,因为生计所逼,便伙同他的好邻居、好朋友,名字叫做马宗禹的,结伙做了强盗,他们聚集了几十号人,一路杀官劫府,向西行进,不rì便到达河南省永城境内的芒砀山上,做起了一呼百应的山大王。 清朝zhèng fǔ命令宿州知州胜保,带领大军前往镇压,将纵洪一帮人全部杀死,平息了这场饥民暴乱事件。但事隔一年,又逢大旱,农田颗粒无收,饿极了的农民又聚众造反,这次带头的人是萧县城东饥民赵之深,也被胜保带兵平息。 咸丰二年二月十rì,大自然发威震怒,竟然造出来一场大地震。真是天灾加上**,哪里还有农民活命的份儿?正是地也逼来天也逼,再加上官府的层层盘剥,你想,本来就是弱势群体的农民,除了倡乱造反,还有别的出路吗? 话说这萧县境内有个村庄,名叫豆呼庄,庄内有一个叫冯震的农民,人都呼之为老锤子。一天,老锤子突然对老实巴交的妻子说道:“娟儿她妈,我看咱们是活不下去了,与其被活活饿死,还不如学张洛行的样子,扯旗反了个球的!” 因为冯震两口子就只生了一个女儿,名字叫做冯娟,因此他才这样称呼自己的妻子,这是封建社会中的旧礼俗,男人喊妻子或者妻子喊男人,都不能直呼其名,而是用孩子的名字来取代之。 还未等冯震起事,适逢时任漕运总督的周天爵从萧县路过,前去宿州,道途中听说了此事,他便做出了一个破天荒的决定:将冯震吸纳为县署勇丁,给他安排了一个吃饭的门路,这才算给了冯震一家一个活命的机会,也避免了一场农民暴乱和官府的杀戮之灾。 由此看来,没有天生的达官贵人,更没有天生的土匪强盗,只要zhèng fǔ善于化解,关心疏导,必要时给予资助和援救,就会避免有可能发生的反叛暴乱。当然,这不包括个别私yù膨胀、野心扩张的yīn谋家、野心家,因为他们不光为饱腹而肇事,而是另有所图。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按下葫芦又起了瓢,未过多久,在亳州境内,有一个叫做刘白鸭的农民,也因为无法忍受官府的盘剥、欺压,便聚起百余号人,在一个叫做裴桥的地方,竖旗造反。他们首先杀死地方官王超群。知县吕赞扬带领勇丁四百余名前往捕杀,刘白鸭也带领起义农民英勇反抗。被饥饿所逼的农民们,个个拼命,人人奋勇,官勇无法敌抵,一哄而散,狼狈败蹿。县官吕赞扬败退至安徽怀远县龙亢集监生崔峰家中,随后便被刘白鸭带领赶来的农民层层包围,饥饿的反民情绪激昂,接连杀死官役李多能等二人。 刘白鸭对院中的县官吕赞扬喊话道:“里边的狗官听好了!我等本是本分的农民,只因天灾**,被官府所逼,这才迫不得已起来造反,我等不想杀人,只要你们给我们一条活路,我们便会立即走人,保证你等的活命!” 宅院内的崔峰替吕赞扬回话,问外面的人道:“吕县令问,院外诸位好汉爷,你们要多少银子才肯放他一条生路?” 刘白鸭回话道:“我们人多,少了不够打点,最少也要给个整数,一万两!” 崔峰惊讶说道:“我的个天啊,俺们小门小户,哪有这许多银子存在家中?现在只有不到一千两银子在手中,就这样多了,多一文就再也拿不出来了!” 刘白鸭说道:“能给多少,你自己看着办吧!快快派人送出来!” 崔峰怕一旦打开大门,外面的反民会涌进院内来杀了他们,因此便在院内竖起一架梯子,先将银子提上墙头,然后,又一下从墙头上推到了院外,只听“嗵”的一声,一麻袋银子落在地上,刘白鸭他们一清点,不多不少,一共有八百两!刘白鸭他们忙乱了好一会,院墙外便悄无声息,没有了动静。这时崔峰才小心地打开院门,从门缝中对外望了望,见人已经走去,回到院内对吕赞扬说:“吕老爷,没事了,那帮土匪全走光了,你也该回县衙去履任了!” 吕赞扬不但人胆小如鼠,而且十分贪婪。这萧县本是一个小县,由于年年闹灾荒,土地颗粒无收,而所征赋税则有增无减,加上崔县令从中盘剥贪污,已经到了民不聊生的境地,土地已失去希望,有许多户人家流离失所,拖儿携女,背乡离井,到外地去逃荒要饭。你想啊,整个中国都是爱新觉罗的天下,无论走到何处,总是天下乌鸦一般黑,遍地都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穷苦之人,依靠讨饭度rì能保证活命吗?因此,不知有多少人,被饿死在乞讨路上,抛尸在荒野之外,临到终了,连尸首也无法入土为安。不知是哪个文化人编了一个顺口溜,在淮北大地、淮河两岸传唱了许多年。顺口溜唱道: 天荒地荒官府荒,长江淮河闹粮荒; 淮河两岸多鼹鼠,禾苗食尽吃稻糠; 康乾盛世今何在?山光地光树叶光! 老鼠见人如见猫,慢跑一步做口粮! 莫怨土地不长粮,喂肥官爷似猪羊! 小民命如一介草,盘剥榨取血吸光! 咚咚锵!咚咚锵!咚锵咚锵咚咚锵! 这个顺口溜,被民间艺人编成了凤阳花鼓,走街串巷,作为讨饭时的唱词,就这样咚锵咚锵的唱个不停! 吕赞扬走出崔峰的家门之后,不敢走大路,他转弯抹角,从小路摸索回到了县衙。回到县衙之后,吕县令又jīng神抖擞起来,他喊来捕头陈介眉,吩咐道:“眼下土匪横行,盗寇遍地,光天化rì之下,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大清国的权威何在,这样下去还得了吗?我大清江山几百年,不能就这样毁在这帮土匪手里!陈捕头,本县太爷命令你,你带上勇目四百名,前去缉捕刘白鸭,不得有误!” 刘白鸭等本是些种地的农民,不懂得打仗,也根本没想打仗,只是因为肚皮饿极了,这才一时怒起,打劫了县令吕赞扬,你想,这样一些种惯田的农民,临时组织起来,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吗,怎么能与官军对阵? 陈介眉带领四百勇目到来,方一接仗,刘白鸭便溃不成军,一哄而散。陈介眉带领勇丁追至一个叫做薛湖的地方,刘白鸭虽经拼命抵抗,还是以失败而告终。农民军死的死,亡的亡,未死的还未来得及逃走,便人人做了陈介眉的俘虏。这场战斗计算下来,刘白鸭一干人等战死一百余人,另有九十七人被陈介眉生擒活捉,经过询供,全部被用铡刀铡死在县衙门旁,胆小的人无比惧怕,纷纷向漕运总督周天爵乞降,这才免于一死。于是,这场因饥饿引起的农民暴乱,就这样又被暂时平息下去。只是刘白鸭人高腿长,只身一人从危厄中逃脱,据说,他独自一人到河南归德府去投靠太平军去了。 野火烧不尽,chūn风吹又生。这一rì太平军突然到达萧县,刘白鸭也跟随而至,原先的县令吕赞扬已调往他处,早已离开萧县,代理知县傅锡纶、守备丁兆发见势不妙,便双双弃城而逃,于是萧县城被太平军占领。太平军进入县衙,专取金银财宝,值钱的物件,临走将县衙付之一炬,这也是农民起义军的劣根xìng所在。 次rì,太平军第一拨奔赴河南夏邑,第二拨随后便到。这第二拨太平军又分成四起,在萧县城驻了四天,始陆续离去。张洛行捻军首领李月亦乘虚入城,随后,张洛行、龚德也率领大股捻军蜂拥而至。张洛行捻军纪律严明,只令城中居民供应猪羊酒面,并不肆意杀戮,吃饱喝足之后,刚yù离去,突然一个名叫朱来青的乡勇团总,带领乡勇民团杀将过来。张洛行捻军奋起应战,双方就这样打将起来。经过一阵混战,张洛行佯败,带领捻军撤出了城区,在城东祖师庙旁边摆开阵式,等待民团的到来。 朱来青带领民团随后而至,双方摆开阵势,单等双方头领一声令下,便会马上展开厮杀。此时,只见捻军阵列中一匹战马飞奔而出,在离朱来青民团阵列五丈余远的时候,马上战将勒住坐骑,两眼朝对方民团怒目而视,让人看了不寒而栗。这马上战将非是别人,正是张洛行总旗主的大儿子张宗志。话说张宗志时年二十五六岁,胯下坐骑赤鬃烈火,手托一条乌木大棍,身着黄袍衣裤,红帕丝巾包头,下马一站,足有八尺的块头,双目怒视,英气逼人,未曾开战,早已将众民团吓得瑟瑟发抖了。 只听张宗志大喝一声,声如洪钟,震撼山岳,连龙河的水也泛起了浪花:“呔!对面民团何人,快快报上姓名,你张爷棍下不死无名之鬼!免得死后阎王爷不收留于你!” 民团队中也冲出一匹战马,马鞍上端坐一位身体消瘦的文弱书生,在离张宗志两丈远的地方勒住战马,用尖细的声音喊道:“大胆捻贼!你吃了虎胆豹子心么,竟不知死活来犯我县境?” 话音刚落,朱来青手执一把大砍刀,上下翻飞,左右开弓,与张宗志战在了一起。战至二十回合,仍不分胜负。张宗志暗自吃惊道:“我初见此人,看他身体消瘦,就像西游记中的孙悟空,以为他是个无能之辈,却不料想他竟有如此的本事!不可小视,否则要吃亏上当。” 想到此,张宗志抖擞jīng神,两马相会之时,张宗志使了一个盖顶横扫千军之势,大声喝道:“瘦猴子,你给我滚下马去吧!”眼看乌木棍就要砸到朱来青的脑壳上,朱来青吓得一缩脖子,“啊吆”了一声,心想,“我命休矣”。可是没承想张宗志并未将乌木棍砸下去,而是轻轻一点,将朱来青“拨”下马去。还未等朱来青回过神来,早有七八个捻军士兵一拥向前,七手八脚,将朱来青捆了个结结实实,连拖带拉,擒拿回了捻军阵营。 原来,在张宗志出阵之前,龚军师就向他作了交代:“能制人一服,就不制人一死。如果你能将此人活捉回来,就是立下大功一件。此人活着,可要比他死去要有用得多呢!切记!切记!” 朱来青被带进了龙河旁边一间不大的民房内,只见一个身着黄sè军袍,红帕包头的大个子捻军和一个身着黑袍、黄帕包头的小眼睛捻军,双双走到朱来青近前,和蔼地为其解缚。小眼睛捻军说道:“朱团总,用这种方式与您相见,也是出于无奈,如果公开相邀,朱团总是不会大驾光临的,我等多有不敬,龚德在此向朱团总赔礼了!” 朱来青瞪大了双眼,惊愕地发问道:“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名冠淮河南北的捻军军师龚瞎子么?” 龚德爽朗的一笑,回答道:“不错,正是在下!” 之后用手指了指身旁的大个捻军,说道:“还有这一位,也必须让你认识,他就是让清廷官员大伤脑筋、谈捻sè变的捻军总旗主张洛行是也!” 朱来青上下打量了半天,“扑哧”一笑,然后不屑的回答道:“二位,我朱某佩服你们的胆量,但是不赞成你们的做法!起兵造反,这在历朝历代,可都是掉头之罪呀。你看,清朝延续几百年,根基已是牢固不可破,就凭你们一群乌合之众,就能撼动我大清朝的根基么?妄想!妄想!我劝你们还是立即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吧!” 站在一旁的张宗禹、张宗志、张喜、王宛儿等人,气得牙根只痒,忍不住恨不得一刀将朱来青结果了。但是,没有总旗主和军师的准许,他们没有人胆敢擅自行动。 没想到龚德听了朱来青这番无礼的话后,不但不生气,反而平心静气的劝解说:“我等之所以举旗反清,与朱团总的想法确实是背道而驰,我们也不想强迫你朱团总接受我们的主张。我只是声明一点:造反是我们捻军的宗旨,但我们却不是为了杀人而造反。要不是这样,刚才这位小将军能棍下留情么?恐怕你早就命归西天了!”说完,龚德对站在身后的张宗志笑了笑。 朱来青半天没有再说话,而是陷入了沉思之中。思考半天之后,朱来青突然抬起头,对张洛行与龚德说道:“自古两军交战,各为其主,今rì朱某既然成为你们的俘虏,是杀是砍,也由不得我自己了。请二位明说吧,你们今天叫朱来青如何死法?给我个痛快的吧!” 张洛行走到朱来青面前,用手一拍他的肩膀,无奈的说道:“老兄啊,你可真是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脑袋!方才我与军师对你说了那么多,看来你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啊。今天,第一,我们不是为了和你交朋友,更不是与你叙旧攀亲戚;这第二么,”张洛行望了龚德一眼:“就让龚军师对你说吧!” 龚徳一脸严肃,一双小眼睛露出一股怒气:“朱团总!我说我们不想杀人,并不是我们不会杀人和不敢杀人!对你说实话吧!现在我们捻军有十几万人,每天要吃、要喝、要用,又要消费,这是个庞大的开支。听说朱团总是萧县豪绅,有土地几千亩,骡马成群,妻妾满屋,囤中的粮食吃不尽用不完,宁愿用霉烂的粮食去作肥料,也不肯用一粒米来赈济穷人,即使穷人饿死街头,也不肯表示同情和怜悯。就凭你往rì的所作所为,就是马上将你杀死,还能冤枉你吗?难道你死后还会感到委屈不成吗?” 稍微停顿了一下,龚德接着又往下讲:“朱团总也是一个熟读圣贤之书的人,老子这位比孔子还要早出生三十多年的圣贤,你不会没有听说过吧?他老人家是我们涡阳县地界出生的人,他说过一句名言,龚德记得很清楚。他说‘胜而不美,而美之者,是乐杀人。夫乐杀人者,则不可得志于天下矣。’用现今的白话来说,就是‘战胜不要自美,如果自美,就是喜欢杀人。喜欢杀人的人,就不能得志于天下了。’两千年前的古人都有如此宽广的胸怀,难道我们还比不上古人么?” 龚德瞥见朱来青在沉思,觉得自己的话可能起到了效果,便进一步开导朱来青说:“老子还说过,‘信言不美,美言不信。美者不辨,辩者不善。’诚实的言谈则不华丽,华丽的言谈则不诚实。美善的言谈则不巧辩,巧辩的言谈则不美善。虽然皆说,战争没有诚实可言,但为了全城的百姓和朱团总自身与全家人的的安全,你还是做一次诚实的人为好!朱团总以为如何?” 朱来青静静听龚德说完,不禁心中暗自佩服,心中暗道:“没想到穷寇中亦有学问如此渊博的人,莫看姓龚的眼睛小的可怜,可是学问却在我之上。”于是,心中便生起三分敬意,完全没有了方才的傲慢与自负,只见他浑身哆嗦成一片,就像筛糠似地颤抖不止,最后才有气无力地发问道:“我朱来青确实是个无情无义的混蛋,死有余辜!如承蒙二位不杀,我朱来青愿意按二位的吩咐,去做我应该做的事情。张总旗主,龚军师,你们就明说吧,叫我怎么做?” 龚德见时机成熟,便不紧不慢,从衣兜中掏出一张字条,伸手递给了朱来青。朱来青伸出双手接过字条,认真看了一遍,然后抬起头,态度诚恳地说道:“此乃小事一桩,说办就办。” 为了显示自己知识的渊博,他也引用老子的话来装点门面。朱来青说:“老子曰:‘善者不辨,辩者不善。’即是说美善的言谈则不巧辩,巧辩的言谈则不美善。虽然我还不是心甘情愿,但冲着老子他老人家的教诲,为报二位的不杀之恩,我朱来青今天就做一回‘善者不辨’的好人!” 张洛行、龚德将朱来青释放回城,临走时又叮嘱一番:“朱团总是否忠于信诺,我们给你一天的时间,如果明rì你无回音,我们便发动捻军攻城,到那时,恐怕死的就不是你朱团总一个人了!” 朱来青拱手一揖,认真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人因信而存,无信即亡。论语中子路曰:‘言必信,行必果”’,‘然后始信前所闻者’么!“ 朱来青一连说出一连串的“信”字,然后翻身上马,打马如飞,回萧县城去了。张、龚一般人望着朱来青渐渐远去的背影,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龚德对张宗禹、张宗志、张宗道等人说道:“朱来青是个毫无同情心的豪绅,我们不可过于信赖于他,之所以不开杀戒,是想为我们捻军树立一个范例,这的确是一个冒险行为,未来的结果无非有两种可能:一是朱来青确实信守承诺,将我们开列的东西按时送过来;另一种可能,就是朱来青带领官军和乡团来攻打我们。宗禹啊,你可要吩咐众捻军弟兄,做好应战的准备,加强护卫,可不能只顾睡觉哇!要随时做好朱来青来犯的准备才是!” 捻军处处做好了准备,一夜就这样平静的过去了。次rì,rì头西斜,突见萧城方向尘土飞扬,马嘶人喧,从城内涌出一帮人马,渐渐向捻军营区走近。张宗禹弟兄几个各带人马,做好了迎战的的准备。城中人马逐渐走近,众人看去,只见朱来青骑马在前,身后是几十辆骡车、马车、驴车,并没有官军和乡团跟随,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朱来青来到张洛行、龚德面前,翻身下马,走到张、龚面前,有些得意的说道:“二位,我朱某够朋友,没有食言吧!” 张洛行连连说道:“有诚信!够诚心!如果都像朱团总这样,咱们还用得着对垒厮杀吗?” 朱来青说道:“此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从今往后,我不希望与你们再打任何交道,我这句话也希望你们记牢!” 龚德笑吟吟的答话道:“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我看做朋友总归比做敌人要好,朱团总不这样看么?” 朱来青只是闷头指挥他的人卸车,再不讲一句话。临了,不无怨气地说道:“这张字条,我命人重抄了一张,这一张是原件,现在交还给二位,请二位按单验货,看有没有什么差池?” 张宗禹没好气的说道:“朱先生,我们这可不是在做生意,这些都是你亲口答应的条件,难道你要反悔不成?” 朱来青也捎带不满的说道:“信言不美,美言不信。仅此而已。” 此时,一个管事的人来向朱来青禀报道:“朱老爷,车子已经全部卸完,您老还有什么吩咐?” 朱来青一挥手:“大功告成,走人!” 说完,翻身上马,挥动马鞭,扬尘而去。众车夫紧随其后,也赶上自己的骡车、马车、驴车,一溜烟飞奔回萧县城去了。 待朱来青一般人走过之后,张洛行命令张宗禹等人认真盘点货物,并一一记录在案,然后装上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车辆,浩浩荡荡的赶奔涡阳县雉河集老营去了。货物清单写得清楚:粮食三千担(主要是玉米和小麦),钱二百千,其他还有布匹、衣物、鞋袜等等。这是张洛行起事以来收获最丰富的一次,也是唯一未开杀戒的一次。众捻军无不为此欢欣雀跃。 虽然取得胜利,但张洛行他们却仍然在清军和乡团的威胁之中,不能有丝毫麻痹大意。因此,张洛行指示,连夜从萧县撤军,穿越龙河与相山,经口子集、临涣集和石弓山,返回到了雉河集张老家。 张洛行活捉朱来青,向其索要钱物的事情,很快便传到浍河南岸一个名叫蒋师堂的人的耳中。蒋师堂是当地一个豪绅,有一身好武功,素怀义勇之心,爱管闲事,经常莫名其妙的为人打抱不平,有人赞许,也有人反对,甚至有人对他的行为嗤之以鼻。因为此人并非是见义勇为,为朋友两肋插刀,而更多的意图为了表现自己,为自己谋取不义之才,向人们炫耀自己的能耐和本事。 对张洛行一般人的做法,蒋师堂认为是大逆不道,有悖清朝的伦理。一天,他约集几个好友,其中就有乡勇会首张璜等人,鼓动他们说:“**哈赤先祖带领清军进关,建立了大清帝国,到我等一代人头上,已逾210余年,我们的先辈曾沐浴过康乾盛世的阳光雨露,恩泽惠及于后世,可是有人却反噬其祖,举旗造反,这不是忘恩负义又是什么?因此,我们不能坐视不管,必须发兵讨伐,以彰显我等对朝廷的一片赤诚忠心!”于是,蒋师堂与张璜便组织起乡勇三百余人,各带刀枪棍棒,甚至农具等物,兵发涡阳县雉河集,要与张洛行决一雌雄。 张洛行的捻军也不是吃素的,张洛行在各地乡勇民团甚至在清军中都布置有暗窥和眼线,因此,不管在什么地方,一有风吹草动,便会有人骑快马迅速给张洛行通风报信。因此,就在蒋师堂与张璜正在策划向张洛行发动进攻的时候,早有一个小兵卒以探亲访友为名,骑快马到达雉河集,向张洛行透漏了风声。张洛行遂调集在雉河集的所有捻军,总计有三万余名,埋伏在涡河岸边,张网以待,只等蒋师堂这条大鱼上钩了。 蒋师堂自以为势力强大,打败张洛行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一路高歌嘹亮,士气高昂,众乡兵大呼小叫,人人亢奋,好像他们不是去打仗,而是去参加庙会似得。殊不知死神正在他们面前招手呢。 蒋师堂的乡兵一路前行,未遇到任何抵抗,甚至连一个捻军的影子也未见到,便浩浩荡荡进入了雉河集。雉河集大街上见不到一个人影,商铺店面大部都在营业,对蒋师堂乡兵的到来并不感到奇怪,做生意的仍在做生意,开饭店的扔在炒菜做饭,根本没有呈现出一丝就要打仗的气氛。 时值七月天气,空气十分燥热,天上没有一丝云彩,好像连老天爷也在与蒋师堂作对似的。乡兵们折腾大半天了,又加上行路的劳累,一个个无jīng打采,东倒西歪,有的蹲在屋檐下,有的躺在树荫下,盘腿打坐,闭目养神,好不自在。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死神正向他们一步步走来。 正在乡兵们昏昏yù睡的时候,忽听一声炮响,霎时间喊杀声四起,身着红sè、黄sè、黑sè服装的捻军士兵,犹如决堤的洪水,手拿各种兵器,呐喊着,摇晃着,从不同方向向蒋师堂的乡兵们冲杀过来,似风卷残云,像洪水涤荡,万箭齐发,势不可挡,不到一个时辰,三百多名乡兵就死得死,伤得伤,没死的全部缴械投降,做了俘虏。只见雉河集大街上,尸横街巷,血流成河,处处显露出一派战争的凄惨景象。张宗禹等人在打扫战场时,唯独不见了蒋师堂与张璜的踪影。龚德心细,向一家店铺打听,一个女招待说:“就在你们互相厮杀的时候,我见有两个官样摸样的人,骑着马从一条胡同向村外逃走了。” 龚德急得一拍大腿,说道:“真乃智者千虑,也必有一失。疏忽了!疏忽了!”转身对张洛行说:“消灭千军,主将未获,也算不得全胜。总旗主,怎么办?” 张洛行立即发令:“张喜、王宛儿听令!命你二人快骑战马,去追赶蒋师堂和张璜,务必要将他二人擒获!但要记住,最好是抓活的,非万不得已,不要伤及他们的xìng命!” 张喜、王宛儿接令后,双双拉过战马,策马飞奔而去。那蒋师堂、张璜都是年过四旬的人了,他们是抱着必胜的信心而来,却没有想到竟失败得如此之惨,连自己的xìng命也差一点丢掉,真是又懊恼又气愤,从雉河集逃出后,好不容易拣僻静小路,转弯抹角,才离开雉河集越来越远,一路慌不择路,只顾逃命。没想到两人却迷失了方向,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了,转悠了半天,竟又糊里糊涂的向雉河集方向返回来,也是冤家路窄,正好与策马追赶的张喜、王宛儿二人迎头相撞,蒋师堂竟然吓得一哆嗦,从马背上掉落到地上。心中暗道,我命休矣。 张璜刚想拨马逃走,王宛儿人急马快,一提白蹄快兔的缰绳,那马真听主人的话,四蹄腾空,如风驰电掣般,蹿跃到了张璜战马的前面,截住了张璜的去路,二人相距不到三丈远。张璜急中生智,未等王婉儿战马四蹄站稳,便迅速从囊中取出几支利镖,将手一扬,只见一道寒光一闪,直奔王婉儿脑门飞来。眼看飞镖就要击中王宛儿的顶门盖了,只见王宛儿一不躲、二不闪,用手中大刀轻轻一点,飞镖便掉落在了地上。接着,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飞镖也相继飞来,张璜一共打出八支飞镖,全被王宛儿击落在地。 张璜有些心虚,yù夺路而逃。王宛儿嘿嘿一笑,说道:“清妖的走狗!你已死到临头,还想从小爷的面前逃走不成?如若想活命,惟一的出路就是下马投降,小爷我可以在张总旗主和龚军师面前为你美言几句,说不定还能留你一条狗命。如若反抗,现在就叫你去见阎王!” 张璜是一个煮熟的鸭子嘴也硬的主儿,他对清朝主子的忠诚不亚于蒋师堂,抱定“大丈夫死而何惧?不是名扬千古,就是遗臭万年!我宁死也不向你们这些朝廷的反贼投降!” 想到此处,张璜jiān笑了几声,气急败坏的说道:“小兔崽子,说什么大话,吹什么牛皮?你就是在你娘的肚子里开始学武,谅你也不过二十余年,你爷今年四十有三,练武的时间比你的年龄还长,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你在你老爷面前班门弄斧,不是自己找死吗!” 说完,打马向前,直奔王宛儿猛扑过来。张璜手中使得是一杆红缨枪,王宛儿使得是一杆竹竿枪,二枪并举,战在了一起。几个回合下来,张璜不禁暗暗吃惊道:“原以为这小子rǔ臭未干,不会有多大的本事,没想到一杆竹竿枪被他使得出神入化,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又战了五六回合,张璜已是累得气喘吁吁,枪法混乱了。可是他用眼睛偷瞧,王宛儿毫无累意,手中的竹竿枪仍然一招快似一招,招招逼近,张璜心中开始害怕起来,心中想道:“看来我是活不过今天了。我命休矣!” 正在此时,王宛儿突然停下了手中的竹竿枪,勒住白腿快兔战马,对张璜嘲笑道:“不知好歹的家伙!你服不服?如果不服,我们接着再战;如果服气,就乖乖跟我去见张总旗主和龚军师,我可以为你美言,让他们饶你不死!何去何从,你速速作出决断吧!说不定小爷xìng子一急,便一枪结果了你这条狗命!” 张璜听到此处,真的将手中的红樱枪往地上一丢,向王宛儿表示,愿遵其命。王宛儿用自己的竹竿枪将张璜的红缨枪轻轻一挑,红缨枪便到了王宛儿手中。张璜垂头丧气,被王宛儿在身后看押着,向雉河集而去。 与此同时,张喜也早已将蒋师堂制服,二人看押着两个战俘,打马回程,一起赶往雉河集。 正在张喜和王宛儿押解着蒋师堂、张璜往回走,在路过一片茂密的树林的的时候,突然从树林中窜出一个人来,手持钢刀,挡住了二人的去路。 张喜、王宛儿停住战马,打眼望去,只见拦在路上的人身高足足有八尺开外,方头阔腮,满脸络腮胡须,一双像饿狼般的眼睛散shè出凶狠的目光,他身着破旧官服却没带官帽,样子奇特又狼狈,使人看了不禁要笑出声来。只听那人嘿嘿jiān笑一声,对张喜和王宛儿大声喝道:“我把你们两个不知死活、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老子在此已经等候你们多时了,今天你们要是能赢得了我手中这把片刀,我就放你们过去,否则的话,那就不是你们死,就是我亡了!” 王宛儿对张喜说道:“张喜哥,我们可能是遇见疯子了,看来今天你我是遇到麻烦了。面前这个人,咱们还不清楚他是什么来历,不过从他的口气可以听出,他肯定也不会是什么好鸟。你将蒋师堂和张璜看住了,我上前去和他搭话!” 于是,王宛儿一提马缰绳,打马向前,在离开拦路人两丈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开口问道:“面前好汉,你我素不相识,前世无怨,今世无仇,你为何要拦住我们的去路,莫非你是为搭救蒋师堂和张璜而来的不成?可是我必须事先告诉你,你若是为搭救他们而来,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否则一旦动起手来,我手中的这杆竹竿枪可就要翻脸无情了!” 不想面前的拦路人仰天哈哈大笑道:“rǔ臭小儿,你也太抬举你黄爷爷了,什么僵尸躺、张蝗,他们和我毫无关系,他们的死活都与我们毫不相干,何谈搭救之有?我正在树林中做着好梦,是你们惊扰了我,你们必须给我一个补偿,否则就别想从此通过!” 王宛儿笑着说道:“原来是如此!请问阁下尊姓大名,来自何方,yù要做甚?” 拦路人说道:“小子们,你们都给我仔细听清楚了:尊姓大名不敢当,在下贱姓黄,名鸣铎,字振宇,先祖乃山东省成武县人士,后被生活所迫,要饭乞讨到安徽省蒙城县落了户。因为家贫,不获卒读,弃书学shè,岁试入兵学。道光二十年时,英夷陷定海,我跟随寿chūn镇总兵王刚节公赴援,以功擢把总,历署亳州千总之职,权中营守备。后因亳州州官杨大业jiān污了我的小妹黄丽娟,我一气之下将狗州官杀死,因而被官府追杀,这才无家可归,四处流浪。不想今rì正在树林中休息,无意中被二位惊扰,你说,这不是冤家路窄,又是什么?” 王宛儿听了黄鸣铎的叙述之后,不禁觉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因而说道:“我说黄鸣铎呀黄鸣铎!你真是好糊涂哇,你的妹妹黄丽娟是被朝廷的州官所害,和我们捻军有什么关系?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这笔账记在我们捻军的头上啊,你这不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吗?” 黄鸣铎听完王宛儿的话之后,十分后悔的拍着自己的脑门说道:“你看我这是怎么啦?怎么一睡就把脑袋给睡懵了呢?在先前的时候,咱们是仇敌,可是现在我也是朝廷的通缉犯了,地位发生了变化,你我该是朋友了。懊悔!懊悔!” 王宛儿对黄鸣铎说道:“我说黄壮士,你是继续挡在路上和我们作对呢,还是让开一条路让我们过去呢?” 黄鸣铎愧疚的说道:“我黄鸣铎一时鲁莽,差一点没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来。现在啥也别说了,我看我就跟你去吧,入了你们的伙,只要你们给我饭吃,我黄鸣铎就死心塌地的跟你们干了!”于是,众人便向雉河集走去。 第十回 洛行释放蒋师堂,张璜悔恨己无知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 王宛儿多留了一个心眼,虽然说黄鸣铎自称是被官府追杀之人,并无什么歹意,但是人心隔肚皮,好坏难预料,为了预防万一,他还是对黄鸣铎留了一手。 他对张喜吩咐道:“为防止可能出现的不测,你我必须分一下工。我令黄鸣铎徒步在前,我骑马随在他的身后五丈远处看押着他,而我的身后五丈远处则是蒋师堂和张璜,而你则紧随在他们二人的身后。蒋、张二人的兵器都由你我来携带。这样一旦遇到意外时,咱们就有充分的时间来应对了,不至于临阵手忙脚乱。张喜哥,小弟如此布置,不知你有什么不同意见?” 张喜听完王宛儿的话之后,欣喜地回答道:“伱安排的都十分妥当,我没有什么意见,就按照你的办法做就是了。” 于是,黄鸣铎在前引路,王宛儿骑马持枪紧随其后,他的马后是蒋师堂与张璜,最后是骑马荷枪紧紧跟随的张喜。一行五人,一字儿排开,徐徐向雉河集方向而去。 在离开雉河集大约还有五六里路的距离时,就见从街内窜出来一彪人马,人数大约在二十人左右,只见众人跃马扬尘,骤马如飞,风驰电掣般冲王宛儿和张喜的方向而来。由于是相对而行,众人的距离便越来越近。王宛儿举目望去,来者非是旁人,骑马跑在最前面的就是少旗主张宗禹,紧跟在他身后的分别是张宗道、张宗志、张宗先、安娇等人。战马驰骤如飞,刹那间便到达了王宛儿、张喜面前。 王宛儿、张喜一见到张宗禹众人的到来,自然是喜不自胜,高兴万分了,一颗提吊的心也呱嗒一声落了下来。 张喜对张宗禹等人说道:“宗禹哥,你们来的可真是及时呀,你们一来,我和宛儿可就再没有后顾之忧了!” 张宗禹说道:“你与王宛儿走后,总旗主和军师怕你们势单力孤,应付不了蒋师堂和张璜,因此待我在雉河集大街上打扫完战场之后,他们就特意责成我等赶紧骑马赶来。不想你们早已将蒋师堂、张璜制服,我们紧吊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张宗禹看见黄鸣铎之后,便用手指着他对张喜问道:“这个人是什么人,看他的穿着打扮像是官府的人,他到底是敌是友?” 王宛儿回答道:“据初步考察看来,此人很可能是我们的朋友,但是我还不敢最后确定。此事可能说来话长,咱们还是回到雉河集,见到总旗主和军师后,再详细说吧!” 黄鸣铎谦卑地对张宗禹笑了笑,说道:“这要在一个月之前,我肯定还是你们的敌人,可是现在情况急转直下,已经是今非昔比了,我肯定就是你们的朋友了!你们就放一百心、一千个心好了!” 于是众人也不再说什么,便一路浩浩荡荡,直奔雉河集而去。 张宗禹等众军将一进入雉河集街口,就见张洛行、龚德笑逐颜开的站在那里迎接了。张宗禹、张喜、王宛儿众弟兄,翻身下马,匆忙走到二位头领面前,先行了个军礼,而后用手指了指蒋师堂和张璜说道:“禀总旗主和军师,你们担心张喜、王宛儿难以制服蒋、张二团首,可是他们不但将他两人制服了,而且还毫发未损的将他们押了回来,这真也算是后生可畏了。” 龚德走到蒋师堂和张璜面前,眯缝起他的小眼睛,从上到下,反复查看了好几遍,只把蒋师堂和张璜看得心中悚惧、毛发倒竖,他们不知道这位捻军军师将如何来处置他们。正在二人对龚德的行动捉摸不定的时候,就听龚德风趣地说道:“宗禹所言果然不错,我所需要者,就是这个完璧归赵的结果。我太满意了!” 张洛行指着黄鸣铎问张宗禹道:“只说是去追赶蒋师堂和张璜,怎么这里又会多出来一个来?看他这身不伦不类的穿着打扮,肯定是官府的人无疑了。” 未等张宗禹答话,黄鸣铎就主动走到张洛行身边,先向张洛行弯腰施礼,然后说道:“原来您就是大名鼎鼎的捻军总旗主张洛行啊,您的大名可早就是如雷贯耳了。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可是你我却是打了还不相识,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天大的遗憾了。” 张洛行被黄鸣铎的话说得莫名其妙,他疑惑的问黄鸣铎道:“你说这话,不知是何来由?我怎么记不起来,你我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交过手、打过仗啊?请阁下点拨一二。” 黄鸣铎一拍自己的脑门,焦急的对张洛行说道:“嗨!我说张总旗主,您可是贵人多忘事啊。你不曾记得,在咸丰八年的夏天,你带领十万之众,气势浩荡,犹如狂风骤雨一般,军锋所指,直达正阳关下。我时任清军正阳关把总之职,奉了朝廷旨意,招募身体健康、且又善凫水泅渡的健勇近百名,于捻军舟泊之处,乘着夜sè,先使一人入水暗断舟缆,再用长钩牵着小舟,慢慢离开你们的舟群,待距离你们的船队较远的时候,再令二人潜伏于小船舱门口,然后故意放出jǐng号,使熟睡在船舱内的人惊醒。受惊之人必然会从船舱内涌出,这时守在船舱门外的伏兵便乘机手刃之。前后暗牵五只小船,总共杀死你们四十七人,还缴获粮食钱物许多。此种勾当,就是我黄鸣铎所为也。总旗主怎么就会忘记了呢?” 张洛行听完黄鸣铎的简单叙述之后,狠狠地在他的左拳窝处锤了一拳头,假意生气的说道:“好你个jiān诈凶狠的黄鸣铎!好几年以来,我始终都想不通,我们捻军在长淮卫夜间丢失船只的原因,原来是你在暗中捣鬼呀!那时你杀我捻军几十名,我现在一刀将你杀死,你不会感到冤枉吧?” 黄鸣铎嘻皮笑脸的对张洛行说道:“此乃此一时彼一时也。过去你我在战场上是仇敌,可是现在我是主动投靠于你张总旗主麾下,你张总旗主怎么还会对我一个落难之人大动刀枪呢?” 一直静听黄鸣铎讲话的龚德,开口问道:“请问黄先生,龚德有一事不明白,你放着清军的把总不当,跑到我们这些朝廷的反叛者中来做什么呢?你不会是吃饱了撑得肚子难受吧?” 黄鸣铎哀叹一声,说道:“我尊敬的龚大军师,此事说来不但话长,而且教人十分的痛心。这要从我在亳州千总任上说起了。我在任期间,是杨大业担任亳州府的州官之时,他是河南人,我与他的关系也算莫逆。此人最大的特点有三个,一谓贪官,二谓贪财,三谓贪sè。他利用他手中的权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谓好事不做,坏事做尽。最不能令我容忍的是,两个月前,我最小的妹妹黄丽娟,从山东成武县来到亳州来看我,不想却遭到杨大业的毒手,他把我的妹妹给jiān污了!这算他妈的什么好朋友,简直连猪狗都不如,枉披了一张人皮!” 安娇听完黄鸣铎的叙述之后,急不可耐的问道:“黄千总,你身为朝廷命官,你的亲妹妹无端遭受凌辱,你不会就如此吃哑巴亏,轻易就把杨大业狗贼放过,而让他逍遥法外吧?” 黄鸣铎叹息一声后,说道:“姑娘你说的可倒轻巧,要将一个朝廷州官扳倒,那可是势比登天了。我在反复申诉无望的情况下,便作出了我有生以来一个最大胆、也是最为难得的一个决定:亲手将狗官杨大业杀死,为我屈死的妹妹申了冤、报了仇!”原来黄鸣铎的妹妹黄丽娟在遭受杨大业凌辱后,因一时想不开,便投河自尽了。 龚德夸赞黄鸣铎道:“大仇不报,非君子也!此仇报得好啊!” 张洛行说道:“我横看竖看,左看右看,前看后看,无论从哪里看,你都像是被高俅逼迫造反的豹子头林冲一样,否则,你也不会与我们这些反贼同流合污的呀!你说是也不是?”张洛行幽默的话语,引来一阵哄然的笑声。 做了俘虏的蒋师堂与张璜,被张喜和王宛儿在身后看押着,一路回到了雉河集。见到总旗主张洛行和军师龚德后,二人双双交差。两位小将苦战大半天,已是人困马乏,便回到自己的军帐中休息去了。剩下的事情,自有张宗禹、张宗先、张宗道、张宗志几个人打点照应。蒋师堂与张璜被押解到张洛行与龚德的军帐中,二人是满脸的怒气,一百个不服,二百个不忿。张、龚德见他们进来,既没有吭声,也没有理睬,只是不停地用眼睛上下打量着他们,只看得蒋师堂和张璜心中恐惧,心中发怵,头皮发炸。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约莫有半袋烟的工夫,张洛行突然发话道:“二位的大名,我张洛行早有耳闻,但从未谋面,今rì得见二位尊容,也算是张某三生有幸了。今天,既然二位成了我捻军的阶下囚,生杀大权在我们手中,我冒昧地问一句,不知二位是想活呢,还是想死呢?请二位给我一个明确回答,免得我张洛行多费口舌!如果想死的话,我立刻就送二位上路!” 你别看蒋师堂事先是一身的英勇气概,到了一句话就能定生死的关键时刻,却完全没有了先前的慷慨激昂、大义凛然之气了。倒是张璜有点小聪明,他眼珠子一转,便立即明白了张洛行、龚德的意思。心里想道:“当我们是不懂事的孩子呢?你要是想叫我们死,为什么不在战场上将我们杀死,还将我们带到你们面前来,再将我们杀死?你这种吓唬小孩子的鬼把戏,不是脱掉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么?” 虽然心中如此想,但却不能实话实说,他害怕,一旦激怒了这二位凶神恶煞般的的捻军将领,他们说不定马上就会改变主意,再将我们杀死。想到这里,张璜试探xìng的小声说道:“带领民团来攻打捻军的事,也是我们二人一时糊涂,不知天高地厚水有多深。至于说想死想活的事,哪有一个正常的大活人,自己去寻死的道理呢?还是请二位首领高抬贵手,留下我们二人的小命吧!” 龚德眯缝起一双小眼睛,在军帐内连度数步,最后停在了张璜面前,用一种讥讽的语气说道:“你不愧是临涣集上的民团会首,说出话来是滴水不漏,掷地有声,使人很难从中挑出瑕疵。既然二位想活命,那就请听听我们的条件吧。” 说到此处,龚德有意停顿下来,看看张璜他们有什么反应?只见蒋师堂打了一个冷战,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有气无力地问道:“你们放我们走,还要有条件啊?” 张洛行插话道:“千真万确,一点不假!要不然我们留下你们的命来做什么!” 张璜倒是很干脆,他仰起头,挺了挺胸膛,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说道:“只要张旗主和龚军师不杀我们,有什么条件,就请二位快说吧!” 见蒋师堂、张璜走入他们预设的轨道,龚德命人给他们二人各搬来了一个座位,待二人坐定后,龚德说道:“你们这次来攻打雉河集,一共调来多少乡兵?” 蒋师堂回答道:“将老弱病残算在一起,总共来了三百二十一名。” 龚德说道:“让我说你们什么好呢!我们没去找你们的茬,你们倒先打上门来了!实话告诉你们,这一场战斗打下来,你们损失一百二十九名乡勇,仍然有192名勇丁在我们手中。我们捻军有自己的章法,凡已经放下武器的人,我们都以礼相待,不打,不骂,不杀,不辱,但是你们想把他们领回去,必须用银子、粮食、布匹等物来换,否则一个也不能放走!” 张璜抢先答道:“这些勇丁很多都多是我们的族人,如果他们死去,就会造成家破人亡的结局,所以说,凡活着的,还是交由我们带回去吧!” 张洛行说道:“我们早就筹划好了,由蒋师堂先生先回去,筹措银子、粮食、布匹等物,然后给我们送来,我们见到这些东西后,便立即放人!” 蒋师堂听说用财物可以换取xìng命,便立即说道:“请张总旗主说个数字吧!” 张洛行一回身,对站在身后的张宗禹说道:“禹儿,你来告诉他们!” 张宗禹走到蒋师堂面前,将一张字条交给了他。蒋师堂接过字条,细目观看。只见字条上写到:纹银2500缗,粗布35600丈,谷物45000石。细软杂物还有许多,不必一一细说。 蒋师堂看过之后,差一点没哭出声来!心想,我今天可算是栽了大跟头了,打鸡不成反舍把米,自找痛苦,咎由自取,这怨不得旁人,都是自己一时鬼迷心窍,不但害了自己,也连累了好友张璜。但是,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后悔已是噬脐莫及了。活该,活该,真是活该! 张洛行他们都是些不要命的主儿,今天落在了他们手中,不死是万幸,死了也是白死,看来讲价钱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只有按他们的吩咐去做了。想到此处,蒋师堂一咬牙,一狠心,问张洛行道:“张总旗主,我什么时候去办?” 张洛行斩钉截铁地答道:“马上!你现在就可以去cāo办了。” 蒋师堂走到门口,突然又止住脚步,回转身来说道:“折腾了一天,已经是滴米未进,我口渴了,肚子也饿了,请赏赐一顿饭给吃吧!” 张洛行命张五孩去打点饭食。不大一会儿,两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和一盘大葱炒鸡蛋,还有捻军伙夫自制的臭豆腐和酱黄瓜,便都摆在了蒋师堂和张璜面前。他们也真是饿极了,似饿狼扑食,风卷残云,一霎时便吃了个碗空钵光。二人感到奇怪:在家时美肴佳馔满桌,从未感到似今天这样可口美味,真是像民谚所说的那样:疲劳是最好的枕头,饥饿是美味的佳肴,肚皮一饿,吃青菜喝凉水都是香喷喷的美味佳肴,肚皮这个东西,也知道挑肥拣瘦呢,这可真是邪了门了! 吃饱喝足之后,蒋师堂不敢再多停留,心想,就是摸黑,也要马上赶紧赶回家去,早一天将张璜和192名族人搭救回家,还有那死去的129名冤魂的家人,听到亲人被杀的噩耗以后,还不知他们要怎们闹腾呢。这时,天已经慢慢黑将下来,蒋师堂也顾不上这些了,他纵身跨上战马,打马如飞,一路朝浍河南岸的临涣集镇而去。 我们说了半天,多次提到过浍河。那么,浍河到底是一条什么河,能如此引起人们的关注?在中国境内,有两条浍河,一条在山西,源出山西省翼城县东北浍山之中,流经曲沃、侯马而后注入汾河;另一条浍河源出河南省境内,流经安徽省北部的岳集、临涣、孙町、南坪等集镇,一路东下,最后注入江苏省的洪泽湖中。蒋师堂的家乡,就在浍河岸边的一个大村镇——临涣集。与雉河集相距不到百里远,骑快马半天即可到达。 蒋师堂到达临涣集村的时候,已是深夜子时时刻。他敲响自己的家门,护院家丁给他打开大门,并将马匹牵到马槽去喂草料。这时,蒋夫人一干人等听丈夫回来了,也早已没有了睡意,都到客厅与蒋师堂搭话,问东问西,问长问短,把蒋师堂问得有些心烦。讲到伤心之处,蒋师堂不禁嚎啕大哭起来。他这一哭,倒把蒋夫人和儿女们吓了一跳,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更加追问不止。 蒋师堂止住哭泣,悔恨地说道:“原先,我真没有把张洛行等一般毛贼放在眼中,认为他们是一群乌合之众,不堪一击,没想到他们有一个小眼睛的军师,此人其貌不扬,却诡计多端,没想到他早已得到我带领乡兵去攻击的信息,早早做好了圈套,单等我们自投罗网,没想到我们竟然傻不拉机的进入他们设下的埋伏网中,到头来吃亏的是我们自己,我这个跟头算是栽大了!” 蒋夫人说道:“你人能完璧归赵的回来了,还何谈栽跟头呢?” 蒋师堂说道:“我倒是安全回来了,可是张璜,还有一百多个弟兄,还被张洛行他们扣作人质呢!” 到了此时,再也没有必要隐瞒了,蒋师堂便从头到尾,一五一十的将如何中埋伏,如何被张喜、王宛儿两个rǔ臭未干的小娃娃战败被擒的事,详详细细讲了个清楚。看实在没法掩盖了,又把张洛行索要银子、布匹和粮食的事,也都和盘托出来。 蒋夫人是个守财如命的看家妇,一听说捻军索要这么多东西,简直就像用刀子刺她的心一般,疼得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啼哭,一张嘴也没闲着:“我说什么来着,想当初你提出要和张洛行作对时,我就提醒你不要去管这门子闲事,可是你偏说,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偏要逞能,你要为你的大清帝国分担忧患,要当惊天动地的大英雄,好像我是有意在害你似的!那天你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好话歹话就是听不进去。这一下可好了,死了那么多弟兄不说,还要赔上那么多财产!蒋师堂啊蒋师堂!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我这一辈嫁给你,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那么多东西,都要白白送给人家,你这是要你老娘的命啊!呜呜呜……” 一家人折腾了大半夜,转眼之间就天光大亮了。左邻右舍的族人乡亲,很快便得到了消息,一拨接着一拨,一批接着一批,都闻讯而来,将一个蒋家大院挤了个水泄不通。人们七嘴八舌,向蒋师堂打听自己亲人的下落。一向做事决断的蒋师堂,现在却陷入了一筹莫展、进退维谷、不知如何是好的境地。但出于对蒋师堂的敬畏之心,都是乡里乡亲,人们也不敢有过激的行动。人死无法复生,马上将被羁押的人解救出来,才是当务之急。 痛苦是暂时的,闹腾也不是最好的办法。几位年长的人帮助出谋划策,总算让蒋师堂获得暂时的安慰。人们进行了分工,有的负责筹粮、筹银子、筹布匹,有的则负责安抚阵亡勇丁的家属,蒋师堂向阵亡勇丁家属许诺:在村中建立一座忠义祠,让所有阵亡人的灵位安放入祠,每年进行祭祀。这在当时的清朝来讲,可是个至高无上的荣耀啊。另外,所有阵亡人的家属,凡直系亲属,每人可一次xìng补偿两个铜钱。这是个什么概念?据说一个铜钱,在当时可买五个鸡蛋,对过贯了穷rì的农民来说,一条命能换十个鸡蛋,还真是个不小的酬劳啊。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人们赎回亲人的心情占据了一切,反正蒋师堂家有的是金银珠宝,粮食满囤,几千担粮食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几rì之内,便一切准备就绪,选了一个黄道吉rì,在蒋师堂的带领下,几十辆大车,浩浩荡荡,向雉河集而去。 俗话说,人要是倒了霉,连喝凉水都会塞牙,放个臭屁也能砸坏脚后跟。这不,蒋师堂等众人走出临涣集不远,最多也就是二十里左右,突然,远远看到尘土飞扬,战马嘶鸣,不多时,便有一千多名清兵飞奔而来。清军马队走到近前,在一面黄sè旗帜上书写一个斗大的“宋”字。为首的一员清将,高颧骨,大额头,头戴红顶锅盖帽,穿一件半新不旧的官服,两撇山羊胡微微翘起,眼睛凸出,嘴唇外翻,一说话官腔十足。只听坐在马上的他问蒋师堂道:“你是何人?这样兴师动众,是要去做什么?” 蒋师堂只是一个官绅,他并不认识坐在马上的是什么人,于是反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挡住我的去路?” 马上的人突然大怒,吼道:“大胆的奴才!竟敢如此无礼,敢对你宋大老爷宋庆如此讲话!”命令手下:“来人!将此人给我拿下!带往宿州胜大人府上,再好好治他的罪!” 不由分说,七八个士兵从马上跳下,走到蒋师堂面前,七手八脚,五花大绑,将蒋师堂捆了个结结实实。 宋庆命令:“将所有车马人等,一同解往宿州。交由胜大人裁处。” 你说这蒋师堂怎么就这样倒霉,偏偏一出门便碰上了宋庆?这可真由了一句老话:下雨偏逢雨伞破,屋漏又遇连yīn雨。蒋师堂不敢分辫,因为他十分清楚,如果说出这些东西都是为张洛行所送,那肯定是罪不可赦,现在朝廷最怕最恨的就是张洛行等人,朝廷说他们是反贼、是捻匪,可是竟有人胆敢为他送粮食、送银子、送布匹等物品,这不是同流合污又是什么? 一路走,一路想,临涣集离宿州也不是太远,几个时辰便到了。蒋师堂早已想好了一套说辞,只待一见到胜保,他就按心中的盘算说出。胜保是他的老相识,量也不会对他怎么样。 一行人浩浩荡荡,车水马龙,不多时便来到了胜保衙署门前。军兵向前通报,说南阳镇总兵宋庆大人来拜谒胜保大人,胜保以礼相迎,将宋庆请入府中。胜保拱手施礼曰:“祝三大人突然造访,想必是有重要军务吧?”祝三是宋庆的字,古人都称字不直呼其名,以表示尊重。 宋庆答曰:“祝三是奉朝廷谕旨,领兵奔赴山东境内,去剿灭任柱、赖文光还有宋景诗等朝廷叛逆的,今从大人属地路过,因此特来拜访。” 胜保说道:“祝三大人带领这许多大车,可谓粮秣充足,后事无虞了。” 宋庆答道:“非也!非也!我是在半路上突然遇到一伙不知什么贼人,大车小辆,装载颇丰,我疑其是捻匪的装旗队,特将其捉获,押解到胜大人府上,来与大人共同商议如何处置的事情。” 胜保听后,赶忙问道:“可曾问清楚,何人领头?yù往何处?” 宋庆答曰:“这些我都不曾问过,只觉得他们可疑,便随手拿下,现在就请胜大人一同审问清楚吧!” 于是,胜保赶忙派仆人将蒋师堂领进府中,胜保一见这个被五花大绑的人,突然大叫起来:“师堂,怎么会是你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命人赶紧将蒋师堂的绳索解开,口中喃喃的说道:“这肯定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肯定是一场误会!” 你想,蒋师堂是地方有些名气的豪绅,以前与胜保多次打过交道,因此互相认识。蒋师堂心想,事到如今,保命要紧,绝不能实话实说,只好顺水使舵,顺水推舟了。想到这里,蒋师堂故作理直气壮、大受冤屈的样子对胜保说道:“我前几天听人说,胜大人刚从上蔡剿捻匪归来,军中粮秣不济,因此小人为了略表忠心,临时准备了几车粮食、银子、布匹等物,特送来孝敬胜大人。未承想刚一出村,就遇上了这位官爷,不由分说,他就将小人捆绑起来,并押解到胜大人您的府上。这就是以往的经过,望胜大人给小人做主,还本人一个公道!” 宋庆把眼睛一瞪,用近乎咆哮的声音说道:“你胡说!宿州在你村子的东北方,你为何向西方行进?” 俗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事到如今,软弱是更加危险的事,反正有胜保给自己撑腰。因此,蒋师堂也开始蛮横起来,他强词夺理地说道:“要走哪条路,这是我的事情,你宋大人是否管得太宽了?” 胜保赶紧出来打圆场:“条条大路通京畿,不管走哪条路,只要能走到我胜老爷府上就行了。二位就不要再为这区区小事争吵了,和为贵,和为贵么!”胜保平白无故将要得到这许多财物,心中的喜悦自不必说。为了平息这场纠纷,胜保特拿出五分之一的财物,分给了宋庆。宋庆心中十分不高兴,心想,你胜保也太抠门了,这些财务是老子一手截获所得,与你分一杯羹就是高抬你了,没想到你却贪得无厌,分给我这么一点点,这与独吞又有何异?不过他只是想一想罢了,有句话说得好,强龙难压地头蛇,现我宋庆在你胜保的屋檐下,我就暂时低回头,平白无故捞取了许多外快,尽管他怀疑蒋师堂心中必定有鬼,一时也难以搞得清楚,因此,此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对蒋师堂来说,有什么比保住自己的xìng命还重要呢?这就叫做舍财免灾。这一场意外遭遇,几乎没把蒋师堂给气死。他像一个晒蔫了的茄子,垂头丧气的回到家中,真想一撒手跳入滔滔的浍河激流中,双眼一闭,啥事也不问了。可是,一想到还有一百多名族人乡兵和自己的好友张璜,还在张洛行手中羁押着,看着他们的亲人一双双渴望的眼睛,他又不能撒手不管。最后还是决定:再一次破财免灾,救人要紧。并暗暗安慰自己:“俗话说,财产乃是身外之物,只有生命才真正属于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么。” 好歹蒋师堂也是淮北大地上有名的乡绅豪富,家中有上万亩土地,每年光粮食就有两万多石的收入,再拿出几千石粮食,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他决心已定,重又组织货物,一切打点完毕,又带领车队向雉河集而去。当rì午后,一行人便到达雉河集老街,张洛行等众捻军首领笑脸相迎,十分客气地将蒋师堂迎入军帐,双方都说了些客套话,谈话才转入正题。 蒋师堂将他与清军总兵宋庆意外遭遇,被宋庆劫持到宿州胜保衙署,他又如何随机应变,化险为夷的经过述说一遍,众捻军都为他的不幸遭遇打抱不平。 龚德眯缝起小眼睛,慢条斯理的评判到:“说起这个宋庆,我对此人也颇有了解。此人出生于山东蓬莱县泊子宋家村,早年落魄不得志,弃学务农,又做过小生意,三十岁上才加入清军,跟随他的同乡亳州知州宫国勋来到安徽,在亳州城做了一名小小的州练长,后来从一个南阳县令晋升为总兵,是清廷一条十分忠实的走狗,是个杀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大魔头。此次蒋先生没有被他一刀杀死,可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听到此处,一直默默无语的张璜突然插嘴道:“过去我们在学校里学的都是如何忠于朝廷,长大后如何报效大清帝国的训导,人至中年,与张总旗主此次相遇,才使张某恍然明白,自打**哈赤进入关内,我中华儿女哪一年不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我们被奴役了260多年,还没有清醒,这实在是一场悲剧。从蒋兄此次的遭遇,更使我看出清廷的**透顶!他们的所作所为,不是比土匪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吗?” 张璜越说越气愤,把脸都涨红了。龚德因势利导说道:“此次二位攻打我捻军,也是因为不明真相,听信了清妖的一面之词,出于一时义愤,才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来。俗话说:不打不相识。通过此次交锋,你们也会明白,我捻军不是土匪,真正的土匪是清朝自己。这一点,我相信,蒋先生的亲身体验再好不过了。” 张洛行说道:“从前你我是敌人,可以打得你死我活;现在打了一仗,倒是把二位的头脑打清醒了。今后即使我们做不成朋友,也不要再成为敌人。二位只要做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就是对我们的支持和帮助了。” 蒋师堂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蒋某当着捻军众弟兄的面表示,今后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再与你们捻军作对了!” 正在众人交谈的时候,忽见张宗禹从门外走进来,对张洛行说道:“叔叔,晚饭已经准备好了,现在是否开饭?” 张洛行吩咐道:“哎呀!只顾说话,连吃饭这桩重要的事都给忘记了。马上开饭!马上开饭!” 话音刚落,只见十几个捻军弟兄,有的端饭,有的端菜,满满摆了一大桌。众人打眼望去,只见饭是煮熟的麦粒,菜有青菜炒辣椒,凉拌胡萝卜丝,菠菜烧豆腐,还有一盘蘑菇炖小鸡,这是专门为蒋师堂和张璜准备的,没有上酒,因为捻军有自己的纪律,非遇年节,是不准喝酒的。蒋师堂与张璜见捻军吃这样的饭食,感到心中十分过意不去。 张洛行说道:“我们捻军现今有十几万人马,每天消耗大量粮食、草料,如果能保证天天都能吃上这样的饭食,就算是天堂般的rì子了。”众人哄堂大笑。 蒋师堂说:“自古皆闻帝王创业难,今rì一见,才知道创业的艰辛,与你们相遇相识,也算叫蒋某真正长见识了!” 张洛行说道:“我是这雉河集张老家村人,在我爷爷那一辈子,也是家境富裕的殷实之家,后来因为地方官绅的盘剥压榨,到我父亲这一代,就家道中落,向贫穷的行列过渡了,到了我张洛行这一代,就只有靠贩卖私盐度rì了。我张洛行举旗造反,也是实出无奈,俗话说,官逼民反,但凡有一点出路,谁愿意冒着杀头的危险,上梁山聚义呢?” 龚德也接着说:“我们龚家,在涡阳县来说,也是一个大家族,我祖居在涡阳县城西南25里处的磨盘松村,在我还不记事的时候,父亲就因饥荒病饿而死,生活无着,母亲带着不懂事的我,到处逃荒要饭,从涡阳到亳州,又从亳州到符离集和宿州,整rì里过着天当房,地当床,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家的流浪生涯。我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温暖,什么叫温暖,更没有幸福可言。一天,母亲饿死在路边,我草草把母亲埋葬,从此我就一个人遨游天下。”说到此处,龚德用小眼睛看到,蒋师堂与张璜都停止了吃饭,眼巴巴望着龚德掉眼泪呢。 龚德接着又说下去:“一天,我讨饭来到一个叫做濉溪口子的地方,饿倒在戴庄的溪河边上,与到山东贩盐归来的张总旗主相遇,是他伸出友爱之手,搭救我不死,否则,我就没有今天与二位说话的机会了!” 蒋师堂与张璜一边听,一边吃饭,思想也受到极大的震动。二人暗暗表示,清朝所说的“捻贼”、“捻匪”,原来他们都是一些有血有肉的好人啊。我们主动来攻打他们,他们不但不对我们加害,反而以宾客相待,这是万万没有想到的。这与清朝那般高高在上,鱼肉乡民的达官贵人相比,真是有天壤之别啊。 吃罢晚饭,蒋师堂与张璜都早早入睡,因为明天还要赶路,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蒋、张二人早早起床,简单吃了点早餐,便要向张洛行他们告别。张洛行知道他们思家心切,也不再挽留,将蒋、张二人送出雉河集村外,依依惜别,然后才返回军帐议事。 忽然,张宗禹急急慌慌走进军帐,向张洛行与龚德禀报道:“叔叔,军师,据探马来报,任柱、赖文光二位旗主袭据麻城,现正在与清军激战呢。” 龚德听后一拍大腿,兴奋地说道:“我rì思夜盼,终于等来了他们二人的消息。任柱啊,遵王赖文光啊,你们哪里知道,我天天都在等待你们的消息,等待你们打败清军的胜利消息啊,今天终于盼来了你们的消息,你们知道我龚德是多么的高兴吗?”龚德高兴得流下了眼泪。 张洛行也说道:“说一千,道一万,真是路遥知马力,rì久见人心。任旗主和遵王赖文光,才是我们真正的同盟和朋友哇!” 任柱和赖文光是捻军的另一支,也是一支令清廷提心吊胆、昼夜难安,因而恨之入骨的劲旅,他们屡屡重创清军,使清军闻风而胆丧,惶惶不可终rì。 第十一回 英雄任柱气盖世,万军阵中削敌首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 说到任柱此人,他可是个英才盖世,万众仰慕之人,是个震天撼地的大英雄。在他的带领下,蓝旗捻军东征西伐,南战北征,如秋风荡涤落叶,如激流荡洗沙尘,所向披靡,势不可挡。使清军闻风而丧胆。真有当年项羽的“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英雄气概。 任柱于道光十七年,亦即是公元1837年,出生于安徽省蒙城县坛城西南小任庄村,在任柱十岁时,父母便因饥病双双去世,是他的伯父,后来亦成为捻军首领的任乾,将他一手拉扯长大并培养chéng rén。任乾本是个生意人,经常在江湖上辛苦奔走,为了防身便学得一身好武艺。因此,任柱从小即跟随在伯父身边,并在他的伯父教导下,也学了一身好武艺。伯父任乾对任柱的管教十分严格,严禁他仗势欺人,以武凌弱,恃强逞勇,欺负无辜,使任柱从小就养成了见义勇为,助人为乐的良好风尚。 因为伯父家也很贫穷,rì子过得并不宽裕,所以,平rì里任柱除了帮助伯父干些力所能及的农活之外,还经常帮助亲戚邻居们放牧牛羊猪猡的简单农活,由于任柱既勤快又实在,因此人们都十分喜欢他。那些牛羊猪仔,在任柱手下都被他调教得服服帖帖,人们都亲切地称呼任柱为“小猪倌”。 少年时期的任柱,就表现出有过人的胆略和勇气,他xìng格大义豪爽,乐于助人,能急人之难,这与他胆小怕事的伯父形成鲜明的对比。还在他幼年时,任柱就对父母说道:“父母给了我生命,只能管教我的身子,怎能管得了我的心xìng天赋?今后儿子要走什么样的道路,那只有靠儿子自己去把握了。但是,父母也不必担心,你们的儿子是不会去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的!” 任柱年岁稍长时,就表现出一般人所不具备的天赋,他胆量超群,智勇过人,凡事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和主见,因此,很受伯父任乾的器重。平时除了习武练功之外,还经常随伯父到海边去贩卖私盐,因此伯侄二人交友甚广,他们就是在贩卖私盐的路途中,与现在的捻军总旗主张洛行相遇相识的,并且后来又成为了莫逆之交。 咸丰三年,也即为公历1853年,张洛行在雉河集聚众起义,任乾也积极响应,在蒙城县坛城镇举旗为捻,被共推为捻军蓝旗旗主,任柱自然也随伯父一同加入了捻军队伍,从此他也成为捻军中的一员,跟随伯父南征北战,足迹踏遍皖、苏、豫、鲁、楚各省,所向披靡,势不可挡,使清军闻风而丧胆。后来,因为叛徒的出卖,伯父任乾为清军所杀害,领导蓝旗捻军的重任,就落在了任柱这位蓝旗捻军年轻将领的肩上。 捻军都是由贫苦农民聚合而成,机构不健全,组织纪律松懈,难免不为个别别有用心的人所利用。咸丰六年,任柱因事外出,部队暂时交由张建勋、母占鳌二人管辖,谁知此二人皆是混入捻军中的异己分子,他们乘任柱不在的机会,勾结蒙城县豪绅李南华等人,唆使蓝旗捻军发生哗变,他们杀死捻军中的坚定分子,使蓝旗捻军遭受重大损失。任柱带领自己的骨干拼死杀出重围,已是伤亡殆尽,溃不成军,最后,仅有18位勇士随任柱突围而出,一路奔往涡阳县城东北方的龙山上。但李南华带领团练乡兵穷追不舍,把一座龙山四面包围,将任柱等十八位勇士围困在了山上。 在这生死存亡之际,方显出任柱英雄本sè,也是对任柱领导指挥才能的一次大检验。时年才十六岁的任柱,便表现出他非凡的才能。就见他临危不惧,沉着应对。他指挥十八位弟兄,将自己的服装撕破,用树枝挑着,轮流举着,环绕龙山不停来回奔跑,并且佯用不同的声音呐喊呼叫,给民团造chéng rén多势众的假象。任柱这一招还真凑效,李南华也一时摸不清龙山上到底有多少人,自然不敢贸然发动进攻,这就给任柱的突围提供了有利时机。 好人自有天象,车到山前总有路。大自然的力量是无穷的,是任何人也无法阻挡抗拒的。当年,诸葛亮借东风,火烧战船,草船借箭,都是利用了大自然的无私相助,方才成就了自己的独特构思,并不是因为诸葛亮有什么超人的智慧。当天夜里,风云突变,大自然开始施展他的恩惠,一场浓雾突然降临,给了任柱顺利突围的最好掩护。任柱利用这一百年不遇的大好时机,带领十八位英雄,人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了龙山,当李南华带领民团攻上龙山的时候,山上早已是人去山空,哪里还有任柱一伙人的影子?李南华只好气急败坏的滚回蒙城去了。 任柱一路北行,来到了雉河集,与张洛行相见,在张洛行的帮助下,重新组织队伍,壮大实力。恰巧,蒙城苗沛霖民团练勇被清军将领僧格林沁剿灭,有一万多人不愿向僧格林沁投降,任柱便乘机接受了他们,然后加以整顿改编,使这支民团成为蓝旗捻军的骨干力量。任柱的实力虽然又一次壮大起来,但也有少数不良分子乘机混入其中,这就为任柱以后的被暗杀,埋下了一条祸根。此为后话,暂且不提。 后来,太平天国在南京灭亡,其余部有的投降清军,有的自立门派,各自为军,独自为战,有的只好加入到捻军行列中来,继续与清军对抗。太平军尊王赖文光则与任柱合并,形成另一股强大的军事力量,神出鬼没,声东击西,不断打击清军,使清军疲于应付。 任柱、赖文光带领蓝旗捻军几万健儿,袭据黄陂,进逼罗田、麻城,铁蹄踏破英山、黄冈诸县,最后进驻麻城,决定与清军决一雌雄。 麻城的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它地处湖北省的东北部,大别山中段南麓,控扼长江中游北岸,其北面与河南省商城县、新县以山脊为界,东北部同安徽省金寨县以界岭为分隔,一路向西南延伸,即可抵达省会武汉市,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任柱、赖文光就是看准了麻城的重要战略地位之所在,才带领蓝旗捻军必yù攻克之。 时清军总兵梁洪胜领军固守麻城,他知道任柱剽悍能战,有万夫不当之勇,再加上尊王赖文光从中为他出谋划策,因此,必是一场决定生死的苦战,不敢有丝毫轻敌大意。梁洪胜侦知任柱之军jīng锐皆集结于萃阶埠地方,有大量的辎重在此,因此,便誓众而进,进行偷袭。由于蓝旗捻军长途拨涉,人困马乏,疏于防备,被梁洪胜乘虚而入,偷袭得胜,蓝旗捻军十余处营垒被清军焚毁,数百人被夺去生命。蓝旗捻军初战失利,任柱接受教训,重新组织力量,准备再战。 第二天,任柱亲自挂帅,督军再战。任柱先以步军诱敌,佯为败退,梁洪胜因为昨rì的胜利,头脑中想的是胜利,没想到死亡正在向它招手。任柱暗派jīng锐马队数千,突然向清军发起进攻,梁洪胜仓皇应战,虽经苦战而无法得胜,最后受伤几死。 梁洪胜受伤的消息很快传入麻城中,朝野皆大为震惊,一时无措,只得紧闭城门,高悬免战牌,等待援军的到来。 终于等来了希望。刘铭传领军抵达黄陂,补用道刘盛藻、提督唐殿魁各率所部四面围攻,妄图彻底歼灭任柱的蓝旗捻军。 尊王赖文光对任柱提出建议,说道:“鲁王,此次清军人数众多,且来势凶猛,对我蓝旗捻军形成四面夹攻之势,形势对我军极为不利。如拼命死战,恐怕我军要吃大亏,不如以计取胜,较为稳妥。” 任柱问道:“尊王有何妙计,快说出来听听。” 赖文光说:“据探马禀报,现刘铭传军驻黄陂,刘盛藻、唐殿魁率军跟随,他们的意图十分明显,就是择rì向我军发起进攻。如果我们在罗田的要隘之处预先设伏,待刘铭传军进入伏击圈后,突然发起猛攻,便必能获取全胜。” 任柱说道:“预先设伏,发动突然袭击,这是我们捻军惯用的战法,我看可以。不知尊王yù在何处设伏?” 赖文光说道:“我们几次到过鄂东北一带,此地是进入大别山的zì yóu之路,又有天然屏障幕卓山、九宫山横亘其间,据说当年李自成兵败běi jīng之后,曾在九宫山中隐居避难,此地山高林密,伏莽奇险,如果将几万人马隐匿其中,神仙也难觅其踪影。我早已物sè好一个设伏的好去处,就是罗田县的尤河嘴。” 任柱说道:“尊王yù选择在此处设伏,亦正合我意。那就由我带一支人马去完成这一使命吧!” 赖文光说道:“不可!还是由我去为好。鲁王,为了重重给刘铭传一击,还必须再给他设一个圈套。你带领五千人马,星夜兼程,主动到黄陂去袭击刘铭传,但不可死拼,也不可恋战,两军一旦对阵,你做出一个一触即溃的样子,边打边退,一直将刘铭传引进我们的埋伏圈,待我引伏而出时,你却掉转马头,引军参战,我们双方合击,可将刘铭传一举击溃。”二人一拍即合,各去准备不提。 话说刘铭传正在黄陂军营中熟睡,猛然间被一阵枪炮声从梦中惊醒,他赶忙披挂整齐,一跃跨上马背,向营门外冲去。营门外人喊马嘶,处处火光,枪炮声、喊杀声此起彼伏,眼见许多士兵被杀死在大街之上。正在刘铭传打马前行之际,忽见火光中一闪,有一个身着蓝布衣裤,红帕包头的捻军小将出现他的面前,只听马上小将大喝一声:“任柱爷爷在此,还不下马投降,小爷可免你不死!” 刘铭传听捻军小将自报姓名,知道他就是名冠淮河两岸的贼寇头子任柱。刘铭传早就知道任柱是一个勇猛善战、力大无穷的战将,他身高八尺,膂力过人,有楚霸王再世的美誉,手使一对四十多斤重的大鉄锤,舞动起来呼呼有风,若被他砸上,那还能活得了吗?因此,刘铭传不敢轻敌,用长枪抵住双锤,二人斗在了一起。不到十个回合,任柱虚晃一锤,拨马便走,刘铭传不知有诈,随后紧追。这时,刘铭传的部将知道主将在前,也不示弱,紧随刘铭传马后而来。 任柱一马在前,见刘铭传追近了,就在马屁股上抽打几鞭,让战马快跑几步;见刘铭传离开远了,就有意将马停住,稍等一会再走。当到达尤河嘴时,刘铭传见山高林密,怪石丛生,他也是一个久经沙场的战将,突然心中明白:“不好,我中计了!”刚yù拨马回窜,可是为时已晚,只见密林中,大树后,石头旁,沟壑中,一下窜出众多身着蓝sè服装的捻军健儿,喊杀声震天动地,手中挥舞着各种兵器,枪声炮声响成一片,一个个勇猛地向刘铭传冲杀过来。 刘铭传知道自己中计,事已至此,他也无心恋战,打马如飞,先顾自己逃命要紧,顺着来路拼命逃窜。任柱也掉转马头,一路追杀过来。清军无力招架,只顾各自四散逃命。跑得慢的,都变作了刀下之鬼。 此一战,刘铭传丧失军兵一百多名,大败而归。蓝旗捻军也伤亡二三十人。虽然战果比预先的要小得多,但总是打了胜仗,捻军人人欢跃,个个鼓舞,都为此次胜利而欢欣。 话说刘铭传逃回黄陂军营之后,越想越生气,他咬牙切齿地发誓道:“任柱,好你个贼寇,胆敢在你刘爷爷头上动土,要是不将你碎尸八段,我刘铭传今生誓不为人也!”俗话说,勇者靠力,智者靠计。我刘铭传力不能胜你,就用计来胜你。从此之后,他便动起了歪脑筋。 说起刘铭传此人,他自小也是聪明过人,心机十足,善于用暗箭伤人。此时他突然想到一条毒计:如果能在任柱身边安插一个卧底,不但能随时掌握任柱的动向,还可以择机将任柱杀死,只要任柱一死,蓝旗捻军就会因为群龙无首而彻底覆灭。主意已定,刘铭传开始物sè起合适的人选。 正在此时,军兵禀报,说补用道刘盛藻与提督唐殿魁登门求见。刘铭传赶忙吩咐:“快请!快请!” 刘盛藻与唐殿魁并肩而入,三人相见,各示以礼,客套了一番,各自落座。军兵上茶,不必细说。 刘盛藻首先开口说道:“听说叔父昨rì与任柱一战,大受挫折?不过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你也用不着为此而烦恼。” 论年龄刘盛藻比刘铭传要大十来岁,因为二人是同乡同族,刘盛藻辈分比刘铭传小,所以他必须将刘铭传喊叔。又因为刘盛藻首先将刘铭传提拔重用,使刘铭传从一个民团团总迅速擢升为千总、都司,最后升为总兵,所以刘铭传深为感恩,始终把刘盛藻当做引路的导师。二人的关系也相当复杂微妙。 刘铭传说道:“我刘铭传是什么人,我能为这点小小挫折而烦恼吗?我是在想,任柱此人身高马大,又年富力强,力大无比,能征善战,我等不可力敌。据说有人把它比做楚汉相争时期的项羽,说任柱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雄壮之气,形容虽过于夸张,却也说明此贼却是勇猛过人,不可小视。尤其是他手中善使一对几十斤重的大鉄锤,勇猛无比,真有万夫不当之勇。我此次与他交战,就亲自领教过他的厉害了哇!” 唐殿魁插话道:“刘提督不要长任柱的威风,灭自己的志气,我倒认为此贼没有什么可怕!来rì再战,我亲自去会会此贼。” 刘铭传制止道:“唐提督你此话差矣!你我都是带兵之人,岂不知兵书上所说‘不战而屈人之兵’吗?在战场上,除去双方实力的对比之外,用另一种方法也能置敌人于死地,何必劳驾您亲自出马呢?” 唐殿魁问道:“请李将军明示,你准备采用什么方法?” 刘铭传斩钉截铁地说道:“jiān细!” 唐殿魁问道:“两军交战,互不相识,哪能派得进去人做jiān细啊?” 刘铭传说道:“派人进去,当然不行。不过天无绝人之路,我们可以在捻军内部物sè一个为我所用么。要知道,堡垒是最容易从内部攻破的呀。” 这时,刘盛藻突然一拍大腿,他若有所思地说道:“经你们一提醒,倒使我想起一个人来。此人姓潘名四,原先是苗沛霖手下一名营官,当初很受苗沛霖器重。苗沛霖被官军诛灭之后,他惧怕官府诛杀,便带领他的人马一千余人投奔到任柱手下,现就在任柱军中。据我所知,此人心地龌龊,灵魂肮脏,是个十足的酒sè之徒,听说任柱军纪甚严,潘四因不服管教,多次口出微词,都被任柱和赖文光压制下去了,因此他心怀不满,心蓄逆志。如我设法联络,许以重金美sè,则潘四必然会倒戈反叛任柱,为我所用矣。到时候让其择机行刺任柱,不愁大功不成也!不知刘将军意下如何?” 刘铭传抚掌答道:“你一句话提醒了我这梦中人,请你说得更加详细一些好吗?” 刘盛藻继续说道:“话么,说起来简单,但真正做起来可就难了。听说任柱此贼不但力可与项羽相比,但项羽只是一介武夫,却没有任柱的智慧和狡诈,再加上他身边还有一位足智多谋的赖文光,派人打入其内部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唐殿魁突然眼睛一亮,兴奋地说道:“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突然想起一个人来,此人必然能助我等成就此番大事。” 刘铭传与刘盛藻几乎是同时问道:“唐公,快快说来听听,他是何人?” 唐殿魁不紧不慢,说出一个人名来。刘铭传与刘盛藻听后,都连连摇头说道:“不可!不可!此人与苗沛霖一样,都曾是捻匪的同党,且他又反复无常,诡谲狡诈,听说现在此人还与张洛行等暗中勾结,眉来眼去呢,利用这种人来办此大事,只会坏了我等的好事,也绝无成功的把握。” 唐殿魁争辩说:“二位先不要说不行,听我把话讲完好不好?”唐殿魁在刘铭传的麻子脸上望了一眼,继续说道:“此人是什么货sè,我心中自然清楚。我不是利用他来帮我们。听说他有二位千金,个个生得如天仙降世,嫦娥临凡,有闭月羞花之貌,又具沉鱼落雁之姿,而且二人从小就跟随其父习练武艺,人人有百夫不当之勇,所以,我们不妨将他的二位千金借来一用,来成就我等的刺杀任柱的计划,这样做,他不但不敢向捻军透漏风声,还会因他的爱女在我们的掌控之下,对我们俯首贴耳,唯命是从呢。这样便可做到万无一失了。” 三人最后一致同意,并且说道:“此人现在何处?又派何人去与他商谈呢?” 唐殿魁说:“点子是我想,主意是我出,当然最好的人选就非我莫属了。” 唐殿魁如何去找他们心目中的那个人,如何将他的二位千金带到刘铭传军中,又如何说服她们潜入任柱军中,去做策反潘四的秘密勾当,这一切,待到将来,读者诸君自然会明白,咱们暂且放一下再说。 我们还接着说刘铭传。刘铭传出生于清道光十六年,在中国近代史上也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在中国的近代史上也为他书写了一笔。他的家在合肥肥西大潜山下的蟠龙墩村,其父名刘惠,是当地一个老实本分的农民,祖辈都是以种地为生。刘铭传共有弟兄六人,他排行第六,因为小时候病染天花,所以满身满脸都是麻点,人们都呼其为“六麻子”或“幺麻子”。不巧的是,在刘铭传十一岁的时候,他的父亲也染病去世,因疏于管教,使刘铭传从小就养成了蛮横无理、放荡不羁的野蛮xìng格。 据说,当地一个富绅到他家中催租,他家无租可交,富绅便对他的母亲大声呵斥了一番。刘铭传回家后,见母亲小声啜泣,在问明缘由之后,便怒不可遏,对几位兄长说道:“你们都是死人、木头人不成?眼看着母亲受到别人欺负也不敢出面相帮,你们还算什么男子汉!”并且进一步数落几个兄长道:“大丈夫就当顶天立地,不做一世英雄,也不能窝囊一生,任人欺侮,今天这个奇耻大辱,我定要那富绅当面赔礼道歉,否则我绝不罢休!” 说完,便气哼哼跑出村外,追赶至那富绅前面,挡住了他的去路。富绅见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孩,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还没好气地对刘铭传说道:“小子,你想做什么?快给老子把路让开!” 刘铭传把麻脸一绷,挺起胸膛,理直气壮地说道:“你刚才为什么欺负我老娘,赶紧给小爷道歉,否则你今天就别想开这里!” 富绅这才明白,原来这小孩子就是刘家的小少爷,他欺负刘铭传年龄小,根本没有想道歉的意思。而且,一翻身从马背上跳下来,从腰间拿出一把利刃,往地上一丢,蔑视地对刘铭传说:“你小子若是有种,就一刀将老子捅死,否则我是不会给你道歉的。” 只见刘铭传弯腰将地上的短刀捡起,不慌不忙走到富绅面前,将短刀猛一下刺进富绅的胸膛。富绅应声倒地,绝命身亡。 这时,村中的人听说后都纷纷赶来围观,刘铭传大声对村里人喊道:“这家伙欺负我娘,还不道歉,我才一气之下将他杀死,此事是我一人所为,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官府要杀要剐,均由我一人来承担,绝不连累大家!” 后来,官府见杀人者竟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也就没有将他缉拿问罪,时间一久,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刘铭传自小就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年纪稍长之后,两个哥哥又相继去世,母亲岁数越来越大,也无力对他进行管教。刘铭传偷偷参加了贩私盐团伙,也参加一些打家劫舍的勾当,成为一名危害乡里的小土匪头目。闲暇无事时,就伙同一帮酒肉之徒打架斗殴,一时间将一批地皮恶少聚集在自己的身边,成为一个一呼百应的流氓团伙的小首领,当地官府也拿他毫无办法。 后来,刘铭传得到了清廷大员李鸿章的赏识和提携,给了他兵权,他这才从一个千总,步步青云,节节高升,最后才爬到了现在总兵的高位。现在的刘铭传,已经不能与原先的那个“六麻子”或“幺麻子”同rìrì语了。他奉朝廷旨意,专与捻军作对,进攻起捻军来,可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卖力。 刘铭传驻军黄陂,一开始便让任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一连好几rì不敢行动。后据探马探报,任柱、赖文光兵发湖北新洲,在李鸿章催督之下,刘铭传只得麾军尾追,任柱派遣一只劲旅暗伏于淋沙河地方,他的意图是一为伏击,二为新洲之犄角,一旦刘铭传进攻新洲,即可马上随时增援。 清军提督马德昭、韦志俊等联合进击新洲,埋伏在淋沙河的捻军拼死增援,清军总兵李济清亦率水师来增援,双方展开空前激烈的大战。任柱兵撤新洲,马德昭没弄明白任柱的意图,便挥军追击,当清军到达新洲一个山坳之中时,已是夜暮时分,正当马德昭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山坳中火光冲天,炮声如雷,子弹从四面shè出,将山谷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众捻军喊声震天动地,马德昭不知如何应战,在几个亲身护卫的引领下,才摸索出了山谷,一清点人数,三百多名清军都做了任柱的枪下之鬼,几乎全军覆没。马德昭好不伤心,为保活命只好向清廷请求处分。 是年二月间,任柱率领捻军进入麻城界的陡陂山。清廷皖军将领王才秀、张得胜等军亦抵麻城,他们暗约当地防军,准备偷袭任柱军营。没想到任柱军队早有防备,还没等到清军动手,任柱就主动出击,将王才秀、张德胜打得溃不成军,落荒而逃,还被捻军追杀六十余里,然后,任柱带领蓝旗捻军,返还河南光山境内去了。 清廷对无能的清将接连失败很为震怒,因此,诏授曾国荃为湖北巡抚。为了扭转战局,曾国荃一履任,便将杨朝林、梁美材、韦志俊等营撤消,另募湖南勇丁六千人,编成九营,令刘连捷、彭毓橘、朱南桂、郭松林等统领之。 任柱自光山再至麻城,捻军屯驻于白杲镇,乡绅们惧怕任柱,全都进入圩寨之中,以求自保。清军总兵向百福督带兵勇扼守县城五门,但任柱并没有攻城,稍作休整后,便又挥军进入河南境内去了。 曾国荃莅任以来,也没有做出什么成绩,因此,朝廷对他十分不满。曾国荃上疏为自己辩解说:“臣钦奉谕旨,询臣应否驻襄阳。臣出省后,周历黄陂、黄安、麻城、应山、广水驛,十八rì驻武胜关。接鲍超函,以张宗禹窜商、雒,有就食鄂疆之意。商、雒与郧阳毗连,臣遣唐协和拔军赴郧,令刘维桢继进,以厚兵力。以贼情度之,西境窜贼殊不足虑。惟张洛行、龚德、张宗禹均是狡狯之徒,他们避兵而行,间道旁隘,堵截未可稍松。臣所派河南唐县军为提臣郭松林,随州军为藩司彭毓橘,二将皆足独当一面,西境可恃无恐。东路贼为官军剿败于江苏丰(县)、沛(县)之间,鄂东与皖、豫接壤,将弱兵单,臣不得不暂驻中路,预为防范。武胜关东,东西适中之地,可以兼顾东西。臣意俟歼灭任、赖二逆后,东路解严,然后鼓行而西。” 曾国荃对朝廷的牛吹出去后不久,任柱、赖文光复进抵麻城境。这无疑是在曾国荃的脸上重重扇了一个耳光。 刘铭传在黄冈的住所,是当地一户退隐官吏的家庭,此人姓王名谦,据说原先是在陕西省户县任过县令,后因不满官场上种种**之气,又与清廷大员左宗棠意见相悖,对官场心生倦怠之意,因而携妻回乡隐居。王谦年过五旬,身体结实硬朗,每rì以种花养鸟欢度晚年,rì子过得也算自在幸福。王谦生有二子,都已成家立业,另立门户。王谦发妻严秀华,也是官宦人家的千金,自小熟读四书,教养极深,识书达礼,落落大方。虽然年愈四旬,但穿着打扮既合时宜,轻步摇曳,婀娜多姿,看上去似三十岁左右年龄,真是半老徐娘,别具一番风韵。 王谦与严秀华二人相扶相挈,情深意切,夫妻和睦,相敬如宾,也算得上人间楷模、世上鸳鸯了。刘铭传亲眼目睹王、严夫妻二人出入相伴,和谐相爱,联想起肥西县自己那个又粗又蠢的黄脸婆,不免思想联翩,想入非非,只要一看到王谦的妻子,一双贼眼就不离左右,上下扫描,sè眼圆睁,sè口大张,恨不能将严秀华一拥抱入怀中,吃进肚中,方为人生之美。 俗话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人的一切内心活动和变化,不知不觉,有意无意间,都能用他的眼睛表露出来。刘铭传一双贼眼老是在严氏身上扫来描去,就是傻瓜,也能猜出他心中在想些什么。你想,那王谦是个在外做官多年的人,官场上的**丑行,官员们的风流韵事,他早已尽收眼底。刘铭传的心理活动,他能猜不出来吗? 一rì,王谦有意走到刘铭传房内,没话找话,与刘铭传拉起了家常。王谦一针见血,直入主题,突然问起了刘铭传的家事。 王谦说道:“刘将军贵庚几何?家住何方?家中有无妻室?儿女几人?”刘铭传不知王谦问者有意,别有用图。于是一一作答。 不想王谦话题一转,寓意深沉地说道:“将军整rì带兵打仗,居无定所,带家眷随军是不可能的吧?思念妻子儿女,也是人之常情,他人也无可厚非。但是切不可见异思迁,心萌邪意,一失足成千古之恨,玷污了将军的大好名声啊!” 刘铭传一听此话,不禁一股热流冲上心头,脸上顿觉一阵发烧。但因心中有鬼,也不敢对王谦说什么。 王谦继续说道:“王某在外居官多年,很知道一些官场的风气,都说是孩子是自己的好,衣服是新做的好,老婆是别人的好,竟有的人由此便生出许多邪念,娶妻还嫌不过瘾,还要招纳多房姨太小妾,将一个大清朝搞得人伦颠倒,世风rì下,以王某看来,人人思yín,官官纳妾,这可不是小事,长此下去,哪有不亡朝亡国的道理呢?” 刘铭传这时到底是听明白了,原来你王谦今天是专门来教训我刘铭传的呀。刘铭传心中不满,却不敢发作,因为,他虽然胸无点墨,文化不高,但世俗常理他还是懂得的。心想:“狗东西,胆敢在此指桑骂槐,用一些迂腐的话来教训你刘爷爷,你一撅屁股,我便知道你拉什么屎,你一解裤带,我就知道你撒什么尿!要不是看你有些身份,我早他娘一刀将你辟为两段了,还管他甚么吊伦理道德!”心中这样想,却不敢公开说出口。因为他知道,一旦说出口,就等于不打自招,承认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王谦看出刘铭传心中的变化,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刺中了他的要害,便有意将话题一转,使说话的语气缓和了许多。王谦说道:“刘将军的大名,我王某早已是如雷贯耳,你南征北杀,足迹踏遍中原数省,真可谓劳苦功高,英名盖世,就是当年的吕布再世,岂能与将军相提并论呢!” 刘铭传听着顺耳,不禁一荡心中的不悦,又恢复了先前的喜悦之情。其实,他还是被王谦给算计了,但由于他自己文化底蕴差,听不出王谦拿吕布做比喻的深意,连人家将自己骂了也还引以为乐呢,你说这刘铭传蠢也不蠢?你想啊,那吕布虽然手持一杆方天画戟,有万夫不当之勇,但到底也是个无情无意的酒sè之徒,为一个貂蝉,竟将自己的义父董卓杀死,这种人也算是人间楷模吗? 王谦见刘铭传高兴,便乘机对他说道:“听说将军是个爱读诗书之人,在行军作战的间隙,还常常手捧唐诗宋词阅看,这可真要叫王某刮目相看了!” 刘铭传是个从小就不爱学习的人,听王谦如此吹捧自己,因为碍于情面,也不敢公开承认自己的不足,因此,只好“嗯!嗯1”的应答,并故作姿态,故意装作一副大家风范的样子,真是令人作呕!他哪里知道,这仍是王谦在变着法子在嘲讽他呢。 王谦见刘铭传已步入他设下的圈套,便进一步哄骗刘铭传道:“如果将军有兴致的话,王某愿将最近所写七律一首,奉献给将军,望将军笑纳斧正!”刘铭传连“斧正”是什么意思也不清楚,还谈什么斧正呢? 说到此处,王谦从衣袖中取出一张白纸,双手递到刘铭传面前。但只有诗文,并无题目,只因原先的题目太刺眼,为“致花心男儿诗”,有些太张扬明显,容易引起刘铭传的反感,因此便故意隐去。王谦的诗文如下: 院内红杏亦惜人,半老徐娘情更真; 谁言野花香扑鼻,我道家花香更馨! 新衣只做装饰用,结发夫妻情意深; 莫教糟糠下灶台,老来愈显感情真。 刘铭传一时未解王谦的用意,还把讽刺的诗句当做了无价之宝,连声称赞道:“好诗!好诗!写得带劲!写得带劲!” 正在二人谈笑风生之时,只见严秀华走进屋来里说道:“二位在说什么呢,这么高兴?王谦,我已将午饭做好,是否马上吃饭?” 在晚清时期,还是完全由男子说了算的夫权社会,妇女因地位低下,为封建礼教所束缚,三从四德仍是做妻子的信条,所以,对自己的丈夫不能直呼其名,否则即被认为不守妇道,没有教养,甚至会被说成是大逆不道。可是,王谦夫妇因为感情深厚,相敬相爱,不分彼此,家中又没有旁人,呼名唤姓,早已成为习惯。因此,今天虽然当着刘铭传的面,也忘记了那些忌讳。而且,王谦妻子也早已将大家闺秀的身份抛弃,不请佣人,以劳动为乐事,自己包揽了全部家务。严秀华说:“人都生有两只手,不用来干活,闲着它干什么?再说,经常干活,经常活动身子骨,不是对健康也有益处吗?”所以从来都是自己承担家务,做饭扫地洗衣服,样样在行。这在一百多年前的清朝,也是绝无仅有的事了。 从厨房到客厅,也有二十多尺的距离,严秀华一会端饭,一会端菜,一会又端汤,又是摆放餐具等等,进进出出,反复多次,一个窈窕秀美的身影,总是在刘铭传的眼前晃来晃去,把个刘铭传搅得眼花缭乱,yín心蠢动。但是又怕被王谦瞧不起,说自己心底yín邪肮脏,所以,就有意不敢用正眼相看,而是不时偷眼窥视,这样一来,到真的是做贼心虚了。王谦视之,只是觉得呕心和好笑,便装作视而不见,随他去了。 午饭甫毕,马弁来报,说任柱、赖文光复又攻打麻城,已将黄安县黄石桥占领,并俘获民团多名,粮食物品被掠去无数,还杀死团总一人,团丁数人,然后退走。刘铭传生气地问道:“官军哪里去了,为什么不去援救?” 马弁无奈的回答:“回将军,小的官低职微,怎么会了解这些情况呢?” 刘铭传没好气的回道:“无用的东西!去去去,有多远滚多远,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好了!” 王谦看着这一切,不禁心中暗笑道:“说别人无用,你刘铭传又有多大的用处呢?不也是被人家捻军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吗?”但嘴上却奉承道:“将军少而得志,轻步平云,不是全靠自己的机动灵活、聪明过人吗?” 刘铭传随声附和道:“王先生此话正说到点子上了,我刘铭传不是吹牛,想当初若是多喝几瓶墨水,就是当今的总理大臣,也早就等我去干了。什么曾国藩,曾国荃,什么李——”他本来想说“李鸿章”,但后面两个字刚到嘴边,又一下子咽了回去,他猛然想起,要不是人家李鸿章,也不会有他刘铭传的今天,如果连自己的恩师也明目张胆地诽谤诋毁,那他刘铭传就太没有人味了!于是,话到嘴边,便一下又憋了回去。尽管如此,王谦心中早已明白,刘铭传所说的是什么人了,只是有碍刘铭传的脸面,不便公开点明罢了。 正在此时,马弁又匆匆跑了进来,向刘铭传禀报道:“刘将军,唐殿魁老爷已经从安徽回来了。”话音未落,只见唐殿魁风尘仆仆,身后还跟随二位美丽佳人,正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只见二位佳人年龄都在二十上下岁年纪,一sè的黑布衣衫,紧身打扮,身挎宝剑,行走稳健,身材苗条而健壮,一看她们便知是练武出身。 三人走进屋内,分宾主落座,唐殿魁品了一口茶,然后说道:“此次安徽之行,虽然费尽周折,但到底完成了将军交与我的重任,也算不虚此行了。” 唐殿魁用眼睛瞄了瞄二位姑娘,然后说道:“反正王谦先生也不是外人,我也就不必有什么忌讳了,那就实话实说吧。” 原来,唐殿奎一行十人,骑马赶路,昼行夜息,越过千山万水,一路朝安徽境内进发。他们先到金陵江宁找到曾国藩,方知李兆受军驻**,到了**,又听说李兆寿在五河,几个人马不停蹄,一路奔波,又赶到五河,到了五河,又听说李兆受在滁州,一行人又赶奔滁州;到了滁州,又听说李兆受被太平所驱赶,已经窜往全椒。一行人只有再赶往全椒,到了全椒,又是扑空。李兆受不愧是绿林出身,不但躲避捻军有方,连躲避官军也是手法高超。最后好不容易在安徽六安,才好不容易追赶上他,如果再晚去半rì,李兆受真不知又到何处去了。 听了唐殿魁此一番煞有介事的叙述后,众人感到啼笑皆非;而二位姑娘却在独自暗笑。她们心里暗道:“你们这群庸官,今天让你们知道知道乃父的厉害,否则,你们还认为我的父亲好欺负呢。” 唐殿魁接下来的话,是专门对刘铭传说的,因此,王谦与二位姑娘必须回避,唐殿奎说道:“王先生,二位姑娘旅途劳顿,已多rì未得到好好休息,麻烦你给她们安排一个住处,让她们洗漱净身,早点休息吧。”这实则是在驱赶王谦等人离开。 待王谦领着二位姑娘走出去之后,唐殿魁将身体挪到刘铭传近前,神秘兮兮的说道:“我们这个行动,是在极为秘密的情况下进行的,因此,必须处处小心,不可有一丝一毫的大意。李世忠提出,他可以将两位千金借给我们,但要求我们必须严格保密,因此,他连二位千金的真实姓名也不肯告诉我们,只是给了一个假名字,她们两个人,一个名叫牡丹,一个名叫芙蓉,我们也只能如此称呼,不可有错。切记!切记!” 刘铭传问道:“今后,二位姑娘有谁人指挥,由谁来领导,如何联络,唐将军是如何考虑和安排的?” 唐殿魁说道:“她们不是我们军队中的人,也不受我们的领导和指挥,只要将所担负的使命对她们说清楚,她们今后的行动就不再受我们控制,而是由她们独自去完成了。” 刘铭传担心的说道:“这样以来,她们不就成了断线的风筝了吗?” 唐殿魁说道:“刘将军此话差矣!水有源,树有根,尽管千丝万缕,表面看起来茫无头绪,但是,一条主线总是牵连到李世忠,还怕他的二位千金跑了不成?” 刘铭传赞道:“妙,妙,妙!实在是妙!这真是千沟万壑通大河,万千河流汇大海,这叫做跑了和尚有庙在,孩子哭了抱给他娘吗。任你李世忠有千条花花肠子,也逃不出我大清朝的庙堂手心!” 刘铭传与唐殿魁又如何策划,如何安排牡丹和芙蓉的具体行动,请看下集。 第十二回 牡丹芙蓉领密令,人海茫茫寻潘四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 牡丹、芙蓉休息了一夜,这是她们半个月来睡得最香甜、最安稳的一夜。第二天一早,二位姑娘就早早起身,这是她们近二十年来练功养成的习惯,不能贪睡、嗜睡,否则,就要受到其父李兆受的谩骂、毒打,因为李兆受始终坚持这样的观点:好孩子不打不成器,特别是练功之人,更是必须要求严格,尽力摔打,否则难成大业。“玉不琢,不成器”么,古训如此,人们都是如此遵循行事。 吃罢早饭后,刘铭传、唐殿魁将二位姑娘叫到身边,紧闭房门,将他们的旨意向二位姑娘宣明。直到此时,牡丹、芙蓉方才恍然大悟,原来唐殿魁对她们所说的重要使命,竟然是叫她们去做jiān细呀。她们心中暗暗埋怨自己的父亲,将自己的女儿推上了这样一条yīn暗道路,她们想打退堂鼓,一走了之,但一想到自己的父亲早已在官府的控制之中,他随时都会有生命之忧,也就只好委屈听命了。 还是唐殿魁先开口说话,他说道:“我知道你们心中并非十分情愿,而是被逼无奈。说实在话,我与刘将军也不想叫你们赴汤蹈火,去干与两位千金身份不相符的事情,但此事关系到朝廷生死存亡,捻贼必须铲除,任柱、赖文光都必须死,朝廷屡派大军清剿,但收效甚微,不得已才想出此计。任柱是个既狡猾又凶残的捻军匪首,派战将进入捻军,恐被其识破,因此就只有烦劳二位姑娘了。” 牡丹姑娘说:“朝廷的千军万马多次围剿,结果都无济于事,我与妹妹只是两个单弱女子,我们又没生出三头六臂,仅凭我们这点毛脚功夫,怎么会是任柱和赖文光的对手呢?” 刘铭传接话说道:“牡丹姑娘不要妄自菲薄,看不起自己,更不要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又不是让你们上战场与任柱厮杀,也无需让你们进入捻军内部,只要你们设法找到一个人,许以美sè重金、高官厚禄,你们的使命就算完成了,下一步的计划,就靠那人去完成了,你们两姐妹也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听到刘铭传话中有“许以美sè”之语,这不就是让我们用姿sè去勾引人家么,二位姑娘不禁羞涩顿生,脸颊羞得绯红。芙蓉插话道:“刘将军,我们姐妹可还都是未出阁的大姑娘,让我们两个良家女子去干这种下三滥的事情,这不是委屈我们、糟蹋我们吗?恐怕本姑娘难得从命!” 刘铭传依仗自己是三军统领,掌握清军兵权,而且终rì杀人,根本没有把这两个黄毛丫头放在眼中。现在一听芙蓉竟敢当面反对自己,对自己的暗算计划表示异议,不禁胸中火起,十分震怒。不由分说,他仓亮亮一下拔出佩剑,想要吓虎一下这两位处世不深的姑娘。谁知,他不但高抬了自己,更是小看了牡丹、芙蓉,刘铭传刚将佩剑拔出剑鞘,只见芙蓉脚跟轻轻一点地面,一个鲤鱼打挺,早将自己的利剑指向刘铭传的脖颈了。牡丹姑娘稳坐一旁,不动声sè,只顾自己在一旁讪笑呢。 唐殿魁赶紧起身打圆场,说道:“刘将军,都是自己人,何必动刀动剑的?自己人先就打起来了,这不叫人笑话吗?芙蓉姑娘,你赶快消消气,赶快消消气!” 芙蓉将手中宝剑收起,一个鹞子翻身,早已坐回到原来的座位。嘴里还不依不饶:“要不是考虑我们的父亲,本姑娘今rì保证叫你刘铭传死无葬身之地!” 牡丹也说道:“刘铭传,刘大将军!这种缺德带冒烟的馊主意,只有你们这些缺德的人才会想得出来!还是那句话,我们两姐妹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进入你们所设下的圈套。我们只答应你们,找到你们要找的那个人,向他转达完你们的旨意,就算完成了任务,之后谁也不欠谁的,我们走自己的独木桥,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互不拖欠,互不打扰,就此便可一刀两断,不再有任何瓜葛!” 刘铭传不再说什么,只是坐在一边生闷气。他心中在想:“原以为她们只是两个黄毛丫头,一哄二蒙三骗四吓唬,她们就会老老实实的就范了。没想到她们竟是茅厕中的石头,又臭又硬,而且心中还十分有主见。可怕!可怕!从今往后,还是少去招惹她们为好!” 唐殿魁又开口说道:“二位姑娘都是生于豪门的大家闺秀,也是大清朝的忠实子民,二位还是以大局为重吧。我与刘将军想出此一计策,也是迫于无奈呀。”他偷眼望了一下牡丹、芙蓉,见她们都十分平静,接着说道:“要你们找的这个人,可能你们也早有耳闻。此人姓潘名四,原先是苗沛霖手下的一名营官,苗沛霖被朝廷诛灭以后,他便带领自己的乡兵投奔到任柱麾下,现在蓝旗捻军中继续与朝廷作对,此人是现今唯一个能够被我们利用瓦解的对象,事关重大,望二位姑娘设法寻找,一旦你们晤面,就将刘将军的意图向其转达,之后,我们就再也不打扰你们了,从此两清,一刀两断,互不拖欠。事情就这么简单,不知二位姑娘听清楚了没有?” 牡丹、芙蓉微微一点头,表示已经心领神会。当夜无话,第二天一早,牡丹、芙蓉即打点行装,骑马上路。临走之前,唐殿魁又特意嘱咐她们道:“二位姑娘,为使你们少走弯路,我可以告诉你们,任柱、赖文光的蓝旗捻军,现在就在麻城一带活动,至于具体位置,因为他们总是居无定所,飘忽不定,我也无法给你们一个确切的回答,这就要靠你们姐妹两人,自主处置,灵活掌握了。” 牡丹、芙蓉姑娘听完后,也未再表示任何异议,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说,即快马加鞭,飞奔而去。他们此一去,是喜是忧,是福是祸,在刘铭传与唐殿魁看来,这些都是雾里看花,有影无形,还是缠绕在他们脑子中的未知数。 刘铭传刚一回到屋内,便有马弁来报:“禀报刘将军得知,据探马来报,任柱、赖文光已来到黄陂,捻军已经攻下滠口,官军正以炮船进行抵御,但是,任柱、赖文光又突然调头向孝感奔去,不知他们又意yù何为?” 万马疾驰,千军飘忽而至,任柱、赖文光带领十几万捻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个孝感城围了个铁桶相似。孝感县令吴大训闻jǐng后,赶忙吩咐团丁将城门紧紧关闭。 但是任柱突然又挥师西进,向云梦县城发起了进攻。知县文湛指挥团练守城,清军提督姜玉顺军镇守北关,乡绅难民纷纷走进城内来避难,一时城中便乱作一团。任柱又指挥捻军,自胡金店渡河进攻应城去了,清军忙于应对,闻风丧胆,不战自溃,纷纷夺路逃命,清军长江埠巡检兵丁们慌不择路,自己掉入滚滚长江激流中,淹毙而亡者数以百计。 应城被捻军攻克,官绅混入难民中一同出逃,人流直奔西河曾家埠,因为河水太浅,渡舟被搁浅,捻军又跟踪而至,官绅们乱作一团,他们只顾各自逃命,结果又有二百多人掉入江水之中,通通被水淹死,这也是他们咎由自取。 捻军随即麾众渡宋河,大军直逼京山。京山城头上连声炮击,捻军暂时停止进军,麾众折返东南,猛攻天门,立时攻克。天门城陷,使曾国荃大受打击,吃惊不小。 先是,巡抚曾国荃亲率谭仁芳、姜玉顺等在麻城、罗田迎击任柱捻军,任柱故意示以破绽,却暗地里飘忽疾驰,一昼夜行军二三百里,清军追赶不上,皆成尾追之势,任柱得以迅速摆脱官军追击,抢占先机,乘天门守军无备,所以天门即被攻克。 清军提督郭松林追抵至安陆,转战于石牌、臼口之间,遭受捻军伏击,中枪落马,身受重伤,援军又未及时到达,全军被捻军击溃,几乎丧命。郭松林之妻杨氏亦是清廷的忠实信徒和捍卫者,她在汉口捐资助饷,帮助丈夫招集散亡军兵,郭松林军才得以重振军风。郭松林伤愈归队,此军仍归他统领。 郭松林统领新建之军,继续追击任柱蓝旗捻军至天门皂市,任柱对赖文光说道:“官军紧随我军之后,步步紧逼,早已疲惫不堪,我军若乘此猛击,定获全胜矣!”赖文光说:“我完全同意任旗主的决定。” 于是,由任柱亲率步军,李冰率马军,在徐家集村外列阵,以待清军。赖文光则率领另一支马步二军,择机袭击官军后路。布置甫定,郭松林即带清军深入伏击圈内。于是,只见捻军旌旗蔽野,枪炮齐施,马军在前,步军继进,将清军围在垓心。清军死伤累累,血流成河,江水亦为之变为赤sè。清军将领曹仁美等苦战良久,仍然无法冲出重围。正在这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清军彭毓橘、熊登武两军先后驰至,这才救了曹仁美一命。任柱等亦不恋战,麾军向西,向安陆方向去了。 此一战役,清军损兵折将,有五百余人被捻军杀死,捻军死伤亦有一百多人。任柱并不以占领城市为目的,而是为了袭官夺署,夺取仓廪中的粮秣物资,来补充捻军的急需。因此,当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之后,便从天门撤军。清军乘势进入天门,还美其名曰“天门被克复”。安陆知府同勋、钟祥县知县孙福海、京山县知县陈祖心,以有限的团丁守城,终rì忐忑不安,期盼援军早一点到来,度rì如年,如坐针毡。 这时,清军分作三路,继续追赶任柱。一rì,军抵永湰河,准备迎敌。只见任柱以村结队,旌旗密布,军阵排列整齐,一看便知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清军不禁望而生畏。时至rì暮,清军不敢贸然进攻,只好偃旗息鼓,鸣金收兵,等待翌rì天光再战。 第二rì,天刚放亮,捻军骑兵即疾驰而来。郭松林慌忙迎战,全军竞出,清军部将杨绍勋陷入捻军包围阵中,提督张定魁拨马驰救,但为时已晚,只见杨绍勋被众多捻军乱枪刺中,大叫一声,落马而死。彭毓橘率马队来援,捻军不再恋战,只见尊王赖文光坐在马上,将一面小红旗在空一挥,众捻军即刻休战,有秩序的撤离战场,不一会,刚刚还是杀声震天、尘土飞扬的战场,竟很快恢复了平静,不见了捻军一兵一卒,也不知他们又藏身何处去了。 第二天上午,彭毓橘收复败兵,进抵庐家寨,择机再次向捻军发动进攻。彭毓橘自带军兵袭攻三江口,捻军锐不可当,杀出一条血路,一路西向,樊城、襄阳闻讯后大为震动。提督伍维寿带马队从间道冲出,其意是为了截断游家集捻军必经之路,双方发生激战,由于清军把住隘口,用强大的炮火进行拦击,捻军一时无法突过,双方处于焦灼状态。捻军首领张百川身先士卒,奋起冲击,结果中炮殒命,捻军不得不折返臼口,待机而动。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有人奋勇,有人退缩,倒戈投降清军的事情经常发生,捻军一个小首领戴胜常经不住生死考验,在危难之际,向清将彭毓橘倒戈投降。并且给彭毓橘出谋划策。他对彭毓橘说:“连rì苦战,任柱等人肯定十分疲惫,如果清军能乘夜偷袭,管保旗开得胜,将任柱一鼓荡平!” 于是,彭毓橘采纳戴胜常之计,夜袭捻军军营,果然取得胜利。第二天,又有捻军小头目陈槐邦举白旗来降,彭毓橘大喜。捻军拔营走罗家集,由马队断后,徐徐而去。 郭松林早已伤愈,带领清军驰骋沙场。郭松林统军追逐捻军,但屡屡受到捻军jīng锐狙击,行进十分困难。一rì,正当郭松林打马前进之际,忽然旌旗蔽野,竹枪如林,他早已被捻军围困于垓心,不必多说,又是一场恶战。捻军个个英勇无比,虽然屡有死伤,但进攻之势一阵比一阵强烈,将一个郭松林几乎累得吐血,最后实在无力招架,身上被捅了六、七个窟窿,血流不止,左足又被捻军用刀砍伤,一条腿几乎断掉,亏得夜幕降临,到了深夜三更,几乎断气的郭松林,才好不容易破围而出。虽然捡回了一条小命,但全军已是元气大伤,士气大挫,早已是溃不成军了。总兵张凤鸣、副将钟光斗、游击杨爵发等都被捻军杀死,捻军士气高涨,全军士气大振。 回到军营,尊王赖文光对任柱说道:“郭松林身负重伤,几乎丧命,这等于我们斩断了清廷的一只翅膀;今后,我们面前的劲敌主要是彭毓橘此贼,必yù铲除而后快!” 任柱说:尊王此话极是!清妖不会安分守己,他们必然重新集结力量,以更加疯狂的进攻来攻击我们,我们必须照会各部,百倍jǐng惕,随时准备予以痛击!” 是时,郭松林军吃败仗的讯息,早有人骑快马飞报李鸿章得知。总兵周盛波、张树珊军驻随州;河南巡抚李鹤年派总兵宋庆驰抵枣阳;浙江提督鲍超率霆军抵达樊城,又对任柱形成包围之势。任柱得知清军云集,深知捻军身处困境,不能轻易脱离包围圈,只好游击于京山、安陆之间,仍然俟机打击清军。 由于活动地区狭小,最大的困难是粮食极度缺乏,你想,任柱所部也有十余万人马,每天的粮秣消耗就是个大数字,食尽野菜食树皮,这些东西吃光之后,甚至出现过抢食死人尸体的情况,任柱蓝旗捻军处于极度困难之中。 越是困难,越是有人承受不住这种令人无法忍受的考验。一直跟随尊王赖文光的太平军前德王唐rì荣,暗暗勾结清军,擅自接受清军提出的条款,准备向清zhèng fǔ投降。清军副将谭仁芳准其投降,并给手书,暗约杀任柱时间。但是事有不巧,不料谭仁芳手书为赖文光所得,任柱及时将唐rì荣诛杀,这才及时避免了一场内部哄变事件的发生。 原来,因处境困难,屡屡发生投降清军事件的发生,这不得不引起任柱、赖文光的jǐng觉。他们也在各军之中布置了“暗窥”,暗暗监视不良人员的一举一动,这才有了谭仁芳手书被赖文光截获的事情发生。 任柱对赖文光说:“清妖从外部打不垮、击不垮我们,必然要从我们内部寻找他们的代理人,梦想不费吹灰之力,就一举将我们荡平,这虽然是他们的痴心妄想,但我们也不可大意麻痹,给他们以可乘之机。今后,必须加强内部整饬,以静心忧和内患。” 赖文光说道:“仍然遵循以往的惯例,打仗的事你多关心,肃清内部隐患的事由我掌管,这样,便可作到防患于未然,高枕而无忧了。” 未几,彭毓橘又在徐家河,熊登武在两河口,多次向任柱蓝旗捻军发动攻击,双方互有胜败,也互有死伤。清军将领姜玉顺领兵进军董家埠,偷袭捻军营垒;刘维桢自陡沟埠进攻,与捻军发生激战,各军伤亡数百人。任柱西出义堂,军走巡智司,周盛波用巨炮轰击,任柱带领蓝旗捻军,巧妙地和敌人周旋,多次躲过周盛波的攻击。 任柱率领蓝旗捻军向西北激进,到达湖北安陆境内的王家湾,适与清军张树珊军相遇。真是狭路相逢勇者胜,任柱带领捻军拼死冲杀,将张树珊军打得溃不成军,清军落荒而逃。张树珊进退穷窘,几次组织反攻,但都无济于事,一次又一次被捻军击溃,遂指挥步军与捻军死斗。张树珊血战有时,仍然无法打退捻军的进攻。他对天长叹曰:“捻军死不退却,天不佑我,奈何,奈何!” 捻军且战且走,到达杨家河地方。此时天已昏黑,突然,捻军突出马军从张树珊背后袭来,张树珊被围,身体多处受伤,从马上坠落,众捻军一拥向前,乱枪从多处向张树珊刺来,张树珊忽然一跃而起,从捻军手中夺过一槊枪,猛然刺向自己的头颅,此一举动,倒使周围的捻军吓了一跳,纷纷后退。此时任柱手执双锤,飞马而至,众捻军躲闪一旁,只见任旗主举起鉄锤,猛地向张树珊击去,张树珊立即毙命,向另一个世界去报到去了。可怜一员猛将,就这样了结了自己的一生。 张树珊被任柱杀死的噩耗,很快便传到武汉张树珊妻子杨氏的耳中,她悲痛yù绝,大声哭泣,不停呼喊着丈夫的字:“我的海柯呀,你的音容笑貌,铿锵有声,仿佛还在面前,但是,你已经为国捐躯,乘鹤西去,你太狠心了,为什么不带我一同前往,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个鬼蜮世界里,我好不凄惨!你才四十一岁呀,就这样狠心丢下我一个人,只顾你一人去享清福,你又何其自私!”杨氏啼哭不止,几次昏厥,皆被家人按摩捶胸,抢救苏醒过来。其凄惨景象,无法描述。 张树珊,原籍合肥人,其兄张树声,同在家乡办团练起家,后被李鸿章看中,擢为乡练千总,后经不断扩充,即是淮军的前身。张树珊死后,清廷为其修建专祠,谥勇号,最后加赠太子少保称号。这些都是题外之话,无需多说。 在此次战役中,清军副将刘登朝、郭有容、都司马寿文、黄瀚均,同知李辉龄等皆被蓝旗捻军杀死,这无疑是对清廷的一个重大打击。据说张树珊此人治军严格,jīng明能战,一生不离鞍马,转战江、浙、皖、豫、鲁、冀诸省,为清朝立下赫赫战功,迭克名都大郡,他所领导的淮军,在淮军中人数最少,然而临阵勇猛,他极会驾驭部众,将士皆乐为所用,也实为清军中不可多得之将才也。张树珊战卒之rì,诸军怆恸,这在清军中也是极为少见的事情。 蓝旗捻军自取得舒家埠大胜之后,获取了清军大量辎重粮秣,已经走出缺粮困境。任柱又乘势占据杨家河,近窥安陆古城,马军哨骑突过蒿桥,吓得清廷地方官员白rì也紧闭城门,恐怕捻军乘虚而入,而将一些乡绅关在城外,每rì呼号震天地。但城门仍是紧闭,毫无松动之意。 总兵刘维桢率清军至城外,城门仍然紧闭,不为所启,刘维桢无奈,只好带领军兵蓐食城外农舍中,捻军不与其交战,刘维桢以为捻军惧战,便主动出击,向捻军发动攻击。未承想又中任柱之计,任柱挥军返击,预伏皆出,将刘维桢打了个措手不及,全军溃逃。刘维桢重振旗鼓,招集散亡,重新组织反击。 一rì,刘维桢乘夜sè掩护,悄悄摸进捻军营垒,突然发起攻击,捻军方在睡梦之中,毫无准备,因此,为刘维桢所乘,死伤惨烈,被刘维桢斩首数百。任柱、赖文光另住他处,闻讯后急忙救援,方将刘维桢击退。 是rì,任柱进攻京山,知县陈祖心仓卒登陴应战,以枪炮向城外轰击,任柱带领捻军绕道旁行,刘铭传军此时亦到达京山,在城北尾追捻军,一直追至油匹岭,但任柱领军行动迅疾,飘忽即逝,消失得无影无踪,使刘铭传追击落空。 虽然形势稍有好转,但清军对任柱的蓝旗捻军仍然处于四面围困之中。这时,鲍超之军军次樊城,获知任柱捻军走黄、孝,有东下之意。不久,又得到曾国荃手书,书中称:任柱败回钟祥,令鲍超坚驻襄阳,以防任柱向西路逃窜,云云。此时正值岁终,赖文光向任柱进言说道:“适逢岁除,官兵必度佳节,我可乘除夕之rì,突出奇兵,必可获全胜也。” 任柱纳其言。于是,在除夕之夜,麾大股捻军进抵研盘山,元rì又进攻襄阳王家集,军屯霸王山下,数众号称十万。鲍超军驻臼口,刘铭传军驻下洋港,任柱军屯京山境之永隆河。刘铭传与鲍超约定,于次rì向任柱发动进攻。早有暗窥将此一信息向任柱报告,任柱得以早早做好准备,等待刘铭传、鲍超之军前来。 刘铭传贪功先进,捻首牛洛红挥悍众围刘铭传军之左,清军右军黄桂兰、张士元力攻不能取胜,官军大败,部将李锡增、胡衡章、唐殿魁、田履安、吴维章皆战死,军兵损失过半。这可把刘铭传打了个晕头转向,六神无主。 鲍超急忙麾军继进,此时,任柱马军排列三十余里,分为三队yù对官军发起进攻。尊王赖文光坐于马上,手持铁枪,威风凛凛,风吹战袍随风飘摆,讲话铿锵有声。只听赖文光对众部将大声说道:“众将士听着,今rì一战,非同小可,我们要斩劈刘铭传,活捉鲍超秃驴,然后长驱直上,一旦进入四川,据有巴蜀之利,即可像当年的刘皇叔和诸葛孔明一样,养兵蓄锐,积聚力量,然后返回中原,一鼓荡平清妖,恢复我大汉河山!我们当前的使命就是,一举夺取荆紫关,为西进扫平道路,配合张洛行、龚德、张宗禹等攻入陕西,休养生息,壮大实力,然后攻入京畿,则清朝可灭矣。到了那时,连天王洪王秀全对我捻军亦当刮目相看了!” 捻军同声大声高呼:“尊王所言极是,我等拼命流血,等的就是这一天了!” 鲍超令提督唐仁廉率军当其左,总兵徐连升、江自康辅佐之;提督谭胜达当其右,总兵张茂、副将汤顺辅佐之;提督宋国永率总兵陈由立、史兴宗等为中军;总兵胡良作、袁国祥副之;提督曾成武为中军援兵;提督郭训诂为左路援军,总兵杨谦万为右路援军,总兵杨德琛率轻骑jīng锐为往来游动之军。 清军部署既定,任柱指挥步军首先迎战。你看:任柱骑着他的电掣留烟棕红sè宝马,在他左右,是一字排列的捻军阵容,蓝旗捻军所有着装,都与自己的旗帜颜sè一致,众捻军健儿一sè的蓝布袍裤,红帕包头,胯下坐骑嘶鸣,个个jīng神抖擞,紧握手中的各种兵器,摩拳擦掌,准备随时与清军决一雌雄。坐在清军队列中的鲍超,止不住暗自赞叹道:“眼见人家捻军士气高昂,斗志充沛,岂是我大清军队所能比也!” 在两军尚未交战的瞬间,我们不妨挤出一点时间,把鲍超此人的来龙去脉简单介绍一番: 鲍超,四川奉节县都里六甲安坪藕塘人氏,初字chūn亭,后改为chūn霆,小时家庭极贫穷,五岁时便过继给其伯父做了养子。因为家庭贫穷,没受任何教育,所以,鲍超胸无点墨,大字不识几个,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其他字一概不识。然而,人有一短,也必然会有一长,别看鲍超不识字,但其智商却无比的高,他就是靠了自己的聪明,才使他步步青云,一路高升,很快便爬到了提督的宝座,这就是鲍超的过人之处。此人xìng格外向,说起话来常常口无遮拦,就像唐朝的程咬金和宋朝岳飞的部将牛皋相似。此是题外之话,不必多说。 鲍超指挥官军用枪炮压住阵脚,捻军面对雨点般的铅弹,毫不畏惧,不为所动。鏖战一时许,捻军前队中弹扑地,后队继进,人人争先恐后,犹如大海涛涌,一波接着一波,勇往直前。清军将领宋国永、胡良作等虽经奋力突击,仍然无法抵挡捻军的勇猛冲杀;中路左偏陈由立、曹志中大呼一声,冲入捻军阵中。少顷,捻军中路抵挡不住清军的冲击,首先败溃,官军骑兵乘势进攻。方在酣战之中,捻军马军分左右两翼包围清军,捻军愈集愈多,刹那之间又占据了优势。 清军将领郭训诰等急忙连发进步连环枪,枪声响起,如群雷隐辚,捻军勇士多应声倒地,唐仁廉调遣马队从捻军背后偷袭,捻军无法抵挡,仓皇败走。鲍超见时机一到,打马前行,指挥诸将兵开始追杀。捻军死伤累累,已是溃不成军,只顾各自逃命去了。 适会大雨如注,久久滂沱不止。河港水深齐胸,捻军铤而走险,慌不择路,因互相拥挤践踏掉入河中淹死者不计其数,战争之残酷壮烈,尽为彰显。官军追击斩杀六十余里,亡酋倒马盈积沟壑,双方死者以数万计。原太平军天将丞相以下八千余人,尽为清军俘获,丢弃的粮食器械有如山积。任柱、赖文光率领蓝旗捻军数千人冲出重围,直奔河南境内去了。 就在这次战役之后,清军提督鲍超因为伤病突发,疏请解除兵权,回籍养病。曾国藩、李鸿章交章慰留。鲍超病重不能起身,乃遣部将宋国永、唐仁廉接统霆军,鲍超则卸职到樊城养病,从此离开霆军,不复领军打仗,其从军打仗生涯便从这一天起画上了句号。 自从牡丹、芙蓉离开刘铭传军营之后,已经有两月之久。二人骑马奔驰,游走在罗田、黄冈、麻城、应城、黄安、孝感各地,逢人便打听潘四的下落,你想,蓝旗捻军亦有十几万人马,而且居无定所,行动飘忽,在这人多多如牛毛的世界里,寻找一个人,那还不像大海里捞针一样困难么?二位姑娘多次想打退堂鼓,一走了之,可是刘铭传和唐殿魁的话,时时刻刻都在耳边响起:“跑得了和尚,不是还有庙在么!”如果她们就此一走了之,那些清朝的大官,如曾国藩、李鸿章,特别是那个满脸麻子的刘铭传,是轻易不会放过她们的父亲的。想到最后,决定还是继续找下去,不管时间多久,总要给刘铭传一个满意的答卷。 这一rì,她们骑马来到罗田县的城门下,见城墙上张贴着一张告示,马也未下,就坐在马背上观看起来。布告内容如下: 布告为守圩条约事: 罗田县正堂王谕为分类圩约,严立条规事:照得筑圩原以卫民,兴利必先除害;原防微而杜渐,须因地以制宜;各应凛遵无违!特谕。 户口宜清也。或十数村,或数十村,互相联络,共筑一圩。圩长立户册一本,凡邻村人入圩时,册上书明某村某人,共男几丁、女几口,孤身无着素不识面者,须于本村或邻村觅人具保,册后附注。本村亦挨户登册该户宅中寄居亲友,共几姓,计几人,一一详注,以备稽察。户口一清,匪类自难匿迹矣。 jiān细宜防也。凡遇异言异服面生可疑之人,须详加盘诘。间有口称委员,或称公差,须看有无委札及公文护票。有则放行,无则送官审讯,慎无私行扣留,妄加拷打,滋生事端。致流乞游僧,摇铃卖艺等辈,立即驱逐,不准存留。圩中粮米露集,衣物零碎,鼠窃狗盗,在所不免,如有拿获,送官究惩,枷号圩门。 僭越宜戒也。圩中大小事件,自应权归圩长。遇有作jiān犯科,或桀骜不遵约束者,禀官惩治,不准擅设公座,私造刑具。历来团总、圩长,尾大不掉,抗官藐法,肆行无忌,皆不慎于始所致。倘敢故违,准邻圩圩长举首。否则,一经觉察,除将该圩长严办外,应首不首,一律同罪。 四、枪炮宜慎也。鸟枪、抬枪、铜炮、铁炮,民间制造,均于例禁。但诸般火器,贼匪具备,概行禁止,良民反无以自卫。宜于枪杆、炮身,漆写某县某圩字样,共计枪若干杆,炮若干尊,具呈报探查验存案,除枪试炮试药外,非贼匪逼近,不准施放,惊惶人心。 布告共计十八条,可谓条条详细,面面俱到。牡丹、芙蓉看了半天,眼睛看累了,看花了,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便翻身下马,牵马入城。 处在战争中的罗田城内,城垣颓圮,满大街都是污物,商贾客栈大多都已关门停业,只有少数几家还在营业。牡丹、芙蓉牵马而行,人们都投来异样的眼光,心中可能在纳闷: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竟然还有二位风貌年华、相貌出众的美貌佳人骑马闯荡,她们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牡丹、芙蓉走到一家叫做“好客来”的客栈门前,停住了脚步。这时,店内走出一个中年男人,用好奇的眼神在牡丹、芙蓉身上下打量了半天,然后才开口问道:“二位姑娘鞍马劳顿,从何处而来,可是要住店吗?” 牡丹回答道:“不错,我们是要住店。店家,有适合我们住的铺房吗?” 店家答道:“在这兵慌马乱的年月,商旅断迹,行人稀少,住店的人也是寥寥无几,今rì能遇到二位姑娘的光临,也是本客栈的幸事了。您二位是近半个月来本客栈接待的第一拨客人。只是客房久无人住,积了不少灰尘,您二位先进客栈暂且休息一下,喝点茶水,待我吩咐内当家的先将房屋打扫干净,然后再请二位入住。” 后经交谈,牡丹、芙蓉得知,客栈老板姓崔名灿,时年四十二岁,膝下无儿,只有一女,因为捻军前不久曾对罗田发动攻击,县令官绅为保自己活命,多数弃城而逃,崔灿夫妇为保女儿无虞,将女儿送往乡下她舅舅家去了。崔灿妻子刘氏,也是个老实本分、勤劳有加的好主妇,二人三年前在城内租下这间铺房,挣钱养家糊口,没想到战乱一起,生意大受影响,现在只能勉强维持而已。 这时,刘氏三下五除二,早已将客房打扫干净,走进客厅对牡丹、芙蓉说道:“女客官,房舍已经打扫干净,请二位进房内休息去吧!” 芙蓉说道:“我们只是普通百姓,可不是什么“官”,你们今后可不要再这样称呼我们了,听着叫人感到别扭!“ 崔灿将两匹马牵到马房,在马槽内添加好草料,然后转身回到客厅,对刘氏耳语道:“我看二位姑娘的打扮,再看她们的行止举动,我断定她们必定是身怀绝技的练功之人,否则,战乱犹酣,刀光剑影,枪炮铅丸满天飞舞,若不是身怀绝技,满身武艺之人,谁敢在两军阵中穿行如履平地,除非她是活得不耐烦了!” 刘氏答道:“可不是咋的。俗话说得好,艺高人胆大么。我看她们不光武艺高强,恐怕还背负有重大使命呢,否则,谁会放着太平rì子不过,离乡背井,出来冒这个险呢!” 此时,只见芙蓉走出自己的客房,来到崔灿夫妇面前问道:“老板,我们想写点东西,不知客栈内有无文房四宝之类,可好借与我们一用?” 崔灿答道:“这个,我大字不识几个,平rì里也很少与这些东西打交道,恐怕令姑娘失望了!” 刘氏用手指指着崔灿的脑袋,假装生气地说道:“你是猪脑子呀,谁说没有?咱女儿平时学习,不是常用笔墨纸砚吗?我去给姑娘拿来。” 不一会,刘氏手捧笔墨纸砚走了回来,高兴得一伸手递给了芙蓉姑娘。芙蓉接过来一看,不禁心中凉了半截,由于长久不用,一只毛笔早已干得像一条小木棒,根本无法用来蘸墨写字了。后来芙蓉突然灵机一动,说道:“我有办法了!” 只见她飞步跑回自己的房内,找来一只洗漱用的大碗,将碗中灌满水,然后再将干瘪的毛笔泡在水中,等了大半天,总算将硬邦邦的毛笔泡得松散了。这时,牡丹早已将墨磨好了,顺手拿过纸张,在上面写了起来。题目叫做“寻找表哥潘四”,内容是这样书写的: 表哥名叫潘四,凤台县内居住,离开家门三年多,至今杳无音信。如若表哥你能看到此,千万要将表妹寻;我在附近等待你,双方必定要相见。 最后是居住地址:罗田城好客来客栈。 牡丹、芙蓉轮换着写,一直忙活了好几rì,写了几十张。又过一rì,二人收拾好行装,将写好的寻人纸条一并打点完毕,然后骑马出城,到各地去张贴。她们在罗田、黄冈、黄陂、麻城、黄安、孝感、应城诸城市,及这些城市附近的大的乡村,到处张贴,张贴完毕后,然后又骑马返回罗田好客来客栈,静候佳音。牡丹、芙蓉如何等待,她们有没有得到回音呢?这,咱们以后再做交代。 第十三回 湖地之争酿命案,吴棠大人难公断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 在徐州铜山、沛县交界处,毗连微山湖边际,因湖地干涸,露出湖地百余里,土地肥饶,膏腴沃美,最适宜种植稻麦,真可谓是人间宝地。在咸丰五年间,此乃因黄河决口汛漫所致,山东曹州府一带皆受灾害。先有难民唐守忠率领自己的亲属朋友多人,迁徙来至此地,开垦耕种,时间一久,便有数万人闻风聚集而来,人们为方便管理,便自发分族筑寨自卫,而以湖团命名,打算久居。 当时徐州知府派官吏到湖团进行驱赶,与开垦荒地的湖民发生冲突,最后湖民赢得了胜利,官府派员协助湖民对湖地进行丈量,然后将湖地分为三等,按不同等级向官府纳租充饷。因为湖地皆为冲积淤集所形成,所以土质异常肥沃,又连续遇上好年景,风调雨顺,人寿年丰,湖民便渐渐富饶起来。 最初的时候,铜、沛居民为避河患,皆迁徙他处,听说河水退去,也是故土难离的思想驱使,便三三两两、成群结队陆续又回归故地,但见昔rì被河水冲垮的淤地,皆被外来之人开垦为良田,进行耕种。于是,土地原先的主人与现在的耕种者便发生争斗,官司一度打到徐州府城,年年争讼不断。老居民说:“我们世代在此耕种、生活,土地自然应归我们所有,新到湖民应当将土地归还给我们。”新居民则说:“天老爷发怒,使黄河决口,将地面上的人、物皆涤荡一空,否则你们为何要逃往他乡?原先的土地早已荡然无存,土地是我们重新开垦,自然应归我们所有。”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地方官吏也迟迟不能给出公断。相持经年,累累酿成命案。漕运总督吴棠多次上疏朝廷,奉旨查办,也终未得到结果。 湖民对地方官吏十分气愤,要自己寻求一条解决的途径,于是,有人与任柱赖文光暗约,正好蓝旗捻军进抵沛县,便将任柱、赖文光迎接至湖团内,以壮声势。老胡民与新湖民本因土地纠葛结下仇怨,此时更以新湖民暗中勾结“捻匪”,将新湖民告上公堂。 与此同时,新湖民唐守忠父子与老湖民发生争斗,双方大打出手,唐守忠父子被人殴打致死,圩中房屋也被烧成灰烬,湖民仍以叛逆相视,喋喋诅咒,骂个不停。吴棠虑其土客相争,若不为其解除仇恨,必然会每rì争闹械斗,而湖团内良莠更加难以分辨,也必然会被任柱、赖文光所乘。 事有凑巧,适遇僧格林沁赴河南围剿张洛行捻军,临时在徐州小憩,遂信手写就一书,向清廷疏言道:“湖团一事,与剿捻大有关系。臣拟将通捻之团民酌量惩办,其余数万人全数资遣回籍。现经两次派员前往山东郓城、巨野等处,察看该团民原籍尚足安置否?如可,则遣之归去。在沛县可免去占产之争讼,在徐州亦无招捻之窝薮。臣再将资遣事宜,专疏奏办。而臣之赴豫,则需稍迟。如其不可安插,臣亦不勉强驱遣。在徐、沛不无后患,而臣之赴豫可以稍速。” 疏既上,即将京控湖团之王献华等逐一研究,分别良莠,定其去留,仍饬提督刘松山率师五千前往弹压,并酌办善后事宜。 任柱和赖文光目睹此结果,大为不满。任柱对赖文光说:“官府借整饬湖团为名,而行打压湖民之实,其结果就是将我捻军逼出湖团之外,尊王你看我们应怎么应对才好?” 赖文光说:“俗话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我看咱们不如趁机出击,‘打’僧格林沁一个措手不及!“ 任柱问道:“怎么个‘打’法,请尊王详细说来听听。” 赖文光说道:“我意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二人一拍即合。 那么,何谓湖团呢?原来,因为连降大雨,黄河发生水患,山东曹州一带成为汪洋一片,有大批农民失去家园,不得不撇家舍业,离开故土,一路乞讨,来到这铜、沛交界之处,人们见湖地肥沃,无人耕种,便将大片沃土湖地犁靶耕种,后来逃难贫民愈集愈多,便在湖地建立起新家园,形成规模。湖民们为便于管理,便自发组织起来,成立为团,因谓之为“湖团”。人们将这些新迁徙而来的人称作团民。该地濒临微山、昭阳两湖西岸,南迄江苏铜山,北跨山东鱼台全境,绵延二百余里,宽亦有三四十里至二三十里不等。 在鱼台境内的湖团有两个:一曰魏团,一曰任团。而在铜山、沛县的湖团共有八个:曰唐团、北王团、北赵团;曰南王团、南赵团;曰于团、睢团、侯团,均以领头人的姓名为团名。也有小的变化,如昔rì之侯团,今亦归属刁团也。鱼台境内的两团,由山东境内迁徙来的湖民居东境,人数寡而垦地少,一经官府为之处置,渐渐便息事宁人,相安无事了。惟有铜、沛境内的八团,人数众多,垦地也多,彼此反复构讼,几乎酿成不可调解之仇。 八团之人分作甲、乙两批,反复到徐州吴棠官府中去告状。甲团哭诉说:“禀大清官吴大老爷,在咸丰元年的夏天,天降大水,数旬不止,黄河漫堤,决堤于丰工下游,沛县等属正当其冲,黄水滔滔,犹如洪水猛兽,立即将我等先人淹毙,真是哭天不灵,呼地不应,少数人赖皇天保佑,死里逃生,方才繁衍生息至今。若不是老天有眼,哪有小人等的活命?此湖地本就是我们的属地,现被外来流民掠夺,望大人公断,令他们归还给我们!” 听完甲团的哭诉,乙团亦哭诉道:“这微山、昭阳的湖地,本系黄河决堤突发大水冲积形成,原先铜山、沛县、鱼台之民田,均已汇为巨浸,付之东流,成为一片汪洋。今rì之湖地,乃我等流离迁徙至此,在一片汪洋泽国的洼地上,经几代人耕耘之结果,原先的湖民,均已流亡他乡,有的已经亡故异土,他们对这片土地早已失去控制的权力,还何谈属他们所有?我等才是新湖地的主人,望大人明断!” 见甲团无语,乙团进而又说道:“我等说我们才是新湖地的主人,是有历史为佐证的,并非小人随意杜撰。据查,在咸丰五年,黄河又一次决堤于河南兰仪下游,郓城等属正当其冲,于是,为躲避水患,郓城、嘉祥、巨野等县的难民,扶老携幼,牵儿带女,纷纷由山东迁徙来此。其时,铜、沛之巨浸已经成为新涸之沃地,我等先人相率寄居于此,垦荒地为良田,筑棚搭建草房为新居,持器械以自卫,立团长以自雄,繁衍生息至今。前任徐州道王梦龄以我先人形迹可疑,曾饬县勇将我等先人押解回原籍。然我们先人在原籍已无居所,不得不又返回湖地,继续以垦荒为业,复经沛县官吏禀请,认为我山东移民实因躲避黄河之水灾迁移来此,被灾困穷,拟查明所占沛地,令甲方退还所据田地,其湖边无主荒地,令其耕种纳租,并经前河臣庚长批准生效。” 甲团反驳道:“乙方所言具是事实,但我等先祖长久居住于此,只因暂避水患,才暂时离开家园,但原湖地归我所有的事实,怎容轻易更改?” 双方各执一词,皆有理有据,互不相让。吴棠在大堂上细细听来,也得不出一个子丑寅卯来,只得暂时休庭,改rì再议。 现在来说说吴棠此人。吴棠,字仲宣,号棣华,系安徽省明光县三界镇人氏。从小家境极为贫寒,根据传说,他家连一盏油灯也点不起,常常借助房外白雪的反shè之光和借助月光来勤奋耕读。由于学业有成,于道光二十九年,也就是1849年,以举人大挑一等,即被清廷授淮安府桃源县令(今江苏省泗阳县)。吴棠为官清廉,勤于行政,在任期间,常改装出行私访,关怀疾苦,礼贤下士,以文施政,关注治安,根治水患,为政期间,境内大治。因此在民间留有较好的口碑。后来,吴棠调任淮安府清河县令,他严禁胥吏苛派,明令禁止赌博。咸丰二年,也即公元1852年,江苏邳州遭遇水灾,农田被大水冲毁,颗粒无收,导致岁荒盗炽,朝廷调任吴棠为邳州知州,方一履任,吴棠便实行首恶必惩,协从解散的政策,亲自查勘灾情,着重兴修水利,赈济灾民,收养弃婴。这在**成风的大清朝,吴棠也算是一个不可多得之人才了。但是,吴棠再好,也只是清廷的一个**政策的执行者,他不可能超脱当时的历史现实,他兴兵镇压捻军起义,从这一层上来说,他还是一个历史的罪人呢。 任柱、赖汶光自在湖北击毙清朝名将张树珊、与鲍超军作战失利之后,带领蓝旗捻军五万余人,晓行夜宿,一路北进,悄无声息的便来到徐州附近的湖团之内,暂时偃旗息鼓,蛰伏于微山湖南岸的五段、八段村附近,由于隐蔽得当,并未有惊动近在咫尺的徐州大员们,甚至瞒过了经徐州赴河南去剿袭张洛行捻军的僧格林沁骑兵。 任柱、赖文光就驻在一家普通农户家中,院落不大,也很破旧,所居房屋,仅仅能够遮风挡雨而已。这一天上午,简单吃罢早点之后,任柱走进赖文光屋内,见尊王正在埋头读书,任柱笑呵呵地说道:“尊王,你可真是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啊。在这么艰苦的岁月中,在这么危险的环境中,尊王愣是手不释卷,刻苦用功,怎么不令任老弟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呀!” 赖文光听见任柱的声音,立即将手中的书放在一旁,回转身子,以礼相迎,并手扶着任柱坐在另一张板凳上,十分谦虚地说道:“你我每天逐rì月而行,天是房,地当床,蓐食寄宿野外,还要防备清妖的偷袭,整天过着提心吊胆的rì子,已经这么多年了,从未得到过像今rì这样的清静时光,不抓紧看看兵书,学点古人治军驭将之术,还怎么能够打败十倍、百倍于我的清军呢!” 任柱说:“前几rì,我们怂恿两大湖团头领到徐州面见吴棠,各自哭诉自己的悲惨家史和不幸遭遇,使这位吴大人微启恻隐之心,我们还要再进一步与湖团头领们联系,叫他们不要放松,再接二连三的去面见这位吴大人,主要是为了分散他的jīng力,让他无暇顾及其他,我们就借此时机,养jīng蓄锐,壮大实力,积聚粮秣,届时直趋安徽、河南甚至山东,待清军明白过来时,我等早已远扬他去,就是僧格林沁的骑兵跑得再快,他又能奈我何?” 赖文光说道:“还同过去一样,你带人去走访甲団,我带人走访乙团,目的殊途同归,尽量拖延吴棠的时间,也要教导湖民们怎么用合法的手段来维护自己的合法利益,既不要过分刺激官府,也不出卖湖民的利益,尽量做到周密严谨,不露破绽,如此,我们的目的也就算达到了!” 于是,二人分头并进,各自去做早已筹划好的事情。任柱、赖文光怎样去规劝甲、乙两个湖团首领,怎么与他们秘密策划,用了什么方法,这些都不必细说,在湖团首领与吴棠的面谈中,自然会充分体现出来,作者就不必多费笔墨了。 甲团由魏德琨和任光亮带领,乙团由唐禹明、赵帮举带领,择rì又骑马向徐州吴棠大堂而去。 一到徐州,熟途明路,直奔吴棠衙署。击鼓升堂,吴棠端坐大案后面,甲、乙两团分左右两排跪在堂下,大堂内鸦雀无声,人们静候吴大人击案发话。只见吴棠将惊堂木在几案上一拍,大声问道:“前几rì刚来告状,本官已作出明断,为何今rì又来,莫非汝等又生龃龉不成?” 甲团魏德琨首先开口说道:“禀吴大老爷,前rì所断,并无不妥,只是小人回去后和族人相商,认为仍然有不完善之处,须待吴大老爷进一步明断。” 吴棠问道:“何处不公,还要本大人再断?快快说来我听!” 魏德琨咋了一下舌头,清了清喉咙,不紧不慢地说道:“禀大老爷,这湖中沃地,本是由黄河决口淤积而成,原先的地界早已荡然无存,实难区分哪块地属于张三,哪块又属于李四,土地边界不明,归属不清,一到耕种季节来临时,还是互相扯皮,争吵龃龉不断,最好的解决办法,莫过于重新勘查丈量湖地,分上、中、下三个品次,设立湖田局,有不清侵占之地,责令退还,靠近湖地边界的荒地,也令耕种者纳税交租,前任河臣庚长大人也曾有此议,后因调任他处,随即搁置。” 甲团任光亮也插言说道:“以小人之见,勘界设局实为重要。不过小人还认为,在沛团交界之地,还应发动湖民,修筑长堤一道,可名曰大边,借以划清齐鲁迁徙之民与原先土民之界限,随后明确各团名目,设立团总团副各一人,委其领导,便可做到尽善尽美,可保永久太平也!” 听完甲团发言之后,乙团唐禹明亦发言道:“魏团长所言,出自至诚,小人再补充几句。山东迁徙来湖之民,也有多年耕耘历史,他们生儿育女,繁衍成家,如果遽尔驱赶,将使他们重新过上流离失所的苦难岁月,作为铜沛老湖民与当地土民,也不忍视出现此种结果,让他们回到丰工初决时流亡在外的局面重新上演。迨后数载还乡,眼见此一片淤地早已变为齐鲁客民之产,心中固然不悦,此纠衅之由起也;而长官议定所占沛地,即使责令退还,也必将付诸空言,而并未变为实事。且同此巨浸,新涸之地,孰为湖荒?孰为民田?茫茫湖原,如何分辨?沛民之有产者既恨其霸占,就是无产者亦咸抱公愤。湖民人多势众者,恃其人多势强,可置之不理,反或欺侮土著,rì寻斗争,遂成势不两立之势,贻害之大之深,敬祈大人速速公断。” 乙团赵帮举是个结巴,说话极为吃力,在这庄严的大堂之上,本不敢轻易讲话,但听完刚才几个人的发言之后,他一时兴起,也壮起斗胆,接下话茬。但为了不使读者心烦,咱们还是按正常人的讲话标准来加以描写吧。 赵帮举说道:“咸丰九年时,侯团窝藏土匪,抢劫铜山县的郑家集村,经徐州道派兵拿获法办,并将该团团民驱逐出境,另行招人开垦,辗转更置,是为今rì之刁团。这些都是过往之话,重新提及,不是为了挑起事端。在同治元年,又有山东灾民在唐团边外占种沛民土地,建立新团,屡与沛民械斗争控,甚至发生流血事件。至咸丰三年六月,遂又发生攻破刘庄寨,接连击毙数十条人命的事件,经现任漕臣吴大人您的调停,饬派徐州镇道带兵剿办,平毁新团,方得暂时安靖。但是,灾害年年发生,失地无家之贫民屡屡携儿带女,继续投奔湖地而来,他们为自己活命,争种湖地,似乎无可厚非。但已经侵占别人利益,就要发生争端甚至械斗。如果单靠武力弹压,也并非妥当。我等所祈求者,无非请大人上疏朝廷,切实给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完美答案,防止流血事件的继续发生,我等便可于心足矣。” 有人还要倾诉,吴棠将惊堂木一击几案,大声说道:“本大人虚心聆听诸位团总的倾诉,遂生怜悯之心,提出种种要求,也属无可厚非,本堂将即行上疏朝廷,待圣旨一到,即可做出决断。今rì升堂,就此结束,请诸位暂且回避,静候续音。” 由于任柱、赖文光事先做好了工作,甲、乙两团头领心中早已有底,他们只是用这种合法的手段拖住吴棠,防止官府以强硬的方法驱逐湖民,所以就轮番上演苦肉戏,逼使吴棠就范入套。走出大堂之后,他们携手来到一家叫做“彭城饭庄”大客栈,订了两间客房,准备饭后就寝歇息。连rì奔波劳累,他们已感到身疲力竭、十分困倦了。 在徐州歇息一夜,第二天,一行人启程返回湖团驻地。任柱、赖文光听说他们一行人盛行而归,亲自到村外迎接,人们隔rì不见,显得格外亲切,拱手相揖,礼让有加,簇拥着回到村中。 不大的农家院落,磊土为墙,以草盖顶,虽然并不宽大,却也被收拾得清洁明亮,这是捻军的传统,每到一地,尽量做到不惊民、不扰民,如有可能,对老实本分而且贫穷的村民给予帮助。清洁卫生要保持,也很注重个人仪表。 魏德琨首先说话:“我们甲、乙两团,按照任旗主和尊王的吩咐,在徐州大堂上,尽量不露声sè,软缠硬磨,使吴棠找不到发怒弹压的空隙,但也拿不出解决问题的办法,而且我们有意尽说些他喜欢听的顺耳之言,模棱两可,不痛不痒,叫他当了一回丈二和尚,空空道人。临到末了,他却还不知道我们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呢!” 赖文光说道:“清朝的**,早已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清朝的灭亡,也只是早晚的事情。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最后灭亡清朝做准备。恐怕与吴棠演打哑谜的戏,还要继续演下去。有劳诸位深明大义,大力协助,我赖文光真不知道用什么感激的语言来表达对诸位的感激之情呢!” 唐禹明也插话道:“尊王,您这可就见外了!我们萍水相逢,结识rì短,但你们的大义和勇敢,不得不令我们佩服。要不是你们的帮助和提醒,还用过去的械斗和厮杀来解决湖民之间的矛盾,不知又有多少无辜百姓死于非命了,也不知有多少穷苦百姓被吴棠等昏官驱逐出境了。任旗主,尊王,以你们的实力,现在还不能与清廷抗衡,但我们相信,未来的中国是属于你们的,或者是属于你们培养出来的子孙后代的!” 任柱说道:“时当rì中,诸位从徐州一路颠簸,鞍马劳顿,恐怕诸位的肚皮早已咕咕作响了吧?因条件有限,物质么,目下来看并不匮乏,但勤俭持家常,节俭度rì久吗,咱们也不能铺张浪费。我们准备了一桌便餐,对诸位的劳苦之行略表慰藉,实在不成敬意,望诸位莫怪!” 说话之间,早有灶头兵将一盘刚出灶的热菜,摆放在了方桌上。几位团湖头领打眼一看,有土豆烧牛肉一大碗,芹菜炒肉丝一大盘,茄子炖猪肉一盘,辣椒炒鸡蛋一盘,凉拌胡萝卜丝一盘,红烧微山湖鲫鱼一大条,鸡蛋青菜汤一大盆。主食为微山人爱吃的玉米窝窝头,全是地方小吃,时尚菜肴,应有尽有,也算丰盛了。 赖文光说:“清妖们说我们捻军是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强盗,我说,他们也太高抬我们了,我们只是一群不愿饿死冻死的穷苦农民,被逼无奈,这才造反谋生,组织成军。既是军队,就少不了约法三章,我们捻军明令规定,非年非节,决不允许饮酒,更不允许酗酒,违令者格杀勿论。因此,今rì只请诸位吃饭吃菜,无酒奉献,这,只好请诸位谅解了!” 魏德琨等人异口同声的说道:“我等深深理解尊王的教诲,理解遵王的心情,绝无怨言,绝无怨言。” 饭桌上充满了和谐气氛,众人一边吃饭,一边交谈,半个多时辰,风卷残云,一桌饭菜便被席卷一空。午饭后,甲、乙两团团总们各自骑马回自己的住地去了,临走时还互相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这才互相依依惜别。 湖田开垦,事关江苏、山东两省民生及社稷安定大计,朝廷屡接吴棠奏折,尽言个中曲折。于是,为保百世无虞,特饬令曾国藩途经徐州时,全权办理。 曾国藩一到徐州,即将历年有关湖团械斗及官府处理文档取出,仔细阅读,用时五、六天,便核查完毕,然后闭门造车,手书一疏,上报朝廷。曾国藩在奏折中这样写道: 臣于上年奏复军情折内,附陈铜、沛境内有与剿捻相关之湖团一案,亟宜查办以杜后患。今年正月,复将通贼之王、刁两团勒限驱逐,安分之唐、赵等团仍留徐州,先后具奏在案。查湖团者,山东曹属之客民,垦种苏、齐交界之湖地,聚族rì众,立而为团也。 该处滨微山、昭阳两湖西岸,南迄铜山,北跨鱼台,绵延二三百里,宽三四十里或二三十里不等。其在鱼台之团有二:曰魏团、任团。其在铜、沛之团有八个:曰唐团、北王团、北赵团,曰南王团、南赵团、曰于团、睢团、侯团,均以首事者之姓为名。昔之侯团,即今之刁团也。鱼台两团,以东民居东境,人数寡而垦地少,一经官府为之处置,渐以相安无事。惟铜、沛之八团,人数众而垦地多,主客构讼,几成不可解之仇。 溯查咸丰元年,黄河决于丰工下游,沛县等属正当其冲。凡微山、昭阳之湖地,铜、沛、鱼台之民田,均已汇为巨浸,一片汪洋。居民流离迁徙,以为故乡永成泽国,不复顾恋矣。 厥后咸丰五年,黄河决于兰仪下游,郓城等属正当其冲,于是,郓城、嘉祥、巨野等县之难民,由山东迁徙来徐。其时,铜、沛之巨浸已为新涸之沃地,灾民相率寄居于此,垦荒为田,结棚为居,持器械以自卫,立团长以自雄。 前任徐州道王梦龄以他们形迹可疑,饬县押逐回籍。继而来者rì多,复经沛县禀请以东民实系被灾困穷,拟查明所占沛地,押令退还,其湖边无主荒地,暂令耕种纳租,经前河臣庚长批准。旋议勘丈湖荒,分上、中、下三个品次,设立湖田局,招垦交价,输租充饷。又饬于沛团交错之地,通筑长堤,名曰大边,以清东民与土民之界限。遂得创立各团,据为永业。此东民初至留住湖团之情形也。 铜、沛之土民,当丰工初决时,流亡在外。迨后数载还乡,覩此一片淤地,已变为山东客民之产,固已心怀不平;而长官议定所占沛地,押令退还者,又仅托诸空言,并未施诸实事。且同此巨浸,新涸之区,孰为湖荒?孰为民田?茫无可辨。沛民之有产者既恨其霸占,即无产者亦咸抱公愤。而团民恃其人众,置之不理,反或欺侮土著,rì寻斗争,遂成不能两立之势。 咸丰九年,侯团因窝藏捻匪牛落红,在铜山县郑家集大肆抢掠,经徐州道派兵拿办,牛落红闻讯遁往安徽境内,因而只好将该团团民驱逐出铜山境,另行遴选董事招垦,辗转更置,这就是今天的刁团。 至同治元年,又有山东灾民在唐团边界之外占种沛属荒地,他们设立新团,屡与沛县之民械斗争控,至同治三年六月,遂聚众攻破刘庄寨,一连击毙数十条人命,经漕运总督吴棠饬派徐州镇道刘松山带兵弹压,并将新团平毁,将团民驱散。此咸丰六、七年后,客民擅逞迭酿巨案之情形也。 新团既平毁,抓捕擒斩至千人之多,并令其将所占湖地退出,交还沛民。可谓抒沛民之愤,而遂其心愿矣。孰料沛县人贡生张其浦、张士举,文生王献华等,与刘庄事主刘际昌先后赴京,以新团一案,唐守忠主盟指使,情同叛逆,请将各旧团一概剿办,向都察院具状呈控。钦奉谕旨,交吴棠等密速查办。 旋经吴棠以唐守忠来湖建团最早,名声特著,名望最高,经反复认真核查,张其浦等人所控各款,毫无实据,且与原呈不符,其用意十分明显,不过yù将新旧各团一概驱逐,而夺其成熟湖田而已。吴棠将案卷压存,不予理睬。而沛人仍不依不饶,纷纷构控不休。 臣博采舆论,昔年铜、沛被害之家,被洪水淹没而田产尽失,洪水退去而田产被占,其怀恨愤懑之心可想而知,无非是靠诉讼夺还其田产而已。近则构讼之人并非失田之户,不过一二刁生劣监,设局敛钱,终岁恋讼。不但湖民受苦,即使士民亦因按户派钱而苦不堪言。而主讼者多方构煽,既以强客压主激成众怒,又以夺还大利歆动众心。官长或为持平之论,构讼者却视之是受贿之举。各团岂无安分之民?构讼者皆将其指为通贼,以此压制。 初时,有领地之价,后来有输地之租,而构讼者不问案牍之原委,必yù尽逐此数万人而后快。此又新团既剿以后,沛民健讼不顾其安之情形也。 回想上年八月,臣亦驻扎徐州,曾有铜、沛绅民赴臣辕控告各团,呈词累数十纸。臣思案情重大,实兆兵端,未敢迅为剖断。至九月,捻众东窜,远近探禀,获知均为湖团莠民与捻贼勾结。讯据生擒捻贼供称,称南王团有人函约捻众。百口一词,反复研究,然终未得主使人名姓,其口风之紧,由此可见。而平时该团窝匪抢劫,积案累累,情实可信。又刁团平rì窝匪,与南王团相等。此次贼退之后,臣饬徐州府县,亲赴各团察勘情形。旋据禀称:捻首任柱、赖文光、牛落红等,均潜伏于湖团之中,该团房屋、粮草、器具皆完好如故,其为贼党纵容已无疑意。 又有人禀称:唐团练董唐守忠、其子唐锡彤、其叔唐振海,曾带练勇击贼,力绌被执,贼胁迫其投降,但唐氏父子叔侄骂不绝口,因此同时遇害。除王、刁两团外,其余六团或凭圩御贼,或圩破被害,遭贼焚掳杀掠,其悲惨情状历历在目,说他们并未通贼,亦属确实可信。 而沛县去年赴京控湖团之王献华等,一闻湖团通贼之语,复行联名多人指控,各团无非贼党,即已殉难之唐守忠等人仍然加以叛逆之名,禀请一律追逐。臣亲提鞠讯,原告既多提名,供情亦多不实,其为刁讼污饰亦属无可置辩。 臣乃剖析是非,以实论断,不分土民、客民,只分孰良孰莠,持有地契凭据确凿者,确认为客团侵占湖地者,即令其返还,即是土民之良者也;手无地契作为凭据者,却知敛钱构讼,激起众怒以兴祸端者,是士民之莠者也。遂于腊月下旬,通告晓谕,饬令王、刁两团,限正月十五rì以前,逐回山东本籍,派刘松山带兵前往弹压。后据各州县禀报,王、刁两团虽已全数散去,一路哭泣倾诉,多出言骂官不止,但在清军弹压之下,也只有恋恋不舍的离开肥沃的湖地,另谋生路。 以上就是曾国藩胁迫湖民远走他乡、重新走上离井背乡、流离失所之路的情形。其实,清廷辩说是“安置”,实际上就是驱赶、驱逐,偏信不实之词,又无力查核调查清楚,最后,为了向朝廷交差,也只好瞒天过海、欺瞒了事。实际上只是使亲者更痛,仇者更快而已。这种历史疑案,看来也只好让历史来澄清了。 任柱、赖文光、牛落红等捻军首领,他们的目的只是在湖团内暂避清军锋镝,并没有挑动湖民与吴棠作对,他们补充给养,整顿军纪,厉兵秣马,准备向清军发动更猛烈的进攻。 虽然捻军严格保守秘密,时间一久,也难免不走漏风声。一rì,甲团首领魏德琨突然走进任、赖院中,气喘吁吁的说道:“我手下的一个小团首,不知从哪里得悉贵军来徐的消息,他已经骑马奔赴徐州,去告发你们了,吴棠很快便会知道你们的信息,刘松山也必然带兵来攻打你们。事不宜迟,二位打算如何应对?” 任柱望了赖文光一眼,十分自信地对魏德琨说:“魏头领请放心。我们虽身居八段村,但防人之心并未丧失,我们早就在各要道路口,饭铺茶摊旁边,安插了我们的便衣暗窥,对一切可疑之人,拦截盘查,不让他们进入徐州。你所说的那位小头领,可是名叫刁二狗的么?” 魏德琨望着任柱,疑惑地问道:“怎么,任旗主也认得此人?” 赖文光插话说道:“我们哪里认识此人。只是今天一早,我们在郑集镇的暗窥发现此人快马加鞭,绝尘如飞,向徐州方向飞奔,于是便向前将他拦住,此人胆小似鼠,惜命如金,经不住吓唬,我们将明晃晃的大刀向他脖子上一架,他便说出了一切。他还把我们当成官府的人了呢!” 任柱大笑,继续接茬说道:“于是,我们就将计就计,隐瞒身份,将他带来八段村,现正关押在村边一家农家小院内,有专人看护,你与我们接洽的事情,他并无确知,只是道听途说而已。我们早已经策划好了,待大批捻军从八段村撤出以后,我们的人自然会将其释放。你可装作一切不知,继续给他灌**汤,让他至死也不知我们的确切信息。” 魏德琨说道:“此法甚好。我知道你们这是在保护我魏德琨啊!我不能与刁二狗见面,马上就离开此处。”说完骑马而去。 当天夜里,任柱指挥他的千军万马,神不知,鬼不觉,悄悄离开各自的驻地,向别处去了。任柱、赖文光到底又去往何处?这留待以后再讲。 第十四回 洛行发兵萧县城,龚德暗访相山庙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 张洛行自从将蒋师堂、张璜释放以后,此举便在淮北大地上引起一场大地震,胜保凭自己的力量无力与张洛行抗衡,只好向清廷搬兵,朝廷命令僧格林沁兵发皖北,准备一举剿灭张洛行捻军。张洛行得知探报之后,为了保存实力,立即将黄旗捻军四处分散,化整为零,并不断在四处袭扰僧军,使僧格林沁一时摸不准张洛行究竟在何处,僧军只好暂驻庐州,在探听准确之后,再一举全歼张洛行。张洛行则带领他的黄旗捻军,再一次来到与徐州交界的萧县城。而军师龚德则带领他的黑旗捻军驻扎于濉溪口之北的相山庙窝中。 这萧县东南部多大山,地势险要而民贫瘠,因此,清廷并未有驻强兵于此,也非捻军所垂涎之地,张洛行所图者乃徐州也。县城坐落于岱山之南,岱山以西即是平壤沃野,若遇上风调雨顺的好年景,也算是个丰腴之地。但偏偏上天不为人争气,到了咸丰年间,十年九灾,天灾地荒加人患,一起向本来就疲惫不堪的萧县人袭来,把一个本来就贫如干柴的皖北小县,逼得人们离井背乡,到处流浪乞讨,艰难度rì。 先是,在这一年的正月间,太平军一举攻破江宁城,又连克扬州、镇江等城,张洛行等志士仁人,在涡阳县的雉河集聚义起事,劫富济贫,拷逼官绅富户。萧县农民周大富、徐千爱等人为官绅所逼,聚众为盗,袭扰县境,萧县知县杨韫续率团勇将周大富捕获,同时被捕获者共七八十人。全部被杨韫续屠杀。 张洛行得知此消息后,愤愤地对龚德说道:“天灾是人所无法控制者,百姓遭难,本应由衣食父母来加以救援,使其速脱困境,但官府不但不予过问,反以反叛罪之,大肆杀戮,天理何在?公义何存?我必yù发兵前去讨伐之!”于是,由涡阳发兵再抵萧县。 萧县城三面负山,西面自岱山口以南,峰峦绵亘,蜿蜒曲折,直达宿州境内,惟独中间瓦子口断峡豁开,外阻岱河,控扼险隘,是入城的必由之路。 张洛行领兵先由濉溪口子集一路北进,先将军兵屯驻于丁里集附近,对近在咫尺的萧县城形成威逼之势。杨韫续听说之后,全城大为震动。杨韫续扬言:“前不久你张洛行就已经袭击过萧县城,当时的县令吕赞扬被你们赶下了台,今rì你们又来袭我萧县城,我杨韫续岂是吕赞扬那种无能之辈,我管教你们肉包子打狗——有来无回!” 但是,张洛行也不是庸碌无能之辈,为慎重起见,他只在丁里虚晃一招,并未直接攻打萧县城。他指挥捻军绕过萧县城,一路西进,抵达保安山、王家集、何家集一带,兵锋指向黄口集。离萧县城只有几十里处的相山庙,即是龚德的驻军之处,捻军两军南北夹峙,对萧县城形成包围之势。 不久,一个噩耗即传进萧县城,传进杨韫续的耳朵中,说黄口集练长王景焰兄弟因带领民团袭击张洛行,团丁不堪一击,大败而溃,合家均被捻军所杀,一起被杀的团丁共计百十余人。张洛行占据黄口集,兵锋指向砀山境内之包家楼,联营数十里,周围二三十里之内全是捻军,其势可谓嚣张,云云。 张洛行在黄口集盘桓五六rì,方要引兵退去,一rì,忽见东方尘土飞扬,旌旗招展,一彪人马疾驰而来。张洛行赶忙命令吹起号角,集合人马,摆开阵势,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对面快马疾驰,很快便到达张洛行军队面前,来人非是别人,正是时任萧县县令的杨韫续,跟在他身后的是萧县练长李宗聪,并有练丁二百余人,他们yù乘张洛行不备,准备进行偷袭,没承想被张洛行及早发现,偷袭不成,变为两军对垒。 杨韫续拨马出阵,手握长枪,趾高气扬的端坐在马背上。只听杨韫续大声断喝道:“大胆反贼!今rì已是时过境迁,今非昔比了,现在已不是吕赞扬当家的时候,现在的萧县县令,是你杨韫续爷爷,尔等不要猖狂,趁早下马就缚,我可饶尔等不死,也免得爷爷我大动干戈了!” 杨韫续骂过之后,只见李宗聪打马而出,挺枪向张洛行刺来。张洛行躲闪一旁,早有小将张五孩yù挺枪打马而出,这时,只见一位女将拨马向前,将张五孩拦住,口中说道:“对付此等无名小辈,不必烦扰张将军,有吾安娇足矣!” 你看那安娇,打马如飞,犹如离弦的快箭,直奔两军阵前,她勒住胯下的踏雪无痕战马,手挺一杆竹竿枪,摆好架势,yù与李宗聪一比高低。 李宗聪一看,来人竟是一员年轻女将,就打心里看她不起,他讥讽地说道:“女娃娃,像你这样的美女娇娘,不在家中相夫教子,出入两军阵前有失你的体面不说,如若我一刀将你杀死,岂不可惜了你这美貌年华么?” 安娇一听这话,气愤地说道:“清妖看门狗,你说什么大话?是狗屎,是猪粪,不是光靠嘴皮子说出来的,你要是能赢得了你姑nǎinǎi手中这条竹竿枪,就算你有本事!”说完,两人便战在了一起。 你别看安娇身高不过六尺,没有张宗禹、张五孩那样的强壮体魄,舞动起手中的竹竿枪,上下翻飞,左来左档,右来右拼,毫不逊sè,倒也使李宗聪刮目相看了。她胯下那匹毛sè如雪的战马,名曰踏雪无痕,它也真是名不虚传,在两军阵前飞来奔去,就像一道道闪电,让人看得眼花缭乱。捻军阵中起初对安娇也是不屑一顾,认为她不是逞能,就是活得不耐烦了,现在见安娇有如此本事,都不禁竖起了大拇指,啧啧称奇,并大声为她呐喊助威。直到此时,人们方才知道,捻军巾帼护卫营的营官安娇,竟然是一位了不起的女中豪杰呢! 说到这安娇,咱们必须说说她的来历。安娇从小生长在河南省固始县城内一位武举人家中,父亲名叫安泰,从小以习武为业,安娇从五岁起,就同父亲一起练习武功,长枪短棍,马上步下,骑马shè箭,飞镖暗器,无一不学,到了二十岁上下,已经成为名震一方的女中豪杰。安娇虽是女子之身,却xìng格开朗大方,一天到晚风风火火,就像男子一般。因此,认识了不少江湖好汉,世间豪杰。 一天,安娇随母到固始街上办事,遇到一伙流氓恶少正在欺负一位过路女子,他们口出秽言,动手动脚,把那女子戏弄得直是哭泣。安娇看不下去,上前搭话:“诸位,朗朗乾坤,光天化rì,尔等如何做这等龌龊勾当?欺负一个弱小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恶少中一位猪头猴腮的小子走到安娇身旁,嘿嘿一笑,上下打量了安娇半天,然后对他的几个狐朋狗友说道:“兄弟们,你们快来,这一位比起那位来,可就是天上rén jiān了,如若把她迎娶回家,本少爷可是三生的造化了!” 于是,不由分说,几个流氓一下子便将安娇包围在垓心,动手撕拉起来。安娇本不想动手,但事到如今,也就由不得她了。安娇气愤难耐,使出飞腿猛拳,三下五除二,将几个流氓全打倒在地,他们哭爹喊娘,丑态百出。直到此时,他们方才知道,面前这位柔弱女子,竟然是一位武林高手,真是人不可貌相啊。事到如今,他们也只好自认倒霉了。 自打那次拳打众恶少之后,安娇的名气也就在固始地面上传送开了。但是,也因此而惹下了大祸。原来,那位猪头猴腮的家伙,不是别人,正是时任固始县令张德全的三公子张唔得。安娇胆敢打县太爷的公子,这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吗?这个马蜂窝算是捅大了。 一天,张唔得带领十几个团勇,突然闯进安娇的家中,将她的父母捆绑起来,押解进县牢狱,天天遭受毒打不说,还不给饭吃,不给水喝,不几rì就将两位老人折磨死了。当时安娇去探望生病的姥姥,不在家中,因此躲过一劫。待安娇回到家中,不见了父母的踪影,向邻居一打听,方知道事情的原委。她止不住怒火中烧,火冒三丈,提起宝剑,就要去找如此草菅人命的县官算账。邻居闻知,极力相劝。大家说道:“姑娘,因为你的鲁莽,已经让你的父母死于非命,难道你还不接受教训?常言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仅凭你一个人的力量,你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动不了县太爷一根毫毛。还是先忍忍吧!” 从此,安娇不再敢在家中度rì,只好身背宝剑,肩挎行囊,走上了闯荡江湖的道路。一天,当她走到一个叫做临涣集的地方,正好遇到张洛行的捻军与清军对垒。一名清军营官张牙舞爪,骑马骂阵,安娇听不下去,未经任何人允准,便独自一人冲向前去,只一个回合,便将那个清军营官一剑刺于马下,清军因此大乱,溃败而去。 正当安娇yù转身离去之时,只见一个身着黄sè袍裤,红帕裹头的年轻捻军小将,打马如飞,霎时便来到安娇近前。只见那人坐在马上,双手一拱,先施礼而后说道:“敢问女侠姓甚名谁?家居何方?总不能就这样不声不响的一走了事吧?对我捻军来说,大恩不报非君子;对姑娘来说,就这样离去,不是太失礼了吗?” 安娇止住脚步,上下仔细打量面前这位年轻将领,不觉为他的年轻英俊,说话和善而又彬彬有礼的举动所吸引,她不禁长叹了一声,说道:“虽说天下道路宽广,我却不知道我要走的路在哪里;土地虽然宽阔,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四海为家,大地为舍,心中一片茫然,走到哪里算哪里吧!” 只听那位英俊的小将说道:“看来,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了。姑娘既然如此说,我就更加不忍心放姑娘离去了。”稍微停顿了一会,小将继续说道:“说了半天,竟忘记给姑娘做自我介绍了。我姓张,名字叫宗禹,家住涡阳县雉河集,捻军总旗主张洛行是我的亲叔父。刚才姑娘出手相助,可见你与那些清军不是一路人。我们捻军中也有不少女兵,如果姑娘自己愿意,那就加入我们捻军吧!” 这时,张洛行,龚徳,还有张宗先、张宗道、张宗志、张喜、张易、张五孩、王宛儿等人,都骑马围拢过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对安娇的勇敢行为夸赞不已。失去父母的安娇,重又找回了逝去的亲情。不知不觉,便跟随张宗禹一伙人回到了营地。安娇似乎觉得,刚刚发生的一切,犹如在梦中一般。从此,安娇即成为张洛行黄旗捻军中的一员。张洛行见安娇武艺高强,人又年轻美丽,一身正气,在战场上勇敢无畏,便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喜爱得不得了,于是,便随之委以重任,以巾帼护卫营营官用之。从此,安娇和其他姐妹一样,便成为一名黄旗捻军中的优秀女战士了。 安娇与萧县练长李宗聪两马相遇,互不相让,大战了二十回合。安娇手持竹竿枪,这是捻军中使用最多也是最普遍的一种兵器;李宗聪手持红缨长枪,这是当时清军中使用最多也是最普遍的主要武器。两支枪上下翻飞,一来一往,枪来枪挡,打得不可开交。只见李宗聪拨马便走,安娇纵马yù追,正在此时,突听捻军阵中响起一阵铜锣声,古代打仗,有擂鼓而进,鸣锣而退的军规,锣声一响,这是要安娇收兵的命令,安娇不敢抗命,只好打马回营。 回到营中,安娇对张洛行说道:“总旗主,我战得兴致正浓,不消半个时辰,我便会叫他去见阎王了,为何鸣金收兵,误了我的好事?” 张宗禹说道:“我的好娇妹呀,你只顾在马上拼搏,却没有注意到李宗聪背后的练勇在做些什么?他们正忙着往火枪中灌装火药,想对你进行偷袭,红缨枪无法战胜你,却想用这种下三烂的手段来取胜,所以,为了不使你遭受暗算,才鸣金收兵。” 安娇听后,这才恍然大悟,感激地说道:“宗禹大哥,多谢你救了我一命!今后,我安娇定当报答!” 这时,只见对面练勇阵中火蛇飞舞,浓烟弥漫,响起了阵阵枪声。捻军队中也早已做好了准备,步兵骑兵撤往阵后,只留少数兵丁点发火枪,与练勇形成对垒之势。捻军中前不久从清军中缴获一杆抬枪,shè程远,威力大,弹丸能打到二里路远,也开始点燃发shè,只见练勇队中不断有人中弹倒地,这可喜坏了众捻军兵将,每见有练勇倒下,便会爆发出一阵欢呼之声。 不过这种抬枪,与火药枪一样,每放完一枪,必须将备用竹筒中的火药再倒进抢管中,然后才能再点燃放shè。这样一来,就耽误了时间,也给了对方一段准备的空隙。没等捻军放第三枪,只见练勇抬着尸体,迅速逃逸,回萧县城去了。 张洛行对众捻军说道:“这黄口集离徐州并不遥远,如骑快马,一个时辰便可到达,因此,我们不能恋战,而且要做好随时迎击清军的准备。今晚,我们就返回濉溪口子集相山庙中,那里山高林密,离徐州也远,时下也无清军重兵把守,是我们隐蔽的好去处。再者,与龚军师连为一处,实力增强,今晚便可高枕无忧、安稳歇息了。”于是,一行人马,浩浩荡荡,绕过萧县县城,一路向濉溪口子进发而去。 早有快马将张洛行一行人的行踪告诉了龚德,龚德对部下说道:“黄旗捻军与黑旗捻军合起来有几万人马,不可能不搞出动静来,他对葛苍龙说:“你赶紧派人去迎接张总旗主,让他不必将人马全部拉往相山庙,可让他们在临涣集、符离集、古饶集及褚兰村一带驻扎,这样,南可扼宿州,北可档徐州,相山庙附近有我黑旗捻军驻扎,这样便可保证万无一失了。”葛苍龙派兵而去。 龚德的黑旗捻军驻扎于相山脚下几个大村庄内,而他自己却在庙窝的山石旁临时搭建了几座棚帐,带领护卫营约五百余人居驻其间,一是怕惊扰士民,二是龚德被相山的美丽景sè所吸引,只见山间树木葱绿,溪流潺潺,鸟语花香,而且空气异常新鲜,缕缕清风不时吹来,凉爽扑鼻,沁人肺腑,置身其间,犹如身处世外桃源,神人仙境一般。 时间正是八月的酷热季节,山外早已是酷热焦灼,蒸腾难耐,而山中却凉风阵阵,蝉声嘶鸣,微风拂面,幽香阵阵,许多烧香拜佛之人,搀老扶幼,携儿带女,由四面聚集而来,云集山中,走进古木参天的庙堂大院,施礼叩拜,虔诚祈祷,庙中和尚敲着木鱼和钟声,更显出一派肃穆静谧之象。 进山朝拜的人们,并没有因捻军的到来而受到干扰,人们照常行礼膜拜,烧香祈祷,法事不停。龚徳吃过早点之后,随身带了十名男护卫,十名女护卫,他们都身佩腰刀宝剑,分列龚德两旁,缓缓向山上庙堂而去。龚德举目四望,止不住感叹一声道:“好一个幽静之处,好一个世外仙境,真乃好山!好山!” 据史书记载,这相山乃皖北地区的最高峰,古称相城,相传为颛顼所筑,相土为居,故名相城。chūn秋时期宋国曾移都与此,秦至北齐历为郡县治所。在相城之西,建有宋共姬墓,相城正北方叠翠峰下,在鹰山、长山两山夹峙之中,即是千年古刹——相山古庙,据历史记载,此庙为西晋太康五年,也即是公元284年所建,可谓历史久远矣。 相山庙又称显济王庙,位于龙山、虎山两峰的峰峪之间,三面被高山环抱,林木葱茏,环翠yù滴,松涛阵阵,鸟语花香,环境极其优美雅静。更有一个吸引人的地方,是在山石夹缝之中,生长着一种千年古茶树,每当chūn天到来,茶树便随chūn天一起茁壮萌生,嫩芽初露,采之炮制,煮之饮之,清香浓郁,美味可口,据说常饮此茶有祛病延年之功效。这些都是当地的传说,也不知是真是假。庙宇虽历经沧桑,青砖灰瓦仍不失当年风韵,还是那么雄伟壮观,大气磅礴。一进拱式庙门,即是四合大院,院内千年古柏、银杏,昂然挺立,高耸云天,遮天蔽rì,气势壮观。 龚德在大庙正堂燃香跪拜,小和尚口念佛经,嘞嘞有声,正当龚德带领护卫将要离开庙堂的时候,突然从庙堂后宅传出一声女子的凄厉叫骂之声,龚德不免心情惶悚,大吃一惊,他停住脚步,凝耳静听,却又没了丝毫声音。龚德深感奇怪,不免遐想翩翩。在下山的路上,他有意走近几位女香客,寻找话题,与她们攀谈起来。 龚德问一位年近四旬的女香客道;“大姐贵庚几何?来自何方?” 那中年妇女回答道:“俺今年四十有一,家住山后的钟楼村,因为女儿就要出阁,特来烧香叩拜,为女儿祈祷终生幸福。” 龚德说道:“大姐脚似金莲,扭捏行路,多么不方便,为何不带上女儿一起来,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中年妇女在龚德脸上扫了一眼,yù言又止。龚德心想,这其中必有蹊跷,我必须设法问个明白。 龚德走到那妇女身边,神秘兮兮的说道:“大姐,我会看麻衣相,一看便知你心中有事,有相山中的菩萨保佑,你但说无妨。” 那妇女哎叹一声说道:“我看大兄弟你也不像是歹人,对你说了也不碍事。听说这庙堂内的大和尚,是个花心大罗卜,他口念佛经,满口仁义道德,却净干些见不得人的龌龊勾当。他见不得年轻貌美的少妇姑娘,但凡有些姿sè的,他都要猥亵jiān污,干尽了伤天害理的勾当。所以,为避免受辱,谁也不敢将自己的闺女领进庙门,以免遭受伤害。” 龚德听后说道:“原来如此!我方才在庙宇中听到后院传出一声女子的叫骂之声,想必那sāo和尚又兽xìng大发了,不知哪家良家女子又要遭殃了?” 中年妇女应和道:“可不是么。自从发生了这种事情,谁家年轻姑娘还敢来庙内进香?造孽!造孽!”一边说话,一边往山下走,走到军帐前,龚德即进入帐中,中年妇女一行人便各自下山回家去了。不必多说。 龚德走进军帐,便将葛苍龙喊到身边,对他说道:“葛将军,我今rì到相山庙中烧香祭拜,猛听得庙堂后院传出女人的哭骂之声,心中甚感疑惑,庙堂乃人间圣地,怎么会有女人的哭骂声呢?下山途中,无意间与香客聊起此事,方知其中奥秘。此事叫我突然遇上,眼见得百姓遭难,我怎能撒手不管?我想在我们撤出相山之前,管管此事,不知葛将军持何意见?” 葛苍龙是个急xìng子,听完龚军师的叙述后,一按身边的佩剑,气愤地说道:“庙堂乃神圣去所,不是藏污纳垢的地方,个别僧人身披袈裟,口念佛经,暗地里却干着残害良家妇女的勾当,是可忍,孰不可忍!让我上山找到那个秃驴,一剑将他刺死,不就万事大吉了么!” 龚德摇了摇头,说道:“葛将军不可cāo之过急,更不可鲁莽行事。况且我也是道听途说,并未拿到真凭实据。如果不能做到真实可靠,枉杀一条人命事小,毁了我捻军的声誉事大。我想先派两个人进庙去,明查暗访,待探查确切后,然后再做决断。不知葛将军认为可与不可?” 葛苍龙闻听军师如此说,便连声说道:“军师指挥千军万马,运筹帷幄之中,使用区区小计,便能将此事查个一清二楚,甚好,甚好。” 于是,龚德即派人将巾帼护卫营的两位女将喊到身边,如此这般,面授机宜。这两位女将,咱们与她们在第五回中已经见过面,小有接触,但时间短暂,对她们的印象并不深刻。借此机会,咱们再来详细交代一番。 在第五回中,我们曾经提到过贾家围子姚修此人,他是一个捻军大旗主姚德光的儿子。姚修在路上偶然遇到一个讨饭女子,名曰莲花,便将其领回家中,与生女一样看待;姚修有一个千金之女,rǔ名好姐,本名曰雪花。不是说贾家围子被清军将领宋庆领兵血洗了,姚修和全村人都死于非命了吗?那么莲花和雪花怎么没有死呢?她们二人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此话说来话长。俗话说得好,无巧不成书,写书的必有蹊跷事。不管你信也不信,反正世上的事情就有这么巧! 在宋庆带兵攻打贾家围子那一天,莲花在家闲得心慌,总想找点什么事情来干干,后来突然想到,那时正是chūn暖花开,大地苏醒的阳chūn天气,万物复苏,百草萌发,漫山遍野散发出一阵阵野菜的浓郁芳香。莲花对好姐说道:“雪花,现在正是野外荠菜生长的旺季,你我在家无事,不如咱们一齐出去挖些荠菜回来,听人说,用荠菜包饺子,不但美味可口,对身体还有好多益处呢。” 于是,二人各挎着一个小竹筐,结伴走出村外,向山岗沟渠走去。约莫午饭时刻,好姐突然抬头远望,在自己村庄的那个方向,股股浓烟腾空而起,直指天空,再凝耳细听,还间杂有阵阵刀枪之声,喊杀之声,哭叫咒骂之声,不断从村中传出。莲花与雪花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不知村内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们悄悄走到村旁,躲在一块大石头背后,向村中望去,只见队队清兵,有的骑马,有的步行,正在村中杀戮抢掠呢。 雪花一跃从石头后面蹦出,就要向村中跑去。莲花赶忙将她拦住,小声劝解道:“看样子,村内是遭屠杀了。这些清兵杀人放火,都不带眨一下眼的,你现在进村,不是去送死吗?” 待清军兽xìng发泄完毕,撤走之后,莲花与雪花才偷偷摸进村去,映入二人眼帘的,是满目疮痍,一片片废墟,昔rì的房舍屋宇早已变成灰烬,全村所有的人全被清军杀死,一具具冰冷烧焦的尸体,挺立街巷村道,父母不见了,哥嫂不见了,街坊邻居都不见了,只半天工夫,还是充满活力的村庄,竟霎时变成了一座火葬场! 这时的莲花与雪花,已成为无家可归的孤家寡人了,她们两眼漆黑,无处投奔,真是喊天不应,叫地不灵,yù哭无泪。 突然,雪花握住莲花的双手,用力摇晃着,高兴地说道:“我想起来了!俺爹生前曾对俺说过,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今后,如遇什么不测之事,可到涡阳县雉河集去找张洛行,他是大汉盟主,又是捻军总旗主,只要找到了他,就一切都有希望了。” 家是没有了,只有按父亲生前说的话去做了。于是,莲花与雪花提着已经装满荠菜的小竹筐,一路打听,向雉河集而去。经过三天三夜的长途奔波,二人终于到达雉河集。但接待她们的不是张洛行,而是一个小眼睛的高个男子,他就是捻军的军师龚德。捻军中也有不少女兵,她们都是些十七、八岁,或者二十几岁的血气方盛的女xìng,她们各有各的经历,也各有各的痛苦和不幸,都是被逼无奈,才走上反清道路的。 听完莲花与雪花的叙述之后,龚德被深深打动,他感慨地说道:“在咱们捻军中,人们都有与你们相同的遭遇,也都有各自不同的悲惨家史,他们投亲无门,奔友无路,迷茫之中,只有投靠捻军阵中,所以,捻军就成了他们最终的安身之所。从今以后,你们便成为捻军的一员了。不过,目前咱们捻军的处境还十分艰险困难,清军正千方百计的剿灭我们,我们每个人随时都有生命之忧,可能不知何时还会献出自己宝贵的生命,你们可要有这个思想准备呀。” 莲花说道:“我早已是个无家可归之人了,是雪花的父亲从路途中将我捡回,这才给了我重生的机会,才过了几天安稳rì子,不料想灾难又降临到我的头上,这不是天灾,而是**,是**哈赤的孝子贤孙们不让我们有好rì子过呀,如此深仇大恨,我岂能忘记不报!即使为此而献出生命,我莲花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雪花也说道:“军师伯伯,你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我雪花今后算是跟定捻军了,死而无憾!” 从这一天起,莲花与雪花即被编入捻军巾帼护卫营中,他们的营官就是武艺高强、巾帼不让须眉的安娇。从此,她们同男兵们一样,行军打仗,打官劫署,来去无影,居无定所,受尽了人间苦情,尝尽了世间辛酸苦辣,同时也经受了风雨,得到了锻炼。 今天她们随龚德军师进庙烧香,一路的所见所闻,使她们深感意外和痛心。真想不到,在这看似平静的深山幽谷之中,也隐匿着万般的不公,千种的罪恶!她们猜想,那大墙内传出的叫骂之声表明,不知是哪一家良家女子又遭受着禽兽的蹂躏呢。她们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在龚军师的指导下,竭尽全力铲除这个人间恶魔! 现在,莲花与雪花站在了龚徳面前,从龚军师的面部表情看得出,一个重要决定已经酝酿成熟,她们默不作声,只等龚德开口吩咐。 龚德终于开口说道:“莲花,雪花呀,今rì在山上的所见所闻,恐怕我不讲你们也清楚了。朗朗乾坤,光天化rì,在一片阳光无法照到的地方,竟有人打着佛祖神灵的旗号,干着残害我姐妹的龌龊勾当,是可忍,孰不可忍!” 显然,龚德内心十分激动,说话的声音里充满着仇恨。稍停片刻,龚德的情绪稍微缓和下来,他才继续说道:“我考虑了很久,这相山的庙堂背后,定然充斥着罪恶,如果不将这罪恶彻底铲除,他还要继续危害香客,残害游人。但是在没有把事情搞清楚之前,我们也不能妄加定断。所以,为了弄清其中真相,我决定让你们二位演一场戏,把那个身披袈裟、口念佛经的恶僧揪出来,戳穿他的假象,让他随相山的雨季洪流一同消失!” 莲花与雪花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道:“自打从山上下来之后,我们就已经看出军师的心思,知道你对这种丑恶的事情,是不会置之不理的。” 龚德爽朗的说道:“好么!你们干脆去做孙悟空得了,钻进那和尚的肚子里去,看看他到底怀揣的是什么坏主意!” 葛苍龙站在一旁,半天没有讲话,这时也插嘴说道:“俗话说,知子莫如父,知女莫如母。生军师者父母,而知军师者乃是莲花、雪花也。” 军帐内充满着笑语欢声。书归正传。龚德吩咐葛苍龙道:“葛将军,我命你派一jīng明强干之人,陪同莲花、雪花二位姑娘,到附近村庄——比如高岳村,看看估衣店内有无合适的衣服,给她们每人买一身,尽量把她们打扮得漂亮点,让她们进庙焚香,尽量惹那个sāo和尚动心,方才能够成就我等的大事也。” 大家听了,觉得十分好笑。于是,便按着军师的吩咐,分头去做。这时,一个捻军士兵突然跑进军帐,连声说道:“军师,葛将军,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众人感到惊讶,赶忙问道:“快说清楚,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那士兵一脸惊恐地说道:“我们几个弟兄,奉葛将军之命,进山巡哨,当走到叠翠峰密林之中时,见树上吊挂着一位女子,便七手八脚,将她放下来,一摸嘴巴,并无气息,尸体冰凉,她早已停止了呼吸,失去了生命。我等不知如何处置,特来禀报军师和葛将军得知。” 龚德对莲花和雪花说道:“此种事情,你们女孩子最好暂且回避,你们去干你们的事吧,不必跟随我等前往。” 龚德等人飞奔至叠翠峰下,远远看见一群人围在周围,走进近前一看,只见在一块不大的平地上躺卧着一具女尸,年龄在三十岁上下,她身穿浅红sè碎花绸缎衣褂,下身是绿sè绣花裤子,脚穿一双绣花鞋,高挽发髻,银簪别发,虽然面sè土黄,却也掩饰不住她原来的姣好面容,尊贵大气,死后仍然不失其高雅气质,看来是哪家官绅之妻妾是无疑了。 此时,突然有一个中年妇人用双手分开人群,她挤到尸体旁边,略加察看后,突然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啼哭,口中还一边不停地数落道:“我可怜的傻妮子,我说咱不要来这个是非之地吧,可是你像鬼迷心窍一样,说什么也听不进去,非要来进香不可,说什么佛祖保佑,必能成就你的婚姻大事,这下可好,婚姻大事未能成就,却不知让哪个乌龟王八蛋害你走上黄泉路!呜!呜!” 龚德蹲下身子,一边用自己的衣袖为那妇女擦拭着眼泪,一边不停的劝解道:“大嫂哇,人都死去大半天了,哭也哭不活了,你赶紧告诉我,这年轻少妇是哪里人氏,叫什么名字,看这穿着打扮,是哪个官绅人家的妻妾是确定无疑了。” 那中年妇女一听龚德此话,突然止住了哭泣,面带怒sè的反驳说道:“你这官人太无道理!这孩子哪里是官宦人家的闺女,更不是官绅人家的妻妾!她是这相山山后青龙集人氏,姓龚,名龚兰花,五年前父母因病双双去世,从此她便无依无靠,一个人勉强度rì。兰花从小喜欢俏美,整rì打扮得花枝招展,本想以此吸引那般青年后生,也好早rì定下自己的终身大事,没承想事与愿违,你想那些种地出身的庄稼人,想要找的是下地一张锄,进门拿扫帚,能够生儿育女、传宗接代的儿媳妇,都怕把一个人美出众,然后变成院内红杏的女人娶进家中,既招惹是非,又败坏名声,所以选来找去,总也没人敢来问津。我与这孩子是邻居,虽然不是同姓同宗,按辈分她也得管我叫婶娘。只有我知道这孩子内心的苦衷,也深知她的人品,她可不是那种风流倜傥,招野宿男的风流女子,近三十岁的人了,仍是黄花大闺女一个,这个,我完全可以作证。” 龚德进一步问道:“既然为人正派,又从无邪意歹念,怎么又到这庙中来做什么?又怎么会到这林中上吊而死呢?” 中年妇女在地上蹲了半天,可能是腿脚蹲累了吧,她站起身子,活动活动腿脚,接着又说道:“官人说的是呀。自打半年前起,龚兰花就怂恿我说,婶呀,我兰花命不好,父母双亡不说,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至今仍然单身一人,我这rì子过得实在可怜。常听人说,在濉溪口子不远处,有一座名山,叫做相山,山窝中有一座千年古庙,庙内有佛像多尊,还有高僧守护念经,我想到那庙中去进香拜佛,许下我的心愿,求观音菩萨保佑,也好了却我的终生心愿。” 说到此处,那妇人突然又大哭起来:“经过长途奔波,累得我腰酸腿痛,好不容易才来到这相山庙中。可是,香,烧了,佛,也拜了,可是我的好闺女,你怎么就上吊死了呢?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龚德说道:“就冲着龚兰花与我同姓,我也要将此事搞个清楚,让兰花姑娘死而瞑目,并且要揪出凶徒,为死去的兰花报仇雪恨!大嫂哇,我想知道你与兰花进庙之后的情形,你能详细给我说说吗?” 中年妇女痛快的答应了一声,说道:“中!我与兰花同来,必有嫌疑,如果把事情搞清楚了,也才能还我老婆子一个清白!” 于是,中年妇女开始叙述起来:“俺也是萧县青龙集人氏,婆家姓刘,丈夫名字叫刘德勇,是个农民,他一辈子老实巴交,是那种三杠子都砸不出一个屁来的男人。俺么,娘家姓周,小名妮子,庄户人家,从小就这么叫,没什么大名雅号,名字么,就是一个符号,只要叫不错就行了,也不必太认真了。” 见周围的人急得是又吧嗒嘴,又跺脚,周妮子这才把话转入正题:“我与龚兰花一到大庙院内,见人流似海,熙来攘往,好不热闹。先在香炉中烧纸,后来擎香走入庙堂,双双跪在软垫上,叩头礼拜,心中暗自许愿,求佛祖保佑。这时,不知何时从哪里走来一个光头和尚,对龚兰花说道:‘女施主,你年纪轻轻,遭遇了何等灾难,到此要许下什么心愿?’龚兰花站起身来,向那和尚躬身施礼,然后含羞说道:‘小女子年方二十九岁,至今没有婚配,到此请求我佛护佑,以了却终生心愿。’那和尚嘿嘿一笑,心神大悦,故意开导,说道:‘婚姻乃人生终身大事,虽说心诚则灵,然还必有我佛亲自引导,方可成其美事。女施主,你跟我到后院,让小僧亲子点化开导于你,必将成其美事也’。” 龚兰花听和尚如此说,就深信不疑,与周妮子打声招呼:“婶婶,你在此稍等,我与大和尚去去就来。” 谁又能知道,兰花此一去竟然引出来一场灾难,连自己的小命也搭进去了。龚兰花到底因何上吊,请看下回。 第十五回 莲花雪花探狼穴,龚德怒杀法明僧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 话说过之后,周妮子就雇请车夫,将龚兰花的尸体装于车上,拉回青龙集埋葬去了,这些都是题外之话,不必细加描述。 话说有一天,有两位貌美女子走上山来,进庙烧香,二人穿着光鲜,打扮入时,亮丽光彩,与众不同,与周围进香之人形成鲜明对比。你道她们都是如何打扮,如此惹人注目?你看:年轻的一个姑娘,上身穿大红黄sè碎花绫罗绸缎褂,下身着绿sè锦缎裤,脚蹬一双布底绣花鞋,香粉扑面,胭脂点红,金簪银饰头上戴,步履婀娜,如杨柳随风摇摆,一副富贵人家的气派,让人望之不禁垂涎三尺。 年岁稍长的一位,穿一身绿sè绣花锦缎衣裤,金银头饰铮明耀眼,莲步轻摇,似西施挪步,如嫦娥临凡,手执一把名人题字山水折叠纸扇,一步一晃,犹如仙女驾临凡间,真可谓是轻轻作细步,jīng妙世无双了。叫人目不斜视,不忍离去。她们二人相伴而行,一路朝相山庙堂走去。 二人从山门奎楼洞中穿过,只听耳边松涛阵阵,凉风嗖嗖,在这焦灼如火的夏rì里,使人顿觉惬意轻松,犹如置身于凉爽的秋季一般。她们先在庙堂大院烧纸焚香,并没有遽入大殿,而是沿着高大松柏遮天蔽rì的长廊廻道,一路悠闲前行,观看历代碑刻,欣赏庙堂风光。高大的古木松柏,参天蔽rì,雄伟壮观;庙内有西晋太康五年诏诸侯所记界内龙山川,沛国人郭卿建庙,铭刻称之为“巍巍相山,盘随穹崇,上应房心,与天灵冲,行云播雨,稼穑以丰”二十四字谚。乾隆皇帝的题词“惠我南黎”四个大字,历经百年仍熠熠生辉。倘若斯人有知,定会为庙堂中所发生的骇人事件而怒发冲冠,震怒不已,还要大加惩戒! 不用多说,聪明的看君一定早已猜出,这二位贵妇人打扮的人,非是别人,正是接受龚军师使命的莲花与雪花,她们此次进庙的任务,就是对庙中发生的致人死亡事件,以及此事到底是何人所为,进行一次实地探查。 在庙中进香游玩的人们,只是觉得二位姑娘秀sè可餐,却不知道她们的真正目的。在游人背后,庙堂的一个yīn暗的角落里,也正有一双不怀好意的贼眼,yín光四shè,一刻不停地追踪着二位姑娘的行踪,他就像一头恶狼,只要瞄准了时机,便会向二位美人发动攻击。表面看起来,莲花与雪花漫不经心,其实,她们早就注意到那头恶狼在紧盯着她们,怕的就是他不上钩呢。一切都按部就班,有条不紊,按计划进行。 时近rì中,庙堂内的香客游人渐渐稀少,莲花向雪花使了个眼sè,意思是说,时间一到,准备开始行动。她们相扶相伴,径自走进菩萨大厅,一进门便跪在软布垫上,口中念念有词,装出一副十分虔诚的模样,长跪不起。 这时,不知从哪里突然钻出来一个光头和尚,年龄在四十岁左右,只见他肥头大耳,身体壮得像一头耕牛,说话时有点口吃,cāo得是直隶一带口音,未曾开口,先jiān笑一声,那声音yīn森可怖,让人听来毛骨悚然,禁不住要起一身鸡皮疙瘩。 只听光头和尚拿腔捏调地说道:“二位施主,贫僧这边有礼了。” 莲花与雪花从软垫上站起身来,同时还施一个万福,口中说道:“长老不必多礼。敢问长老的法号如何称呼?你又是何方神圣?” 光头和尚见二位女施主对自己如此客气,不禁心中喜悦,说道:“贫僧本是直隶州大名府人氏,五年前云游至此,见此处高山环抱,林木葱郁,乃是招鸾引凤之地。不忍离开此处,遂在此庙安身,本僧法号曰法明是也。” 然后,法眀将话题一转,别有寓意的试探地说道:“二位佳人不曾闻说过‘今rì已成秦晋约,早教鸾凤下妆楼’的诗句么,古人亦有意撮合人世间的yīn阳苟合之事,岂不美哉!” 莲花与雪花虽然不能完全听懂法明和尚话中所说的意思,但知道这是一句不怀好意的话,也不去理会,看下面法明还有什么花招。于是,也故意引诱法明道:“大师在相山居住多年,普度众生,化解世间恩怨,恐怕早已是功勋卓著,做尽了善事好事吧?” 法明听到此话,犹如利剑穿心,一时语塞。沉默良久后,这才喃喃说道:“这个……,做善事好事,也是佛家根本,不必炫耀!不必炫耀!” 法明也是一个久经战阵的老yín棍了,他心中暗想:“看来,今天这就要到嘴边的肥肉,恐怕是要肥腻难咽了。管他呢,先‘引人上路,方能于暗中分肥’么。必须先将她们稳住,然后再作计较。不放长线,如何能钓到大鱼呢!” 想到此处,法明便有意转换话题,说道:“看二位女施主穿着富丽华贵,举手投足间,显露出大户人家的风范,贫僧斗胆冒昧的问一句,二位小姐姓字名谁,家住何方?” 莲花早已洞穿法明的心思,信口答道:“我二人家住河南省永城县陈官集村,复姓欧阳,我名叫做莲花,”说到此处,她用手指了指雪花,说道:“他是我的亲妹妹,名叫雪花,因父母早夭,我二人尚未婚嫁,相依为命,苦度rì月,说来未免使人伤心!” 法明一听,几乎高兴的要跳起来。但毕竟他是一个作恶多端的yín场老恶棍,表面却不动声sè地说道:“听二位女施主痛诉不幸,余闻之而yù悲,然时过境迁,悲伤又有何益?既为僧人,只好为施主祈祷,悯求佛祖保佑了。望二位女施主将心地放宽,常言道天无绝人之处,车到山前必有路。有佛祖引导,二位施主必将会走入圣明大道的。” 见莲花、雪花并无回应,法明察颜观sè,尽量投其所好,专拣中听的话语来慰藉她们:“二位远道而来,初次踏入仙山圣境,恐怕对此山的许多绝好去处,尚未加领略欣赏吧?可要贫僧一一详加介绍?” 雪花抢先说道:“不就是一座荒山吗,满山数不清的树木,数不清的知了不停鸣叫,人声嘈杂,吵得叫人心烦,有什么可介绍的!” 法明把个光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连连说道:“非也!非也!小女施主此话差矣。你可知道,这相山自西晋太康五年建庙,至今已有1580余年历史,人文荟萃,圣贤辈出,历史典故应有尽有,风流人物层出不穷,众多文人娴雅之士,如雨后chūn笋,萌发不已,任何毁贬之词,都有损于它的历史形象。所以我说女施主此言差矣!” 莲花心中好笑,暗暗骂道:“好你个秃驴!这番话从你的口中说出,不免使人感到惊讶和恶心,不过你也算是说了几句人话!”又一想,法明是一个异常狡猾的yín魔,要想使他彻底暴露真实面目,看来还为时过早,还要再给他加一把薪柴,使他的yù火烧得更旺些。 想到此处,莲花笑吟吟的对法明说道:“我们两姐妹yù在相山多住几rì,已尽观赏浏览名山之雄姿伟貌,此山都有哪些好玩之处,望大师一一给予点介,说不定rì后我姐妹还有重谢哩!” 法明一听莲花如此说,止不住全身痉挛,像充足了气的皮球一般,在庙堂内又蹿又跳,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这相山真可谓名山古庙,不虚此名。庙堂之内塑有菩萨多尊,而庙堂之外,有山巅峰谷,奇峰,林海,云洞,苍柏,古寺,万丈碑,钓鱼台,饮马池。每年的农历三月十八rì,有相山大庙会,四方香客游人,云集而来,人头攒动,熙来攘往,就像世间乐园一般,好不热闹。如二位施主不嫌弃,贫僧愿竭尽全力,带二位游览全山,我愿效犬马之力,成其美事。” 莲花见火烧得差不多了,便突然说道:“光顾说话了,现在rì已西偏,我们肚子也饿了,待我姐妹先下山去吃点东西,改rì再来拜会。” 法明眼巴巴的望着两位二八娇娃,有些恋恋不舍,小心试探,问道:“贫僧庙中只有素食,如二位施主肯给贫僧一个小脸,余愿无私奉献。” 莲花深含寓意的说道:“我们姐妹吃惯了荤腥,怎么能吃得惯你那些山菇野菜、连油星也很难见到的、无滋无味的东西!山下有个城中村,村内有一家孟家饭馆,鸡鱼肉蛋,山珍海味,飞禽走兽,野兔家禽,要啥有啥,百吃不厌。我们还是下山去犒劳犒劳自己的肚皮吧!” 说完,莲花与雪花双双走出庙门,径直向山下奔去。下山之后,龚德早已在军帐外等候,莲花、雪花回头望望无人跟踪,便随军师走进军帐,向军师详细叙述上午在庙堂内所发生的一切,这,诸位看君早已清楚,不必再多费笔墨。 转眼一夜又过去,第二天上午,又从山下走来二位美少女,只见她们: 为铲yín僧扮靓女,身兼重任斗恶魔; 身正不怕影子斜,不管世人纷纭说。 墨染长发垂腰间,宝石发簪别头边; 面sè红润如施黛,樱桃红唇惹人羡。 白底紫花连衣衫,遮住金莲舄不见; 山径相遇不识伊,尘间难觅此美姬; 双rǔ高耸如小山,丰满行路步翩翩; 行人举目忘移步,二女飘然进庙宇! 莲花与雪花在龚德的按排下,各穿了一身艳妆,她们今天进庙,要上演一出姜太公钓鱼的好戏,将那个yín僧‘钓’出来。反正大千世界,生活五彩缤纷,在这个花花世界之上,有人身处香粉世界,道路不迷,坐怀不乱,永远是堂堂正正的正人君子;而有的人专门削尖了脑袋,往那些龌龊yīn暗的角落里去钻,成为专盯臭鸡蛋的苍蝇。美与丑,善与恶,在世上永远并存,选择美还是丑,是由个人决定的事情,一旦选择了,是兴盛发达,光耀门庭,还是自我毁灭,都由自己说了算。成功了,也不要喜形于sè,忘乎所以,要思量谋取更大的发展,才是正道;如果你经不住“臭蛋”对你的的引诱,偏要去做那专叮臭鸡蛋的苍蝇,腐化了,堕落了,最后毁灭了,这又能怪谁呢,只怪你免疫力太差,竟让那些小小的细菌将你击垮,后悔、惋惜都无济于事,要知道,世界上从古至今,直至将来,在一个人的面前,永远有两条路可供你选择:一条是通向未来的阳关大道,一条是通向黑暗的独木小径,你要走哪一条呢?可要看准了再迈步哇。从这个角度来讲,一个人的命运,它的生杀大权就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中! 莲花与雪花双双跨进庙门,一反昨rì常态,跪在软垫上,呜呜大哭起来。见此情形,众多香客都围拢过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众人窃窃私语,指手画脚,胡乱猜测。这时,法明和尚突然又出现在庙堂中,他慢步走到莲花与雪花跟前,煞有介事的口念佛经,立为开导。只听法明说道:“昨rì,二位施主还是好好的,不知昨晚遇到何等祸事,令二位如此悲伤?” 莲花偷眼望了一眼法明,故意模糊不清的喃喃说道:“昨天深夜,我二人正在睡梦中,突然,一个黑影破窗而入,yù行不轨……这叫我们今后如何去做人啊……呜呜……” 说完,又低下头去,假装哭泣起来。法明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yù火,听莲花如此一说,正中他的下怀。于是,他假意安抚说:“听姑娘言下之意,那歹人并未得逞?善哉!善哉!阿弥陀佛。为消除二位的惊扰之忧,请二位暂到庙堂后院歇息一会,贫僧马上为二位小姐作法压惊就是。” 莲花与雪花对视一笑,心中暗道:“妖僧!你到底咬钩了,能钓到你这条大鲶鱼,可也真是不容易,你快要为龚兰花的死付出代价了!” 二人站起身,假装用衣袖擦了擦并没有眼泪的双眼,跟在法明的身后,向后院走去。 待莲花、雪花刚一迈进后院大门,法明突然反转身去,麻利地将院门锁住,然后嘿嘿尖笑一声,刚才在前院庙堂中那副和蔼和善的面孔,突然变得狰狞可怕起来。他走到莲花与雪花面前,对她们说道:“你们说昨晚有人破窗而入,对你们yù行不轨,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贫僧在下!你们昨天一到庙中,就惹得我垂涎yù滴,可惜昨天我顾忌多多,没敢动手,害得我昨rì一夜辗转反侧,不能入睡。等得就是你们今天自动再送上门来,也好熄灭我多rì来积攒的yù火!” 莲花与雪花感到好笑,昨晚之事本是她们临时杜撰,不想这恶僧竟将屎盆子端起来往自己的头上扣,真是龌龊卑鄙到了极点!这样的人如不早rì铲除,不知他还要祸害多少良家女子呢。此时,莲花想起龚军师的话:“捉贼拿赃,捉jiān拿双。要把法明的来龙去脉搞个清楚,要将龚兰花的死因搞清楚,这样,才能还死去的人一个清白。” 想到这里,莲花故意装出害羞的样子,故意装作胆颤心惊,哀求道:“法明师傅,我们二位柔弱女子,今rì落到你的手中,反抗亦属无益,你想怎么发落,那你就看着办吧。不知大师能否留我们一条xìng命?我俩正值青chūn年少,舍不得就这样离开这个美好的世界呀!” 法明恶狠狠地说道:“你们知道,干这种龌龊勾当,千人所指,万人唾骂,让官府抓到,也只有死路一条。你们死了,有谁还知道我法明的行径?要是你们活着,一旦说出事情的真相,或者到官府去告发了我,还有我活命的道理吗?所以说,按我们这行的规矩,干完之后,是不留活口的。就说那个龚兰花,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是处女一个,干完那事以后,只因我一时疏忽,让她从便门逃出,使我虚惊一场!不过还好,也是佛祖保佑,后来见她自缢身亡,这才消除了我心中的一场忧患。对龚兰花来说,这样的结局也算是圆满了。” 听法明如此说,雪花呜呜大哭起来。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哭诉道:“都说佛祖心善,戒**,不杀生,反正戒得可多着呢。我还是一个黄花大闺女,连这相山的美景也还未来得及欣赏,美好的生活还在等我去享受,你竟想杀害我们,真是狠如毒蛇!呜1呜!” 为了摸清法明的底细,莲花故作亲热地问道:“听大师说话的口音,像是直隶一带的口音,不知你具体来自哪里?” 法明有些不耐烦了,说道:“真是打破砂锅‘璺’(wen)到底,我昨rì不是说过了么,我是直隶大名府人氏。还有什么要问,赶快问吧,要不人一死,可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莲花说道:“人之将死,问题就多,若不赶紧提问,可就没有机会了。你光笼统的说直隶大名府,可是具体是何方人士,什么来头,为何来到这相山庙落发为僧,等等,你若不说清楚,到了yīn间,我们如何去找你寻欢作乐呀!” 法明说道:“跟你们女人打交道,就是啰嗦,临死的人啦,还关心这些事情,看在你如此痴情的份上,对你们说出实话,量你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于是,法明便一五一十,似竹筒倒豆子,交代了一个清清楚楚。要知道,这可是莲花与雪花所要达到的真正目的,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呀。 法明自己供述:他本名叫刘希宜,确实是直隶大名府人士,他生于嘉庆二十四年,也即是公历1819年,二十五岁那一年,乡试考中秀才,从此便走上仕途的道路。可是,刘希宜自小就是一个流氓恶棍小混混、不务正业的好sè之徒,但凡见到稍有姿sè的女xìng,必yù猥亵**而后快。也是该当刘希宜倒霉,一rì,他偶见一位打扮入时、气质高雅的少妇从自己县衙门前经过,他便贼胆包天,命亲信向前,将她拦下,以莫须有的罪名打入大牢,yù供自己凌辱取乐。此事很快便传到一个姓桑的府尹耳中。这府尹也是一个好sè之徒,官居正三品,与参将同级,权利可是要比官居县令的刘希宜大得多。 桑府尹亲自登衙拜访,这可乐坏了刘希宜。他心中暗想,如果以后将自己玩腻了的美人献到桑府尹名下,可就不愁没有升官发财的机会了。心中一高兴,立即命衙役将牢中的美人提出,带到大堂上。那女人到得大堂上之后,只是垂头哭泣,从穿着打扮和长相来看,年龄在二十五岁上下,正是一朵鲜花盛开的季节,虽然头发有些凌乱,但是仍然无法掩盖她那婀娜多姿的气质。 桑府尹看罢多时,觉得似曾相识,但那女人头发散乱,遮盖住了面孔,无法看清。便一拍惊堂木,大声喝道:“堂下女子,快给我抬起头来!” 一听府尹的声音,那女子浑身一哆嗦,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心中暗想,怎么这个声音如此熟悉呢?她慢慢将头抬起,凝目向大堂上一望,禁不住口中喊道:“我的亲哥哥呀,怎么是你呀!你妹妹遭难了,快快来救救我吧!” 坐在堂上的桑府尹,被妹妹的这一声喊叫,惊得魂飞魄散,五官移位,有半个时辰没有缓过神来。他走下大堂,走到妹妹身边,用双手将她扶起,不禁眼泪直流。桑府尹说道:“妹妹呀,也是你我有缘,你命不该绝,今rì哥哥下来私访路过此地,这才偶然相遇,否则,我们兄妹就要yīn阳两隔了。” 那少妇喜极而泣,高兴地说道:“妹妹只是从该衙门口路过,并未招谁惹谁,却不想遇到这头豺狼,这狗管他差点就毁了妹妹的一生!” 桑府尹说道:“这个狗县官的胆子也忑大了,光天化rì之下,竟敢绑架无辜民女,对这种目无国法、恬不知耻的狗官,我定斩不饶!” 说到此处,桑府尹对着大堂高喊一声:“来人!快将那个畜生给我抓来,我要杀他的头,吃他的肉,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众衙役分头去找,折腾了半天,一个个都垂头丧气的走回大堂,对桑府尹说道:“禀大人,我们找遍各处,并不见刘希宜的影子,不知他逃往何处去了。” 桑府尹怒气难消,大声说道:“找!找!尔等继续去找!就是挖地三尺,不管他藏进鼠穴狗洞,也不管他上天入地,也要给我将他缉拿归案!” 有一个衙役走到府尹身边,献媚的说道:“我想,这小子可能是跑回家去了,我带上几个人,到他家中将他擒拿归案。” 桑府尹说道:“要花最大的力气,要不惜一切代价,务必要将刘希宜此贼缉拿归案,本大人重重有赏!” 又是半天过去了,所有派出去的衙役都陆续回到县衙,但一个个都像撒了气的皮球,无jīng打采,垂头丧气,早已没有了当初的盛气凌人的气势。这时,桑府尹也折腾得累了,便对众衙役说道:“我深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全报!我看刘希宜这个狗官他能跑到哪里去!” 说完,便带上自己的妹妹,回自己的府邸去了。 那么,刘希宜跑到哪里去了呢?当然,他没有土行孙的本事,既不能上天,也不能入地。原来,当桑府尹在大堂上与自己的亲妹妹偶然相遇、相见而泣时,刘希宜马上明白:如不赶紧逃走,自己的小命是肯定保不住了。所以,他便趁府尹兄妹二人抱头痛哭,众衙役的注意力都投向府尹兄妹的的时候,他便趁机从大堂后门悄悄溜走了。他知道,一旦府尹回过神来,他就再也无法逃脱了。所以,他什么东西也没顾得拿,便跑出城外,就像一个丧家之犬,一路向南飞奔逃走。 刘希宜一直跑到天黑,腿跑累了,肚子跑饿了,只好在一个村子的外边,在一个打场晒谷的场院旁边,在一间存放杂物的破屋内,只有农忙时才启用,平时并无人看管和居住的小草屋内,刘希宜蜷缩在麦草堆里,好不容易才熬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刘希宜肚子饿得实在难以忍受了,他便壮起胆子,跑到一家农户的大门前,用力敲门。不一会,两扇黑漆大门徐徐打开,一位年近六旬的老妇人出现在刘希宜面前。刘希宜向前一步,对老妇人深施一礼,顺口编了一个谎言,说道:“老人家,一大早就打扰您,我实在是过意不去,请老夫人多多宽容才是。我本是大名府的县令,昨rì下乡巡查,不幸遭遇强人的袭击,几个随从全被杀死,我躲进一条臭水沟中,用树叶遮住身子,才有幸免遭一死。昨晚在场院旧屋内歇息一宿,已经一天多水米未进了,望老人家可怜在下,让我进你家院内歇息片刻,吃点东西,我便即刻启程回府。” 老妇人上下打量了刘希宜一番,对他所说的话半信半疑,但又见他身穿一身官服,表面也看不出什么破绽,于是,便将刘希宜让进院内,端来一盆净水,先让刘希宜洗手净面,然后沏上一壶浓茶,之后又去做饭。老人家忙活了一阵子,一大碗鸡蛋合罗面条,便呈现在了刘希宜面前。刘希宜也确实是饿极了,他饿狼吞食,犹如风卷残云一般,霎时之间,便将一大碗面条吃了个jīng光,刘希宜还仍然意犹未尽。 吃饱喝足之后,刘希宜就来了jīng神,说大话、谎话、空话,这些都是刘希宜的拿手好戏,他是说大话不感到理亏,说谎话不打草稿,说空话从不脸红,天上rén jiān,海洋地面,古代现今,官府农村,真是通古博今,无一不知,无一不晓,他能将正在哭泣的人说笑了,也能将喜笑颜开的人说哭了。这种人没有真本事,靠的就是一张能说会道的嘴皮子,其实,这也是某些人的一种生存之道。 老妇人虽已年近六旬,但身子骨硬朗,做事手脚也算麻利。刘希宜便以此为切入点,开始了二人的对话。 刘希宜问道:“老人家,家中几口人啊?” 老人回答:“原先是两口,老伴上个月刚刚去世,现在就剩我一个人了。” 刘希宜又说道:“哎!这真是生死由命,福贵在天,我真为你老难过。可是,生老病死,乃上天注定,谁也拦不住。你老人家没有儿女吗?” 老人回答:“命中无儿,只有两个女儿,都已出阁远嫁,各自去享清福去了。” 刘希宜又哀叹一声,说道:“哎!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人间也少不了七灾八难。我看您老心地善良,又肯于助人,您的人格,就像天上的观世音,是何等的高尚。如您老不嫌弃,我愿认您为干娘,终生伺候您老人家!” 说完,也未经老人同意,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就像鸡叨米似地磕起头来,嘴还不闲着:“老人家,儿子给您磕头了!”刘希宜这只不过是为达到他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而采用的表演而已,善良的老妇人怎么会知道这一切呢? 老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虎得不知所措,赶紧过去搀扶,口中还一边说道:“我儿,快快请起!快快请起!以你县太爷的身份,给老身下跪,还要做我的干儿子,实在折杀老身了,我儿快起。委屈你了!委屈你了!” 刘希宜从地上爬起来,他为自己的出sè表演感到心满意足,立马便收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也马上得了回报,这便为他下一步计划打下了良好基础。于是,紧接着,他便开始实施起他的下一步计划了。他对老夫人说道:“娘啊,儿子身为官人,真是身不由己,由于公务在身,我不能在此久留,更无法在您身边尽孝道,伺候您老人家了,儿还要回到衙署去处理政事,待一切料理完毕,再回来迎接您老人家进城,去享清福。”老人被刘希宜的**汤灌糊涂了,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见老人浸沉于喜悦之中,刘希宜话锋一转,又说道:“可是儿子现在身上是身无分文,请老娘暂借一些银两给儿子,作为路途盘川使用,来rì儿子定当加倍偿还,决不食言!” 老妇人此时已经把刘希宜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对刘希宜已是百依百顺,毫无戒备。她说道:“我儿,你既然把我当成了亲娘,我儿一时有难,为娘定当倾囊相助才是。” 说完,将自己省吃俭用积攒下的一点压箱底的银子,全部抖落出来,交给了刘希宜,然后说道:“这是为娘一生的积蓄,你都拿去作盘川吧。” 俗话说,钱到手,饭到口,刘希宜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便一刻也再不能多停留。他千恩万谢,山盟海誓,把那位老夫人哄得滴溜转,怀揣五六两碎银子,急忙上路继续逃命去了。 不过,他没有回什么县衙,更不可能回去理政,而是漫无目的的一路向南行进。之后他丢掉了官服,买了一身便装,如此便可更好的伪装自己。在路上他又突发奇想,请人剃光了头,扮作一个游走四方的僧人模样,化缘乞舍,并以此维持生计。 这一rì,刘希宜到得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正逢庙会,人山人海,好不热闹。他随赶会的人一路向山上爬去,在青山环抱之中,面前出现一座古庙,庙门前两只石狮分列两旁,呲牙咧嘴,威风凛凛,奎楼上方正zhōng yāng,“显济王庙”四个石刻大字熠熠放光,映入刘希宜的眼帘。庙内高僧法清大师接待了他,从此,刘希宜就以法明为号,在相山庙中安下身来。 时间一久,法清发现法明尽干一些伤天害理的龌龊勾当,便出面制止,没承想法明竟使出其流氓手段,他恶狠狠地对法清说道:“实话告诉你吧,我本就不是什么和尚,只不过犯下死罪,出逃在外,才被逼无奈披上袈裟,如果你胆敢告发,我定叫你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绝不留情!” 法清知道自己遇上了亡命之徒,这种人怎惹得起他?因此,也不敢声张,只好默默地忍受。 法明敢于大胆讲述他的一切。是他心里根本没有将面前这二位看来涉世未深的黄毛丫头放在眼里,他认为,两个即将与世界告别的人,知道的再多也无济于事了。可是,他想错了,真正要告别这个世界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刘希宜自己!他面目狰狞,急不可耐,恶狠狠的对二位姑娘说道:“老子我等得不耐烦了,快脱掉衣服,成就老子的美事吧!” 莲花暗自向雪花使了一个眼sè,雪花心里明白,意思是说,动手的时机到了。雪花撅起嘴巴,装作生气地说道:“脱就脱么,你急什么。” 一边说着,二人同时脱去外衣,然后猛得一下将外衣向刘希宜头上一盖,刘希宜下意识的将双眼一闭,伸手将头上的衣服扯到一边,但是,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的二位美女,突然一下子变作一对横眉立眼的女侠客,她们一sè的黑衣紧身打扮,手中各握着一把铮明瓦亮、明晃刺眼的锋利宝剑,一把指向他的前胸,一把刺向他的脊背,使法明动弹不得。 刘希宜气得咬牙切齿,但毫无办法。莲花对雪花说道:“将他捆起来!” 于是,雪花从腰间取出一条绳索,不由分说,将刘希宜捆了个结结实实。二人押解着刘希宜正要向前院走去,突然,便门一响,一闪身走出一个人来,二人定睛一看,此人竟是葛苍龙将军。莲花好奇的问道:“葛将军,怎么是你呀?” 葛苍龙微微一笑,说道:“这都是军师的安排。他怕你们吃亏,所以就安排我在暗地里保护你们,没想到你们如此能干,没费吹灰之力,就将这个习惯于吹牛,手段又十分毒辣的、身披袈裟外衣的佛界败类擒获,真乃值得庆贺!” 四个人刚一走出庙门,只见军师带着护卫营的壮士们从山下徐徐走来,远远地见军师举起手来,兴奋地对大家说道:“千年相山出此恶魔,我要用此人的鲜血祭奠龚兰花死去的亡灵,叫法明的尸体变做肥料,给满山的树木和鲜花追肥。” 说话之间,一行人便拾级而上,走到奎门门前的平台前。这时,众多香客闻讯也从四面围拢过来,看着那个垂头丧气地法明和尚,纷纷议论起来,有不明真相的香客,还对龚德等人发出质疑之声:“你们捻军是否管得太宽了,连庙中的和尚也不放过?” 龚德眯缝起小眼睛,声音铿锵地对众人说道:“诸位香客们,不要误会,我们捻军的口号是:反对清妖,复我大汉,替天行道。可是这庙中的法明和尚,他是一个身披袈裟的假和尚,他表面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姿态,背地里却干着伤天害理的龌龊勾当,这些年来,发生在相山庙中的许多不良事情,都是这个法明和尚一人所为。诸位不会忘记,几天前,一位来自青龙集名字叫做龚兰花的姑娘,就是被他凌辱而死。” 这时,只见法清大和尚走向前来,气愤地对众人说道:“刚才这位军爷说得没错。五年前,法明突然来到庙中,我见他可怜,便将他收留,可是事后我才发现,他哪里是佛门弟子,简直就是街市上的臭流氓、恶混混,我发现了他的丑行,好言相劝,他却威胁我说,让我少管闲事,否则,就叫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因此,我只好忍气吞声,不敢声张。此恶魔不除,我相山庙中就永无宁rì也!” 龚德说道:“此事本该由官府来管,可是,现在的清朝官府,与恶人同流合污,沆瀣一气,整天剿杀我捻军弟兄,他们哪还顾得上这些事情。为了慎重起见,我们专门挑选了二位捻军女战士,扮作香客摸样,有计划地接近法明,这才将事情搞了个水落石出。” 说到此处,龚德伸手将莲花与雪花拉到身边,对众香客们说道:“诸位请看,这就是那二位女英雄,是她们不顾个人安危,深入狼穴,巧妙周旋,沉着应对,终于使这个披着人皮的豺狼现出了原形,真是可喜可贺!” 众香客异口同声地喊道:“她们是英雄,为她们请功!” 突然,刘希宜一卜楞脑袋,大声说道:“我是该死,可是此事不公!” 龚德问刘希宜道:“你说这话可就使我听不懂了。既然该死,又为何说不公?” 刘希宜说道:“你们捻军算什么军队?依我看来,你们非军非民,非勇非丁,尽干些杀官劫署的勾当,只不过是一群强盗土匪而已,我曾经是朝廷命官,我的死活,本应由官府来决定,你们有何权利处置我?” 莲花听刘希宜如此猖狂,不禁火起,她对众香客一五一十,将刘希宜的种种罪恶,从头述说一遍,最后问大家:“你们大家说说,像刘希宜这样的人间败类,到底应该杀不杀?” 众人异口同声的高呼道:“这个伤天害理的大yín魔,该杀!该杀!” 说话之间,只见葛苍龙走向前来,一脚将刘希宜踢倒在地,举起手中的钢刀,只见寒光一闪,咔嚓一声,便结束了刘希宜罪恶的一生。刘希宜的人头,从台阶上滚落到山涧中去了。这真是: 大快人心事,利刃斩妖僧;善恶终有报,只等时辰到。 第十六回 牡丹芙蓉战潘四,贵升逞能终服输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 牡丹、芙蓉张贴寻人布告以后,一直就在罗田城“好客来客栈”内等候消息。一个月以后的某一天,突然,有一位农村老伯走进客栈,向客栈伙计打探牡丹、芙蓉的消息,伙计早就接受过牡丹、芙蓉的委托,说如有人来找,一定马上通知她们。所以,店伙计一见有人来找,他丝毫不敢怠慢,便立即跑到她们居住的房内来禀报。 牡丹对伙计说道:“此事系机密,不敢让外人知道,所以,还要辛苦堂哥哥再跑一趟,将那位老伯带到我们房间来,事后必有重谢。” 伙计去后,马上就领来一位老人,年龄在五十五六岁左右,虽然头发已经花白,但是jīng神依然矍铄,话语朗朗,十分健谈,一看便知是一把干农活的老把式。 牡丹安排老人家坐定后,询问道:“老人家,你找我们,不知所为何事?” 老人从随身携带的衣褡子中取出一支旱烟袋,在烟袋锅中装满烟叶,又取出火镰与火石,左手捏住火捻火石,右手拿着火镰,噌噌两下,只见火星四溅,一下便把那火捻子点燃,然后用已燃的火捻再将烟锅中的烟叶点燃,动作不紧不慢,用力吸了一大口,然后一股浓烟便从老人的口中喷出,整间屋子立时便被浓烟弥漫,烟雾缭绕,气味刺鼻,牡丹与芙蓉被呛得直咳嗽。 见此情形,老人深感歉疚,说道:“庄稼人么,从小养成的坏习惯,根深蒂固的老毛病,想改也难了。” 这时,芙蓉有些不耐烦了,便督促道:“你老别只顾抽烟,快说说你的来意吧!” 老人抬起头,又吸了一口烟,这才慢条斯理的说道:“姑娘,我老汉实在佩服你们的胆量,竟敢在这光天化rì之下,公开张贴布告,去找你们的意中人,你们可知道,你们所要找的那个人是什么人嘛?” 见牡丹、芙蓉瞪大了眼睛望着自己,并不言语,老人这才神秘兮兮的小声继续说道:“你们所要找的那个人,可是捻军中一个营官,朝廷正在四面发兵,到处找寻他们哩,与国家的反叛勾搭连环,可是要被灭门杀头的呀!” 牡丹说道:“我们是那个人的亲戚,是他的表妹,只是相隔多年,要求见上一面,以释我姐妹的思念之苦,并无他意,难道亲人相见,这也犯法不成吗?” 老人噗嗤一笑,然后胸有成竹地说道:“二位小姐,你们就别再蒙我这老头子了,你们要找寻的那位已经说过,他根本就没有你们这样二位亲戚,何来表妹之说?”说完,用一种异样的眼神望着牡丹和芙蓉,等待着她们最后的的回答。 牡丹心想,真是人不可貌相,面前这个农村老头,看来也不是一个等闲之辈。她在思索着如何回答他的问话。 想了半天,牡丹长叹一声,说道:“老伯,真神面前不说假话,我们也是受人之托,此事非同小可,而且关系十分重大,我们只是代为传言,请饶恕我们现在还不能以实相告,还请老伯体谅我们的难处,此事可关系到我们全家人的xìng命呢。只要我们见上此人一面,将别人委托我们的事情向其转达完毕,我们即算大功告成,今后再无瓜葛。但就我们姐妹而言,绝无加害此人之意。” 老人将烟袋锅中的烟灰在鞋底上磕打干净,对牡丹、芙蓉说道:“既然二位姑娘有难处,我也就不便深加究问了,待我回去见到那人,转达二位姑娘的意思,让他来定夺是否与你们会面吧。我也是受人之托,只能如此了。”说完,背起钱褡子,向客栈外走去,他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大街的尽头。 第二天下午,那位老人又来到客栈,将一封信交给客栈伙计,说了一声:“请将此信转交给二位姑娘。”说过之后,便头也不回的匆匆离去了。 客栈伙计不敢怠慢,迅速将书信交到牡丹手中,待伙计走出房门,牡丹将信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既然表妹要相见,虽无此亲缘,却之也属不恭。但城门口有团丁把守,我不便进城,只好另约见面地点。罗田城东叶家河村,村南有一颗大槐树,你们就在槐树下面等候,到时候必然有人去接头。不见不散。表哥示言。” 牡丹看完书信后,对芙蓉说道:“所谓表哥,本就是我们姐妹大胆杜撰出来的,人家处处防着我们,这也是人之常理。我们只好按他信中所说,届时赴约了。” 第二天一早,姐妹二人双双洗漱完毕,将紧身衣穿好,佩带好长剑,外面又套一件碎花红袍,各自骑上快马,向城东疾驰而去。 牡丹姐妹二人骑着快马,直奔城东而去。一路所见,尽是残垣断壁,满目的荒凉,路上很难遇见一个行人,只有那荒芜的土地,杂草丛生的荒野,一闪而过。三三两两、断断续续结队逃难的人,时不时从马前走过,有的甚至饿毙在路旁田边,看了使人心酸不已。 姐妹二人策马前行,约莫一个时辰以后,面前便出现了偌大的一个村庄,村内一片静谧,既无狗吠,也不见人影,她们骑马穿街而过,一直走到村南,的确看见有一棵大槐树呈现在面前。牡丹和芙蓉停下马来,将自己的马拴在一旁的两棵小树上,围着槐树转了两圈。突然,牡丹纵身一跳,只见她拔地而起,跳起来离开地面有一丈多高,然后举起手中的利剑,只听喀嚓一声,一枝茶碗粗的槐树枝便被她砍断,耳听得哎呀一声,随着树枝的折断,一个人从槐树上掉落下来,眼看就要摔在地上了,只见那人一个鲤鱼打挺,轻轻翻动一下身子,两只脚便稳稳地站在了地面上,毫发未伤。由此可见,此人的武功也十分了得。 那人手拿一把宽背砍刀,始终心怀敌意,神经紧张,他远远站在一旁,用一对凶恶的眼神望着牡丹和芙蓉,并不说话。 牡丹首先发问:“你是何人,竟然隐身于此槐树上,是否yù行不轨?”见那人并未答话,牡丹又说:“看来你的武功还没有学到家,我还没到树下,就发现树上有人藏匿,因此不得不用这种方式请你下来了。” 只听那人嘿嘿冷笑一笑,仍然用一种轻蔑的语调说道:“你们充当清妖的jiān细,用这种方式来对付我们,图谋进行偷袭,我看你们还嫩了点!今天是叫你们肉包子打狗,有来无回!” 他不容牡丹、芙蓉分辨,便手挺钢刀,奔牡丹而来。牡丹本想解释,但那人出招迅捷,且招招致命,牡丹只好以剑相迎。芙蓉站在一边,并未动手,因为她想到,她们此来并不是来打仗的,这人明显的是误解她们了。 二人打斗了十几个回合,牡丹腾身跳到一旁,对那人好意地劝解道:“这位大哥,你误解我们了,我们既不是朝廷的jiān细,更不是什么歹人,而是来转达一个人对我们的嘱托……” 没等牡丹说完,只见那人刀锋一转,又直奔芙蓉而去。二人一个掌刀,一个使剑,又厮打在一起。只见:一个腾身一跳,离开地面足足有两丈来高,剑刺穹顶,如鲤鱼戏水,潇洒有度,不慌不忙;一个像刀劈华山,刀带风声,风卷尘沙,如台风刮起。二人打斗了二十余回合,未分输赢。只见芙蓉面无惧sè,气不长出,好一个女中丈夫。芙蓉腾身一跳,跳出圈外,对那人说道:“我们此来与你约会,真的并无恶意。请你停止打斗,听我们把话讲清楚好不好?” 那人仍然嘿嘿的狞笑一笑,疑心十足的问道:“二位过去与我是否认识?” 芙蓉答道:“并不相识。” 那人又问道:“你我是否沾亲带故?” 芙蓉回答:“既不沾亲,也不带故。” 那人继续说道:“算你做人还算诚实,终于说了句大实话。我来问你们,既不沾亲,又不带故,那么何来表哥一说?你们还说不是清妖的jiān细,都把我当做三岁孩童来戏耍了。你们用这种笨拙的办法来对待我捻军将士,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找错了对象,打错了算盘!”一边说着,一边又向牡丹猛扑过去。 牡丹大喝一声,骂了一句:“你这不识好歹的孽种,姑nǎinǎi想给你脸,你却不要脸!今天不教训教训你,看来你是不知道好歹了。” 牡丹使出家传绝招――腾空凌云剑,自上而下,力劈华山,但是,眼看剑刃就要砍到那人的头顶时,牡丹并未再砍下去,只见那人一缩脖颈,啊呀了一声,只好在那里等死。不想牡丹迅速缩回手中的利剑,一翻身,用单脚踢在了那人的后背上,只听咚的一声,那人一个嘴啃泥,四肢伸直,趴在了地上。他双眼一闭,只有在那里等死而已。 这时,芙蓉一个箭步窜上前去,用一只脚重重踩在那人的脊背上,用剑锋指住那人,口中说道:“不识抬举的东西,给脸不要脸。今天落到姑nǎinǎi手中,是死是活,可就由不得你了!” 那人此时已是落水的老虎不如狗了,吓得他全身哆嗦成一片,有气无力地说道:“小爷生是捻军的人,死是捻军的鬼,既然练武不jīng,艺不如人,就是死在二位女侠手下,我也就死而无憾了!” 牡丹扑哧一笑,说道:“你现在不论如何吹嘘,也是无济于事了。你不会不知道:断翅的凤凰不如鸡,死活不是由你说了算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我们想叫你死,你说啥也活不到现在。一开始我们就对你说过,我姐妹二人是被人胁迫,来向你传达一个口信的,说完之后,我们就算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至于你如何去做,就与我姐妹无关了。” 那人哀求道:“今rì败在二位姑娘手下,潘爷爷也只好认输了。你这样用脚踩着跟我说话,也太失公允了,让我站起来讲话好不好?” 芙蓉一笑,说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要是一上来就这样乖巧听话,也省去你姑nǎinǎi大动干戈了。” 牡丹说道:“俗话说得好,咱们这叫不打不相识。不过,你不要有任何鬼主意和邪想歹念,我姐妹也是被逼无奈,才不得不履行此使命的。我首先必须搞明白:你是不是潘四?” 潘四眨巴眨巴眼睛,说道:“其实,我的大号叫潘贵升,因为我在兄弟排行中数第四,所以村里人都管我叫潘四,在捻军中大家都叫我的大号潘贵升,从来无人知道我的小名。你们也太能钻挤了,竟连我的小名也知道。自打从俺娘的肚皮里爬出来,爹娘就给俺取了潘贵升这个名字,至于小名潘四,却很少有人喊叫。今rì你们喊我潘四,也是货真价实,绝无假冒之嫌。这,二位姑娘如果不信,可到凤台县去查访便知根底。” 牡丹又问道:“不是我们钻挤,钻挤的是刘铭传。我再问你:你在加入任柱蓝旗捻军之前,在何处供职?” 潘四回答道:“姑娘对我仍有怀疑,还在变着法儿考察我呢。我原先是苗沛霖手下的一个百夫长,苗沛霖被僧格林沁剿灭后,我无处躲藏,是任柱任旗主收留了我,我潘贵升这才能活到了今天。” 牡丹又问道:“刘铭传的大名你可曾听说过么?” 潘四答道:“知道。此人是合肥人,从小生天花落了一脸麻子,人都称其为刘大麻子,他本是一个桀骜不驯、打家劫舍的强盗,后因办团练有功,被李鸿章赏识重用,并将他的团练改编为淮军,授之以兵权,他这才飞黄腾达,步步青云,直到当上清军的提督。但我是只知其名,并不识此人真面目。” 牡丹说道:“看来你知道的并不比我们少哇。” 潘四回答说:“在我们捻军中,有学问、有文化的能人可是多着呢。就说我们的尊王赖文光吧。他本是广西贵县一个书生,加入太平军后,因为他足智多谋,打仗勇敢,被太平军授予尊王称号。我这点学问都是从他那里道听途说学来的。” 牡丹说道:“不管你是潘贵升也好,潘四也罢,反正你已经被刘铭传给盯上了,他为你出了一个馊主意,让你择机刺杀任柱和赖文光,不管你是心甘情愿也好,是违心而为也罢,反正我们姐妹只管传信,也无杀害任柱和赖文光的意思,你做不做这件事,那就是你的事了,今后,我们再也不过问此事了。” 潘四咬牙切齿的说道:“好你个刘铭传,刘大麻子,你自己杀不了任柱、赖文光,却叫我去干这种缺德的事情,你的手段实在是太损了!” 芙蓉插话说道:“刘铭传还叮咛我们说,如果这件事干成了,也少不了你的好处,他说,杀死他们其中无论哪一个,赏黄金二万两,洋房美女任由你挑选,保你下半生吃喝不愁,美哉乐哉,愉悦终生。” 听了这话,潘四止不住打了一个冷战,但嘴上却说道:“刘铭传啊刘铭传,我潘四骂你八辈的祖宗!这种缺德的事情,我潘四干不来,你还是另谋人选吧!”说完,头也不回地向南而去,不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望着潘四渐渐远去的背影,芙蓉说道:“姐呀,我们在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四处张贴布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像大海捞针一样,才将潘四找到,他却一卜楞脑袋走了,这不叫我们白费劲了吗?” 牡丹说道:“许多变节**分子,起初都有超过常人的良好表现,因而才创下飞黄腾达的好口碑,但是,随着官职的不断升高,地位的不断变化,便渐渐忘记以往的海誓山盟,甚至坚如磐石的决心。尤其是不管什么人,从娘肚子里一生下来,都有一个最致命的弱点,就是在金钱美女这两大关口,往往坚守不住自己原来的信守和承诺,就像一座堤坝,表面看起来它很坚固,但在洪水的不断冲刷之下,总有决口溃坝的时候,一旦决口,便会一发不可收拾。这些人在临死之前,还要为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托词,说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芙蓉调侃的说道:“姐呀,你是说潘四能死在你的裙摆之下吗?” 牡丹微嗔的说道:“二十多岁的大姑娘啦,还这么不正经。潘四此人,他不会死在姐姐我的石榴裙下,而是要死在那两万两黄澄澄的金子的许诺之下。” 芙蓉问道:“你看潘四临走的时候,也并没有亲口答应刘铭传要他干的事情,你怎么就能断定他会为了那些金子去杀任柱和赖文光呢?” 牡丹说道:“我在对潘四讲每一句话的时候,总是注意他面部的表情变化,当我说到‘刘铭传说,杀死他们其中无论哪一个,洋房美女任由你挑选’的时候,我亲眼看见潘四全身一哆嗦,说明这句话对他的诱惑刺激极大,你不要看他表面信誓旦旦,一旦到了关键时刻,为了保全自己,他肯定会出卖别人,甚至是对他有大恩的人,这些都是叛徒的通病,无论哪朝哪代,或者潘四、李四、张四,都是如此。你若不信,那你就等着瞧好了。” 牡丹与芙蓉回到罗田城中,越想越觉得她们是做了一件不可饶恕的罪恶之事。她们辗转反侧,想了很多。第一,她们想到的是,如果去面向刘铭传交差,那肯定是凶多吉少,因为在她们看来,刘铭传此人是清廷的一条忠实走狗,他浑身的麻点,点点都透露着他的狡黠和诡计,只要是需要,他会下令杀死每一个对他不利的人。如果说策反潘四的使命已经完成,为了掩盖他自己的罪行,他肯定不会放过一切知情的人。牡丹、芙蓉本就不是心甘情愿的接受他的任务,使命一旦完成,她们也就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杀她们以保守机密,这,刘铭传肯定做得出来。 第二,如果她们双双回到父亲身边,自身安全也无法得到保证不说,也会连累自己的父亲,李兆受本来就与朝廷大员面和心不合,他们会借李兆受的女儿来发难,使李兆受迅速走向灭亡。思来想去,牡丹、芙蓉认为最妥善的办法,就是使自己从此在地球上消失,使刘铭传和清朝的大员们再也无法寻到她们的踪迹。。 芙蓉问牡丹道:“姐呀,你所说的‘消失’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我们自己了断自己的xìng命,从今往后,世界上再没有我们姐妹了哇?” 牡丹轻轻拍了一下芙蓉的脑袋,爱抚的说道:“傻妹妹,我所说得消失,有很多理解法。死,从此世界上再没有了你我,从此销声匿迹,固然也是消失;但你我问心无愧,为何去死呢?这种消失对你我来说都不公道。” 芙蓉着急的说道:“姐呀,你看你,一会说死,一会又说不是死,把我都给搞糊涂了!你别卖关子了,你快说清楚吧!” 牡丹说道:“以目前形势来看,到安徽去依附咱们的父亲,亦非妥善之举,因为父亲早已在曾国藩的掌控之中,他自己尚且自身难保,如何还能保证我们姐妹二人高枕无忧呢?如果投靠刘铭传等人,我们等于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想来想去,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芙蓉着急的问道:“姐呀,这是一条什么路,请姐姐明示!” 牡丹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去投靠捻军去!” 芙蓉说道:“我也是如此想来着,姐姐此举,真是与我不谋而合呀。可是,捻军到处游击,居无定所,飘忽不定,我们又到哪里去找他们呢?” 牡丹说道:“此事妹妹不必担心,咱们鼻子下边不是还有嘴吗,可以去打听么。听客栈伙计讲,最近在襄阳、安陆一带,有一个叫做齐二寡妇的貌美女子,带领一帮女兵与清廷作对,曾经多次挫败清兵,此人武艺高强,十分了得,听说她就是捻军的一支,找到了她,还愁找不到张洛行和任柱他们吗?” 芙蓉说道:“姐姐你真英明,咱们是一母同胞,我怎么就没有你的脑子活翻呢!” 决定依然做出,两姐妹马上就打点好行装,喂饱了坐骑,择rì出发,二人走出罗田县城,一路打听,向襄阳而去。 才刚走到城门口,牡丹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突然勒住坐骑,对芙蓉说了一声:“请妹妹在此稍等,我回客栈一下,马上就回来。”牡丹返回好客来客栈,连马也未下,将那伙计喊出来,伸手递给他纹银一两,说道:“前面有言在先,这一两纹银,数量不多,就算是对你传送信件的酬劳吧。”说完返身打马而去。 二人早行夜宿,饱受路上艰辛,经过多rì长途跋涉,这一rì便进入襄阳境内。一路颠簸,鞍马劳顿,姐妹俩早已是饥肠辘辘,饥饿难耐了。见路边有一家“襄阳客栈”,门庭冷清,客人寥寥,便驻足下马进店,高喊一声“伙计!” 听到喊声,一位姑娘闻声而出。只见:那姑娘发辫蓬松,两眼惺忪,衣着不整,不修边幅,好像刚从睡梦中醒来一般,看模样也就在二十岁上下。牡丹、芙蓉仔细望去,但见那姑娘脸庞秀美,目光炯炯,走路带风,手脚麻利,一看便知不是庸碌之辈。牡丹心想,兵荒马乱之年,草寇强盗遍地皆是,鼠偷狗窃之人也大有人在,也不知此客栈是何等去处,店家是何等样的人,因此就加倍提高了jǐng惕。 那店家姑娘一言不发,走到牡丹、芙蓉面前,伸手将两匹马的缰绳接过去,牵到后院马槽上栓牢,添加好草料,将马匹饲喂好;然后返回身走到前院,仍是不言不语,抬起右手招呼牡丹、芙蓉走到她的身边,将二人领进一间客房,看来这里就是她们姐妹二人的安身之处了。 芙蓉小声对牡丹说道:“姐呀,咱们今天恐怕是遇到哑巴啦。” 不想这话被刚刚走到门口的女孩听见了,她猛地翻转身来,大声呵斥道:“说话积点yīn德好不,你才是哑巴呢!” 牡丹假意训斥芙蓉道:“二十来岁的大姑娘了,说话总是口无遮拦,人家哪里是哑巴,分明是心中有事,不愿启口而已。” 谁知,姑娘闻听此话,竟然哇啦一声哭出声来,这可把牡丹、芙蓉给吓坏了。她们认为是自己说话不够检点,不知哪句话刺伤了这位姑娘,她才因此哭泣。牡丹走到她的身边,用女xìng的温柔安慰她道:“好妹妹,我这个妹妹说话总是口无把门的,哪句话得罪了姑娘,我给您赔礼便是了。” 那姑娘止住哭泣,用衣袖擦了一把眼泪,说道:“我哭泣,是看到你们姐妹恩爱和气,不免勾起我心内的伤心之事,因此才哭泣,这和你们毫无干系。” 牡丹将姑娘让进屋中,三人落座,牡丹这才又问道:“是何等事情,竟让妹妹如此伤感?你能说出来让姐姐听听吗?” 姑娘哀叹一声,说道:“二位一进门,看到二位相伴相依,就勾起我一片伤感的回忆。我家姓赵,父亲名叫赵天才,母亲赵张氏,还有一个姐姐叫赵秀华,我的名字叫赵秀敏,我们一家人在此开客栈已有十余年,生意虽然并不十分红火,但南来北往,旅商不断,生活也算混得过去。不想在一年前,安陆境内出了个齐彩凤,此人专和官府官军作对,她屡屡袭击官军,使官军大伤脑筋,多次yù加剿灭,但都未能如愿。十天前,齐彩凤带领她的部众攻打襄阳官兵,曾经入住我家客栈,临走时,齐彩凤对我父母说道:‘大伯大姨,这几rì在此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我齐彩凤身在江湖,也是身不由己,不过咱们都是身贱命薄的穷苦之人,我这里有从官府手中夺获的纹银三十两,现在全都交给你老,就算作为几天来我们众人吃住花销的开销吧。’” 说到此处,赵秀敏擦干脸上的泪珠,继续说道:“事情就出现在这三十两银子上。也不知是哪个多嘴的刀螂,将这件事对襄阳城守李云麟透漏了风声,他带领一百多名清军,来到我们客栈,不由分说,就把我父母姐姐用绳索捆绑结实,押往襄阳城里去了。在客栈中,我的职责就是负责外购,可巧那一天一大早,我就带着两个伙计到集市上去买蔬菜肉食等物去了,不在客栈内,因此躲过一劫。” 说到此处,赵秀敏又伤心的痛哭起来。她哭哭停停,停停哭哭,使站在身边的牡丹、芙蓉也陪着伤心起来。赵秀敏说道:“就这么着,我时刻关心父母姐姐的安危,哪还有心思去做生意?都说树倒猢狲散,这话可一点也不假。未过几天,全客栈十几个人就都不辞而去,剩下我一个人,生意是无法做了,一天复一天,早晨吃饱了睡到晚上,晚上睡不着了就胡思乱想,就这样睡了吃,吃了睡,过着像小猪一样的生活,我就从来没有这么悠闲自得过。” 芙蓉听了赵秀敏的比喻,止不住扑哧一笑,一边笑,一边说道:“我说秀敏姐姐,你可真逗,哪有将自己比作小猪的?这不玷污了自己的名声和身子么!” 赵秀敏认真的说道:“什么玷污不玷污的,像我们这等心有天高、命如纸薄的穷苦人家的孩子,恐怕还比不上一头小猪呢。” 牡丹问道:“大伯大姨和你的姐姐被官府掳去之后,你也没想想办法去救救他们吗?” 赵秀敏又掉起眼泪,说道:“父母有生育之恩,姐妹本是同根苗、连心肉,我能眼看着他们受难而无动于衷吗?可亲朋邻居都来阻止劝解,他们说,李云麟是个吃人肉不吐骨头的主儿,你去救他们,等于是自投罗网,还不如老老实实呆在家中更为安全,俗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孩子,你就听天由命吧!” 正在牡丹她们说话之间,只见远处有三辆马车,赶车人扬鞭催马,疾驰而来。走近了,这才看清楚车上装的是三口黑漆棺材。待走到客栈跟前,为首一个头戴红顶子大锅盖帽,身穿官服的人跳下马车,径直朝赵秀敏这边走过来。 还未等众人开口,那人却先开口问道:“这里可是‘襄阳客栈’吗?请问哪一位是管事的?” 赵秀敏向前一步,大声回说道:“我是客栈主人,官人有什么吩咐?” 那人说道:“我是李大人府上的一个管家,奉李大人之命,特将贵客栈几位主人送回,请问你是他们的什么人?” 赵秀敏说道:“前几rì被抓的有我的父母和姐姐,请问他们都怎么了?” 那管家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说道:“我名叫刘二狗,在李府谋得管家一职,也是为了糊口活命。我一生从不得罪人,更不害人,人都叫我刘老好。前几rì听说李云麟大人从外面抓来几个人,说他们勾连捻匪,连rì拷打逼供,叫他们承认,可他们一直大呼冤枉。不想昨rì一早我去给他们送吃食,发现他们用撕碎的衣服搓成绳子,一同吊死在了牢房中。李大人连连说晦气,晦气,出了这等不吉利的事,他也是悔不当初。他说,案子未搞清楚,他们就一同殉难,说明他们是清白的。为表示歉意,特令我购来三副棺木,一人一口,将他们装殓送到客栈,这在李大人来说,可是从来未有过的事呀。” 赵秀敏一反常态,眼看三位亲人如此死去,她倒是一滴眼泪也没有掉,只是牙关咬得格格直响,她强忍心中悲痛,打掉门牙往肚子里咽啊。 这时周围邻居都闻讯赶来,有对赵秀敏好言劝慰的,有帮忙抬棺材的,一直忙到天黑,方才各自回家去了。在众乡邻临走之时,赵秀敏向他们哀求道:“父母姐姐遇此不幸,给各位添麻烦了,明rì还要辛苦众人一次,帮助我将死去的人入土为安,也好了却我这活着的人的最后一个心愿。”众人答应,相继散去。 第二天一早,众人不约而至,有的先向南洼去挖坟坑,有的在客栈张罗出殡事宜,牡丹、芙蓉也帮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一直忙活到rì中,才将三人尸体抬将出去,向南洼而去。到了rì头偏西的时候,这将三人下葬掩埋,众邻人这才都各自回家,事情也算消停下来。 这么一场意外灾难,倒使得牡丹与芙蓉处于进退维谷的尴尬境地,就这样离去吧,她们觉得太对不起赵秀敏,人家刚刚遭受一场劫难,自己却撒手而去,不管不问,这与情与理都是说不过去的;不走吧,见赵秀敏rì子过得也实在太艰难,一家四口,有三口突然都撒手人寰,就剩下她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实在是太凄凉、太悲惨了。牡丹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赵秀敏,这真使她处于进退维谷的境地。 送走父母和姐姐的第三天,赵秀敏突然走到牡丹、芙蓉的屋内,开口便说:“牡丹姐,芙蓉妹妹,这几天我翻来覆去的想,可算是叫我想通了一个道理,在这个毫无天理可讲的世界上,要想生存,就要做强人,老实守业,最后只能落下一场空。我要像你们姐妹一样,从这个客栈中走出去,去找张洛行,去找任柱,去找齐彩凤,手持钢刀长矛,和那些清妖们去斗争,这,兴许还有活路呢。” 牡丹瞪大了双眼,望着面前这个刚强而倔强的小妹妹,觉得她在一夜之间,不但人长大了,也变得成熟起来。牡丹走到赵秀敏面前,紧紧握住她的双手,深情地说道:“好妹妹,你能如此说,做出这样的决断,太使姐姐我钦佩了。清廷走到今天,早已像一个烂透了的柿子,落在地上就是臭屎一堆。不要说一般百姓,就拿我姐妹来说吧,父亲不管怎么说也是清朝的一名将军,可是他早已被人控制,不但毫无权利可言,还随时都有生命之忧。我们姐妹也是被逼无奈,才走出家门,闯荡江湖的。” 芙蓉也插话说道:“秀敏姐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一旦做出决断,可就像发出去的弓箭一样,再没有回头路了哇,你可要仔细想清楚,然后再做决定。” 赵秀敏说道:“这个么,我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这样说的,世上没有后悔药,我赵秀敏虽是女儿之身,但人间大义我还是懂得的,说出去的话,如板上钉钉,绝不吃后悔药!” 牡丹说道:“既然秀敏妹妹决心已下,我说多了就是多余了。不过你不同于我们,你还有客栈这份家产,若是丢掉了,不是太可惜了吗?” 赵秀敏说道:“如果我的父母姐姐尚在的话,你们就是生拉硬拽,我也不会随你们而去。可是今非昔比,我一个人实在再撑不起这个家业了,我曾想到过死,若不是偶然间与你们相遇,可能我早就命染黄泉了。是你们给了我生存的希望和活下去的勇气。使我看见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批人,还有另一种活法。” 芙蓉说道:“大千世界,人海茫茫,哪里是我等的安身之处,到现在也还是个未知数。我们也是一时心血来cháo,盲目地跑到襄阳来找什么齐寡妇,这齐寡妇到底是何许人也,她在什么地方,到哪里去找她,这些我们全都不知道,你要是跟上我们,那不等于是大海中捞针,像无头的苍蝇一样,蒙头乱撞吗。” 这时赵秀敏也若有所思,一时拿不出好主意。突然,她一个惊诧,然后说道:“这齐彩凤为躲避官军,整rì里处于游击之中,前些rì子,就不知她从哪里冒出来,在我们客栈住了好几rì,把官军李云麟打了个措手不及,使他吃了大亏。李云麟无处撒气,就拿我们小老百姓开刀,要不我父母姐姐也不会……” 一说到此,赵秀敏刚刚平复的心情又被勾起波澜,不免眼睛又湿润起来。 正在此时,只见远处来了二十余人,携老扶幼,拖家带口,朝客栈走来。他们走到襄阳客栈门前,其中一位五十岁左右的老妇人,颤颤巍巍走到赵秀敏面前,几乎是用哀求的声音说道:“两天多了,一路走来,滴水未进,滴米未沾,实在是走不动了。大姐,你行行好,可怜可怜咱这遭难之人,给点水喝吧!” 赵秀敏看到此情形,这个老妇人突然间便变做了自己的母亲,父亲姐姐的影子也在自己面前晃动起来,她急忙跑进店堂,端出一大盆清凉的净水,并在盆中放了一个大瓢,放在众人面前。大家一拥而上,你争我抢,最后竟有人端起大盆,咕咚咕咚将水喝光。牡丹代替秀敏,又进屋端来一大盆水,一连四五次,才使这群人喝足安静下来。他们慌不择地,东倒西歪,竟一个个躺在地下昏睡起来。 赵秀敏觉得这些人实在太可怜了,便与牡丹姐妹简单商量了一下,瓦米淘洗,倒入铁锅内,点起柴薪,煮起饭来。约莫半个时辰以后,一锅香喷喷的白米饭便呈现在了众人面前,牡丹与芙蓉各自拿着空碗筷,赵秀敏一碗一碗的盛满,递给众人,他们便狼吞虎咽的吃将起来。 不多时,满满一锅米饭就被众人吃了jīng光。这时,有那位老妇人带头,无论老人孩子,男人女人,都一同跪在地上,口中说道:“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见义勇为,开恩施舍,救活我我们xìng命,此等大义之举,我等皆终生不忘也!” 赵秀敏、牡丹与芙蓉,三人走向前去,又是拉,又是拽,好不容易才将众人劝起来。牡丹趁机问道:“你们这是从何而来?遭受了什么灾难?” 老妇人长叹一声,说道:“看你们行此大义,与清妖绝不是一路人,实话实说,看来倒也无妨。听说一个叫齐彩凤的女人,在老河口与官军打起来了。当地邑绅孙福臣率领团勇迎战,这小子无能,尽吃败仗,便将胸中的怒气撒在百姓身上,纵士兵抢掠不说,还jiān污妇女,烧毁民房,我等无家可归,只好一路乞讨,来到此地。我们已是多rì未吃未喝,不想在这危难时刻,遇到三位好心的姑娘,救了我们一命。” 牡丹她们心中十分难过,好端端一个华夏大国,竟让一般清妖搞得乌烟瘴气,国不国,民不民,山河破碎,民心散乱,这种苦难岁月,何时才是尽头呢? 第十七回 难民偶然指迷津,三位侠女登路程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仅凭赵秀敏一个人的力量,要想长期赈济这么多难民,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逃难的人们也深知这一点,所以,当他们在襄阳客栈吃了一顿饱饭之后,便继续向东行走,他们今后的归宿在哪里,赵秀敏她们无法想象,也不去想象,不是她们没有爱心,是残酷的历史现实不准许她们去多想。当你面对数不清的逃难者时,同样也是朝不保夕的你,你又能如何去面对呢? 送走了那些逃难的人们之后,赵秀敏更坚定了随同牡丹姐妹去闯荡江湖的决心。秀敏对牡丹说道:“牡丹姐,恐怕你也听到了,那些逃难的人都说,齐彩凤眼下正在光化和老河口一带活动,如果我们直接到那里去,肯定能遇到她们,你说是不是呢?” 牡丹说道:“虽然并没有十分的把握,但到外面去找,总是比在家中坐等要好,所以,我同意秀敏妹的意见,我们到老河口一带去找齐彩凤,或许还能见到她。” 于是,三个人开始做出发的准备。赵秀敏倾家中所有,将店中器物粮食等物全部变卖,得到十几两纹银,又用客栈作抵押,换来一匹壮马,又花二两银子买来一把宝剑,一切打点停当,收拾利落,三人各骑快马,立即上路,开始了她们寻找齐彩凤的征程。 三个人,三匹马,出襄阳城后,一路向西,她们不敢走大路,专拣僻静小路行走,走了一天一夜,来到一个叫做仙人渡的地方,便决定下榻休息。这仙人渡位于汉水北岸,与谷城隔江相望,与北边的老河口相距也仅三十里路,此地水网纵横交错,水路四面辐射,西可通巴蜀,北可达豫陕,屏蔽襄樊,自古就有“千叶小舟云集,八方商贾过往”的美誉。据历史传说,当年的楚国将军伍子胥,因受到楚平王的陷害,只身出逃吴国,当到达江边时,被滔滔江水所阻隔,不能过江。正在他生死危亡之际,突然出现一位仙翁,用一叶小舟将伍子胥渡过江去,因此,伍子胥当年渡江的地方,就被后人称之为“仙人渡”了。到底是虚是实,是真是伪,也只有留给历史学家去考证了。 牡丹一行三人到达仙人渡村的时候,她们在一个不太显眼的小巷内,入住在一家叫做“仙人客栈”的酒家,洗漱用餐之后,便各自躺在床铺上休息。当睡到凌晨时分,突然被一阵吵闹吆喝之声从梦中惊醒。三人不约而同地从床铺上坐起,伸手抄起宝剑,准备应付可能发生的事情。 这时,店小二突然跑到房门口,神情慌张的对牡丹她们说道:“三位小姐,大事不好了,你们的坐骑被歹人盗走了,你们赶快想办法去追吧!” 牡丹等三人一同冲出房门外,向盗贼逃走的方向追去。刚追出胡同口,就见在前面不远处有四五个人,正在与她们的坐骑周旋,因为坐骑认生,不肯让他们骑上身,所以耽搁了时间。 牡丹她们纵身一跳,身子轻轻飘落在几个强盗面前,众姐妹大喝一声:“大胆贼人,还不赶快将马匹交还与我们,可饶你们不死!”几个贼人见她们是三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就有些看她们不起,一个矮胖子嘿嘿奸笑一声,大声说道:“知趣的,就把马交给我们,否则,你们谁也别想活命!” 没等把话讲完,又见其中一个五短身材的家伙,便挥舞着手中的大刀冲将过来,对着芙蓉挥刀就砍。芙蓉闪身躲在一旁,并未还手。那小子以为芙蓉胆怯,便一刀紧接一刀,在芙蓉面前耍起横来。芙蓉忍无可忍,腾身一跳,跳出去有两丈多远,那小子乱砍一通,待他睁开眼睛看时,发现面前早已没有了人影,他感到芙蓉在戏弄于他,因此便更加恼羞成怒,不依不饶,挥刀乱砍。 芙蓉一边不停的躲避,一边平静地对那人说道:“这位哥哥,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又何必这样苦苦相逼呢?如果你们将马匹交还我们,也可免去一场争斗厮杀,如果你真的活够了,你就连着咳嗽三声,然后我必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那人真的不知好歹,只见他挺起胸脯,蔑视的说道:“莫说三声,就是三十声,三百声,你又能将老子如之奈何?” 芙蓉对他旁边那几位看似家丁模样的人说道:“诸位大哥,他刚才说的话,你们可都听见了?我可是先礼后兵,你们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芙蓉纵身一跳,跳起离地面足足有两丈多高,之后她整个身子便轻轻飘落在了蛮横不讲理的那人面前,那人见此情景大吃一惊,还没等他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只见眼前剑光一闪,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就滚落在了地上。 一直在旁边观看的那几位,见到此情形,早已都吓得魂飞魄散,他们哪里还敢抵抗?便将刚刚到手的三匹马丢在一边,纷纷逃命去了。 这时,已经围拢了许多人,他们亲眼目睹此情形,有的说道:“死的这小子我认识,他名字叫展三,是这仙人渡村的一名恶棍,他整天游手好闲,好逸恶劳,净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人们早就恨透了他,但有他老子的庇护,谁也不敢惹他,人们是又气又恨,拿他没有办法。姑娘,你今天可是为民除了一个大害呀。” 也有的说:“姑娘,你们可知道展三的老子是谁?他的老子名叫展庆,是这仙人渡的一霸,展庆与襄阳府的孙福臣是莫逆之交。孙福臣是何等人?他与京堂李云麟是好朋友,他们可都是手握重兵的清朝大员,得罪了他们,这还了得,姑娘们,你们趁事情还没有闹大,赶紧渡江到谷城去吧,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正在众人说话之间,跑走的几位歹人带领五十多人突然又返了回来,将三位姑娘团团围住,他们各手持刀枪棍棒,一个个呲牙咧嘴,张牙舞爪,眼看一场厮杀就要降临到三位姑娘头上了。 这时,只见一个五十出头,身体胖墩墩,圆鼓鼓的老头,手提一把钢刀,他用手分开众人,挤身到前面,用仇恨的眼光上下打量了几位姑娘一番,然后一字一句的说道:“朗朗乾坤,清平世界,你们是什么人,敢在这仙人渡大开杀戒,莫非你们吃了雄心豹子胆不成吗?” 牡丹挺身而出,据理力争,她分辩道:“老人家,你能听我解释吗?常言道水有源,树有根,凡事总有个起因。我们杀了人是不错,但事情的起因也不能全怪我们。这,你们跑回去报信的几个人可以作证。” 那人用手捋了一下胡须,说道:“是的,要没有他们几个人回去禀报,我展庆还不知道是你们几个黄毛丫头将我的儿子杀死了呢,你放心,他们全都会为你们作证的,证明你们杀死了我的儿子。有道是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笔血债如何偿还,你们必须给我展庆一个明确的答复!” 牡丹说道:“你老要是这样讲,就是不讲理了。你怎么一味的光讲自己的理呢?为什么全不顾事情的来龙去脉和是非曲直呢!” 展庆一挥手,对身边的人说了一声:“看来与这几位丫头片子也没什么理好讲了,必须武力解决。孩子们,你们那位有种,去会会这几个丫头片子?” 话音刚落,一个人便跳将出来,大声说道:“儿子展光不才,愿首先出阵,来战这几位女魔头,为我死去的大哥报仇雪恨!” 展庆说了一声:“我儿有情有义也有种也,你把你的压门户绝招施展出来,杀了这几个丫头片子,为你死去的大哥展三报仇吧!” 说完,展光便手提大刀朝芙蓉冲过来,芙蓉刚欲迎战,赵秀敏挺身而出,对芙蓉说道:“对付这等无名小卒,哪里还用得着烦劳妹妹呢,此人就交给我来处置好了!” 芙蓉用怀疑的目光望着秀敏,不放心的说道:“秀敏姐,这可是生死之战,你看那小子虎头虎脑,膀大腰粗,一上来就是一场恶战,你能行吗?” 赵秀民满怀信心地对芙蓉说道:“芙蓉妹妹,我心中有底,知道怎么来对付这个孽种,你只管观战就是了!” 话音刚落,赵秀敏便仗剑而出,在离展光一丈远的地方,站稳脚跟,摆开门户,只等展光出招。只见展光一声狞笑,胆小的人都能被他吓得尿了裤子。展光说道:“就是你杀死了我的哥哥展三吗?看来我得高看你一眼了。可是今天你就要死在我的刀下了,有什么后事要交代,请你抓紧点时间,否则可就没有机会了!” 赵秀民听展光把大话说得比天还大,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大本事,心中还是有点发虚,不敢多说一句话,话说多了免得分散自己的精力,因此,她只是用眼睛一直望着展光。展光以为面前的这个丫头片子被自己的大话给唬住了,所以他的尾巴就翘得更高了。 只见展光单手执刀,用另一只手一扶地面,一连翻了几个跟头,一直翻到赵秀敏面前,然后执刀便向赵秀敏砍将过来。只见赵秀敏并未直接出招迎战,而是迅速向后一仰身子,就势躺在了地下,展光举起钢刀正要向下砍时,却不料赵秀敏来了一个就地十八滚,整个人就像是一个风旗溜,迅速向外滚去,展光的钢刀砍在了地上,只听得当啷一声,地上冒出一股火光,把周围的人惊得目瞪口呆,身上直冒冷汗。 正当展光收起钢刀,还没等他将身子站直的时候,只见赵秀敏又突然迅速滚动身子,眨眼的工夫,就已经滚到了展光的脚前,展光口中啊吆一声,说道:“不好!”就在他话音未落时,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赵秀敏将手中的宝剑轻轻一晃,再看展光时,他的双脚已经不属于他了,脚腿分离,各奔南北了。这时的展三,早已变成了无脚将军! 展光疼得哇哇喊叫,不停在地上打滚,口中哭骂道:“没想到哇,你个臭婊子这么狠毒,砍哪里不好,却偏偏砍掉了我的双脚,叫我今后怎么走路哇。亲爹呀,你快快救救儿子吧,疼死我了!” 赵秀敏站起身子,走到牡丹、芙蓉面前,气不长出,面无惧色,只对牡丹、芙蓉讪讪一笑。牡丹对赵秀敏说道:“在客栈住了好几日,从来没有听说你会武功,秀敏妹妹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芙蓉也说道:“你一要求出战时,我以为你是去送死,还为你担心着呢。没想到你竟然这么一鸣惊人,妹妹我今后对你定当刮目相看了!” 赵秀敏痴痴一笑,淡淡的说道:“说到我的武功,这要感谢我的二叔对我的教导。记得在我七岁那一年,父亲对我说,现在这个年月,兵荒马乱,盗匪横行,唯有学会武功,方能保得全家无虞。你二叔是习武之人,他有一身好武功,你就跟你二叔去学点武功吧。就这样,从七岁开始,一直学到十五岁,后来二叔突然失踪,不知了去向。我呢,就跟父母在客栈打杂,也就不再提练功的事了。” 芙蓉问道:“你二叔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到哪里去了?” 赵秀敏茫然的回答道:“谁知道呢,曾经风言风语的听人们传说,说二叔参加了捻军,这谁知道是真是假?” 这时,展庆突然大声叫起来:“我操你的八辈祖宗!你个小娘们,臭婊子!你可太狠毒了,将我儿子的双脚砍掉,你就不心疼吗!你也是父母生父母养的,你怎么就这么没有人性呢!” 牡丹走向前,对展庆说道:“展老爷子,事情闹到这种地步,这些都怪不得我们。你儿子放着好日子不好好过,却偏偏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你不但不加制止,反而带着这许多人来和我们争斗,这不都是你们自己找不利索吗?怪就怪你自己没有把自己的儿子管教好!” 展庆恶狠狠地说道:“我好端端的两个儿子,就这样断送在了你们手中,我是死也咽不下这口恶气。你们就等着瞧吧,我去调动官军,非把你们诛光杀尽不可!”说完,带着他的一群狐群狗党迅速离去了。 待展庆他们走远之后,看热闹人们纷纷议论:“他们展家在仙人渡横行霸道,坏事做绝,死有余辜,几位姑娘,你们可是给百姓出气了。不过,展庆此人有钱有势,他必然不肯罢休,他和襄阳府京堂李云麟是好朋友,一旦李云麟一插手,他手握兵权,人多势众,有枪有炮,到那时恐怕你们就要吃大亏了。趁李云麟还未到来,三十六计走为上,你们就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牡丹等三姐妹离开沙场,牵着马匹,回到了客栈。客栈老板一见她们回来,便站在门口连连朝她们摆手,说道:“三位女客官,本客栈庙堂简陋,盛不下你们这些大菩萨,就请你们另择去处,赶紧走吧,省得再给我们招惹麻烦!” 这时,只见客栈一个小伙计走出门来,走到牡丹她们身边,小声说道:“不是老板不留你们,是他没有胆量再留你们,你们连杀展庆两个儿子,此事在仙人渡村大为震动,你们想,官府能绕过你们吗?所以,趁官兵还未到来,你们还是抓紧时间走吧。” 说到此处,小伙计走到牡丹近前,将嘴巴贴近她的耳边,小声说道:“由打仙人渡村往东走,也就是三十里左右,有个大村子,叫做龙王村,那是我的老家,你们到村东找一家姓张的,名字叫做张洪魁,他是我爹,就说是我说的,你们可暂匿我家,然后再寻其他去处。” 牡丹说道:“在客栈入住,光是伙计伙计的叫,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尊姓大名呢!请你告诉姐姐,你的尊姓大号叫什么?” 小伙计说道:“穷苦人家的孩子,命贱薄如纸,什么大名不大名的,你们就叫我张四便是了。” 牡丹她们三个人,骑马走出仙人渡村,一路东行,两个时辰之后,便到达了张四所说的龙王村。因为张四事先说得很清楚,所以没费多少周折,便很顺利的找到了张洪魁的家。当牡丹说明来意后,张洪魁老人很热情地接待了她们,并给她们安排好住处,将马匹饲喂好。然后才返回屋内与三位姑娘打招呼。 张洪魁老人年岁并不大,看上去也就五十岁左右,一双粗大的手,一副强健的身子骨,满是皱纹的脸膛,走起路来总是大步流星,两步并作一步走,他给人的印象是直爽开朗,心直口快。细心的牡丹发现,在老人满头浓黑的头发间,唯独在头顶的正中间,少了一块像铜钱般大小的头发,头皮发亮,看上去很不协调。 牡丹感到好奇,便问张洪魁老人道:“老人家,您这是生的什么病,怎么唯独掉了头顶中间这么一块头发呢?” 老人望了牡丹一眼,说道:“姑娘,我真佩服你的好眼力。这么一点光头皮,一般人是不会发现的,既然被你发现了,再加上你们与那些清妖又不是一路人,我就对你们实话实说吧,这个,是联络暗号。” 经老人家这么一说破,芙蓉与秀敏往老人家的头顶望去,这才发现是少了一块头发,大小像一枚铜钱相似,不是生秃疮生出来的,而是用剃头刀专门剃掉的。听老人说是联络暗号,她们更加是丈二和尚模不着头脑了。问道:“张大爷,你老可真会逗,难道种地、砍柴、打渔什么的,还要搞暗地联络吗?” 张洪魁说道:“姑娘们,我问你们,你们长途跋涉,来到这仙人渡是为了什么?” 三位姑娘一时哑口:“这……怎么说呢……” 张洪魁单刀直入,说道:“孩子们,你们就别隐瞒了,你们要干啥,我早就明白了。从你们剑斩展三,到剑伤展光,我都知道,而且秀敏姑娘剑伤展光的时候,我就站在你们对面的人群里,只不过你们没注意而已。” 芙蓉听后一拍大腿,说道:“怪不得一见面我就觉得你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经你一提醒,我想起来了,是你,不假!” 张洪魁老人说道:“如果没有人给你们指点迷津,似你们这样像无头的苍蝇似得到处乱撞,你们就是与捻军对面相遇,你们也不会认出他们,他们也不敢收留你们,就是你们走到天涯海角,也是空劳辛苦,找不到他们的。” 牡丹急得直挠头皮,说道:“张大爷,这可怎么办呀?我们这样盲目吓跑下去,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吗?” 张洪魁说道:“恐怕还不止这么简单吧?仅凭你们三个人的力量,能杀光清妖吗?要是遇见了他们的正规部队,你们就是有三头六臂,仅凭你们手中的三把剑与他们格斗,一旦他们开了枪炮,不消半个时辰,就把你们全部杀死了!” 一听老人如此说,牡丹他们还真的有些后怕呢。牡丹试探着问道:“老人家,听你刚才说过的话,好像你就是捻军的人吧?” 老人沉思良久,没有马上回答。牡丹等三人用乞求的眼睛望着张洪魁,等待他的回答。突然,张洪魁将她们三人拉进屋内,将房门栓紧,用小得几乎像蚊子飞鸣的声音说道:“我这可是破纪律了,不过你们对朝廷仇恨心很强,用实际行动表明了你们的一切。我就实话对你们说了吧!” 他用眼睛在每位姑娘的脸上扫视了一遍,这才又继续说道:“就从我头顶上这块光顶说起吧。自打太平军来到湖北以后,不少人便秘密加入了反清武装,有的人拿起刀枪,像安徽的张洛行、任柱他们,还有咱湖北的齐彩凤她们,公开与清廷对抗;也有的没有拿起刀枪,而是秘密的分布在各地,做着暗暗监视清廷动向的工作。为了联络方便,就在这些人身体各处都做了特殊的记号,比如有的在头顶剃掉一块头发,有的剃掉腋毛,有的在身体某处染上颜色,只要互不相识的人们对上这些暗号,就可确定为是自己人了。” 说到此处,老人戛然而止,他思索了一会,才继续说道:“当着你们几位小姑娘的面,有的话我还真难开口,不过这是保守秘密的需要,我说出来你们听听便罢,千万不要见怪。还有的甚至将阴毛剃光,这是最隐蔽的暗号,不过这些都是反清大业的需要哇。” 赵秀敏说道:“真没有想到,为了推翻清朝,人们竟然想出这么多办法。” 张洪魁继续说道:“自清朝进关算起,也有二百余年了,它的触角无处不在,爪牙走狗遍地皆有,一有风吹草动,他们就张网以待,不想出对付他们的办法,咱们不是要吃大亏吗?” 芙蓉突然问道:“张大爷,我们此次来到襄阳,为的就是要找到齐彩凤或者任柱他们,你肯定知道他们的行踪吧?” 张洪魁说道:“说说容易,做起来可就难了。那齐彩凤可是个精明透顶的人,自从她丈夫被孙福臣杀害之后,她变得更加小心谨慎起来,要想找到她,要通过好几层过滤,否则,她就是站在你的身边,你也很难把她认出来。” 赵秀敏说道:“张大爷,你说得也太玄乎了,我怎么听着齐彩凤就像神仙一般,咱们想给她烧香,怎么连庙门也找不到哇。” 张洪魁说道:“要说玄乎,可也真玄乎。我所做的这一切,连我的老伴和儿子都不知道呢。这就叫做上不告诉父母,下不告诉儿女,就更不要说亲戚朋友了,这是捻军的章法。不过,要是你们常住在我家,也不是办法。明天我就出去一趟,设法为你们找到那个你们要找的人——齐彩凤。” 真是无巧不成书,书中巧事多。就在这一天近中午的时候,有两个骑马人突然来到张洪魁家中。只见他们身穿一身黑色服装,头戴礼貌,一副商人打扮,脚蹬千层底的布帮靴子,腰间斜挎大刀,不知底细的人,还以为他们是一对武士呢。 二人好像是轻门熟路,也没有打一声招呼,便各自牵着马匹,先后进入张洪魁的庭院内。走在前面的一个人,膀宽腰粗,圆脸大脑袋,浓眉大眼,满脸络腮胡子,说话声如洪钟,和三国时期的毛张飞大有相似之处,年龄在四十岁左右。只听他大声呼叫道:“洪魁大哥,见小弟来了,你也不出来迎接,你是不是将小弟给忘啦?哈哈!哈哈!” 张洪魁听到声音后,赶紧从屋内走到院中,牡丹三姐妹也随后跟了出来,张洪魁一看到来人,热情的迎向前去,口中说道:“赵天文,我的好兄弟,半年多不见,我还以为你到阎王爷那儿去报到了呢,今天是那一阵风又把你给吹回来啦?哈哈!” 那个叫做赵天文的人双眼圆睁,大咧咧的说道:“我到阎王爷那儿去过啦,他老人家说,你赵天文的阳数未尽,怎么就慌着来报道了?不收,不收!说,你快回去继续干你的大事去吧!就这样,我这不就到你这里来啦!哈哈!” 可以看得出来,张洪魁和赵天文绝非一般朋友,他们能如此随意说笑逗闹,不难看出他们之间的友谊有多么深厚。张洪魁的老伴从来人手中接过马缰绳,牵到马槽上去饲喂,这边赵天文与张洪魁相拥相抱,一同走进屋内。 各人落座之后,张洪魁首先发话问道:“二位这是从哪里归来,不会是为了专门来看望我的吧?” 赵天文答道:“当然不是。年初的时候,我奉齐寨主的命令,与这位兄弟,”赵天文用手一指坐在身边的那位年轻人:“一同由安陆莲花村出发,马蹄踏遍安徽、江苏、河南等省的土地,去与张洛行、任柱等部联洛,希望同他们形成合力,共举反清大业,但龚德说,联合可以,但是联而不合,仍采取各自为战为好,就是说,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只要能够歼灭清军,联合只是一种形式,不要这个形式也罢。” 张洪魁说道:“各自为战,四处开花,到处有反清武装打击清军,使他们顾此失彼,处处被动,也不失为是个好办法呀。” 赵天文说道:“话虽然不无道理,但用手掌打人,和用拳头打人,打出去的效果可就不同了。” 张洪魁说道:“到底是用手掌打人,还是用拳头打人,我们做下属的说了也不算,还是由高层来决断吧。” 这时,只见赵秀敏走到赵天文身边,双目深情的望着赵天文,满含热泪地问道:“叔叔,难道你就不认识你的侄女了吗?” 赵天文一听此言,突然收敛住笑容,用炯炯双目浑身上下打量了秀敏半天,然后突然开口说道:“哎呀,你果真是我的好侄女敏儿吗?” 赵修敏回说道:“这么说,你真的是我的亲叔父了,我就是你的侄女敏儿呀!” 这真是日思夜想不得见,一朝相见似梦中。叔父和侄女相拥而泣,他们竟忘了这是真实还是在梦中。半个时辰之后,双方才都恢复了平静。 赵秀敏抽噎着说道:“记得在我十六岁那一年,就突然不见了你的踪影,我与父亲母亲到处打听你的下落,可是你却杳无音信,我还以为这一辈子咱们叔侄再也不能相见了,不想今天突然偶然相遇,不知这是前世的造化,还是今世的修行,侄女的心情怎么能用高兴二字来形容呢!” 赵天文说道:“离家将近六年,一切都已物是人非,由于经常与清军作战,又居无定处,到处游击游走,便失去了与家人联络的机会。敏儿,叔父来问你,你父母和你的姐姐他们都还好吗?” 这一句问话,好似一记重磅炸弹落在了赵秀敏的心上,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用双膝做脚掌,一直跪行到赵天文面前,失声痛哭起来。赵天文用双手抚摸着秀敏的头顶,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也止不住热泪盈眶,抽泣着问道:“敏儿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牡丹与芙蓉赶紧走到赵秀敏身边,二人用力将她搀扶起来,拿过一张木凳,让秀敏坐下。秀敏定了定神,这才将她的父母姐姐如何被李云麟冤枉而死的事情,对叔父言说一遍。 赵天文听后,气得从坐椅子上站起身,一言不发,只是在屋中来回踱步。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他的心情才渐渐平息下来。他坐回到椅子上,狠狠地说道:“你们看看,这大清王朝到底到了什么地步了?不问青红皂白,便冠之以莫须有的罪名,随便抓人,草菅人命,如果不将他推翻,这还有咱们百姓的活路吗!” 这时,赵秀敏已经完全从悲哀之中恢复了平静,她指着牡丹和芙蓉说道:“这二位姐妹,一个比我大,一个比我只小两个月份,所以我们也以姐妹相称,认识才不到一月时间,却形同一母同出一般,我们亲密无间,互相帮助,共赴危难,要没有她们的无私相助,恐怕我也活不到今天了。” 赵天文说道:“与二位姑娘一见面,我就看出二位姑娘绝非一般人家子女,我能请教,二位的尊姓大名,府上出自何门吗?” 牡丹答道:“我们的父亲原来也是捻军首领,后来被清廷招抚,现在也是清军的一个将军,但是,他是他,我们是我们,他走他的阳关道,我与妹妹愿走这独木桥,与他互不相扰。只是我们的性命是他给予的,生于斯而长于斯,这也是天作之合,无法改变。至于说到姓名,你只管叫我们牡丹、芙蓉便可,别的么,我们也不便相告了。” 赵天文说道:“人生在世,富贵荣华都可选择,唯独这父母是不能选择的。既然你们有苦衷,我也就不便再深问了。” 赵秀敏对赵天文说道:“自离开客栈以来,我与牡丹、芙蓉姐妹不断打听,才一路到达这仙人渡村,不想竟被展庆父子算计,因走投无路,这才来到了张洪魁老人家,却想不到竟然与叔父您不期而遇,这不是天意又是什么?为寻找齐彩凤,我们三人可是受尽了煎熬,披肝沥胆,朝行夜宿,已到了两眼茫茫,走投无路的地步了,这次叔父一定要带领我们去找齐彩凤,不要再叫我们失望了吧!” 赵天文答道:“那是自然。我离开齐寨主恁长时间,早就该回到她身边,向她禀报一切了,我想她也早该等急了吧?” 人们正在交谈之间,赵四突然闯进门来,一看有陌生人在场,也不便过问。他对牡丹她们说道:“展庆那小子死不甘心,他派人从襄阳城调来了李云麟的清军,到处打听你们的消息,说要把你们斩尽杀绝呢。” 张洪魁说道:“两军交战,向来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龙王村中也有清妖的眼线,万一被他们发现了你们的行踪,那麻烦可就大了。你们不宜在此处久留,趁事情尚未败露,你们赶紧收拾一下,跟上赵天文兄弟,尽早一同上路吧。” 赵天文说道:“俗话说得好,倘若一招不慎,会换来全盘皆输。张兄的话很有道理,那就麻烦嫂子快给我们做点吃的,饭后我们即刻上路。” 张洪魁的妻子还不满五十岁,正当壮岁年华,做起家务事来也是一把好手,不到一个时辰,一顿丰盛的饭菜便摆满了一方桌,众人如风卷残云,一扫而光,吃过饭之后,时间已近黄昏。张洪魁问赵天文:“你们是立马动身,还是等到明早再起行?” 赵天文回答道:“事不宜迟,早一点动身,就多一份安全,我们马上就走!” 众人各自牵出自己的战马,收拾好行装,就要动身。张洪魁一摆手,对张四说道:“四儿,你到门外瞭望一下,看有无异常情况?” 张四马上照办。霎时回来说道:“一切正常,诸位可以启程上路了。” 赵天文一行五人,各自牵着战马,小心翼翼,走出院门,众人纵身上马,赵天文与他那位同来的弟兄骑马在前领路,乘着暮色向南而去。 这时,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众人只好摸黑路向前行进。约莫行走了五个时辰左右,这时东方已现出晨曦,眼看天就要大亮了,众人走进一个村庄,赵天文翻身下马,走到一户人家门前,先轻轻叩了三下,稍停之后,又扣了五下,只见院门被轻轻打开,一个年轻少妇出现在门口,她探头向门外左右望了望,悄无声息地将一行五人让进院内,然后又将门栓紧,向屋内小声招呼道:“兰儿他爹,你快把马匹牵去喂上。” 此时,只听一个男人小声答应了一声,走出屋外,一匹一匹将马牵走,栓到马槽上去饲喂去了。 女人将众人领进屋内,开口对赵天文说道:“我记得是年初的时候,你二人由此经过,屈指算起来,你们这一去时间可不短呀。” 赵天文答道:“长途奔波,足迹踏遍几省土地,路程少说也有好几千里,一晃半年多就过去了。秀英,这半年来,齐寨主她们还好么?” 那个叫秀英的女人回答道:“好是好,就是日思夜想,盼望你们早日归来,她心中焦急得很哩。” 细心的秀敏发现,叔叔听了这句话后,本来就很黑的脸膛,却泛起了一股红润,似乎他心中很有触动。赵天文问道:“齐彩凤现在在哪个地区?我们能顺利找到她吗?” 刘秀英回答道:“她仍然在老地方。找到她不难。” 这时天已大亮,刘秀英说道:“旅途劳顿,鞍马未歇,你们先洗漱净面,我去生火做饭,饭后再美美地睡上他一觉。” 作者表述:赵天文一行人所驻的这个地方,叫做莲花村,此村在安陆县西北方,在百兆山下。王成方、刘秀英夫妇,是齐彩凤安排在村内的一对眼线,有什么风吹草动,或者有自己人来寻找时,都要先经王成方夫妇转达信息,然后再定夺行止。 牡丹发现,在王成方的脑门芯处,也有一块铜钱般大小的秃顶,不知内情的人是很难发现的,即使发现了,也还以为是生秃疮所导致而被忽视。 工夫不大,刘秀英就把饭菜做好,一夜辛苦,饥肠辘辘,人们都已经很疲乏了,也没有多余的话要说,抓紧时间吃好饭,就各自去安歇去了。 等众人都进入梦乡的时候,刘秀芳将王成方拉到身边,小声的嘱咐道:“最近风声挺紧的,万万不可有丝毫的疏忽大意,你赶紧到太平寨去见齐彩凤,就说赵天文他们已经回来,不过还带来三位陌生的姑娘,是否同意让她们一同进山?因为她们是陌生人,我不敢擅自决定让她们进山,免得违反军规,让咱们的军队遭受损失。” 王成方领命而去。齐彩凤此时在哪里?她是否同意见牡丹、秀敏她们呢? 第十八回 彩凤安营太平山,天文武场救美人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话说这莲花村是坐落于安陆县西北部的一个村庄,距离安陆城足足有九十来里路,此村地处白兆山的笼罩之下,与太平山同属一脉,且咫尺相望。太平山顶曰太平顶,筑有房屋数十间,曰太平寨。根据传说,远在西晋时期,是由一个名叫张昌的勇士举兵造反,在此山占山为王时所修筑。到了清朝中末期,清廷开始衰败,各地纷纷掀起农民起义,齐彩凤因襄阳官绅孙福臣毒杀了自己的丈夫鄢火,因而带领男女壮士百余人起兵反清,并占据太平顶为营垒,与清廷对抗。 由于太平山山高林密,山路崎岖,易守难攻,清廷多次派兵围剿,都因山上防守严密,激烈反击,而无功而退。齐彩凤指挥山上的弟兄姐妹,只要瞅准了机会,就不时下山出击,杀官劫府,夺取粮草和金银财宝,借以维持生计。 我们用了不小的篇幅,侧面描写齐彩凤,但是一直到现在仍然未见到她的庐山真面目,读者可能等得不耐烦了,从这一章起,咱们就开始与齐彩凤会面,撩开盖在她头上的神秘面纱,一睹齐彩凤的美丽容颜。 说到齐彩凤,这又要引出一段故事。齐彩凤本是襄阳府人氏,二十一岁那一年,嫁于鄢家村一个名字叫做鄢火的年轻后生为妻,鄢火是一个武贡生,因为家中小有钱财,对当地的富豪官绅就傲视得很,对他们的仗势欺人极为蔑视,就免不了说些对他们不满的话。你想,这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会随风而飘,就难免不吹进别人的耳中,这便引起当地一个官绅孙福臣的不满与仇恨。 一天,孙福臣将他的大儿子孙虎叫到身边,对他说道:“虎儿,听说一个叫鄢火的武贡生,依仗他自己会两下拳脚,就骄傲得不得了,尾巴都快要翘到天上去了,难道我儿对此就没有耳闻妈?” 孙虎说道:“听说了,就是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孙福臣说道:“那你倒是说来听听,他都胡说了些什么?” 孙虎学说道:“他说的好像是什么‘光山一笼鸡,罗山一堆灰;莫向黄安走,不破襄阳誓不归’之类。儿子也弄不明白他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 孙福臣听过之后,大惊失色的说道:“啊呀,他这是要造反啊!恐怕这小子已经参加了捻贼团伙,如不及早铲除,恐怕对朝廷不利,对我们也是大害。” 孙虎说道:“既然鄢火反志已明,那咱们就联合官军,将他铲除算了!” 孙福臣说道:“不可。杀一个鄢火容易得很,但是我们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听说鄢火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俏佳人,此女也是文武全才,不但人生的美丽,还十分贤惠温顺,如能把她掳到家中,爹爹可是心满意足,死而无憾了。” 孙虎听了父亲的表白后,虽然心生醋意,十分不满,却也不敢公开反对。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一个月的光阴便飞一般的过去了。这一天,孙福臣将儿子孙虎叫到身边,对他说道:“虎啊,我想写一张告示,就说要在这襄阳城内举办一场比武大赛,说谁若拿到了第一名,奖励黄金五万两。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你想那鄢火是一个自恃武艺高强的人,就他那种傲视一切的性格,他能不来参加比武吗?只要他进入武场,他就算进入我设下的网套了,若是再想脱逃可就比登天还难了。” 孙虎为难的说道:“咱们家没有一个人是鄢火的对手,和他去比武,就等于是自己去送死。这怎么能使得?” 孙福臣说道:“笨!说你聪明,可是你却是个大笨蛋!比武,只是一个幌子,只要我们在暗地里动一点手脚,就不愁赢不了他。” 不久,一张比武公告就在襄阳城的显著位置张贴了出来,主要内容是: “捻匪倡乱,肆虐四方,民不聊生,官民同忾,唯有奋起御之,方能解我民于倒悬。为防患于未然,选拔武林高手,兹决定在襄阳府城组织比武大会,择武术优等者给予嘉勉,重奖黄金五万两,以资昭彰。切切此布,望吾襄父老人等一体周知,并互相转告。切切此布。咸丰五年乙卯五月初四日。” 都说君子爱才,取之有道,有谁面对如此厚重奖励还有不动心的呢?布告贴出之后,全境练武之人异常活跃,不知是为比武而高兴呢,还是因五万两黄金太有诱惑力了。不是有句老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吗,重奖之下,也真有为钱而不要命的主儿。鄢火与妻子齐彩凤看到这个布告后,二人在私下议论了很久,认为孙福臣突然贴出这样一个告示,他难道真的是为了比武吗?这其中肯定有他不可告人的目的,但孙福臣到底是什么目的,二人一时也感到茫然,不得而知。 时光飞逝,日月荏苒,很快便到了五月初四这一天。比武擂台也早已搭建起来,台板是用木板临时搭建,上面用杉木为顶,再盖以芦席,分前后两台,前台稍大,为比武场所,后台稍小,是人们临时喝茶休息之处。在舞台两侧的桩柱上,分左右两边书写着大幅对联。上联是:“有能有种你就来大奖等你拿”;下联是:“有德无能千万莫贪才白送死”。横批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比武在初四日上午巳时正式开始。孙福臣和京堂李云麟分坐在擂台两旁,二人分别代表的是富绅和官府,当然他们也充当裁判的角色。立檑的一方称为甲方,攻擂的一方是为乙方,都有武师掌管。 比武开始,只见甲方一位身穿紧身衣裤,头盘长辫的年轻壮汉首先出场。他围着擂台转了两圈,又是撸拳,又是踢腿,摆出一副不可战胜的样子。台下有人说道:“看样子,这小子可能有点能耐,不然他也不会这样张牙舞爪,目空一切。” 有认识此人的人说道:“他就是孙福臣的二少爷,他名叫孙牛。听说他自八岁起,就被他的父亲孙福臣送往嵩山少林寺学武艺,一学就是十四年,去年刚刚学成归来,拳术脚功,刀枪棍棒,无一不精。谁要想赢他,恐怕希望不大。” 二人正在说话之间,只见台下有人纵身一跳,稳稳地站在了孙牛面前。孙牛用眼角对来人上下打量了半天,很是有些瞧他不起。问道:“我说你,生死文书签过没有?我孙牛手下可是不死无名之鬼呀!请报出你的姓名!” 那人淡淡的回答道:“既然敢上来,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再说,比武尚未开始,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呢。我,生不改名,死不换姓,姓李,单名一个畅字,就是畅行无阻的畅字。是本邑卧龙村人士,咸丰四年武举人。本人学艺不精,特来讨教。” 孙牛说道:“既然你如此谦虚懂事,我可以给你留个全尸。请先进招吧!” 二人再不说话,没有动用任何武器,而是各自施展拳脚,你来我往,互相对打起来。孙牛仗着自己年轻气盛,体壮力大,一开始便使出翻子拳,快如闪电,急似狂风,给李畅来了一个下马威。李畅毕竟也是受过专门训练的,受过名师传授的专业人才,因此也毫不怯阵,频频使出通臂拳发动进攻,招数娴熟,势如破竹,一开始二人便打了个平手。 可是时间已久,李畅的体力就有些支持不住了,只见豆大的汗珠在他脸上滚落下来,他气喘吁吁,四肢疲软,出拳的速度渐渐缓慢下来。孙牛对此看得很清楚,一边出招,一边暗自欣喜道:“小子,凭良心讲,你的武艺只在我之上,不在我之下,可是你的父母没有把你孕育得更好,你先天体质就软弱,这就使本少爷我有机可乘了。”想到此处,孙牛对李畅大喝一声道:“看招!” 狡猾的孙牛故意卖了一个破绽,李畅不知是计,赶忙出拳相击,孙牛猛然闪身躲开,李畅由于出力太猛,一下便冲到了孙牛身后,等他欲反身搏击时,但是为时已晚,只见孙牛迅速抬起右脚,用力在李畅背后踢将过去,李畅被腾空踢起,足足有一丈多高,随着一声惨叫,便跌落到擂台下边去了。 台下观众立即围拢过去,只见李畅大口大口的喷着鲜血,早已不醒人事。台上的孙牛高高扬起脖子,挺起胸脯,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英雄姿态,嘿嘿冷笑不止。这时,有仆人端来一大碗凉茶,递给孙牛,孙牛便大口大口、咕咚咕咚将茶水喝下肚去。 这时,又见一人脚点地面,“噌”的一声,跳到了擂台之上,可见此人的轻功十分了得,台下响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孙牛暗自错误的以为,人们这是在为他祝贺呢。其实他哪里知道,他们父子因为总是仗势欺人,倚强凌弱,早已为人们所唾弃。人们恨不得能有人打败他孙牛。 孙牛因为赢了第一局,所以根本没有把面前这个人放在眼里。他傲慢的说道:“面前何人,快快报出你的姓名,免得死后留下遗憾!” 那人双手一抱拳,很有礼貌的说道:“小人乃谷城大峪桥村人士,因到襄阳走亲访友,正巧遇到打擂,所以也来凑凑热闹。” 孙牛不耐烦的说道:“我管你走亲还是访友,这些管我屁事!我是问你姓甚名谁,我孙牛手下可是不死无名之鬼,你懂吗?” 那人仍然慢条斯理地说道:“名字么,是父母所赐,他神圣不可侵犯,怎么能随便告诉陌生人呢?说出来,恐怕与你比武玷污了祖宗的名声,因此不说也罢。至于这身子嘛,无非是臭皮囊一个,自从离开母腹之日起,它就属于我自己所有了,即使死了,也没有什么可惜,反正早一天晚一天都是死,早死一天也没什么遗憾。” 孙牛说道:“你小子怎么这样油嘴滑舌?看来,你明明知道自己是要死啦?不必罗嗦,看拳!” 随着话音落下,只听“呼”的一声,孙牛的拳便朝那人打过去,可是那人任孙牛怎么击打,就是不出拳回击,只见他跳跃腾挪,似树叶飘摆,似游龙戏水,似清风吹过,似顽童嬉戏,把个孙牛戏弄得满身大汗,精疲力竭,最后孙牛大口喘着粗气,瘫倒在擂台上,但那人并没有趁机进行攻击,最后他一抱双拳,说了声:“小弟练武不精,不敢与孙大公子你匹敌,今日虽败,但虽败犹荣。请原谅,我不多陪了。”随着话音落下,只见那人纵身一跳,身体悬在半空,半天,才像一片树叶,轻轻飘落在擂台下面。台下响起一片经久不息的掌声,那人头也不回,便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去了。 此时,在台下的人海中,有一男一女正在耳语着什么。男的不超过三十岁,身高八尺有余,体形标准,皮肤白净,眉宇间透露出一股凛然之气,一条长辫在背后摆动,一看便知是个练功之人;女人上身穿一件对襟紫底绣花褂子,下身穿翠红色大花单裤,脚穿一双黑帮绣花布底鞋,头发光亮,银簪闪光,个头比那位男子约低一头,她娥眉秀眼,面色白嫩,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的少妇;男人身挎一把战神大刀,女人斜背一把凌云宝剑。作者表述,他们是夫妻,都是练武之人。 人们看到,那男人用双手分开人群,大步走到擂台下面,用脚尖点地,纵身一跳,便轻轻飘落在孙牛面前。孙牛打眼望去,见来人足足比自己高出一头,且人才出众,是个标准的美男子。 孙牛问那男人道:“来人请报出姓名。请问你是比拳脚呢,还是比刀枪呢?” 那男人嘿嘿一笑,说道:“我是客,你是主,客随主便,要比试什么,都有你说了算。” 孙牛骄横的说道:“比武的规矩你应该知道,要先签好生死文书,作为凭证,免得死后扯皮。另外,请你把姓字名谁禀报出来,我孙牛手下可是不死无名之鬼!” 那男人回答道:“既然你非要叫我报出姓名,我也就尊敬不如从命了。你给我竖起耳朵,仔细听着:我是咱襄城附近鄢家村人士,姓鄢,本人乃古鄢国的后裔,当年为郑伯所攻,先人逃避于此。本系先祖七十代孙,单名一个‘火’字的,便是在下。” 孙牛也听不懂这些,他气急败坏地说道:“你是‘烟’国也好,或者是‘火’国也罢,你扯这么远有什么用?今天你若赢得了本少爷,才算是你的本事!你就少东扯葫芦西扯瓢的瞎耽误时间了!”说到此处,孙牛对台后招呼一声:“孙羊,快将我的长枪拿来!” 随着话音落下,只见一个长得几乎是和孙牛一模一样的年轻后生,双手持着一杆长枪,从后台走出,将长枪递给了孙牛。孙牛接过长枪后,在台上耍弄了一阵子,好像在为自己壮胆似的。然后他停住脚步,对鄢火说道:“我用长枪,你用短刀,你不觉得吃亏吗?” 鄢火冷冷一笑,说道:“比武比得是技艺和技巧,和武器长短没有关系。你没听说过有先人空手夺刀的故事吗?” 孙牛说道:“闲话少说,比武开始,那你就等死好了!” 孙牛使长枪,认为自己有优势,一招紧似一招,步步紧逼,招招致命;鄢火虽然武器稍短,但刀法娴熟,巧妙迎敌,战了将近一个时辰,未分胜负。只见孙牛脸上汗珠像雨点般滚落下来,衣服就像刚从水中捞出来的一样,已经全部湿透。再看鄢火,只是微微有点喘气,十分平静,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似地。 这时,孙福臣突然站起身,走到擂台中央,对鄢火一抱拳,说道:“壮士,天气炎热,双方格斗了半天,恐怕你早已劳累疲乏了,请你们暂且歇息片刻,喝碗茶水再战,壮士以为如何?”鄢火不知其中有诈,便答应了孙福臣的请求。 得到了鄢火的允许,就给孙福臣的诡计披上了一层合法的外衣。他对后台大喝一声:“请将茶水端上来!” 话音刚落,就见有两位二八美娃一人一个茶盘,将茶水送到鄢火和孙牛面前,二人也真是渴极了,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饮过茶水之后,李云麟便马上督促开始比武。孙牛首先进招,鄢火出刀迎敌。当战到半个时辰左右时,只见鄢火将手中的刀一丢,突然躺倒在擂台上。按正常比武规矩,出现这种突发事件后,裁判人应当马上宣布停止比赛,另一方也不能再乘机进攻。但是奇怪的是,裁判人竟然无动于衷,任孙牛继续攻杀,只见孙牛一步跳向前去,照着鄢火的脖颈就是一刀,可怜一个壮年英雄,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了! 台下的观众都大为惊骇,为这不正常的一幕所激怒,吵骂喊叫之声震撼全场。这时,台下那个女人已知鄢火中计,她心中暗想,鄢火之所以突然倒地,肯定与刚才那碗茶水有关。好你个孙福臣,战不过别人,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办法来害人,我一定要为我的丈夫报仇! 说时迟,那时快,一想到此,只见她纵身一跳,突然便站到在孙牛面前,她大喝一声道:“好你个不良之徒!你没有真本事,就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害我的丈夫,是可忍,孰不可忍,你还我丈夫的命来!” 孙牛正在得意之时,没想到自己面前突然出现一个女人,说她是天仙不为过,说她是月中嫦娥还艳三分。正在他独自欣赏的时候,只见那女人手握宝剑,以闪电般的速度朝他刺来,孙牛已来不及躲闪,只听刺啦一声,剑锋从孙牛前頚刺进去,从后颈刺出来,孙牛应声倒地,立时毙命身亡。 孙福臣、李云麟见状都大吃一惊,大声呼喊:“孙羊,快快出来,将这女妖精给我拿下!”然后,孙福臣又特意叮咛一句道:“羊儿,要拿活的,你可不要伤着这美人儿。” 孙羊抽出宝刀,正准备战那女人,谁知那女人身轻如燕,飞身一跳,就飘落到孙羊身后,还未等孙羊回身,就见那女人举剑从孙羊的后颈刺进去,剑锋从前颈刺出来,孙羊也归西去了。孙虎见状,急忙向前,便与那女人对打起来。 这一下可就炸开锅了。擂台下的人海开始骚动,人们有的惊诧,有的惋惜,但多数人都为这女英雄击掌叫好。 在人海之中,有一个长满络腮胡须的黑脸壮汉,从比武一开始,他就站在人群中观看,对于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得真真切切。正当他看得入神时,想不到却出现了这惊人的一幕。在那女人连杀两人之后,他忽然觉得,此时那女人的处境十分危险。于是,他便突然生出要帮助那女人的想法。他纵身一跳,跳上擂台,伸出一双粗壮的大手,也不由那女人分辨,拉着她便双双从擂台上跳了下来,趁着看台下一片混乱,二人一直从人群中向外跑去。 这时,哨笛突然响起,许多头戴锅盖帽的清兵从四面朝擂台围拢过来,但是他们身处外围,并不知道擂台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听命令瞎跑而已,再加上看台下一片混乱,这就给这一男一女的脱身创造了机会。男人拉着女人,在广场的一角发现了两匹战马,作者表述,这两匹战马,鬃毛各异,一匹全身黑毛,就像闪光的黑缎子一样,名曰黑虎;另一匹全身白如缟素,就像冬季白皑皑的雪地一般,名曰雪豹。黑虎乃李云麟的坐骑,雪豹则是孙福臣的胯下之马。男人女人各自走到马前,男人骑黑虎,女人骑雪豹,迅速便朝襄阳城外飞奔而去。当李云麟和孙福臣发现了这一切的时候,男人和女人早已走远,众清军一时也不知他们去了哪里,无从追赶。 二人不敢走城市和大道,而是沿着乡间小路向南飞奔,约莫一个时辰之后,马跑累了,人也觉得疲乏了,便在南漳县一个叫做花庄的大村落中勒马歇息。他们走进路边一家叫做“花有缘”的酒家,准备一边吃饭,一边休息一会。 二人坐定之后,女人首先问道:“这位大哥,你我素昧平生,前世不沾亲,今世不带故,为何出手相救?”显然,女人还没从悲痛中苏醒过来,声音凄凉。 男人淡然一笑,然后说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当年秦叔宝不就是这样做的吗?见义勇为,不必讲条件,更不必问为什么,如果等一切都问清楚了再去做,不什么都晚了吗?” 女人说道:“大哥言之有理。凭我丈夫的武功,莫说一个孙牛,就是五个也不是他的对手。我敢肯定,孙福臣他们一定是在茶水中放了迷魂药,才导致鄢火突然倒地,这才激起我的义愤,上台连杀他两个儿子。光顾闲谈了,一直到现在还没来得及问大哥的尊姓大名呢!” 男人说道:“小妹不必客气。我也是襄阳人士,在‘襄阳客栈’开店的是我的亲哥哥,他名叫赵天才;我是他不争气的弟弟,名叫赵天文。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不就是鄢火壮士的妻子齐彩凤吗?” 齐彩凤惊讶地说道:“哎呀!你竟然连我的名字都叫得出来,可见你也是一个有心之人啊。可惜,我们恩爱夫妻,一朝分离,孙福臣这个狗杂种,害得我齐彩凤二十四岁,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此仇若是不报,我齐彩凤便枉为人生!” 酒店伙计见他们二人谈得如此投机,起初还以为他们是夫妻呢,后来听到齐彩凤说“孙福臣害得我二十四岁就成了寡妇”这句话,才知道他们也是刚认识不久,于是就产生一丝同情。伙计走到餐桌旁边,用敬仰的语气问道:“二位谈了许久了,该点酒菜了吧?”于是,由齐彩凤点了几个菜,一个汤。 齐彩凤说道:“我与鄢火离开鄢家村家门时,随身带了十几两碎银子,够咱们俩花销一阵子了。” 赵天文也说:“我哥哥开着客栈,不缺我银子花。我每次离家外出时,身上都要带二三十两纹银,一段时间内吃喝不成问题,可是日子久了,就会出现问题了。你连杀孙福臣两个儿子,鄢家村老家你是绝对不能回了,我因为帮助了你,李云麟他们也不会饶恕我,咱们要想一个万全之策,为今后的出路多谋划谋划。” 这时,伙计将已经做好的饭菜端上了饭桌,有一盘茄子烧肉丝,一盘辣椒炒鸡蛋,外加一盘红烧肉,汤是一碗鸡蛋虾米汤,饭是湖北特有的粳米饭。 赵天文一边吃饭,一边问齐彩凤:“艰苦的路程刚刚开始,今后的路也不知如何走法,彩凤,你可有什么好的打算?” 齐彩凤往四周望了望,然后小声说道:“我倒是早就想好了一个去处,不过这里不是说这种话的地方,等吃完了饭,咱们上路时我再对你说吧。” 在二人吃饭的时候,按当时店家的规矩,也早已有人将二人的马匹喂饱,付过饭菜钱之后,二人又上马赶路。 二人并辔向南徐行,赵天文问齐彩凤道:“刚才在饭店你有话不便说,现在在这路途之上,除了你我,并无旁人,可以说出你的秘密了吧?” 齐彩凤说道:“你我同是落难之人,说话做事都要十分留意,谁也不敢保证,在你身边的都是好人,因此我才格外谨慎。鄢火生前曾经对我多次提到,说在安陆东北部有一座白兆山,白兆山又绵延生出一座太平山,其山高大无比,苍松翠柏,葱郁满山,溪水潺潺,绿树环绕,每当夏秋季节,百种野花竞相绽放,芳香四溢,百草千卉飘香,凡有幸到此之人,都会流连忘返,不思归乡。” 听过齐彩凤的讲述之后,赵天文好像已经身临其境,他神情怅惘地说道:“你说的这个地方,我也曾耳闻过,但并未亲临其境,亲眼目睹。你把它形容的这么美,到底是人间,还是仙境?我怎么越听越像是世外桃源呢!” 齐彩凤见她的话语打动了赵天文,紧接着又说道:“我还听鄢火说过,这太平山上建有一处兵寨,据传,是在西晋太安二年,当时的朝廷征发荆楚人入蜀镇压益州农民暴乱,内有一个益阳人叫做张昌的,因不堪忍受苦役,便带领江夏苦役数千人中途暴动,后来,他们就在这太平山顶上安营扎寨。人们在太平山上筑房为寨,故被后人称作太平寨。” 赵天文追问道:“后来呢,张昌一伙人又怎么样啦?” 齐彩凤继续说道:“后来么,听说张昌就以太平寨为立足点,不断扩充自己的势力,建立政权,设立官署,称太平为国,封立山都县县吏丘沈为天子,国号为神风,张昌自己为相国。还占领了荆、扬、徐、豫五个州的广大地区,使人民过上了物富民丰的美好生活。” 赵天文听后,意犹未尽,继续问道:“难道晋朝就允许张昌建立国中之国,准许他稳坐皇帝宝座不成?” 齐彩凤若有所思地说道:“你想啊,那张昌只不过是一个农民,能有如此胆量,敢于对抗当时的朝廷,不管他能不能久坐皇帝宝座,就凭他敢于举兵造反这一点来说,也算得上是一个亘古英雄了。一年多以后,据说张昌战死在湖南零陵县境内,随着张昌的死亡,他所建立的国家也就烟消云散了。至今事情已经过去了1500余年了,人们还能记得这位英雄,这也算是对斯人最大的慰藉了。” 赵天文突然又问道:“弄了半天,我这才弄懂你的意思,你是不是说,你我只有像张昌一样,上山为寇,占山为王,才是唯一的出路呢?” 齐彩凤说道:“你的话只是说对了一半。当年宋江、晁盖是逼上梁山,你我今天是被逼上太平山,占山为王是唯一的出路,但是我们绝不做危害百姓的土匪、强盗,只是借助太平山栖身而已,不这样我们又有何出路呢?” 二人一边走,一边交谈,傍晚时分,来到了一个叫做莲花村的地方。并从此结识了刘秀英、王成方夫妇,并使他们夫妇成为了义军在村中的一对眼线。。 赵天文、牡丹等一行五人,在刘秀英夫妇家等待至黄昏时分,才将王成方等回来。王成方一进门,便高兴地对赵天文等人说道:“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好不容易才爬到山顶,总算见到了齐彩凤齐寨主,她听说你已经回到莲花村,高兴得像孩子般跳了起来,说道:‘赵天文啊赵天文,你一走就是半年之久,直等得我齐彩凤七窍冒烟,心神不定,难道你就不考虑到我的相思之苦吗,为什么你不早点回来’?” 赵天文一听这话,黑红的脸膛更红了,就像熟透的紫葡萄一般。他偷眼望望侄女赵秀敏,见她正独自偷偷地讪笑呢。 刘秀英说道:“这太平山广袤无际,山径崎岖,白天尚且难行,夜晚根本无法行走。再说,山石林立,毒虫出没,万一被叮着也是一个大不幸。所以,我准备给大家做一顿美餐,待你们吃饱喝足之后,你们大家再美美的睡上一觉,明日一早,有成方给你们带路,便可轻车熟路的到达山寨了。” 赵天文等人没有异议,虽然心中焦急,也只好耐心等待,直至天亮。 第二天黎明,刘秀英一大早就起身做好了早餐,伺候赵天文一行五人吃过早点之后,在王成方的带领之下,一行人便悄悄离开莲花村,向太平山顶进发。 离开莲花村之后,一行人便被周围秀丽的景色所吸引。牡丹说道:“景色秀美触眼睑,绮丽山水动芳心,若把秀色当餐饭,今生不食人间烟。” 赵秀敏也说道:“牡丹姐,你我在一起生活多日,我第一次发现,你倒有如此好的诗艺,如果你不去做诗人,实在可惜了你的文才呀。” 牡丹假意生气地说道:“死丫头,你这是拿姐姐开涮啊,看我不撕烂你的嘴!我这算什么诗吆,称其量也只能算是顺口溜而已。” 芙蓉也帮助赵秀敏说道:“就算是顺口溜吧,也只有姐姐才能‘溜’得出来,像我们这等套子裤腿棉花腰的笨嘴巴,打死也说不出这样的好句子来。” 突然,赵秀敏用手指着山上的一处景致说道:“成文大哥,你看那有泉水喷出的地方,有多好看,比孙悟空的老家水帘洞可就好看多了。” 王成文一边往山上爬,一边说道:“你说那个地方啊,那是被当年大诗人李白命名的绝好去处,叫什么‘飞泉迎阳’,我也不懂是啥意思,你自己去琢磨吧。” 芙蓉也惊诧地说道:“快看那边,有泉水从山上流下,就像一条白带子,太美了!太美了!” 王成文说道:“那条水带,也是大有名堂哩,那叫‘水帘罗汉’。” 赵秀敏又问道:“那边,像是有个大山洞,不知又要说出什么好听的名字来。” 王成方说道:“这可不是我王成方胡说八道,也是前人的智慧,那里叫做‘金庭玉洞’,这名字够漂亮吧?” 赵秀敏天真地说道:“这么说,那是一个用金子垒起来的洞了?” 赵天文说道:“憨丫头!你一不傻,二不呆,可是净说傻话、憨话。那只是人们为了好听,给那个地方取了一个雅致的名字而已。” 王成方说道:“咱从小就生长在这个地方,出门进门都离不开山。还听老人们说,这山上还有什么‘鹧鸪钻天’、‘鹞子翻身’、‘狮子岩’、‘龙头岩’什么的,不过这些地方我都没有去过,它们都是个什么样子,连我也搞不清楚哩。” 当大家都已累得气喘吁吁的时候,终于到达太平山顶。映入大家眼帘的,是一块山顶平地,有许多间房屋将平地围在中央,在平地的一侧,立有一块一人多高的石碑,石碑上刻有唐代大诗人李白的一首七律“清平调”: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栏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家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这三首诗,原本是写给唐玄宗李隆基的,是赞美杨玉环的美貌出众,再配以华丽云裳,把个杨玉环称赞得如仙人般美丽华贵,无人可比,有人将这首七律刻在太平山顶的石碑上,无非是想借李白的诗来赞美太平山的壮美姿态罢了。 正当赵天文一行人站在广场中央四处观望时,却见寨门紧闭,并不见一个人影。赵天文正独自纳闷:齐彩凤,你口口声声说想我,但是见我来临,却又紧闭寨门,避而不见,你这是耍得什么鬼把戏?他禁不住大喊了一声:“彩凤,我回来啦——” 声音在山谷中反复回荡,一直传送到很远的地方,直至什么也听不见为止。这时,只见寨房上一个清脆的女子的声音大叫一声道:“天文哥,我来也——” 随着声音的飘落,寨房上出现了许多人,人们各自纵身从房顶上跳下来,纷纷飘落在广场中央,有男有女,一共有四十人,他们各穿缟素服装,红帕包头,分列两队,手持刀枪,笔直的站立在那里。之后,又见寨房上闪过一道红光,一个红衣女子从天飘然落地,她就像一片树叶,稳稳地站在赵天文他们面前。 这时,那女子伸出双臂,一下将赵天文紧紧抱在怀中,泪流满面,抽噎不止。她这个举动,不但使赵天文不知所措,也使在场的所有的人深感意外。齐彩凤用这种独特的风格来迎接赵天文一行,说明她的大胆性格,不为当时的封建礼教所束缚,她身先士卒,做了一次封建礼教的叛逆。 她嘴巴翘得老高,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小声埋怨道:“你这一去,把人家一个人丢在这山顶荒寨,半年啦,你却音讯全无,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我这一生再也见不着你了呢!” 赵天文安抚她道:“到处有清军阻挠,张洛行、任柱他们又到处游击,居无定所,要找到他们也非易事。因此就多耽搁了一些时间。” 齐彩凤此时的心里,除了赵天文以外,已无有了别人,她把赵天文当做了她第二次生命的再造者,救命恩人和守护神。世间之事就是这样,若是女人把男人当做了靠山,男人把女人当做了依靠,相扶相依,互为依靠,方能成其为家。 这时,寨门徐徐打开,所有士兵,无论是男兵和女兵,都迈着整齐的步伐,随在齐彩凤、赵天文及牡丹她们身后,穿过寨门,进入兵营。 牡丹她们的到来,又使山寨增添了新生力量,不但赵天文高兴,就是齐彩凤和寨内所有的人也是高兴得不得了。齐彩凤对大家宣布道:“今天是我与赵军师来到山寨的三周年,又逢山寨吸纳新人,我早就吩咐过灶头兵兵头,让他派人去抓几只野猪、野鸡、野兔回来,饲养在圈中,待军师一回来,咱们就摆他一场筵宴,庆贺庆贺,这一天终于盼来了!” 其实,齐彩凤不嘱咐,山寨中也少不了野味。你想啊,上百人的山寨中,除了吃水有山泉不愁之外,其他都要取自山下。齐彩凤不允许他的军队下山去骚扰百姓,更不准许有人像土匪一样去抢劫掠夺,所以,她们就在山上腾出几间房屋和一块场地,配备专人,饲养了一些捕获来的野猪、野羊、野鸡、野兔之类,不定时的给士兵们增加一些荤腥。这些可都是人体的需要啊。 这一天晚上,山寨中灯火通明,彻夜不息,是建寨以来最大的一次欢乐之夜。回首逝去的岁月,扶今追昔,齐彩凤生出许多感慨。她心中既高兴又难过。高兴得是,她在赵天文的帮助下,逃脱了李云麟、孙福臣的魔掌;难过得是失去了自己的结发丈夫鄢火。这痛彻心肺的仇恨,今生来世她都不会忘记。山上没有酒,也不准许任何人喝酒,因此,齐彩凤便以水代酒,先祭天地,后祭亡者,然后高举‘酒’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然后,齐彩凤对大家说道:“就我们的实力而言,目前还不是清妖的对手。但是,我们还有张洛行、任柱等众多友军,清朝早已是火山上的草屋,一遇火种,必将燃烧殆尽!”此话一出,即引出一阵热烈的欢呼之声,震撼山岳,经久不息。 张洛行、任柱,此时你们在哪里?太平山寨的齐彩凤和她的姐妹们正在等待你们胜利的喜讯呢。她们何时才能见到你们呢? 第十九回 捻军火攻宿州城,夏白血洒许疃集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张洛行自从攻打萧县之后,便统领黄旗捻军驻扎在符离集、古饶集、临涣集、褚兰集一带,龚德仍在相山庙窝内驻扎,而李允、李大喜、夏白、任乾、黄风等,则统带自己的军队驻扎在宿州城南的三里湾一带,如此,各路捻军便对宿州城形成了三面包围之势。这使得时任巡抚福济十分惶恐,他赶忙上奏朝廷,火速从英山调塔思哈一军,带领五千人马来到宿州城东关,旋即进入城内。 塔思哈稍事休整之后,首先向驻扎在三里湾的李允、夏白开战。宿州新任知州才宇和也从灵璧赶来助阵。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才宇和一到宿州城东关,就烧起了他的第一把火,指挥他的鱼兵虾将,立即投入攻打捻军的战斗。 但是,李允和夏白指挥各自的捻军猛力反击,塔思哈的吉林马队首先溃败,塔思哈军进攻失利,捻军乘机进薄城下。塔思哈退入城内,他不甘心自己的失败,指挥他的军队,紧闭城门,登陴固守,负隅顽抗,清军连发火箭枪炮,掩护才宇和与他的军队也退入城内,这才使得才宇和免遭灭顶之灾。 这时,张洛行亦带领自己的军队抵达宿州城下,并开始攻城。张洛行命令捻军从四外取来树木和柴草,堆积在城墙下面,点火烧城墙。柴草被点燃,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噼噼啪啪便燃烧起来,但见火焰冲天,烟雾腾空,把城上的清军呛得睁不开眼睛,鼻涕眼泪直流,已全然失去反击的能力了。塔思哈仗剑督战,一旦发现溃逃者,便立即斩首。所以,清军将士全部龟缩在女墙后面,不敢逃跑,也无力出城反击。 张洛行见柴草燃烧完毕,城墙仍岿然不动,觉得火攻作用不大,城墙上的清军仍然虎视眈眈,毫无退缩之意。这时,城下柴草完全燃烧殆尽,浓烟逐渐散去,一切都又恢复正常,城上城下相互对视,连眉毛眼睛也清晰可见。只见塔思哈将战旗一挥,随着呼啦啦一声响动,躲藏在女墙后面的众清军,全部挺身而出,站立城头。清军望着城墙下的捻军,开始向火枪中装填火药。张洛行见状,知道清军又要发动攻击,所以当即下令,他将手中红旗举起,在空中左右摇摆数下,捻军懂得旗语,知是后撤命令,便全部撤离到百丈开外,这时,任塔思哈怎么放枪开炮,也伤不到捻军的一根毫毛了。 张洛行没有猜错,这时城墙上枪声连连,炮声隆隆,就像是春节放鞭炮一样,好不热闹。见此情状,张洛行哈哈大笑曰:“塔思哈,我儿,你知道我将离去,所以点放枪炮来欢送,你可真是个孝顺儿子!” 张洛行指挥捻军反辔北上,又回到符离集、夹沟、古饶一带,在濉河岸边,正巧与一队团练相遇。团练虽属地方武装,是由当地的富豪乡绅出资组建而成,毫无组织纪律可言,一到乡村,非杀即抢,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所以皆为百姓和捻军所深恶痛绝。既然冤家路窄,狭路相逢,便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战。 你道这乡练团丁有谁带领而来?此人非是旁人,他就是我们前面曾经提到过的,发现张洛行在雉河会议聚义时,向胜保通风报信的蒙城团总李南华。他是蒙城城东李圩子村人,字梦庄,道光十四年生人,是蒙城县的反动富绅,团练头领,清王朝镇压农民起义的急先锋和帮凶,也是地主阶级利益的忠实维护者。那么,他不在蒙城老实呆着,跑到濉河来做什么? 原来,由于李南华围攻苗沛霖团练有功,因此受到清廷重用,并授以重权,命令他办理淮北地区团练,他所统领的练勇也被授予振威营称号,闻知宿州城被张洛行等捻军所围困,便带领自己的团丁练勇到宿州协助守城,故而来宿。 张洛行捻军一万余人,李南华练勇三百余人,各在濉河南岸列阵,双方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都恨不得将对方一口吞下,方能解去心头之恨。 李南华趾高气扬,打马飞奔而出,来在两军阵前,用手中长枪一指张洛行说道:“洛行兄,数月不见,你为躲避官军追捕,带领你的乌合之众东窜西跑,巧妙与官军周旋,你也真够辛苦的了,不容易,不容易。” 话中的讽刺意味十分明显,张洛行当然听得一清二楚,但他并没有生气,而是用同样的口吻回敬李南华道:“我做的事情,是为了推翻你和你的清朝主子的腐朽统治,连性命都早已豁出去了,还怕什么辛苦?李南华,倒是你应该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下场了。” 双方话不投机,越说越气愤。李南华大呼一声:“张洛行,我今天就亲自领教一下你们张家军到底有多厉害,谁也不必再多说了,看枪!” 李南华一边咆哮着,一边打马向捻军营垒猛冲过来。张洛行赶忙提马闪身躲在一边,早有中年将领张易打马而出,但见他手持竹竿枪,来迎战李南华。 这张易是张洛行的同胞兄弟,年龄比张洛行小十来岁,还不到不惑之年,正是精力充沛的青壮年时期,要论马上的功夫,非李南华所能比。两马相交,各自施展独门绝技,都想一招制胜,将对方刺于马下。 李南华也真是不含糊,由于他从小练功,又熟读兵法,因此很懂得一些战法规则,只见他手持长枪,上下左右点刺,招式娴熟,技艺精炼,恨不得一枪将张易刺下马去。 张易手中的竹竿枪也快似流星,如万朵星光在空中闪烁,使李南华难于应付。二人打斗到三十余回合时,只见李南华鼻尖上已经冒出豆大的汗珠,汗流浃背,已经手脚麻木,疲软无力了。他虚晃一招,拨马便逃。那张易正杀得兴起,怎能就这样放他逃走?他提马紧追,马头紧咬马尾,紧追不放。 这时,张洛行见时机已到,便命令军兵吹响螺号,众捻军闻号而动,不管是马军还是步军,都一跃而出,向李南华及其练勇猛冲过去。在濉河岸边展开了一场厮杀。练勇打不过捻军,无心再恋战,人人只顾逃命,有的死在捻军枪下,有的缴械投降,多数人跳入濉河水中,妄图涉水而过,妄想侥幸逃脱。但濉河水深,下水即没头顶,还没有等到他们扑腾到对岸,即被淹毙而死。霎时之间,还是活蹦乱跳的练兵,都成了水下之鬼。 李南华骑马,已是惊弓之鸟,他打马如飞,霎时便跑得不见了人影。李南华一直向宿州城里跑去。练勇中也有身体素质强悍者,一见吃了败仗,早已预感到大祸临头,谁也无心恋战,撒开像兔子一样的快腿,有的甚至比李南华的马跑得还要快,捻军追赶一阵,也就不再追赶了。李南华跑进宿州城里,一清点人数,三百余人只剩下不到一百人了,他只好面对塔思哈,如丧考妣,痛苦了一场。 次日,另股捻军首领李大喜,率领马步捻军数千人,渡过濉河,击溃练勇数百,杀死无数,来与张洛行会合。这时,张洛行的军营设在古饶村,与李大喜相见,自是格外高兴。张洛行拍着李大喜的肩膀,深怀感情的说道:“大喜呀,你我在雉河一别,至今已有年余,大哥时常关心你的行踪,每当听说你取得胜利的时候,也暗自为你高兴。今日在此相会,你我兄弟可谓有缘啊!” 李大喜也说道:“大喜与张大哥亦有同感。你我同为天涯沦落人,誓为灭清献终身。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天天与清军、练勇周旋,唯有不断游击方能生存,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说不定哪一天就为国捐躯了。今日与大哥相见,实属巧遇。” 二人正在谈话间,忽有探马来报说:“报告二位旗主,据探马探悉,李南华又勾结清军共有三百余人,正由宿州向古饶袭来。” 李大喜听后一拍大腿,愤恨地说道:“李南华这个狗杂种,我等了他多年,他老是把脑袋缩进乌龟壳中,使我无法捉到他,这一次他来了,就别想再回去了!” 张洛行命令吹起螺号,集合队伍,将捻军迅速分布在北至褚庄村、东至灰古堆村一带,将众军兵埋伏于沟渠内,树林中,山石后,专等李南华到来。 不到一个时辰,只见南方尘土飞扬,旌旗摇动,马嘶人啸,大队人马迅速向这边扑来。待清军进入埋伏圈之后,先是见到一面红旗不停摆动,紧接着螺号声又四处响起,埋伏在各处的捻军纷纷跃起,挥舞着大刀、竹竿枪等原始武器,双方还各自点起火药枪,一时喊杀声震撼田野,枪炮声此起彼伏,撕心裂肺,震耳欲聋,枪声炮声响彻天穹,久久不能平息。 经过一场厮杀之后,大地才渐渐平静下来。再看在那广阔的田野上,河床沟壑中,到处是死人的尸体,还有被击毙的战马,到处是清军丢弃的军械物资,正在燃烧的旗帜,满目狼藉,叫人不忍睹视。也有未死的清军士兵,哭爹喊娘,不停嚎叫,十分凄凉。 张洛行与陈大喜到处巡视,查看有无李南华的尸体。突然,在不远处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捻军爷爷,你老大恩大德,行行好,救救我这快要死的人吧!” 张洛行与李大喜走向前去,见面前躺着一个清军,他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染红,锅盖帽丢弃一边,一只右脚已与大腿分做两处,断裂处还在往外冒污血,看样子不要过多久,此人就要一命呜呼了。 李大喜蹲下身去,把自己的脸凑近那个清兵,忿忿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是清军哪个的部下?” 那人有气无力的回答道:“我是宿州文生陆维东,被李南华狗贼硬拉来和你们打仗,我也是迫不得已呀。” 张洛行问道:“这次战斗,你杀死几个捻军?” 陆维东回答道:“我用枪矛刺穿一个捻军的肚腹,可他一刀将我的矛杆斩断,还砍掉了我的一只脚,又有几个捻军一起拥过来,在我的身上猛刺,以后我就昏迷了过去,任啥也不知道了。” 李大喜听后,对陆维东说道:“陆维东,陆先生!你杀死了我们一个士兵,也算是够本了。我们确实没有条件救你,与其这样活着受罪,还不如死去的好,你只要一死,这样便可一了百了。”说着,举起手中大刀,一刀将陆维东的头颅斩下,陆维东从此就不再呻吟喊叫了。 张洛行与李大喜继续向前巡视,当他们走到一堆尸体旁的时候,突见一人摇晃着身子,猛一下站了起来,但见他满脸污渍,浑身是血,手擎钢刀,踉踉跄跄向张洛行和李大喜走来,口中还喃喃的说道:“张洛行,李大喜,我认识你们,是你们抢了我家的粮食,还有金银财宝,然后分给了哪些穷鬼。我宋量三早就想杀死你们,可惜没有遇到机会,今天真是冤家路窄,既然相遇,今天不是你活,就是我死。看刀!” 说着就向张洛行和李大喜扑过来,可惜他身受多处矛伤,有心无力,动作迟缓,李大喜用刀将他抵住,嘿嘿一笑,说道:“宋量三,你们父子为富不仁,多行不义,早就该死。上次只掠取你家财物,并没有伤害你们的性命,这也是我们捻军宽大为怀,可是你不思悔改,反而继续为虎作伥,还帮助李南华来攻打我捻军,今天你算是活到尽头了!” 说着,举刀欲砍。张洛行一摇手,说道:“大喜,你先莫要动手,我还有话要对宋量三讲。宋量三,我最后问你一句话,李南华此次是死是活,他到哪里去啦?” 宋量三愤怒的说道:“莫要再提此人!是他鼓动我等来攻打你们,这次他只是小腿受了一点轻伤,就打马而逃,恐怕他早就回到宿州城内去疗伤去了。” 李大喜说道:“宋量三,你家在宿州境内虽然富甲一方,但你却是为富不仁,坏事做尽,死有余辜,留着你也是祸害!”说话间便挥起大刀,由上而下,将宋量三劈作两半。死到临头还在嘴硬的宋量三,从此便真正到阎王爷那里去报到了。 张洛行与李大喜继续向前巡视,直至中午方才回大营休息。张宗禹跑来禀报道:“据探马回报说,清军头目塔思哈又将有新动作,他到底有什么企图,现在还不明了。” 张洛行吩咐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也。我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命令士兵随时做好应战的准备就是了,千万不要做亡羊补牢的事情,更不要做噬脐莫及的蠢事。” 作为三军统领,塔思哈连吃败仗,他心中恼怒到了极点。这一天,他亲临胜保官邸,对胜保吹嘘说:“此次我塔思哈由英山来到宿州,已经快有一个月时间了,至此,寸功未立,且连吃败仗,塔思哈实在无颜面对江东父老哇。” 胜保挺着大肚皮,旁边有柳河花一般人给他摇着羽毛扇,他闭着双目,慢条斯理地说道:“塔将军也不必过于自责,兵书上也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失败了,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呢?当年的汉高祖刘邦,不是还被项羽逼得火烧栈桥,退居蜀地吗?刘邦用了隐晦战法,最后終于战胜了项羽,前车之鉴,我等可以借鉴吗。” 塔思哈说道:“胜大人教训得极是。我塔思哈一定牢记在心中。不过被张洛行连连打败,此乃奇耻大辱,我怎能稍敢忘怀?不报此仇,我塔思哈誓不为人!” 宿州城东关亦有别部捻军数百人,塔思哈不敢大开城门,怕得是捻军乘机而入,端了他的老窝,使他回城无门。于是,他便带领百余名川勇,缒城潜出东关,对城头附近的捻军发动突然袭击,他的阴谋还真的就得逞了,这些捻军毫无准备,因此吃了大亏,损失相当惨重。塔思哈取得胜利后,心中自然欣喜万分,他赶忙回城向胜保报喜,胜保亦为此而为他兴奋。 隔日,徐州镇总兵傅振邦亦带兵由夹沟来援,他排列军队,故意炫耀实力,清军由夹沟一直排列至符离集附近,意欲逼迫张洛行撤退。 傅振邦部将董事张梯、李万龄等请求出战。傅振邦沉思良久,说道:“捻贼狡黠万分,张洛行也非无能之辈,出军与战,要选择好时机,切不可盲目行动。” 这日昧爽时分,州牧才宇和与塔思哈暗暗打开宿州城东门,领兵出城,出其不意,又对捻军发起攻击,塔思哈所部川勇施放喷筒火箭,捻军数十人被烧死,另有被烧伤捻军的首领孙开贞,被清军俘获,不屈而死。清军乘机大喊:“寿春镇大兵将至,届时可实行夹攻之势,全歼张洛行指日可待也。” 张洛行为避免更大损失,命令捻军撤出战场,天亮时分,寿春镇总兵郑魁士、侍卫伊兴额、协领德昌果然麾军踵至。一时清军人数聚集,实力增强,宿州城内的清军们,亦不想再龟缩在那个乌龟壳中,纷纷领兵出城。州牧才宇和首先出兵,一路攻击至南平镇,双方激战多时,清军、捻军被杀及溺浍水而死者近两千余人,捻军首领任仲勉受伤被清军擒获,他夺过清军大刀,刎颈而死。捻军又一时处于劣势。 寿春总兵郑魁士引军返回寿春,伊兴额绕道孟庄、魏楼,直奔萧县瓦子口,因为瓦子口是相山到徐州的必由之路,伊兴额想以此阻断龚德进攻徐州的道路,可不分畛域,随意出剿。然而,龚德飘忽靡常,常常乘官军不备,进行偷袭,使得伊兴额大为头痛。而且捻军主要以农村为根据地,又有广大贫民作掩护,要想发现他们的踪迹,也是难上加难。双方一时处于焦灼状态。 这一年的二月间,李大喜、夏白、任乾、黄风等,带领所部捻军又向宿州发动袭击,伊兴额被征调赴宿州抵御,清军与捻军战于卢沟,翌日又战于孙疃,协领德昌进行夹击,李大喜等且战且退,一直退至蒙城境内,清军被拖得十分疲惫,已经丧失战斗力。 这时,另股捻军张龙亦领军突至苗家庵,对德昌之军形成夹击之势。李大喜等返军回击,德昌大败而逃。丢弃的辎重物资漫野都是,清军尸体遍布田野,暴尸数日,无人掩埋,十里之内可闻臭气。 知州才宇和闻之大怒,督促蒿沟监生史廷泉率练勇再次出击。你可别小看了这些练勇,平日里他们狐假虎威,净干些欺负老百姓的事情,要论打仗,他们可比官军强多了。 史廷泉领命之后,立即向才宇和表示:“知州大人,塔思哈、伊兴额都是饭桶,堂堂大清军队,竟然被几个捻贼打得晕头转向,这真是我大清朝的奇耻大辱啊。廷泉不是吹牛,我只要一出兵,保管取下李大喜首级,献到您老的大堂之上。” 这是一个月黑之夜,大地一片寂静,田畴中不见人影。突然,一阵沙沙的脚步声,夹杂者得得的马蹄声,在宿州西面的大地上响起。人数大约有三百多人,一半是清军,一半是民团和练勇,他们趁这月黑之夜,悄悄地、迅速的向蒙城方向激进。 埋伏与偷袭,这在古今中外的军事历史上并不鲜见,有的偷袭成功,大获全胜,满载而归;有的埋伏得胜,使偷袭者中计而败,碰得头破血流,大败而归,甚至全军覆没。史廷泉此次率练勇和清军准备偷袭驻蒙城境内的李大喜部,到底是福是祸,是胜是败,作者不是算命先生,只是按顺序书写历史而已,您就安心的往下看就是了。 敌中有我,我中有敌,这是两军争斗中使用的惯技。其实,就在塔思哈与才宇和商量偷袭计划时,早已有捻军的卧底将此一信息迅速透漏给了李大喜。李大喜欣喜的对夏白与任乾说道:“二位旗主,如果我估计得不错,史廷泉在今夜寅时便可到达我军驻地,为了给这股官军以迎头痛击,我想在蒙城许疃、赵集两村附近设立伏兵,争取一举全歼史廷泉的兵马,灭灭胜保等一般朝廷大臣的威风。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夏白当即表示:“我完全同意大旗主的决定。我带领二百个弟兄到赵集埋伏,听到号令后便开始行动。” 任乾也说道:“我也没有什么意见。我带领三百名弟兄到许疃待命。” 李大喜说:“我带领一千将兵,作为后备,五百兵力隐伏在乌集村旁,另五百兵马埋伏在忠阳村附近。只要史廷泉的人马一进入你们的埋伏地,待听到枪炮声响起,乌集、忠阳两村的兵马便立即行动,这样便可形成四面包围之势,管教他史廷泉插翅难逃,有来无回。” 商讨既定,李大喜、夏白、任乾、黄风等指挥所部捻军,连夜行动,各自到达指定地点隐藏埋伏,只等史廷泉兵马的到来。 再说史廷泉。他从宿州西关酉时多出发,大约在寅时时分,他们到达一个地方,只见树林密布,一片阴森可怖的情形。史廷泉勒住坐骑,问旁边一位弁兵道:“此处树木密布,阴森可怖,到底是什么地方?不会有埋伏吧?” 那位弁兵回答道:“据行走路程来计算,此处应该是许疃、赵集附近,此处离蒙城尚远,我估计,李大喜不会在离蒙城这么远的地方设立埋伏吧?” 史廷泉说道:“你说得也不无道理。不过还是小心为上。”于是,他指挥他的部队继续谨慎前进。他们走进树林,走了还不到一里路远,只听树林中到处响起了呼哨之声,史廷泉被吓得差一点没从马背上摔下来,他大叫一声道:“不好!我们中埋伏了!大家不要慌乱,要听从我的命令,沉着应对。” 于是,他指挥他的部队,一面后退,一面开枪。只见众捻军纷纷从大树上跳下,手持长矛大刀,奋力与官军拼杀,一时杀声震天,枪炮齐鸣,把周围树上的树叶震得纷纷飘落,刚刚还是一片宁静的树林,霎时间便成为杀声震天的战场。 这时,埋伏在乌集、忠阳两村的捻军,听到枪炮声之后,也迅速赶来增援,对史廷泉的官军形成夹击包围之势。这一场战斗,从打响到结束,总共才一个多时辰。此时,东方已渐渐露出一缕曙光,天开始放亮了。再看树林内外,到处是清军的尸体,土地被鲜血染红,树干也染成了红色,战斗之惨烈,使天地日月都为之震动。 李大喜骑马出现在众捻军面前,他一纵身从马背上跳下来,环顾周围,对环立而站的捻军将士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说道:“这次战斗,虽然取得了又一次胜利,但是,我李大喜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清军官兵也是人,是和我们一样也是血肉之躯,他们也都是爹生娘养的,为什么还要互相残杀?这一切的根源,都是腐朽的清政府所造成,腐朽是争斗之源,腐败是构衅之根。死了二百多清兵,我们捻军亦有五十多人遇难,看到面前这一切,我的心都在流血。上天啊,何时才能有一个清平世界呀?” 李大喜擦干流出的眼泪,对站在身旁的任乾说道:“这一次,我要改变一下以往的做法,我不但要埋葬我们阵亡的捻军将士的尸体,也要使死亡的清军士兵入土为安,借以体现我捻军的宽大为怀,仁义大度。” 任乾听后,赶紧命令士兵去办,一部分人去挖掘坟坑,一部分人去抬拽尸体,不过捻军、清军均分开埋葬,以区分身份有别。 忙到午时,一切方才结束。突然有士兵喊道:“大旗主,你们快来看呀,夏旗主中枪伤了,肚皮上还在往外冒血呢!” 李大喜一听这话,赶忙上前察看,果然瞧见夏白满身血污,面皮蜡黄,全无有了血色,李大喜撕开他的衣服,只见他的肚皮上有四五个铅弹枪眼,弹孔中还汩汩冒着血泡,李大喜心痛,扑通一声跪倒在夏白身体旁边,早已是痛哭失声,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大喜又是用手锤地,又是伏地而泣,几乎要昏死过去。任乾、黄风等人也是泣不成声,但是还要互相劝解,彼此安慰。约莫折腾了半个时辰,方才平息下来。突然,黄风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你们说,怎么这人的生命会就这样脆弱呢?昨日还是一个活蹦乱跳的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这太叫人心悸了!” 众人都沁沉在悲痛之中,也无人去深究黄风话中的含义。 李大喜抽噎着说道:“夏白兄生于嘉庆十五年,今年刚满四十六岁,正当人生壮年,却不幸中弹而亡,反清大业未竟,他却离开我等而去,痛哉,惜哉,悯哉!” 任乾也说道:“我与夏白相识,也是出于偶然。一次,我带领蓝旗捻军外出‘装旗’,与夏白弟于路途相遇,他义愤填膺,说恨透了那些官官相护的官绅富豪,发誓要参加捻军,誓与清妖血战到底。我见他出于至诚,便立即吸收他成为我捻军中的一员,至今不过五载,他却离我们而去。兄弟,你可要一路走好,你未竟的事业,有我们继续担当前行。” 李大喜接话继续说道:“我的家在濉溪五沟村,夏白弟是任集村人,两村相距只有咫尺之遥,我们从小就互相熟悉,夏白兄家境十分贫寒。其父夏扬省吃俭用,勒紧裤腰带,把他送到任楼村,供读了几年私塾,夏白天资聪慧,聪明过人,很得老师喜爱。老师见他少年志高,将来必成大器,便为夏白取一字曰‘翕’(xi),意思是告诫夏白,一生都要做一个言论、行动一致的人,即使将来有一天飞黄腾达了,也要收敛双翼,做个堂堂正正善良之人,他用自己的行动实践了这一信诺。” 半天未开口的任乾又插话说道:“清廷横征暴敛,不顾人民死活,遇有天灾人祸,不但不予同情,反而变本加厉,搜刮民脂民膏。夏白被生活所逼,不愿被饿死,便聚集同村几十个丁壮,结成团伙,到山东、江苏海边去贩运私盐,一部分自食,剩余者则换钱维持生计。不想清廷派遣盐巡稽查,连这最后的生路也被断绝。试问,夏白不举旗造反,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李大喜激动地说道:“任乾兄你说得太对了。不光是夏白,就连他的两个弟弟夏黑与夏红,也都先后参加了捻军,现在,他们一个在张洛行、龚德部,一个在任柱、赖文光部,正实践着他们哥哥夏白的誓言,英勇抗击清军的围剿呢。” 这时,两个大坟坑都已经挖好,弁兵向李大喜请示道:“禀报大旗主,坟墓都已经挖好,请您示下,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 李大喜望了任乾和黄风一眼,然后斩钉截铁地说道:“大坟坑掩埋清军尸体,小坟坑掩埋捻军尸体。另外,单独再挖一个坟墓,这是为夏白兄弟准备的。坟墓前不要插写木牌,免得日后清军来盗掘他的坟墓,使死去的人不得安生。” 当所有的尸体都被埋葬完毕之后,李大喜走到捻军的坟墓前,弯下身子,深深鞠了三个躬,说道:“诸位弟兄,你们英勇杀敌,为国捐躯,本应分别厚葬,但条件所限,我李大喜无法做到,如果你们地下有知,肯定也会体谅大哥的难处的,总而言之一句话,只要你们不怪罪大哥,大哥这一生也就心满意足了。” 任乾、黄风等大小首领,谁也没有说话,都只是跟在李大喜身后,默默为死去的人祈祷,一切悲痛难过的情绪,都深藏在众人心中。 然后,李大喜又走到夏白墓前,他隐忍的悲痛再也无法控制,他双膝跪倒在夏白墓前,失声痛哭道:“夏白兄弟!夏白兄弟啊!你该知道,大哥的心都快痛碎了哇,你若地下有知,千万别怪大哥孤情寡义,等咱捻军彻底打垮了清妖,我定要出巨资给你修建一处上好的坟墓,叫你百年安息,使人们永远记住你的英勇事迹!” 任乾、黄风等人也一同跪倒在地,哭送夏白的离去。这时,一个小头领走到李大喜身旁,将嘴巴紧贴李大喜的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只见李大喜猛地一下从地上跃起,大声喊叫道:“螺号兵,赶快吹螺号,集合!” 原来,史廷泉并没被捻军杀死,在清军遭到捻军突然袭击时,喊杀声在夜空中响遍四野,史廷泉知道大事不好,就暗想逃脱的办法。身边一个练兵对他说:“此处地形复杂,沟渠纵横,你若地理不熟悉,在这漆黑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任你本事再大,也不可能逃得出去。” 此时的史廷泉狗急得很,他不耐烦地骂道:“不懂事的狗奴才,都火烧眉毛了,你还在那里讲故事,快说吧,我怎么才能逃得出去呢?” 那练勇说道:“我们队伍里有个叫蔡狗的人,他是许疃村本地人,从小在这里长大,干惯了翻墙入室,鼠偷狗窃之事,对每一块土地他都了如指掌,只有他,才能带领我们逃出危境。” 史廷泉急忙命令道:“火烧屁股,十万火急,快将蔡狗找来!” 练勇随即离去,他在黑暗中小声呼唤蔡狗的名字,不想蔡狗根本没有参战,而是躲藏在附近一棵大树上,听到自己的弟兄在喊他,他也没有答话,像一道黑影,轻轻一跳,飘落在地上。练勇被他吓了一跳,刚要用长矛去刺,只听蔡狗小声说道:“皮球哥,不要动手,是我!” 皮球二话没说,拉着蔡狗就走,他们来到史廷泉马前。史廷泉命令道:“不要恋战,事不宜迟。赶紧带领我逃命要紧。” 蔡狗应诺一声,说道;“从现在开始,想要活命的,都必须听我蔡狗指挥,否则,谁也保全不了你们。快快跟我走!” 于是,蔡狗在前面引路,史廷泉骑马在后紧跟,皮球等人紧随其后,走密林,转沟渠,涉浅水,走荒滩,拐弯抹角,悄然蚁行,好不容易才逃出捻军的伏击圈。也不知行走了多长时间,大约在卯时时分,众人终于来到了一个大村镇外面。迎着初升的曙光,众人打眼望去,只见周围土地平坦,河流交错密布,田畴阡陌,土地肥沃,高大的树木昂首挺立,村中不断传出鸡鸣鸭叫之声,显示出一派浓郁的农村景象。 史廷泉将坐骑勒住,尽情呼吸着这清晨的甜丝丝的空气,目睹面前这壮丽的如画的景象,他早已经把一夜的疲劳和惊吓忘得一干二净了。奔跑一夜,骑马而行,屁股好像被磨出了血泡,他感到一阵阵的疼痛。在皮球、蔡狗等人的搀扶下,他翻身下马,站在地上活动了一番身子,顿感轻松自如。史廷泉问蔡狗道:“狗儿啊,面前这个村庄气势不凡,看来大有来头,这一夜可把我给折腾得晕头转向了,也不知这是个什么村庄?” 蔡狗慌忙答道:“您老可算是问对人了。不瞒您说,我没有参加练勇以前,常在这一带转悠溜达,哪家几口人,男女各多少口,日子过得怎么样,我都了如晨星,也时常在夜间光顾他们家中,因此对该村十分熟悉。” 史廷泉听得心中烦躁,一急眼,就忘了自己监生的身份,连脏话也出来了,他说道:“蔡狗,你罗嗦个球哇!你那些肮脏事,还有什么可吹嘘炫耀的?难道你觉得偷鸡摸狗还光彩吗?真是臭狗屎一堆!我是问你这个村叫什么名字!” 蔡狗觉得脸上发烧,胸中血瘀,面对气势汹汹的史廷泉,也只有忍气吞声而已,他只好磕磕巴巴的回答道:“这个…村子…叫…孙…疃,是…濉溪县…的…一个…大村镇!” 一听说是孙疃村,史廷泉便一下来了精神。他兴奋地说道:“真是踏破铁鞋不冤枉,亲戚就在此村中。你们可知道,我老婆族侄妹的小姨子,一个名字叫做覃皮兰的,就是这孙疃村人氏,而且她家中富足,到她家去蹭顿饭,还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于是,史廷泉徒步在前,蔡狗牵马在后,一百多名练兵跟在他身后,踽踽而行,向村内走去。 村子很大,覃皮兰家住何处,史廷泉并不知道。众人一路打听,很快便找到了覃皮兰的家。大门打开,一对中年夫妇出现在门口,男人的背有点陀,看上去长得比较老相,一看便知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女人身穿一身干净的粗布衣服,梳着油头,头发上别着银簪,面皮白净,双目有神,一看便知是一个操持家务的行家里手。夫妻二人眼见这么多练兵出现在门口,被吓得几乎大叫起来。史廷泉赶忙走向前去,说明来意,夫妻二人的心这才平静下来。 一听说这么多人要在他们家中吃饭,这可愁坏了男人,气坏了女人。覃皮兰对丈夫说道:“玉兰他爹,你看见没有,今日我们家要倒大霉了。这些个练勇,平日里比土匪还要横,今天他们一定是打了败仗,跑到咱们家来蹭饭吃了。什么这亲戚,那亲戚,明摆着是来敲竹杠嘛,可是咱们也惹不起他们,只好对付着管他们一顿饭,让他们早吃早滚蛋!” 于是,覃皮兰喊来家中所有的人,有的挑水,有的劈柴,有的淘米,有的升火,忙活了大半个时辰,一大锅白净净的大米饭,便呈现在了众练兵面前。覃皮兰又为他们烧了一大锅鸡蛋木耳汤,她从屋里取出一件东西,样子像带壳的大扁豆,黑黑的皮壳,鼓鼓的肚皮,她往汤锅里一丢,嘴中喃喃地说道:“你们这些人,平日里总是对别人吹胡子瞪眼,今天叫你们知道知道你覃老娘的手段,管教你们吃得多,拉得也多,吃多少,统统给我拉出来!” 你看那些练兵,包括史廷泉在内,像一群饿狼一般,有的手拿碗筷,有的手拿瓦盆,有的手拿香炉,有的甚至连覃皮兰夫妇夜间撒尿的尿盆也拿来盛饭了,真是洋相百出,不但滑稽而且可笑!人要是饿极了,甚至连狗屎也能吃得下去。这就叫人慌无智,饿极失仪,你争我抢,丑态百出。直折腾到日上树梢,他们才离开孙疃村,往宿州而去。要知后事,且看下回。 第二十回 练丁途中如厕忙,威震敌胆廖和尚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史廷泉和他的练勇们在孙疃村覃皮兰家吃过早饭之后,并不敢在村中多停留,便带着他的疲惫之师,出孙疃村一路向东,准备回宿州大营去向胜保交差。众人出村走了一段路程,刚过尤沟村地界,众人就觉得肚子不大对劲,似激浪涌动,绞痛不已。史廷泉赶紧勒住坐骑,打算下马出宫。但他刚将一条腿胯下战马,就觉得裤裆中‘刺啦’一声,一股臭水便从肛门中蹿出,他心中十分懊恼,暗暗骂自己道:“我说史廷泉啊史廷泉,你可真是不长出息,连拉肚子都不看时候,怎么刚吃过东西,在行军路上就要出宫呢?而且还是急不可耐,吝啬的来连准备的时间都不给我留!”可是无论他如何埋怨,不争气的肚子仍是刺啦刺啦拉个不止。 当史廷泉好不容易将另一条腿胯下战马时,已经有好几股臭水从他的肛门中喷涌而出,使他完全失去了控制。人们常说慌不择路,饥不择食这句话,当屎顶着屁股眼的时候,任你怎么收缩,也无法控制肚子里的藏东西向外喷涌。而且这臭屎是说来就来,就像排山倒海的洪流,使人无法抵挡。失去自制的史廷泉,此时也不管理貌不礼貌了,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当着众练勇的面,就赶紧将裤子一脱,蹲在路边,撅着屁股,哼哼嗤嗤的出起大宫来。 接着,蔡狗也猛然觉得肚子不好受,他也赶忙解开裤腰带,突然往地上一蹲,干起了和史廷泉一样的事情。接下来是皮球,再接下来是所有练勇,一个个都成了出宫的干将,拉屎的枭雄。有过路的百姓见到此种情形,都觉得滑稽可笑,几乎要笑掉自己的大牙。 蔡狗心内不满,他脱口而出,说道:“这是怎么弄的?你拉,我拉,他也拉,大家都拉,这也算罢了,怎么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情,百十号人一起拉肚子,这种情况也实在不靠谱了,莫非覃皮兰在饭中给我们下了泻药不成?” 史廷泉一听这话,不觉火冒三丈,他骂蔡狗道:“你这狗奴才也忒没有良心了!无论何时,你总是改不掉贼偷的德性,要放屁也不看地方,不选对象!我和覃皮兰虽然亲缘远了些,可总还是沾亲带故吧!我说啥也不信,她会诚心害我们。你无端的猜疑,竟说出如此缺德带冒烟的鬼话,你也不怕烂掉你的舌头!” 其他人本来想借着蔡狗的话,顺风爬杆,发泄一番,一听史廷泉如此护短,谁还敢再言语,众人只好将已经到嘴边的话又憋回到肚子里去了。 就这样,众团丁走走停停,拉了走,走了又拉,一直拉了好几个时辰,方才走进宿州城内。当众人见到胜保与塔思哈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戌时时刻。胜保与塔思哈见到史廷泉一帮人这副狼狈相,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怕一旦得罪了史廷泉和他的民团,今后再有什么调动,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胜保找来御医,要他为史廷泉和他的练勇开药医治。御医经过徇明缘由后,说道:“不论是吃了脏东西,还是吃了其他什么不洁净食物,凡是拉肚子者,严重者变为痢疾,还一刻不停地往厕所中跑,我有一个妙法,不用吃任何药物,管保一试就好。” 胜保说道:“看你说得神乎其神,你把自己当做扁鹊和华佗了,就是他们,也只是人医,并非神医。你既然如此吹嘘,那你就给他们治治看吧。” 御医马上命人烧了一大锅开水,为调整口味,还在水中加了一把甘草,御医说道:“其实,光喝开水就能医治拉肚子,但白开水无滋无味,使人厌喝,若在水中增加一些甜味品,如糖类和甘草之类,便可调节人们的口味,使大家喜欢喝。” 说话之间,开水就烧好了。御医吩咐众练丁,每人拿碗盛水喝,一碗便可,能多喝者也无害处。于是,众练丁半信半疑,都拿着大碗到锅中去盛水喝。霎时之间,一锅开水便被众人抢饮而光。御医又命人再烧,准备再让众人多喝一些。 说也奇怪,半个时辰过去,众练丁脸上都现出了笑容,他们高兴地说道:“这御医可真神了,我们的肚子不绞痛了,也不再拉肚子了,神了!神了!” 史廷泉拉住御医的双手,感激地说道:“喝开水治拉肚子,俺还从未听说过,也闻所未闻。这种既省力又省钱的好方法,真乃值得光扬!我看,说你是神医也不过分!” 因为御医为自己挣了光,胜保脸上也现出开心笑容,他当着众练丁的面赞扬御医说道:“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在吹牛,经过实地检验,说明你并未说虚话、假话、大话,本官要为你请赏记功!” 作者代述:这群练勇之所以拉肚子,确实是覃皮兰暗中作鬼所致。原来她在汤锅中放进去的那个扁豆状的东西,是一个植物的种子,名曰豆荚,也有人叫它皂荚,普遍叫法为皂角。在古时候,人们将它砸碎,掺上生石灰和猪油,再用手捏成圆球状,可以当做胰子(肥皂)使用。如不慎食之,会造成呕吐或腹泻。由于覃皮兰对这些乡勇深恶痛绝,十分痛恨,故此才出此暗招来教训他们。 再说喝开水可以补住拉肚子,也有科学道理。当人们不慎吃了不洁净的食物,造成腹泻时,必然会使身体大量缺水,这时可加量饮用白开水,一方面补充缺失的水分,又能起到杀灭腹中细菌的作用,所以能迅速止住腹泻。冷开水中无药无毒,不失其为一剂治疗腹泻的良药。这就是胜保御医的聪明之处。御医在开水中加入甘草的做法,只不过是为增加口感而已。 史廷泉和他的练勇们当即回营休息,安心静养,不必多说。忽有家丁来报:“禀报胜大人,步军将军伊兴额,徐州总兵傅振邦,奉朝廷谕旨已发兵来到宿州境,目下他们正在铁佛寺与龚德的白旗捻军展开激战呢!” 胜保闻知此信,不禁皱起眉头,他怏怏的说道:“连古人都懂得‘太上贵德,其次务施报,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的道理,伊兴额只是一介武夫,粗俗之人,不懂礼我不怪也就算了;你傅振邦身为总兵,也算得是朝廷大员,大兵进入我宿州境内,也不登门打一声招呼,不但粗俗,更是无礼。他们无论跟谁打仗,皆与我胜保无干,不去理他!” 此时,伊兴额、傅振帮正在铁佛寺与龚德激战。双方没有近距离接触,一开始便使用土枪土炮互相对射,烟雾弥漫,铅丸乱飞,捻军、清军互相攻击,不时亦有人员伤亡。龚德进攻失利,他先将捻军撤至柳子集,伊兴额、傅振帮统军紧逼,龚德又撤至临涣集,双方枪战多时,只听有人啊呀一声,头部中弹,倒地而亡。龚德过去一看,原来是捻军小首领纪学忠中枪毙命。龚德命令士兵草草将纪学中埋葬,又带领捻军撤至柳子集以北大王庙一带,继续与清军对阵。铅弹乱飞,枪炮无眼,双方不断有人中弹倒地。 这时,突然有探马飞跑至龚德身边,翻身下马,说道:“军师,总旗主说,此次清军来势凶猛,且军力强大,叫你不必恋战,命你迅速向南进军,速速赶往颍州,然后再会合迎敌。”龚德领命。探马说完,上马而去。 颍州府城边,西湖堤岸旁。垂柳依依拂水面,清风轻掠征人颊。张洛行与龚德又一次会见在这碧波如镜的湖水旁,述说着别离以后的知心话。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张宗禹、安娇等人也紧随其后,小别重逢如新交,战友会面倍觉亲。 张洛行望了一眼龚德那瘦黑的脸膛,心中猛然产生一种酸楚的感觉,风雨荡涤,霜雪摧残,清军和练勇的袭击追踪,都没有使面前这位身体瘦削、视力极差的战友屈服,张洛行不禁在心中暗暗夸赞道:“龚德,我的好兄弟,我的好军师,你堪与孔明比高低,能和吴勇攀远近。你是我心中的大英雄,是我无比敬仰的好兄弟呀!只要有你在我的身边,就给我张洛行增添了无尽的力量!” 二人慢慢度着碎步,以龚德的视力,他对西湖四周的景象看得不是太清楚,但感触却十分清晰。龚德停住脚步,用右手在湖面上划了一个大圆圈,问张洛行道:“洛行兄,你可知道这颍州西湖的来历吗?”· 张洛行说道:“那是在我还只有几岁的时候,就来过一次颍州,那时听亲戚们讲起过西湖的故事,但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印象并不深刻。” 龚德说道:“记得七八岁的时候,天景大旱,田间颗粒无收,为保活命,只好跟随母亲四处讨饭度日,那时我也来过一次颍州,在路边听说安徽大鼓的人说唱起这颍州,才知道她也是很有些来历呢。” 这时,安娇、张宗禹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张洛行、龚德身边。安娇问道:“龚军师,都说你有丰富的历史知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什么三国、水浒、西游、红楼梦,无一不知,无一不晓。那今天你就给我们讲讲这颍州西湖的故事吧!” 龚德瞪大了小眼睛,想看清面前这位捻军女兵的面孔,但映入他眼帘的,是个比较模糊的身影。他略微思考了一下,面对面前的湖水,对安娇等人说道:“听说宋朝的苏东坡就曾经在颍州做过官,他写过一首诗,就是赞美这颍州西湖的。” 然后,龚德搜集记忆,终于记起了这首诗。苏东坡写得是: 太山秋毫两无穷,钜细本出相形中。 大千起灭一尘里,未觉杭颍谁雌雄。 龚德解释说:“听有学问的人说,在宋朝那时候,在咱华夏境内就有七大西湖,其中就有颍州西湖,浙江杭州西湖,还有江苏扬州的瘦西湖,最为有名。可惜,由于众多文人的偏爱,却只有杭州的西湖最为著名,颍州西湖却倒被人遗忘了。” 张宗禹此时也接话说道:“我也道听途说,听人议论过颍州西湖,说她湖面宽大,风光秀美,湖长十里,湖广三里,水深数丈,广袤莫测哩。” 龚德说道:“宗禹说得不错,不过经你这么一说,又使我记起欧阳修的一首诗来。” 张洛行忙问道:“是什么诗,军师快说来听听。”于是,龚德又将欧阳修的诗背诵了一遍。欧诗曰: 菡萏香清画舸浮,使君不复忆扬州。 都将二十四桥月,换得西湖十顷秋。 龚德说道:“听说欧阳修自幼家境贫寒,靠勤奋读书,方才修得正果,成就了一代文豪的大业。其实,文和武历来就是一对孪生兄弟,只有一生勤奋,耕耘不止,方能成就伟业。” 安娇说道:“军师,我懂你的意思,你是借古比今,叫我们发愤图强,勤奋耕耘,不怕流血牺牲,战斗不止,去推翻清朝的统治吧?” 龚德说道:“你可真是个鬼灵精,什么事情也瞒不住你安娇!” 张洛行接话说道:“军师啊,你可知道,这叫做生者父母,知者安娇哇!” 这时,王宛儿走来禀报说:“总旗主,军师,据探马回报说,清军将领伊兴额已领兵到达颍州境内,看来又要打仗了。” 张洛行说道:“这伊兴额简直就成了我们的跟屁虫啦,看来,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是死不甘心啊。” 张洛行、龚德一行人回到营帐,商量如何对付伊兴额的问题。张易突然走进营帐,对张洛行、龚德说道:“总旗主,军师,据探马来报,伊兴额的军队,已经与驻守在冉庙的张五孩打起来了,我们是否调动大军去支援?” 龚德说道:“张五孩手下有三万多人马,伊兴额充其量也只有一万五千人左右,他想吃掉张五孩,根本没有可能,退一步说,就是张五孩再无能,顶多打个势均力敌也就是了。” 张洛行说道:“两军对垒,不光是力量的较量,还有勇气和智慧的对比。我相信张五孩,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肯定能战胜伊兴额。” 冉庙村位于颍州府城东北部,与利辛县相毗连,向北可达亳州、界首、临泉等地,土地平坦,广袤无垠,是捻军叱咤奔腾的好去处;向南可直达淮河、长江,此地物产丰富,仓储充足,也是捻军生存所需粮秣财物的主要供应地。即是说,张洛行选择在这一带活动,也是出自龚德的战略考虑。 伊兴额率领他的马队围剿捻军,刚一抵达冉庙,便与张洛行的手下虎将张五孩遭遇,只见捻军几万人马一字儿排开,单等伊兴额到来。两军相遇,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战。伊兴额勒马站立,先压住阵脚。待他的军队站稳脚跟之后,伊兴额问道:“捻贼就在面前,哪个先出战?” 话音刚落,只见一人提马向前,说了一声:“捻军乃小小贼寇,没有什么可怕。讷勒布愿先出战!”讷勒布,在伊兴额军中任佐领职务,有一身好武功,有百夫不当之勇,被伊兴额视若左膀右臂,听说他主动要求出战,伊兴额真是喜出望外。一开始便先夸赞一番:“你出战,我的放心,快去将捻军的头颅取下,以消我心头之恨!” 讷勒布打马而出,手举大刀,直扑捻军阵营。这时,捻军阵列中早有一员小将打马而出,来迎战讷勒布。这小将年龄在二十四五岁左右,胯下一匹黑吻银肚战马,手中一杆竹竿长枪,马驰如电,霎时便到了讷勒布面前。 讷勒布问道:“你是何人?报名再战!” 只见马上小将嘿嘿一笑,然后说道:“我是你张洛行爷爷手下的护卫将军,名叫张宗志的便是在下!” 讷勒布不再讲话,举刀便向张宗志砍过来。张宗志举枪相迎,你来我往,战在一起。当战到约五十回合的时候,只见张宗志的战马一个前倾,摔倒在地,张宗志也从马背上滚落到地下,讷勒布见状,喜出望外,赶紧提马向前,举起手中大刀,狠狠地朝张宗志的身上砍来,只听喀嚓一声,讷勒布的大刀砍在地上,发出道道金光,他睁眼看去,却并不见张宗志的踪影,正在讷勒布纳闷的时候,只听身后发出一阵大笑声,张宗志早已站在了讷勒布身后,还没等讷勒布回头张望,竹竿枪便向他的后颈部刺将过来,可怜刚才还在伊兴额吹嘘的讷勒布,便一命呜呼,跌落马下。 读者会问:讷勒布不是眼看着张综志跌落到马下了吗,怎么又会出现在他的身后了呢?这不奇怪。原来张宗志使出了他们张家的独门绝技——落马诈败法,这是一招险棋,不到万不得已,从不使用。当讷勒布自以为得胜之时,却不料张宗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地一滚,便到了讷勒布的身后,所以就出现了讷勒布被刺身亡一事。 伊兴额见自己的爱将被人杀死,他一时恼羞成怒,便指挥他的大队人马,又是放枪,又是开炮,甚至连火箭筒都用上了。张五孩也指挥捻军迎战,清军、捻军在冉庙一带展开激战,双方都伤亡惨重,尸体横七竖八,布满田野。清军武器精良,稍占优势,为避免不必要的伤亡,张五孩命令部队,一边打,一边撤,渡过沙河,后撤至蒙城境内去了。夜幕降临,人困马乏,清军也停止了进攻。 伊兴额也将他的军队撤退到临涣集一带。七月间,天气暑热,再加上蚊虫的叮咬,清军上半夜基本都没有入睡。待到寅时时刻,清军都已经进入了梦乡,鼾声此起彼伏,还不断有人说梦话,也有人正做着美梦呢,突然又枪声大作,铅丸到处飞舞,捻军发射火箭筒,将清军的军帐点燃,火光映天,喊杀声阵阵,清军哭爹喊娘,纷纷从梦中醒来,就像无头的苍蝇,到处乱撞,一时便乱成了一锅粥。 这到底又是怎么回事啊?张五孩不是撤退到蒙城境内去了么,怎么又突然间在近百里之外的临涣集出现了呢?这你可就猜错了。原来,这又是军师龚德的运筹安排。 话说当张五孩与伊兴额部将讷勒布作战的时候,龚德即对张洛行说道:“自古以来,战争从来就是虚虚实实,以诡计而取胜,我考虑,伊兴额如果此次战胜,他必然会乘胜追击,战我于落花流水之间;如果战败,他必然会退到临涣集村一带驻扎,这样,我们可将计就计,给他来个突然袭击,必获大胜。” 张洛行说道:“军师此计甚好,正与我不谋而合。你看派谁去完成此项重任为好呢?” 龚德说道:“这还用说吗,此人非张宗禹莫属也。” 于是,张洛行将张宗禹叫到面前,如此这般,做了一番详细安排,张宗禹带领三万余人马,绕道蒙城境内的坛城一带,并提前进入濉溪县境内的小湖、祁集、青卫各村埋伏,择势待发。 伊兴额心想,我离开你捻军远远地,这总该是个万全之策吧。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强中自有强中手,能人之中有能人,他这一招算是糟糕到家了。清军临涣守军将领兴庆等拼死抵抗,终因寡不敌众,不得不领军退出临涣集,一路北行,经濉溪口、相山,一直撤退至萧县瓦子口去了,披甲武凌云、多隆武等战死,于是,宿州一带遍地又皆是捻军的人马。 旋即,张宗禹指挥捻军撤出临涣集,又回到蒙城县境内。任乾、李大喜亦挥军进驻宿州之西二十里舖,与官军、团练激战数日,捻军首领段玉邱不屈而死。但是,捻军首领夏红为给段玉邱报仇,击败伊兴额,攻陷濉溪口,清军大败而逃。 转眼间又到了这一年的十月间,正是禾谷飘香的时节,无论是清军,还是捻军,都望禾而垂涎欲滴。俗话说,国无粮不稳,人无粮不能活。张洛行、龚德命令捻军首领孟继辉,带领二万军兵进驻孙疃集,威震宿州城,征粮“装旗”,补充给养。 当清朝官员知道捻军的意图之后,不免大吃一惊:“如果粮食都被他们捻军掠去,我宿州城内的官军吃什么?总不能叫我们喝西北风吧?”与其等死,不如拼死一搏,反正不能将粮食白白送给你们捻军。 于是,新任宿州知州才遗武,想出一个妙招,他决定冒一次险,做一件大事。 一日,孟继辉军营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说有重要军情,要向孟首领当面禀报。孟继辉信以为真,忙命军兵将来人请入。来人进入军帐之后,趁孟继辉不注意,突然从衣袖中亮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猛然间朝孟继辉刺去,因孟继辉毫无防备,躲闪不及,被刺中胸膛,倒地而亡。 捻军士兵听见此事后,纷纷亮出武器,将那个不速之客围在垓心。张洛行闻讯后,也赶到现场,众军将怒目而视,厉声问那人道:“你是何人,竟如此大胆,潜入军营,刺杀我军将?” 那人奸笑一声,说道:“既然已经落入你们贼寇之手,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了。我是宿州武举人,生不改姓,死不改名,我是孟贯三是也!我是受知州才遗武派遣,来杀灭你们这些朝廷叛逆的。可惜我武艺不精,才杀死孟继辉一个。不过这也够本了。” 张洛行命令张宗禹:“快将孟贯三拉到村外去,杀!” 孟贯三被杀的噩耗传到宿州之后,才遗武气得大骂张洛行:“大胆的捻匪,你竟敢杀害我的特使,太岁头上动土,你就不怕我灭你的九族吗?”于是,特命参将富昌向临涣集发动攻击。结果富昌也大败而回。 才遗武无法,只好向豫军求援。豫军将领穆腾阿接到命令后,由豫东出发,经涡阳县东北的曹市集,一路抢劫,奸淫烧杀,即日到达临涣集,在浍河桥头,与捻军遭遇。张洛行指挥捻军,凭浍河拒守,阻止豫军,穆腾阿无法前进,夜幕降临,只好倚河建垒,临时驻扎歇息。 清军将兵战斗竟日,人人疲乏异常,为防止捻军偷袭,只好人人枕戈待旦,以防不虞。并派出哨兵四处巡逻,可谓防守严密,万无一失。 入夜,万籁俱寂,四野一片寂静,上半夜平静地过去了,清军因疲劳开始麻痹松懈起来。时至寅时,眼看东方就要放亮,突然枪炮齐鸣,火筒喷施,清军营帐立时燃起大火,噼噼啪啪烧个不停。清军营中立刻一片混乱,哭喊之声震动原野,附近村庄也鸡鸣狗叫,一切宁静都不复存在。 捻军人数众多,且来势凶猛,穆腾阿指挥清军拼死抵抗,捻军一番接一番,一轮接一轮,轮番向清军发动进攻,双方都死伤惨重,但捻军至死不退。一直战斗到翌日中午,人马不得进食,军兵得不到休息,方才罢战。穆腾阿站在浍河岸边,举目四望,除了遍布的清军尸体之外,并不见捻军的一兵一卒,他们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般。穆腾阿禁不住心头发酸,看着面前死伤累累的清军尸体,鼻子一酸,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不禁老泪纵横,无法抑制。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捻军从天而降不成?非也。 先是,才遗武命孟贯三在宿州四乡举办团练,是年正月,张洛行、龚德进犯宿州,捻军在杨家集大破团练,武举年顺行、文生年楙行等数十人皆被捻军击杀。到了十月间,张洛行、龚德又在湖沟发动袭击,斩杀文生刘凤鸣、年长康等一百余人,只有练总黄君士只身逃免,幸得不死。团练从此便一蹶不振,清军也在广大农村失去了底层支持,切断了清军的消息来源。所以,才遗武就像一个无头苍蝇,乱飞乱撞,丝毫得不到有关捻军活动的消息,穆腾阿也是瞎子摸象,仅凭命运而战。因此,此次张洛行、龚德对他进行偷袭,事先他什么也不知道,这就难免不吃亏了。穆腾阿初战不利,只好带领他的豫军,灰溜溜地撤回到河南境内去了。穆腾阿的所谓救援,也以失败而告终。 才遗武不甘心自己的失败,他听下属说,副都统伊兴额英勇善战,所向披靡,能使捻贼闻风而丧胆,因此就又动起了伊兴额的脑筋。在这一年的正月间,伊兴额在张七楼向捻军发动进攻,结果还是大败而返;到了该年五月间,张洛行在宿州境内的王家溜筑寨固守,负隅抵抗,伊兴额又一次向捻军发动进攻,结果又使五品军功周恒义丢掉了性命。 一天,探马向伊兴额禀报道:说有一个名叫廖和尚的捻军首领,在张洛行的授意之下,带领一百余人,正在对黄家水寨村进行围攻。伊兴额督兵前往救援,还没等伊军到达黄水寨,即被廖和尚的捻军所阻截。伊兴额命人出战。宿州城守把总耿超提马出列,他傲慢地对伊兴额说道:“伊将军,本人不才,我愿意首先去会会这帮捻匪。我就不信,区区一个臭和尚,谅他能有多大本事,也敢于向官军挑战?” 说完,打马飞奔向前,来在两军阵前。耿超坐在马上大声说道:“耿爷爷在此,哪个不要命的敢来一战?”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一个人‘飞’到他的马前,就像一团絮花,毫无声息。耿超不禁大吃一惊,暗忖道:“此人其貌不扬,轻功却十分了得。不可小视。” 想到此处,耿超脑筋一转,暗暗想道:“俗话说,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山野村夫中也藏龙卧虎,我先戏弄他戏弄,看看他到底水有多深?” 耿超故意没话找话,说道:“不用过招,就知道你是一个功夫十分了得的人。在你们捻军中,像你这么有本事的人,到底多不多?” 那人未加考虑就回说道:“多!多得来数也数不清,大鼻子他爹,老鼻子啦!” 耿超又问道:“好汉,那你给咱说说,除你之外,你的同伙之中,还有哪些不为人知的英雄豪杰?” 那人一挺胸脯,有些飘飘然起来。说道:“我说马上的小子,你可坐稳了,莫让我一开口便把你吓得摔下马来。本人姓张,双字蝙蝠,专在夜间到处游荡,捉些小毛毛虫来,当做下酒的小菜。” 耿超故作不解地再问道:“你一个大活人,放着五谷杂粮不吃,怎么专吃这些小虫子呢?” 张蝙蝠嘿嘿一笑,得意的说道:“小子,亏你还是清妖的看家狗,连这个你都不懂?我所说的小毛毛虫,指的就是你们这些效忠清妖的乌龟王八蛋!” 耿超脸上发烧,心跳加速,恨不得一刀将张蝙蝠斩成两截。但为了彻底摸清捻军的底细,他还是强压怒火,忍了下来。说道:“听你刚才说,你们捻军中豪杰众多,都有哪些,你不妨说与我听听,好吗?” 张蝙蝠摇头晃脑的说道:“好吧,我还是把话说近一点吧。张洛行、龚德、任柱、赖文光,还有湖北太平山的齐彩凤,他们都不是我的直接首领,我也就没有必要去说他们了。我就说说我的首领廖和尚吧,他可是个大名鼎鼎,威震四乡的武林高僧。他曾经手持一把大铁铲,一口气杀死你们二十个团丁,使练勇闻风胆丧,夜夜不能入睡哩!” 耿超听完张蝙蝠的话之后,心中暗想道:“好你个不知死活、不知羞耻的张蝙蝠,你就吹吧,待我摸透了你们捻军的底细后,然后再将你们一网打尽,叫你们这些朝廷的叛逆统统去见阎王!”想到此,耿超进一步诱导说:“你所说的这些我全清楚,而且离我太远,似乎与我的关系也不太大。你还是说说廖和尚的事情吧!” 听耿超如此说,张蝙蝠朝背后一挥手,招呼一声道:“伙计们,你们也别都猫着了,快出来,快出来,也好让这个清妖见识见识,开开眼界!” 随着张蝙蝠的话音落下,只见从土濠中,屋墙后,大树上,石头旁,蹭蹭蹭,一下子便跳将出来十几个人。耿超打眼望去,这些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丑有俊,年龄都在四十岁以下,三十来岁,有的手拿大刀,有的手持长枪,还有的手拿木棒锤和镔铁长棍,还有什么双节棍,七节鞭,弓箭匕首,样样俱全。他们个个都身轻如燕,行走如飞,身怀绝技,让人望之而胆寒。 耿超不动眼珠的看了半天,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想,今天与这样一些反贼相遇,看来我是凶多吉少了。 这时,张蝙蝠的话又在耿超的耳边响起:“既然他们都已经出来了,露出了他们各自的庐山真面目,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我把我们的底细都告诉你吧。”张蝙蝠用手挨个指着身后的弟兄,逐一进行介绍:“这个叫李七阎王,这个叫王四老虎,这个叫王四麻子,这个叫李歪嘴,这个叫李二胆大,这个叫傅小麻子,这个叫张骡子,这个叫杨铁锤,这个叫李八千岁,这个叫步第四,这个叫徐老五,这个叫徐老七,这个叫陈骡子,后面这两个,都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一个名叫程帼秃子,一个名叫婉闹。至于我们的头领廖大和尚,因为他老人家权重位尊,对你这等人他不屑一顾,他正在后面的一个地方紧盯着这里的一切,他就不出来与你这等无名小辈见面了。” 事情说到这里,就只等双方开战了。没想到耿超调转马头,打马便跑。只见张蝙蝠脚底一点地面,在空中‘飞’起来有两丈多高,从耿超的头顶上一直飞到他的马前,然后往地上一站,挡住了耿超的去路。耿超急拽马缰绳,将坐骑勒住,没想到战马跑得过快,惯性太大,耿超没有坐稳,一下便从马背上摔落到地上,正好摔在了张蝙蝠的面前。 张蝙蝠见状,抬起右脚,一下将耿超踩在脚下。张蝙蝠说道:“龟孙子,你没想到吧?我的腿脚比你的马可就快多了,我就像一张狗皮膏药,要是叫我给沾上了,你就别想再逃命了。”说完,只见张蝙蝠手起刀落,耿超便身首分离,到阎王爷那里去做鬼去了。 张蝙蝠身后的十五个人看了,都为张蝙蝠大声喝彩,不停地欢呼。对面清军阵列中,可把伊兴额给气坏了。他气急败坏地说道:“好你个狗娘养的耿超,你和捻贼罗嗦了半天,难道你还要与他们攀亲戚不成?可是又不像,要是如此,他们也不至于要杀你吧?”此时,又有一个人向前请战,伊兴额一看,此人是大店村外委李心传。李心传自恃武功高强,没把面前这几个捻军放在眼里。伊兴额问李心传道:“强敌在前,不可小觑。你能行?” 李心传将脑袋一晃,不屑地回说道:“告诉你吧伊兴额将军,我可不是一头没用的骡子,而是一匹宝驹良马,我李心传可不是卖嘴皮子,只要我一出战,管保能旗开得胜!”伊兴额用手拍了拍李心传的肩膀,没有底气的说道:“你是骡子,还是宝马,那就等你战胜了面前这几个捻贼后再做分晓吧!” 李心传到达两军阵前,捻军阵中原先的十六个人此时就仅剩一个人了,其余的人都已不见了踪影。李心传打眼望去,只见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衣着古怪,粉头油面,年纪在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只见那女子手拿一根又长、又粗、又大的捶衣棒,正嬉皮笑脸的对他笑呢。李心传欺负她是个女流之辈,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李心传先止住他的战马,然后对马前的捻军女将大声喝问道:“我说面前这位女贼,你是什么来头?快报出你的姓名,然后再战。不过我有言在先,你如若识相,就赶紧回去,否则死后将留下遗憾!” 那女子不慌不忙,抬头望着李心传,她不紧不慢的说道:“我说骑在马上的小子,虽说吹牛皮不犯死罪,可是你在姑奶奶面前可不要把牛皮吹给吹大了,免得你死后还要蒙羞。我问你,你想怎么个死法?我婉闹尊重你的遗愿!” 李心传气得哇哇直叫,口中说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女贼,看你李爷爷如何收拾你!”说完便打马向前,就要去战婉闹。 你再看那婉闹,面对李心传的频频攻击,她未有一丝一毫的胆怯。只见她上蹦下窜,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围着李心传的战马只打转转。末了,就见婉闹纵身一跳,站在一旁对李心传说道:“你打也打了,我闹也闹了,接下来姑奶奶我可要开杀戒啦!” 话音刚落,只见婉闹纵身一跳,跳起来有一丈多高,先是围着李心传左转,接着又是右转,把个李心传转得眼花缭乱,头晕目眩,还没等他看清楚,只听‘梆铛’一声响,李心传便脑浆崩裂,摔于马下。那战马见主人已经死去,‘哕哕’叫了几声,便飞奔回本阵去了。 伊兴额看到面前这一幕后,气得他直摇头。他连声骂道:“饭桶!饭桶!统统是他妈饭桶!我看这个仗是没法再打下去了,收队回营!” 这时,只见清军阵中又有一人打马而出,口中高叫道:“慢!伊兴额将军,你就这么收队回营,这有多晦气?我高兆吉心有不甘!” 伊兴额问道:“高把总,你是否也想去送死啊?” 高兆吉骂道:“伊兴额,我看你这简直是在放屁!你认为耿超、李心传他们都该死吗?他们是为大清国而献身,他们死得重如泰山,值!都说你英勇善战,所向披靡,可是你在我高兆吉眼里,简直就是一个懦夫,狗屁不值!” 伊兴额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气急败坏地说道:“高兆吉,你去!你去!我等待你的胜利喜讯!你都死到临头了,还他妈的逞能!” 高兆吉带着一肚子的气,提马向前,二话不说,就手执大刀,向婉闹砍去。他连砍了十几刀,婉闹只是左闪右躲,并不还手,还嬉皮笑脸的调笑他哩。这一下,高兆吉便更加恼羞成怒了,他手中的大刀耍得也更急更快了。只听噹啷一声,好像砍中了什么东西,高兆吉睁开眼睛仔细一看,原来是他的大刀砍在了对方的一条铁棍上,金星四射,只照得人眼睛都难睁开。令高兆吉更加感到奇怪的是,那婉闹明明穿得是蓝色衣服,而此时站在他面前的却成了一个身穿红色服装的年轻女郎。而那个婉闹正站在远处向他嬉笑呢。 只听手执铁棍的女子说道:“高兆吉,你不认识老娘吧?我就是廖和尚手下的讨命魔女程帼秃子,我之所以把我的名字告诉你,为的是让你死也死个明白!” 高兆吉讽刺道:“女贼,看你长了一个女人模样,但是你这个名字却叫人听了感到恶心,一个姑娘家,怎么会起这么难听的一个名字呢!” 程帼秃子说道:“小子,这和你没有什么关系!马上你就不是恶心,而是死心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程帼秃子脚底一点地面,飞身跳到高兆吉马旁,用手中的铁棍往高兆吉的腰部一扫,高兆吉便应声落马,死于马下。 这一切,伊兴额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一挥手,命令他的军队道:“此股捻贼十分猖獗,接连伤我三员大将,是可忍,孰不可忍!众军兵,给我冲!一定要彻底铲灭这群恶魔!” 于是,由伊兴额带头,清军马队随后,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廖和尚等人隐藏的地方冲杀过去。但到了跟前一看,哪里还有廖和尚等人的影子?只有几间破屋,几棵树木而已。伊兴额对天长叹一声道:“廖和尚,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伊兴额无奈,只好带领他的军队返回濉溪口子去安营扎寨去了。 第二十一回 王三托盘受箭伤,巧遇任柱在羊山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任柱、赖文光离开徐、沛湖团之后,便一路麾军北向,又一路不断与当地民团作战,披荆斩棘,经过两昼夜急驰,便到达山东济宁州境内。 先前,在咸丰三年二月间,太平军洪秀全攻破江宁城,太平军的先遣部队就曾经过徐州、鱼台、丰县、金乡诸境,直抵山东曹州各属,使得济宁全境大为震动。济宁人张明居、李纯心等揭竿而起,杀官劫府,打击豪绅,使官府不得安宁。丰县人皇甫棠亦聚义微山湖,向北扰及济宁境。他们的举动使京畿的朝廷大为震惊,朝廷下了一道谕旨,命在籍工部侍郎车克慎、湖南巡抚冯德馨、浙江按察使孙毓桂,在济宁督办团练,以保地方安宁。 时隔不久,太平军将领黄生才、曾立昌等率十五军联合清军安徽溃散勇丁,自丰县渡过黄河,突然对金乡县城发起进攻,知县杨郑白、把总何秉纶、训导公载东、典史叶国霖皆被太平军杀死。太平军只将金银财帛、军需物资取为己用,然后离城他去。但是清军并没有马上掌控金乡,而是由当地义军首领陶三相等临时据之。不久,济宁州知州黄良楷挥军而至,陶三相不能抵敌,便带领义军他去,清军始恢复县治。 黄良楷旋即奉檄赴丰县河干阻止太平军强渡故黄河,耳闻鱼台南阳湖中木船聚集众多,他便引兵自嘉祥至枣林闸,突然对湖中泊船发动攻击,并杀死五十余人,斩杀义军头领妙觉、张丑,然后回军嘉祥,向县人炫耀自己的“功绩”。俗话说,福之祸所依,祸之福所伏,黄良楷乱杀无辜,自以为得计,殊不知这就给他自己的命运打了一个大大的折扣。 太平军攻破临清城,然后军锋指向汶上、巨野、嘉祥各县,沿途州县府城被攻陷无数,最后锋镝便指向丰县。巨野县知县陈应元,心肠极为歹毒,不但诛杀义军,连他们的家属也不放过,一时死尸遍野,血流成河,人民苦不堪言。 陈应元踌躇满腹,宏图欲展,他连做梦都想成就一番大业,妄想有一日,鸡毛也能飞上天。他带领乡团练丁,四处围捕义军。终于有一日,得知义军头领陶三相隐匿金乡,陈应元越界追捕,倒被陶三相、王三托盘嘴等缉拿诛杀。陈应元既死,人民无不拍手欢呼。 这一下可急坏了清廷朝野,山东巡抚崇恩急檄兖州道达镛,都司孔继武,挥军前往剿捕,游击郝上庠领军相会,陶三相寡不敌众,终被清军擒获,惨遭杀害,同时殉难者尚有四十一人。但独独逃脱一个王三托盘嘴。陶三相被杀,也算解去了朝廷大员们的一个心头之患。朝廷诏恤陈应元,在济宁建祠,以祀祭奠。 张洛行、龚德在安徽涡阳、蒙城一带大破清军的讯息,不时传到济宁官府官员的耳中,河南、山东皆大为震动。又加之黄河于蓝仪铜瓦厢决堤,滔滔洪水北袭,人民被洪水淹死者不计其数。此时,张洛行挥军涉过乾河,锋镝指向金乡、鱼台,知州卢朝安奉命迎敌,张洛行并不与战,领军退出金乡,返回河南境内。 张洛行刚刚离去,任柱、赖文光即接踵而至。兖州、济宁都大为震动。蓝旗捻军先是驻扎在金乡县兴隆集、鸡黍集、鲍家楼、司马村、化雨村诸村寨中。不久即作战略推进,绕过金乡县城,进军至城北羊山一带屯驻。羊山是金乡的北大门,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一天,任柱对赖文光说:“我军初到金乡,对周围环境、地形地貌还不甚了解,咱们不如趁还未发生战斗的空隙,到羊山村外去查看一番吧。” 赖文光说道:“我也正有此意,你我这就去好了。” 因为是身处战争环境,战斗随时都可能发生,因此二人命令护卫牵上战马,带上兵器,徐徐向村外走去。 二人走出村外,视野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又是另一番天地。只见面前高山耸立,起伏跌宕,山峦逶迤,就像一只绵羊睡卧在面前。任柱对赖文光说道:“我们的祖先也实在是聪明,因地貌而取名,以羊山命为村名,不但创意新颖,而且富有诗意,这太令人钦佩了。” 赖文光说道:“金乡城在南,羊山俯卧在北,不但象征富贵,也寓意着吉祥,具有福贵之气。看来,我们发兵来此是来对了。” 正在二人说话的时候,忽见一匹战马由远而近,向二人疾驰而来。马背上骑坐一人,晃晃悠悠,眼看就要从马背上掉下来似地。等战马越走越近,二人这才看清楚,马背上的人不是骑坐,而是俯卧在马背上。更令人感到惊讶的是,马背上的人背后还插着一支利箭,他肯定是遭歹人暗算,以至如此。 当战马刚刚到达二人面前,骑在马上的人突然便从马背上掉下来,只见他满身血污,口中费力地说道:“我听说你们驻军于此,所以前来投靠你们,看你们的服装,你们肯定是捻军无疑了。快快救我……”说完即昏迷过去。 任柱、赖文光协助护卫将那个昏迷的人抬上马背,返回到村中。任柱赶忙命人找来军中郎中,赶紧给那人医伤。郎中先是将他背上的箭头轻轻拔出,好在伤得不深,然后再敷上止血止痛药膏,最后再将伤口包扎好,又命人用调羹灌喂了汤药,这才将他抬到一边让他休息。 时间过得飞快,一晃五天就过去了,只见那人从昏迷中逐渐苏醒过来,这时他已经能够开口说话了。任柱走到他身边,关切地说道:“我是蓝旗首领任柱,我旁边这一位就是尊王赖文光。请问阁下尊姓大名,为何遭此荼毒?” 那人一听说站在自己身边的就是赫赫有名、威震敌胆的任柱和赖文光,激动的他就要站起来,欲行礼拜。任柱用双手将他按住,安慰他说:“壮士,你伤病在身,就不必顾及礼节了。你就躺着说话也无妨。” 那人眼眶中滚动着泪花,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是金乡反清义军的头领,名字叫做王三托盘嘴,我本在嘉祥满家洞匿伏,不想被官府侦得信息,他们发动大批官军将我包围,我们人少,势单力孤,寡不能敌众,虽经奋死抵抗,仍然无济于事。我的两个好兄弟,一个叫王方云,一个叫杨双洛,为了掩护我突出重围,均双双被官军杀死了。” 王三托盘嘴大病初愈,气力仍然不支,说话时断时续。他稍稍歇息了一会,这才继续说道:“我带领一部分兄弟突出重围后,在郓城、巨野、单县、嘉祥、鱼台各县游击,但因势力薄弱,总是被官军追杀,最后不得不又来到金乡,不想又遭知州卢朝安堵剿,我先是逃到江苏丰县,而后又回到金乡宵云寺,不意又被卢朝安围困,鏖斗终日,死伤数百名弟兄,我只身逃脱,不想被人用箭射中后背,我冥冥中听到有人说,羊山驻有大批捻军,因此冒死来投,亏得任旗主和尊王搭救我不死。” 赖文光问道:“我不明白,王首领怎么会起这么一个名字,叫起来怪拗口的。” 王三托盘嘴说道:“我本姓王,王三托盘嘴是我的外号。我排行三,穷人家的孩子,多以顺序为名,起名王三,前些年到富人家去打短工,吃饭时别人把饭碗抢光,我没有饭碗,便顺手拿起一个菜盘当碗,所以,后来不知是谁就给我起了这么一个外号,便传送开来,直至如今。”王三托盘嘴在羊山养伤,暂且不表。 再说任柱、赖文光暂住羊山,正在策划一场攻击清军的战斗。一天,任柱部将苏天福、刘天祥,配合地方义军首领陈玉标,分别向鱼台、金乡发动攻击,捻军突入金乡城,与清军发生激战。黄良楷疯狂反扑,双方在金乡城内展开巷战。清军四面包围,妄图全歼捻军。苏天福、刘天祥不得不放弃攻城,撤出金乡。当捻军撤至黄德集村时,又受到知州卢朝安伏兵的袭击,苏天福、刘天祥只好撤退至济宁南境地区,与任柱大军会合。 约莫过去半月之久,王三托盘嘴的箭伤也已完全痊愈,他感激任旗主和尊王的救命之恩,一再表示说:“我王三能有今天的活命,全赖二位大力相救,俺王三不是那忘恩负义之人,今后如有什么调遣,俺定当从命。” 赖文光说道:“要说调遣,我倒不敢当。你我既然都是反清义士,今后互相配合那也是免不掉的事了。听说王壮士是金乡本地人,对这一带地形熟悉,不妨就参与我们的军事大计,出谋献策,这样也可使我们少走冤枉路。不知王壮士意下如何?” 王三托盘嘴说道:“俺王三是个粗人,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箩筐,要讲出谋献策,俺确实没那个能耐,要讲在这羊山一带转寰游击,打击清妖,说不定还能有用到俺的地方呢。” 任柱说道:“在这金乡、鱼台、济宁、单县一带,罪恶最大、实力最强和百姓最恨的是那几个人?” 王三托盘嘴答道:“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么。百姓第一恨的人,就是巨野县知县陈应元,不过此人早已被我杀死,他就是阴魂不散,也无法再兴风作浪了。陈应元在世之时,他就像一条疯狗,到处乱咬,济宁的事情他管,金乡、鱼台的事情他也管,就因为他管得太宽,所以我不少弟兄都是死在了他的刀枪之下,因此,我才在金乡设计将他诛杀,为老百姓除去一大害!” 任柱说道:“王三首领,你还说你没有文化,不会用计,你都把陈应元给除掉了,这不正说明你的计谋高深吗?你是如何用计的,快说给我们听听!” 王三托盘嘴说道:“我也是被陈应元逼得没法,才想出这个除掉他的办法。我这也是逼上梁山啊!”于是,王三托盘嘴便一五一十,叙述他消灭陈应元的全部经过。 这陈应元本是巨野县知县,由于他对捻军十分仇恨,经常出奇招围剿义军,使济宁一带义军遭受重大损失,因此,很受济宁知州卢朝安的赏识和重用,特授命与他,不但可以在巨野县境内围剿义军,也可以不受制约、不用禀请,随时出境对义军进行围捕。许多义军首领被他冠以土匪、贼寇之名,惨遭杀戮。 王三托盘嘴有个弟兄叫王方云,二十多岁年纪,人生的机灵,胆子也大。有一天他对王三托盘嘴说道:“王三哥,我等因生活所迫,这才举旗造反,自起事以来,一直顺风顺水,没有受到大的波折,不想近年竟被狗县官陈应元给盯上,他紧紧咬住我们不放,屡次叫我们弟兄吃亏上当,如不将他铲除,日后,我们大家非要毁在他的手中不可。” 王三托盘嘴问道:“现在是敌强我弱,他在明,我在暗,百姓不明就里,也把我们当做土匪来看待,这对我们十分不利。我们怎么才能反败为胜,将陈应元置于死地呢?” 王方云说道:“我想出一计,管保可将陈应元置于不归之路,不过就是有些太冒险,说不定我们之中也会有人随陈应元而去呢。” 王三托盘嘴说道:“与其这样天天生存在刀剑麦芒之上,倒不如痛痛快快死去的好。方云,快说出你的计谋吧!” 王方云望着王三托盘嘴的脸膛,不紧不慢,将他的计策和盘说出。众人听后齐声说道:“好计,就是为之而死,只要能将陈应元杀死,我等死了也值得!” 陈应远正在金乡县衙内筹划下一步行动,忽有探子来报:“报告陈知县,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们多日找王三托盘嘴,终不见他的人影,不想今日他们却自己送上门来了。” 陈应元着急的问道:“你他妈的真是罗嗦,本来大字不识几个,却还在老爷我面前撰起文来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王三托盘嘴为什么会自己送货上门?” 探子神秘的说道:“这些日子以来,你不是昼思夜想,寻找王三托盘嘴的消息吗?你说这小子胆子大不大,他竟然带着几个人,下榻在‘乡人客栈’里来了!” 陈应元问道:“这乡人客栈在哪里,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探子说道:“老爷您说的是呢。我原先也不知道这乡人客栈在什么地方,今日在街头茶摊闲坐,听几个陌生人闲谈,他们说,自己的儿子在乡人客栈当跑堂,说有一个人自称是王三托盘嘴,你陈应元到处抓我,可是我王三托盘嘴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又能奈我何哉!” 陈应元问道:“他们一共有几个人?” 探子回答道:“没有多少人,大概有四五个吧。是否通知金乡县,调动大军前往围捕?” 陈应元一摆手,说道:“此乃千载难逢的好机遇,也是天助我也。你想那王三托盘嘴是何许人也?他武功高强,人又十分机敏,一有风吹草动,便会逃之夭夭。大军出动,声响震动,难免不弄出动静,这不等于事先送信给王三托盘嘴,让他逃跑吗!所以,人数要少而又少,行动要密而又密,就我们清剿队四十个人足矣。” 这“乡人客栈”在金乡城的东北寓,在一条巷子的深处,进入巷口,两边各有一户人家,翻过客栈后墙,即是茫茫原野,阡陌农田,一望无垠,所以,如果单将王三托盘嘴围困在客栈内,抓捕也十分不易。只要王三托盘嘴翻过后墙,便会消失在茫茫原野之中,也便无从抓捕了。陈应元对地理不熟,自以为是,盲目行动,却不知这是王三托盘嘴给他下好的套,单等他自己往里钻呢。 陈应元带领四十几个打手,一拥走进窄巷之中,还没等他走进客栈,只听背后大门吱扭一声,从两边宅院内冲出五六十人,这时王三托盘嘴也从客栈内杀出,陈应元腹背受敌,已是插翅难飞。官兵殊死抵抗,义军毫不气馁,刀光剑影,互相对杀,血肉横飞,不断有人受伤,也不断有人倒下。王三托盘嘴主要的目标就是陈应元,冤家相见,分外眼红。 王三托盘嘴使出浑身解数,不给陈应元逃跑的机会。在杀死五、六个喽啰兵之后,终于得到贴近陈应元的机会,王三托盘嘴飞起一刀,将陈应元的人头砍下。可惜一个嚣张一时,做尽了坏事的巨野县令,从此便告别了这个世界。众喽罗兵见主子已死,也无心恋战,有武艺高强的人,跳过高墙,逃脱而去,算是保住了一条小命,其余都成了替死鬼。 不过,王三托盘嘴清点人数时,也有五六个弟兄被官军杀死,其中就有王三托盘嘴的好兄弟王方云、杨双洛二人。既然陈应元已被杀死,王三托盘嘴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他们不敢在客栈中多停留,就抬起死亡弟兄的尸体,迅速离开“乡人客栈”出城去了。王三托盘嘴刚走不久,金乡县令黄良楷即带领官军突然来到“乡人客栈”,可惜一切都晚了,哪里还见王三托盘嘴一帮人的影子? 故事讲到这里,王三托盘嘴诙谐地说道:“人们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王三托盘嘴死里逃生,今后必将是洪福齐天啦。” 一句话把任柱和赖文光都逗乐了。任柱问道:“那么你背后的箭伤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总不会是陈应元的阴魂对你的报复吧?” 王三托盘嘴说道:“任旗主,你就莫取笑我了。我王三托盘嘴虽然胸无点墨,但是我可不迷信,什么神啦鬼啦那一套,我统统不信。要提到我背后的这一箭,也还有一段故事呢。” 赖文光感到好奇,说道:“我就知道你王三托盘嘴身上准有故事。那你说说看,这又是一段什么故事?” 王三托盘嘴略微思考了一下,继续说道:“正如你们所知道的那样,清朝尽管腐败,大厦将倾,但他下面的那些遗老遗少、孝子贤孙们,总不甘心他的灭亡,他们会使出全身力气,竭力支撑,希望大厦不倒,以便从中谋取他们自己的利益。陈应元虽然已经死去,但还有巡抚崇恩,知州卢朝安,单县知县程绳武,他们时刻都还在威胁着我们的生存。” 说到此处,王三托盘嘴用询问的眼光在任柱和赖文光的脸上扫视了一下,见他们都在仔细聆听,没有什么反应,便又继续说下去:“事情就发生在这个程绳武身上。陈应元是一县之令,程绳武也是个县官,他们惺惺惜惺惺,同为一丘之貉,当然就有共同利益,也有共同语言。他们认为,我王三托盘嘴的存在,会直接威胁到他们的安全,所以必欲将我铲除而后安。” 王三托盘嘴说得口干舌燥,伸手用半个葫芦瓢在水缸中舀起一大瓢水,咕咚咕咚喝下肚去,这才又接着说下去:“事情坏就坏在我们自己内部。我手下有一个人,名字叫做王二影子,此人打小就是一个好吃懒做,不务正业的主儿,什么偷鸡摸狗拔蒜苗,鼠偷狗窃,撬门翻墙,入室偷窃,他统统在行,手中一有了钱,就尽情去挥霍,人们都说狗洞子里留不下隔夜粮,王二影子就属于这种货色。” 说到这里,王三托盘嘴气得把牙齿咬得格格直响:“一天夜里,王二影子趁我熟睡之际,偷偷潜出营房,准备去捞些‘外快’,好犒劳犒劳自己。他趁月黑人静之夜,翻墙跳入一户人家。谁知他双脚没有落在地上,而是落在了一张早已布好的大网中,任他怎么挣扎,也无法从网中逃脱。大网连着许多根绳索,绳索上拴着铃铛,王二影子的翻动,使得铃声响个不止,这一下便惊动了那家主人,人们纷纷从屋中跑出,七手八脚,将王二影子五花大绑,捆了个结结实实。” 王三托盘嘴说得吐沫星子乱飞,歇息片刻,继续说道:“你说这王二影子损不损?也真是该当他倒霉,也该当我倒霉,这户人家,不是旁人,却偏偏是程绳武的家。程绳武立即升堂问案。说,你只要说出你的来历,我便可饶你不死。那王二影子本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家伙,还未等程绳武动刑,便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说了出来。他最后说,我知道王三托盘嘴的藏匿地点,我领你们官军去,肯定能端了王三托盘嘴的老窝,将他活捉。” 讲到此处,王三托盘嘴又是急,又是气,简直都要无法再继续说下去了。赖文光安慰他道:“大难不死,必有厚福。王壮士,消消气再说。” 王三托盘嘴稍稍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这才继续往下说道:“你说这王二影子到底有多可恶!他当即带领程绳武和他的官兵,轻车熟路,直接就来抓捕我。可巧,有一个兄弟到屋外小解,发现了异常情况,尿才撒了一半,就赶忙跑回屋里,他大声咋呼道:‘不好啦!不好啦!官兵来啦!’大家从睡梦中惊醒,慌里慌张的,纷纷抓起刀枪,与官军战在了一起。” 说到这里,王三托盘嘴突然戛然而止,不再往下说。任柱和赖文光互相对视着,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好发问,只有耐心等待。 约莫过了半袋烟的工夫,王三托盘嘴这才从沉思中缓过神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话的速度比先前放慢了不少:“三国时候,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他们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你看人家的友谊是何等的深厚!我认识王二影子,自觉对他情义不薄,没想到他竟反噬一口,为虎作伥,差一点就要了我的性命。” 赖文光问道:“后来你是怎么逃出来的?王二影子又如何了?” 王三托盘嘴继续说道:“我王三托盘嘴虽然是个粗人,但是起码的仁义道德我还是懂得的,我是一个有恩必报,有仇也必报的人。我那时的心情,杀程绳武倒成了次要的,一心想杀死王二影子这个狗叛贼。程绳武人多势众,我没法杀他,我指挥各位兄弟全身退走,我最后纵身跳上墙头,临走之前,我打出一支飞镖,正好打在王二影子的脑门心上,只听他哎呀一声,倒地而亡。我刚想飞身跳墙,这时程绳武拉开弓箭,一只飞箭就射在了我的后背上,我顾不得疼痛,骑马冲出重围。一边打马奔跑,一边寻思,如何才能逃过这一劫?难道我命休矣?” 歇息片刻,王三托盘嘴又继续说下去:“人们都说人慌无智。可我却在临死的关头想到了你们。前几天就听人传说,说任柱和赖文光的蓝旗捻军,已经来到羊山村驻扎,我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来找你们。也是我命不当绝,真的就遇上了大福大贵的恩人,是你们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王三托盘嘴能大难不死,你们的大恩大德,我就是豁出性命也要报答!” 任柱说道:“说什么报答不报答,我们同是反清义士,本是同根生,相携成大业,一木难成林,孤掌也难鸣,只有你我携手共进,方能成就反清大业么。” 赖文光也说道:“我赖文光自从道光三十年跟随天王洪秀全起事以来,就抱定了誓与义军共存亡的决心。十余年来,倥偬岁月,南征北战,历尽了人间艰险,吃尽了世间疾苦,但大业未竟,前程未卜,来不得一星白半点的疏忽和大意,要说什么大恩,这也实属偶然,王壮士没有必要时时记挂心头,你只要设法找回你失散的弟兄,重新凝聚力量,你我共图反清大业,我赖文光也就心满意足了。” 正在三人谈话之间,忽有探子来报:“禀报旗主、尊王,刘天福、刘学渊二位旗主来到羊山,要与任旗主和尊王相会,请二位示下。” 任柱说道:“他们人在哪里?快快有请!” 只听屋外一个朗朗的声音响起:“不速之客,不请自来也。好啊,任旗主,尊王,你们可真是会享受哇,这羊山风光秀美,幽静清雅,好似人间的世外桃源一般,二位选择在此地休憩,真是别具一番雅趣呀!” 任柱、赖文光急忙迎出门外,只见两位牛高马大的壮汉出现在面前。来的正是黑旗旗主刘天福和刘学渊,他们二人膀宽腰圆,身形高大,体格健壮,说话的声音震动环宇,性情也十分开朗豪爽,一看就是那种直爽豪气之人。 赖文光说道:“自从在湖北谷城与二位相见分离之后,到现在已有年余,时常听到二位胜利的喜讯,也时常听到二位不好的消息,我赖文光无日不为二位担忧,不想今日在羊山巧遇,说明你我的缘分不浅啊。” 任柱也说道:“二位都姓刘,我想你们准是本家,就是不知道你们二位到底是什么关系?” 刘学渊说道:“我们都是蒙城县吕望村人士,论年龄,我比他大,论辈分,他比我长,所以我得管刘天福叫叔父,传统得继承,伦理不可违,唯有如此,社会方能有序发展么。” 任柱也说道:“人伦理常,道德秩序,无论是谁都不能违反,否则,将会是人伦颠倒,道德沦丧,必将会造成社会大乱,谁都不愿看到这种局面的发生。清廷官员腐败,一个小小县令,甚至是一个富豪官绅,手中有几个臭钱,就棉花场里失火——‘烧包’起来,娶一妻尚嫌不过瘾,还要纳妾成堆,娶姨太太成群,整天沉迷在骄奢淫逸之中,百姓的死活他们却不去过问,这样的父母官已成败类,人民为什么还要养活他们?所以说,清廷该推翻,皇帝该倒台。清朝的灭亡,这是天意,亦是民命难违是耶。” 几个人正在闲谈的时候,忽听户外又传来螺号之声,此起彼伏,在羊山村和附近几个村庄响个不停,然后又传来军队的口号声和跑步操练的声音,还有拼杀和人们的呐喊之声,好不热闹。 任柱说:“蓝旗捻军在羊山村驻有一个护卫营,营官为任虎,人数在两千人左右;其余为作战部队,他们均驻扎在附近的几个村庄之内,每天都要几次进行操演和训练,做到兵强马壮,遇敌能战,战之能胜,我捻军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刘天福说道:“我带领黑旗捻军一路与清军拼杀,由安徽砀山经由江苏丰县,然后再经山东单县,才一路来到羊山,我怕羊山驻不下我的一万人马,所以便分别将部队驻扎在高河、卜集、胡集等几个村庄里,虽然那里也有你们的蓝旗部队,但村中尚能容纳。军队年余不见,见面后都十分亲热,也彰显出我捻军的相谐和睦气氛。” 赖文光提议:“我们也不要光在屋里说话,不如一同到操场上去看看军队操演训练的情况,不知几位旗主意下如何?” 大家异口同声的说道:“尊王言之有理,大家快去!” 一行人在尊王的引领下,从屋内走出,一同朝村外操练场上走去。这是农民谷物收获季节才使用的打谷场,现在正值春季农闲时节,谷场空闲,正好用作捻军的临时训练场所。军队在操场上训练,有的练对刺,有的练刀枪,有的练棍术,还有的练格斗,一片热火朝天的气氛,很是引人兴奋。谷场周围站满了村中百姓,他们眼见此种场面,止不住啧啧称奇。指挥众捻军进行训练的,是营官任虎。 这时,只见任柱走到谷场中央,大声对捻军士兵说道:“诸位弟兄,你们可记得,前几日我们曾经救过一名义军弟兄吗?听说此人武功高强,力能扛鼎,他现在身体已经康复,我想请他给我们表演一下武功,不知大家同意不同意?” 众捻军见旗主讲话,便都停止训练,听旗主如此说,便异口同声地说:“同意!” 不用说,任柱说的这人,就是刚刚死里逃生的王三托盘嘴了。在众人的一致要求之下,他也不便推辞,被弄得脸红脖子粗,走到谷场中央,开始演练起来。他先是练了一套螳螂拳,接着又练了一套五环拳。最后他请人抬来一块石碑,树立在谷场中央。 王三托盘嘴收了收裤腰带,做了几个蹲裆马步,然后围着石碑左转右转,最后停住脚步,然后运足气力,飞起一脚,猛地向石碑踢去,只见将近一尺厚的石碑,立时便变作了两截。王三托盘嘴却丝毫未受损伤。谷场上立刻爆发出一阵惊天震地的欢呼之声,无论是捻军将士,还是周围百姓,无不拍手叫好。 正当人们欢呼雀跃之时,只听在西方的远处,传来了一阵隆隆的枪炮之声。接着,一匹快马急驰而至,马上的人纵身跳下马来,径直走到任柱面前,先行了一个军礼,然后对任柱说:“禀报旗主,清军游击郝上庠带领两万余名清军,对我驻扎在谢集村的捻军发起了进攻,特来禀报旗主得知,并请示下。” 任柱大声说道:“从古至今,都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我只有两个字:迎战!” 第二十二回 郝上庠主动出兵,捻军迎战鸡黍集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济宁州府衙内。知州卢朝安,金乡县承陈愈元,河标副将崔双贵,游击孙延略、郝上庠,以及把总孙金哲等,正在商讨如何对付任柱、赖文光蓝旗捻军的办法和招数。 知州卢朝安首先说道:“诸位都是朝廷命官,保护社稷乃义不容辞。近期以来,任柱、赖文光的蓝旗捻军,号称十万之众,捻匪踪迹所至,遍布我济宁州的鱼台、巨野、嘉祥各地;更有甚者,任柱、赖文光两贼,竟在我金乡县治的眼皮子底下羊山村安营扎寨,徐度光yīn。羊山是金乡县北面的门户,距济宁州府近在咫尺,快马疾驰,不需半rì即可到达,州城安危,系于一线,如不尽快将他们铲除,我卢朝安还有何颜面去面对济州父老?” 金乡县知县陈愈元接话说道:“卢大人的话句句在理,我陈愈元作为金乡县的父母官,让这帮捻贼逼得是夜不能寐,寝食难安。可是仅凭我金乡县民团的力量,要与捻贼对敌,等于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即使奋力拼搏,最终也必将落个玉石俱焚的结果。此时的金乡县城,早已是四面楚歌,被捻贼围困得水泄不通,我此次来州府,也是经过化妆改扮,混杂在难民之中,才避免了被捻贼擒获的危险。” 河标崔双贵年纪还不到四十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岁数,他听了陈愈元的话后,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火气,因此便怒气十足的说道:“你别看有人平rì对老百姓狐假虎威,凶神恶煞,可是一到关键的时候,他就变成了缩头乌龟,这种人吃着官府的,用着官府的,还要设法拿着官府的,身在其位,不理政事,我堂堂的大清朝,早晚非毁在这种人的手中不可!” 陈愈元再不懂事,脑子再笨,也知道崔双贵这是在说谁。可是人家崔双贵是一名将军,他陈愈元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个七品芝麻官,无法与人家抗衡,只好把气往自己肚子里憋。此时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哥哥陈应元,他倒是处处卖力,竭诚为朝廷效忠,最后还不是被歹人杀死,落了个身首分离的下场吗?想到此,陈愈元暗自安慰自己,在心中说道:“古人云,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一个七品芝麻官,还是少招惹一些这些舞刀弄枪的人为好,他们个个xìng情爆裂,都是一些翻脸不认人的主儿,咱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明哲保身,是为上策。” 游击孙延略看出了陈愈元的心思,有意岔开话题,说道:“此次任柱、赖文光进军济州,可谓倾巢而出,任柱总部驻军羊山,苏天福、刘天祥军驻金乡南田、卜集一带,刘天福、刘学渊军驻喻屯、胡集、王崮堆一带,张洛行、龚德也在安徽荡山一带活动,可谓贼氛嚣张,他们都对我济州耽耽虎视,大有狂风yù来之势,形势对我极为不利,金乡县城已成瓮中土元,陈县丞身处危境,难免不心慌意乱,这也是人之常情,无可指责。” 坐在一边一直静听的游击将军郝上庠,此时也开口说道:“济州形势确实岌岌可危,危在旦夕,捻贼至少也有十万余众,崔将军与我所辖的军队,总共还不到三万之众,要想战胜捻贼,并无胜算的把握,要是僧格林沁王爷的铁骑到来,那就有决胜的把握了。” 卢朝安说道:“僧王的军队,眼下正在堂邑县一带寻剿宋景诗的黑旗贼匪,他只听朝廷的调遣,我等不可有任何奢望,还是说说我们眼前该怎么办吧!” 众官吏最后议定:由郝上庠统军前往金乡,去攻打苏天福、刘天祥部;崔双贵、孙延略留守济州,配合把总孙哲的民团作为护卫之师,以防任柱乘机偷袭。 郝上庠立即挥军南下。为了不惊动任柱,他引军沿微山湖西岸悄悄行进,首先到达江苏丰县,再绕道至山东单县,妄图用这种神鬼不知的迂回作战的伎俩,从背后对捻军发动突然袭击。 驻在金乡县鸡黍集村的是捻军苏天福部。郝上庠刚一到达鸡黍集村南,就遭到早已埋伏在那里的捻军的迎头痛击,清军因绕道长途跋涉,本就成为疲惫之师,毫无战斗力可言,一遇捻军袭击,便溃不成军,四散逃命,不论郝上庠如何弹压,总是无济于事,无奈之下,他也只好随溃军而逃。 第二天,苏天福、刘学渊又指挥黑旗捻军胡四所部,进至济宁州的安居镇、长沟等处,济宁州已处于捻军的半包围之中。知州卢朝安闻听此讯,不禁吓出一身冷汗。郝上庠的军队早已溃散,不知踪迹所在,只会说大话、吹牛皮的崔双贵,此刻也像被鱼刺卡住了喉咙,在一旁哽咽不语,装聋作哑,看来指望他们来守住济宁州城,已是希望不大。于是,卢朝安便把最后的一丝希望寄托在了民团身上。 他只身跑到济州城西南张村,几乎是用哀求的声调对民团团首刘继宗、史良洲等说道:“继宗兄,良洲弟,我虽为一州的父母官,当捻贼大兵压境之时,却无人肯出来为我分担忧患,眼看州城不保,我只有把希望寄托于二位身上了。保护州城,也即是保护你们自己,因为捻贼不光仇视官府,对你们这些富豪官绅也不会放过。何去何从,二位可要掂量掂量啊!” 卢朝安这后面的一句话,分明深藏威胁的口吻。事到如今,大敌压境,战争一触即发,也容不得刘继宗、史良洲想得太多了,他们当即表示:“现在已经到了一损俱损,一亡俱亡的关键时刻,卢大人请放心,我们同这帮捻贼也是水火不容,势不两立,看来缩头乌龟是做不成了,也只好破釜沉舟,拼死一战,行走于刀尖麦芒之上,说不定还有生存的希望呢。” 卢朝安一听刘继宗此话,不觉喜出望外,他兴奋地说道:“听了继宗兄此一番话,我也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了,有二位给我卢朝安撑腰,济宁州城可保吴虞矣,州城内父老兄弟的生命亦有保证也!” 于是,卢朝安率领西乡民团刘继宗、史良洲等人,再加上河标参将孙延略、都司周贞元,另外再加上城守营守备马万chūn等,引领标兵和青州营骑兵,到唐家口布阵堵截捻军。又分出一军,由刘继宗带领,奔安居镇去迎击胡四的捻军。 双方布置已定,天sè便渐渐黑了下来,双方都已弓在弦上,剑拔弩张,妄图一口将胡四等一口吞下,方能解去心头之恨。但由于夜幕的阻拦,并未马上开战。 第二天天光之后,捻军大批马军首先驰至,胡四指挥骑兵首先掩杀过来,万马奔腾,旌旗蔽野,枪炮之声震撼原野,喊杀之声震天动地,硝烟弥漫,大地抖颤,不断有人死于马下,也不断有人中枪倒毙。 此时,清军千总傅朝立挺矛拨马而出,首先冲入两军阵中,不断有捻军士兵被他刺中,立时身亡;但捻军毫不退缩,拼命与战,只见一位捻军军将飞刀砍来,傅朝立躲闪不及,被削去一只耳朵,他打马而逃,好险没丢掉xìng命。 清军守备马万chūn亦领兵杀入阵中,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战。捻军前队稍稍往后退却,马万chūnyù乘势而上,不想捻军大批马队突然涌至,将清军层层围裹,马万chūn等几次想冲出重围,都未得逞,战到最后,马万chūn、傅朝立、及把总刘凤鸣、刘善杰、陆京勤、聂云龙,还有清军外委李玉标,及民团五百余人,外加民团队长徐济治手下一百余人,皆被捻军杀死。完成了他们对大清王朝的“尽忠”。 在这次大战中,也有幸运逃脱者。刘继宗、史良洲二人只是受了点轻伤,他们率领剩余的团兵,退至运河东岸屯扎。面对极其残酷的厮杀,二人都已被吓得魂飞魄散,六神无主,不知今后何去何从。 任柱、赖文光的蓝旗捻军,乘胜追击,长驱直进,他们也都渡过运河,与扼守唐家渡口的青州营骑兵展开厮杀,一时死尸满地,伤者不可胜数。卢朝安怕被捻军全部消灭,赶紧收队,逃到济州城边一个民圩内负隅固守。 时至昏暮,捻军马步军亦来到圩外,将民圩围了个严严实实,水泄不通。* . s u i m e n g . c o m *邑绅王学澍率领他的勇目自济安门来援,经拼命与捻军厮杀,才好不容易冲进圩内,掩护卢朝安撤出圩外,进入济安门内,这才保住了卢朝安的一条xìng命。 捻军围在城外,彻夜不退,枪炮之声竟夜不停,卢朝安与城内官员终夜不敢入睡,说他们度时如年,一点也不夸张。 隔rì,捻军又开始攻城。前驱勇士高声呐喊,手举刀矛,越过城壕,突入城西圩内船厂街道,卢朝安组织守军奋力反击,首先冲入圩内的捻军皆被他杀死。但是,捻军的进攻始终没有停止。 夜幕降临,万籁俱寂。此时,为了便于指挥,蓝旗捻军总部亦由羊山迁移至济州安居镇,任柱对赖文光说道:“苏天福、刘学渊击败了郝上庠,胡四在长沟一带又打败了刘继宗、史良洲,卢朝安被邑绅王学澍救往城内,战事一时处于焦灼状态,如不趁此时机攻破济州城,待清军援军一到,我们必将付出更大的代价。尊王有何高见,能打破此僵持局面?” 赖文光说:“我的办法,就是趁夜黑人静之时,再发动对济州城的攻击。对卢朝安此人,唯有下猛药,方可将其置于死地,也才能使他口服心服。” 于是,捻军组成攻城决死队,由营官赵浩然带领,借着夜黑的掩护,缒城入圩,在圩内线民引领之下,散布流言,煽惑圩民,分段向圩内进攻。团绅冯德馨发现圩内有人暗自勾连捻军,立时挥刀杀人,妄图以此镇压来扭转危局,未承想这却激起了圩内士民的更大不满。圩内团勇亦分为两股,反戈回击:一股绕道西关进攻北关,一股循河东南进攻赵村、石佛等庄。这样一来,就更增加了卢朝安的压力。他真是yù哭无泪,自酿的苦果,也只有自己往肚子里吞了。 东乡团绅孙毓华督率练众赴援,扼泗河设防,yù击捻军于河堤。西南及北关的捻军,屡次对土圩发起攻击,练勇更番抵御,恰在此时,不想风雨骤然降临,练勇指挥者稍稍却后,捻军乘势而上,双方搏杀异常激烈,不断有人倒下。清军把总韦士伟把守观音阁寨门,已经数夜不寐,危险之中也不敢稍有疏忽,仍然指挥练兵进行抵御。 冥冥之夜,对面不见人影。韦士伟惟见黑幕之中有点点荧光闪烁,犹如璎珞,刃首如烛,于无声处触之则亡。火光闪过之处,又见圩上有红衣金甲之人在忙于指挥,军士不计其数,望之叫人不寒而栗。直至天明,却又不见捻军的一兵一卒,好像昨夜什么事情也未发生过似地。 一rì寂静无事,又一个夜晚迅速降临。练兵不禁又处于紧张之中,他们知道,捻军不知又生出何招数,从什么地方,再一次向清军发动攻击。这天夜里,西乡团总褚修义、武举史成元、卫北汛兵徐长清、徐济瀛,潜伏于马场湖及永通闸,命令岸边士民开闸放水入河,妄图以此阻断捻军渡河北进之路。 任柱识破了敌人的诡计,及时对湖堰发动攻击,争抢闸门,清军练总徐长清、徐济瀛双双战死,捻军控制了永通闸,但由于闸门早已被打开,河水猛涨,使得城防益固,捻军仍无法攻入城内。 攻城受阻,捻军陆续分三股渡过汶河、洸河,进至梁山县王府集一带,离开济州已远。而捻军刘玉渊部则由鸡黍集挥师向东,进入江苏省境内。 此时,僧格林沁奉朝命为钦差大臣,统马步军南下,驻扎在济宁州城内。王师莅济,又是王爷亲驾,卢朝安免不掉一阵逢迎。可惜这位僧王爷是个不善阿谀奉承之人,对靠献媚擢升的地方官,更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有一天,卢朝安进谒僧格林沁王爷,一进门便吃了一个闭门羹。僧格林沁大声呵斥道:“卢朝安,卢大人!我僧某可是久闻你的大名啊,你平rì里狐假虎威,对部下多有勒索之嫌,你统兵数千,却几乎将一个济宁州城毁于一旦,你不但不知汗颜,却还肆意表功,你可知世上还有羞耻二字吗?” 卢朝安被搞得丈二和尚,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好忍气吞声,聆听僧王爷的教诲。卢朝安哪里知道,他的书撰平rì里与他不睦,早已将他的种种恶行,提前禀告给了僧格林沁,所以,卢朝安一进门便受到僧格林沁的谴责。卢朝安深知这位王大人的脾xìng,倘若犯在他手下,轻则挨鞭挞,或撤职查办;重则他一句话便可要你人首分离。这位僧王爷是出了名的刚愎自用、独断专行,哪个地方官吏见了他,都像老鼠见了猫一般,处处小心,从不敢超越雷池一步。 僧格林沁坐在太师椅上独自生闷气,卢朝安跪在地下大气也不敢出,就这样僵持着,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卢朝安突然“嗷唠”一声,一下躺倒在地上,全身抽搐,一个劲哆嗦不止,还口吐白沫,早已不醒人事。 僧格林沁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卢朝安身边,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吩咐御医道:“他只是惊吓过度,快给他用冷水敷头,过一会就好了。” 御医遵命照办,确实如僧格林沁所言,不大一会,卢朝安便苏醒如初,一切又恢复如常,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此一番惊吓和折腾也便就此告终。 虽然胡四带领黑旗捻军北去,已经远离济州城,但不久又传来消息,说任柱、赖文光的蓝旗捻军还在济州城附近彷徨游击,刘玉渊的白旗黑边旗捻军也未离开金乡县境,总是在县城四周袭扰地方官府和富绅。不幸的消息一个接一个传到济宁州城。 团总刘继宗对卢朝安说:“近接化雨集探报,说皖匪刘玉渊勾结金乡土匪李磊,自江苏丰县入境,对化雨集实行屠掠,当地乡团进行抵抗,均惨遭刘玉渊、李磊屠杀,连同他们的眷属在内,共有二千余人死于他们的刀枪之下,死尸填塞街巷,濠水变为赤sè,捻匪直附县城而过,城内守兵无有敢过问者。时遇大雪,捻军在县城附近屯驻三四rì,然后从容而去。南北六十里内的村庄无有不被其蹂躏者。” 卢朝安说道:“刘玉渊此人本是我山东滕县人士,因受灾荒,其母亲携带他兄妹五人逃至安徽涡阳县境,在义门附近的刘园子村定居。刘玉渊和他的兄长刘学渊,都是捻军的骨干人物,专与官府作对。刘玉渊xìng情暴烈,胆量超人,遇有不平之事,总爱出手相助,因此深得部众拥载。就眼下来说,仅凭我们城内现有的力量,还无法与刘玉渊抗衡。既然僧亲王驻军济州,他的马军实力强大,剿灭捻匪的大任,就由他去完成吧!” 二人商议既定,便到僧王临时驻地去禀报军情,僧格林沁听了卢朝安与刘继宗的述说后,勃然大怒道:“大胆毛贼,竟然猖獗到如此程度,欺我朝中无人咋的,我僧格林沁身为朝廷命臣,哪有不管不问之理?我明rì即发兵,我就不信,你刘玉渊就是有三头六臂,在我万马奔腾的铁骑面前,也必将把你踏为齑粉!” 第二rì转眼即到,僧格林沁叫过他的爱将格绷额和舒通额,对他们吩咐说:“我等本是奉朝廷之命,进入皖境,去歼除张洛行捻匪的,不想这济州四周,也是盗贼如毛,肆行杀戮抢掠,我命你二人带领五千骑兵,三千步军,前去弹压剿灭,不得有误!” 格绷额低垂双肩,面对僧格林沁他连大气也不敢出,只是连连说道:“吒!末将明白,我这就领命而去!” 格绷额带领五千骑兵,舒通额带领三千步军,军刀明亮,战马嘶鸣,打开济州城南门,风驰电掣般便向金乡境内的化雨集方向飞奔而去。可是,当格绷额的马军到达化雨集之后,映入他眼帘的是满街的尸体,坍塌的房舍,还有余烬未熄的房屋。就是不见捻军的一兵一卒。 经过半rì奔波,他的马军都显得十分疲倦,格绷额也懈怠起来,失去jǐng惕,将帅如此,怪不得军兵不松懈,骑兵们个个卸下马鞍,在大街两旁暂且休憩。时值寒冷的冬季,屋外已是滴水成冰,格绷额的骑兵,三三两两,有的进屋休息,有的到处寻找食物,早已将打仗的事丢在了脑后。舒通额因是步军,迟到也在情理之中。 约莫在申时时刻,忽听得村外四面响起螺号之声,接着又响起了隆隆的炮声,冲杀声响遍四野,就见捻军骑兵和步兵像cháo水一般,从四面向村中杀过来。格绷额的骑兵毫无准备,大多数人还未来得及备好马鞍,就身首两分,做了捻军的刀下之鬼,刹那之间,化雨集街巷之中,就血流成河,黄土地都变做了红土地。 格绷额在几十个骑兵的护卫下,打算冲出包围圈,回到济州城去。谁知刘玉渊紧追不放,很快便到达他的身后。刘玉渊大声喝道:“清妖,你还想跑吗?”话音刚落,大刀便劈将过来,可怜僧亲王的爱将,就这样结束了他的生命。 副将舒通额带领他的步军刚一进村,也突然受到埋伏在四野的捻军的迎头痛击,清兵慌忙逃出包围圈,狼狈如丧家之犬,好不容易才到达济州城下,舒通额这才停下来清点人数。经过核查,三千步兵仅剩下不到两千人了,可谓损失惨重。舒通额一路哭泣,去面见僧格林沁。一见僧亲王,舒通额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垂头哭泣,一言不发,也不敢用眼睛正视僧格林沁。 这时,卢朝安、刘继宗等人也闻讯赶来,不住的对舒通额安慰劝说。其实,僧格林沁知道,卢朝安这是在乘机对他进行报复。果不其然,卢朝安一开口便刺到了僧王爷的痛处。 卢朝安是这样说的:“世上哪有常胜将军?胜败乃兵家常事么,不必去计较一时的得失,来rì方长,今后多打几个胜仗,再来回报僧王大人就是了!” 卢朝安话语不多,却字字句句刺在僧格林沁的痛处。他一言未发,一拂袍袖,气哼哼地走进里屋去了。卢朝安与刘继宗互相对视一笑,所有含义都已经包括其中,作者也就不必再过多的去描写了。 时隔一rì,僧格林沁亲自督促步兵三千,骑兵二千,在金乡县羊山以东的胡集、王崮堆、唐口一带,与任柱、赖文光的蓝旗捻军又展开一场激战,任柱立马阵前,他身后是几万骑兵和步兵,一sè的蓝sè衣裤,红锦帕包头,步军手持竹竿长枪,马军个个手拿明晃晃的大刀,对清军怒目而视,单等任柱一声令下,便会发起猛烈冲击。 僧格林沁骑马站于阵前,心中不禁啧啧赞叹道:“过去我总以为捻军乃一群乌合之众,不过是一些饥民造反,没想到他们有如此整齐的阵列,有如此威武的军容,看起来是由于我的轻敌,才酿成了格绷额等人的死亡,无怪乎卢朝安对我又是讽刺,又是挖苦,看起来我也有过错。” 此时,只见赖文光将手中一杆小红旗对空中一挥,于是,捻军马队在前,步军紧随其后,旌旗招展,喊声震动天地,霎时便打破了原野的静谧,双方刀枪齐施,杀了个难解难分。 僧格林沁的骑兵遭受重大伤亡,步军也已经损失近千人,但是,捻军仍然如排山倒海之势,前面倒下,后面继进,在僧格林沁看来,他们简直达到了疯狂的程度,与他当年在天津码头对外寇作战时相比,亦是小巫见大巫,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免使他感到震撼。那时洋鬼子靠得是洋枪洋炮,靠得是先进武器;可是,今天这些武装起来的饥民,靠得只是大刀长矛,靠得是他们不怕死的血肉之躯,那些个不远万里来到中国的洋鬼子,怎么能与他们相提并论呢? 捻军的凌厉攻势,使僧格林沁难以招架,他不得不指挥他的军队,一面应战,一面向西撤退,一直撤退到独山村、双庙村一带。任柱也不再追赶,带上他的军队,带上缴获的战利品,一路高歌,浩浩荡荡回河南境内去了。 其实,捻军并无固定地址,也没有长期居住的根据地,有很大的随意xìng,捻军行动飘忽无常,往往一rì夜行军几百里,连僧格林沁的骑兵劲旅,对捻军的行踪也是捉摸不定。追赶是笨拙的办法,只有加强防御,处处设防,以不变应万变,才是高明之举。 僧格林沁想到此处,便拿定主意,他准备加强设防,步步为营,来一个以静制动,以堵截的方法,来对付飘忽不定的捻军。 僧格林沁骑上战马,带上随从,其中也包括卢朝安和刘继宗,躬巡运河旧堤,命令军民凌濠筑垒,在沿河一带修建防御工事。西起河南考城,东迄鱼台县的南阳湖,并命令堤坝附近州县民团各领任务,分段守御。 僧格林沁如此安排之后,自认为是万无一失了。不想捻首赵浩然却根本不买他的帐,突然有一天,赵浩然率领黑、蓝、白三旗捻军,由安徽砀山县的曹马集突犯金乡,僧格林沁赶忙领军自济宁牛头河驰出堵御。蓝旗捻军一照面便退走,不与接战;黑、白二旗捻军屯驻于羊山南麓,大有向僧格林沁搦战之意。 僧格林沁接受前次失败的教训,办事逐渐小心起来。他命令舒通额、富和各引劲骑两千,从左右两翼包抄前进。但是捻军并不与战,只是虚晃一招,便向嘉祥撤退而去。舒通额、富和得势不饶人,指挥他们的骑兵和步兵一直咬紧不放,不久便成为疲惫之师。 捻军由嘉祥分头而出,一部进入单县东境,另一部则进入成武县之北、金乡县之南,踪影飘忽,神出鬼没,使僧格林沁无从扑捉。这时郝上庠也休憩结束,元气恢复,亦挥军参与追剿。僧格林沁往返追剿,将他的骑兵步兵拖累得十分疲惫,到最后却又失去了捻军的踪影,落得个劳军伤财,军队怨声载道,把个僧格林沁气得哇哇直叫,无奈之下,只好结束追剿。 忽有探马来报,说在金乡县境内又出现大批捻军,僧格林沁闻之喜出望外。他对部将舒通额讲:“你我各带骑兵五千,步军三千,你从右,我从左,对金乡县城形成兜剿之势,然后以迅雷掩耳之势,务必将此股捻贼剿灭干净。” 舒通额恭敬站立,形同木偶,只是一个劲的答道:“嗻!嗻!” 行动迅速是制胜的秘诀,目标既然已经确定,立刻行动,不能耽搁。僧格林沁领军在前,舒通额督军殿后,从济州城南门出发,迅速扑向金乡城。两人到达胡集之后,便兵分两路,右路舒通额,从胡集而西,经满硐、陶庙、昌邑诸村折而东向,直扑金乡县城;左路僧格林沁,经卜集、高河、罗屯诸村折而向西,也直抵金乡县城,两军对金乡城形成夹攻之势。 僧格林沁心中暗想,就是你捻军有三头六臂,也难以逃出我的手掌心。僧格林沁与舒通额两军在金乡城中相会,可是他们连捻军的一兵一卒也未见到,见到的却是被焚的衙署,凌乱的丢弃物,和被杀死的官府人员。僧格林沁对舒通额说道:“从被杀被烧的情形来看,说明探马的禀报并无虚假,难道捻军从我们的头顶上飞了不成?” 舒通额说道:“只听说有会飞的鸡、鸭、鹅、鸟,却从未见到过会飞的人。捻军中都是些身经百战的老贼,他们的消息十分灵通,可能是在我们未到达之前,闻风逃走了?”僧格林沁也没有更好的答案,只好“嗯”了一声,同意了舒通额的分析。 这次洗劫金乡城的,是白旗捻军龚德帐下的花旗捻军郭正武部。郭正武出身流民,大局观念极差,每到一处,非杀即抢,甚至纵容军兵**掳掠,在百姓中影响极坏。虽经龚德多次规劝,但收效甚微。龚德曾对张洛行说过:“此人不除,难树我捻军正气,一个老鼠坏一锅汤,纵容姑息都将带来后患无穷。” 张洛行说道:“我同意军师的看法。只是捻军首领都各自领兵,各行其事,常常是一年半载也不见面,这可叫我们如何来处置呢?” 此次金乡屠城,的确是郭正武所为。他挥军突入城中,先是杀人,后是抢掠,然后饱掠而去。那么他到哪里去了呢?为什么没与僧军相遇?这就是郭正武的狡狯高明之处了。 原来,他早就侦知僧格林沁大军即将到达金乡,大行杀戮之后,便提前撤出金乡城,他经由昌邑、谢集二村,一直开赴巨野境内去了。僧格林沁得知信息后,立即挥军追去。但是郭正武知道自己不是僧军的对手,于是从巨野城夺路西走,又进入河南考城去了。 僧格林沁紧追不放,终于在菏泽境内与郭正武相遇,双方展开激战。郭正武身先士卒,勇猛冲杀;捻军将士亦个个奋勇,以死相拼,真乃是两军相遇勇者胜。僧格林沁的骑兵被郭正武的花旗捻军杀得人仰马翻,落败而逃,号称清王朝骑兵劲旅的僧王骑兵,被打得落花流水。僧格林沁的爱将之一,伊什浑布战死沙场,再一次大挫了僧格林沁的锐气。 僧格林沁垂头丧气,不得不带领他的骑兵返回济宁州城,他无颜进入城内,只好暂且驻扎在城郊西北的长沟村中。真是怕甚么就来什么,另一股花旗捻军,又摇旗呐喊,风驰电掣,由江苏丰县进入单县,进而又犯金乡。哨马甚至抵达济宁州城西南的新开河,与僧格林沁长沟军营只是咫尺相望,在僧格林沁看来,捻军无疑是在向他施威挑战呢。 僧格林沁派遣帮办军务都统西凌阿,沿着万福河两岸一直往西寻觅,在离济宁不远处便发现了捻军的踪影,到达羊山村时,捻军干脆驻扎下来,不再躲避。面对捻军的行动,僧格林沁深感奇怪,他没有贸然挺进,他怕中了捻军的埋伏。因此,僧格林沁小心翼翼,先撤离济宁,绕道邹县,然后再迂回至巨野,对捻军突然发起攻击。他这种yù擒故纵的战法还真奏效,花旗捻军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受到僧格林沁的突然袭击,捻军损兵折将,付出死亡一千余人的代价。 花旗捻军溃败北撤,先军至藤县境内,然后又反辔南向,又回到济宁境内。僧格林沁命令卢朝安部将黄良楷统军追踪,知州周鹏建将大旗树立于顺河门外,以张声势;团总崔双贵率河标兵参与会战,形成四面楚歌的状态,以示震慑。捻军由赵村渡河而来,不知又有何企图。 是时,济州长枪会与捻军暗约,准备里应外合,再次攻打金乡城。金乡城内的湖勇也引捻军入城,城内大乱,捻军饱掠而去。只隔数rì,花旗捻军又回军金乡,从西北又突来大批捻军,将金乡城团团围困,时间竟然长达三个月之久。在乡关署衙任意焚掠屠杀,景象空前残酷。后因红枪会与花旗捻军意见相悖,花旗捻军便主动撤出城外,城中只留红枪会和湖勇孤军作战,僧格林沁见时机已到,便挥军入城,大肆屠杀,红枪会、湖勇血流成河,惨遭屠戮。从中可见农民起义军少数首领的劣根xìng,一朝手中有权,便胡作非为,胸无大志,只顾眼前,虽然快乐一时,却留下历史遗憾。 到了咸丰八年,也即是公历1858年,清廷新任金乡知县王朝翼,招募数百名湖勇驻扎城中,亦有捻军的拥载者混入其中。有人名叫商洁贞、任四的,也潜匿其中,他们暗中与捻军约定,准备再次夺取金乡城。约定时间已到,捻军按约而至,屯驻于城南城北。 又一rì,湖勇及会众大批入城,城中又一次陷入混乱之中。会众偕同城中百姓,打开城门,导捻军进入城内。此次来者,又是花旗捻军郭正武部。我们前面说过,郭正武并非正统捻军,而是混入捻军中的不良分子。他一进城,便凶相毕露,竟然提出屠城以泄私愤。你想,那些会众都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郭正武所要屠杀者,当然包括他们的亲朋好友甚至家眷在内,他们当然不同意郭正武的做法,因意见不谐,几乎发生内讧。 郭正武竟然又提出,只杀男人,留下女人,但依然遭到会众和湖勇的激烈反对,郭正武错误的主张无法顺利实施,如果他依然固执己见,便可引起与会众和湖勇的自相残杀,连郭正武自己的xìng命也无保证。俗话讲得好:强龙难压地头蛇,光棍不吃眼前亏。郭正武思忖再三,掂量了又掂量,还是放弃了他的错误主张。 会众与湖勇的情绪虽然被稳住,但是也从此伤害了两家的和气,甚至有人喊出了拒捻靖城的口号,这犹如干柴烈火,大有一触即发之势。郭正武虽然刚愎自用,目无旁人,面对这即将爆发的火山,也不得不退避三舍,带领他的花旗捻军,灰溜溜地走出了金乡县城。 当他的花旗捻军从大街上经过的时候,城内会众、湖勇荷刀枪站立两旁,还有满城的百姓,闻声云集,都对他怒目相视,人们用这种方式来欢送他,这在中国的历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会众、湖勇与捻军的内讧,给知县王朝翼造成了可乘之机,他迅速组织团勇,以十倍的疯狂反扑过来,商洁贞、任四被击杀,这就是内讧的代价。 一时风浪又起,华夏上空乌云密布,处处风声鹤唳,猴叫猿啼,一派恐怖萧条迹象。僧格林沁在济州的剿捻大计未竟,却又接到朝廷谕旨,命其前往豫、鄂、皖三省继续进剿,说那里不但“捻匪”猖獗,太平军的残余势力亦死灰复燃,搞得地方官府rì夜不得安宁。僧格林沁是朝廷的忠臣,奉旨后不敢稍有怠慢,带领他的铁甲骑兵,连夜便向南方进军去了。 时隔不久,便有信息传到卢朝安的耳中,说僧军如何英勇奋击,一连剿灭太平军十余万人,大获全胜。但是也付出了沉重代价,他的爱将恒龄、舒通额、苏克金、伦保等,都相继被太平军杀死。为此,僧格林沁一连哭了三天三夜,米水不进。可见对他的打击有多大。僧格林沁以后的命运如何,咱们放在以后再说。 鉴于济宁州四周屡屡被捻军蹂躏,一年四季皆无宁rì,朝廷又派山东布政使丁宝桢赶赴济宁巡抚,统大军驻扎在单县、曹州等处,借以安抚地方官员的人心,借以提高他们抗捻剿捻的信心。 不久便接到探报,说蓝旗捻军首领任柱、赖文光,还有黄旗捻军首领张洛行、龚德及张宗禹等,纷纷统军北上,一时之间,曹县、菏泽、成武、定陶、郓城、巨野、金乡、济宁等八州县内敌情频传,捻军骑兵几乎踏遍每一个村庄,丁宝桢无法应对,只好上奏朝廷,命僧格林沁的骑兵再度回到济宁助剿。 据事后传言,是时,僧格林沁挥军南下,疯狂追剿太平军,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往来驰逐三四千里,费寝食而少安歇,实在累极了,便在道路旁边偶然小憩,命令随从拿过酒袋水袋,咕咚咕咚将它们喝光,然后上马继续追击。僧格林沁对部下说道:“我是朝廷命臣,皇上赋予我剿匪大任,誓灭群丑,以纾宵旰,以拯民生!”跟随的官员听了之后,无不为之泪下。于是,有人带头,望着僧格林沁旌麾环跪祈祷,欢呼罗拜,希望僧格林沁能给他们带来幸运的来生。 军将们眼见僧王臀不离马鞍,不吃不喝不休息,不分昼夜,追逐不停,都被他的行动所感动,纷纷暗中表示:“王爷乃贵人之体,倘能够勤奋若此,吾辈不过是奴才身份,还有何惜哉?我等亦应效仿王爷,死而无憾耳!”僧格林沁以身示范,身先士卒,因此,很得部众的钦佩与爱戴。这些都是题外之话,暂且少叙。 僧格林沁一马当先,奔驰追逐于兖州和济宁之间,丁宝桢亦绕道驰出济宁,妄图提前横截于捻军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捻军一个迎头痛击。兖州镇总兵范正坦亦挥军进至济宁,妄图扼断捻军的前进道路,他与黄旗捻军张洛行部在宁阳相遇,受到捻军的迎头痛击,被打得人仰马翻,四散溃逃。 僧格林沁作战也屡屡失利,连朝廷也为他大为揪心,因此,便下谕旨一道,说灭捻大业,非一朝一夕所能成就,望王爷珍体保重,暂且驻军休息,休养生息,然后再稳慎进攻,方能成就大业。云云。僧格林沁的命运如何,咱们以后再说。 新思路中文网 ,首发手打文字版。新域名新起点!更新更快,所有电子书格式免费下载。 第二十三回 齐彩凤出寻任柱,泡桐村吓死谭鲯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太平山寨内,齐彩凤、赵天民正带领寨中二百余名男女军兵进行操练,这时,莲花村村民王成文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地跑上山来,待喘息稍定之后,他兴奋地对齐彩凤和赵天文说道:“二位寨主,我此次上山,可不是无的放矢,是有好消息告诉你们哩。” 没等齐彩凤开口,站在一旁的赵秀敏便抢先问道:“成文大哥,你快说,是什么好消息?这些日子总是憋在这山寨之中,都快要把人给急死了!” 这时齐彩凤也说道:“成文大哥,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你一上山,我就准知道又要有什么好事情发生了。” 王成文说道:“可真叫齐寨主说对了。整天被困在这山头之上,不光你们着急,我天天也像热锅上的蚂蚁,焦急着呢!” 稍停片刻,王成文这才转入正题,说道:“据‘仙人客栈’的线人张四来报,说有大批捻军由山东济宁州经由河南的光山、固始等县一路拼杀,斩关夺隘,历经万千险阻,已经到达咱湖北境内来了。” 赵天文插话问道:“这只是一个模糊的消息。来的是哪部分捻军?他们又具体驻在什么地方?如果不把这些都搞清楚,我们还是无法去寻找他们。” 王成文想了一会,恍然醒悟,说道:“张四来时,凑巧我因事不在家,此一消息是刘秀英转告给我的。对了,张四说是任柱、赖文光的蓝旗捻军,他们从山东济宁州一路征杀,摆脱官军的尾追堵截,于前几日来到了咱们湖北的黄州境内,他们正在与清军进行殊死拼杀呢。” 齐彩凤说道:“这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但是为确切起见,我们还必须派出探马,待打探好了他们的确切行踪之后,我们再安排下一步行动,尽量做到周全慎密,万无一失。” 赵天文问道:“任务重大,这关系到山寨的安危,谁能担此重任呢?” 齐彩凤说道:“我早已想好,下山寻找捻军的任务,非我齐彩凤莫属!” 赵天文争辩道:“不行!你是一寨之主,这种冒险的事情,怎么能由你去做呢!” 齐彩凤说:“我所以提出我自己去,是因为我具有以下有利条件:第一,我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对周围的地理环境都比较熟悉,可以少走或者不走弯路;第二,我是个女人,不容易引起官兵怀疑,便于隐蔽行动;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条,我自认为我的武艺不是一般人所能抵敌,即使发生争斗,三五个人也不是我的对手。有以上三条,我认为我就是最合适的不二人选了。” 赵天文说道:“话虽如此说,可我还是放心不下。女人的力量总是有限的,无法与体大力不亏的男人相比,我看,还是由我去吧?” 齐彩凤有些生气了,他涨红了脸说道:“你总是男人至上,看不起我们女人,就是为了给我们女人争这口气,这次我也非要做出个样子来给你看看不可!” 赵天文后悔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不禁感到有些自责。他又用和缓的语气对齐彩凤说道:“你的脾气总是这么执拗。我争不过你,但是我无论如何也不同意你一个人去!你还得听我的安排,你可以带上牡丹、芙蓉、赵秀敏三人一同前往,无事更好,一旦有事,也好互相有个照应,这样总比你单打独奏要好得多,我在太平山上也就更加放心了。” 面对赵天文的一片好心,齐彩凤是何等人,她能看不出赵天文的良苦用心吗?于是,她也不再说什么,只好默认了赵天文的安排。 事情既定,齐彩凤等四人马上便收拾行囊,备足银两,喂饱战马,短衣紧身,一身侠士打扮,每人都身佩宝剑,即日下山登程。赵天文和山寨的军兵们恋恋不舍,一直尾随相送,直至送至太平山下的莲花村内。王成文、刘秀英夫妇也出门相送,众人都难舍难分,依依惜别。 齐彩凤紧握赵天文的双手,双眸含情,说道:“古话说得好,送君千里终有别,他日相会仍有时。天文哥,你们就别再送了,大家都请回山上去吧!”话虽然说完了,但是并没有撒开紧握的双手,赵秀敏看得真切,有意走向前去,将齐彩凤与赵天文的四只手硬生生的给分开,并诙谐的说了一声:“你们的手恐怕被胶给粘住了吧?我来替你们将它打开吧!” 一句话把众人都给逗乐了,齐彩凤脸上也掠过一缕红霞,羞赧难耐,不好意思的垂下了头。 突然,她离开赵天文,纵身一跳,人已经骑在马背上,头也不回,扬鞭催马而去。赵秀敏这才缓过神来,亦纵身上马,随齐彩凤去了。牡丹、芙蓉也不敢耽搁,都跨上战马,打马如飞,像一阵旋风,风驰电掣般向远处飞奔而去。转眼之间,四匹战马都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赵天文眼看着突然远去的齐彩凤等众侠女,心中生出许多感触,还有一种无法说出口的酸楚楚的滋味。一行人告别了王成文、刘秀英夫妇,一路攀爬,又返回到了太平山寨内。 齐彩凤催马在前,赵秀敏与牡丹、芙蓉紧随其后,马驰如飞,似狂飙飓风,一路向前飞奔。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齐彩凤的马渐渐慢了下来,待赵秀敏和牡丹、芙蓉赶上来之后,齐彩凤胯下的雪豹已经换成了碎步,缓慢行进,四个人也就有了交谈的机会。 齐彩凤首先开口说道:“下山的时候,我们也未得到蓝旗捻军的确切位置在哪里,如果茫无头绪地去寻找,还不知道要找到何年何月呢,三位妹妹有何高见,不妨集思广益,共商大计,你们就说说你们的看法吧。” 赵秀敏心直口快,首先说道:“俗话说,风是雨头,屁是屎头。既然有了蓝旗捻军的传说,我想他们离咱们也不会太远了,只要耐心寻觅,就不怕得不到结果。” 听了赵秀敏的话,齐彩凤和牡丹、芙蓉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特别是芙蓉,笑得她前仰后合,几乎要从马背上摔下来。 赵秀敏不解地问道:“我的话说错了吗,竟然引起你们如此傻笑?” 齐彩凤止住了笑声,说道:“你什么也没有说错,只是你刚才的比喻,实在是幽默无比,哪能不引得众人发笑呢!” 牡丹也早已止住了笑声,她有些很深沉的样子,说道:“都说咱中国是四大文明古国,华夏文明名冠全球,咱们的祖先都聪明绝顶,创造出无数幽默滑稽的语言,使人听了可以解愁释忧。有些话虐而不疟,听起来不雅,却寓意深刻,甚至使人无法挑它的毛病,却又能使人不得不笑。” 芙蓉也接话说道:“有些话说出了真实道理,有的却只能做,不能说,甚至无法说,这就是古人的聪明之处。你想,哪个人不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既是吃五谷杂粮,就有消化不良的时候,放屁也是难免的,可说出来就成了不堪入耳的话,尤其是我们女孩子,更不能直语道破,否则就是不雅,我看这些都只不过是人们的假正经罢了!” 赵秀敏说道:“刚才我说过的话,我看不出有什么不雅,俺从小就听父母经常这样说,丑话雅话都是一样地说,听习惯了,也没有甚么可大惊小怪的了。” 正在四人一边说,一边前行的时候,忽见前面不远处走来十几个人,他们身穿官衣,手持刀枪,一边走,一边说,谈笑风生,好不自在。 不一时,这些人便来到齐彩凤她们的马前。只听一个络腮胡子、长得又矮又矬的年轻汉子说道:“人生天地间,吃喝最为先,美人怀中抱,飘然若神仙。提起这泡桐店子村的戴菊花,我对她日思夜想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今日强成我的美事,到底了却了我谭鲯的终生心愿。” 一个猴头狗脑的家伙说道:“谭大少爷,在咱这滑石村内,您老要地有地,要房有房,要势有势,您又是练勇的团总,可说是威风八面,风光四乡,虽然已经有了三房姨太太了,再娶一房两房的,您也有这个能力,干脆就把戴菊花娶进门来算啦。” 谭鲯说道:“屁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个三房姨太太赛褒姒,是出了名的母夜叉,要是没有她的同意,我就把戴菊花娶进家门,那母夜叉还不一刀把我给宰了哇!” 他们只顾说话,却没有注意朝马上观看,待一错身走过去了,有个小家丁对谭鲯说道:“谭少爷,只有你才把戴菊花当做美人,你看马上那四位,随便哪一个都比戴菊花漂亮十倍。” 谭鲯一听此话,突然站住身子,回头观看,果然是四个女子骑马前去。他突然大喝一声:“站住!快都给我站住!” 齐彩凤一行人听见身后有人大呼小叫,只好勒住坐骑,调转马头,静静地等待那个喊话的人。谭鲯很快来到马前,不错眼珠的上下打量着四位姑娘,只见:她们一个赛西施,落落大方,美而不艳,雍容大度,形若四月牡丹惹人怜;一个娇艳似花初滴露,美如貂蝉过三分,双目似水,亮如铜镜照人痴;一个亭亭玉立似仙女,人面桃花相映红,勾魂牵魄动人心;一个芙蓉出水映朝霞,芙蓉国里尽朝晖,使人看一眼就三天三夜不能寐,终生思念不忘怀。 谭鲯越看越入迷,已忘记是身在凡土还是在仙境,自己是人还是鬼。他看罢多时,方才从神魂颠倒的迷境中缓过神来,他抖擞精神,壮了壮胆子,谄媚地说道:“本少爷是黄陂县境中滑石村内的大富豪,姓谭,单名一个鲯字,今日真是三生有幸,在此巧遇四位美人,能否请你们调转马头,随敝人到村中舍下一叙?” 齐彩凤眼观此人非是善类,既然人家以礼相让,也不好马上撕破面皮,便在马上双手一拱,礼貌地说道:“我们与大哥萍水相逢,前生无亲,今生无故,为何要到村中去打扰?我看还是从此别去,互不打扰为好。” 谭鲯说道:“我把尔等视若天外来客,才如此诚心相邀,尔等为何加以拒绝,不领本少爷的一片情意呢?” 赵秀敏说道:“你这位大哥毫无道理,俗话说得好,你有请,我有愿,才是合情合理,强扭的瓜不会甜,你还是回你的滑石村,我们继续走我们的路,就此别去,互不打扰为好。” 谭鲯有些气急败坏起来。他所谓的相邀,本来就包藏祸心,不过是使用了先礼后兵的诡计,见他的诡计被人识破,就露出了狐狸的真面目。他磕磕巴巴的说道:“怎么,给…脸…不要脸…咋的,还要逼…老爷我…动…动…武吗…?” 赵秀敏一看他那个熊样,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特别是芙蓉姑娘,她是个天生就喜欢笑的女孩子,一见谭鲯的样子,笑得她前仰后合,半天都无法停止。 这一下可是伤透了谭鲯的自尊心,他举起手中的大刀,带领他的喽啰,就要动手。赵秀敏也要纵马向前,准备厮杀。齐彩凤迅速制止住她,说道:“不必动手,我们肩负重任,还是走为上策。” 于是,四人调转马头,继续往东飞奔而去。谭鲯离她们越来越远。四匹马跑不多时,便来到一个村镇,四人跳下马来,牵马行进,徐徐走进村去。进村不远,就听见前面一个院落中传出来一阵妇人的哭泣之声。 齐彩凤她们循着哭声前行,很快便来到一户人家的门前,哭声是从院落内传出来的,齐彩凤将马缰绳交到赵秀敏手中,说道:“你们在门外等候,我进门看一看,院内妇人为何哭泣?” 齐彩凤不请自来,径直走进院门。她看见,一个是五十左右岁的中年妇人,一个是二十岁左右岁年轻貌美的姑娘,不用多问,他们肯定是母女关系,母亲将女儿搂抱在怀中,女儿披头散发,紧紧抱住母亲,相拥在一起,哭泣不止,悲惨凄切,情景悲凉,母女二人哭得痛不欲生,使人观之也不得不落泪伤心。 齐彩凤走到她们母女二人的身边,轻轻喊叫了一声:“大妈,大妹子,你们为何伤心,快说与我听听,我将尽力帮助你们。” 因为母女二人只顾哭泣,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已经走到自己的身旁,听见齐彩凤的声音之后,都被吓了一跳,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这时,母女二人都突然停止了哭泣,从地上站起身来,用惊愕的眼神望着站在面前的齐彩凤,有几分怀疑,又有几分敌意,她们静静地对望了半天,也没有人开口说话。 齐彩凤走近她们的身旁,掏出绢帕,轻轻将她们母女脸上的泪痕搽拭干净,然后用女人特有的温顺安慰她们道:“你们不用怕。我是从莲花村太平山寨来的,从此路过,偶然遇上你们,你们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为难之事,你们说来我听,我将尽全力来帮助你们。” 那妇人听完齐彩凤的话后,竟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连连在地上叩头,口中还不停地说道:“大慈大悲的观世音,您是神人下凡,我老婆子遭了大难,您赶快搭救搭救我们吧!” 齐彩凤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她手足无措,一时慌了手脚,也不知如何是好。她赶忙弯下身去,轻扭细腰,双手将那妇人扶起。口中不停地说道:“老人家,莫要如此,莫要如此,您千万不能这样,这可是要折我的阳寿哇!” 那妇人站起身,将齐彩凤让进屋内,伸手搬过一条小板凳,让齐彩凤坐下。然后说道:“你就是太平山寨的齐寡妇齐彩凤吗?” 齐彩凤毫不隐晦,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不错。老人家,我的确就是齐彩凤。” 老人一弯腰,又要下跪。齐彩凤一把将她抱住,说道:“老人家,这到底是为什么?我凡人一个,不是什么观世音,更不是菩萨。千万使不得。” 老人仔细在齐彩凤的脸上打量着,然后自言自语的说道:“你真的就是齐彩凤吗?您真的就是那个杀官劫署、专门与豪绅恶富作对的齐彩凤、齐寨主吗?您的名字,在咱这鄂州一带,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哇。” 在得到进一步证实之后,老人真得像遇到了大救星一般,她一边小声啜泣,一边申诉道:“我们这个村子,是黄州地界的一个大村落,村名曰泡桐店子。村中人都有祖上传下来的泥塑手艺,据老人们传说,从宋朝起,村中的泥塑手艺就名扬海内外了。从我嫁进这泡桐店子村之后,也开始从事这门手艺,虽然技艺不精,也能捏个小人娃娃什么的,卖掉了换来粮食和银子,维持生计。” 说到此处,妇人用手指了指站在一旁的那位姑娘,继续说道:“俺家丈夫姓戴,名叫戴尚清。一生无儿,就生了这么个憨闺女,名字叫做戴菊花,今年芳龄二十岁。俺丈夫的手艺那才叫棒哩。看起来一团不起眼的黑泥巴,经过他的手一捏巴,什么隋朝时期替父从军的女将军花木兰啊,什么美艳动人、娇态百媚的红楼梦仕女哇,什么生动活泼、栩栩如生的‘西游记’中人物唐僧、沙僧、猪八戒、孙悟空啊,还有月中的玉兔嫦娥,腾云驾雾、来去无踪、施百惠于人间的观世音菩萨,都叫他捏巴得活灵活现,谁观之,谁爱之,不忍释手。谁能知道,就因他的这一门好手艺,却给他带来了杀身之祸哩!” 齐彩凤赶忙问道:“这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请您快说与我听!” 一直站在旁边从未开口的姑娘戴菊花,这时也金口初启,开始说话了。菊花说道:“要说俺爹,他老人家可是死得既惨烈又冤枉,就是当年的窦娥,也不过如此。”于是,菊花强忍悲痛,叙述起他爹被害的经过来。 原来在离泡桐店子村不远处,有一个滑石村。村内有一家豪富,祖上累积财产颇多,传到他孙子这一代,可就遭殃了。他的孙子名叫谭武,此人身高不满五尺,好吃懒做不算,还是个不务正业的混世魔王,人们以貌相取乐,都将他呼之为武大郎。这武大郎没有别的本事,就是对女人情有独钟,是个典型的好色之徒,一个十足的大淫棍。 武大郎虽然妻室满堂,却独独不能生养,在他六十多岁的时候,又强拉硬拽,把邻村一个姓王的女孩娶进家中,这回他可真争气,不到两年,这王姓女孩就给武大郎生下一个胖小子。取名谭鲯。谭鲯小时候长得白白净净,十分喜人。可是长到十岁以后,就停止了长高,比他的父亲还矮半个头。人们在暗地里都诅咒他说:“行善积德做好事,就会家丁兴旺百年兴盛;谁要是做了坏事,即使不在你身上遭报应,到了你的儿孙那一代,也会体现出来。” 武大郎死后,他儿子谭鲯当了家。这谭鲯与他的父亲比起来,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每日里吃饱了饭没事做,就带上一群狐朋狗党,在四乡近村瞎转悠,一旦他看到谁家稍有姿色的女孩子,那这个女孩就非遭殃不可。这不泡桐店子村的戴菊花就被他凌辱糟蹋了吗! 还是说说戴菊花的父亲戴尚清的事情吧。当年,谭鲯的父亲武大郎,硬是逼着戴尚清给他捏一个能走路、会说话的泥美人,如果他捏不出来,就是犯了吹牛的死罪,他就要把戴尚清送进县衙的大狱,让他反思反思,是如何欺骗民人的。 你说天下竟有这么不讲理的畜生!武大郎的这个要求,真是荒唐到了极点。就是神仙,也难以做到。这不是明明在欺负老实人嘛? 戴尚清在气愤之中,一下便病倒在床,从此便不吃不喝,不到十日,就一命归天。可能是因为坏事做多了的缘故吧,在戴尚清病故不到半年的工夫,武大郎也一命呜呼,到阎王爷那里去报到去了。 但是,俗话说,根不好,苗不好,空心萝卜种不好。没想到这武大郎的独生子谭鲯,在耍坏这方面,比起他的老子来,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小子整天拈花惹草,寻花问柳,不干好事。这不今天一大早,他就带着一帮狗腿子,来到泡桐店子村,将菊花姑娘给糟蹋了。这个畜生不是别人,就是那个齐彩凤她们在半路上遇到的那个满脸络腮胡须、又黑又胖的矮矬子。 待戴菊花和她的母亲情绪稳定之后,齐彩凤这才抬起头来,在屋子中仔细观看起来。这是一处座北朝南的平房,青砖为墙,麦草盖顶,纸糊的窗户,主房的正中央,面对门口的墙根前,摆着一张红木制的大方桌,桌子上除了碗筷餐具之外,还有两三件未捏制完成的泥塑。在主房两侧,还有两间配房。一间内摆放的满是捏就的艺术泥塑人像,有憨态可掬的寿星老,还有面目狰狞的民间传说中的打鬼英雄钟馗,有红楼梦中的仕女、唐僧师徒四人的滑稽泥塑等等。还有很多齐彩凤讲不出来历的不知是什么典故中的人物。 齐彩凤走进另一间配房,只见在屋内靠墙根站立着一尊像真人般大小的泥塑,塑的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农村姑娘,她身着彩色粗布衣装,双手端着一个竹编簸箕,簸箕内还放着一些未脱壳的稻谷,她相貌逼真,栩栩如生,齐彩凤总觉得似曾相识,却一时又叫不出她的名字来。 在泥塑背后的墙上,还悬挂着一幅名人字帖,那上面书法遒劲,字迹秀美,是地道的魏题字书,那是一首赞美泥塑姑娘的诗,可惜不知此诗是出自那个朝代和谁人之手。诗的全文如下: 古道情诗 登古道过杨庄,见一美女簸红粮, 玉腕迎风舞,金莲裙下藏, 轻点头,慢簸扬, 几番停手整容装, 汗流粉面花含露, 糠扑娥眉柳带霜。 亭而立,艳而妆, 勤而俭,贤而良, 可惜佳人配农郎。 齐彩凤看罢此诗后,心中生发出诸多感想。要说美女嫁农郎,自己嫁得不也是农郎吗?鄢火虽然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可是他相貌出众,人品优良,是堂堂正正的八尺男儿,正气满身,武艺出众,想当初自己嫁给他时,也是一见钟情,爱恋深厚,从来没认为他是“农郎”而嫌弃过他。只可惜,好端端的一段美好姻缘,竟然被一个地方豪富孙福臣给断送了。想到此处,齐彩凤竟偷偷地流下了眼泪。不过这些都还未被戴菊花母女二人所察觉。 齐彩凤猛然一回头,不想戴菊花就站在她的背后。一见戴菊花,她止不住“啊呀”地叫了一声,倒把戴菊花也吓了一跳。 戴菊花慌忙问道:“姐呀,你怎么啦?” 齐彩凤看了一眼戴菊花,又看了一眼那尊泥塑像,惊讶地说道:“这尊塑像和你怎么这么像,难道她就是你的化身不成?” 戴菊花说道:“可真是叫你说对了,想当初我爹就是比着我的模样,捏出了这尊大泥塑,他宝贵得不得了,有人曾出高价购买,我爹死活不干,这才保留至今。” 齐彩凤说道:“大叔可真了不起,人聪明,手也巧,要不是被武大郎给逼死,他日后准能成为一个大艺术家。” 正在齐彩凤与戴菊花说话的时侯,忽然从门外传来一阵吵闹之声。齐彩凤赶忙跑到门外去看个究竟。这一看可不得了,原来是谭鲯带着他的打手们又返回了泡桐店子村来了,这些人张牙舞爪,一个个横眉立眼,撸胳膊伸拳头,甭提有多横多嚣张了。 这时,戴菊花和她娘也从院内走了出来,一见谭鲯一伙人,吓得菊花她娘又是作揖又是求情,口中不停地念叨:“谭大少爷,我老婆子求求你了,这几位姑娘只是过路之人,我家的事情和她们一点关系也扯不上,你就放她们一码吧!” 谭鲯狞笑一声,恶狠狠地说道:“糟老婆子,今天的事情和你毫不相干,如果识相的话,你趁早给我滚到一边去,否则你性命难保!” 至此,菊花她娘只是啼哭,再不敢说什么。菊花也无能为力,只是站在一旁发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农村小姑娘,面对谭鲯等一帮暴徒,只有饮泣而已。 齐彩凤走到谭鲯面前,冷冷的笑了一声,说道:“你这位大哥实在不讲道理,你我素昧生平,互不相识,我们只是打此路过,为什么要三番五次纠缠我们?” 谭鲯一拧脖子,挺了挺大肚皮,厚颜无耻的说道:“你可知道当今是什么人的天下?是大清皇帝的天下。皇帝的天下靠谁来支撑?就靠我们这些地方豪绅来支撑。他老人家在北京能娶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我们在地方上还不能随便玩几个女人嘛?所以,我在半路上一看到你们几个,就勾起了大爷我的淫心。这能怪谁呢?怪就怪你们生得美如仙子,不得不撩起老爷我浮想联翩,想入非非。我从小生长在这深山之内,是个井底之蛙,没见到过外面的世界,今日一见到你们,我才知道世界有多大、多美,美就美在你们几位身上。既然你们遇到了我这只色狼,就别想再从这里走出去了!” 这时候,村中许多男女老幼闻知此事,也纷纷走出家门,临场来看个究竟。不过大家心中虽然恨透了这个谭色狼,却因为他家有钱有势,又有官府的庇护,所以都是敢怒而不敢言。今天见到不知哪里来的几位武士般打扮的姑娘,一方面看看她们到底是什么来路,另一方面也看看谭鲯今天是个什么下场。 齐彩凤见状,心中也不免犯起了嘀咕。她心中暗想,如果三下五除二将谭鲯给杀死,人们不明就里,肯定会引起误会,引出不必要的麻烦,说不定还会给戴菊花母女带来更大的灾难。她思索着,默想着,如果让谭鲯名正言顺的死在她的面前,那将会省去不少麻烦。 想到此处,齐彩凤反问谭鲯:“我看,这件事如果不解决,你肯定会朝思暮想,坐卧不安。你既然是个好色之徒,看上了我们姐妹几个,说不定今天咱们还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哩,能成就一番美好姻缘也不一定。但是我们都是有头有脸的大家闺秀,就这样随了你的心愿,不免感到窝囊。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也学学古代比武招亲的样子,咱们一对一的比试比试,你要是赢了我们其中哪一个,哪一个就毫无怨言的做你的老婆,跟你回家去享受人间快乐,你要是都能够赢得了我们,我们就心甘情愿的都做你的妻子,谭大公子,你看如何?” 谭鲯不知是计,他心中暗想道:“臭丫头片子,别看你们一身戎装,个个是武士打扮,这只不过是为了吓唬人,做做样子,摆摆排场而已,谅你们也不会有多大的能耐,看我谭鲯如何收拾你们!” 想到此处,谭鲯说道:“小娘们,爷就依了你的话,咱们就开始比试比试吧!” 齐彩凤暗中想道:“有门!看来我的计策快要成功了。”齐彩凤一扬手,继续说道:“谭大少爷,你可懂‘心急吃不得热粥’这句话?既然我们就要成为你的老婆了,一定要把事情做得严丝合缝,叫任何人都挑不出瑕疵来。比武之前,咱们还要按着武林的规矩,履行一道手续。” 谭鲯不耐烦的说道:“你真是罗嗦!要立什么手续,请你快快说来!” 齐彩凤面朝围观的群众,很有礼貌的作了一个揖,又弯下身子鞠了一个躬,然后说道:“诸位父老乡亲,我们姐妹四人偶从此处路过,人生地不熟,在比武开始之前,有烦村中耆老长辈,出面为我们作保,签下一张证明文书,倘若发生闪失,也好有个凭证,证明我们是自愿比武,和国家王法并无牵扯,以表我们的清白。” 齐彩凤没有用“生死文书”四个字,她不想过早的暴漏自己的意图,以免引起谭鲯的警觉和怀疑,使他因后悔而毁约。 此时,只见人群中走出两个人来,他们走到齐彩凤面前,自我介绍说:“我们也是村中豪绅,我姓戴名朝阳,这位是我的亲弟弟戴朝海,我们愿为小姐们作保。” 于是,兄弟二人命家人回家取来文房四宝,匆匆写就一纸文书。内容如下: 兹有黄陂境滑石村豪富谭鲯壮士,与过路侠女四人自愿比武。在比武过程中,如发生伤损亡故灾难事故等,均与国家法律条规无涉。证明人泡桐店子村富豪戴朝阳、戴朝海。大清咸丰十一年辛酉八月初四,立此为据。双方当事人都在文书上签字画押,按了手印,便已生效。 齐彩凤说道:“村内地方狭小,无法施展,咱们还是到村外找一块大的场地,拼刺格斗,毫无阻碍。” 戴朝阳老先生说道:“侠女说得极是。村外有一块打谷场,地面宽广,平坦光洁,大家就到那里去吧。” 于是,齐彩凤四姐妹各牵战马,村中的人们地形熟悉,特别是顽皮的孩子们,早已飞奔而去。 到达晒谷场以后,观看的人们围在四周,齐彩凤留下赵秀敏照看战马,然后在三姐妹的耳边叮嘱了一番,由于广场上人声嘈杂,掩盖了齐彩凤的说话声音,因此,人们根本就不知道她到底说了些什么。在谭鲯那一边,只见他伸胳膊掳拳头,面目骄横,对别人都不屑一顾。待双方都准备停当之后,只听裁判人戴朝阳大声说道:“现在比武开始!” 随着戴朝阳的话音落下,小矬子谭鲯首先跳将出来,只见他嬉皮笑脸、恬不知耻的说道:“我就要过门的第一个新媳妇,哥哥我会手下留情的,不会伤着你的皮毛,好叫你完完整整、毫发无损地娶进我家,也好供少爷我尽情享用!” 在四姐妹中,当然是由齐彩凤第一个上场。齐彩凤懒得和那个色鬼搭讪,谭鲯使用矛枪,齐彩凤手握长剑,左旋右盘,斗在一起。可以看得出来,齐彩凤并没有使出全力,更不想一剑使谭鲯毙命,而是点到即算,就是这样,也把一个谭鲯忙活得不得了了。 谭鲯可真是使出了全身力气,一边格斗,心中还一边做着美梦:“小娘子,你的本事也不过如此吗。我一定要先把你战胜,让你做我的首席妇人,然后再一个一个地收拾那三位。” 忽然,齐彩凤纵身跳出圈外,双手一抱拳,说道:“谭大哥,我学艺不精,不是你的对手,待我喘息喘息,再来与你格斗吧。” 谭鲯不知是计,还美得一仰脖子,做出一个目空一切的架势,好像他自己真就成了战无不胜大英雄似的。看场上的人,绝大多数人都不懂得武术,只是围观看热闹而已。只有戴朝阳兄弟两个见多识广,哥哥在弟弟的耳边小声说道:“兄弟,人蠢也是一宝,都快死到临头了,还在那里臭美呢。你就等着看谭鲯怎么去死吧!” 这时,牡丹一纵身,跳起来离地面有一丈多高,然后就像一片树叶,轻轻飘落在比武场中央,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姑娘,你是好样的,好一身轻功!” 人们这一喊叫,更使得谭鲯觉得脸上无光,他就像疯子一样,拼命来战牡丹。你想那牡丹是什么人?要不是齐彩凤早有安排,十个谭鲯也早就一命呜呼了。牡丹也只是应付,过了约一个时辰,牡丹也一纵身跳出圈外,抱抱双拳,说道:“谭大哥果然武功了得,小妹不是你的对手,待我稍歇后,再来与你相斗。” 牡丹刚一退出场外,芙蓉又一个箭步跳到谭鲯身边,不容谭鲯考虑分辨,举剑便刺,谭鲯不知是假招,使出全身力气来应战,二人战了不到半个时辰,芙蓉亦如法炮制,纵身跳出圈外,回到齐彩凤身边。心中按捺不住好笑。 这时,赵秀敏突然出场,一开始便来了一个就地十八滚,突然就滚到了谭鲯身边,然后一个鲤鱼打挺,突然从地上站起身,大喝一声:“色鬼看剑!”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明晃晃的一把利剑朝自己的前胸刺过来,谭其以为赵秀敏是真要将他刺死,吓得他赶忙往后躲闪,谁知脚下一滑,一个仰不叉摔倒在地,只见谭鲯立时口吐白沫,昏迷不醒,不醒人事。他的奴才们走到他的身边,七手八脚将他扶起,又是按摩,又是捶胸捶背,折登了半个时辰,到底还是回天乏术,也没能使谭鲯再苏醒过来。就这样,一个作恶多端、心地龌龊的色鬼,就这样结束了他肮脏的一生。众奴才也觉得脸面无光,众人无精打采的抬着谭鲯的尸体,灰溜溜的回滑石村去了。 佛家有一句至理名言,说得可好着呢。“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迟与来早;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时辰一到,一切全报。” 作者心想:要是到了人人都做好事,没有人做坏事的时候,那不就是佛家所说的极乐世界吗?用我们凡人的话来说,所谓极乐,简而言之,不就是人们心目中憧憬的幸福境界吗?极乐世界啊,你只是佛家心目中的空想而已,要想实现它绝无可能。极乐世界在哪里?极乐世界就在我们每个人的心底里,手掌中,只要你勤奋耕耘,不停地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这个极乐世界就一定能够出现在我们每个人的面前。不过,这些都是题外之话,还是少说为佳。四侠女的前程如何,请看下回。 第二十四回 戴朝阳盛宴女侠,齐彩凤善济菊花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真没想到,一个将牛皮吹得响彻云天的豪绅恶少,竟然在没中一刀一剑的情况下,被吓破了胆,殒命归阴,撒手人寰。这也正是齐彩凤对付这种人的手段高超和她的聪颖过人之处。谭鲯此人,依附官府,狗仗人势,在乡间闾里专横跋扈,恃强凌弱,做尽了坏事,早已经失去人心,被众人所厌恶唾弃,所以,他的突然死亡,在乡人中间并未引起什么震动,相反,人们倒是觉得四侠女为他们除去了一个大祸害,因此人们无不为之拍手称快。 此时,时已近黄昏,齐彩凤问戴朝阳老人道:“您老人家为人豁达大度,对我们偶然过路的四姐妹还鼎力相助,这叫我内心十分感动,我相信不远的未来,你我定能够再次相见。现在天色将暗,我们四姐妹准备找一家客栈安歇一宿,明天早晨再赶奔路程。”说完就要动身前往。 戴朝阳说道:“这泡桐店子村地处深山丛中,村中无有客栈,如果你们要走,朦胧黑夜,又加之山路崎岖,坎坷难行,再说你们又都是外来之人,路径不熟,一不小心跌入山崖,可就一命休矣。我怎忍心让你们去冒这个险啊?” 齐彩凤执意要走,戴朝阳执意要留,这时天可就渐渐黑了下来。戴朝阳生气的说道:“孩子们,你们看到没有?连天老爷都不同意你们去冒险赶黑路,这不就给你设下了一道夜幕屏障。你们快牵上自己的马,跟着我走吧!” 齐彩凤见老人执意要留,并且出自一片真诚,她怕再继续争执下去,挫伤了老人的善意诚心,所以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四姐妹各自牵着自己的战马,一路跟随老人朝村内走去。其他围观看热闹的人,兴致亦衰,也都各自回自己家中去了。 四个人紧跟在老人身后,拐过一条窄巷,又进入一条大巷,面前出现了一处宅院,高大的门楼,两扇黑漆大门大开着,大门两边分左右安坐着两头石雕大狮子,呲牙裂嘴,双目远视,好不气派,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家。戴菊花母女也跟在四位姑娘身后,先后跨入大门之中。 虽然是在夜幕之下,也能看得出这是一处非常宽敞的院落,坐北向南的是一排房屋,一共有七八间,东西两边是配房,也有七八间,均是一色的青砖筑墙,红瓦盖顶,十分整洁和幽雅。穿过设在东北角的一个便门,可以进入另一处宅院,戴朝阳老人称之为后院,那里是饲养马匹和存放杂物的地方。 一进到院内,戴朝阳就大声呼喊道:“张敬,快将马牵到后院去饲喂!” 紧接着,就见一个中年汉子从一间配房中跑出来,走到戴朝阳身边问道:“老爷,您有何吩咐?” 戴朝阳说道:“四位姑娘拼搏了一整天,人累了,马也肚子饿了,你快将它们牵到后院去,添加上最好的草料,再多加些豆料,喂得饱饱的,姑娘们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张敬遵照戴朝阳的吩咐,分作两次将四匹战马牵到后院去饲喂了。 芙蓉对着齐彩凤一吐舌头,还做了一个鬼脸,说道:“真没想到,在这样的山村之中,也有如此气派的大户人家,不简单!” 不想这句话还是被身后的戴朝海听见了,他说:“这些都是祖上留下来的遗产,要是单靠我们弟兄两个,累死也制不下这样大的产业。” 这时,戴朝阳的妻子已经将房中的蜡烛点燃了,不论房内或院内,都一下子明亮起来。戴朝阳招呼道:“四位侠女姑娘,都快快进屋里来,一整天旅途劳累,又被谭鲯那个混蛋纠缠了一下午,你们茶水未进,滴米未沾,我猜想早已经累饿得不行了。我已经吩咐梅花他妈去准备饭菜,你们先喝杯茶,休息一会,等到饭菜做好了,咱们马上便开吃。” 屋内并不见戴菊花母女,一问戴朝阳老人,才知道她们母女二人是到厨房去帮厨去了。 屋内只有戴朝阳弟兄二人陪着齐彩凤她们说话。戴朝阳说道:“都说山不转水转,地不行人行,我与四位侠女可说素昧生平,我一出生就处在这深山僻壤,孤陋寡闻,少见多怪。今日一见四位女侠的武功,可是真叫我开了眼界了。白天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没敢多问四位女侠的来龙去脉,怕说出来多有不便。现在是在小老儿家中,说出来不会有什么不妥吧?” 齐彩凤说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们都是从太平山上下来的女强人,是到黄州去找蓝旗捻军的首领任柱、赖文光的。我说出了真话,不会吓着二位老人吧?”说完,还用双目紧盯着戴朝阳老人的脸面。 不想戴朝阳老人听齐彩凤说出实情之后,一下子便兴奋起来,他迫不及待地问道:“我冒昧的问一句,传说太平山上有一个会呼风唤雨,腾云驾雾,来去无影的女神侠,叫甚么齐寡妇的,你们认识不认识此人?” 赵秀敏忍不住“扑哧”一笑,说道:“你说的那个神人齐寡妇,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说着,她用手一指齐彩凤:“坐在你面前的,就是你所说的人,她就是我们的寨主齐彩凤!不过她可不会腾云驾雾,更不是什么神侠。她也是两只胳膊两条腿,平常人一个!” 戴朝阳说道:“我原先以为,齐寡妇者,怎么也得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真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生得如花似玉,像一朵含苞怒放的鲜花,正值娇嫩美颜之时,怎么就守起了寡呢?” 齐彩凤哀叹一声,便将与王福臣比武,被他设计将自己的丈夫鄢火害死的事情,从头到尾述说了一遍。戴朝海听后,一拍桌子,愤怒地说道:“原来我想,只有我们这里有一个坏蛋谭鲯,没想到大清朝到处有这种坏蛋,我看努尔哈赤家族亡朝亡国的悲剧,是无法避免了!” 戴朝阳也说道:“虽然生活在这深山大谷之中,可也不时听到外面的消息,说是在安徽出了一群朝廷的反叛,他们杀人放火,四处抢掠,搅得州府县衙鸡犬不宁,是些杀人如麻的土匪强盗。你看,朝廷净讲他自己的道理,自己到处豢养一些流氓恶棍,光干些欺压良善的龌龊勾当,怎么能不叫人反叛?我说,你们反得好,反得对,从根子上把这个腐朽透顶的大清朝推倒,那才叫过瘾呢!” 戴朝海说道:“从古至今,谁都明白一个道理:失民心者失天下,得民心者得天下。一个政府,就像浮在水面上的一条大船,水载着船,顺风顺水的向前航行,方能平安无事;一旦水下起了波澜,或者遇到疾风恶浪,要是不翻船,那才叫怪哩。”听过戴朝海的话之后,四女侠都默默的点点头。 戴朝阳紧接着也说道:“听说张洛行在涡阳雉河集一带,也是有地千顷的豪富,连他这样的人,都扯起反抗清朝的大旗,可见清朝的气数将尽,我看用不了多长时间,又将有新朝代起而代之了。” 齐彩凤说道:“就拿我本人来说吧,在未嫁到鄢火家之前,也算是个豪门富户;鄢火家在当地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谁能想到,就是我们这样的人家,也经常受到官府的欺负压榨,甚至无缘无故,连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也被推上了不得不与官府对抗的道路,这就像古话中所说的那样‘秀才遇见兵,有理难说清’,要是不用手中的兵器来说话,咱们难道还有其他别的办法吗?” 戴朝阳问身边的赵秀敏道:“这位女侠年纪轻轻,难道也有难言和苦衷吗?” 牡丹抢先为赵秀敏说道:“老爷子,这可真叫你说对了。赵姑娘原先是在襄阳开客栈的,官府逼死了她的父母亲,还有正当花季年华的姐姐,要不是她腿脚麻利跑得快,恐怕这会她也早已成为阴间的鬼魂了。” 戴朝海说道:“哥哥,你听听,这些事情,都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你就不要再继续往下问了,听了叫人心中酸酸的,感到很难受的。” 这时,戴菊花和她的母亲,一人端着一个大菜方木盘,盘子内摆满了各种已经做好的美味佳肴,匆匆朝屋内走来。二人一进屋,一股扑鼻的香味就充满屋宇,人们早已是饥肠辘辘,浓郁的香味,引得人们垂涎欲滴。戴菊花母女很快便将两大盘菜馔摆满一桌,然后回转身子,又到厨房去端第二次。 戴朝阳说道:“我家与戴菊花她父亲,都是一个血统传下来的本家,到现在还没出五服呢。要说菊花他爹,可是个少有的大好人,平时除了收拾几亩薄地,农闲时就是捏泥人,以此卖钱贴补家用。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就因为自己生了一个容貌出众的闺女,就惹来一场杀身之祸。要不是偶然遇到你们几位女侠相助,铲除了谭鲯这个恶魔,恐怕连菊花母女二人也还要惨遭他的毒手。这下可好了,谭鲯一除,恐怕再也没有被人欺侮凌辱的日子了。” 芙蓉说道:“老爷子,你这话可就说错了。这大清朝手底下,坏人多如牛毛,今天除掉一个谭鲯,明天还会冒出来一个张鲯、李鲯什么的,你别忘了,北京不是还有一个爱新觉罗鯕吗!” 芙蓉一句话,把大家逗得都哈哈大笑了起来。这时,菊花和她的母亲又一人端一个木盘,第二次走进屋来,众人一齐动手,帮助她们把盛菜的碗盘摆放整齐。 戴朝阳对菊花母亲说道:“弟妹,咱们虽为同族,又住在一个村子,相距近在咫尺,可是你从未到我家吃过饭。今天是四位女侠成就了咱们,方能有我们两家团聚一堂的机会。你到厨房喊上你的老嫂子,还有我的大侄女戴菊花,咱们就同诸位女侠一同进餐,恐怕这样的机会很难再有下一次了。” 戴菊花她妈也是个老实人,听了戴朝阳的话,犹如领了圣旨一般,赶紧跑到厨房,喊来了戴菊花和她的大妈。戴朝阳的夫人也老实本分,相貌平平,看年龄还不到六十岁,人生得憨厚敦实,身穿一身粗布衣衫,收拾得干净利落,她进屋之后并不说话,自己找来一把板凳,默默坐在了桌子旁边。 戴朝阳说道:“诸位女侠可能会感到奇怪,你们偌大一个家庭,难道就你们夫妻二人过日子么?非也!我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姑娘。由于两位儿媳都是南面李家集村人,儿媳妇都两年多没有回娘家了,这不前日我让两个儿子备足礼品,双双去看望他们的老丈人去了,我想他们就在近日也就要回来了。我还有一位千金,前几日接到家住黄陂城内姨妈捎来的口信,说她姨妈偶感不适,她就代表我和她妈到黄陂去探望她姨妈去了,不日也将归来。人到岁数了,干不动重活了,家中还请了一位长工,帮助料理一些农活家务什么的。” 菜饭都已经摆齐,在戴朝阳的提议下,于是马上开吃。大家都饿极了,特别是齐彩凤姐妹四人,她们可都是一整天没吃东西了,当拿起筷子之后,便犹如风卷残云,秋风扫落叶一般,不到半个时辰,便吃了个碗净钵光。大家吃饱喝足之后,已经到了戌时时刻。待戴菊花她的母亲、大妈将桌子上的残羹剩饭收拾干净之后,就到了上床睡觉的时候了。庄户人家喜欢睡早觉,由于儿子儿媳姑娘都不在家,不用特意准备,就有现成的房屋供齐彩凤四姐妹安居。这时戴菊花又为各个房间点燃了蜡烛,齐彩凤与赵秀敏睡一个房间,牡丹、芙蓉姐妹自然不能分开,各就各位,一上床便都很快进入了梦乡。戴菊花母女二人帮助戴朝阳妇人收拾洗刷完碗筷餐具之后,也回自己的家去休息了。一夜无话,不必细述。 第二天一大早,戴菊花母女二人就来到大爷大妈家,帮助大妈早早地将早饭做好,单等齐彩凤四姐妹醒来。练功之人,都有起早的习惯,所以未等别人喊叫,齐彩凤她们就早早的起来了,每个人简单梳洗打扮一番,就同戴朝阳一家一同进早餐,只是少了戴朝海。用罢早餐,齐彩凤四姐妹收拾好行装,就要准备登程赶路。这时,戴朝海以及许多乡亲都涌进门来,都来为齐彩凤她们送行。齐彩凤见乡亲们如此礼貌热情,一再表示感谢。 此时,戴菊花突然走到齐彩凤面前,她精神抑郁,满含热泪,几乎哽咽着对齐彩凤和她的众姐妹说道:“各位姐姐,是你们给我一家报了仇雪了恨,这样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就请接受小妹一拜吧!” 话说到此,在齐彩凤和她的姐妹们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只见戴菊花“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一连磕了三个响头。 齐彩凤众姐妹一同向前,硬是生拉硬拽,才将戴菊花从地上给拉起来。齐彩凤埋怨道:“好妹妹,你这是做什么?咱们中国人下跪磕头可是有讲究的,叫做一跪天,二跪地,三跪父母长辈。你我都是同辈人,我又不是神仙菩萨,你这样一跪,我可万万承受不起呀,你这不是要折我的阳寿吗!” 戴菊花她妈也来到齐彩凤等人跟前,她紧紧握住齐彩凤的双手,声音哽咽,泪流满面,口中喃喃的要说什么,可就是一时说不出话来。齐彩凤担心她再像她女儿那样,冷不防又做出什么傻事来。就故意逗她说:“大妈,你老可是我的长辈,你若再给我下跪,那可是要折我的阳寿的。不过,也没什么,说不定我死后可真得要变成观世音菩萨了呢。” 众人一听这话,都止不住哄堂大笑起来。突然,齐彩凤好像想起了什么。她小声分别在三姐妹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从背囊中取出一个布包,双手递到戴菊花妈的手中,说道:“大妈,你们母女二人度日艰难,家中又没有了男爷们来支撑,今后的日子就更加艰辛了。临分别之时,我们四姐妹也无什么相送,这里有十两纹银,就算伱四个干闺女对你老人家的一点孝敬之心吧。” 老人一听这话,被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是好,只是连连摆手,口中不停地说道:“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但是,在老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齐彩凤早已将十两银子塞到她手中,她拿着觉得受之有愧,丢掉又觉得太失礼貌,她真是进退两难,一时也拿不出什么好主张来。 这时,戴朝阳走到她的面前,劝解她说:“弟妹呀,人家齐女侠是真心真意要帮助你,虽然你觉得受之有愧,但是却之也是不恭啊。你就不必再推辞了,你还是将银子收下吧!” 戴朝阳回转身子,叫过站在不远处的长工张敬,在他的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张敬离开人群,匆匆而去。 齐彩凤四姐妹恋恋不舍,各自牵着战马,心情郁闷,踽踽向村东走去。戴朝阳、戴朝海、戴菊花母女,以及村中众多乡亲,一直将她们姐妹四人送出村外,仍然舍不得离去。 齐彩凤心想,如此耽搁下去,恐怕要耽误许多行程。想到此处,她首先跨上战马,一提马缰绳,飞奔而去。接着是赵秀敏、牡丹、芙蓉姐妹,都以身效法,跨上战马,奔驰而去,霎时便不见了四人的踪影。戴朝阳他们这才郁郁返回村庄。 不知跑了多长时间,前面出现一个村庄,村边有一家“汪家客栈”。此时日头已经偏西,齐彩凤四姐妹骑马奔驰,腹中叫声咕咕,也到了打点歇息的时候了。于是,齐彩凤翻身下马,牵马前行。这时客栈内走出来一个又矮又胖的黑脸伙计,看见有人前来,知道又有生意可做了,老远便打起招呼来:“诸位客官,本店有客房数间,店面宽阔,生意兴隆,服务周到,管保您一住就满意,一满意后便不想离开了!” 芙蓉小声对赵秀敏和牡丹说道:“你看这人多么会吹嘘。我平生就是不喜欢这种油头滑脑,油嘴滑舌的江湖小人。” 齐彩凤带头走进客栈,早有人走过来接过战马,牵到后院去饲喂了。这时,刚才在客栈门口招呼客人的那个黑胖伙计,走到齐彩凤她们面前,点头哈腰,卑躬谦逊,嬉皮笑脸的问道:“请问客官,是打点还是住宿?” 齐彩凤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请问店家,此处叫什么村子?离黄州城还有多远?” 黑胖伙计连连点头,有些讨好似的说道:“此村叫做汪林村,你看,外边的牌子不是写着吗,所以本客栈就因村取名,叫做汪家客栈。俺这汪林村北靠张渡湖,南临滔滔长江,离那黄州城也不过五十里路,是东西往来的必经之路。” 这时,齐彩凤才停住眼光,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伙计。只见此人身高不过五尺,长得又矮又黑又胖,特别是他那个大脑袋,在他的脖颈上扭来晃去,看起来极不协调。尤其使齐彩凤看不惯的是,他总是油嘴滑舌,油腔滑调,充满着太多的江湖习气,一见面就给人一种不诚实的感觉。齐彩凤心中暗想,这样的人,十个就有五对不可靠,我可得要处处留心啊。 齐彩凤略加思考后对胖伙计说道:“伙计,既然此处离黄州还远,我们准备在此休息一夜,明日再启程赶奔黄州,那就麻烦你给我们收拾准备两套客房吧。”伙计领命,吩咐小伙计去做。 这时,只听得店外鸾铃响起,一辆马拉轿车从东方驶来,轿车来到客栈门口,只听得轿车内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说道:“车夫大哥,我肚子饿了,我想在这家客栈停留片刻,填饱了肚子再赶路,你看如何?” 车夫说道:“我是仆人,你是主人,当然是小姐您说了算啦。” 轿车停在客栈门口,只见轿帘掀动之处,从轿车内走出来一位二八娇娃。只见她:身材高挑,柳眉细腰,乳峰高耸,臀部丰满,头戴银簪,黑发油亮,身穿一件绣花长裙,莲步轻摇,十足的一个美人胚子。在车夫陪伴下,径直朝客栈内走来。 女孩走进客栈,一眼看见坐在桌子旁边的齐彩凤和她的姐妹们,禁不住止住脚步,上下左右打量了半天,这才“扑哧”一笑,自言自语的说道:“吾道世间惟己美,方知世外人上人;人面桃花相映红,羞杀小女一个人。” 很显然,女孩是在看到面前的四位娇艳美女之后,才知道这世界上除了她自己之外,竟然还有比自己不差上下的美人儿,这才发出来一声感叹。 齐彩凤听出她的话中之音,又联想起在泡桐店子村戴朝阳夫人对她描述过的她女儿戴梅花的模样,觉得这女孩就是戴朝阳家的千金。因此,她便主动走到女孩的面前,主动与她搭讪攀谈起来:“小妹妹,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看你的年龄,最多不超过十九岁吧?” 女孩禁不住一蹦身,高兴地说道:“哎吆喎,你可真神了!你怎么就知道我的年龄?” 齐彩凤又说道:“这还算神啊,更神的还在后头呢!我还能猜出你到哪里去,叫什么名字呢!” 原来,昨天在戴朝阳家里,戴朝阳的夫人就曾在齐彩凤面前念叨过自己的女儿,说都到黄州快半个月了,也不赶紧回来。女儿是母亲的贴心肉,思念女儿也是人之常情。齐彩凤对夫人说,你女儿长得什么摸样,年长几何,我到了黄州,说不准还能与她相遇呢。于是,妇人就将女儿的年龄和长相对齐彩凤详细叙述了一遍,齐彩凤牢记心中,不想竟然在汪家客栈偶然相遇,这才使齐彩凤有了施展相术本领的机会。 姑娘高兴地说道:“那你就猜猜看,如果猜对了,我奖励你五两银子!” 齐彩凤说道:“银子吗,就算了,不过我要是猜对了,我想与你结拜为干姐妹,你看如何?” 女孩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话算话!” 齐彩凤望着女孩子的脸膛,只见她长着水灵灵的一双大眸子,眼光中透露出机灵和智慧,真不愧是戴朝阳的掌上明珠。齐彩凤有意拉长了声调,卖起了关子:“我呀,先不说你的家里,就从你的周围讲起吧。你是不是有一个本家叔叔,名叫戴尚清啊?” 女孩子说道:“的确是有。不过他已经早已被豪绅谭武害死,人都死了好几年了。莫再提他,说起来让人伤心。” 齐彩凤又说道:“在你离家的这些天,你可知村中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女孩一摇头,做出一个天真的动作,说道:“我又不是诸葛亮和刘伯温,能掐会算,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俺猜不出!” 齐彩凤再一次问道:“你有一个与你年龄相仿的叔伯姐姐,名字叫做戴菊花的是不是?” 女孩的神经开始有些紧张,慌忙问道:“我与菊花姐的关系最好,我只比她晚出生一年多,所以他是我姐姐。她怎么啦?是不是出事啦?” 齐彩凤毫不隐瞒,她平心静气的说道:“确实是出事情了,不过现在一切都已过去,所有的事情都归于平静,戴菊花也好好的活着呢。” 女孩急忙问道:“俺菊花姐出了什么事,你可不能对我隐瞒啊。” 这时,快嘴的赵秀敏突然插话道:“既然事情已经过去,说出来也无大碍。她被滑石村一个叫谭鲯的恶人给糟蹋了!” 女孩突然暴躁起来,狠狠地说道:“我那伯父戴尚清,就是被谭鲯的狗爹谭武给害死的,不想他的儿子又来害我姐姐,我回去后,定要将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芙蓉说道:“就凭你一个金枝玉叶的柔弱女子,你去杀谭鲯,那必将是肉饱子打狗——有去无回!” 女孩说道:“凭我的力量,我是无法与谭鲯抗争。不过我可以花钱雇人,代替我来出这口窝囊气。” 牡丹口气带有一丝讥讽地说道:“就凭你?待你把人雇来,黄瓜菜也凉了!你不用再为此事操心了,谭鲯早已到阎王爷那里报到去了!” 女孩惊讶地问道:“这么说,是你们几位女侠将谭鲯给杀死了?” 赵秀敏一抿嘴,说道:“他那种货色,还值得我们去杀?我还怕他的猪血玷污了我的宝剑呢。他是自己死的。” 女孩子更加觉得好奇了:“难道是他打不过你们,自杀了不成?” 赵秀敏说道:“他糟蹋人还没糟蹋够呢,怎么会舍得去自杀?” 齐彩凤说道:“这件事情,三两句话也说不清楚,你回到家中,问问你的父亲,便一切都明白了。说了半天,我还没有猜出你的名字呢!” 女孩心中不满意,也不好再打破沙锅问到底,只好不悦地说道:“看来,你们肯定是从泡桐店子村而来,什么都已经清楚,却还有意瞒着俺戴梅花一个人,俺就自己告诉你们就是了。”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时光流逝,转眼就到了黄昏时分。天色既晚,走夜路不安全,戴梅花决定在客栈先住一宿,明日一早再赶路。她向客栈伙计要了两间客房,一间自己住,另一间给车夫住,另外再将车马赶到后院,一切收拾妥当后,戴梅花又对齐彩凤说道:“既然你们从泡桐店子村来,对我家又这样熟悉,我也就不把你们当做外人了。我有个要求,今日晚饭就由我来办招待,当然这银子么,也得由我来出。你们胆敢不听我的话,我就要生气给你们看,而且从此也再不理你们了!” 齐彩凤小声对三姐妹说道:“你们看,她对朋友两肋插刀的那个样子,与她的父亲戴朝阳是多么的相似呀!” 突然,戴梅花从她的屋内跑出来,对齐彩凤四姐妹大声喊叫道:“姐姐们,大事不好了!” 齐彩凤不禁神经紧张起来,赶忙问道:“梅花妹妹,出什么事啦?” 戴梅花一边朝齐彩凤她们走过来,一边说道:“我的钱袋子就放在屋内的床铺上,可是不知为什么就不翼而飞,不见了!” 齐彩凤四姐妹一听说戴梅花丢了钱袋子,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也赶忙跑进梅花的房间,帮她寻找了半天,可是踪迹全无。齐彩凤问道:“你再好好回想一下,到底将钱袋子放在什么地方?莫非你自己记错了不成?” 戴梅花说道:“我正值青春年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暮年之人,怎么会记性那么差呢?我明明记得清清楚楚,就是放在这床铺上,一转身的功夫就不见了。在客店内丟东西,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这时,只见客栈那个又粗又胖、圆头圆脑的黑脸伙计,正从他的房间内走出来,脸上现出有隐隐得意之色。戴梅花一看到他,不禁疑窦丛生。小小一个客栈,人不过十个,齐彩凤四姐妹都是侠女身份,她们都是正人君子,绝对不会做出这种偷鸡摸狗、既不道德也不光彩的缺德事情来,那唯一的偷窃之人,必然是在这客栈中。 想到此,戴梅花突然装出一副很神秘的样子,声音不大,但却故意使黑胖子能听得见。她说道:“姐呀,丢十几两银子我倒不心痛,只是我怕由此害了那使用银子的人。” 齐彩凤不解地问道:“此话怎讲?” 戴梅花说道:“我家从祖爷爷那辈子起,由于捏泥人经常外出,免不掉发生丢失银子的事情,因此,我祖爷爷就发明一个绝招,就是采集眼镜王蛇的蛇毒,浸泡涂抹在钱袋子上,谁要是偷拿了钱袋子,蛇的剧毒就会粘在他的手指上,毒液会慢慢进入他的体内,不消五个时辰,那这个人就会毒性发作,全身抽搐,七窍红肿,鼻孔还流血不止,他便会一命呜呼,不治身亡了。” 齐彩凤四姐妹信以为真,刨根问底:“那你不是也拿了这个钱袋子,你就不怕中蛇毒死亡吗?” 戴梅花得意地说道:“你可真是个傻姐姐!我是事先敷上了解毒药哇,所以只有我拿这个钱袋子,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 赵秀敏快嘴快舌:“照你这么说,这个偷窃之人肯定是必死无疑了!” 戴梅花说道:“这也不是绝对的,如果此人在三个时辰之内将钱袋子交出来,我将解毒药水给他服下,他也就会安然无恙了。” 芙蓉说道:“这可怎么办啊,咱又不知道偷钱的人是谁,这只有等他死后才能知道,那咱们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这时,只见那个黑胖子伙计,一下跑到戴梅花身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又是哭喊,又是抽自己的嘴巴,嘴中还不住的求告道:“我朱狗子不是人,我财迷心窍,我缺了八辈子德,一时起歹念,顺手牵羊,是我拿了姑娘的银子,我现在就把银子还给你,请你大慈大悲,不计小人过错,赶快救我一命吧!恩人!” 戴梅花忍俊不禁,感到又好气又好笑,这不过是用来吓唬小孩子的小把戏,却不成想没有费吹灰之力,就将一个隐藏在客栈内的江洋大盗吓唬的尿了裤子,自己坦白交代了出来。事到如今,还必须假戏真做,表演到底。 戴梅花装作煞有介事,从囊包中取出一些黄色粉末,又端来一杯开水,将黄色粉末拌入其中,双手递给那个名叫朱狗子的客栈伙计,并且对他说道:“这是我家祖传的秘方,专门用来排泄体内的蛇毒的,你只要一喝下肚去,就有一种麻辣的感觉,这就说明解药已经开始起作用了。” 朱狗子丝毫不敢怠慢,他端起茶碗来,一口气便将“药水”喝进肚子里。戴梅花问他:“伙计哥,你有什么感觉?” 伙计说道:“有一点麻酥酥、辣乎乎、香喷喷的感觉,现在我的肚子内还觉得热乎乎的,好像有一只火炉在燃烧似得。” 戴梅花说道:“这就对了嘛。这就说明,解药已经开始起作用了,只有将你体内的毒素全部排泄干净,你的生命才会得到保证。一会我再给你服一次药,也就万事大吉了。” 齐彩凤将戴梅花拉进自己的屋内,关上房门,低声问道:“你到底搞得什么名堂?我怎么越看你越像个巫医似地?你不是在糊弄那个憨小子吧?” 戴梅花打开房门,朝四外观察了一番,然后再回到屋内,关上屋门,对齐彩凤四姐妹说道:“守着真佛,我也就不瞒你们了。以上这番表演,都是我灵机一动,才一时计上心来。不过,我囊包中的药粉可真是祖传下来的,不过那不是什么解蛇毒药,而是些花椒粉末。你们知道,我的祖上是捏泥人的手艺人,经常闯荡江湖,一旦遇上歹人,为了脱身,就想出这个用花椒粉撒出去咪坏人眼睛的损招,这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不想今天可真就起了作用了。” 齐彩凤这才恍然大悟,装出微嗔的样子,说道:“死丫头!你的花花肠子可真多,连我们这几位老江湖都被给蒙骗了!” 戴梅花说道:“我的花招还要继续用下去呢。我想,咱们住在他的店中,免不了要吃饭喝水什么的,若是他起了歹意,给我们在饭菜中下上点迷魂药什么的,我们不是全盘皆输了吗?” 赵秀敏一听这话,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迫不及待地问道:“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他是客栈主人,掌握着我们的吃喝大权,要是他想害我们,那简直是易如反掌。这可怎么是好呢?” 戴梅花笑道:“四位姐姐也不必神经过敏,我想待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咱们再给他下一剂‘药’,等到他明白过来的时候,我们都已经远走高飞了,他还到哪里去找我们?” 戴梅花说道此处,对齐彩凤四姐妹说了一声:“你们都跟我走!” 五个人走出房门,直奔客厅。戴梅花喊了一声:“店家!”那个叫朱狗子的黑矮胖子店主应声而出,他用颤抖的声音问道:“客官姐姐,您还有什么吩咐?”到底戴梅花又说了些什么,请看下回。 第二十五回 彩凤规劝油嘴郎,四侠女偶遇鲁王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齐彩凤对朱狗子说道:“既然从现在起我们以姐弟相称了,在姐姐我离开你的客栈之前,有些话我不得不对你说出来。你是客栈主人,每天接触客人无数,贫贱富贵,豪绅富商,免不掉频繁来往,如不能诚信相待,克己自律,必然会导致终生大错。倘若一步不慎,还将落下终生遗憾。就拿戴梅花姑娘这件事来说吧,她人小志高,心地善良,你虽然预谋害她,她却不计前嫌,宽厚待人,不但对你的不道德行为毫无谴责,反而用五两纹银安抚与你,这是何等的道德情操!又是何等的宽宏大度!倘若另换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是做不到的。我想从今天起,你应该抚摸一下自己的良心,何去何从,如何做人,你应该是下定决心,与不光彩的心魔一刀两断的时候了。” 余国辉老人说道:“小姑娘此话差矣。一个小秤砣,看起来无足轻重,可它充当的却是平衡千斤重量的角色;一捧黄土,看起来不起眼,它代表的却是游子难舍故土的真情。不知姑娘们注意到没有,你们进村时,首先映入你们眼帘的,就是因受到历代战争破坏而坍塌的断壁城垣旧址。因此说,禹王城就成为了这黄州最古老的旧城遗迹。据历史记载,早在战国楚宣王时期,楚国出兵北伐,一举灭掉了地处今山东邹县境内的邾国,并将邾国国君和众多豪绅贵族南迁至此地,是为邾城。楚宣王为加强防守,还遣派他的女儿云梦公主统兵五千,亲自在此戍守,因此,禹王城一度又被称为女王城、汝王城、吕阳城等。不过,到了东晋咸康四年,这禹王城就毁于战乱,从那时以来,留在人们面前的就只有坍塌倾圮的城垣废墟了。” 《萍踪血迹》第二十五回 彩凤规劝油嘴郎,四侠女偶遇鲁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六回 任柱激战三河镇,李续宾殒命归阴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夜越来越深,众人经过一天的忙碌,都已经筋疲力尽,所以都上床安歇了。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起来,有护卫军兵跑来向任柱、赖文光禀报说,清军守备梁洪胜在罗田县的黄泥畈安下军营,好像预谋截断捻军向北的退路。任柱对赖文光说道:“在我蓝旗捻军的南方,长江是一道天然屏障,黄州城内又有唐训方、余际昌部的军队驻扎,李续宜、舒保的军队离我们也不远,看来形势对我们很是不利,一场大战看起来是不可避免了。” 赖文光说道:“打仗就像吃饭一样,谁都不可能一口吃成个胖子,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而且必须拣最好吃的吃。有一句俗话说,老太太吃柿子,专拣软的捏吗,咱们也要瞅准机会,拣他个软柿子捏一捏。” 任柱说道:“我明白尊王的意思,你是说我们要先寻找清军一个比较软弱的敌人,将他一口吞掉,然后再各个击破,这样我们便可以转危为安了。” 在黄泥畈,梁洪胜的临时住所内。梁洪胜对游击李曙堂说道:“前不久在南阳河,与任柱、赖文光一战中,我军用伤亡四千余人的代价,歼灭捻贼与太平军近千人,并擒获太平军倚天侯陈士棠,并将其斩首。唯独跑了任、赖二贼,现在我军将他们围堵在黄州附近,可望一举荡平,不使其再次潜逃。” 李曙棠摇了摇头,说道:“我看还很难说。任、赖二贼手下目前不下十万余众,你我只有不到二万人,黄州城的唐训方、余际昌又处于观望态势,倘若任、赖猛然向我们扑来,仅凭我们的二万之众,恐怕难以抵挡。” 梁洪胜则不以为然,说道:“曙棠老弟,你这是怎么啦,你是不是被捻贼给吓破了胆,失去了必胜的信心?” 正在此时,一个兵弁慌忙跑进屋来禀报道:“禀二位将军,据探马回禀,任柱、赖文光所部的牛落红、李允所部,已经进到离我们不到十里远的地方,请守备大人示下,我们应该如何迎敌?” 梁洪胜说道:“老规矩、老办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命令各部在村外埋伏,严阵以待。听到我的命令后,就立即发起攻击。” 此时在黄泥畈村外,但见捻军人山人海,旌旗遍野,战马长嘶,尘土飞扬,犹如风驰电掣,说到就到。马队在前,步队随后,霎时便将黄泥畈围了个水泄不通。副将张文焕从麻城带兵来援,也立即投入战斗。一开始就是一场混战,双方不光是士气的较量,在人数上捻军也占了优势,刀矛并举,血雨腥风,场面异常惨烈,不到一个时辰,清军就有两千多人倒在了血泊之中。清军副将张文焕、都司谢国俊被二十多个捻军士兵围在垓心,他们二人毕竟是双手难敌四拳,二人身受多处矛伤,鲜血直流,渐渐便只有招架之功,没有了还手之力,战到精疲力竭之时,终被乱刀乱矛劈扎而死。 梁洪胜见势不妙,赶忙伙同李曙棠统兵退进村中,凭借房屋墙垣进行抵抗。捻军多次发动攻击,妄图一举拿下黄泥畈村清军据点,但都未能奏效,而且伤亡惨重。牛落红、李允不得不下令暂停攻击,继而采取围而不打的战术,妄图逼迫梁洪胜、李曙棠缴械投降。但是,梁洪胜和李曙棠都是身经百战的清军老将,他们根本不买牛落红、李允的帐,双方就这样对峙着,一直过了两天,仍然没有结果。 这时,从任柱、赖文光那里传来了消息,说李续宜统军驰赴黄安,袭破另支蓝旗捻军的围困,重新收复县城;蕲州的捻军亦为唐训方所败。任柱命令牛落红、李允放弃围困黄泥畈,立即挥军北进。 任柱在离开禹王城村余国辉老人父子之前,遗憾地对齐彩凤四姐妹说道:“为了有效打击清军,摆脱清军的围困,我们不得不采取随时游击的战法。每次在一个地方驻扎,很少有超过十天的时候。这不才过了一夜,就要与诸位女侠说再见了。因此,我才没吸收女兵入伙,原因也就在于此。你们可抓紧时间,顺原路返回太平山,在可能的范围之内,牵制和打击清军,这也就是对我蓝旗捻军的最大支持和支援了。” 齐彩凤含着眼泪说道:“战争是最残酷的事情,诸多鲜活的生命,今天还生龙活虎,活蹦乱跳,明天可能就不在人世了。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你鲁王任大哥与尊王赖文光大哥处处多加小心和珍重,待到咱捻军胜利的那一天,你们都能完好无损地站在我齐彩凤的面前,对于我来说,此生也就心满意足矣。” 任柱爽朗地大笑起来,他诙谐且有趣的说道:“我说齐大妹子,你这个希望可是有点过高了,除非清妖的枪弹都长了一颗明亮的眼睛,专往该打之人的身上打,铅弹绕着我任柱打转转,使我任柱毫发不损,那咱们肯定也就有再次相见的机会了。” 赖文光也说:“我们都有菩萨护佑,所以才多次躲过清军的追杀,东西南北任遨游,江淮大地任驰骋。齐女侠尽管放心,我们还会再相见的。” 余国辉老人也说道:“战争虽然残酷,菩萨肯定能分出良莠,区分好坏。该死的一定会死去,不该死的肯定会活下来。就拿老夫我来说吧,我骑马跑遍了大半个中国,刀光剑影,枪林弹雨,犹如家常便饭,不是也活下来了么?” 任柱对余国辉老人说道:“临走之前,我再吩咐灶头兵给您老人家留几袋粮食,即使我远离禹王城村,也会心安理得了。” 余国辉老人千恩万谢,不知说什么是好。齐彩凤四姐妹牵出战马,走出余国辉老人的家门,虽然心中有万般的无奈,最后还是跨上战马,循着原路返回太平山去了。等齐彩凤四姐妹都走远了,任柱与赖文光对余国辉老人说道:“她们已经远去,我与尊王也该动身了。”于是,令护卫吹响螺号,集合队伍,霎时大街和广场都布满了护卫营的捻军,个个轻装简练,精神抖擞,只听赖文光喊了一声“出发!”便蜿蜒出村,向北而去。 余国辉父子二人,怅然若失,他们目送走了任柱、赖文光一行之后,这才返回宅院,将大门关闭,猛然看见在院落的一角,又增加了几麻袋粮食。老人感动得流下了眼泪,任柱一向说话算数,从不食言。从此以后,仍然过着他们单调乏味且又与世隔绝的封闭生活。 再说齐彩凤四姐妹,既然是循原路返回,就免不了要经过汪家客栈。当她们走到客栈门前时,面前的景象不禁使她们骇然。但见客栈大门紧闭,门前的幌子也被摘掉了,死气沉沉,哪里还像客栈的样子?客栈内既无旅客,也不见了跑堂的伙计,只有一个年轻后生,坐在门口的空地上,手拿一根树枝,在地上不住的画着什么。 齐彩凤四人翻身下马,向年轻后生跟前走去。由于那后生精力过于集中,以至于有人来到面前,他也全然不知。齐彩凤对他喊了一声:“江水根!你这是怎么了?” 江水根浑身打了个激灵,抬起头来一看,是齐彩凤等四位姑娘又回来了,他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齐彩凤仔细辨认他在地上画了些什么,原来都是“朱狗子”三个字。 齐彩凤拿出手帕,擦干了江水根脸上的眼泪,将他从地上扶起,急切地问道:“水根,我才离开了两天,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江水根一边哭泣,一边叙述事情以往的经过。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原来全部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就在齐彩凤四姐妹走后不久,打从黄州城来了四位客人。为首的一个,身形矬胖,留着两撇八字胡,一身商人穿着打扮,行为举止,派头十足。三个随从,对他百依百顺,唯唯诺诺,在他面前均是毕恭毕敬,一看便知是他的下人。除去为首的那人,三个随从都是横眉立眼,面无善意。而且都是站无站相,立无立姿,说起话来都是用命令的口气,毫无商量的余地。 他们在客栈打点过后,正准备起行。这时,突然有一个随从大叫起来:“报告余际昌大人,我随身携带的银子不见了,这客栈内肯定有盗贼!” 于是,那个名字叫做余际昌的“大人”,一反温文尔雅的常态,突然变得凶神恶煞起来。他大声吩咐他的随从:“你们把客栈内所有的人都给我集中起来,看看是那个小子活得不耐烦了,经敢在我余太岁头上动土?就是把客栈翻它个底朝天,也要把银子给我找出来!” 他的随从有了主子的命令,个个如虎似狼,把客栈的人全部拎了出来,让大家排成一行,站在客栈中央。余际昌倒背双手,并不说话,只是用眼睛在每个人的脸上反复审视着。突然,他一把将朱狗子揪出来,用力往地上一摔,说道:“我余际昌身为朝廷命官,终日走南闯北,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你小子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看你是活腻歪了。说!你将我的银子藏在什么地方去了?” 朱狗子不知面前这个人的来历,更不知他的厉害,还想用油腔滑调来蒙骗搪塞他。余际昌说道:“小子,我看你可真是活到头了,朱罗,你将他拉到客栈门外,砍了!老子我练就一双火眼金睛,就是一只蚊子从我的面前飞过,我也能分辨出公母来,你小子别想拿鬼话来蒙我,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不由朱狗子分辩,三个随从拽住朱狗子,往客栈门外就拖。朱狗子见此情形,知道这些人是要动真格的了,他们可不是说说吓唬人的,而是要来真的了。吓得他连裤子都尿湿了。他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喊叫道:“爷爷,我说!我说!请爷爷饶小人一命,我什么都说给你听!” 余际昌吩咐随从:“拉回来!先听这小子如何说,听他说明白了再杀不迟!” 三个随从又死拉硬拽,就像拖着一条死狗,将朱狗子重新拖回到客栈屋内,让他双膝跪地,一五一十,慢慢交代。 余际昌问道:“小子,我来问你,我的银子呢,你将它们藏在了什么地方?” 朱狗子说道:“回禀大老爷,我将银子藏在了厨房的阴沟洞里了。” 于是,那个叫朱罗的随从拎着江水根,从厨房的阴沟洞中取来了银子,一共十两,分文不差。 余际昌说道:“我此次微服私访,为的就是铲灭在各地暗地活动的捻匪,真是皇天有眼,不出我所料,处处皆是盗匪,这不就抓住了一个么。” 朱狗子一听余际昌此话,早吓得他拉到裤子里啦。他又是磕头,又是求告:“余大人,不,余爷爷,小人有眼无珠,罪该万死,不该偷到爷爷您的头上,请您饶过小人一命,给小子一个改邪归正的机会吧!” 余际昌冷冷一笑,说道:“你费了这半天口舌,就有一句你说对了。” 朱狗子问道:“请爷爷明示,是小的那一句话说对了?” 余际昌狠狠地说道:“罪该万死!” 一听此话,朱狗子只是一个劲的磕头。 余际昌最后说道:“我的银子失而复得,你也供认无余,罪证确凿,铁证如山,你要是不死,这世界上还会有公道吗?所以说,今天你无论怎么哀告,也是无济于事、必死无疑了!” 余际昌说完,便示意他三个随从将朱狗子拎到客栈外面的大路边,从腰间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轮番向朱狗子的身上扎去,可怜朱狗子全身被扎成了血葫芦,匕首窟窿就像马蜂窝,体内的血液就像泉水般喷涌而出,立时便气绝身亡。 余际昌对他的随从说道:“今日出门,真是晦气,竟然碰上这么一个丧门星!暗访到此为止,我们立即回黄州城去!”临走时对店内的伙计说道:“望你们以朱狗子为戒,规规矩矩的做人,否则便是同样下场!”余际昌本想将客栈付之一炬,在众伙计的恳求之下,方才放弃了此一主张。 余际昌一行人走过之后,江水根伙同其他几位伙计在客站附近挖了一个坟坑,草草将朱狗子埋葬。朱狗子一死,客栈没有了主事之人,便一个个先后离去,江水根因为平日里与朱狗子情义较深,所以没有遽然离去,否则,齐彩凤四姐妹到来之后,遇到的肯定是不明不白的局面,连朱狗子的去向也搞不清楚了。 齐彩凤问江水根:“别人都离客栈而去,而你却独自留了下来,不知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江水根泪流满面,抽噎着说道:“余际昌临走之前,他的几个随从还将客栈内的银子搜刮一空,其他伙计人家平日稍有积蓄,均持钱离去,我年纪轻,不知世间风云变幻的厉害,也未曾留什么积蓄,因此遇到危难之际就抓了瞎。这几天以来,我是依靠店内的剩米剩菜度日子的,否则早就被饿死了。” 赵秀敏问道:“你是哪里人?你家离汪林村远不远?” 江水根答道:“俺是蕲州北面顾岗村人氏,离这汪林镇也有小百十里呢。” 齐彩凤说道:“这样吧,大姐给你二两银子,你赶紧回自己的家去吧。” 江水根接过银子,感动得只顾掉眼泪。齐彩凤四姐妹帮助江水根收拾了一下简单的行装,并将他送上北去的路,四人这才又骑上战马,奔泡桐店子村走去。 走在路上,芙蓉说道:“对于朱狗子这个人,我真是想不明白,当初戴梅花奖励他银子的时候,他痛哭流涕,指天发誓,海誓山盟,说一定要痛改前非,永不再做贼。刚过去两天,他就把自己说过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他就没想到作恶多了是要付出代价的吗,这下可倒好,把自己的小命也搭上了!” 芙蓉也说道:“俗话说得好,狼走千里吃人,狗行千里吃屎,这就叫本性难改!” 牡丹风趣地说道:“对这种道德缺失的主儿,还是要加强感化和教育。虽然说教育感化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教育感化也是万万不能的。” 齐彩凤也说道:“咱中国自古就有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之说。不过我倒认为,孩子是父母生,父母养,从小在父母跟前绕膝淘气,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己的孩子从小是个什么德行,你为人父母者,难道能不知晓?难道没有责任?所以我认为,错误在孩子身上,根源都在父母身上。如果咱全中国做父母的人,都把教育孩子当成最大的大事来关注,将会使不知多少孩子免遭牢狱之灾和掉头之罪呢。” 赵秀敏说道:“咱们四姐妹虽然都未生过孩子,但为人处世的道理还是知晓的。我这样想,为人父母者,对孩子要多一些关心,少一些溺爱,方能够造就出栋梁之才。” 四姐妹一边说,一边打马前行,不知不觉间,早已经来到了泡桐店子村。她们翻身下马,轻车熟径,径直就走到戴朝阳的家门口。赵秀敏高声喊了一声:“梅花!你在家吗?还不赶快出来迎接我们!” 戴梅花正在家中帮助母亲做晚饭,一听是赵秀敏的声音,便慌忙放下手中的活计,一蹦一跳的跑出门外,高兴地说道:“树上喜鹊叫喳喳,必有贵客到俺家。我回家后,日思夜盼,终于又把你们盼来了!” 因为泡桐店子村是齐彩凤四姐妹回太平山的必经之路,又是第二次见面的老朋友,因此就舍弃了许多见面的客套话,大家亲如一家,四人不必经主人允许,就各自牵着战马,进入宅院。 这时,戴朝阳夫妇也从屋中迎出来,高兴得不知用什么话来打招呼。长工张敬急忙走过来将四匹战马牵到后院去饲喂。戴朝阳的两个儿子和两个儿媳妇此时也已从婆家回来了,一下子多了四口人,宅院中也热闹了很多。 戴朝阳老人引用一句唐诗说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吾说候鸟飞去时,定是返家必有时。你们看,我的四只凤鸟今天不是又飞回来了吗!” 四侠女进屋落座之后,戴朝阳老人又说道:“你们既然是候鸟,我知道我也不能长久留住你们,因为太平山才是你们的安身之处。马上咱们就吃饭休息,好不耽误你们明日一早赶路。” 这时,戴朝阳夫人走进屋来,从不多说一句话的她,埋怨齐彩凤道:“闺女哇,今天大妈可得要数落你几句了。前几日你们走的时候,老头子怕你们带的盘缠钱不够花,当面给你们吧,又怕你们推让,吃闭门羹,所以才偷偷将银子放在你的马褡子中,谁知这也没逃过你的眼睛,你竟将银子让俺这个憨闺女又带了回来,你猴精得很哩。” 赵秀敏说道:“你们也是过日子的庄户人家,又不是靠搜刮民脂民膏起家的富豪劣绅,俺们要是花了你们的银子,晚上睡觉能睡得安稳吗?” 此时,牡丹将戴梅花拉到一边,悄悄地对她说道:“你还记得汪林客栈那个偷东西的朱狗子吗?” 戴梅花不解地问道:“这才几天,我怎么会忘记他呢?他怎么啦,出什么事啦?” 牡丹说道:“你那五两银子可算是给狗吃了!他当时指天画地,海誓山盟,说从今以后再不偷人钱财,要堂堂正正的做人做事,话音刚落地,他不但重操旧业,而且偷到了清廷大官余际昌的头上,那余际昌可不是像你这样的菩萨心肠,他不但没有给朱狗子奖励,反而将他给就地正了法,你说这朱狗子可悲不可悲!” 戴梅花听了牡丹的话以后,什么话也没有再说,只是默默无语地接受了这残酷的现实。她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谁也没有再去过问。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齐彩凤四姐妹此次路过泡桐店子村,本来就没想多停留。四姐妹在戴朝阳家里只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起来,用过早点之后,便向戴朝阳一家人告别,返回太平山寨去了。 咱们返回头来再说任柱。自从在禹王城村与齐彩凤和余国辉老人父子分别之后,蓝旗捻军一路披荆斩棘,不断战胜清军和各地民团练勇的围追堵截,不久便又返回到了安徽肥西县东南部境内的三河镇一带。 要提起这三河镇,咱们不得不说说它的来历。它位于肥西县的东南部,距离肥西县城仅八十余里,外环两岸,中峙三洲,又有三水贯通其间,故而得名曰“三河”。它与合肥、六安、巢湖三县毗连,又与肥西、舒城、庐江三县交界,境内水网密布,漕运发达,水路通便,丰乐河、杭埠河擦肩而过,通巢湖,入长江,因此,自古就有“江中之洲”的美誉。三河镇在春秋时期名为鹊岸,晋代以前称为鹊尾,晋代以后则称为鹊渚镇,南北朝后期称三河;明、清起始置三河镇。车船辐辏,商贾云集,被人们称作小南京、小上海,自古就是重要的皖中货物聚集地和商品走廊。亦是扼淮河上下游的军事重镇,如此,三河亦就成为兵家必争之地了。 除了任柱的蓝旗捻军之外,张洛行与龚德的黄旗和白旗捻军亦屡屡攻破三河镇,并作为临时据点来经营,不过又都被清军攻克。双方你占我克,多次反复争夺,都视三河镇为重要壁垒。此次任柱统领蓝旗捻军返回三河镇,清军亦马上调动在湖北黄安的李续宾等军,尾随北上,与任柱来争夺这三河镇。 清廷巡抚胡林翼借母亲丁忧之际,回家祭祀,临时躲过一场大难;李续宾则跃武扬威,不知死活,誓与任柱一争高低。双方在三河镇南面的金牛村摆开了阵脚。 捻军一字排开阵列,旌旗随风飘摆,军兵挺胸昂立,战马嘶鸣,刀矛林立,真是十足的斗志,百倍的威风;李续宾也摆开阵列,金鼓雷鸣,战旗飘摆,欲与捻军一争雌雄。 清军阵内有兵将要打马出战,李续宾说道:“前不久在黄安县城,我曾给捻匪以致命打击,足显本将的威风。今日对付任柱一伙区区贼寇,我一人足矣,不扰众爱将出战,请你们等待我胜利的好消息吧!” 李续宾本籍湖南湘乡敦行四十四部人氏,字迪庵,又字克惠,生于嘉庆戊寅二十三年,与其同胞兄弟李续宜同为清军名将。他从小习武,武艺高强,善于骑射,膂力超人,有百夫不当之勇。所以他才目中无人,敢于在众军将面前说大话。李续宾大话既出,说完即打马出阵,直扑捻军阵营。 任柱见此情形,早已经是气愤难耐,也举双锤打马而出,来迎李续宾。两人相见,都格外眼红,二人并不多说什么,一个用枪矛,一个使双锤,杀了个难解难分。 双方斗到三十余个回合,未分高下,李续宾虚晃一招,拨马便走,任柱心想:你李续宾又未战败,为何打马逃走,其中定然有诈。果不出任柱所料,李续宾一边往前逃,一边却摘下弯弓,又从身后的箭袋中取出数支箭簇,连连向任柱射来。 由于任柱早有准备,因此李续宾箭箭落空,并未伤及任柱一根毫毛。李续宾箭囊已空,任柱在后面紧追不放,两匹战马的距离越来越近,李续宾不免心中慌乱。任柱的踏云蹬雾战马也真争气,很快便追赶上来。李续宾返身相拒,任柱双锤猛击,二人又战了三十余合,仍然不分胜负。 两军阵中看得清楚,都拼命擂响战鼓,高声呐喊,为自己的主帅助威。 这时,眼见得李续宾就渐渐显得有些气力不支了,毕竟任柱比李续宾小了有近二十岁的年龄,这就叫做年龄不饶人。李续宾此时的枪法越来越混乱,而任柱却越战越勇,在战到近一百回合的时候,李续宾实在没有了气力,他手中的枪矛被任柱的铁锤碰飞,飞出去足足有五丈多远。李续宾刚要打马逃跑,任柱手疾眼快,举起铁锤,双锤并击,一下便将李续宾的脑袋砸了个万朵桃花开,坠马身亡。 清军阵中,眼见主帅一死,军兵便失去了战斗勇气,士气大受挫折。这时,赖文光一挥手中的小红旗,捻军个个如虎添翼,个个挥舞刀枪,马军在前,步军随后,犹如决堤的淮河之水,旋风般冲向清军阵营。清军没有了主帅,军阵大乱,就像脱缰的野马,四散逃走,只顾自己活命要紧,哪还有心再战?一时尸横遍野,惨不忍睹。 李续宾战死的消息,很快便在清军阵营中传播开来。主帅夺命,又伤亡数千人,军械物资丢失殆尽,军气顿寒。李续宜、舒保恐蓝旗捻军乘机再次南进,因此再发兵黄州,妄图堵住任柱南进之路;唐训方亦将其军队调往陈德圆,防任柱偷袭;阿达春军驻小隘岭,余际昌军驻英山、罗田交界处的槐树坳;唐协和军驻麻城;副将军李成谋率领水师驻广济县境内的田家镇。真可谓布防严密,风雨不透。 真是布置周密,防守严密,可谓费尽了心机,这都是曾国藩的精心安排,其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切断捻军西进武汉之路。上谕胡林翼,同意他墨绖从戎之义,令其驰赴黄州指挥调度。但胡林翼托词违抗上命,受到朝廷的强烈谴责,只好勉强启程赴任,黄州豪绅夹道欢迎,为胡林翼打气壮胆。 李续宜上奏朝廷,说要护送其兄李续宾的灵柩赶赴湖南湘乡,在祖坟中安葬,得准启程。李续宜披麻戴孝,用上等的红木棺椁将其兄的遗体装殓,挑选三百名精壮兵丁,一同奔赴湖南湘乡。 路途遥远,一行人晓行夜宿,风餐饥饮,诸多辛苦,自不必多说。这一日终于到达湘乡敦行四十四部村。一进家门,李续宜面对嫂子,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痛哭失声,口中说道:“我哥哥为了保卫大清的壮美江山,不幸阵亡了!” 李续宾的夫人李杨氏听到李续宜的这句话,犹如五雷轰顶,立刻昏倒在地,失去了知觉。三个儿女也围拢过来,一起陪叔叔大哭。李续宜究竟是久经沙场的军人,看多了太多的生离死别,神经早已近乎麻木。他眼见嫂子昏倒,立刻便停止了哭泣,指挥几个侄儿侄女,说道:“孩子们,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赶紧抢救你们的母亲吧!” 真是一句话提醒了梦中人,大家七手八脚,按摩捶打,摇撼晃动,好不容易才将他们的母亲救活了回来。但是,李杨氏仍然精神恍忽,处于半昏迷状态。儿女们和李续宜一起动手,将李杨氏抬进屋内,将她轻轻放在床铺上,有女儿李玉仙守护在身边,其余的人都到院外去料理后事去了。 这时,村内乡亲也闻讯赶来,多数人是为来看热闹,只有少数几个人在帮助李续宜料理丧事。 按当地风俗,亡故之人要停尸七日,尽有乡亲故旧拜祭完毕之后,方可入土为安。七天时间一晃即过,李续宜请来当地的道士乐班,吹吹打打,为哥哥超度亡灵。经过七天折腾之后,这才将李续宾入土安葬。 这时,经过几天的疗养,李杨氏的精神也大有好转。前几日她是茶水不进,近几日开始能吃少量的东西了,这都是女儿李玉仙精心照顾的结果。李杨氏对两个儿子说道:“都说养儿能防老,我看惟有女儿才是当娘的贴身小棉袄,听见你父亲不幸阵亡的噩耗之后,我恨不能与你们的父亲一同离开这个烦人的世界,连死的心都有了,要不是玉仙随时守护在我的身旁,再加上无微不至的照顾,恐怕我命早已休矣!” 李续宜说道:“目前捻匪还相当猖獗,我必须立即返回军营,履行我作为军人的使命,不能长久在家中陪伴嫂嫂,还请嫂嫂多多谅解为好。” 李杨氏说道:“这大清朝从清世祖福临开始,到现在也有二百二十余年的历史了,昔日康熙、乾隆时期的盛世风光,早已不复存在,单靠你们这些忠臣良将为他卖命,到底还能支撑多久?” 李续宜说道:“我等既然生于斯又长于斯,食着朝廷的俸禄,穿着朝廷的官衣,不为朝廷所用,不为朝廷卖命,又当如何!” 侄女李玉仙说道:“大凡一个朝代,都是由昌盛走向衰败,当年努尔哈赤的儿孙们,不就是从明朝的朱由检手中夺取的政权吗?现在捻军起义反叛的风浪到处风起云涌,什么张洛行、龚德呀,什么任柱、赖文光啊,就连太平山的齐寡妇也扯旗造起了反,你说这大清朝还能长久得了吗?” 李续宜一听侄女说出这样的话,不禁勃然大怒:“我们都是豪绅人家,现在又是官宦家庭,效忠当今朝廷是我等的本分,你身为大清王朝官宦人家的后代,竟敢说出这样忤逆不忠的话来,你知道这是要被杀头的吗?” 李杨氏为女儿辩解道:“她叔!你既然是孩子的亲叔,又是在自己的家中,难道孩子连说句真话的权利也没有吗?你哥哥还不满四十六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壮年时期,就这样惨死在捻贼的大锤之下,连一个囫囵尸首都没有落下,思想起来多么使人寒心!我本想等你的哥哥解甲归田的时候,与他携手到老,共度百年,这下可好,我人过四十就变成了寡妇,难道这是你做弟弟的乐意看到的吗?” 中国自古就有老嫂比母的说法,李续宜眼见自己的话惹怒了李杨氏,自知理亏,赶忙一下跪倒在嫂子面前,自己抽起了自己的嘴巴,说道:“嫂嫂息怒!嫂嫂息怒!都怪兄弟不会说话,这才激怒了嫂子。兄弟我常年在外,终日领兵打仗,养成了这暴怒的脾气,一听见逆耳之语,便心中来气,没想到今天是在自己家中,话又是出自自己侄女的肺腑之言,我不该粗鲁相对,望嫂嫂多多谅解!” 李玉仙又说道:“你是我的亲叔父,我把你当成自己父亲一般看待,家中说话不必背人,所以刚才的话才惹得叔父你生气,不过侄女这也是为叔父着想。侄女不才,可我也是知书达理的人。我相信,大清朝起初的时候,也曾辉煌过,昌盛发达过,可是叔父想过没有,现在的朝廷有多**?就说道光二十二年吧,英国人用鸦片来坑害咱们中国人,这明明是在欺负我们,他道光皇帝不但不奋起反抗,还和英国人沆瀣一气,签订了丧权辱国的南京条约,但凡是有血性气的中国人,哪个不表示反对?出了一个抗鸦片的的林则徐,在虎门销毁英国人的鸦片二百多万斤,这不但大大打击了英国人的侵略气焰,也着实给咱中国人长了一次志气,哪个中国人不拍手称快?作为中国人的皇帝,他道光高兴还来不及呢。可是他竟然听信琦善等反对禁烟派的谗言,将林则徐撤职贬官,听任英国人挥舞刀枪,进入中国,从此咱中国便一蹶不振,走上了衰败。叔父您仔细想一想,哪有这样置国家安危于不顾的可恶皇帝!” 李续宜听到这里,气得他两眼直冒金星,他气急败坏地说道:“好你个丫头片子!你不但敢于教训你的叔父,甚至连皇帝你都敢指责诅咒,还有没有家规王法?亏得你是我的侄女,要是换一个人,我早将她一刀两段,看她还敢不敢在我面前胡说八道不!” 李杨氏说道:“孩子他叔,这都是孩子的无妄之言,你也不必认真。常言说,人各有志兮,你为何不多加思量?嫂子知道你对大清国的忠心,希望你迅速回到军营,能像你的哥哥那样,多杀几个反贼,日后载誉回归故里,不但你脸上有光,合族父老面子上也有光彩,此等好事,你何乐而不为呢!” 李续宜听出嫂子的话中有话,是讥讽是夸赞,他堂堂七尺男儿,能听不出来吗?不过,在哥哥的大殡期间,他也不想再惹嫂嫂生气了,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一下跪倒在李杨氏面前,说道:“自古言道,忠孝无法两全,兄弟既然已抱定忠于朝廷的决心,不将捻贼彻底剿灭干净,今生再不回家。望嫂夫人多多珍重!” 说完,头也不回的便走出家门,骑上他的战马,带领他随来的几百名官兵,离开湖南湘乡敦行四十四都村,心中闷闷不乐,一路返回安徽境内去了。 李杨氏对儿女们说道:“你们这位叔父,和你们的父亲一样,他们真不愧是一母所生,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牛脾气一个,都是些撞到南墙不回头的主儿。他的心目中,就只有他的大清帝国,连我们这些孤儿寡母都不在他的话下,也都不放在他的眼中。哎!随他去吧,到底是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他做他的大清英雄,我们还得过我们的日子,仅此而已。” 话说李续宜带着满肚子的委屈,离开湖南湘乡,一路朝北行进。这一天他们一行人渡过长江,走黄梅,过太湖,越过潜山,来到一个叫龙潭村的地方。军兵们来回奔波二千多里,个个都疲乏得不得了,纷纷要求李续宜,休息一夜,明日再走不迟。李续宜心想,此次送哥哥遗体回籍安葬,来去顺利,多亏了有这些军兵们的协助,眼看就要到达目的地了,恐怕不会再发生什么意外了,因此也就顺水推舟,同意了军兵们的请求。 李续宜带领三百余人刚走到村边,忽然听见村中人声嘈杂,吵吵嚷嚷,有几十位生得人形各异的村民,一起嬉笑着朝他们走过来。为首一个人,长得人高马大,足足有一丈多高。他留着光头,身披袈裟,走起路来踩得地面咚咚直响,使人觉得地面都在颤动。 大汉走到李续宜马前,双手以揖,说道:“获知李将军不远千里,从湖南湘乡而来,必然是辛苦万分,今天有幸路过蔽村,也是全体村民的光彩。因此,有劳将军暂且停歇一下,用过餐饭再走不迟。” 李续宜见僧人如此热情,赶忙翻身下马,双手以揖说道:“大师如此热情,真令李某汗颜,不瞒大师说,我们一路辛苦,人马俱已疲惫,现在到达安徽境内,也正有意休息一日,再做行动。承蒙大师热情好客,还出村迎接,续宜实在不敢当。” 李续宜紧随僧人身后,带领他的军队,浩浩荡荡走进村来。村内有不少男女老少,站列街道两旁,挥舞双手,面带微笑,作出欢迎之状。 军兵们辛苦劳累二十余天,都乐得得到了这个意外休息的机会,因此,人人高兴,个个欢欣,真比过年还兴奋。所以就号房子的号房子,找住处的找住处,支下锅灶,准备造反。乡亲们格外热情,送来许多鸡鸭,外加四头猪羊,十几个男性村民掳胳膊,挽袖子,有的杀鸡鸭,有的宰猪羊,忙活成一片,好不热闹。众人忙活了一个多时辰,将做熟的饭菜端上桌子,村民又送来十几坛陈年佳酿,军兵们近一个月没吃到这样美味佳肴了,因此都狼吞虎咽,吃了个痛快。肚子填饱了,心满意足了,就放松的睡起觉来。 俗话说乐极必生悲,殊不知一场灾难正在向他们靠拢呢。到底何事,请看下回。 第二十七回 李续宜龙潭中计,柳河花冥蒙现身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俗话说得好,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还说天上不会掉馅饼等等。这李续宜虽然打仗勇猛过人,遇到问题脑子却又笨得出奇。你李续宜千里迢迢,仅仅是从人家龙潭村路过而已,人家为什么对你这么热情,还大张旗鼓的杀猪宰羊来欢迎和招待你?你的脑子为什么不转个弯,考虑一下其中是否有诈?他认为,村民们真得是冲他的名气而来,所以,置办酒席来招待他、欢迎他,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形容他李续宜这种人,作者用一个字就足够了:笨! 那么这一切又缘起何因呢,原来这一切都是黄旗捻军军师龚德的精心安排。任柱在三河镇击毙李续宾的消息,很快便有暗窥传到了龚德的耳中。此时,张洛行、龚德率领黄旗捻军正与清军周旋于河南省卢氏县境内的万山之中。当得知李续宾死亡的消息之后,龚德对张洛行说道:“任柱年纪不满三十岁,他不但人长得一表人才,而且打起仗来也勇猛过人,名气名冠我捻军三军,真乃我捻军中之虎将也!” 张洛行说道:“李续宾之死,在清军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我们是否乘此机会做些什么呢?” 龚德一拍脑门说道:“总旗主的一句话,提醒了我这个梦中之人,这确实是我们打击清军的一个好机会。” 张洛行说道:“我马上传令下去,统领咱的黄旗捻军走出伏牛山,直抵淮北,配合任柱和赖文光,再给清军一个迎头痛击。” 龚德说道:“卢氏乃通达陕西商县与洛南、湖北郧县与襄樊的一个小小之门户,也是出入陕西、湖北的唯一通道,倘若清军在侠道要隘设下重兵埋伏,就将对我形成巨大威胁,我军甚至会遭遇灭顶之灾。因此,咱们现在切不可轻易走出伏牛山。” 张洛行不解地问道:“难道我们就这样坐失良机不成?当年闯王李自成,不也是先在这伏牛山中休养生息,厉兵秣马,待壮大了实力之后,然后再向北京进攻的吗?” 龚德一摆手,说道:“非也!我听说李续宜回湖南奔丧,只带了兵丁三百余人,区区三百来人,用不着咱们劳师动众,也不需要费一枪一弹,更不需动刀杀人,即可将他们消灭干净。古人的战例可以参考,但切不可生搬硬套,否则我们将吃大亏。” 张洛行说道:“我深知你龚军师足智多谋,听了你刚才说的话,好像你是在说梦话吧?清军也不是泥捏的,难道他们就这样不堪一击?” 龚德微微一笑,说道:“又非也!荀子说‘故近者亲其善,远方慕其德,兵不血刃,远迩来服’。我计划用廖和尚和他的喽啰兵的力量,以计谋图之。” 张洛行说道:“李续宜一切准备停当,他们马上就要向湖南进发了,若不乘此时机赶紧派人去通知廖和尚,让他马上采取行动,恐怕就会坐失良机矣。” 龚德又是一笑,说道:“总旗主不必着急,李续宜来去最少也要二十多天,时间还充足得很哩。如果在他去的路上动手,他的兵将气焰方炽,一旦对阵,我们就很难将其全部歼灭。我已经思密周全,在李续宜和他的军兵返回的路上以计谋图之,如此便可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张洛行着急起来,说道:“好了,军师,你就不必在我面前卖关子了,干脆把你的计谋全说出来,就不必再装在闷葫芦里摇来摇去了。” 龚德说道:“我准备使用韩非子‘兵不厌诈’的计策,在李续宜由湖南返回的路上,采用鸡、鸭、猪、酒来做刀枪,不用真刀真枪的去拼搏,便可将他们一举消灭!” 接下来龚德便一五一十,对张洛行详细介绍了他的具体做法,并取得了张洛行的同意与支持。最后,选择了两位优秀青年将领张喜和王宛儿,去安徽淮北境内向廖和尚和他的喽啰兵送交总旗主和龚军师的亲笔书信。二人全部换成了商人服装,张喜骑着他的赤背腾空战马,王宛儿骑着他的白肚盖世战马,各自身挎宝刀,带足银两,怀揣龚德的亲笔书信,毫不费力的便通过清军和民团的关卡,一路向廖和尚的老家——安徽省涡阳县的廖楼村飞奔而去。 咱们不说张喜和王宛儿如何找到廖和尚,将龚德的书信交给他,又详细对他转述了张洛行、龚德的作战意图;也不说张喜、王宛儿又如何回到了河南省的卢氏县,向张洛行、龚德交了差。只讲廖和尚接到张洛行、龚德的书信之后,便迅速找来了他的得力干将张蝙蝠、李七阎王、王四老虎、王四麻子、李歪嘴、李二胆大、傅小麻子、张骡子、杨铁锤、婉闹、李八千岁、步第四、徐老五、徐老七、程帼秃子、陈骡子等人,连廖和尚在内,总共一十七位首领,每个人再带上二十个喽啰兵,共计三百四十余人,一同赶赴安徽省潜山县境内的龙潭村。 廖和尚吩咐诸将领道:“此次行动,是张洛行总旗主和龚德军师亲自布置的任务,大家务必认认真真、毫不犹豫、毫不懈怠的去完成,不管那个人出现了纰漏,我廖和尚都要一视同仁,严格以军法从事,绝不姑息与纵容。大家听明白了没有?” 众头领齐声回答道:“听明白了!” 廖和尚又说道:“为了完满完成此次使命,现在我进行一下细致分工。张蝙蝠行动诡秘迅速,你带上你的人员,立即奔赴湖北省黄石附近,密切监视李续宜一行人的行踪,并随时派人向我禀报;李七阎王、王四老虎、王四麻子、李歪嘴,你们带领你们的所有人员,立即赶赴李续宜返回时的必经之地——安徽潜山境内的龙潭村,在山野的僻静之处,挖一个大坑,留待后用。” 李七阎王问道:“请示大头领,这个坑到底要挖多大才合适?又用来做什么?” 廖和尚想了一想,说道:“这个么,我也不好说,你们可以估量一下,李续宜总共有三百人左右,除去李续宜一个人,其他人都能埋得下就可以了。” 李七阎王听后一吐舌头,说道:“俺的个娘唻,挖这么一个大坑,原来是用来埋人的呀!这可算是空前壮举,也闻所未闻啊。” 廖和尚说道:“怎么,你这阎王爷也发起善心来了吗?李续宜兄弟,挥舞屠刀,杀咱们捻军可从来都没有手软过,再给你的阎王殿上增加一批小鬼,难道你还推让不成?你如果胆怯怕事,我可以另换他人!” 李七阎王赶忙辩解说:“我李七阎王杀人可从来都没有手软过,每次杀人,就像杀小鸡一样,我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要不也不会留下这么一个美名在人世间了。我会不折不扣、全心全意地去完成大头领交代给我的使命的。” 廖和尚说道:“这次任务,是张洛行总旗主和军师龚德的计谋和安排,我廖和尚可没有这么高深的智慧。李二胆大、傅小麻子、张骡子、杨铁锤四人听令!” 李二胆大等四人同声答道:“我等听令!请大头领安排!” 廖和尚说道:“你等四人的任务,是负责杀鸡宰羊,屠鸭剥猪,准备锅碗瓢勺,生火做饭,做出美味佳肴,管教李续宜的三百余人吃个痛快。这样,你们也就算立下大功一件了!” 李七胆大等四人答道:“末将领命!这可便宜了李续宜一帮清妖,他们临死之前,还要受到好吃好喝的招待,这真叫人有些想不通!” 廖和尚又说道:“你等不必罗嗦。这是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吃得最后一顿饭了,用不着再和他们计较。李八千岁、步第四、徐老五、徐老七四人听令!” 李八千岁等四人答道:“我等静候大头领吩咐!” 廖和尚说道:“你们四人的任务,就是要准备好两种不同的上好大曲,要开坛香十里,闻着就叫人陶醉的那种。在供李续宜的喽啰兵喝的酒中,全部下上毒药,保证他们在喝下酒之后,很快就会毙命。另外再准备一坛好酒,酒中只下迷药,不下毒药,这酒专供李续宜饮用;再给我准备一坛没有迷药、更无毒药的上好佳酿,由我来陪伴李续宜独酌对饮。此事就由婉闹、程帼秃子、陈骡子三位来完成。” 婉闹、程帼秃子两位女将和陈骡子同声答道:“请大头领放心,我等三人将尽心尽力,不负廖头领的厚望!” 廖和尚又特别叮嘱道:“婉闹、程帼秃子二人,你们不但人长得美如仙女,做起事来又委婉又细心,你们二人要格外小心,且不可在我的酒中也混添上毒药和迷药,让我一同到李七阎王那里去报到去了。” 婉闹等人大笑道:“大头领您开什么玩笑,我们在江湖上行走,也不是一年两载了,做这种事情又不是初次,保证万无一失!您就放开胆子喝酒就是了!” 众头领均各自领命而去,廖和尚带领李八千岁和婉闹等人也按时抵达了龙潭村,做好了一切准备。不久便接到张蝙蝠派来的喽罗兵的禀报,说李续宜已经从湖南湘乡老家往回返,已经到达长江南岸,很快便会到达长江北岸的黄石境内;接着又接到禀报,说李续宜又到达了太湖境内,紧接着又接到禀报,说李续宜的兵马已经到达潜山境内,很快就要到达龙潭村了。廖和尚指挥他的部众,按计划紧张行动起来。 经过几十天的日夜等待,终于等来了李续宜一行人马。廖和尚带领他一帮全都换做村民打扮的喽啰兵,击鼓吹号,敲锣打鼓,又是呼口号,又是放鞭炮,一起涌出村外,对李续宜一行人马表示“热烈”欢迎。 李续宜可真是受宠若惊,他翻身下马,握住廖和尚的双手,十分感动,不知说什么才好。李续宜做梦也没有想到,龙潭村的父老乡亲会把他当做英雄一样地来“欢迎”,他心中自不必说有多么高兴了,但嘴上还装作很谦虚地样子,说道:“我李续宜何德何能,竟然受到乡亲们如此宠爱,我真是受之有愧呀。” 廖和尚说道:“李将军您也不必过谦,在华夏的土地上,无论妇孺老叟,还是黄口小儿,您希庵老兄的大名,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哇。您未到不惑之年,就已经成为朝廷倚重的青年将领,你与你的兄长迪庵将军一样,都是朝廷的忠臣良将,你们并驾齐驱,比翼双飞,英勇杀敌,为朝廷立下了不朽的功勋,能受到如此欢迎,也是理所应该呀。”希庵是李续宜的字,而迪庵则是李续宜哥哥李续宾的字。 二人一边交谈,一边前行,很快便到达村中一户人家。但见:门楼高大,高墙壁垒,庭院森严,黑漆大门开处,只见二女一男站立门旁,二位娇娘年龄都在而立之年,面如桃花,不施粉黛自然美,笑靥迷人,妩媚婀娜醉人心;再看那男士,虎背熊腰壮如牛,面露凶相似门神,长得五大三粗,叫人望而生畏。这三人非是别人,正是名字不雅人俊美,人不风流自庄重的婉闹、程帼秃子与陈骡子。 陈骡子专在大门口守护,无关人员不得入内;婉闹与程帼秃子则专门在廖和尚和李续宜面前伺候招待,无关人员也甭想随意靠近。在婉闹与程帼秃子的引领之下,廖和尚在前,李续宜随后,一同步入这家人的正堂客厅,各自在紫檀木椅子上落座。 程帼秃子站在李续宜身后,不用多说,这是为了随时控制李续宜;婉闹则不断走出走进,端茶倒水,伺候廖和尚和李续宜二人。婉闹端着茶壶,走到李续宜面前,莞尔一笑,似乎有说不尽的深意,小嘴巴一启,如莺歌燕语,连说出的话也沁人心脾。 只听婉闹说道:“李将军不远千里,护送令兄的灵柩回湘乡老家,然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履行军务,多日鞍马劳顿,肯定是异常辛苦劳累了。请李将军先喝杯茶,以便解除二十余天来的疲劳困乏。” 李续宜看得真切,婉闹眉目清秀,面如盛开的桃花,虽然未施粉黛,容貌依然光彩照人;她手指纤细,犹如嫦娥下凡宫;腕似葱白,洁白如玉更细腻。李续宜的双眼舍不得离开婉闹的脸膛,口涎欲滴心发慌。他语无伦次地说道:“好!好!太美了!不辛苦!不辛苦!” 廖和尚眼见失态的李续宜,知道他已中计,便有意对婉闹说道:“老妹,你趁李将军品茶之际,到村内去看一看,务必叮嘱李岩大哥他们,好好招待伺候诸位兵将,不使稍有懈怠。” 婉闹心里明白,廖头领所说的李岩,即是李七阎王等人,她便把茶壶往桌子上轻轻一放,回头望着李续宜又是一笑,之后便犹如一阵轻风,从屋内飘到宅院内,走出大门,消失在了大街上。廖和尚继续陪李续宜喝茶,暂且不说。 婉闹走到大街上,几百人早已把大街填的满满的,大街上一溜排开三十余张大方桌,清军官兵都将兵器放在一边,每八个人一桌,围坐在方桌旁,眼巴巴的看着廖和尚带来的喽啰兵,旋风般跑来跑去,往每一张桌子上摆放着各种美味佳肴,有大碗大盘的鸡鸭,有肥腻的让人馋涎欲滴的猪羊牛肉,有半尺多长的红烧鲫鱼,也有平常的青菜萝卜,豆腐豆芽,还有辣椒炒鸡蛋。总之,不但丰盛,而且味美。 这时,只听李七阎王大声说道:“今天在座的诸位,都是大清朝的忠臣良将,又是李大将军的贴身侍卫,平时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中精英,就连吃饭都显出军人的姿态,咱大清朝有了你们这些英勇的捍卫者,能不保永世康乐吗?待佳肴美馔摆放完毕,听我的号令,我第一次吹响螺号,大家一起端起酒杯,先每人痛饮三杯,然后再一边喝酒,一边吃菜,不喝他个一醉方休,今日决不罢休!” 满大街的清军一起呐喊:“好汉说得对!今日谁不喝他个一醉方休,谁就是大闺女养的!他也就不配做李大将军的军兵!” 说到此处,李七阎王对婉闹小声说道:“你回去告诉大头领,我这里一切正常进行,让他放心‘照顾’李续宜就是了。” 婉闹回到廖和尚身边去传递情报。这里李七阎王螺号第一次响起,早有喽啰兵端着大酒坛伺候在桌子旁边,一听螺号响起,知道这是事先约定好的暗号,三十几个人纷纷端着酒坛,给每一个清兵面前的大碗中都倒满了酒水,这时,第二声螺号又响起。李七阎王大声呼喊道:“是英雄,是好汉,一杯美酒下肚,自然便见分晓了。弟兄们,放开你们的肚皮,干杯!” 李七阎王的话音刚落,众清兵不知其中有诈,他们还真的以为龙潭村的村民是在真诚地招待他们哩,不管是有酒量的,还是平时滴酒不沾的,都端起大碗,一仰脖子,将一碗毒酒灌下肚去。可怜这些清兵,没等到再吹第三遍螺号,连摆放在面前的美味佳肴还未来得及夹一筷子,就纷纷七窍流血,倒地毙命了。 李七阎王见大事已成,便迅速指挥他的喽啰兵们将所有清兵的尸体装上早已准备好的大车,迅速拉到村外事先挖好的大坑边,一个接一个地丢进坑中,然后迅速用黄土掩埋好,再将覆土平整如初,局外之人很难看出其中的奥秘。 一切操作完毕,李七阎王对众人说道:“这些清妖,平日里为虎作伥,他们穷凶极恶,不知杀害了我多少黎民百姓,今日遭此报应,也是他们罪有应得,活该如此,不值得人们同情和怜悯。他们还真的以为受到了热情招待,殊不知‘此所谓福不重至,祸必重来者也’。我们将他们送往极乐世界,让他们永远脱离凡尘,这也是他们一种最好的解脱。现在,他们的美梦只有在地下去做了。百年以后,这里可能长出一片森林,用他们的尸体做肥料,这也算是他们所做的最后贡献了。” 此一战役,真如龚德所料想的那样,未费一刀一枪,一枪一弹,兵不血刃,就将李续宜三百余名清军全部歼灭,这是捻军作战史上打得最漂亮的一仗,不但在清军内部引起重大震动,就是在捻军各营垒中也受到极大鼓舞。事情传到张洛行耳中,他兴奋地拍着龚德的肩膀说道:“龚德,我的好兄弟,人家都叫你龚瞎子,可是你眼睛不济,心中却像明镜一样,今后,有谁再敢把你当瞎子来对待,我张洛行就第一个就不答应!在我的眼里,你就是孔明再世,比吴用还高明三分!你就是我捻军中的第一大英雄也!” 再说廖和尚与李续宜。婉闹回到廖和尚身边,说道:“告诉大头领,外面一切正常,正按计划稳步进行中,马上就会见分晓了。” 这时,李续宜三杯迷酒喝下肚,也已渐渐糊涂起来。他视物模糊,精神恍惚,口中喃喃的说道:“美酒美味加美人,甜酒佳酿使人醉。廖兄,你是我一生中遇到的最豪爽的人,兄长我愿为你两肋插刀,死而后已!” 廖和尚对答曰:“将军的话差矣。这生生死死,乃天意所为,无论何人,阎王叫他今日死,他就不能明日亡。李将军愿为廖某两肋插刀,死而后已,可我算到你不该马上命绝,所以你现在还不到死的时候。” 李续宜刚开始迷糊,但还没有完全糊涂,听了廖和尚的话,他头脑一震,反问廖和尚道:“廖老弟,你在说什么呢?我刚才说死而后已,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听你刚才的话,好像你真得要大哥去死似的。你说清楚点,你是否要谋害大哥?” 廖和尚说道:“李续宜将军,常言说得好,人生自古谁无死。反正早死晚死都是死,总而言之一句话,从古至今几千载,你见过有不死的人吗?” 李续宜舌头开始发硬了,但还是说个不停:“廖老弟,你今天是怎么了?开口闭口都离不开一个‘死’字。告诉你吧,我李续宜可不是一般的凡人,我是大清帝国的青年将领,都说猫有七条命,而我李续宜却有九条命。所以我十几年叱咤疆场,杀死反贼无数,而我却没有损失一根毫毛,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这是因为我有大清皇帝的护佑,又有观世音菩萨的保护,因此我才所向披靡,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廖和尚觉得已经到了与李续宜摊牌的时候了,说起话来也就锋芒毕露,用不着再遮遮掩掩了,他说道:“李续宜!你这个牛吹得也太大了,要是你身边有老佛爷和神仙护佑,前不久你的兄长李续宾怎么死在了任柱的大锤之下?那时你在什么地方?怎么不站出来为你的兄长两肋插刀呢?” 李续宜一拍桌子,骂道:“一派反叛言论!你肯定是捻贼,格杀勿论!”说着,想站起身来,可是左有程帼秃子,右有婉闹,二人将他死死按住,他却动弹不得。 廖和尚嘿嘿一笑,笑得声音叫人听了毛骨悚然:“李续宜,你现在还蒙在鼓里,实话告诉你吧,你带来的三百名喽啰兵,都早已到阎王爷那里去做鬼去了!” 李续宜尽量挣扎,但浑身无力,又有两个人用力将他按着,他说啥也动弹不了。但是口中还在痛骂:“反贼!朝廷的叛逆!我把你们当做亲密朋友,你们却设计害我,无耻至极!你们都罪该万死!” 廖和尚平和地说道:“李将军,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劝你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听廖某把话说完,你再考虑怎么去死,如何死法吧。不过我明确的告诉你,我廖和尚与你短暂朋友一场,我不会马上加害于你。” 婉闹端起一杯酒,捏住李续宜的嘴巴,硬是给他灌了下去,口中还说道:“李将军,只管喝酒,不要生气,生气有伤气血,留下一副好身子骨,还要叱咤疆场,去杀捻贼呢!” 廖和尚又说道:“你和你的大清朝,一口一个捻匪,一口一个捻贼,其实最大的匪和贼,就是你们这群披着人皮,说人话不办人事的狗官僚!反叛朝廷的事情,历代恆有,不独清代也。其萌芽也至微,其燎原也至酷。国家全盛之时,师武臣力,庙堂之上,有确然不拔之计,主持于抢攘之间,疆吏一心,权不中制,犹必经久而其乱始定,势使然也。然清朝自道光代起,庙堂腐朽,朝臣腐败,一代不如一代,国人有目共睹。自同治开始,佛爷垂帘,皇帝幼小,自然成为摆设;外敌入寇,偌大中华如入无人之境,归其根由,乃政治腐败所致。捻军应运而生,历史使然也。洪流滚滚,荡涤污泥浊垢,岂是你李续宜一人所能阻挡也!” 这时,婉闹掰开李续宜的嘴巴,又将一碗迷酒给他灌进了肚子。李续宜完全被灌醉了,从此不再说话。婉闹问道:“廖头领,下面该如何处理?” 廖和尚正要回答,只见门外有一个人影一晃,接着又不见了踪影。廖和尚心中纳闷,莫非有歹人乘机在偷听偷窥不成?他对婉闹说道:“婉闹,你赶紧出去查看一下,是自己人还是外来的歹人,在这紧要关头,还是小心为上。” 婉闹手执一只大木棒槌,迅速走出门外,见一个武士打扮的黑衣人,在墙头上一晃,便跳到另一家房顶上,迅速逃走。婉闹也纵身跳上房顶,紧随其后,三转两转就不见了踪影。婉闹想,此人要是歹人,为何空手而返,并未采取任何行动?她追了一程,便不再追赶,回到屋内向廖和尚交差。 程帼秃子说道:“混沌世界,乱而无序,土匪强盗多如牛毛,说不定是哪个梁上君子想趁火打劫,见无机可乘,便一走了事。我们千万莫受其干扰。” 廖和尚说道:“你程大女侠说得也有道理,不去理他也好。这小眼睛的军师龚德,真神人也。按军师的嘱托,对李续宜不辱、不骂、不打,更不杀,只要将他送到清军营垒,自然便会有人帮助我们料理以后的事情。” 于是,李七阎王等人处理完所有事宜,随廖和尚一同返回到涡阳县南廖楼村去了,只留下婉闹、程帼秃子和陈骡子三人,在龙潭村买了一辆马车,将烂醉如泥的李续宜装上马车,脱去他全身的官服,只留下一条裤衩,由陈骡子赶着马车,快马加鞭,得儿哇哈,口中不住的吆喝着,一路向北,向肥西县三河镇方向而去。 陈骡子快马加鞭,马车驰奔如飞,不到三个时辰,便到达舒城县境内的庐镇村。说来也是无巧不成书。三人赶着马车刚到村边,突然,便从路旁的树林中闪出一个人来,此人站在路中间,挡住了婉闹一行人的去路。 婉闹、程帼秃子和陈骡子一同跳下马车,有的手握钢刀,有的手持镔铁长棍,而婉闹则手持大木棒槌,对面前的人怒目而视。大家仔细一看,原来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位身穿夜行衣的美貌女子。婉闹问道:“面前这位女侠,你是要银子还是要命?要是要银子,我们给你便是了,我们还要急着赶路,不想与你纠缠;要是要命,恐怕你要先赔上自己的性命了!” 面前的姑娘也身佩宝剑,但并未拿在手中,宝剑仍在剑囊之中。只见姑娘微微一笑,对三人说道:“你我是朋友,不是敌人,用不着说这绝情的话,你我更没有必要大动干戈。我自知自己的武艺不赖,但面对婉闹、程帼秃子和陈骡子三位高人,我武艺再高,也是双拳难敌六手,我肯定不是你们的对手,我为何还要自讨苦吃呢?” 婉闹感到十分惊讶,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把我们的情况知道的如此清楚?” 年轻女子微微一笑,说道:“我早就给你们说过,我是你们的朋友,不是你们的敌人,你们应该对我有足够的信任和友善才对。” 程帼秃子说道:“朋友之说,也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我们连你的姓氏名谁都不知道,还谈何相信?” 婉闹也说道:“我看姑娘年纪轻轻,人又生得面和心善,我们虽然不能把你当做朋友,不过我相信你并无歹意,不知姑娘能不能将你的来龙去脉讲与我们听听?” 姑娘说道:“讲我自己,你们可能不知道,但讲到宿州知州胜保,那可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我是他殿前的护卫女将,也是他的干女儿,家住定远县人士,名叫柳河花的便是小女。” 婉闹说道:“好么,原来你就是在宿州大街上用宝剑杀伤曾国藩护卫黄太岳的那个柳河花吗?” 女子答道:“你说得不错,正是小女。” 婉闹说道:“胜保乃是清廷的走狗,他双手沾满了我们义军的鲜血,你一个黄花大闺女,却自愿嫁给他做小妾,连人世间的礼义廉耻都已丧失殆尽,我们都是堂堂正正的良家女子,怎么能与你这样的人交朋友呢!” 柳河花听了婉闹的话,不免伤心的抽泣起来。稍停片刻,她止住眼泪,这才又一字一句的说道:“相当初,我的父亲被狗县官黄昏陷害致死,当时我还是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小姑娘,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我想为父亲报仇,却又人单势孤,无能为力,无奈之中,只得把报仇的希望寄托在了胜保身上,我想借助胜保的力量来为自己壮胆撑腰,并作为掩护,等待有朝一日,时机成熟,便可利用胜保的力量来为自己的父亲报仇雪恨,此事也是出于无奈,也是自己年少无知,过于天真的想法。” 程帼秃子说道:“你是个金枝玉叶的黄花闺女,还让一个土埋了半截的老蠢猪天天搂抱着你,你不是太吃亏、太掉价了吗?” 柳河花说道:“有些事情,人们只看表面,不知内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难怪别人乱加猜想,胡乱的议论了。姐姐你想啊,我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从小受的啥教育?起码的人伦道德、礼义廉耻我还是懂得的。我与胜保那条老狗,根本就没有什么苟且之事,何来什么又搂又抱呢?我成为胜保的亲身护卫不错,也是他的干女儿,这也不错;不过这些都是为了掩护我的身份而精心设计的,二年多来,我虽然受到胜保的溺爱,但我却是从来不做出格的事情,也未做任何对不起捻军的事情,这,我完全可以用我自己的人格来保证。不瞒二位姐姐说,我柳河花到如今还仍然保持着处女之身呢。” 婉闹叹一口气,说道:“这真是当局者清楚,局外人糊涂。一个大户人家的黄花闺女,为了给自己的父亲报仇,忍辱负重,不怕非议,要是换在我身上,就是打死我,我也是不可能做到的。柳河花,我的好妹妹,是大姐冤枉你了,使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婉闹姐姐实在是对不住你了,姐姐请求你,千万别生你姐姐的气!” 婉闹说完,一下子便跑到柳河花身边,二人紧紧拥抱在一起,相拥而泣。 程帼秃子见状,也赶紧跑到柳河花面前,紧紧搂抱着她,三个女人都痛哭失声,将站在一旁的陈骡子也感动得流下了热泪。 俗话说,话是开山的斧子,眼泪是联络感情的工具。颗颗眼泪都是她们感情的融合,在她们之间,从此便没有了任何戒备与防范,真是半路遇知己,原是一家人。三姐妹又一同坐进马车,还是由陈骡子挥鞭赶马,继续前行。此时,李续宜开始有些苏醒了,婉闹拿出随身携带的迷酒,往李续宜的嘴中又灌了两盅,李续宜便又继续昏睡起来。 马车一路前行,由于路面不甚平坦,马车颠簸摇摆,柳河花说道:“坐在车上真是受罪,你们二位坐车,我还是下车步行吧,那样还觉得好受一些。” 未等马车停住,柳河花便一纵身从马车中跳了出来,稳稳地站在了地上。婉闹说道:“看见你这一跳,倒使我想起一件事来。荷花妹妹,我来问你,在龙潭村我见门外有个人影晃动,就跟出去追赶,结果那个人影三晃两晃就不见了踪影,你说那是不是你呀?” 柳河花嘿嘿一笑,说道:“除了我还有谁?我都在门外偷听半天了,可是你们还什么都不知道,所有的秘密,我可是都听清楚了,要是我到官府一告发,你们可都犯的是掉头之罪呀。” 婉闹笑着说道:“那可没有你说得这么轻巧,不等你告发,我们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管保叫你连个人影也找不到。” 程帼秃子也说道:“我们的行动够秘密的了,荷花妹妹你是如何知道了呢?” 柳河花说道:“我又不是神仙,哪来得这么大的本事,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呗。” 婉闹一撅嘴巴,装作生气的样子说道:“你把我们说成是死耗子,看我不拧烂你的嘴!”说着,一个鲤鱼打挺,也从轿车内翻跳到地上,不过她并没有去拧柳河花的嘴,而是与柳河花并肩走在了一起。其实,她也是在车内坐累了,下车活动活动筋骨。 二人一边步行,一边交谈。柳河花突然问婉闹道:“说了这半天话,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们到底要把李续宜送到什么地方去?” 婉闹说道:“按着预定计划,是要把李续宜送到三河镇以南的清兵大营里去,这也是军师龚德计划的一部分。” 柳河花说道:“要是你们能听我的意见,可以将这个计划稍微改一下,因为越接近三河镇,你们的危险也就越大,如果能改变计划,不但能够省下许多路程,减少路上的辛苦和劳累,你们的安全也会更加有保证。” 婉闹问道:“你要如何改变计划,能不能先说给我们听一听?” 柳河花说道:“假如你们要将李续宜送去三河镇,那里有清兵重兵把守,精明狡黠的将领颇多,一旦被他们看出破绽,你们要想逃脱就很困难了,弄不好还会牵连出龙潭村的事情。我与舒城县知县甘文澜相识,咱们不如就借助他的力量,来达到我们的目的。”到底柳河恍如何去利用甘文澜,咱们下回再说。 第二十八回 柳河花巧妙周旋,甘文澜昏庸被骗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一路说说笑笑,既忘记了路途上的疲劳,又觉得路程近了许多,不知不觉之间,就来了舒城县衙。柳河花因为与县官甘文澜早有交往,所以未经传禀,就将婉闹等人留在衙门外面,独自进入县衙,直接面见甘文澜,向他说明了来意。 甘文澜见是胜保的掌上明珠柳河花,那是他甘文澜用八抬大轿请都请不来的上等宾客,今天她能主动找上门来,也真是苍天有眼,上天的恩赐,甘文澜只觉得脸上添了许多光彩。 甘文澜问柳河花道:“据甘某所知,胜大人将你视若掌上明珠,怎么会舍得放你一个人外出,在这兵燹日甚,盗贼出没无常的时下,也不怕你出个一长两短吗?” 柳河花不悦的回答道:“你甘大人也真是从门缝里看人,太小瞧我柳河花了!你别忘了,我可是侠客出身,从来就是来无影去无踪,几个毛贼强盗又能奈何我甚?至于说捻匪,我从来不去招惹他们,他们为什么要来为难于我呢?” 甘文澜又问道:“你怎么又会与李续宜相遇呢?这不是过于巧合了吗?” 柳河花说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在罗田县办完事情,到达潜山境内时,见一个人只穿一条裤衩,躺在路边呼呼大睡,走近仔细一看,认得他是李续宜将军,这才临时雇了一辆马车,又临时花钱找来三个人,帮助我将李将军抬上车,一路来到你的县衙,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 甘文澜赶忙吩咐手下人将还在昏迷之中的李续宜抬进县衙大院,找来一套旧官服给他穿上。这时,李续宜也开始渐渐苏醒过来。 甘文澜将嘴巴贴在李续宜的耳边,轻声问道:“李将军,是你吗,你这是怎么啦?” 李续宜“哦,哦”了两声,没有说话。甘文澜用力摇晃着李续宜的双肩,又大声问道:“李续宜!你咋啦,怎么不说话呀?” 李续宜睁开双眼,吃力地望了望面前的甘文澜,接着又闭上了双眼,还是一句话也不说。柳河花说道:“甘大人,他已经昏迷了两天,恐怕一时半载也清楚不了,你就不要对牛弹琴了,你先派一个人照顾着他,待他醒来后再说吧。” 甘文澜说道:“要不是看在你柳姑娘的面子上,我才不收留他这个累赘呢,他就是死在路边,与我又有何干!” 柳河花说道:“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为今之计,将李续宜放在你的县衙内,也非长久之计,你赶紧派人到三河镇去请一个管事的大官来,要他来掂对处理办法。常言道,孩子哭了抱给他娘,这也不违背常理么。” 甘文澜立即派人去往三河镇,柳河花趁机走出县衙大门,来到婉闹等人身边,悄声对她们说:“此时正是你们走脱的好机会,以后的事情你们就不用过问了,就由我来全权办理吧,你们就放一千个心好了。” 婉闹等三人对柳河花万分感激,相依惜别,回涡阳县孟窝南廖楼村去向廖和尚交差去了,暂不必再提。这里,有柳河花与县令甘文澜周旋,因为甘文澜知道柳河花的身份和来历,因此对她毫无起疑心。 甘文澜问道:“柳小姐,您年纪正当妙龄,不光人长得如花似玉,还练就了一身好武功,经常只身一人在天下行走,这要是换了我这个大老爷们,也是无法做到的。我不明白,怎么就如此机缘巧合,李将军的事情偏偏就让你给碰上了?” 柳河花随口应道:“这就叫做走夜路踏进阴沟洞,不是一身泥,就是一身脏,该当我倒霉,所以就碰上了这档子倒霉事。我与李将军不认识也就罢了,偏偏我又认出了是他的模样,虽然说交情不是怎么深厚,我总不能拔腿走人,见死不救吧?” 甘文澜一边听柳河花讲述,一边在心里寻思着,觉得似乎也有道理。然后他又说道:“听柳小姐讲来,也是言之有理,不过我心中仍然有些疑惑。听说李将军是带有三百余人一同前往湖南湘乡的,为他的兄长李续宾奔丧,怎么那三百名军兵都一个也不见了呢?胜夫人能回答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柳河花没好气的攮斥甘文澜道:“我警告你,从现在开始,不准你再一口一个‘胜夫人’,‘胜夫人’的叫,我只是他的干女儿,你就再莫要玷污我的名声了!我有我自己的名字,你叫我的名字柳河花或者柳小姐都可以,就是不准再叫我那个使人一听就感到恶心的什么‘胜夫人’!你要知道,我之所以做胜保的亲身护卫,也是出于百般无奈,你那样称呼,完全是对我的误解和侮辱,使我一听起来就感到愤怒!” 甘文澜在柳河花的脸上察言观色,过了好半晌才诺诺说道:“既然柳小姐不喜欢这个称谓,文澜从此改一改口就是了。不过,三百军兵无缘无故就不见了踪影,我始终觉得其中必然大有蹊跷,人又不是水蒸气,怎么说蒸发就蒸发了呢?” 柳河花说道:“你这个问题,待李续宜醒转来,你只管问他,便什么都清楚了。我也是一头雾水,还要等他李续宜来说个明白呢。” 此时,一名团丁跑来禀报:“禀报甘大人,围攻正阳关的捻匪,在捻首陈大喜的带领下,现在已主动放弃正阳关,先是攻六安,现在已经兵临咱们舒城城下,望大人赶紧调动民团,护卫城池,以免城被攻破,合城百姓遭受生灵涂炭之灾。” 甘文澜没好气的回答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老爷面前吆三喝四?我甘文澜还活着呢,用得着你来指指点点么?” 那团丁受到甘文澜一通呵斥后,心中感到委屈,还想再争辩些什么,柳河花给他递了个眼色,意思是不要他再说什么了,他这才悻悻而去。 待那团丁走出去之后,甘文澜的气稍稍平息了一些,他对柳河花说道:“军队就是用来保家安国的,偌大一个舒城县,光靠几个团丁来护守,迟早都会护而不守,等到任柱、赖文光攻进城来,大家一起完蛋!” 柳河花假意劝慰甘文澜道:“朝廷军队虽然众多,但能够叱咤疆场,拼死护佑朝廷的也是少数,他们的粮秣军饷,还要依靠地方来供给。有些官兵打起仗来,还赶不上民团练勇凶猛呢,朝廷之所以看重民团练勇,也是事出有因,迫不得已而已。” 甘文澜说道:“柳小姐你到底为我们地方官说了一句公道话。前不久,李续宾带领他的土匪兵,从舒城县境路过,他对军队管束不严,这些个饿红了眼的朝廷军队,进门就抢东西,见漂亮妇女就横加凌辱,把个舒城县城搞得是乌烟瘴气,鸡犬不宁,还美其曰是打击捻匪,这不光是人伦道德的沦丧,更是往大清帝国的脸上抹黑呀!” 柳河花明知故问地说道:“我常听人们讲起,说李续宾治军有方,纪律严明,怎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甘文澜愤愤地说道:“屁!那些都是一般吃饱了饭没事做的文人,为了拍军人的马屁,胡编乱造出来的假话、鬼话,难道你你柳小姐连这些屁话也相信?就连窑子里的妓女,本来做得是见不得人的皮肉生意,哪个不是油头光面,搽胭脂抹粉,身着绫罗绸缎,花枝招展,招摇过市,谁也不会往自己的脸上抹黑,拿屎盆子往自己的头上扣,更何况朝廷乎?” 柳河花说道:“现在李续宾将军已经为国尽忠,咱们就不要再贬损他了。” 甘文澜说道:“亏了任柱一锤将他砸死,要不然李续宾还要兴风作浪,咱地方官吏受他的恶气,还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呢。” 这时,刚才那个受到甘文澜数落的团丁又来禀报道:“我知道大人您心中窝着一股火,只好往小人身上撒,可是我也是职责所在,不得不来禀报……” 未等那团丁说完,甘文澜就不耐烦地说道:“一天从早到晚,甚至在睡梦中也把你吵醒,总是这些没完没了、听了使人心神不安的狗屁禀报,我哪辈子做了坏事,叫我当上这个受窝囊气的县官,真是倒了八辈子邪霉了。水子,又有什么军情,快说!” 那个叫水子的人说道:“是这样的,老爷。据民团的探马禀报,说捻贼的陈大喜部,发兵数千,已经将县邑城北的桃溪镇围了个水泄不通,桃溪镇即将被攻破,边马已经扰及上派镇,事已致危,有人冲出重围,来到舒城县请求救援呢。” 甘文澜沉思良久后,对柳河花说道:“我马上就去面见游击福济,与他商讨救援之事。柳小姐,你在县衙内稍候,待我将事情料理清楚,然后再来陪伴你。” 甘文澜临时告别柳河花,乘坐二人官舆匆匆到达总兵福济府上,与福济商讨向桃溪镇派兵救援的事情。福济说道:“甘大人请您稍稍等候一下,我马上派人通知游击聂荣桂,令他立即出兵。”弁兵领命即去。聂荣桂如何领命出兵去救援桃溪镇之危,咱们暂且放置不提,单说李续宜已经渐渐醒来,只听他口中“啊啊”了几声,好像要说什么,但始终未说出口。 柳河花走到李续宜身边,弯下身子问道:“李将军,你睡得好香啊,到底醒来了,你要说什么?” 李续宜仍然只是“啊啊”地呻吟,也不知他要说什么。这时,甘文澜乘轿返回县衙,一下轿便直嚷嚷:“现在局势危急,我正经事还顾不过来,哪有闲工夫来伺候你李续宜?派往三河方面的马弁,都一天一夜了,也该回来了吧?” 他的话音刚落,只听大街上传来了马挂銮铃的声音,接着就听一个人高声呼喊道:“李续宜在哪里?李续宜在哪里?我余际昌来看望你来了!” 随着话音落下,就见一个中等身材、身材略显肥胖,年龄五十多岁的清朝大员,便出现在众人面前。在他身后,还跟随有两名中年将领。书中交代,他们是舒保和唐协和,三人都是接到紧急禀报,快马加鞭,赶奔而来。三个人的战马自然有跟随的兵弁来照看,不必多说。 甘文澜一见三位大员来到县衙,慌忙跪伏迎接,柳河花也施以万福,表示尊敬。余际昌没有理睬甘文澜,倒是首先与柳河花打起了招呼。他略带讥讽地说道:“僻乡遇佳人,日后必有福。不知胜大人的干千金为何来到舒城,我想这不光是巧合吧!” 柳河花抿嘴一笑,做了一个撒娇的动作,说道:“还真叫你余大人给说对了,今天不光你我相见是巧合,就连我与李续宜将军相遇也实属巧合,我来舒城光顾甘县令又是巧合,层层叠叠,许多的巧合都凑到一块了。” 余际昌走到李续宜跟前,用手拨弄了几下他的腮蛋,问道:“李将军,我是余际昌,你能听见我在和你说话吗?” 李续宜一下睁开了双眼,迟疑地望着余际昌,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但仍然没有说话。只把余际昌等人急得直跺脚。 余际昌说道:“李续宜,你能听见我说话就好。我来问你,你如何成了这个样子?在什么地方遭遇了不测?你的三百兵马都到什么地方去了?” 李续宜用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道:“龙……廖……美酒……美女……” 余际昌继续问道:“你的三百兵马呢?你带的兵马都到哪里去了?” 李续宜闭上了眼睛,吃力的摇了摇头,便再不说话了。 余际昌对甘文澜说道:“李续宜是如何来到你的府上的?” 甘文澜胆怯的说道:“这,这,你一问柳小姐便知一切。” 余际昌一反常态,用锐利的目光在柳河花的身上审视了一遍,然后用怀疑的语气问柳河花道:“难道李将军的遭遇,与你柳小姐有关?” 柳河花毫不隐瞒,她理直气壮的回答道:“余大人您讲得不错,这件事情的确与我有关。” 众人一听此言,都瞪大了眼睛,恶狠狠地望着柳河花,周围的气氛也一下子紧张起来,余际昌、舒保、唐协和都不约而同的将右手按在了刀柄上。 柳河花微微一笑,轻松地说道:“余大人,您是错误的领会了我的意思。我说与此事有关,并不是我加害于李将军,你们都是三军统帅,难道就想象不出,仅凭我一个弱女子的力量,我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干不出这样惊天动的事情来呀。” 余际昌等人将按在刀柄上的手挪开,气氛一下又平静下来。余际昌说道:“你既然卷进了这个人命关天的大漩涡,你总该把事情说个清楚吧!” 柳河花说道:“我既然卷进了这个大漩涡,还真的无法说清楚事情的原委出处。我是由罗田返回的途中,在路边偶然遇上了李将军,因为早与他认识,所以才临时雇了一辆马车,一路将李将军拉到了舒城县,我这是在见义勇为,做了好事,到反落得一身骚!事情到底是如何发生的,你一问李将军,不就一切都清楚了吗!” 余际昌只好走到李续宜身边,再一次追问于他。余际昌摇晃着李续宜的双肩,急不可耐的问他:“李续宜,你听清楚了,你要不做出个明确交代,你的乌纱保不住还是小事,脑袋保不保得住,这就很难说了!” 李续宜一听此话,惊愕的睁开了双眼,好像很想说话,但他怎么也说不出口。挣扎了半天,最终还是闭上了双眼,两行眼泪夺眶而出。一个不久前还叱咤疆场的青年将领,刹那间便落到了如此地步,使周围的人看了不免也感到心酸。 余际昌对甘文澜说道:“作为舒城县令,你已经尽到了责任,但你救人就要救到底,你的责任还没有最后完成,从今天起,你必须派专人昼夜守护,李续宜的饮食起居,照管护卫,都要有你们舒城县毫不含糊的负责到底,这是本官给你的死命令,不得有丝毫疏忽和大意,在未得到上谕之前,如果李续宜出现任何不测,都由你负全责。柳小姐是胜保大人的人,她的行止我无权安排,她是去是留,就悉听尊便了。” 对余际昌的安排,甘文澜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他哪里还敢有异议,只得服从而已。于是他马上责成手下官吏,迅速去安排刚才余际昌所说的一切。说话之间,又到了正午吃饭的时候,甘文澜安排灶房做好了美馔佳肴,为余际昌三人接风,当然也少不了柳河花的参加。 吃过午饭之后,余际昌、舒保,还有唐协和,便各自跨上战马,回各自的军营去了。柳河花也趁机向甘文澜道别,尽情表示对甘文澜的容留和款待之意。在柳河花临动身之时,甘文澜将嘴巴贴近柳河花的耳边,悄声对她说道:“柳小姐回到胜大人身边之后,就说舒城县甘文澜在时刻惦记着他老人家的健康,让他老人家多多关照小人一些……”说到这里,神秘的一笑,还做了一个鬼脸。 柳河花懂得他未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也不好当面驳他的面子,只好顺风推舟,答应照办。甘文澜心中喜欢,开始做起了升迁高飞的美梦。他一直将柳河花送到衙署大门外,这才喜滋滋的返回衙署,继续做他的升官美梦去了。 半个月之后,甘文澜突然接到圣旨,是关于对李续宜的处理决定。圣旨中说道:“查游击将军李续宜,在为其兄长李续宾护送灵柩返回途中,不知中了何方贼人之计,以至于三百军兵无故消失殆尽,李续宜本人亦身中麻药,几近三十余日过去,至今仍然昏迷不醒,今后恐不能再领兵打仗。为示朝廷宽厚之恩,可免其死罪,着舒城县令甘文澜派专人护送其返回湖南湘乡原籍,安心静养,以观后效,今后永不录用。钦此。” 圣旨乃当今皇尚的最高指示,甘文澜不敢稍有怠慢,他立即安排二十个护卫,租用一辆上好马车,在马车中铺盖好暖被铺垫,一路将李续宜送回湖南湘乡老家去了。路上的话就不必再提,这一日便到达李续宜的家乡——湘乡敦行四十四都村。 李续宜由于长年在鞍马上征战,以至于三十七八岁仍未娶妻成亲,他的嫂子李杨氏是他唯一的亲属,护送的人只好将他交给李杨氏一家人继续护理照顾,并给李杨氏留下足够的银两,众人便如释重负,这才打道返回舒城。 李杨氏面对仍然昏迷不醒的小叔子,感到百般的无奈,一千个不满意,但是事到如今,惋惜也好,不满也罢,也无法使李续宜再清醒过来,看在同宗同族的份上,只好默默承受下这沉重的负担。 女儿李玉仙说道:“想当初,我心中就十分纳闷,我这个叔父怎么就撞到南墙不回头呢。无论对他说什么,他总是油盐不进,不听规劝。这可倒好,不到两个月就落了这么一个下场。” 李杨氏说道:“他们男爷们的事情,我们女人总也搞不清楚。我想,这就是他们所说的对朝廷的所谓‘忠心’吧。” 李杨氏精心照顾护理着李续宜,不知不觉又过了将近两年。在一个凌晨,当李杨氏按以往的规矩给李续宜喂汤喂饭时,却怎么也无法再使他张口,他用手一摸李续宜的额头,冰凉冰凉,哪里还有一丝活人的气息?于是,李杨氏嚎啕大哭,声音传到宅院外,立即引来不少周围邻居和亲朋好友,大家给李续宜翻动身子,按摩胸部,最后才确定李续宜已经死亡无疑。 话不必多说,人死如灯灭,犹如一盏燃烧的灯烛,忽然被一阵大风吹熄,人的生命也就从此结束了。李续宜死时才刚满四十岁,可谓年少早夭。一个人,无论你有多高的心气,也无论你有多大的本事,死亡的结局全都是一样的。不过有正义和非正义之死而已。为正义的事业而死,其死也重如泰山,当永远为人们所缅怀和记挂;而为非正义的事业而死的人,无论他有多么勇敢无畏,其死也轻如鸿毛,死后还要为人们所唾骂,也还将遗臭万年。 李续宜虽然已经离开人世,但他所从事的那场战争,还仍然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中。 胡林翼丁忧期满后,开始处理政事军事。将近半年,清军与蓝旗捻军一直处于对峙状态,毫无战果可言,这不免引起朝廷的极大不满。胡林翼值得上书言表,尽言自己的苦衷与无奈。他在上书朝廷的奏折中这样写道: “臣于二月移驻上巴河。窃念军兴九年,其失计每在逼城而垒,一意攻坚,士卒摧残,主将不觉;及援贼大至,转以余力乘虚。如七年专力宿松,而贼窜张家塝;八年专力太湖,而贼由商(城)、霍(山)以陷麻城、黄安:前车良可鉴也!臣查黄郡形如园瓯,东为黄梅,与宿松、太湖接壤;东北为蕲州、蕲水;北为罗田,西北则麻城、黄安,皆与霍(山)、英(山)、商(城)、固(始)接壤:皖、楚要害应以黄州为适中。安庆、庐州、六安未复,则黄州宜设重防。且黄郡财赋系重甲于通省,官军血战两载,经营甫定,得之甚难,弃之可惜;臣故专驻黄州以为谋皖之计,非分三路进剿必难成功。”朝廷然其奏言。 于是,胡林翼将他的指挥中心由黄州上巴河移驻蕲州陈德园,接着又移驻英山城。 但是,胡林翼万万没有想到,他能指挥调动清军,却奈何不了任柱、张洛行的捻军。由于胡林翼全力谋皖,清军主力都调动至安徽境内,致使湖北全境兵力空虚,这倒给张洛行、龚德由河南卢氏县突围造成了良好机遇。 于是,张洛行、龚德的十万捻军,纷纷从崤山、熊耳山、伏牛山中巧妙突出,犹如疾风骤雨,直扑湖北蕲水,假借官军旗帜,身穿官军服装,长驱直入,袭破黄州城。不用多说,这一切又都是军师龚德的计谋和安排。 黄州知府周炳鉴、方试士毫无准备,未曾设防,黄州城即被捻军攻陷。这一下可不得了了,就像一场八级大地震,使武昌城也摇晃不止,大为震惊,于是全城戒严,严密设防,使得朝廷的大员们昼夜不得安宁。 在攻克黄州后,张洛行、龚德又立即分兵进攻罗田、麻城、黄安,清廷地方州县又遭受重大损失。此时,清军副将成大吉守备松子关,联合罗田官绅萧樾、周占标等急忙督促团勇前来救援,与张洛行的黄旗捻军发生激战,龚德被清军炮火击伤,捻军死伤三千余人,张洛行不得不临时休战,将捻军撤出松子关。 麻城是由清廷知府黄作揖固守,清将舒保带领部众绕道奔赴团风,配合黄州协副将书绅督促团勇截击张洛行,妄图截断张洛行再次返回河南境内的通路。 内阁侍读学士贺寿慈向朝廷奏言:“湖北省团练得力以黄州府为最,黄州府以黄安、罗田、麻城、黄冈为最。前者,咸丰八年夏,捻贼由九江上窜;咸丰九年夏,捻贼又由安徽上窜,曾经两度进犯黄州境,均被我军截击。此次捻贼过黄州境,屠戮甚惨,地方官署多数为其荡平,捻贼此举,实为泄其前次屡挫之忿。下官请饬大吏激励黄属,照旧团练,前任黄冈县知县葛致远可以总司其事。”得旨如所议行。于是,在湖北各州县又掀起办团练之风潮。 团练乃是由官绅所办的地方武装,专恃维持地方治安,他的出现,在很大程度上给捻军的活动造成重大阻碍。一时狼烟遍起,血雨腥风,捻军不但要对付清朝的正规军队,还需随时提防团练豪绅的袭击,局势对捻军极为不利。 此时龚德被炮火击伤,伤势可谓不轻。铅弹由他的左肩击进,洞穿后背,血流不止,生命危在旦夕。可好军中有一个赛华佗郎中,他用祖传的止血秘方,先为其止血,后又敷上药粉,十日之后,龚德便奇迹般地恢复了健康。 龚德伤愈之后,顽皮的对张洛行说道:“咱老龚就是命大,连清军的枪炮也奈何咱不得,这不到阎王爷面前转了一圈,他说你还未到死的时候,怎么就提前来报到了呢?回去!回去!你光复大汉的重任还未完成,不收!不收!” 张洛行说道:“人的死生都由天定,若是未到死的时候,连阎王爷也不收。龚德老弟,你也是命大,命不该绝,这才出现死而复生的奇迹。不过说实在话,咱捻军中也离不开你,众将兵离不开你,我张洛行也离不开你呀!” 张宗禹说道:“龚军师,您的眼神不好,身体也不比我们年轻人,今后再上战场,你就不必亲临前线了,离开战线远一点,这样也才会安全一些。” 龚德微微一笑,说道:“连孔老夫子都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从古至今,凡叱咤疆场的将领,那个不是身先士卒,英勇无畏。倘若为将帅者临敌时畏葸不前,那士兵如何英勇奋进呢?失去勇敢精神的的军队是无法打胜仗的。”张洛行面对执拗的龚德,也是束手无策。 这时,罗田练勇偷袭何家寨捻军营垒,结果吃了败仗,千总胡载舟被亦被张洛行的儿子张喜杀死,练勇元气大伤。龟缩于罗田城内不敢再轻易出战。 清军副都统穆图善发兵围攻黄梅,捻军主动撤出城外,留给穆图善的只是一座千疮百孔的空城。清军游击彭玉麟配合知州李瑜围攻蕲州,张洛行又下令主动撤出蕲州城,清军得到的仍是一座空城;多隆阿统军猛扑广济,黄州捻军守军则凭借堡垒抵死抗拒,清军伤亡十分惨重。 有一个黄冈儒士,从小熟读兵书,名字叫做刘维桢的,很有一些军事才华,他向清军候补道蒋凝学献计曰:“捻贼凭垒抗击,我军以血肉之躯冲击其刀枪,无异于刀俎之肉,去而无返,事倍功半,毫无成效。以拙儒之计,不如采用引蛇出洞的战法,然后突发奇兵,击其七寸,可望获取全胜矣。” 蒋凝学对曰:“刘君言之有理,此计亦正合吾意。” 于是,蒋凝学令刘维桢先用一军搦战,一战即佯败;捻军不知是计,出城追击。刚离城不远,清军伏兵四起,捻军大败。清军乘机涌入城内,不管捻军还是百姓,清军像杀红了眼的恶狼,见人就杀,见人就砍。捻军营垒被焚,火光冲天,城内哭喊声和喊杀声响成一片,一时血流成河,积尸满街。一座黄州城立时便乌云密布,充满着肃杀恐怖的气氛。捻军丢失黄州城,匆忙撤出城外,一路投奔三台河而去。刘维桢仍然不依不饶,引领杨维干所部,会同水师进行围剿,斩杀捻军甚多,黄州城遂被攻破。 张洛行、龚德带领捻军一路向黄安撤退,还立足未稳,又突然受到黄安团勇的攻击,双方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战。此时,清军提督成大吉、道员毛有铭统领清军赶赴麻城,堵住张洛行、龚德从麻城突围的通路;舒保亦带领马队配合进剿;清军副将蓝斯明、黄安知县诸镖也统带练兵赶至宋埠,对捻军进行堵截;清军道员梁作楫领军进驻两路口,其意图也是为了预防捻军由该处逸走。四面八方皆是清军与民团,就像一张天罗地网,张洛行、龚德即使插上翅膀,看来恐怕也是难逃覆灭的命运了。 其实,蒋凝学也是太小看了张洛行和龚德,捻军已经是一支与清军周旋了十几年的十万之众,清军妄图一口将捻军吞掉,他的胃口也太小了点。龚德常常利用乘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战法,屡屡突破清军的重重包围,巧妙的摆脱险境,转危为安。面对清军看似严丝合缝的包围,张洛行向龚德讨要计策。 张洛行问龚德道:“目前,清军将我们包围在黄安一带,重兵围困,犹如铁桶一般,难道我们束手就擒不成?” 龚德微微一笑,说道:“总旗主不必气馁,更不要害怕。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看起来严无缝隙的墙还可透风,何况重围乎?我早想好了一条计策,管教他清军想象不到,待到他们明白时,我军已巧妙逸出矣。” 于是,张洛行、龚德命令张宗禹,马上集合捻军众将领。霎时之间,一千余名各级将领便集合于张洛行身边。张洛行望着众将领,十分严肃的说道:“诸位军将,目前的形势你们均已看到,清军四面围困,妄图将我捻军全部歼灭,形势对我军十分不利。但是,我们捻军征战十余年,有哪一天不在与清军拼杀,现在我们不是仍然安然无恙吗?为了打破清军此次围剿,军师早已想出一条金蝉脱壳之计,大家务必按着军师的部署去行动,违令者杀无赦!” 接下来是龚德讲话,他的话语铿锵有力,逻辑性、鼓动性都极强,可谓言之凿凿,一针见血。龚德命令:“张喜、王宛儿听令!” 张喜、王宛儿挺身而出,高声答道:“末将在,听候军师命令!” 龚德说道:“你们二人各自带上自己的人马,张喜赶赴麻城以南的野鸡岗埋伏,王宛儿赶赴宋埠镇埋伏,待第五日的黎明时分,一同向守护在麻城的清军发起进攻,不求歼灭,也要打乱他的阵脚,然后再等待命令,决定你们的行止。” 张喜、王宛儿同声回答:“末将遵命!” 龚德又说道:“张宗志、张宗道听令!” 张宗志、张宗道应声站出队列,齐声答道:“末将听候军师命令!” 龚德发布命令:“你们二人各带一万兵马,不惜代价,在三日之内夺取长岭关、铜锣关,并将它们牢牢控制在我捻军手中!” 张宗志、张宗道同声回答道:“末将遵命,誓死不负军师厚望!” 龚德继续发布命令:“张九、张料儿听令!” 张九、张料儿同声答道:“听候军师吩咐!” 龚德命令:“你二人各带一万兵马,兵发栗子关、青苔关,三日之内,务必夺取此两道关隘,并稳稳掌控,等候命令,然后再作行止!” 张九、张料儿一同回答:“末将遵命!” 这时,张五孩与张易二人突然走出队列,火气十足的说道:“人人都有任务,为何唯独没有我们两个的名字?军师,你可要一碗水端平,不要薄此厚彼呀!” 张洛行一摆右手,说道:“你们身为大将,不可耍小孩子脾气。争先恐后要求去打仗,行为实属可嘉。不过也不必急躁,军师的命令还没有发布完呢。” 龚德睁开一双小眼睛,在张五孩、张易脸上瞄了一会,稍作停顿,然后才继续说道:“张五孩、张易听令!” 张五孩、张易都乐得蹦了起来,二人挺胸腆肚,一同高声答道:“末将听令!” 龚德说道:“你们二人听真,你们各带八千兵马,在三日之内,务必将永安寨与石寨攻克!” 张五孩与张易高声回答:“末将领命!” 龚德在众将官身上扫视了一遍,然后说道:“大家可能心中在问:军师熟读兵法,怎么会把最后一道关卡给忘记了呢?实话告诉你们,我心中像明镜似的,怎么会忘记它呢!张宗禹、安娇听令!” 张宗禹比较老成,是那种城府极深的人。他一直默默无语,知道军师不会将他忘记,但心中忐忑,不知军师葫芦里到底装的是什么药,此时,一听军师呼唤自己的名字,马上同安娇一同站出队列,昂首大声回答道:“张宗禹、安娇等待军师命令!” 龚德说道:“松子关乃由皖入楚的必经通道,战略地位十分重要,自古就有一夫把关,万夫莫开之说。我之所以将这一重任交给你们,不用多说,你们也知道他的利害关系。在三日之内,你们务必夺取松子关,为大军通皖,打开一条通道,不准有任何贻误!” 张宗禹、安娇共同回答:“末将明白!决不辜负总旗主和军师的厚望!” 龚德最后说道:“在这些关卡中,无论我们打通了哪一道关卡,都可为我们打通通往安徽的通道,那么清军的封锁也就失去了意义。因此,我真诚的希望各路将领都必须身先士卒,不畏艰险,想方设法的去完成自己担负的使命,交一份满意的答卷。” 一切部署完毕,各军将领都回到自己的军中,去动员部署攻打各关隘的计划去了,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之中。 张洛行对龚德说道:“松子关是湖北通往安徽的重要通道,此关已经不止一次被我们捻军攻克。记得咸丰八年四月间,你我就曾带领捻军配合太平军陈玉成将军,第一次攻克松子关,接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了湖北麻城和黄安,给了清军以沉重打击。清军亡羊补牢,从此便加强了防御。湖北巡抚胡林翼为了遏制太平军、捻军奔驰过境,饬令罗田县令在松子关抓夫修关,光关卡就修建了十七座,并修筑城楼一座,石磊垛墙一百多丈,石质营垒四座,大炮台一座,军人驻所三所,并从此命名为松子关信义卡。在距松子关西北一里远处,还修建碉楼一座,与松子关主关卡互为犄角,可谓攻守兼备,易守难攻。宗禹和安娇领此重任,他们毫无畏葸之意,他们这种临危不惧、大义赴难的精神,真乃我捻军中所独有也。” 龚德唏嘘赞叹一声,说道:“听过总旗主的话之后,也不免使我想起去年我在松子关前受炮伤的事情。若按着以往战斗时我站立的位置,离开清军炮台足足有二里路远,他们大炮的射程是不会射到如此远的地方的,但我虽站在二里开外,也差一点被射毙命,从此证明,清军准是安上了射程更远的大炮。这对张宗禹与安娇的强攻带来了更大的困难。” 张洛行说道:“张宗禹聪明过人,又有安娇作为辅佐,我想,他们会想出攻克松子关的计策的。这使我想起,咸丰十一年的时候,您龚德军师带领五万余人,兵分两路,联合英王陈玉成对松子关发起攻击,关中炮火也异常猛烈,当时您虽然身受炮伤,但松子关到底被您攻克。然后您一边养伤,一边与清军周旋,指挥和带领白旗捻军转战三省垴、青苔关,然后隐遁他去,终于摆脱了清军的围追堵截,这也是我捻军作战史上的一大奇迹也。” 龚德说道:“此一时,彼一时,而今清军的守备更加认真,戒备也更加森严,不但守军人数超出往年,而且炮台林立,檑木滚石堆积如山,一遇风吹草动,便螺号四响,信息快捷灵通。更有甚者,清军又修建了一座高十五尺、宽亦十五尺的城门,另有石墙、门槛,门闩洞眼,只要将石门关闭,非用炸药爆破,便很难进入。” 张洛行说道:“山峰关隘乃自然生成,没想到现在都为清军用来抵御我捻军,成为抵挡我捻军逾越的障碍,亏他胡林翼想出这个损招,我想松子关与胡林翼的名字将一起载入史册,松子关历史长存,而胡林翼则将遗臭万年了。” 张宗禹和安娇将如何攻破松子关,请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龚德计克松子关,巾帼女兵显军威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龚德说道:“说到这松子关,可是大有来历呢。它坐落于金寨县吴家店镇关前村的地面上,地跨鄂、皖两省,位置极其重要,关前高山耸峙,自古便是重要关口。据说松子关建关始于汉初,本名曰松兹关,因为附近有一座松子山,因循成俗,久而久之,便被人们称为松子关了。” 张洛行说道:“龚军师真是知识渊博,通古博今,融会贯通,真乃诸葛再世焉!” 正在此时,忽有探马来报:“禀告总旗主和龚军师,松子关传来喜讯,它已被张少旗主攻克矣!” 张洛行、龚德不禁心中大喜。张洛行问道:“你赶快给我讲一讲,张少旗主是使用了什么样的方法,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就将松子关一举攻克了呢?” 龚德笑了笑,说道:“要夺取松子关,不外乎有两种方法,一是强攻,二是智取。不用多问,张宗禹肯定是使用了计攻,因而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立竿见影,将松子关抢夺成功。他们这样做,也正合我的军事构想,宗禹、安娇未负我矣。” 探马也说道:“军师说的一点也不差,张少旗主的确是使用了计攻。据说此计谋还是安首领想出来的呢。” 张洛行感到惊讶,说道:“你说什么?是安娇想出的计策?从古至今,都将女子视为男人的附庸,除了绣花缝衣,就是针织为炊,什么花木兰,梁红玉,还有佘太君和穆桂英,都是难得一见的文人笔下的艺术人物,在现实中却难得一见。不想我捻军中竟然出了一个使清军闻风丧胆的女将军安娇,这真乃时势造英雄也!” 龚德不无自豪地说道:“告诉你吧,总旗主,我所以将安娇与张宗禹编在一起,为得就是安娇聪明伶俐,张宗禹虽然年轻,人却老成持重,又城府极深,他们二人水乳交融,配合默契,就是最好最大的战斗力。果不出我所料,这不就旗开得胜了吗!” 要说到张宗禹、安娇以计谋夺取松子关这件事,咱们还必须详细加以叙述: 张宗禹带领大军离开黄安大塘角村之后,一路往东行进,很快便到达罗田县境内,安娇与他骑马并行。安娇问张宗禹道:“此次龚军师令我们攻打松子关,将这一重任交给了你我,这是信任,也是重托,你准备如何去完成这个使命?” 张宗禹说道:“你问得正是时候,这一路上我的脑子也一直在转,但仍然未想出一个最好的计策来。安娇,我知道你脑子灵活,常常能想出一些奇思妙计,你不妨贡献一条,也好给我减轻一点负担。” 安娇略一沉思,说道:“不知你听说过没有,现任罗田知县王臣弼,是个精明过顶的人,他少年得志,新官上任,踌躇满怀,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围剿咱们捻军,好早一点建大功,立大业,等待有朝一日,能飞得更高更远,我们不妨为他加一把柴,使他的欲望之火烧得更旺一些。” 张宗禹听岀安娇的话中有话,知道她可能早已经成竹在胸,便急切的问道:“我知道你已经深思熟虑,妙计在胸,那就赶快将你的计策说出来让我听听吧!” 于是,安娇便一五一十,详详细细,把自己的计策对张宗禹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张宗禹听后,一拍自己的大腿,说道:“好计策!好计策!我自认为我张宗禹也不是个笨蛋,这么好的计谋,怎么我就没有想到呢!我马上就派人去将阎锡纯调过来。” 于是,张宗禹勒住战马,在路边便传出军令:“让左旗总目阎锡纯立即打马来见!” 护卫弁兵立即驱马而去,约半个时辰之后,弁兵骑马在前,一个军将骑马紧随其后,二人到达张宗禹马前,翻身下马,笔挺站立,先行军礼,然后那军将说道:“左旗总目阎锡纯奉少总旗主之命前来报到,等待少旗主命令!” 阎锡纯年龄不过二十六七岁,身高七尺有余,身体强壮,膂力过人,目光炯炯闪烁,一看便知是个机敏过人的人。更加难得的是,这阎锡纯是亳州东面阎集村人氏,他从小习武,练得一身好武艺,乡试中曾得过武举人称号。张宗禹选择由他来完成此项重任,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张宗禹将阎锡纯拉到路边,在他耳边详细叮嘱着什么。最后,只听张宗禹说道:“成败系于你一人之身,成败也在此一举。我将大兵直接发往松子关前,等待你的喜讯。”阎锡纯听完张宗禹的吩咐后,便领命而去。 一日,有五百余名清军,旗帜招展,战马嘶鸣,突然闯进罗田城内。这罗田县虽有城门,但无城垣,只有几个团勇在坍塌的城门处守护,见有马队来到,便有人出面阻拦,竟被为首一员将官扬起马鞭,在他身上狠狠抽了一马鞭,守门清兵顿时皮开肉绽,鲜血直流。那军官仍是不依不饶,还口中大骂道:“你们这些有眼无珠的家伙,僧王大军来到,不但不出面相迎,还百般阻扰,快去通知你们的狗县官王臣弼,让他赶忙来跪伏迎接,倘若晚来一步,小心尔等的狗命!” 那团勇不敢再说什么,用手捂着流血的脸蛋,跌跌撞撞跑回县衙,去喊王县令去了。这时,进城的清军在各级首领的指挥之下,迅速抢占了各个要道出口,衙署也被控制,所有县内衙役一般人等,甚至连团勇也都被缴了械,失去了抵御和反抗能力。 县官王臣弼听到团勇的禀报后,吓得他连滚带爬地从县衙内走出来,口中还不停地说道:“僧王爷在哪里?僧王爷在哪里?微臣迎接来迟,望僧王爷原宥!” 这时,一匹高头大马停在王臣弼面前,马上的军人身披铠甲,银盔闪亮,一把大刀斜跨在腰间,身后还有众多清军官兵簇拥着,直吓得王臣弼连头也不敢抬,只是一个劲地叩头请罪。 只听得马上的“王爷”用浓重鼻音说道:“王县令,听说松子关是由你县的团勇把守,本王爷军务在身,还要立即过关去围剿捻匪,不便在贵县停留。为避免不必要的冲突,还要烦劳贵县引领大军过关,立即行动,不得有误!” 王臣弼感到奇怪:堂堂大清朝王爷,哪一次从罗田经过,不是快如电,疾如风,每次都是绕城而过,从不进城停留,更无让县令引领通过的先例,莫非其中有诈?这时马上的“王爷”好像猜出了他的心思,他立即命令军兵:“给王县令准备一匹快马,立即上马出城!” 不由王臣弼分辨,立即过来四五个军兵,七手八脚将他架起,把王臣弼安放在马背上,在众多军兵的簇拥下,一路朝松子关而去。这一下县衙之内可就炸开了锅,有的说是王臣弼怠慢了僧王爷,王爷发怒,因而才将王臣弼带走,可能要受到严惩;也有的说是僧王爷要重用王臣弼,因而才将他带走。就是没有人敢怀疑此“王爷”非彼王爷也。这都是因为僧格林沁名气太大的缘故,所以无人敢起疑心。 王臣弼骑在马上,一路向前走,心中不断寻思:“听说僧格林沁王爷性情暴躁,遇事果断,一向治军纪律严明,他的军队从没有人敢骚扰百姓,也很少有违反军纪的事情发生,今天只是叫我在前引路,也没有抽打辱骂于我,看来是真僧王爷无疑了。可为什么反倒要我亲自带领他们过关呢?” 正在王臣弼思忖之间,前面已经到达松子关。但见:悬崖峭壁映入眼帘,高山深涧两壁间。在山上守护的团丁老远便望见山涧之间有一拨军马疾驰而来。有团丁眼尖,一眼便认出是县令王臣弼,他赶忙跑进营房去禀报团总:“禀告秦团总,王县令带领大批军队走上山来,您老赶快去迎接吧!” 秦团总刚走出营房屋门,亦有几十名军人来到他的面前,其中一名营官对秦团总说道:“你就是守护山寨的团总吗?你们在松子关山寨一共有多少人?” 秦团总挺身站立,昂首回答道:“回禀军爷,在小人管辖之下,在籍人员一共有五十六名!” 那营官命令道:“快将你的人全部集合起来,听候吩咐!” 秦团总当即大声招呼:“全体集合!”于是,五十六名团丁毫不迟疑,都站立在山顶的一块平地上,等候下一道命令。 此时,王臣弼一行人也已走上山顶,秦团总见是罗田县令亲自莅临,也就毫无戒心了,他们毕恭毕敬,听后王县令吩咐。 书中暗表:此批清军完全是由黄旗捻军阎锡纯部假扮,假扮僧格林沁御前领军军官的就是阎锡纯本人,所有清军也都是他的部下。由于阎锡纯人高魁伟,又身披铠甲,又有众多护卫随从,不但十分英武,而且气派十足,连王臣弼也把阎锡纯错当成了僧格林沁,还小心恭迎伺候;还由于王臣弼从没有与僧格林沁见过面,县中所有官员也不知僧格林沁长得是什么模样,所以无从辨别。 阎锡纯翻身从马上跳到地下,马上给护卫们下令:“众将官听令!此次大军从松子关经过,属于高度机密,除我官军之外,所有乡团练兵都不得窥视。任护卫官!” 有人高声答应道:“末将在!” 这个姓任的护卫官,年龄也不过在十五六岁左右,人虽然长得高大,但稚气未退,说起话来仍然奶声奶气,完全还是个孩子。他虎背熊腰,四肢粗壮有力,一看就是一名虎将。他本名叫任豹,是蓝旗捻军旗主任柱之叔任乾的亲生儿子,现在阎锡纯帐下任护卫官之职。 阎锡纯对任豹命令道:“按着军规,这些民团交由你去处理,不得有误。如有谁胆敢不服从命令,格杀勿论!” 于是,任豹调动所有“官军”,突然将民团们团团围困。所有民团都还懵里懵懂,便都被缴了械。秦团总心有不甘,口中辩驳道:“大家都是为朝廷效力,为何还要缴我们的武器?” 任豹把眼睛一瞪,扬起马鞭,便抽在秦团总的脸上,立时红肿流血。任豹大声呵斥道:“再要多嘴,要你小子的狗命!” 秦团总从此不敢再讲话,但心中仍是疑惑。任豹将五十六名团丁一起关进一间营房中,又派专人看护,这些团丁便从此失去了抵抗能力,只是在营房中胡乱猜疑而已。 阎锡纯见一切如计进行完毕,便命令任豹道:“任护卫官,马上吹响螺号,通知山下军马过关!” 于是,山上螺号劲吹,不久山下也传来螺号声,这是张宗禹、安娇他们得到消息之后的回音、时过一个时辰,只见山下军旗招展,战马嘶鸣,大批捻军都由山下蜂拥而过。王臣弼一见,不禁惊愕万分。他语无伦次的对阎锡纯说道:“原来你们不是官军,是捻……”他后面的“匪”字还没有说出口,就又咽了回去。 阎锡纯说道:“王大人,亏你还是识文断字的一县之令,难道你就没有看出来,我们这些‘官军’都是冒牌货吗?告诉你吧,我根本不是什么僧格林沁亲王,而是捻军小旗主阎锡纯!” 王臣弼一听阎锡纯的话,气得他七窍冒烟,竟自己扇起自己的嘴巴:“我堂堂罗田县令,竟然叫你们这些朝廷反叛玩弄于股掌之间,痛哉!悲哉!惜哉!” 任豹说道:“王县令,我看你就满足吧,要不是龚军师事先有嘱托,恐怕你早就命归西天了!” 王臣弼听任豹如此说,不禁心中一震。他停止了自虐,问任豹道:“小将军,你所说的龚军师,可是龚德、龚德树、龚瞎子吗?” 阎锡纯说道:“龚军师仁义宽厚,事先早已算出你必是一个庸碌昏聩之辈,既然你已为我所用,也算将功折罪,不予杀害。你不但不感激龚军师的不杀之恩,还直呼他的名讳,还添油加醋,肆意丑化,十分不恭,不尽使本将勃然怒起!” 王臣弼知道自己说走了嘴,不免感到后悔。他转而赔礼说道:“本县身为朝廷命官,整日生活在官府之中,一般官绅都是这样称呼你们龚军师的,所以才一时说走了嘴,望军爷多多谅解!” 此时,就听一声战马嘶鸣,从山下走上来一男一女两位捻军首领。前面一位面如红枣,团脸虎背,双目放光,一身捻军正装打扮。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位秀眉凤眼,姿色出众的女军人,他与她皆腰间挎一把钢刀,右手持着马鞭。男军人走到王臣弼面前,上下打量了半天,最后开口说道:“你就是罗田县令王臣弼吗?” 王臣弼恭敬地回答道:“正是在下。您是……” 未等他说完,阎锡纯便抢先回答道:“他就是我们总旗主张洛行的亲侄子,黄旗捻军的少旗主张宗禹、张少旗主。” 一听说是张宗禹,王臣弼几乎是一躬到底,然后说道:“您真的就是名冠中华、使大清军队闻风丧胆的黄旗捻军的少旗主张宗禹吗?我王臣弼可是久仰您的大名,今日你我在松子关山顶不期而遇,真乃三生有幸啊!” 听完王臣弼的逢迎之语后,张宗禹不禁感到一阵恶心。心想,这种奉承语言,从一个朝廷县令的口中说出,不知道到底是褒扬呢还是贬损。张宗禹没有再说什么,就对站在身后的安娇说道:“你我带领大军继续前行,留下莲花、雪花和她们的护卫营殿后,待总旗主和龚军师大军一过,再让她们下山归队吧。” 安娇答应一声,便去安排一切。原来,这巾帼护卫营原先的营官就是安娇,现在安娇在张宗禹殿前听命,所以莲花、雪花就肩负起营官的领导责任了。这也是与她们二人乔装改扮打入相山庙中,一举铲除恶僧法明有关。张洛行与龚德都认为,莲花、雪花不但人生得聪明伶俐,又身怀绝技,练就一身好武艺,又具有常人没有的好胆量,所以就被破格任用,委任她们为巾帼护卫营的正副营官。 安娇走到莲花与雪花面前,对她们说道:“莲花、雪花二位营官听令!” 莲花、雪花挺身站立,应声答道:“末将在,静听安首领吩咐!” 安娇说道:“大军必须继续前行,不能在松子关长时间停留。少旗主命你二位带领巾帼护卫营继续留驻松子关,看管好那五十六个团丁,不准他们有任何异动,如有违抗,军法从事!” 莲花、雪花双双挺身站立,以军人的姿态回答道:“末将领命!遵从照办!” 安娇安排完任务之后,便随从张宗禹下山去了。阎锡纯也带领他的军兵一同下山随行,山上就只留下三百余名女兵守护松子关和那五十六名团丁。王臣弼坐在一块石头上,两眼远远望着山下逶迤而行的捻军队伍,他突然感觉到,自己虽身为一县之令,可是与山下这千军万马比将起来,自己显得却是这样的渺小,微不足道。 这时,时间已近中午,女兵们开始支锅造饭。她们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一个米袋子,灶头兵不但身背米袋子,还要背着大铁锅,无论走到何处何地,只要将铁锅一支,就可生火做饭,吃饱喝足之后,拔腿就可走人。所以捻军常常是日行百里以上,这并不是虚言。 此时,只听山顶营房中有人大声喊叫:“捻贼!要杀就杀,要刮就刮,这样将老子无休止的囚禁,何时才是尽头?都快要把老子急疯了!” 听见喊叫,一个看护女兵便将营房屋门打开,屋内团丁一看尽是女兵,不禁更加嚣张狂躁起来。由那位秦团总带头,就要冲出屋外。秦团总前腿刚迈出门外,只见一把钢刀在他面前一晃,他的人头早已身首两分,脑袋骨碌碌滚到山下去了。只见那个女兵将钢刀上的血迹在草丛上擦拭干净,她平静地对屋内的团丁们说道:“你们还有哪个活得不耐烦了,尽管站出来,我管保像刚才那个一样,叫他出不了屋门!告诉你们,现在可是战争时期,就是将你们全部杀死,你们也是无处申诉的!” 众团丁起初可真未瞧得起这些女兵,经过这一翻折腾,他们不禁都吓出一身冷汗,个个缩回了脖子,舌头吐出有一寸长,心中不停地暗自祷告:“俺的个亲娘唻!自古以来,女人都是绣花做饭抱孩子,原来她们也会拿刀杀人啊。看似柔弱的小女子,举刀杀人,干净利落,毫不手软,这些个女魔头可真不好招惹,咱们还是不要去招惹她们为好!” 自此以后,那些团丁可就老实多了。王臣弼对眼前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看着这些女兵从附近的山林中捡来枯叶树枝,然后生火做起饭来,不到一个时辰,两大锅白腾腾的大米饭便被做好,香气扑鼻,引诱得人不觉食欲大开。没有菜,她们的灶头兵有随身携带的萝卜咸菜,每人发给一块,吃得也十分美味可口。莲花走到王臣弼面前,递给他一大碗白米饭,外加一块咸菜。此时的王臣弼也真是饿极了,他二话没说,接过饭碗就大口大口的吃起来。不知为什么,他竟然觉得比平时在县衙时吃的那些鸡鱼肉蛋与山珍海味还香美十分。犹如风卷残云,一碗米饭一会便被他吃了个精光。 雪花就站在王臣弼的不远处,自然这一切全被她看了个一清二楚,雪花心内不禁好笑:原来你县官也是血肉之躯,也得要吃东西呀。别看他平时多么威风八面,若没有五谷杂粮填充肚皮,他一样也得饿死。想到此时,她有意走到王臣弼面前,用讽刺的口吻说道:“王县令,这白米饭就咸菜,比不上你们那些山珍海味,大鱼大肉,不过它能保你不被饿死,回去后继续做你的县官。不过今后做事之前可要仔细掂量掂量,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要是将事情做错了做绝了,恐怕连这白米饭也吃不成了。” 王臣弼是何等聪明之人,他能听不出雪花话中的子丑寅卯来吗?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对雪花说道:“兵妹妹,我王臣弼十年寒窗苦读,为的是将来能功成名就,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能高官厚禄,飞黄腾达,根本没有想到过别人。今日听姑娘这一番话,真是胜读十年书,使我王臣弼茅塞顿开,心中豁然开朗,今后做事,是得为别人多想一想啊。” 这时,一个女兵跑到雪花面前,先是敬了一个军礼,然后说道:“禀告副营官,总旗主和军师已经来到山上,莲花营官已经去迎接了,您是否也去迎接?” 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我张洛行与龚军师都是四肢俱全的人,我们哪里都可以去,用不着别人迎接,自己来也。” 王臣弼赶忙站起身来,用一双渴求的目光望着走上山来的两位捻军首领。只见两个捻军军人朝自己走过来。其中一个身高八尺,红光满面,年龄在五十岁左右,他目光炯炯,就像两道利剑,叫人看了不寒而栗,但却面带笑容,使人见了威而不惧;另一个人年龄在四十岁左右,长着一双小眼睛,走起路来老是眼光不离脚前,一看便知他眼神不好。 只听小眼睛的军人说道:“将罗田县的父母官冷落在松子山头,真是大为不敬,我龚德这厢赔礼了!请王县令务必手下留情,千万莫要将龚德打入死牢,我恢复大汉的使命还尚未完成呢!” 王臣弼诚惶诚恐,慌乱的他手足无措,他走到张洛行与龚德面前,紧紧握住他们的双手,深感歉疚地说道:“两军交兵,各为其主。我王臣弼身为县令,与你们为敌,乃是形势所迫,本人就是有一千一万个无奈,恐怕也难以洗脱自己的罪责,望二位首领手下留情,不杀小人,放过小人便罢!” 张洛行说道:“王县令不必害怕。我们要是杀你,何必等到现在?一切在罗田县城内不就都解决了吗。这一切都是龚军师的谋划,是他深谋远虑,有意网开一面,这才使你毫发未损,要谢,你就谢龚军师吧。” 龚德找了一块石头,与王臣弼并肩坐在一起,还与他拉起了家常。 王臣弼对龚德说道:“王某久闻你龚军师的大名,想不到今日你我竟以这种方式、在山峰林立的松子关山顶相见,这也算是世间罕见,绝无仅有了。罗田县虽有城门,但并无城垣,目前城中只有几百名团丁,并无守军,捻军铁蹄所到之处,必然是摧枯拉朽,势如破竹。王某想不通,为什么龚军师不动用武力,实行强攻,倒是以诈称官军的方式,又诱使王某为捻军引路,不费刀枪之力,来夺取松子关呢?” 龚德回答道:“王县令问得好!在朝廷和官府眼中,我们捻军就是一批不食人间烟火,只知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烧杀抢劫,无恶不作的土匪强盗。毋庸讳言,捻军既是朝廷的叛逆,军锋所向,是免不了要杀人的,但是,我们都是杀那些该杀之人,并非不分青红皂白,乱杀无辜。此次之所以以计夺取松子关,就是为了少杀人。如您所知,到目前为止,我们只不过才杀了一个不知好歹的秦团总么。战争免不了要杀人,甚至要杀很多人,但是杀人只是手段,并不是目的。我们捻军的目的,是要推翻清朝的腐败统治,进而开创一个全新的新社稷。” 王臣弼接话说道:“听完刚才龚军师的一番话,臣弼倒认为我与你们是殊途同归,你我走的是不同的道路,最后都可以达到同样的目的。” 龚德不解地问道:“我不懂王县令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让我们放弃造反不成吗?可是这是我们无法做到的呀。” 王臣弼说道:“我从小就寒窗苦读,为的是长大后能当官光祖,报效国家,使国家富强,为此,我也在尽心尽力,不负国家的粮赋薪俸,一朝国家强盛,吾心足矣!” 龚德说道:“听君一番话,使我懵懂之人茅塞顿开。我不否认知识可以救国的道理,但是且不可以忘记它的时代前提。俗话说,俊鸟攀高枝,良将栖明主。如果在康熙、乾隆时代,你的抱负也可能成为现实,但在嘉庆、道光以后,你这种想法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了。你作为罗田县的父母官,不可能对黎民百姓每日挣扎在痛苦深渊的情形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朝廷官员贪腐成风,见黎民百姓饿殍遍野却充耳不闻,视而不见。穷则思盗,富而思淫,这在现今的大清朝已成为气候,病入膏肓,顽疾成灾,试想,你一个小小的罗田县令,能够力挽狂澜,扭转乾坤吗?” 龚德的一番话,将一个自视清高的罗田县令王臣弼说得是哑口无言,无以应对。龚德见王臣弼陷入了沉思,便继续开导他说:“王县令,你年少有为,前程远大,但是你不可在仕途上耗费光阴。根据你的才干,你选择仕途为官之道,是一个极大的错误。我建议你从此抛弃官仕途径,还是以花鸟虫草、山水风光为业,是为正道。不知右星老弟意下如何?”右星是王臣弼的字。 王臣弼听完龚德的话之后,惊愕的半天没有讲出话来。他心中暗想:“尽管我口中没敢说什么,但是从心底里就没有瞧得起这些朝廷叛逆,他们只不过是一些打家劫舍的土匪而已。更没有看重这个小眼睛的什么‘军师’。听完他刚才的一番话,方才知道此人不是一个凡人,他竟然把我的一切都了解得如此透彻,他不但知道我的名字,而且还知道我的字,这怎么能不使我感到惊讶!” 王臣弼问龚德:“右星是懂得一点笔墨书画,闲暇无事之时,也喜欢涂抹涂抹,不过那都是即兴而为,没什么造诣,不知龚军师如何连这些也知道的如此清楚?” 龚德淡淡地回答道:“也无什么奇怪,道听途说而已。如果你远在太仓的令尊慈母知道了你目前的处境,不知又作何感想呢?” 王臣弼一下兴奋地跳了起来,他握住龚德的双手,像一个受宠若惊的孩子,大声说道:“这可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龚兄矣。我王臣弼怎么也不会想到,在这四处硝烟,兵燹日甚的松子关山头,竟然遇上了一位聪明豁达的孔明先生,你对我王臣弼的了解,可谓入木三分,这实在叫我王臣弼佩服得五体投地呀。” 这时,站在一旁半天未开口说话的张洛行说道:“如果按照我捻军以往攻城的战法,进城之后必先杀戮官府豪绅,而后掠取财帛货物,满载远扬。但此次就为你一个王臣弼,龚军师特意叮嘱安娇首领,让她令阎锡纯假扮僧格林沁王爷,将你诱骗出城外,这也是为了保护你而特意为之,所以说,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龚军师就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龚德说道:“久有耳闻,说罗田县有一位风华正茂的县令,年纪不过二十,却两袖清廉,在黎民中留有较好的口碑,还擅长篆书诗画,而且莅任之后并无劣迹,这在当今的大清朝也实属难得,应在我捻军挽救保护之列,如果将你诛杀,实在可惜。因此便冥思苦想,用假冒僧格林沁的方法,将你诱骗到这松子关山上,一者是为保护,再者也好开导说服与你。不知龚德此一做法,王县令领不领情?” 王臣弼感动得几乎要下跪磕头,口中不住的说道:“不杀之恩,胜似再造。龚军师能高瞻远瞩,留王臣弼一条性命,此一大恩,王臣弼定当竭诚相报,如有食言,天地不容!” 龚德说道:“两军交兵,各为其主。日后我捻军如果还能与王县令相遇,请您手下多多留情也就是了。如对官场仕途产生了厌恶之情,回到太仓老家,与你的姐姐涧香女士同室挥墨,泼洒对祖国大好河山的深爱之情,也未尚不可。” 王臣弼说道:“龚军师真是深谋远虑,连右星以后的道路也想到了,您的深情,可比父母,请受我王臣弼一拜!”说着就要俯身下拜。 龚德一把将他拉住,口中连连说道:“王县令此举差矣。哪有父母官给反贼一介武夫下跪之理,这于情于理都是说不通的。现在时近日暮,我与总旗主还要继续行军前去,你也该回你的罗田县去料理政务了,我们就此相别,各履其职,山不转水转,不知在哪年哪月,你我又会转在一起了。” 王臣弼心中留恋,但也不能随龚德而去。这时,莲花早已将他的坐骑牵了过来,王臣弼伸手接过他的坐骑,一步一步走下山去。待到平坦地段,他便纵身上马,一路朝罗田方向而去。 书中代言:据说王臣弼回到罗田县不久,便借故辞去县官职务,回到江苏太仓老家,同他的姐姐涧香女士一起,终日练习篆书字画,并有真迹流传后世。可惜的是,王臣弼一日外出,进入一家饭馆用餐,听说有美味的河豚鱼,便令店家烹调品尝,不料引起食物中毒,一命呜呼。可惜一个才华横溢的书画家,方才三十三岁就与世长辞了。这些都是题外之话,不提也罢。 张洛行与龚德也不想再作停留,他们各自在护卫的搀扶下,慢慢走下了松子关。莲花突然问道:“请示总旗主和军师,关在屋内的五十六个团丁该如何处置?” 张洛行远远的回答道:“想必张少旗主已有安排,你们就按着他的吩咐去做好了。对这些放下武器失去抵抗能力的团丁,原则上仍然是不辱、不骂、不打、不杀,如果发生异动,由你们相机处置便是!” 雪花故意大声问道:“总旗主所说的相机处置,是否包括杀头在内?” 龚德说道:“死丫头片子,明知故问,恐怕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雪花得意的一笑,还做了一个鬼脸。 雪花与张洛行、龚军师的对话,远远地传到团丁蜗居在屋中团丁们的耳中,虽然他们挨了一整天的饿了,肚子饿得咕咕直响,甚至有人饿得全身抽筋,听了刚才的对话后,没有一个人敢越雷池一步。他们知道,别看这些女兵表面上看起来娇媚柔弱,可动手杀起人来却一点都不手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再大的痛苦他们也得继续忍受下去。否则在即将见到曙光的前夕,再丢掉了性命,那可真是要后悔终生了。 张洛行与龚德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山石树丛之中。这时,山下的大军仍然在向前蠕动,松子关山下,旌旗万千,战马蹄声得得,路面的尘土扬起有一丈多高,这一切说明,捻军的兵马确实是十分众多。 天渐渐黑了下来,女兵们又开始生火做饭。锅碗瓢勺叮当响,蜗居在屋内的团丁们肚子咕咕直叫,两厢合奏,就像一出饥饿变奏曲。这些个团丁,平时对百姓真比豺狗还厉害,今天将他们关在石屋内,可算将他们的威风丧失殆尽了。不知一旦将他们放出去之后,他们还会不会像以前那样乱撕乱咬呢? 夜幕降临,山下仍然是战马嘶叫,错杂的步履之声仍时时传上山来。吃过晚饭之后,大部分女兵都怀抱刀枪,倚石倚树而眠,少数人站岗巡逻,值夜打更。莲花带领二十余个女兵,将团丁的刀枪付之一炬,最后又将那些废铜烂铁丢下山沟,让它们永远埋葬在历史泥淖之中。最后,又使用炸药,将团丁安设在山头的几门大炮炸毁,让它们永远失去残杀捻军的作用了。 大约在丑时以后,山中升起大雾。白茫茫像细棉絮一样的雨雾,无声无息,爬过高山,越过松子关,给整个大地山川都披上了一层雾色。气温也骤然下降了不少,雾霭中带有一丝凉意,露天寄宿的女兵们都被寒意袭身,一个个都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一直忙活到子时以后的莲花,身倚在一棵小树旁,刚刚进入梦乡。她便梦见宋庆带领清军,突然闯进她们的村庄,清军个个手中举着火把,见房子就烧,见人就杀,整个村庄霎时便充斥着杀戮与罪恶。这时,只见雪花披头散发,一边哭喊,一边从家中向外疾跑,雪花身后有两个清军士兵,他们手握钢刀,一边追赶,一边叫嚷:“谁先追上这小女子,就让她做谁的老婆!” 眼看就要追上,只见雪花急速返回身去,弯腰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猛地一下朝跑在前面的清兵砸去,只听“啊呀”一声,石头正好砸在那清兵的头上,清兵立时脑浆迸裂,应声倒地,断气绝命。 追在后面的清兵见此情形,一时被吓得目瞪口呆,正当他一愣神的功夫,雪花手疾眼快,她迅速跑到那个已经死亡的清兵跟前,从他紧握的手中夺过钢刀,向后边正在愣神的清兵跳了过去。 那清兵见势不妙,迅速回过神来,转身就要逃跑。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雪花猛一纵身,从那个清兵头上跳了过去,持刀站立,就像是水浒中的母夜叉孙二娘,挡住了那个清兵的退路。清兵见逃跑已无可能,便手持钢刀,做出困兽犹斗的架势,要与雪花一比高低。 雪花怒目相视,并不气馁。她冷冷一笑,说道:“今日你要是人多,我自知不是你们的对手,可是只凭你一己之力,你无论如何也不是姑奶奶的对手,你要想活命,只有丢掉钢刀,跪地求饶,姑奶奶要是一时高兴,兴许还能饶你不死,你胆敢不自量力,口说一个‘不’字,那你今天就只有去找阎王爷报到去了!” 谁知那清兵贼胆包天,不听雪花劝阻,举起手中的钢刀,便向雪花劈将过来。雪花纵身向后一跳,足足跳出去有一丈多远,清兵钢刀劈空,还将自己闪了一个趔趄,差一点没有趴在地上。雪花讥刺地说道:“你练武不精,功夫还差得远呢,赶紧放下屠刀,再回去找你的师傅回回炉去吧!如果你一意孤行,不听姑奶奶规劝,姑奶奶可就要动真格的了!” 那清兵无耻的说道:“眼看就要到嘴边的美食,我怎能舍得丢弃?今天你爷爷可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不将你小妮子搂在怀抱之中,我死不甘心!” 说完,举起手中钢刀,又向雪花直扑过来。一个猛力进攻,一个轻松抵挡;一个如虎似狼,一个以柔克刚;一个困兽犹斗,一个似耍猫戏猴;一个笨手拙脚,一个轻如猿猴。当二人斗到二十余合时,只听雪花尖叫了一声:“着刀!” 此时再看那清兵,脑袋被削去了一大半,他连哼都没有来得及哼一声,就撒手西去了。此事可就应了一句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色迷心窍的人,不是牡丹花下死,就是石榴树下亡。这时,一阵吵嚷之声响起,又有二十多个清兵一涌而出,将雪花团团围在垓心,雪花前后受敌,生命危在旦夕。雪花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正当她手足无措的时候,浑身一颤,打了一个激灵,便一下子从梦中醒来,原来是南柯一梦,方才均是梦中所见。 此时,雪花也从梦中醒来,她走到莲花身边,关切地问道:“莲花姐,你刚才怎么啦?” 莲花说道:“也没有什么,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此时天将破晓,军师交代给你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我们也可以开拔了。” 这时,远方传来了一阵隆隆的炮声,捻军不知又对哪里的清军发起了进攻。大雾仍然覆盖着山头溪川,随着东方曙光的升起,被囚禁在石屋中的团丁们,便一个个壮起胆子,打开一道门缝,向外偷窥。呈现在他们面前的,只是无尽的白雾,哪里还见一个女兵的影子?不知在什么时候,她们早已离开了松子山,不知又到何处去了。 第三十回 清军缺饷几哗变,捻军智夺长岭关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自从李续宜被捻军军师龚德遣派廖和尚计杀之后,任柱、赖文光的蓝旗捻军便主动撤出正阳关,清军便遣派捻军降清将领张龙与胜保义女刘三姑共同守护正阳关。 张龙是个十分狡狯的人,他明义上投降了胜保,私底下里却仍然与张洛行、龚德暗中联络,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这叫做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实际上张龙是一个见风使舵,摇摆不定的墙头草,在兵燹日甚的年月,他是在为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刘三姑由于是胜保的干闺女,有胜保做她的保护人,她身为捻军 “暗窥”的身份并没有彻底暴露,所以仍被胜保委以重任,协助张龙守护正阳关。 邱联恩奸笑一声,说道:“刘三姑小姐,你说的可是比唱的还要好听。我问你,朝廷动用大批军队,为的就是早一天将各处捻贼剿灭。张将军过去的身世,我想你刘三姑不会不清楚吧?现在他既已反正,为何还要与捻贼勾搭连环?这是什么性质的罪行,恐怕不用我多说吧,张将军心中也是很清楚的。至于你刘三姑,你是胜大人的假千金,你有你的使命,我邱联恩无权干预。但是,你们是在与朝廷的叛逆在来往,无论你有多硬的后台,只要我邱联恩一纸诉状,将你们告到朝廷,恐怕你们谁都脱不了干系。我劝你们还是放聪明一点,不要再过问张易的事情,免得引火烧身!”《萍踪血迹》第三十回 清军缺饷几哗变,捻军智夺长岭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一回 莲花山村设刑场,金婵戏文诉哀肠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第二天上午,黄旗捻军总部在莲花山村召开公判大会,参加的不光有捻军各部人员,当地百姓也闻讯而至。这在捻军历史上是一次前所未有的行动,捻军不怕丑,不护短,敢于正视自己的阴暗面,自己开庭审判自己的将领,这不止在捻军中,而且在周围农村中也引起了强烈反响。人们私下议论说,像这样的军队世所未见,清朝可真的是要彻底崩溃了,而代之清朝而起的就是非捻军莫属了。 公审台就设在莲花山村村中广场上,由临时从乡亲家中借来的两张方桌对接而成,张洛行与龚德坐在方桌后面,在头顶的上方悬挂着一条用红纸写成的大字横幅,上写“酒色财气人莫贪,和尚姑子莫思奸;人伦道德别触犯,掉头之时悔之晚!” 郭正武被绑在一棵小树身上,在他的左右有两名手持大刀的刽子手看守者,刽子手身体高大威猛,面目凶狠,肩胛骨的肌肉耸起老高,臂膀粗壮有力,二人昂首站立,目不斜视,叫人望而生畏,顿生寒战。此时的郭正武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威风,他紧闭双目,垂首站立,呼吸微弱,早已是魂不附体,等死而已。 广场上人山人海,人声嘈杂,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在急切地等待着郭正武掉头的那一时刻的到来。 这时,只听张洛行大声说道:“英勇的捻军将士们!在场的各位父老乡亲们!请大家肃静!下面由军师龚德先生宣布捻军中的害群蛀虫郭正武的罪状!” 龚德从桌子后面站起身来,没拿任何手稿,只靠脑子记忆,朗声高诵,声震环宇,撼山动地,他的声音高亢激昂,使全场的人都感到震惊。龚德的话就像一把把犀利的利剑,刺痛着每个人的心灵。原来在捻军中也还有像郭正武这样的败类,一个耗子坏了一锅汤,过去人们片面的认为,捻军就是土匪,就是强盗,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叛逆。听了龚德的讲话,大家方才明白,原来打家劫舍,奸淫掳掠,奸淫妇女的,只是个别人的行为,绝大多数捻军都是好的,人们只听朝廷一面之词,以点盖面,这都是对捻军的误解和不公! 龚德越讲越起劲,一连讲了一个多时辰。他最后说道:“我们捻军中的每一位军人,哪个不是来自农村?过去我们也都是农民,犁田耕地,辛苦劳作,自食其力,艰难度日。由于朝廷的贪腐,才使得我们家不保炊,生活无以为继,人们无法继续生存,这才迫不得已,逼上梁山,成为朝廷的反叛。这一切都是被逼出来的,为保活命,不得已而为之,造反无罪,造反有理,我们就是要彻底推翻清朝的统治,驱除鞑虏,还我大汉的美好江山!” 龚德的话一落音,全场便响起了一阵雷鸣般的欢呼声。这时,只见会场上有人挺身站立,带领大家喊起了口号:“杀奸除恶!弘扬正气!杀死郭正武!纯洁捻军队伍!” 欢呼和喊杀声一浪高过一浪,震山撼岳,惊天动地,早把那郭正武吓得魂不附体了,就只剩下鼻孔还能出气而已。他紧闭双目,浑身哆嗦成一团,连裤子都尿湿了。 在众口谴责声中,只听张洛行大声喊道:“时辰已到,将郭正武就地正法!” 张洛行的话音刚落,就见那两名刽子手各自伸出一只手,拎着郭正武,走到广场的正中央,将郭正武摔在地上,刀光闪烁之处,郭正武早已身首分离,这个作恶多端的捻军中的败类,就此便了却了他短暂肮脏的一生。 为庆贺夺取长岭、铜锣二关隘的胜利,也为了斩杀郭正武后捻军的新生,捻军总部下令欢庆三日,并由捻军中的优伶剧社演戏三日,来表示庆贺。 说起这优伶剧社,也是黄旗捻军中的一大创举。剧社班主由原怀远县优伶剧杜演员杜金婵来担任。 提起这杜金婵,在当年的怀远县城内也是一个名扬万家的人物。杜金婵自三岁丧父,从小由其母亲杜李氏抚养长大。金婵长到十五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出落成一个人见人爱的大姑娘。她不但天生丽质,相貌出众,而且五音俱全,喜欢唱歌舞蹈。那时,街头巷尾少不了说书唱戏的艺人,金婵常去观听,无论多长的戏词,只要她听上几遍,便都能从头到尾一字不错的背诵出来。 一日,从江苏省宿迁城来了一伙唱“拉魂腔”的家族式戏班子,在怀远城内以地为台,敲鼓击锣,拉二胡,弹琵琶,三弦、高胡、笛子、笙,吹吹打打,唱念坐打,十分热闹。男小生唱腔高亢嘹亮,粗犷豪放,使人一听就不忍离去;女声则婉转悠扬,泼辣明快,每到唱句的结尾处,又以高八度的拉腔翻转,叫人听了真有勾魂拉魄之感,此乡村小戏名曰“拉魂腔”,也真是恰如其分,并非虚传。 别看是家族式的草台班子,艺人们唱起戏来却都十分认真,一丝不苟。先唱“王小赶脚”,再唱“鲜花记”、“鱼蓝记”,最后唱的是“英台劝嫁”,一连唱了十余日,天天有新戏,花样繁多,从不重复。 杜金婵每天只要一有空闲,就常去听戏,而且在台底下小声模仿,自唱自听。金婵的痴迷,被细心的尹班主发现,觉得台外这个小女孩日后必定是个唱戏的好苗子,若经过专们传授和训练,说不定以后她还能成为一个名角呢。因此,尹班主便主动接近杜金婵,问她的姓名,家庭情况和住址,与她有意套近乎。 在征得金婵母亲的同意之后,金婵便正式加入戏班,并跟随戏班东南西北到处闯荡,在淮河两岸,苏鲁豫皖边界地区,都留下了戏班的足迹。三年之后,金婵便由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能挑大梁的著名优伶,并学会了五十余个名段子,成为戏班中不可或缺的人物。 咸丰五年,金婵她们的戏班子到达河南沈丘县地界演出,适逢当地暴发霍乱,戏班的人大部分受到感染,师父、师母和三位艺兄艺姐都相继染病去世,剩下金婵几个人无依无靠,只好就地散伙,各自走奔东西了。 金婵回到怀远老家,不忍丢弃已经学到手的戏艺,她多方联系张罗,经过她精心筹划组织,一个由杜金婵名字命名的“金婵剧社”,便在怀远县城内应时而生。又经过半年的准备和锤炼,她们在怀远县城首次演出并获得成功,还获得县人的众口称赞和好评。 杜金婵的名气也越来越大,有人喜欢叫好,也有人心怀叵测,预谋加害。 有一天,寿春镇总兵郑魁士连同参将喜瀛、塔思哈挥军进入怀远县境内的许田寺、芽塘集一带围剿张洛行的黄旗捻军,捻军边战边退,清军追至素木桥时,突遇捻军埋伏,郑魁士的清军招架不住,便一举败退至怀远县城内,凭城垒固守待援。 郑魁士虽然被捻军围困,身处险境,但仍然悠闲自得,情趣盎然,吃饱了饭没有事做,便在卫兵的护卫之下,走街串巷,到处溜达。当他走到一户人家的院落外面时,突然听到从宅院内传出来一阵悠扬的戏曲之声,郑魁士本就是个风流倜傥之人,战场上不惧生死,疆场之下,却又喜欢宿花问柳,找寻刺激。 唱戏的是位女子的声音,她嗓音清脆,婉转悠扬,字正腔圆,句句都拿捏得恰到好处,一听就是出自梨园世家,且经受过严格训练。郑魁士问跟随的士兵道:“我生在河北宣化,听惯的是河北梆子,这女子不知唱的是什么调调,如此好听,听后真有勾魂拉魄之感,实在叫人不忍离去。” 其中有一位士兵,就是怀远本地人,听了郑魁士的疑惑,便回答道:“回答总兵大人,听说院内唱戏的女子名叫杜金婵,她是怀远城内有名的优伶名角,她跟随江苏宿迁县的柳琴戏班主尹作春学戏四五年,现在是自己领班唱戏。她唱的这种戏,在我们怀远当地称作‘拉魂腔’,与江苏的柳琴戏,山东的五音戏,是同出一宗。” 郑魁士说道:“此女子不但戏唱得好,连戏名也取得十分别致,‘拉魂腔’,可真是名不虚传,我郑魁士只闻其声,还未见其人,就给她给迷住了,我已三魂去了二魂半啦。” 说完,未经院内主人同意,便带领他的护卫兵,突然闯进院内。 正在院内练嗓子的杜金婵,一看有几个清兵闯进了自己的宅院,又是心慌,又是气恼,她突然止住唱声,冷眉相对,并不言语。 郑魁士自己也觉得冒昧,便对杜金婵深施一礼,口中说道:“姑娘莫怕,本官名叫郑魁士,现为寿春镇总兵,今日闲暇无事,无意之中从贵宅门外路过,偶听姑娘歌唱,你勾人心魄的唱腔,便把我从宅院外‘拉’到了宅院内,一为听唱,二为一睹姑娘芳容,行动唐突,多有冒昧,失礼之处还望姑娘见谅!” 杜金婵的母亲杜李氏听到院中有人讲话,也急忙放下手中针线活计,从屋内走了出来。见宅院内站着一个朝廷大官,竟慌乱得她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对郑魁士说道:“官爷,咱这独门小户,草房陋室,居室狭小,容不下这么多官人,让诸位在院中站立,实在过意不去。” 郑魁士说道:“老妇人不必过谦,我是闻声而至,不请自来,你有这样一位歌喉嘹亮的娇美千斤,将来不愁荣华富贵。”说完,对杜金婵不怀好意的挤眉一笑。 金婵娘是个老实庄重的农家妇女,没有听出郑魁士话中藏话,还以为他是在为自己的女儿祝福呢。她慌忙说道:“托您官老爷的吉言!俺这闺女摆摊唱戏,从事这种下九流的营生,也是为生计所迫,只为糊口而已,至于说到荣华富贵,咱这穷惯了的庄户人家,可是连想都不敢想啊。” 郑魁士与金婵娘寒暄了一阵之后,便带领他的一伙护卫人员离开小院,匆匆而去。殊不知一场灾难正在郑魁士的脑海中翻江倒海的酝酿着呢。 第二天,突然有一个清兵走进杜家宅院,对杜金婵说道:“金婵小姐,郑大人让我告诉你,让你一个人到他的临时府上,给他去唱堂会呢。” 杜金婵说道:“唱一出戏可不是一个人能干了的事情,鼓师,琴师,跑龙套、打杂的,主角、配角,一个都不能少,否则,这戏就无法唱。” 那清兵说道:“这世界上哪有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呢?你昨天在自家宅院内,不是既无配角,也无音乐伴奏,照样不是唱的引得郑大人全神贯注吗?甚至连他的人也被你的唱腔‘拉’进了你家的宅院中,还不都是因为你唱的好听吗?郑大人喜欢的就是你不用音乐伴奏,独自清唱的这一口!” 杜李氏越听越觉得那清兵说的不像人话,就顶撞他说:“他郑大人既然身为寿州总兵,是朝廷命官,干嘛强人所难,与我们这唱戏的花子过不去呢?真是仗势欺人!” 那清兵把两只牛眼一瞪,大声喝道:“大胆贼婆!你竟敢口出不逊,辱骂郑大人!今天杜金婵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这可就由不得你们了!” 说完,就拉着杜金婵的胳膊,拽起她来就往宅院外面走。杜李氏哪里肯依他?她追上前去,双手紧抱住杜金婵不肯撒手。那清兵本是武行出身,人又年轻,自然拳脚了得,他飞起一脚,照着杜金婵娘的前胸踢去,一下便将杜李氏踢出去五尺开外,一个五十多岁的小脚女人,哪里还经得起这一脚?一个仰不岔,摔倒在地上,立时后脑流血,口吐白沫,绝气身亡。 杜金婵见状,猛一下扑倒在娘的身旁,大声哭嚎起来,金婵的哭声传出院外,立即引来众乡亲前来观看,人们都为金婵娘的不幸遭遇感到愤怒,也被那清兵的恶劣行为所激怒,众人七嘴八舌,纷纷指责那清兵的不良行为。那清兵眼见得众怒难犯,便独自挤出人群,灰溜溜的回郑魁士府上去报信去了。 郑魁士听完那清兵的述说后,气得他一拍大腿,说道:“李三,我看你人平时还算聪明,又机灵能干,才把你带在身边,让你做我的亲身护卫,保护我的安全。没想到你连这么一件小事也办不好,不但使我再无脸面去见杜金婵,恐怕连再听她唱戏的资格也被剥夺了。你呀,你呀,我说你什么才好呢!从今以后,我怕被万人唾骂,只好委屈你立刻离开我的军营,自己到世上去谋生算了。” 郑魁士一语既出,让家人取来三两碎银子,递给李三,并说道:“银子虽然不多,如果能省吃俭用,也够你花销半年的了。你拿着银子马上走人,免得夜长梦多,如果地方官绅找上门来,说你故意杀人,到那时恐怕连老爷我也无法保护你了,趁事情还未败露,你赶紧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李三前脚刚出郑府,后脚怀远县令沙琛并几位富绅就找上门来了。 沙琛,字雪湖,云南太和县(即大理)人,嘉庆六年,即1801年由举人调任怀远县知县。到任之初,他便双脚踏遍怀远县境,堪地形,查水情,督建江圩,并修成广泰圩,因此政声誉满县内外。他多年任职怀远县,是位老资格的县令。 沙琛一走进郑魁士府门,便朗声说道:“鳌峰将军,沙某登门拜访来了,还不快快出来迎接。”真是快人快语,单刀直入,这倒使郑魁士深感恐慌。鳌峰者,郑魁士之字也。 郑魁士慌忙迎出屋外,口中说道:“雪湖兄亲自登门,恐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沙琛一面向屋内走,一面说道:“还真让鳌峰大人给说对了,我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既然鳌峰阁下知道了我的来意,我也就不必转弯抹角了。昨日,阁下一个手下无辜踢死我县民的事情,你总该给我县内官绅父老一个说法吧?” 郑魁士起座站立,双手抱拳,深深一躬,说道:“昨日的不幸,纯属偶然。我偶从杜金婵院外经过,被她婉转的歌喉所吸引,真是爱不忍释,本想请杜金婵到府上来一展歌喉,谁知在下的士兵李三不会办事,反惹出一场灾难。我已将李三逐出军营,敲碎了他的铁饭碗,就算是对他的一个惩罚吧。” 沙琛是个办事认真的人,听完郑魁士的叙述后,勃然生怒,很不满意。他说道:“鳌峰兄,你也是朝廷命官,怎么这样目无法纪?自古以来,杀人者必须偿命,怎么就只驱逐了事呢?如此草率行事,在雪湖看来,实在不妥。” 郑魁士说道:“千错万错,都错在我郑魁士一个人身上。可是生米已经做成熟饭,就是神仙,恐怕也是再无回天之力了。此事任凭你雪湖兄如何处置,我都没有异议。” 沙琛说道:“沙琛不才,也深知鳌峰兄的名气。你从一个普通士兵,经过多年叱咤疆场,浴血奋战,才成为我大清朝的一代名将,人人都说你是一个真正‘打’出来的将军。不成想你却纵容自己的部下,在我小小的怀远县城犯下了命案,此事如不妥善处置,恐怕有损将军您的名声,但愿你的半世英名,不要断送在我怀远县城!” 说完,沙琛带着满肚子的怨气,拂袖而去。本来么,在那个人吃人的不平等社会中,能有人特别是官府的人,敢于出面为一个平常百姓打抱不平,说一句公道话,也已是难能可贵了。想沙琛这样一个官职卑微的小县令,在一个寿州镇总兵面前,能够仗义执言,也是绝无仅有的。虽然沙琛出面为杜金婵一家说了一句公道话,但是却无法从根本上扭转那个社会的不公,所以,此桩人命案到此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久,郑魁士接到曾国藩的军令,说捻军总旗主张洛行、龚德指挥所辖张宗禹部,由蒙城直扑怀远,郑魁士接到命令后,赶忙带领参将喜瀛、塔思哈抵达河溜集、汪家舖、钱家湖等处设伏,妄图彻底剿灭张宗禹所部。 但是,张宗禹虽然年轻,却智谋过人,他早已侦知郑魁士的埋伏,因此绕道钮家桥,进入宿州境内的湖墅集,与清军侍卫伊兴额战于双沟集、芦沟集等处。与张宗禹一起参战的还有李大喜、黄风、任乾等部。清军作战失利,伊兴额遁回宿州城,紧闭城门,不敢再战。 紧接着,张宗禹挥军进逼怀远,在怀远城西摆开战场。清军参将福珅、游击柏云章、都司冉广兴、守备朱介福,均血战而死,清军士气大挫。郑魁士亦陷入重围,虽经拼死搏杀,仍然无法冲出重围。 此时,一员捻军小将打马出现在郑魁士面前。但见该小将年纪不过二十多岁,浓眉大眼,口鼻方正,手挺一杆竹竿枪,胯下骑坐一匹赤背腾空马,百般的精神,万般的威风。郑魁士心中暗想,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也敢在郑爷爷面前耍弄威风,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想到此处,郑魁士大喝一声:“面前这个小毛贼,郑爷爷在此,快快报出姓名,再战不迟,你郑爷爷的枪下从来不死无名之鬼!” 对面小将嘿嘿一笑,说道:“郑魁士,我知道你是寿州镇总兵,今天小爷杀得就是你!若问我的姓名,小爷生不改名,死不更姓,我是张洛行军前将军,也是张洛行他老人家的儿子,姓张名喜的便是在下!” 郑魁士骂道:“我把你个不知深浅的小孽障,竟敢在你郑爷爷面前说大话,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要多,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你也敢在你郑爷爷面前口出狂言,我看你今天是活到头了!” 说完,张喜手挺竹竿枪,郑魁士手持大刀,二马相交,战在一起。二人一连战到五十余合,未分胜负。但张喜越战越勇,并无怯意;再看郑魁士,眼角鬓窝都是汗水,粗气喘个不停,他感觉两臂酸麻,软弱无力,已经是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了。 两军阵内看得清楚,都为自己的战将捏了一把冷汗。清军、捻军阵内战鼓频敲,军士们也都为自己的将军呐喊助威。不过,清军的鼓声此时无异是对郑魁士敲起的催命鼓,郑魁士听了,不但未起到鼓舞他士气的作用,反而使他感到心情烦躁,焦急万分。在双方战到七十回合的时候,郑魁士实在无力再战下去了,心内一紧张,一个走神没注意,被张喜在他左侧的软肋上狠狠刺了一枪,郑魁士大叫一声,落马堕地。 张喜飞马向前,正要举枪结果郑魁士的性命时,不想斜刺里冲出来十几名清军,拦住了张喜,又有十几个军士一涌向前,救起郑魁士逃离了战场,这才使郑魁士保住了一条性命。 原来,当郑魁士与张喜战到五十余回合的时候,清军阵内早有人看出郑魁士已居劣势,因此事先做好抢救的准备,在郑魁士被刺落马的一刹那,便迅速冲上前来,抵住了张喜,救走了郑魁士。 清兵救走了郑魁士,战场出现一场混战。主帅受伤落马,自然影响到军兵,清军个个气馁,斗志松懈,被张宗禹挥军一触击溃,他们跟在主帅后面,落荒逃走,犹如狂风卷落叶,一溜烟逃到宿州城内去了。 张宗禹追赶一程,张洛行怕他中埋伏,因此鸣锣收兵。捻军打扫完战场,接着又一举攻克怀远城,此时知县沙琛早已闻风而逃,惶惶如丧家之犬,逃到固镇县去了。 此一役也,捻军缴获清军未来得及运走的饷银一万三千缗有奇,粮谷三千石有奇,另外还有大批枪械辎重,服装布匹。更为可喜的是,许多怀远士民纷纷要求参加捻军,捻军实力进一步得到壮大。 一日,张洛行军帐内来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要求张洛行无论如何也要收留她,她说,她的名字叫杜金婵,是怀远城中拉魂腔剧社的优伶班主。正在张洛行犹豫不能定夺的时候,龚德说道:“总旗主,这是件大好事,你还犹豫什么?我捻军中从此有了自己的剧社,战斗之余,搭台演出,也好起到鼓舞士气,勉励军心的作用,你又何乐而不为呢!” 自此以后,杜金婵便带领她的优伶剧社,跟随黄旗捻军走南闯北,南征北战,历尽艰险,着实给捻军起到了增加士气的作用。剧社仍由杜金婵任班主,全剧社共有男女优伶艺人二十二人,平时捻军打仗时,他们无戏可演,就做一些侍候照顾捻军首领的工作。由于张洛行孤身一人在军中,身边没有女眷照顾,杜金婵就主动承担起照顾张洛行饮食起居的杂务,久而久之,二人便产生了爱慕之情。不过这些都是题外之话,不必多说。 由于郑魁士作战受枪伤,再加上多年来叱咤战场,身体多处负伤,从此他便一蹶不振,元气大伤。他已无法再在军中服务,皇上一道谕旨,在授予他沙拉玛巴图鲁英雄称号的同时,又令他回张家口宣化老家休养去了。几年之后,郑魁士突然全身伤病暴发,不治而终,卒年73岁。 至于怀远县知县沙琛,也因守城不力,被调离怀远县任,虽经地方豪绅竭力保举挽留,也终未再使他继续留任。沙琛被贬回云南大理老家,常以诗词抒发情怀,安详度日,死后有“夜归自涂山下”、“游中南海同许教翅作”等少数诗作传世,但诗意平平,不是那惊世之作,也终未引起后人的重视。沙琛最终老死在云南大理家中。 话归原题。莲花山村并无演出戏台,杜金婵她们便自力更生,从乡亲们家中借来二十余张大方桌,临时拼接成一个大戏台,除正面不能遮挡供台下观众观看外,其余三面都用芦席临时遮挡,中间也用芦席隔开分出前后台,前台供演出,后台即是演员化妆和临时休息的地方。一切准备妥当后,演出正式开始。 第一天的演出剧目,是由杜金婵她们临时编出来的,剧名就叫“提防白眼狼”,内容就是根据郭正武的罪行经过加工而成。舞台大幕拉开,只见一个鬼头鬼脑的家伙从后台走出,一边走着颠步,一边自我念着台词:“小子姓郭名正武,心术不正弄权术,雉河混入起义军,大权到手便作恶,八年作孽数不清,耗子弄混一锅粥,千夫指,万人恨,魂不附体捆木桩,钢刀举处我命休,呜呼哀哉见阎王。” 以上先是念白,念完之后锣鼓音乐响起,演员又从头至尾演唱一遍,形态滑稽,表演有趣,惹得台下的观众无不捧腹大笑,把一个严肃的内容以一种幽默的方式表演出来,起到了鞭挞罪恶弘扬正气的作用,这也是张洛行和龚德所始料未及的。 男角回归后台,女旦随即出场。只见一个身穿捻军服装,红帕裹头,扮相俊美的女首领出现在舞台上,在锣鼓音乐的伴奏下,她先是抖袖亮相,接着用急促的舞步围着舞台转了一圈,然后便稳步站在舞台正中央,用花旦的语气道白道:“俺,名叫莲花,乃捻军巾帼护卫营中一女将也,自从跟随总旗主张洛行从军以来,南征北战,东拼西杀,虽然未立大功,小功却立了不少,话到此处,真叫小将我感到汗颜。也是苍天开恩,军师赋予我抓捕郭正武的重任,才使我有了立功的机会。这不,奸贼郭正武昨日已被正法,纯洁了捻军队伍,俺莲花心中也感到光彩。这就叫军中无戏言,作恶必被诛,要想成大业,必先正自身。” 台上的这个演员就是班主杜金婵,这也是她临时自编自演的小剧目,也是为捻军鼓气壮胆的宣传剧目。接下来锣鼓音乐又响起,杜金婵长声叫板,然后用拉魂腔花腔调唱道: 劝君提防白眼狼,此物得志便猖狂;翻脸不认好朋友,反目不念亲爹娘。 呼风唤雨随其愿,乾坤为他作反转;伸手能遮云和月,缩腕就令地发颤。 唯我独尊称大王,目中无人善自炫;山头不大自为高,刀枪不多偏自烧。 扯起义军护身符,实则草寇赛恶徒;进村为盗作强梁,奸淫掳掠带烧抢。 不义多招众人弃,作恶多端终有报;劝君提防白眼狼,清除诛杀是为高。 总旗主是张洛行,龚德军师智谋高;诛杀奸贼郭正武,捻军从此步步高。 杜金婵一口气唱完全部台词之后,台下不断响起热烈的掌声,几次谢幕,方得回到后台。剧社的演员都说道:“金婵姐,自从我们在怀远建立剧社以来,都是在街头道旁演唱,最多的时候观众也不过有百把人。你看现在,上万人在台下看咱们的演出,这可真叫红火热闹,看起来还是跟着捻军走,才是咱们的正道呢。” 杜金婵说道:“大家说得对着哩。咱在怀远唱戏,充其量也不过是供人取乐的下九流,穷戏子,可是为了糊口,即使违心,也不得不为之。现在咱们是在为自己的军队唱戏,军士们对我等平等看待,因此,唱起戏来就感到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人要是心情舒畅了,干什么也都不感觉累了。” 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从第二天开始,杜金婵带领剧社又唱起了传统剧目。先唱“女将穆桂英”,又唱“樊梨花点兵”,再唱“英台劝嫁”,最后一天唱的是“八盘山”和“鲜花记”,可谓文武搭配,荤素结合。演员个个唱得卖力,观众们看的是兴奋异常,群情激昂,斗志大增。张洛行和龚德对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喜在心中,他们从此得出一个结论:原来“拉魂腔”这种民间戏曲具有如此强大的魅力呀。 自打在莲花山村戏曲犒军演出之后,张洛行、龚德尝到了戏曲教人育人的甜头,从那以后,捻军无论走到哪里,只要一有机会,他们总是督促杜金婵她们为士兵们演出,以固军心,以壮军胆,固牢军魂。所以捻军所向披靡,战则多胜。 三天犒军休整刚到期,张洛行与龚德正筹划下一步行动,张宗禹慌忙走进军帐,先行军礼,然后对总旗主和军师说道:“据派出的探马回来禀报,任乾、黄风带领捻军攻打固始,黄风被李兆受、伊兴额设伏虏获,他为求活命,便投降清军,现又反戈一击,正伙同李兆受准备向霍邱境内袭来。请总旗主和军师示下,我军应如何应对?” 张洛行说道:“世事风云变幻,没想到我们刚杀掉一个郭正武,又出了一个叛贼黄风,看来世上无宁日,又要面临一场大战了。“ 龚德说道:“面对清军的疯狂围剿,有人拼搏至死,也毫无惧色;有人面对死亡,却投降变节,这真是鲜明的对照。黄风此人,本就是土匪出身,为求腾达,他早就与清廷官员暗中勾结,只是迫于形势,才起而从捻。不想他一遇曲折,便投降变节,实乃我捻军中又一败类也。” 张洛行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宗禹,你赶紧传达我的命令,命阎锡纯领军赶忙出叶集,大军紧随其后,星夜进入河南境,在固始、商城一线集结,选取有利地形和有利时机,痛击李兆受、黄风两个叛贼!”张宗禹领命而去。 捻军起义,是一场反对清廷的庞大行动,犹如滚滚长江波涛奔腾东去,未免泥沙俱下。有人真心反清,如张洛行、龚德、任柱、赖文光等;也有人三心二意,随波逐流,见风使舵,如墙头之草摇来摆去,有时是人,有时做鬼,他们的心思使人捉摸不定。如李兆受、苗沛霖、黄风者流。随着时间不断向前推移,这样的事情仍然会时有发生。君若不信,就耐心往下看吧。 两天之后,张洛行和他的黄旗捻军就顺利到达河南境内的预定地点。十余万人的捻军,就分驻在商城县境内的祖师至李集、固始县境内的梨集至草庙之间的广大农村之中。 消息很快便传到李兆受及黄风的耳中。二人慌忙聚在一起,商议如何来应对张洛行和龚德随时都会发起的进攻。 李兆受说道:“当初的时候,我李兆受未认清形势,只凭一时的热情,就跟随捻军与朝廷作对,结果与清军一交手,方知自己是自不量力,无异是以卵击石么。我李兆受生在固始,长在固始,现在又军驻固始。俗话说的好,强龙难压地头蛇。你张洛行势力再强大,面对我这条地头蛇,又能奈我何哉?” 黄风结结巴巴地说道:“世忠将军说得极是。哪个不知道我黄风是出了名的不怕死的滚刀肉,想要赢我手中这把大刀的人还没有出生哩。他张洛行不就是依靠自己的张家军吗?张洛行,张敏行,张玉明,这些都是无能之辈,耍嘴皮子指挥打仗还可以,要是真刀真枪的干起来,他们全都是白给。至于张宗禹、张宗志、张宗道、张喜、张料儿、张九、王宛儿等人,就是加在一起,也统统都是费料。倒是那个张五孩,身体魁伟,膂力过人,手执一杆竹竿枪,人送别号拼命三郎,确实有万夫不当之勇。能受到我黄风佩服的,就只有他一人。可是话又说回来,他张五孩就是浑身都是铁,又能碾出几根钉来呢。所以说,李将军,咱们尽管静候其变,用不着惊慌失措。” 黄风此人如此老谋深算,城府又如此之深,看来此人不是一般人物。在他还未登上战场之前,咱不妨费点笔墨,先来对他进行一番剖析。 其实,黄风本名叫黄锡元,黄风只是他的乳名而已。此人生于真阳王雾桥村,从小即缺乏家庭教养,常常出没在一班鼠偷狗盗的狐朋狗友之间,不过他犷悍好勇,喜欢玩命,因此很使闾里之人惮畏之。 咸丰年间,清军参将伊兴额将他招抚,黄风甘愿为清廷效力,在捕匪缉盗的名义下,斩杀无辜,屡立“战功”,很是受清廷官员的器重。据清朝官员替他吹嘘说,黄风军锋所到之处,对阵之人必先发问:黄风在否?也真有闻黄风之名不战而退者,黄风也觉得自己很是不得了,便愈加骄横傲慢起来。他说:“世人对我如此畏惮,我黄风还有什么可怕之人!”依故,淮河南北两岸一时风传,在乡勇众头目中,唯有黄风独占鳌头,显赫一时。 如前所述,黄风只是他的乳名,那么他的父母为何给他取这样一个名字呢?据传,黄风出生的时候,时值道光六年,黄风突起,风沙大作,黄风应时降生,其父母认为这是吉祥之兆,故而为其起乳名曰黄风。后又起本名曰锡元,不过乡人多习惯于称其乳名,锡元之称谓多被人遗忘。习惯成自然,黄风也只有以黄风乳名纳之,不去作更正了。 也该当黄风露脸。那是咸丰六年十一月,清朝郡官郑松峰被李兆受发兵围困于河南固始城内,情况十分紧急,郑松峰很有生命之忧。那时正当残冬季节,北风呼号,寒气袭人。郑松峰登上城头举目瞭望,李兆受骑兵遍布城外,旌旗飘扬,如大海波涛,潮水般冲击着固始城。 当时因为太平日久,人们过惯了安逸舒服的生活,早已忘记战祸兵灾是什么,突然听说战祸骤起,一时妇女涕泣,儿童嚎啕,全城人如丧考妣,不知如何是好。整座固始城像放在炉灶上的铁锅,一时沸腾不止。 郡官郑松峰求见黄风,并向他求教说:“时势如此,人心如此,请问黄风壮士,我将如何固守危城,才可使固始脱离险境呢?” 黄风慨然回答道:“有郡官大老与黄风在此,定可保固始城无虞矣!倘若发生不测,黄风将以一己之力阻挡之,就是赴死,也是黄风先死,必不令郡爷独死也!” 郑松峰见黄风如此仗义,有拔刀相助的义气,又有身先赴死的胆略,原先心虚的心情方才平静下来。说过之后,黄风乃跨马持枪,跟随郑松峰身后,巡城镇抚,笼络民心军心,方才使城外的李兆受军稍敛其锋。 郑松峰是河南光州的守备军官,平时很会笼络民心军心,有一定的好口碑,因此在兵患来临之时,固始城内的绅耆富豪出面挽留其共同守城。不久,南阳镇总兵邱联恩带领大军抵达固始,李兆受不敢与其对垒,便从固始城外撤军;黄风为表示自己清高,并无志于从军求官,便悄然脱离郑松峰,返回王雾桥村家中蛰伏起来。 由此黄风留给郑松峰的印象是:颇具古代侠义之风。王雾桥村中有一个名叫王年的大混混,人生得虎头虎脑,但德行极差,终日横行市井,无人敢于问津。凡是乡里殷实富庶之户,王年必登门借索盘剥,稍有违意,便捣乱逼迫,甚至动手打人,严重时会举刀杀人。在附近乡村中,王年已成一霸,惮于王年的淫威,乡人只是叫苦不迭,但是却苦于无胆略应对。 王年独霸乡里,疯狂程度日甚一日,无人不忌惮其凶悍,却又无可奈何。有人私下谋之曰:“王年已成乡里毒瘤,如不切疮放毒,恐我等终无宁日。为今之计,莫不以毒攻毒最为善策。听说王雾桥村有一个名叫黄风的人,此人依仗自己武艺高强,也拉帮结伙,横行乡里,成为乡里一大毒害。不如将王年之事告知黄凤,让他们黑咬黑,互相厮打,则吾辈可从中得益也。” 于是,便选派几名年岁高,且名声誉满乡里的人,手提重礼,到黄风府中哭诉其事。黄风本来就是一个只会动粗,头脑简单的人,听完来人哭诉之后,止不住勃然大怒。他大声呵斥道:“王年是何许人也?乃敢公然如此猖獗!这王雾桥村四周,皆是我黄风的‘保护’区,抽厘收税,皆由我一手包揽,王年如此大胆,竟敢到老虎嘴上拔毛来了,我看此人是活的不耐烦了,看我黄风如何收拾他! 就这样,一包重礼,几句挑逗奉承的话,就使黄风步入人家设下的圈套。一场黑吃黑、狗咬狗的好戏,就要拉开大幕,粉墨开场了。 送礼怂恿的人走出黄风的大门,不禁心中暗喜:“从古至今,谁都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你黄风不过是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武夫而已,稍稍给你一点好处,你就开始张口去咬人了,我等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黄风如何行动,请看下集。 第三十二回 为争地盘开杀戒,黄风王年黑吃黑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黄风叫过他的大师弟楚艳辉,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一阵,于是,楚艳辉便带了十几个亲随,各带刀枪棍棒,走出黄府,直奔村中一家赌场而去。 这是一个常姓人家开的赌场,门楣两边悬挂着一幅对联,上联写的是:“十赌九输天天赌天天输”,下联写的是:“明知是输输到临头死无悔”,横批是:“赌是碰名运游戏”。一语道破了赌博的天机与奥秘。尽管如此,从古至今几千载,仍然有那些梦想一夜暴富的赌棍们,虽然赌得倾家荡产、头破血流,甚至家破人亡,却仍然是乐此不疲,头碰南墙也不知回头与悔改。如果有谁对他们产生同情怜悯之心,那肯定不是他们的同党便是人世间的白痴! 楚艳辉带领一帮喽啰刚走到赌场外面,就听见稀里哗啦的洗牌九声,与那呼三吆四的咋呼声,一阵阵从房内传到房外。楚艳辉对几个喽啰说道:“你们几个先在屋外暂且等候,我只身进屋去找王年,他若老老实实跟我出来,你们就不必动手;倘若他不识好歹,敢于违拗,听到我大声击掌,你们就一涌进屋,强行把王年带回黄府可也。” 楚艳辉走进赌房内,见王年玩得正起劲,头上顶了一摞臭鞋,脸上的汗珠子还不住的往下滚落,嘴里还不住的说着硬话脏话,看样子准是手气不佳,输了银子。楚艳辉走到王年身旁,低声对他说道:“王年兄弟,看来你准是手气不好,运气不佳,你可想翻版赢钱吗?” 王年止住手头“活计”,目露凶光,且用一种不信任的口气问道:“我王年向来与你家老爷势如水火,你狗嘴里也能吐出象牙来,你们莫不是在设计算计我吧?” 楚艳辉装出一脸无辜的样子,连连辩解道:“这你王老弟可就不够朋友了。俗话说的好,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你王年仍抱着老黄历不放,吃亏得可就是你自己了。”说完就要假装离开。 王年丢下手中的骨牌,将头上的几只臭鞋摆放在牌桌上,然后将楚艳辉拉到一旁,疑惑地问道:“我王年可是个老实忠厚之人,你楚兄不会设计害我吧?” 楚艳辉装作满脸无辜的样子,极力摆出一副忠诚老实相,说道:“这你王老弟可就冤枉死好人了,咱们同住一村,你可看见我楚艳辉坑害过谁?黄风老爷诚心诚意,邀请王老弟你到府上一聚,共商兴赌大业,只是你王年若成为了王雾村的赌业巨头之后,不要把我楚艳辉忘记便是了。” 此时,王年的戒心以去掉了大多半,在兴赌发家思想的驱使下,一前一后,紧随在楚艳辉身后,向黄风家走去。而他不知,每当他向前跨一步,便离死亡就越近了一步,只是他当局者迷,浑然不觉而已。王年一进黄风的大门,突然便从门后两边窜出来十几个壮汉,紧紧将王年给按住,接着又将大门紧紧关闭。任王年如何挣扎喊叫,也都是无济于事了。 这时,只见门帘一掀,黄风狞笑着,手捻短髯,嘿嘿一笑,说道:“王年,你可听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老话吗?我黄风略施小计,就将你这条鲶鱼吊上了钩,你不觉得你的智商太低下了些吗?” 此时的王年,早已被黄风的打手捆了个结结实实,除了嘴还能动弹之外,四肢却是动弹不得。这王年也是王雾村里蛮横惯了的人,就像煮熟的鸭子,肉炖熟了,嘴还是硬的。王年骂道:“黄风,我知道你在官府有人,势力比我大得多。不过你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陷害我,就是到了阴间,我王年也不会服你!” 黄风说道:“王年,你要知道,服不服气那是你的事情,但我今天要的是让你死。你不会知道,一个槽头上不能栓两匹儿马,一个王雾村也养不下两只老虎,咱们两个人,必须有一个人在王雾村中消失!今天就是你王年的死期到了!” 黄风可是个杀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魔王,从这一天起,王雾村就少了一个王年,他到底为什么突然消失,发生了什么事情,除了黄风和他的打手之外,谁也无从知道。不过王年也是个作恶多端,口碑极差的家伙,他的消失,倒是使村中安静太平了许多,这也是村人乐于看到和期盼的,无人问津与过问,所以王年的死就成了一个历史之谜。 咸丰七年夏六月,有一个名叫叶荫旰的人,只身来到真阳境,在客栈内恰与黄风巧遇。那年又恰逢飞蝗成灾,蝗虫漫天飞舞,蔽天盖日,阳光也为其覆盖,白日为之变成昏黑。此时的黄风,身穿一件紫绸衫,并有数人佩刀相随,虽然他一呼百应,却还意尤不足。说话间常常流露出对现实的不满。 一日,黄风对叶荫旰说道:“叶先生为何进城?” 叶荫旰答道:“三句话离不开本行。咱身为朝廷军人,当然是与军事有关。” 黄风听后,叹了一口气说道:“想我黄风数年为朝廷血战疆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疲劳总是有的吧?不料我黄风拼杀十数载,只得到一个五品军功职衔!与昔日的同事相比,他们战功未有我多,却都获得一官半职而荣归故里,他们与我相比,只不过是蚂蚁与蝗虫,无翅膀的倒飞上了天,我这有翅膀的倒仍然嘴跟黄土,怎不叫人伤心悲伤!我黄风无官无职,就像掉落的树叶,随风漂泊,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为了施展我的才能,我只有依附张洛行做捻匪去了。张洛行蹂躏颍、亳,李兆受猖獗于光、黄,至长毛之恣蜂则更甚矣,而复旱蝗如此!天意难测,反贼岂可尽杀也!” 因为没有受朝廷恩封,黄风是牢骚满腹,不但不满现状,字语话风之间,也透露出对朝廷的怨恨之情。叶荫旰知道黄风是个粗人,他吐露的也都是肺腑之言,也未加制止,任由黄风去胡说八道。 待黄风把心里的话吐露无遗了,叶荫旰这才安慰黄风道:“有黄风兄的存在,这王雾桥村才得以安宁。大丈夫欲建功立业,非择良主而侍不可。今日之豫军门,乃天下之豪杰。黄风兄如能屈尊往投与他,豫军门必然会格外善待。黄兄又正值年富力强之时,如能从军,在战场上大杀大斫,尽逞斧钺之能,必然会做出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业出来,如此,上可以报效朝廷,下可以保全故里,也不辜负男子汉七尺之躯也!假如不是这样,而是随波逐流,见风使舵,东奔西逐,空耗时日不说,青春渐逝,岁不待我,你何时才是出人头地之日也!” 叶荫旰的一番话,说的黄风心中松动,他也再无话说,只是点头默认。二人一直交谈至日头偏西,方才依依相别,各自离去。 这一年的冬季,有红巾军首领萧况在朗陵扯旗造反,汝州郡姓祁的郡官领军驻扎在沙河店,给黄风写密书一封,邀他出山共同打击萧况。那时,黄风降清的事情尚未暴露,萧况闻讯,即向部下发话,说道:“我与黄风早已是好兄弟,与他刀兵相见,不妥。”便主动撤出朗陵据地,不与黄风接战。 到了这年的十二月十六日这一天,祁郡官的上司发动兵变,扬旗击鼓,硝烟弥漫,数百人蜂拥而来,犹如决堤的洪水,势不可挡,直冲祁郡官军营。黄风见状,奋臂大呼曰:“身为朝廷军官,却又心怀二心,竟然倒戈反叛,是何道理!现在反叛至矣,是好男儿者,本应效忠当今朝廷,还不跟我一起动手,杀贼立功去!” 到了这个时候,黄风朝廷鹰犬的本色才全面暴露。他随即率领亲随十数人,袒臂露胸,持刀拿枪,玩命向前,立杀十数人。叛军无法招架,立即撤退。 经过此一场战斗,黄风名声鹊起,众皆互相传闻说:“夙闻黄风胆略超人,又勇猛善战,今日亲眼所见,实不虚哉!” 后来,黄风渐渐与祁郡官政见不合,并以恶言触犯祁郡官,因被祁郡官冷落,失去了宠信,黄风只好带领他的狐朋狗党返回到王雾桥村老家,仍然过着他待机而东山再起的生活。 黄风的长相也很奇特,他身长蜂腰,说起话来语词诺诺,犹如鱼骨哽喉,心中满腹经纶,就是口舌笨拙,无法顺利说出口来。他目光有神,如灯光炯炯四射,还勇猛善战,这也是天性使然也。 咸丰八年春天,张洛行指挥黄旗捻军突至固始城,攻城破垒,势如破竹,城内清兵眼看抵挡不住,有弃城而逃之虞。在这危难之际,李兆受像缩脖子的乌龟,龟缩在城中不敢出战。豫军门突然想起黄风,马上传下口谕,即令招黄风入府。黄风见昼夜期盼的日子终于又到来了,他心中的喜悦自不必多说。黄风乃立即伙同其兄长黄锡常,侄子黄世渭,带领所部二千余人,前去见豫军门。黄风所带,都是数年训练出来的民团劲勇,具有较强的战斗力。 黄风带领他的练勇一到大营,自然受到豫军门的热情欢迎。豫军门夸赞黄风说道:“余久闻黄风兄大名耳!今日相见,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得见黄兄真容,果不负耳所听闻。方今主上宵衣旰食,为国筹谋,正是好男儿杀贼立功的好时机,荡扫群寇,泼熄烽烟,为当今皇上分忧,都是花甲所不能为,愧死须眉也!” 说到此处,豫军门手指放在按上的花翎红顶对黄风说道:“封侯升官,即在于此!在下望黄壮士好自为之,方是吾侪好男儿也!你若为当今圣上建功立业,区区功牌何足挂齿,那就非你黄风兄莫属了!”此是引诱之语,用意十分明显。 黄风见功牌就在眼前,不禁心内发痒,欲火顿生。黄风有意退入别室,与部众商量道:“我黄风本是一介平民,少时因饥寒交迫,才走上盗抢之路。最近一年来,我为朝廷效力,鞍前马后,诸长官见我确实出于真心,豁免我的罪戾,真乃我黄风三生有幸也!今又承蒙豫军门尊重若此,我黄风如再不能除寇立功,为朝廷杀敌效力,掇取将印,还有何脸面再回去见王雾桥乡亲也!万一上天保佑,我黄风承上天之幸,出战成功,自然会受到朝廷重用,追随我的诸位兄弟也会得到封赏,亦不负数年以来追随黄风之辛劳也。” 于是,装旗出兵,军队所举旗帜皆为蓝色,黄风骑于马背上,跃武扬威,春风得意,马蹄疾行,好像自己已经成为皇帝麾下的大将军,心中甭提有多高兴了。 时当寒风在空中怒吼,张洛行与龚德麾军就在对面,但见旌帜遍野,纛旗蔽天,战马嘶鸣,战将数百,真有噬天地,吞日月的气魄。黄风偕其侄子黄世渭一马当先,奋勇直前,大呼陷阵。捻军也出马迎战。黄风的练勇虽然骁勇,一遇张洛行的黄旗捻军冲杀,无不披靡,一连退兵数十里。 有一个名叫刘尚义的人,他原先是四川乡勇头目,此次与黄风一同出战,因见捻军来势凶猛,先已气馁,心内胆怯,便率领他麾下的士兵临阵逃走,使捻军得以将精锐兵马集中攻击黄风的军队。面对势如破竹的局面,黄风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是双拳难敌四手,终因众寡不敌,遂与他的侄子黄世渭一同被捻军杀死。 此一役也,捻军出战的是张九和张料儿两位小将,他们年轻气盛,兵分两路,一路直扑刘尚义,一路扑向黄风叔侄二人。刘尚义见捻军势猛,不敢与敌,就带领他的喽啰兵,一哄而散。张九并未追赶,而是带领捻军健儿直接扑向黄风叔侄,兵聚一处,捻军势力大增,黄风叔侄不能抵敌,便一败涂地,为张九所杀。 黄风死时年方三十有二,黄世渭年仅二十六岁。黄风先是为清朝团练首领,后以团练降捻,其后又为清廷收买,背叛捻军,成为朝廷的鹰犬。他踌躇满志,整日做着封侯荫子的将军梦,未承想将军大印还未拿到手,红宝石顶子的官帽一天还未戴,就先已到阎罗面前去报到了。 纵观中国历史,像黄风这样官迷心窍的人,恐怕也是大有人在。人若并无鸿鹄大志,心中装的只是他一己的私利,全不把社稷与社会责任放在心上,即使能官居高位,恐怕也不能成为一个称职的好官。黄风此人如此老谋深算,一心梦想当官,到头来却落得一个断头丧命的结果,实在是既可怜又可悲。贻笑后人,可恨至极! 对于刘尚已闻风而逃,使清官豫军门痛失黄风叔侄,真是气氛异常,他对部众发狠说道:“侯刘尚义回来,我一定要诛杀此人,为黄风叔侄报仇雪恨!斩首已无法解我心头之恨,我要用大炮将其轰死,使他粉身碎骨,方能解我心头为黄风叔侄报仇的深仇大恨!”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刘尚义自知死罪难逃,根本没有打算再回固始城,而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倒戈反清,带领他的部众投降了张洛行。这无异于是在豫军门的心中扎了一刀,他听说此一消息后,血压升高,气病交加,立时断气身亡。 起初,黄风叔侄未到达固始时,领兵行至息县境内的乌龙集时,其侄黄世渭攻破一处私家宅院,见人就杀,宅院中的人见势不妙,纷纷夺路逃走,加入到捻军队伍中去了,村民头领对张洛行说:“进村杀人的人,是黄风叔侄,此二人之疯狂超过清军,如将此二人剪除,则官军不可畏也。” 张洛行采纳了该头领的建议,挑选出捻军精锐数千人,在黄风必经之路设立埋伏,待黄风叔侄领兵到来时,便突然杀出,黄风毫无准备,立时大败,黄风叔侄虽尽力抵抗,终因寡不敌众,身陷重围,因此才双双被捻军杀死。 黄风的哥哥黄锡常见此情形,领军奋力杀入重围,奋死抵御,夺取黄风和黄世渭的尸体,返回固始城内。豫军门见黄风叔侄已死,惋惜涕泣,祷痛不已。立即命令部下,赏黄锡元(黄风)白金一挺,宽慰其兄之心,并从厚善待。 松峰耳闻黄风叔侄死难之事后,特意从光州赶至固始大营,抱抚黄风尸体,痛哭失声,口中说道:“上天啊!黄锡元!前几日你还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怎么转眼之间,说死就死了呢!你是为大清国而死,可谓死得其所!倘若你能晚死几日,身至大营,我定会调你去守光州城,也就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了。你竟在调令未到之前,遽尔身亡,难道这就是天意不成?” 哭完说完,待消停下来之后,又赏与黄锡常路费川资,令其雇车载黄风、黄世渭尸体回归王雾桥村去安葬,坟墓就在村西。从此之后,黄风家人往往于夜间梦见黄风叔侄骑马佩刀,驰骤于村中东西。这也说明,黄风虽死,恶魂仍然游荡,也是他阴魂不散。 想这黄风,从少年起就混迹于一般豪绅恶少之中,稍长之后,又拉帮结派,自立为军,对乡民横加杀戮,往来于汝阳、正阳之间,可谓风光惆倘,如鱼得水,犯下了不赦之罪。后来虽混入捻军,却也是本性难改,最终降清叛捻,反复无常,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伪君子,其死是罪有应得,有何怜惜? 黄风既死,张洛行、龚德不禁心中大喜,捻军在商城境内的白塔集村,摆宴庆贺,劳军犒赏,唱戏欢庆。杜金婵和她的优伶剧社,又搭台演出,为捻军鼓劲。唱了三天“拉魂腔”,全体捻军将士也得到了充分休息,下一场战斗又正在等待着他们哩。 这时,只见莲花带领一个老人,朝张洛行与龚德的军帐中走来。莲花说道:“我带领巾帼护卫营在白塔村外巡逻,遇到这位老先生,他说他要见总旗主和军师,有话要对你二位说呢。” 张洛行礼貌地说道:“老先生,你今年高寿哇?我就是捻军总旗主张洛行,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呀?” 老人说话朗朗有声,身体也很硬朗。龚德给他搬过一把椅子,老人坐下之后,这才开口说话:“小老儿名叫叶增育,年轻时曾任过商城县令,因与上官语言不和,冒犯了上司,故而辞官,回归故里。我生于乾隆四十四年,属鸡,今已八十有四矣,历经乾隆、嘉庆、道光、咸丰诸朝,清朝由盛到衰,我都亲眼所见。虽说大清已成朽木,但它的枝叶仍然覆盖神州,朽腐而不倒,中空而表实,虽有大风摧之,恐也难以马上倒伏矣。以叶某看来,你们的反清事业恐怕要半途而废。” 龚德说道:“我捻军的反清事业正如火如荼,在长江以北、淮河两岸各地,都不断给清军以沉重打击,不知老先生为何出此泄气之言?” 张洛行也说道:“我不否认先生你的话值得我等深思,反清浪潮滚滚向前,如火如荼的农民起义,熊熊燃烧的火焰,即使不能完全将清朝冲垮,也会把它烧焦烧昏。老先生,我看你是一叶障目,过高的估计了清朝政府吧?” 叶增育固执地说道:“虽然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若遇到狂风恶浪,也会将烈焰浇灭的。我曾身为朝廷命官,对已逝去的乾隆盛世,尚有几分留恋。如你们捻军不以推翻朝廷为宗旨,而是以剪除地方恶吏为己任,辅佐朝廷恢复元气,岂不更好么?” 龚德说道:“老先生的话大错特错矣!事情发展到今天,其根源就是朝廷的**,朝廷是狼,我们是虎,狼虎本非同源,怎么能和睦相处呢!事情的结果只有一个:要么狼死,要么虎亡。老先生曾经做过朝廷县令,对朝廷仍然旧情难忘,这也是人之常情,我们只将老先生的话当成逆耳之言,并不认为老先生别有他心,您只是一个糊涂人而已,我劝你还是回家安度晚年去吧,在这乱世之秋,您千万可不要引火烧身啊!” 叶增育一边摇头,一边说道:“做事难,做好事则难上加难。我本想用我的中庸之道来打动二位首领,不成想你们对老夫的话却是听不进去,枉费了老夫一片苦心啊。但愿你们勇往直前,推翻清廷,换来另一个新天地!” 最后,叶增育面带愠色,将手中的一张纸丢给张洛行,口中还喃喃的说道:“我老夫闲暇无事,本想做点善事,可是与二位话不投机,说不到一块去,那么我老夫只好无功而返了。但愿二位首领多多保重,为完成你们灭清大业而披肝沥胆,征途劳顿!老夫就此告辞!” 叶增育说完,便颤颤巍巍走出军帐,张洛行、龚德为表示礼貌,也双双起身相送。 返回军帐后,张洛行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未想到叶老先生主动找上门来,劝说我等放弃反清事业,与清廷握手言和,他可真是个无法再愚笨的迂夫子了!” 龚德说道:“你说他迂腐,他却认为他这是对朝廷的忠心。就像当年的岳飞一样,对朝廷‘忠’的过了度,就变为愚忠了。对我们有害,对朝廷而言,他们巴不得这样的人越多越好呢。“ 张洛行将手中的纸卷递给龚德,说道:“军师,你看看这迂夫子在纸上他都写了一些什么?” 龚德接过纸卷,将它打开,只见上面写的是一篇长诗,诗的题目为“淮阳行”,全文如下: 水旱火盗蝗疫兵,天机欲杀人欲生。两争不下何时了?惟有不生不死难为情! 十年一一历此境,痛苦不已发歌声。哪知造化变愈惨,我纵言之谁能听? 十里百里无人行,瓦砾高下骨纵横;不知为池为台为亭阁,为贼为民为公卿。 昨日歌舞地,今日蒿里莹,黄蒿索索阴风响,白日淡淡阴磷明。 时遇一人使人惊,初疑为贼继为鬼;非贼非鬼向我痛,乃是旧日老田翁,曾佃我田三年耕。一家丧**不死,衣草依壁聊藏形。不忍终其语,驱马寻归程, 我家即此地,杨柳伤心青。燕燕尔何来,翩翩飞且鸣,亦知梁倾巢已毁, 何必徘徊留恋不能征。何当指顾起楼阁,重开草昧披榛荆?不然振翼竟飞去, 燕兮燕兮,此身安得如汝轻。 龚德看罢叶增育的诗以后,对张洛行说道:“通过叶增育的诗,使我们看到了清朝地方官的心境状态,他们对朝廷感到失望,却又不忍心他寿终正寝,就此湮没于历史洪流之中,犹豫彷徨,莫衷一是,不知如何应对。这些人似乎能成为我们争取的同盟者,但也不可抱太大的希望。只有择机利用,小心交往为是。我们现在要花大力气对付的,是曾国藩、李鸿章和僧格林沁之辈,他们都是清朝的栋梁之才,是他们在支撑着清朝大厦的根基,无论他们其中哪一个倒下,清朝的倾圮就是瞬息之间的事情了。龚德此言,不知总旗主意下如何?” 张洛行说道:“清朝大厦将倾,还需我们用力去推。即使是烂泥巴糊的房子,单靠风吹雨打,短时间内它也是不会自己倒塌的,要使它迅速倒塌,还要借助于外力才行啊。” 正在张洛行与龚德交谈的时候,张宗禹突然走进军帐,说道:“禀报总旗主和军师,据探马回报说,咱捻军白旗镶边旗旗主孙葵心在河南西华县被清军总兵邱联恩大兵围困,情况危急,请求我们迅速前往支援呢。” 张洛行说道:“咸丰八年时,孙葵心协同我一起攻打怀远、定远,对一举荡平江淮之间的清兵,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勋。后来,在如何对待苗沛霖的问题上他与我产生分歧,他一气之下,便离我而去,回到淮北自成一军,多年以来,与黑旗旗主刘玉渊、刘天福等人配合作战,曾率部攻入山东,破曹县,克成武,使清军受到重大损失。一晃两年多又过去了,如今我还真有些想他哩。” 龚德也说道:“时光荏苒,光阴流逝,同为捻军,却互相独自为战,不相统属,这恐怕也是咱们捻军的致命弱点了。想这孙旗主,他本是利辛县江集乡孙腰庄人氏,从小即失去父亲,家境又异常贫寒,母子两人,艰难度日。葵心自幼习武好勇,行侠仗义,又善于结交。记得在咸丰初年时,在安徽宿州、亳州、蒙城与河南永城一带遍地饥荒,饥民纷纷结捻造反,孙葵心联合饥民向豪富借粮,不料被当地民团哄骗诱捕,被解往州城亳州入狱监押,在解送途中幸被我遇见,我便伙同刘玉渊将其搭救。从此葵心便下定决心,横下心来与我一同造反。事过多年,旧事仍历历在目。尽管孙葵心与我们有不同看法,在他危难之际,我们也决不能见死不救哇。” 张宗禹问道:“何时发兵?请总旗主和军师速下命令吧。” 张洛行说道:“救急如救火,既然孙葵心部已处于危难之中,情况紧急,不可再拖延,我的意见是立即发兵。不知军师意下如何?” 龚德说道:“西华在开封州境内,距离我们现在的驻地足足有四百五十多里,路途中还少不了清军与民团的阻挠,就是强行军最少也要三到四天才能到达。事不宜迟,说动就动。总旗主您就下命令吧!” 张洛行立即命令张宗禹:“你马上命令张宗道、张宗志,让他们领兵先行;让张五孩等人大军继后,巾帼护卫营跟随总部,即日即可出发!”张宗禹领命而去。 这西华县地处河南省东部中心地带,城址位于贾鲁河畔,据传东方女神女娲曾在此补天,所以古称“娲城”。由于地处平原地带,因此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孙葵心、刘玉渊统领白旗镶边旗捻军到达西华县境,也是看准了这块丰腴之地,为的是补充给养,以壮军威。不想被南阳镇总兵邱联恩统大兵围困,身处危境之中。 其实,张洛行、任柱往年亦曾多次攻抵西华,沿贾鲁河东岸过西华,然后至周口,军队有十数万之多,由于各乡寨多筑堡寨自守,采取坚壁清野之策,故而给捻军的生存造成巨大困难。 此次孙葵心抵达西华,清廷急忙谕令邱联恩大军突至,在西华县境内的马山营、北柳城摆开战场,激战数日,双方杀戮甚惨。孙葵心欲夺取西华县城,进城固守,以待援兵,但西华县知县徐炳先行关闭城门,带领民团登陴固守,孙葵心大兵无法进城,后又遭受邱联恩尾击,只好放弃攻城,领兵另攻西华大圈。 何谓大圈?这大圈在西华县城西颍河之南奉仙寺一带,南有沙河可凭,北有颍水可据,四面均有险可守,所以俗称大圈。据有大圈后,可凭险固守,不易被攻克。 上年任柱曾带领蓝旗捻军至此,意图攻破大圈,民团据此固守,官宦也避难于此,得以无恙。原因是有大河阻隔,捻军渡河不易,故此成为避难的天然屏障。此次大圈内避乱者群集,有大车数万辆,官绅豪富,男女老幼均聚于此,大圈内顿成闹市。孙葵心大军一到,货物辎重均被掠走,官绅豪富哭爹喊娘,乱作一团。但孙葵心并不恋战,也未乱杀无辜,只载物而去。 邱联恩大军追至,双方战于夏亭。捻军出战者为黑旗王万一、红旗赵凤珠,两旗各率领部众万余人;邱联恩亦统军两万余人,兵分两路,与捻军展开激战。双方决战两时之久,各有死伤。正在邱联恩酣战之时,忽听背后喊杀声大振,一彪人马犹如疾风狂飙,立时将邱联恩围了个水泄不通。红旗首领赵凤珠,黑旗首领王万一,见援军到来,精神更加抖擞,他们各自统领自己的军队,狂风般向邱联恩攻来。 到来的援军是谁?他们不是别人,正是张洛行的两名部将,一个是张宗道,一个是张宗志。他们遵照张洛行的命令,由商城出发,一路昼夜兼程,顾不得休息,终于在规定日期到达西华,及时投入战斗。这是邱联恩没有想到的。 邱联恩前有赵凤珠和王万一,现在背后又突然出现一个张宗志和张宗道,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但邱联恩毕竟是南阳总兵,是一名身经百战的猛将,他的慌乱只是暂时的,没过多久,他的头脑便冷静下来。他立即将他的军队分成左、中、右三队,他自己统领中军,抵住张宗道和张宗志,而以左、右两军猛攻赵凤珠和王万一。 赵凤珠和王万一因为援军的到来,显得有些轻敌,认为消灭邱联恩已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便放松了对邱联恩的警惕。他们只顾带领捻军向前冲锋,却没注意到邱联恩的弓箭已经瞄准了他们。邱联恩是一位百步穿杨的弓箭手,万军丛中取上将的首级是一件很容的事情。 赵明珠正在指挥捻军与邱联恩的军队混战之时,突然飞来一只冷箭,不偏不倚正好射中他的太阳穴,赵明珠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坠马身亡。接着是王万一,也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邱联恩射中咽喉,一箭毙命,死于马下。 捻军连失两名主帅,不禁引起大振。这一切被张宗志看了个一清二楚,正当邱联恩转回身来准备向张宗道射箭的时候,张宗道大喝一声:“邱联恩!你用暗箭伤人,算什么英雄?有本事你就与小爷一对一的较量一番,如果你能赢得了我手中这杆竹竿枪,那才算你有本事呢!” 一边说着,一边打马朝邱联恩猛冲过去。张宗道骑得是一匹银脊欲飞战马,枪头所指,势如破竹,无人能敌,他的战马像一道闪电,腾空飞驰,眨眼间便到达邱联恩身边。邱联恩只好将弓箭收起,取过长枪,与张宗道厮杀在了一起。 这邱联恩也真是名不虚传。他身上多处遭受矛伤,鲜血染红了战袍,仍然抵死与张宗道死战。此时,张宗道徒然想起龚德事先对他说过的一段话。在出战之前,龚德对张宗道说道:“邱联恩身为南阳总兵,很受清廷的重用赏识,此人武艺高强,又使得一手好箭法,有百步穿杨之技。与他作战,只可计胜,不可力敌。如果在三十个回合之内不能赢他,即可诈败,设法将他引入固定地点,我必以计将他除之矣。” 张宗道想到此处,便有意虚晃一枪,落荒而逃。邱联恩以为张宗道气馁,战败逃走,生来就争强好胜的他,怎能放过这个杀贼立功的好机会?因此便持枪纵马,紧追不放。众捻军亦跟随张宗道佯败,一路退往郾城境内的五沟营,另一路则败往舞阳境内的北舞渡。邱联恩哪里知道,他追得越紧,死亡就离他越近了。 参将穆特布对邱联恩大声说道:“捻贼此败,我想其中必然有诈,邱总兵不可盲目深入,以免中了捻贼的埋伏。” 邱联恩骑在马上,头也不回的说道:“常言说得好,兵败如山倒。捻贼忌惮我邱老虎的威名,接战多时又无法取胜,因此败退。穆特布将军不必多虑,你我只需一鼓作气,便可取胜。现在你我兵分两路,你带领一军,直奔郾城的五沟营,截断捻贼北窜之路;我统领大军直扑舞阳的北舞渡,定要在那里将捻贼予以全歼之。”说完即各自分兵,穆特布统领约五千兵马扑向郾城五沟营,而邱联恩则统带约八千兵马直扑舞阳县境内的北舞渡。 说起这北舞渡村,咱们不得不做一个全面交代。这北舞渡村位于舞阳县北五十里处,村址坐落于沙河南岸,古代曾被称作定陵,已有两千多年的悠久历史。据史书记载,此村居汝水(沙河)之滨,西可通汝、洛,东可下江、淮,南可达荆楚,北可通汴地。长江以南的百货杂品,沿海地区的盐货水产,无不通过此处吞吐中转。因此,从明代开始,即有山西、陕西两省的商贾游人集聚于此,使这里的商业经济达到了繁荣鼎盛时期,成为中原地区一个重要商品集散地。当时曾经有一首民谣广为流传: 九门九关小北京,北舞渡日进斗金, 装不完的赊家店,填不满的北舞渡。 名优小吃胡辣汤,白面卷子扑鼻香; 素馅饺子惹人馋,羊肉烧卖欲火烧。 油酥火烧香中州,糯米元宵誉华球。 正当邱联恩打马前行之时,忽有一匹快马飞奔而来,骑在马上的军兵大声对邱联恩说道:“总兵大人,大事不好了!” 邱联恩止住战马,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快快说来我听!” 马弁答道:“大人啊,您中了龚德的调虎离山之计了。您带领军队追赶张宗道之时,张洛行、龚德突然返军猛攻西华县城,现在西华城已经陷落,捻贼正在城内到处抢掠,他们放火烧毁了县衙署,大部分官员也被他们杀死,县城内一时血流成河,好不凄惨啊!” 邱联恩一听此话,气得他两眼直冒金星,头脑发胀,摇了几摇,晃了几晃,差一点没从马背上摔下来。他有心回转身去救西华城,此时张宗道又拨马回身,举枪向邱联恩刺来。邱联恩一边迎战,一边命令部将唐日华道:“你马上带领五千兵马回救西华,我带领二千人马继续追赶张宗道,咱们各自奋力,务求全歼张洛行捻匪!”唐日华领命而去。邱联恩继续与张宗道战在一起,双方杀了个难解难分。 二人战了有五十余个回合,张宗道又虚晃一枪,拨马便走,继续朝北舞渡方向而去。邱联恩咬牙切齿,在后面紧追不放。张宗道胯下的银脊欲飞战马,疾如狂风,快似闪电,霎时便又不见了踪影。邱联恩骑在马上,恨不得马上追上张宗道,一枪刺去,将张宗道刺个透心凉,方能解他的心头之恨。 马前出现一片大树林,邱联恩唯恐林中有埋伏,便紧勒马缰绳,止住他的战马,停在树林外面仔细查看。突然在他身后传来一阵冷笑声,邱联恩刚要回头观看,只听后面的人说道:“邱联恩,邱大总兵!请你回头仔细看一看,我是哪一个?” 邱联恩调转马头,举目仔细观瞧,不看便罢,这一看倒使他惊出一声冷汗来。邱联恩惊愕地叫出声来;“张五孩,是你?” 张五孩嘿嘿一笑,说道:“总兵大人,你说的没错,是我,是你五孩爷爷!我已在此等候多时,今天相见,咱们也是冤家路窄,此处就是你的葬身之地,明年此时此刻就是你的周年!” 邱联恩刚想大声招呼他的随从兵将,只听身后突然响起一阵喊杀之声,枪声登时大作,喊杀声阵阵,直震得周围树木都瑟瑟发颤,邱联恩这才明白,张宗道且战且退,一直将他引到此处,原来是预先设好的陷阱,看来再想夺路而逃,已无可能。这时,张宗道也引领一队人马,从正面袭来。邱联恩一咬牙,挥动手中的长枪,凶神恶煞般的朝张五孩刺来,张五孩举枪相迎,一来一往,战在了一处。 此时,在邱联恩来的路上,喊杀声一阵紧似一阵,枪声亦有激烈到平静,最后终于平息下来,邱联恩知道,这是他带来的二千多兵马被歼灭的信号,他心中十分懊恼,悔不该当初没有听穆特布的警告,以致才落得个四面被困的结果,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唯一活命的希望,就是拼死一搏,也许还有生还的可能。 想到此处,邱联恩便使出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长枪使得似纺车般熟练,妄图将张五孩一枪刺死,也好扭转眼前不利的局面。谁知张五孩是出了名的拼命三郎,手中的竹竿枪就像狂风骤雨,将邱联恩逼得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了。弓箭本是他战胜对手的护身法宝,可是现在张五孩紧咬不放,他根本没有机会再取下弓箭,施展他的杀手本领了。邱联恩只好且战且退,转到一棵大树后面,刚欲伸手到背后去取弓箭,只听有人在身后大喝一声:“邱联恩!你就不要再耍花招了,今天你是死定了!” 邱联恩慌忙回头观瞧,说话的不是旁人,而是一直引他到此处的张宗道。到底邱联恩性命如何,请看下回。 第三十三回 邱老虎命断舞渡,张洛行大犒三军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杜金婵抢先答道:“军师你先别说。我入住的那家房东,就是靠做胡辣汤养家糊口的。据他说,他家也姓胡,还是一位穆斯林的忠实信徒。据他粗略介绍,说在明朝嘉靖年间,宰相严嵩从一位高僧手中获得一个能增寿延年的调料秘方,奉献给了嘉靖皇帝朱厚熜,御厨便烧汤令皇帝饮之。皇帝饮后,不禁龙颜大悦,精力倍增,精神焕发,欣喜之下,便赐名曰‘御汤’。因为这种汤香、辣味具备,所以又被后人称作‘胡辣汤’。后来京城陷落,一位赵姓的御厨携带此方来到河南省的西华县,并在此开店买卖,才使此配方得以流传后世。”杜金婵抢先答道:“军师你先别说。我入住的那家房东,就是靠做胡辣汤养家糊口的。据他说,他家也姓胡,还是一位穆斯林的忠实信徒。据他粗略介绍,说在明朝嘉靖年间,宰相严嵩从一位高僧手中获得一个能增寿延年的调料秘方,奉献给了嘉靖皇帝朱厚熜,御厨便烧汤令皇帝饮之。皇帝饮后,不禁龙颜大悦,精力倍增,精神焕发,欣喜之下,便赐名曰‘御汤’。因为这种汤香、辣味具备,所以又被后人称作‘胡辣汤’。后来京城陷落,一位赵姓的御厨携带此方来到河南省的西华县,并在此开店买卖,才使此配方得以流传后世。”《萍踪血迹》第三十三回 邱老虎命断舞渡,张洛行大犒三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四回 任柱威震汝宁州,野猪岗承惠丧命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张洛行在北舞渡村将南阳镇总兵邱联恩击毙的消息,就像长上了翅膀,不几日便传遍了大江南北,华夏大地。清朝重臣琦善刚到河南履任巡抚之职,听说了此一消息后,亦犹如五雷轰顶,将他震得半晌未缓过气来。 琦善刚到任还未来得及理顺头绪,各州县的军报就像雪片一样飞来,简直将他压得连喘气都困难。先是接到禀报说,任柱、赖文光统领蓝旗捻军由河南郾城进入西平县境,西平县知县景瞻闻风而逃,只身一人逃遁至合水镇,由当地豪绅多方保护,方得无虞。原河南巡抚陆应谷向朝廷谎奏:“臣已令柏山督兵由西平县南下追击贼寇,不日便可有喜讯向朝廷奏禀。”云云。实际上在西平县境内捻军及反清浪潮正一浪高过一浪。朝廷得知真实情报后,认为陆应谷欺瞒朝廷,罪在必究,因此才另派琦善到河南,取陆应谷而代之,将陆应谷搁置一边。 琦善统带清军进攻西华县,张洛行不与对敌,统领黄旗捻军离开西华,进入沁阳、遂平境内,由西平县西南境之出山寨村(亦名洼张村)夺路而走。琦善遂命按察司周士镗与龙泽厚统兵追击,蓝旗捻军与清军相互对峙,多日处于相持状态。 忽有另股捻军旗主姜太凌从皖南来援,遇到西平县权寨镇团练乡兵寻衅挑战,姜台凌被逼无奈,只好奋力反击,大开杀戒,权寨镇被捻军焚毁,一时战祸蔓延至全县。于是姜太凌由西平县踏及遂平、上蔡各县,经由南汝光道郑元善领地,沿洪河两岸直奔安徽以东而去。 为了牵制清军,张洛行、龚德令张宗禹带领一支捻军,由河南沈丘、项城两县出击,然后再回击西平,对县城发起进攻。知县宫国勋慌乱之中赶紧招募壮勇登城护守,并乘夜色派敢死士十余名缒城出击,妄图偷袭城外捻军。偏逢该夜风雨交作,捻军在风雨掩护之下,潜越城濠,正好与缒城团勇相遇,也是冤家路窄,团勇发现有埋伏,再想回城已经太晚了,三下五除二,被捻军杀了个精光,都做了冤死之鬼。 知县宫国勋在城头及时得到信息,知缒城乡勇中了张宗禹的埋伏,但为时已晚。捻军攀附城垣,交替而上,眼看县城就要被攻破,情急之下,只得依靠枪炮来扭转形势,捻军在夜间攻城,视物不清,乱枪轰击之下中枪炮殒命者大有人在,迫于无奈,张宗禹只好下令停止攻城,西平城围始解。 此时,琦善统带马步兵万余人正驻扎在信阳州城内,接到西平县城围已解的消息,不免心中欣喜。他对归德镇总兵承惠说道:“有人视地方团丁乡勇为草芥,我意则不然。一者,团丁乡勇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对当地情况了如指掌,打起仗来可以因地制宜,依靠地形地物来打击贼寇,掩护自己,因而可以取胜;二者,贼寇来袭,他们都是首当其冲的被攻击者,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也要拼命与贼寇死战,他们的亡命精神为官军所不如。此次宫国勋利用乡勇战胜了捻寇,就是最好的例证。所以我说,团练之事不但不能废弃,还要大大加强才是,也借以慰藉毛昌熙公之遗愿也。” 承惠说道:“在咸丰岁间,毛昌熙公首创团练之议,西平县官姚诗雅首先响应,在西平县设立五团,每团设置团长一人,按仁、义、礼、智、信为团练旗号,统一号令,统一行动,统一服装,并按军规进行训练管理。当时,每位团长各自拥有乡兵团丁数百名,一时气焰嚣张,每次出门,前有乡兵手执旗帜开道,后面有数十骑马兵相拥而进,好不威风。这些乡兵每次谒见县官姚诗雅,人人必行大礼,姚县官丝毫不谦逊,受此大礼亦心安理得。在他的宠惯下,这些团长日益骄横跋扈,不受官府约束,独行乡里,多有欺压良民的丑闻奏闻朝廷。朝廷下旨予以严谴。事隔不久,姚诗雅负罪去任,龚国勋继任,朝廷鉴于皖南练勇之祸,对各地乡勇深加裁抑,于是礼字团长赵连珠、智字团长陈麟徳,皆惶惶不可终日,心内不安,最终放弃军职,离乡他去。自此以后,朝廷小心行事,对乡练并不寄予过多希望。” 琦善亦说道:“朝廷的本意是借乡勇维护地方治安,但各地团勇往往借乡练以自重,飞扬跋扈,不听调遣,实与朝廷原意背道而驰。孔子曰‘见义不为无勇也’,孟子也说‘勇士不忘丧其元’。说的就是义勇之起源。西平地当南北之要冲,民风习俗刚劲,世人皆以好勇斗狠为乐,昔日迭经变乱,多有捍卫乡井慷慨捐躯之人,历代皆有。惟姓氏名字湮没于世,文献也无记载,致使后人无从查考。此乃我后人之憾事耳。” 承惠接话说道:“观古而知今,古今皆同一理。明末流寇李自成犯境,曾有邑人冯相扬率义勇数十人拒贼接战,力竭殉难,为后人所敬仰。就在我大清咸丰八年三月初九日,捻匪萧况(一名萧阎王)、王党、陈泰安等,纠众数千人出境滋扰,在返回途中,邑人印之率云里两保团练乡勇在路途堵截,发生血战,鏖战多时,杀贼数十,萧况逃遁,印之亦殉难,乡勇亦阵亡四十四人,战况之惨烈,空前少见。” 正在二人高谈阔论的时候,忽有书吏禀报说:“二位大人,大事不好了!” 琦善慌忙问道:“你为何事惊慌,发生了什么事情?” 书吏喘息稍定,颤抖着声音答道:“蓝旗捻贼任柱、赖文光统带大军十数万,伙同皖匪孙葵心、程大宝等,纠集马步贼数十万进犯汝宁州,十万火急,请二位大人速速派兵去迎击吧。” 琦善听后,并不慌张。他对承惠继续说道:“贼情天天有,警报日日至。这样的日子我早已习以为常了。想我钢铸的大清江山,从我清世祖顺治起,至咸丰皇帝末年,历经二百余年,风雨飘摇,险阻重重,但是贼人都未能撼动我清廷一根毫毛,捻匪虽然猖獗,区区毛贼又能奈何我哉!” 承惠深知这位琦善大人是一位刚愎自用、专横跋扈之人,他又善听顺耳之言,因此怂恿道:“捻贼都是些由饥民组合而成的乌合之众,人数虽多,只要我承惠出马,大枪扫荡之处,管教他捻贼灰飞烟灭!琦善大人,承惠早已忍无可忍了,我请求立即出战迎敌!” 琦善不紧不慢的继续说道:“你身为归德镇总兵,谁不知你用兵如神,又勇猛过人?你不用着急,更不必惊慌,仗么,会有你打的。” 承惠尽管心如蒸腾,在这位刚愎自用的琦善大人面前,他也是捏着眼皮擤鼻涕——有劲无处使。 稍作沉寂之后,琦善继续说道:“当年的长毛贼洪秀全怎么样?他先是在广东省花县起事,还自任花县三点会的教主,托名圣教耶稣,为自己杜撰了一个天父名目,叫什么天父耶和华,说什么耶稣是长子,他洪秀全为次子,故意称耶稣为天兄。伙同其党徒冯云山、卢贤拔等编造谎言、宝诰,进行秘密传布。后来众人蓄发藏于广西桂平县、武宣县鹏化一带的深山之中,进而派遣杨秀清、萧朝贵、韦昌辉、石达开等人四出煽惑,附和之人日益众多,于道光三十年在桂平县的金田村举旗造反,官兵虽多次剿捕,却屡屡失利。咸丰元年正月,洪秀全自称太平王,发兵袭扰桂平、贵县、平南等县,兵马进入象州境内。闰八月,太平军攻陷永安州,正式打起太平天国的旗号,洪秀全自称大王,委任杨秀清为东王,萧朝贵为西王,冯云山为南王,韦昌辉为北王,石达开为翼王,洪大全为天德王,其他人均被委任为丞相、军师等职。刹那之间,烈火熊熊,骄阳似火,战火烟云密布长江以南数省之内。可是到了后来,尽管洪秀全嚣张一时,最终还不是被我大清国英勇的将士们打得一败涂地吗?因此我说,承惠将军,临阵不乱才显得出大将风度,捻军虽然有数十万之多,但在我琦善眼中,也只是一些毫无军事素养的区区饥民而已,你何虑之有?” 承惠内心焦急,嘴上不得不应付着说:“巡抚大人成竹在胸,高瞻而远瞩,不为眼前一时的窘境所迷惑,实为承惠学习的楷模焉。” 此时,书吏又慌忙走进屋来,对琦善禀报道:“巡抚大人,任柱、赖文光的大军已经逼近汝州城,若再不出兵迎击,恐怕州城就要不保了!” 听书吏如此说,琦善心中也着起急来,但是为了显示他的“大将风度”,表面上还得装出毫不在乎的样子,他对承惠说道:“总兵大人,保国安民,保护一方平安,这是朝廷赋予尔等的重大使命,你看该如何去迎战?” 承惠身为军人,一听说打仗就来了精神。他挺胸昂立,对琦善说道:“巡抚大人,您不必担忧,不要着急,我马上调动大军,出城迎战,您就等着听我胜利的好消息吧!” 于是,承惠马上传下军令,带领两万大军,浩浩荡荡出城去了。 承惠带领大军一路前行,不多时便来到汝宁州城城南六十里处一个去处。承惠骑马进入一村庄,人们见清军进村,就像遇见瘟神一般,避之犹嫌不及,家家门户紧闭,大街之上空无一人。承惠命令军兵去敲一家人的大门,大门未开,只听一个妇人在院内大声问道:“军爷何事?” 军兵答道:“我等是归德镇总兵承惠大人的军兵,今日路过此村,是为剿灭捻匪。尔等不必害怕,只是借问一句,此村叫什么名字?问明便走。” 院内妇人隔墙答道:“回禀军爷,俺这村子村名叫做野猪冈。”说完再无声音。 承惠无法,只好带领军队出村继续前行。约莫走了半个时辰,来到一个地方。面前出现一条河流,流水潺潺,河水清如碧波,一眼望去,连水中的鱼儿畅游也看得清清楚楚。河面上横跨河床两岸有一座用石头修建的大桥,桥头左侧树立着一块方石,方石上用楷书刻着三个大字:“大石桥”。过桥三里多路,又是一座大村落。 承惠对军兵说道:“行军大半天了,旅途辛苦,肚腹饥饿,人困马乏,现在又不见捻贼的踪影,我们先进村休息片刻,而后再作行止吧。” 清军士兵巴不得承惠有这句话,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早有性急之人一马当先,哄然向村内跑去。此次跟随承惠大兵一起出征者,尚有汝宁州候补府王荣烈、候补县官田玉梅、候补县丞阎敬轩等地方官员。他们此来不是为打仗,而是因为他们长期生活于当地,对地理地形都比较熟悉,特为官兵引路而来。 进入村庄以后,承惠见无异常,便翻身下马,又是踢腿,又是伸胳膊,扭脖子晃脑袋,舒展了一番筋骨。然后这才问县官田玉梅道:“田县令,你是本地父母官,应该知道此村是何去处吧?” 田玉梅疑惑了半天,答非所问的回答说:“回禀总兵大人,我虽然来到汝宁一年有余了,但由于身处兵荒马乱的岁月,很少下乡查访,此村更是一次未来过,因此不知是何村庄。不过以我的揣摩,刚才大石桥上不是刻有‘大石桥’三个字码,我想此村就应该叫大石桥村吧?” 承惠听田玉梅如此回答,不禁脸上变色,他勃然大怒,说道:“放你娘的臭狗屁!本官为保你县平安,出城来与捻贼厮杀,因为道路不熟,这才要你等出面引路,不想你竟如此昏庸,作出这种似是而非的回答,你这不是有意耽误本官的大事吗?当下正是捻贼猖獗之时,却让你等如此昏官大当其道!一问三不知,要你有何用!你太令本大人大失所望了!” 当即便从腰间取下宝剑,举剑对着田玉梅就要砍。候补府王荣烈急忙走向前去,一把将承惠手腕抓住,劝解道:“总兵大人,您且息雷霆之怒。想这田玉梅说的也是实话,现在正当多事之秋,吃饱饭了无事做,他田玉梅到乡下来转悠什么,那还不是自找不利索吗?” 承惠怒气未消,两只眼睛仍然瞪得圆圆的,他喘了一口粗气,又说道:“我大清朝就是因为豢养了你们这些无用的狗奴才,才使得朝廷耳目闭塞,目光短浅,以致搞得民怨沸腾,民不聊生。像你这等人少一个不少,多一个净添麻烦,你两个肩膀扛一个头,活在世上也是白白耗费口粮。真乃我大清国之不幸,朝廷之累赘也!” 田玉梅心中愤懑,嘴里咕咕哝哝的说道:“承惠大人,您身为总兵官,刚才说话可有失公允啊!” 承惠把眼一瞪,问道:“本官领兵多年,向来说话都是有理有据,毫不逶迤,而且我总是以理服人,决不会动粗。我哪里有失公允,请您田大人明言指正便是!” 田玉梅嗫嚅着说道:“您刚才说我田玉梅是一问三不知,这才使您大动肝火,几乎要将我的头颅割下。我记得十分清楚,您只问了我一次,我也只回答了您一次,怎么就说‘一问三不知’呢?我只不过才一问一不知而已嚒!” 听过田玉梅的表白之后,王荣烈、阎敬轩等人在一旁笑得大捧其腹,引得承惠也忍禁不住大笑起来。承惠突然收住笑容,对田玉梅命令道:“现在我命你带上你的团丁,一路向南,去探听捻匪的踪迹,一旦发现形迹可疑之人,不可与战,立即派快马回来禀报,如有贻误,这次本官定将你碎尸万段,定斩不饶!” 田玉梅明知承惠这是在借机报复他,但官大一级压死人,田玉梅真是有苦说不出,把冤屈净往自己的肚子里吞。军令如山,不敢稍有违抗,他只得带上十余名团丁,各骑战马,出了大石桥村,一路小心翼翼的向村南搜索而去。 承惠带来的两万多人马,有的下马卸鞍,暂歇于村庄之内;而大部分人则露宿于原野之上,村外的田地旁,大树下。有的在低声交谈,有的则怀抱长枪打着瞌睡。战马也都拴在了一旁,任凭它们啃食田间禾苗,也心安理得,不去理睬。 转眼之间已经到了午后申时时刻,仍不见田玉梅和他的乡兵回来禀报。此时,清兵人人都已是饥肠辘辘,腹中饥饿难耐,只好支锅做饭。不但士兵斗志松懈,毫无敌情观念,就是总兵官承惠,也早已是人困马乏,双眼皮老是打架,恨不得睡他个痛快。 清兵们吃过晚饭之后,已经是太阳西落,大地变成昏暮。时间已经渐渐到了村人睡眠的时刻。承惠心中焦急万分,只是仍然不见田玉梅派人回来报告。 承惠不免心中怀疑,他对王荣烈说道:“莫非田玉梅惧怕我对他军法惩治,带人逃跑了不成?” 王荣烈心中虽然也有疑惑,但他仍然口不应心的说道:“我想这田玉梅十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才捞到一个县太爷的差事,他怎么会舍得轻易放弃呢?” 承惠盼着想着,实在是劳累已极,便身依马鞍,不知不觉的进入了梦乡。当他一觉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卯时时刻。由于众多兵士皆是露野寄宿,不少人因受风寒而得病,咳嗽不止。此时承惠的军队,已经完全丧失了战斗的本领。 承惠焦急的问军士道:“田玉梅送信来了没有?莫非他真的逃走了不成?” 直到太阳升上树顶,仍然没有任何田玉梅的信息。承惠心中焦怒,命令候补县丞阎敬轩道:“俗话说的好,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田玉梅等人一去未归,只好有劳你阎县丞再亲自出去打探一番了。” 阎敬轩嘴上不说,心中却暗暗骂道:“好你个狗官承惠,你真是闻不到羊膻宰狗吃!你有军队不用,却净拿我们地方团丁来出气,将来你小子也准不得好死!”但又不敢公开违拗和顶撞,只得带上二十名乡兵,骑马而去。 承惠一直等到日中,眼看日头又要偏西,仍然得不到田玉梅和阎敬轩的任何消息。承惠不免心中纳闷:“一个逃走,把不准又逃走一个不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可真他妈的奇哉怪哉!莫非土地爷专和我承惠作对不成么?” 等到日头大大偏西,田玉梅、阎敬轩仍然是毫无踪迹消息。这时的承惠,开始感到事情有些不妙了。他大声喝令王荣烈:“前两批我派出去的都是些酒囊饭袋,现在轮到你这个饭坛子大显神威了。你是我清朝的栋梁,又武艺高强,有多年领兵打仗的经验,这次你带领二百军兵,再继续出去打探,我还就是不信探听不出一个结果来!” 王荣烈心想:“前两次两县官只随身带领一二十人,可能不敷应付。这次我可是带领二百多人,不可能再发生不虞之事了吧?”想到此处,王荣烈一挺胸脯,响亮的回答道:“请总兵大人把心放宽,这次要是再打探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我王荣烈绝不回来见您!” 王荣烈当即点了二百多名身体强壮、好勇斗狠的青壮士兵,有的骑马,有的步行,走出大石桥村,沿着老路向南而去。 当王荣烈带领他的清军离开大石桥村二十多里路的时候,前面出现几座土丘,土丘下面沟壑密布,河汊曲折迂回,沟渠两岸怪石林立,丛林密布,即使微风吹过,树木也飒飒作响,给人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 王荣烈骑马来到土丘近前,将战马勒住,对营官刘顺佐说道:“我怀疑密林中有埋伏,为防止发生意外,你先带领几十名军兵到树林里边去查看一番,如有埋伏,我即统领大军发起攻击。”刘顺佐领命而去。 刘顺佐带领几十名清军进入树林不大一会儿,即十分惊诧的返了回来,一边跑得气喘嘘嘘,一边差异的喊叫道:“禀报王大人,大事不好了!” 王荣烈急忙问道:“你为何事惊慌?难道遇到捻贼埋伏不成?” 刘顺佐结结巴巴的回答说:“没有遇到任何埋伏,只是田玉梅他们全都被杀死了,一个个呲牙裂嘴,太恐怖、太吓人了!” 王荣烈命令大军在前面开路,所有清军都下马步行,牵马进入茂密的树林之内。当他们进到林内,不看则罢,这一看倒把大家都吓出一身冷汗来。那么众清军都看到了什么?只见在几十颗树木上,全都吊挂的是田玉梅和他带来的十余名乡兵的尸体。这一下王荣烈全明白了,为什么左等右等总不见田玉梅派人回来禀报的原因了,人都死了,还能有什么消息回禀呢! 王荣烈十分恼怒,也心有余悸,田玉梅等人死得如此惨烈,又如此蹊跷,甚至连一个杀人凶手也不曾看见,不用说,阎敬轩等人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了,下一个会不会该轮到自己的头上了呢?他不敢再想下去,将一腔怒火全发泄在自己军兵的身上。王荣烈大声对军兵们说道:“我看田玉梅和他的乡兵,都是些无用的酒囊饭袋,人活着也是白白糟蹋粮食,倒不如死了倒还痛快。众军兵听令:用你们手中的军刀,斩断吊挂田玉梅等人的绳索,就地挖个大坑,将他们统统埋葬算了。” 众军兵不敢抗命,只好遵照王荣烈的命令,顺着地形地势,草草挖了一个大土坑,将田玉梅等十余人的尸体,填埋在了一起,草草掩埋了事。 王荣烈又带领他的军兵翻过另一个土丘,面前又出现一条沟渠,众军兵好不容易才翻爬过沟渠,面前又出现一片树林,人喊马嘶,吵闹惊吓,将树林中的飞鸟惊得展翅乱飞,原本寂静的一片山林,也开始变得不安宁起来。 正在众军兵艰难前进之时,忽听前面又有人大声吵嚷起来。王荣烈走近一看,刚才田玉梅等人的一幕惨剧又重新上演了。只见在十几棵树木上,吊挂着阎敬轩等人的尸体,多数人的面部都被林中野鸟啄食的不成人形了,众乡兵包括阎敬轩在内,早已经断气身亡,其状比之田玉梅更加惨烈悲惨。 王荣烈面对此景,当然心内不悦,他对军兵大发雷霆道:“我王荣烈从军二十余载,似这般无缘无故的断头案,还是头一次遇见。我哪里还是领军打仗的将军,简直成了专门收尸的杂役苦工了!我这个霉今天算是倒大了!” 自从离开大石桥村以来,眼看一天就要过去了,却连一个“捻匪”的人影都未见着,映入眼帘的都是乡兵们的尸体,这个仗算是没有办法打了。此时日已西沉,军兵们个个都饿得前胸紧贴后背,人人都无精打采,萎靡不振,尽管王荣烈不停的喝斥,军兵们还是振作不起精神来。王荣烈心想:“我可不能操之过激,过激则可能会引发哗变,一旦乡兵们反戈一击,到那时恐怕连我自己的小命也难保了。” 想到此处,王荣烈吩咐众清官道:“就地扎营,埋锅造饭!明日再定夺行止。” 众军兵一听此令,个个都像是得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人人喜出望外,众人解下马鞍,栓马歇息。灶头兵则支下锅灶,捡拾来干树枝,在林中空地上生火做饭。待一切都做完,将热饭吃进肚内之后,又已是日头落山,夜幕降临了。此时的王荣烈,折腾了一整天,也已是人困马乏,倦意浓浓。如果此时再命令军兵前行,好像是不近人情。只好再传军令,就地歇息,明日再定夺行军之事。 大约到了深夜子时以后,睡梦中的清军忽然被一阵吓人的喊杀之声惊醒,众人睁开眼睛观看时,只见树林四周人影绰绰,万人骚动,数不清的竹筒火箭万箭齐发,树林中火光冲天,所有树木都被点燃,烈火熊熊,烟雾弥漫,整个树林都已变作炽热的火场,众清军被从睡梦中惊醒,哭爹喊娘,吵吵嚷嚷,带着满身的火焰,只顾各自逃命。捻军从四面杀入,一边大声呼喊,一边还不停地施放火箭,见有企图逃走的清军,便随即施以刀枪,清军还未来得及逃出树林,便都一命呜呼了。 整个树林被火光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王荣烈被喊杀声从梦中惊醒之后,见四周都是数不清的捻军,他眼见大势已去,只好在十几名亲兵的护卫之下,妄图夺路逃走。他骑马刚走出树林,在火光映照下,见一位捻军大将骑马举锤站立面前,王荣烈不敢恋战,正在他迟疑之下,只听面前捻军将领嘿嘿一笑,说道:“王荣烈,你任柱爷爷在此已经等候多时矣,难道你还想逃走不成?” 王荣烈一听任柱二字,被吓得浑身一哆嗦,心中暗想:“看来今天我王荣烈是凶多吉少了,任柱此贼力大无比,他手中的双锤有万钧之力,我可不是他的对手,还是逃命要紧!”想到此处,他拨马便向树林右边逃去。刚走出五十余丈,突然从一棵大树后面又闪出一匹战马,挡住了王荣烈的去路。 此时的王荣烈,浑身直冒冷汗,全身哆嗦成一块,手中的长枪几乎就要掉在地上。火光之中,他对面前的捻军将领看得十分清楚,只见此人颧骨高耸,眼窝凹陷,手持一杆红缨长枪,身后的箭囊中还装满利箭,黝黑的脸膛透视出阵阵杀机。只听得该捻军将领大声喝道:“有我赖文光在此,王荣烈,今天你是必死无疑了。” 赖文光说完,打马挺枪就要冲将过来。王荣烈心中胆怯,下意识地拨马便往回逃走,谁知他的战马刚刚挪动了两步,脑袋上就狠狠中了一锤,一时脑浆迸裂,死于马下。原来任柱早已站在他的身后,只轻轻一锤,便将王荣烈送上了西天。十几名亲兵还未来得及动手,就被任柱和赖文光全部报销了。 经过几个时辰的厮杀后,这时天色已经渐渐放明,捻军打扫完战场,二百余名清军全部被烧死杀死,无一人逃走。捻军也有二十余人伤亡。树林中仍然余烬未熄,青烟缭绕,焦臭气一阵阵扑鼻袭来,不禁使人感到恶心和毛骨悚然,战争,不能不叫人充满畏惧。树林内到处是清军烧焦的尸体,景象惨烈,不可忍睹,根本无法分辨尸首归属何军何人。任柱命令,凡是捻军死亡者,能够分辨清楚的,即在树林外随即埋葬。至于清军的尸首,只好等他暴露于野,等他们的上司来处理了。 赖文光对任柱说道:“此一役也,重创了归德镇总兵承惠,但承惠本人不除,今后他对我军仍然是个重大威胁。我意军不停歇,趁热打铁,立即发兵大石桥,再将承惠一举歼灭。不知任旗主意下如何?” 任柱未作思考即说道:“兵法上也说,兵贵神速。我看尊王的意见正与我不谋而合,咱们立即兵发大石桥,取了承惠老儿的性命。” 任柱立即传下军令,由任柱领军由东面进发包抄,赖文光领军由西面迂回包抄。不到两个时辰,捻军就将大石桥村围了个水泄不通。昏庸的承惠还以为是王荣烈得胜归来了呢,一见四周旗帜如林,战马嘶鸣,军人穿的全是捻军的服装,他才大叫一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日思夜盼,没把王荣烈他们盼回来,倒是把捻军盼来了。丧气丧气,真是丧气!” 书吏对承惠说道:“总兵大人,我看趁捻贼立足未稳,现在逃走还来得及,否则,迟了可就没有希望了!” 承惠翻脸骂道:“都他妈的刀架在脖子上了,你还在那里放你娘的狗臭屁!你就是个书呆子,根本不懂得军事和打仗。你睁开眼睛往四周看看,到处都是捻贼,他们早已将我们围得铁桶相似,不要说我们这些两条腿的人,就是长着翅膀的鸟儿,也难以飞出他们的包围圈。在这危急关头,你还劝老爷我逃走,这不是白日说梦话,又是什么!” 事已至此,书吏好像也理直气壮起来,他顶撞承惠说道:“难道我们就这样等死不成吗?难道我们就这样为清廷白白送葬不成吗?难道我们一个大活人,还不如不会说话的飞鸟不成吗?难道……” 书吏左一个“难道不成吗,”右一个“难道不成吗”,他还想要继续“难道不成”下去,把个承惠气得是火冒三丈,眼睛瞪得滴溜圆,面露凶相,十分可怕。书吏顿觉大事不妙,气急败坏的承惠,可能要对他孤注一掷,大下杀手了。书吏刚想转身走出屋外,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承惠迅速从腰间抽出佩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书吏的后背就是一剑,只听书吏“哼”的一声叫喊,便突然倒地,立时气绝身亡。终于也把他的“难道不成”说到了尽头。 承惠心中的气还犹有未消,口中不停地骂道:“孬熊!败类!胆小鬼!一遇危急时刻就想背叛,我堂堂大清国要你这等不忠不孝的家伙作甚!你早死早利索,免得到时候在我后背上也捅上一刀。” 承惠满腹怒气,叫过护卫亲兵吩咐道:“尔等备马抬枪,我要亲自出战,亲手杀尽这些朝廷叛逆!” 亲兵不敢怠慢,立即按照承惠的吩咐做完一切。承惠披挂整齐,翻身上马,用双腿一夹马肚皮,战马会意,立即撒开四蹄,朝村外飞奔而去。 在大桥村外,任柱、赖文光已将村子围了个水泄不通,捻军将士们正猛烈对清军发动攻击。原野上,沟壑旁,田地间,甚至街道上,到处都是清军的尸体。这一切映入承惠的眼帘,更加激起了他的仇恨。他挥舞手中的长枪,口中大骂道:“我把你们这些朝廷的叛逆!反贼!朝廷对尔等不薄,你们为何反目为仇,背叛朝廷?今天我承惠定要取尔等的狗命,方能解去爷爷我的心头之恨!” 随着话音落下,承惠就像疯了一般,骑马冲入捻军阵中。这承惠也真不愧为归德镇总兵官,他不但勇猛过人,而且枪法娴熟,眨眼之间,就有十几名捻军士兵因躲闪不及,死于他的枪下。捻军阵中突然发生骚乱,众人只得逃避躲闪。 任柱对这一切看得清楚,早已使他气愤填膺,怒火难耐。他策马而出,用双锤挡住了承惠。口中大喝一声:“大胆清妖!任爷爷在此,由不得你撒野猖狂!” 任柱使双锤,承惠持长枪,叮叮当当一阵乱响,枪尖刺锤头,两样兵器碰在一起时,火星直冒,煞是耀眼。他们一个是清军总兵官,一个是蓝旗捻军的大旗主,一个枪法精熟,一个锤法凶狠。一个似虎,一个如龙,龙虎相争,一时也难分胜负。 此时,承惠名下的清军早已被捻军歼灭殆尽,剩下承惠一个人,即使他有三头六臂,天大的本事,也已是独木难支,大厦将倾了,很难扭转失败的战局。二人斗到三十余回合的时候,承惠便开始乱了枪法。他双臂酸痛,两肩发麻,任柱双锤落下的时候,几乎使他无力招架。 就这样,二人一直又战到五十余个回合的时候,承惠已经是筋疲力尽,无力支撑了。承惠心中暗想:“我承惠征战二十余载,杀人无数,还从未吃过败仗,今天算是遇到劲敌了,看来我命不保了。只要我不死,即使全军覆没,他日仍然可用我之名义重建新军,主将存在,战旗就可不倒。” 想到此处,再与任柱两马相会之时,承惠虚晃一枪,不再恋战,而是打马飞奔,一直向北方奔逃而去。 任柱大叫一声:“不好!我上承惠的当了,他要逃跑!” 此时,承惠打马如飞,已经跑出去有五丈开外了。任柱情急之下,对胯下的坐骑说道:“我的好马,我的好兄弟,你既然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踏云蹬雾’,今天可到了你露脸的时候了,你赶快给我去追赶逃走的那个畜生!” 任柱双腿用力一夹战马的肚皮,又猛一提马缰绳,他坐下的“踏云蹬雾”战马也真是不负任柱所望,只见它四腿蹬地,腾空飞跃,就像离开弓弦的箭头一般,迅猛向前飞奔而去。眼看着任柱与承惠的距离越来越近,霎时便到了马头对马尾的近前。任柱举起大铁锤,大喝一声:“承惠,你就去死吧!” 随着任柱的话音落下,他的铁锤便砸在了承惠的后脑勺上,只见万朵桃花开,承惠的脑袋被砸了个粉碎,他立时便落马毙命。他的战马不知主人已经死亡,仍然向前飞奔,只到觉得背上轻松无压时,方才止住了蹄脚,它又疾步返回到主人身旁,望着主人的尸体,两眼直愣愣的发呆。这也难怪,承惠和它毕竟是征战多年老搭档、老朋友了哇。 此次战斗,承惠的“惠”字军全军覆没,噩耗传到琦善耳中,他如丧考妣,痛哭流涕,一连几天不吃不喝,晚上还无法好好睡眠,几天下来,人也瘦了一大圈。京城朝廷闻知承惠的死讯后,下了一道谕旨,说琦善调度失当,才以致造成承惠全军覆没,按律罪当斩首。但念琦善对朝廷一片忠心,忠勇可嘉,着免去巡抚之职,革职留用,以观后效。 任柱斩杀承惠的战讯传到张洛行、龚德耳中,二人也为之欣喜异常。张洛行对龚德说道:“任柱年纪不满三十岁,却有着常人没有的勇猛,再加上有尊王赖文光的辅佐,二人配合默契,犹如猛虎添翼,势不可挡,我捻军为有任柱这样的虎将,不愁清妖不灭矣。” 龚德也说道:“想这任柱,从十余岁起,就跟随他的伯父任乾南征北伐,历尽了艰辛。在他十六岁时,就能用智谋战胜李南华的乡团,然后带领十余人从涡阳龙山脱围而出,足见他不但勇敢超人,智谋也尤为出众。真乃我捻军不可多得之将才也。” 清廷损兵折将,元气大伤,淮河岸边各州县地方官员一时也显得暮气沉沉,就像得了谈捻色变的恐捻症,开口闭口必说捻贼如何如何可怕,又如何如何神通广大,甚至有人更加危言耸听的说道:“张洛行乃天上北斗星下凡,每当他在天空划过,便像流星闪闪发光,照亮苦难深重的大地,将来必成为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等等。 有人又绘声绘色的说道:“任柱就是当年的关老爷再世,他之所以力大无比,威严勇猛,都是关云长背后传授的神奇真功,他手中的双锤,只要对敌人一指,锤头上就会电光四射,将敌人击毙,所以任柱才会打遍淮河两岸无敌手,清军无不闻之胆丧。” 毋庸置疑,这些都是人们根据自己的想象编造出来的善意的赞美之言,但这些流言一经传到清军将领们的耳中,在那个迷信氛围十分浓厚的朝代,便会在人们的内心深处打上一个重重的烙印,使得他们走夜路也要多人同行,方能感到安全无虞。 自从蓝旗捻军一举歼灭承惠和他的两万兵马之后,任柱、赖文光并未觉得心中轻松,他们知道,平静只是暂时的和相对的,清朝的官员们并没有蒙头大睡,他们正在各地的密室案头,磨刀霍霍,准备以十倍百倍的疯狂,不知在哪一天,就会再次向捻军猛扑过来,将他们眼中的“反叛”和“逆寇”彻底剪灭。爱新觉罗氏的子孙们,不可能老老实实的放弃他们二百年来的既得利益和富贵生涯,他们要将这种生活状态继续保持下去,一直到永远。 任柱、赖文光在野猪岗和大石桥村一带休整了七天左右,军士们的体力得到了恢复,粮食银子也得到了补充——因为承惠两万多人马的辎重都为捻军所得,这就极大地壮大了蓝旗捻军的军力。任柱、赖文光又将何去何从?请看下回。 第三十五回 任柱攻克光州城,李鸿藻咬舌自尽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自古中原就是一块富庶膏腴之地,因此,历代争夺天下者即流传有“得中原者得天下”之说。任柱、赖文光以及张洛行、龚德,再加上众多其他捻军首领,他们之所以不肯离开淮河以北这片广阔的土地,就是因为他们看准了中原是一块卧虎藏龙之地。这里物阜民丰,地域辽阔,可以藏蛟卧龙,再加之民风既朴实强悍,又心地善良实在,口与心不相符时即被认为是对别人的欺骗和不诚,即使是外乡人,在这块土地上生活日久以后,也会变得老实憨厚、持重老诚、面善心实,不以妄言对他人诱哄欺瞒,成为可爱的憨憨君子。 任柱、赖文光在汝宁野猪岗休整完毕之后,即统领大军突然南下,破州县,杀官吏,扫荡乡团勇丁,一路荡涤污浊,又一直来到了河南境内的光州城下。 一天,新任光州州判汪兆琛刚到任不久,他正在县衙大堂内审阅公文,忽听衙署门口吵嚷声骤起,汪兆琛赶忙放下手中文案,慌忙走到大门口去观看。见有十余名官服打扮的骑马公差,正在与门丁顾玉文言语交涉。声称自己是息县投送公文的差役,要面见汪兆琛州判,否则便不交出公文,因门丁阻挡其擅入,所以才发生争执。 门丁见汪兆琛由大堂走出,大步流星的来到门口,便对投送公文的差役说道:“你们看,来者就是汪州判,你们将公文交与他就是了。” 差役怒目对汪兆琛说道:“汪州判新官上任,宵衣旰食,昼夜操劳,真不愧是朝廷的忠臣啊。我等是奉任柱和赖文光的命令,来取尔狗命的!” 说着,十余人一齐动手,将汪兆琛和门丁一起杀死,然后又放火焚烧衙署。待从容做完了这一切之后,这才不慌不忙的骑马离开了光州城。 一石激起千层浪。噩耗很快便传到光州县令李鸿藻的耳中。他对光州候补外委海尽忠说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任柱此贼也忒目中无人了,竟敢在戒备森严的光州城内大开杀戒,视我等为无用之物,这还了得,我定要将此贼捉拿归案,凌迟处死,方能消我心头之恨!” 此时,任柱、赖文光就驻扎在光州城西的吕家庙村。赖文光对任柱说道:“听说光州刚到一位新县令,名字叫做李鸿藻,此人是山东历城县人氏。他自恃才高,有‘才藻艳逸,而倜傥放荡’之骄。这李鸿藻从小习武,且极有胆量,且双臂有千钧之力。”在李鸿藻在八岁那年,他的一位族叔对其母亲开玩笑说:“嫂嫂你亭亭玉立,又貌美如花,你嫁与比你大十多岁的兄长为妻,好比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辜负了你这出众的容貌也。” 李鸿藻的母亲娇嗔的说道:“小叔嫂子,孤老婊子,难道你也想讨嫂子的便宜不成吗?”这些本来都是些玩笑之语,未承想却惹恼了早就站立一旁,时年方才八岁的李鸿藻。 李鸿藻的小叔趁机拉住嫂子的双手,说道:“真乃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嫂嫂也。”说着就要急不可耐地把嘴巴往嫂子的嘴上贴。嫂子本是开玩笑,没想到小叔子却倒认起真来,便变色生气说道:“该死的小畜生,俗话说老嫂可比母,你竟敢对嫂子动歪心眼,看我不扭烂你的腮帮子!”说完,用手轻轻在小叔子的腮帮子上拧了一下。 小叔子与嫂子开这种玩笑,本也无伤大雅。不想这却激怒了站立一旁的李鸿藻。他伸手摸过母亲做针线活用的剪刀,冷不防朝自己小叔的腰间桶去。只听小叔“哎呀”一声大叫,立时便倒在了血泊之中。李鸿藻的母亲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这个小脚女人立即跑出门外,去向周围邻居呼喊求救。当邻居们到来的时候,李鸿藻的小叔早已经断气身亡了。 谁能想到,一句玩笑话竟然闹出了一场人命案来,而且行凶者竟然还是一名不懂事的孩童。八岁幼儿杀人的消息,立即便传遍了历城县和济南府。这在当时也算是件重大新闻了。一个尚处于懵懂之中的孩子,将自己的亲叔叔杀死,他年幼无知,尚且无法治罪,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李鸿藻到达光州新任之后,上司知其贤能,很快便受到重用。他开口闭口必称捻军为“反贼”,放言不剪除捻贼,誓不为人,云云。并经常带人下乡缉捕,惊扰四乡,搞得鸡犬不宁,民不聊生。李鸿藻的所作所为,早已激怒了任柱与赖文光。他们派出十余名骑兵,大白天冒充官兵信差,大摇大摆的到得光州城内,杀死州判汪兆琛,为的就是给李鸿藻敲起警钟,让他今后不要与捻军为敌,做事也不可太嚣张。 李鸿藻身材魁伟,身高八尺有余,圆头高额,浓眉大眼,两道浓眉点缀在眼眶之上,眉宇间每时每刻无不透露出一股杀气,他平时少言寡语,不善言谈,但出语必惊四座,同僚们都将他视若凶神,无有紧要事情从不敢与他交谈。而李鸿藻也把自己的这种性格谓之曰孤傲威严,有鹤立鸡群之感。 自从汪兆琛被杀之后,李鸿藻确实消停了些日子。不过,他不是迫于捻军的公开警告,而是隐居于密室,思考着对付捻军的阴损策略。这一天,他约来同是历城县人氏的海尽忠,商讨如何对捻军进行袭击的计谋。 海尽忠如约到达李鸿藻府上,李夫人沏上一壶碧螺春浓茶,二人一边品茗,一边交谈,他们先是从拉家常谈起,之后才切入正题。 李鸿藻说道:“听说海大人是山东省历城县王舍人庄人氏,卑职是城南党家庄镇人士,你我相距近在咫尺之遥,是真正的同乡无异。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咱老乡的情谊是同外乡人大有不同啊。” 海尽忠也附和说道:“人生在世,有四件大事不同一般。” 李鸿藻好奇地问道:“请海大人明示,你所指的是哪四件大事?” 海尽忠喝了一口茶,不慌不忙的说道:“这四件大事就是: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请李大人细细数来,这四件大事,哪一件不是与你我的前程有关呢?” 李鸿藻说道:“海大人可真是才高八斗,文墨不凡,说出话来是丝丝入扣,语出惊人,我词臣是无法与你相比啊。真是羞愧难言!羞愧难言!”词臣者,是李鸿藻的字,古人称字不称名,也是为彰显其亲切与身份。 海尽忠受到李鸿藻的夸奖,自是心中高兴,但是嘴上仍谦虚地说道:“李大人不要谬夸,如此,真使我海某人无地自容了。” 海尽忠字景岳,人生得亦状貌魁梧,举止娴雅,善于骑射,风度儒雅,颇具儒将风范。他从小生在一户贫寒人家,由于战功超人,被清廷擢升为汝宁营候补外委之职。后来因为剿捻不利,以罪降为息县经制之职,赏戴蓝翎。到达新任之后,他宵衣旰食,殚精竭虑,勤于缉捕,剿捻屡胜,很快又被擢升为光州营中军把总之职。海尽忠治军严而有威,威恩并施,使部众不得不敬重悦服。由于他与李鸿藻是同一类型的人,因此就惺惺惜惺惺,交往频繁,话多而且投机。 李鸿藻进一步迎合海尽忠,说道:“词臣方一到任,就听说有息县匪徒易添富等围攻州城,西门还为之夺取,情势异常紧急,时海尽忠兄带兵把守。至深夜时分,捻贼攻城越来越急,勇丁惊怖之下,几于溃散,是景岳兄挥刀立斩数人,喝令镇静固守,州城方得以安然无恙。由此可见,景岳兄对我大清国的一片赤诚之心也。” 海尽忠听着这顺耳之言,止不住心中美意顿生。一时也口若悬河,自我吹嘘了一番:“李大人此言不虚,我当时早已把个人的生死置之度外了,俺一心想的都是咱们的朝廷。当时我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那股劲儿,挥刀弹压,方才制止了勇丁将要溃散的危局。那些捻匪也真是勇敢无畏,任凭我城头枪炮轰击,弹如雨下,矢石齐发,前面倒下,后面又蚁附而上,眼看尸体累积,就是半步不肯退让。如此一直血战到翌日黎明,捻匪终未把城头攻下。后来,可能捻匪的指挥官心知城守坚备,一时无法攻克,方才将红旗一挥,退兵他去。” 李鸿藻说道:“是啊是啊,景岳兄说的句句是真。事后我也曾听上峰对我说过,当时尽忠兄目不交睫者达五昼夜,有十余日身未下城,州城能够得到保全,尽忠兄之功当居首位也。” 海尽忠心中更加得意,嘴上却说道:“身为朝廷军人,为国尽忠乃是上选。且不可临阵退缩,做那缩头的乌龟,免得贻笑后世,被人唾骂。” 李鸿藻又说道:“咸丰七年冬季,郑松峰中丞在光州就任时,曾有太平军七万余众围攻固始,朝廷闻惊,召集众营官会议防守之策。那时尽忠兄挺身而出,且慷慨直言,说,固始乃我光州之门户,且不可让贼寇西移,倘若让其西移,则光州城势必危甚矣。郑松峰中丞然兄之言,还偕同尽忠兄直抵固始之西十余里之外的小河桥扎营,遇贼垒相拒,双方发生激战,尽忠兄受伤几乎毙命,带伤督促精锐餐霜饮露,身冒矢石,负死击贼,使贼不得西进,前后计九十余日,方使得固始围解,合城免遭生灵涂炭。吾兄论功擢升为安阳千总,郑松峰因为颇具将才,留驻行营,仍在汝、正、新、息一带剿办捻匪,功劳卓著,后以都司升用,赏换花翎。朝廷对尔等可谓不薄。现在捻首任柱、赖文光又欲围攻光州,他们陈兵州城四周,磨刀霍霍,不知哪日我等又要莅临灾祸也。” 海尽忠闻李鸿藻之言后,回答道:“朝廷供养我等军兵,为的就是保国安民,倘若需要,我海某立即就可披挂出战,杀尽贼寇!” 李鸿藻听了海尽忠的话后,摇了摇头,说道:“虽然兵法上有兵贵神速之说,但这次我不准备马上出战。而是要采取据城固守,以逸待劳,待捻贼意志疲惫、斗志松懈、警觉丧失之时,我再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样就可成就一举歼灭之功也。” 但海尽忠却不以为然的说道:“你词臣大人的算盘打得可算是不错,就是不知道任柱、赖文光能不能按照你的指挥棒转啊。要知道,任柱此人不但剽悍异常,且又十分的狡黠,再加之有赖文光这个军中秀才的辅佐,本就勇不可挡的任柱,又像老虎添上了翅膀,更加嚣张疯狂。假如到了进退维谷的境地,你我又将如何是好?” 因为李鸿藻是光州城的父母官,大权独揽,有随意处置的决断权,商讨的结果,当然还是以李鸿藻的决断为定论,从即日起,派乡丁在四处城头严密把守,城门紧闭,城中之人不得随意外出,城外之人也不得随意进入,即使放出放进,都要经过严格审查,还要有人出面担保,方可放行。 即使防守如此严密,消息仍然传到了任柱和赖文光的耳朵中。赖文光对任柱说道:“任柱兄弟,这可真是天助我也,李鸿藻如此做,就等于将他自己送上了断头台,我敢断言,不消一个月时间,城内便会发生内讧。” 任柱听后,并不是十分清楚,因此发问道:“尊王为何出此言?任柱并不十分明白,还请尊王点拨一二。” 赖文光进一步剖析道:“据我所知,光州城地域狭窄,人口密集,并不像寿州城,城中有大片空闲土地,可以犁耙耕耘,生长禾苗,所产粮谷,俭省食用,城内士民还不至于骤然饿毙,可以等待援兵来解救。光州城中的粮食,充其量也只够一月消耗,一月之后,人们不愿饿死,势必起而造反,由此而引起哗变。到了那时,他李鸿藻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是回天无术了。” 任柱这才恍然大悟,说道:“这就叫做座机待变,李鸿藻作茧自缚,可就苦了城中的无辜百姓了。一想到将来的后果,我真有些不寒而栗,且又有些于心不忍呢。” 赖文光说道:“我们都是由百姓来供养,眼看着他们一步一步走入苦难的渊薮,我也是一百个、一千个不忍心,但城内百姓的生死都还掌握在李鸿藻手中,这一切都是由他来导演、来决断,既然是战争,就毫无仁慈可言。最后如果发生不幸,也只有由他李鸿藻来承担了。” 李鸿藻身居城中,对城外状况并不十分知晓,为了弥补这个缺憾,他亲手组织起二十余人的敢死探勇,每天乘夜缒城,假扮成农民商贾,秘密潜入各地乡镇,打探信息。然后再返回城内,向李鸿藻回禀。 探勇要想进入城内,如果是在白天。只要先在城外击掌三声,城头必有勇丁问道:“城外何人,为何击掌惊扰军爷?” 城外探勇则回答:“女儿病重,想要她城中的舅娘来探视,晚了就见不到人了。” 不久城门就会启开一条缝,仅能容纳城外一人进去,然后迅速再将城门关闭。四门皆是如此,看守十分严密,无关人员或不能说出暗语者便根本无法进入。 如果是在夜间,城下的人先在城外击掌三声,城上的值夜勇丁立刻问道:“半夜深更,正是军爷们休息之时,惊散了军爷的美梦,看我怎么来收拾你这些狗东西。” 城外的人则马上再击掌三声,随后伪装苦苦哀求道:“军爷,您且息雷霆之怒,孩子哭了抱给他娘,这也是人之常情,我何罪之有?军爷息怒!” 城上的勇丁用筷子轻轻敲击竹筒梆子三声,然后说道:“孩子你不要心急,你要把尿,也要先解开裤带,你要吃奶,也要要先解开娘怀,为孩子们进出的门洞这就打开了。” 不大一会,城门便会启开一道缝,放城外的人进去。口令不谓不特别,方法不谓不严谨,无关人员是根本无法进入的。只有掌握了联络暗语,方能进出自如。 有一天,岀城外打探消息的探勇回到城内向李鸿藻禀报说:“我负责向城东打探,一直出去约三十余里,并未见捻贼的一人、一马、一卒,我想是他们见光州城久围不克,见没有了希望,便撤军他去了吧?” 李鸿藻听过之后,只是不住的摇头,就是不说一句话。不久,去城南、城西和城北的探勇也都陆续回到了城内,都说在各乡各处都未曾见到捻军的任何踪影。沉默良久之后,李鸿藻终于开口说话了:“捻贼中能人荟萃,能筹善谋者也大有人在,他们善于玩弄神术,他们不但有独出心裁的联络方法和暗号,还会不同的隐身术,倘若不仔细辨认,他们就是站在咱们的面前,恐怕咱们也难以将他们辨认出来。你们先在城内休息几日,然后每人换个位置,即原先去城东、城南、城西、城北的各自调换,再出城去仔细打探。此次不限于在光州城四周,就是附近的州县府城也必须去深入访探,以免捻贼浑水摸鱼,蒙混过关。” 众探勇觉得李鸿藻过于小心,虽心中不满,却也不敢违拗,众探勇在城内休息两日之后,便又各自东南西北,调换了方位,又出城四处去打探去了。 时光飞逝,一去不返。很快十余日就又过去了。这一日,东路探勇先回来禀报说:“我出城之后,一路向东,先到商城,再到固始,无论是城中还是乡下,各处都十分平静,都未曾发现有什么异常。” 接着,到城南的探勇也回来禀报说:“我离开光州城之后,先到光山县城,然后又去新县城内,最后才返回光州,一路只见农人辛苦耕作,并未发现有捻贼的踪影。” 西路探勇也回来禀报道:“我等一路深入,一路打探,直奔罗山,除了见有商贾农人之外,再未见到任何可疑情况。” 北路探勇最后返回,对李鸿藻禀报说:“我等出光州城之后,首先到达淮滨,在城内小住一日,然后再一路北下,直达新蔡,经四处打探之后,见无有异常,便又折返至息县,也未见一个捻贼的人影。” 李鸿藻听完探勇们的回禀之后,面色冷峻,突然发问道:“你们都说未发现捻贼的一兵一卒,我只是不明白:任柱、赖文光不是一人两人,他们号称拥有十万余众,总不会像土行孙那样,钻到地缝里去了不成?我看其中必然有诈。” 李鸿藻嘴上虽然如此说,捻军到底在啥地方有诈,他也不知道,当然他也不会说得清楚。他将海尽忠召唤到府上,来了个礼贤下士,向海尽忠请教道:“尽忠兄,你也是朝廷命官,又足智多谋,身经百战。二十天之前,任柱、赖文光统领大批捻贼突然来到光州城外,还摆出一个要攻取光州城的架势,但不知为什么,我派出多路探勇,出城四外打探,都回来禀报说,各处都十分平静,并未曾见到过捻贼的一兵一卒,你说,捻贼这是又耍得什么花招?” 听完李鸿藻的话之后,海尽忠沉默了很久,半天没有开口说话。李鸿藻等得心急不耐烦了,恶言说道:“你身为一县经制,也是国家命官,难道你不开口说话,就是忠于朝廷了吗?” 海尽忠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词臣兄啊,您这就有些强人所难了。探勇是由您派出去的,他们回城后也都是向您禀报,连您都不知道任柱、赖文光的去向,我一个一直身居城内的人,如何能说得清楚啊!” 李鸿藻发现自己已经失态,他不无歉疚地说道:“景岳兄不必在意,我也是为歼贼心切,才一时言语粗鲁,出言不逊,还望景岳兄海涵!” 李鸿藻与海尽忠话不投机,弄了个不欢而散。待海尽忠离开之后,李鸿藻的妻子王氏对他说道:“老爷,您与捻匪作战多年,总是失败多于胜利,而且您还都是输给了那些地方小喽啰,像任柱、赖文光这样的巨捻贼首,您还从未与他们接触过。听说任柱此人勇力无比,勇冠三军,连僧格林沁王爷都害怕他三分,而且他身边又有赖文光这样的贼秀才在背后为其出谋划策,要想将其擒拿,谈何容易?我看您不如偃旗息鼓,紧闭城门,只要他们不来招惹咱们,咱们就不必去招惹他们了,只要双方相安无事,也就万事大吉了。” 李鸿藻一生最听不得逆耳之言,听夫人如此规劝自己,心中就不免窝着一肚子的火。但转念一想,我的妇人从十八岁嫁入李家之门,与自己相依为命、恩恩爱爱三十多年,从衣食住行,到接人待物,哪一处不是靠她来打理?如果连她的苦口良言也视为逆耳之言的话,那对她可就太有失公允了。 一想到这些,李鸿藻立即改变了态度,他和蔼的对夫人说道:“哎!我的好妻子,好夫人,你每日身居陋室,整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到,怎知道我这朝廷命官心中的苦衷?俗话说,端谁家的碗,吃谁家的饭,就得服谁家的管。我整日出生入死,殚精竭虑,愁白了头发,朝廷尚且处处找我的岔子,如若懒惰懈怠,我这个县令的乌纱帽随时都会被摘掉。我看与其昏庸等死,倒不如战死沙场的痛快!” 夫人说道:“方才奴家看到,你与海大人的谈话并不投机,他是否有更高明的计策,你不妨来个礼贤下士,放下你的官架子,就虚心听听他的心里话也好。” 李鸿藻用手一拍自己的脑门,恍然说道:“我独断专行惯了,总是自觉比别人高明。今日听了夫人的一番吉语良言,使鸿藻茅塞顿开。我立刻就去找景岳请教计谋!” 李鸿藻招呼下人备轿出门,一路朝海尽忠府上走去。海尽忠离开李府回到家中,屁股还没有坐稳,就见李鸿藻突然找上门来,不知发生什么大事,禁不住心中忐忑不安起来。 二人寒暄一阵,待李鸿藻坐定之后,海尽忠发话问道:“词臣兄屈尊下访,莫非景岳哪里做事不周,得罪了词臣兄不成?” 李鸿藻说道:“景岳兄说哪里话来!你走之后,是你的嫂夫人提醒了我,说我做事总是独断专行,听不得逆耳之言,才使得景岳兄你未将话说完,就赌气而走。我这是登门谢罪来了。” 海尽忠见李鸿藻突然如此谦逊,还亲自登门来道歉,一时被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是好,真是到了感激涕零的地步。 海尽忠说道:“词臣兄与我都是带兵之人,常说的一句话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捻匪之所以步步紧逼,日益猖狂,就是因为某些朝廷大员畏葸退缩、一味的忍让所致。如果我等奋起抗击,与捻匪决一死战,大杀他的威风,他就会知难而退,不敢再逞疯狂。当年诸葛孔明面对司马懿的威逼进攻,情急之下,竟然摆了一个空城之计,不但吓退了司马懿,还保全了一城士民,成为了千古绝唱,为历代民人所传颂。” 李鸿藻问道:“难不成你景岳兄让我也摆空城计不成吗?” 海尽忠说道:“近一月来,词臣兄遣派多路探勇四出探访,竟连一个捻匪的影子也未看到,以尽忠看来,这都是庸人自扰而已。以海某拙见,我们干脆大开城门,任凭乡民进出,我城中尚且有五百多名勇丁,就是捻匪来袭,也可与他拼个你死我活,任柱、赖文光要想攻破我光州城,也并非易事。” 对海尽忠的话,李鸿藻心中只是半信半疑,但面对眼前的形势,他又没有更好的理由来说服海尽忠,因此,姑且听而信之,信而行之吧。 告别海尽忠之后,李鸿藻坐在轿内,一路走,一路想,他最后终于横下心来:从今日起,四门大开,让乡人商贾人等随意出进,我倒要看看你任柱、赖文光有什么能耐攻进城来。由于思想过于集中,以致到达府门后,肩舆停落地上老半天了,他还未察觉,直到得到轿夫通知后,他才如梦方醒。 回到屋内,李夫人望见李鸿藻就像换了一个人,只见他面带喜悦,眉宇间透露出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欢愉之情,未等夫人开口,李鸿藻便主动对她说:“以往,一听到任柱的名字,我就打心里怵他七分。现在我要学三国时的诸葛孔明,从今日起,我要给任柱摆一个不是空城的空城计,因为我到底有五百多名团勇乡兵,有他们来给我把守四门,我还就是不信,你任柱能长上翅膀,飞进城里来不成!” 李夫人说道:“军中大事,并非儿戏,老爷万万不可粗心大意,你还是小心防备,精心护守为上。” 李夫人说得可一点都不夸张。其实,这些天来,任柱、赖文光根本就不曾离开过光州城四周一步。那么,任柱的十几万兵马都到哪里去了呢?难道他们会隐身术不成?非也!这就是赖文光采用的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的用兵之道,不但欺瞒了李鸿藻,也瞒过了四处打探的探勇们。 事情一开始,赖文光即对任柱说道:“李鸿藻并非等闲之辈,城中有团勇乡兵五百多名,又储备了大批粮草,持有火药枪炮无数,倘若我军发动攻击,必然会付出沉重的代价,即使最后将光州城攻克,也是代价沉重,得不偿失。” 任柱不解地问道:“以尊王之见,难道咱们要放弃攻城不成?” 赖文光摇了摇头,说道:“攻城的方法并非只有一种。拼死向前,浴血奋战,这是一种攻城方法;动之以计谋,用很小的伤亡代价,将城攻克,这又是一种攻法。两种方法相比较,我看还是采用第二种方法更为划算。” 任柱恍然大悟,说道:“我知道你尊王为什么一开始即被天王洪秀全封为文官,而后才擢升为武官了。就因为你满腹文墨,又博览群书,且脑子灵活,足智多谋也。要不刘铭传对你我也不会畏之如虎,谈赖文光、任柱色变了。听说刘铭传对他的部下说,一个是你尊王,另一个就是我任柱,我们两个人无论是其中哪一个,只要杀死咱们其中一人,即可赏黄金二万两,洋房美女任由挑选呢。” 赖文光说道:“这些都是刘铭传的虚妄之言,说与不说,是他的事情。不过在我看来,刘铭传也罢,其他清军将领也罢,他们可是把你任旗主当做了头号敌人,千方百计,必欲除之而后快。我赖文光不是诸葛亮,无法预知未来,现在咱们还是说说对付李鸿藻的事情吧。” 任柱说道:“我知道你尊王早已是成竹在胸,如何夺取光州城,如何战败李鸿藻和海尽忠,您就请布置好了。” 赖文光说道:“李鸿藻从八岁起就习武练功,武艺超人,又智谋过人,但他最大的弱点就是过于谨慎多疑,不善于决断,如果我们能解除其疑心,让李鸿藻做不成当年的司马懿,则我们的胜利就有了一大半希望了。” 任柱说道:“李鸿藻在城内,我们在城外,本是水火不相容的敌人,怎么才能够使他解除疑心呢?” 赖文光说道:“我有一计,可使其成为可能。从即日起,命令光州城外的蓝旗捻军,停止一切训练活动,不许任何人在户外走动,只许隐匿于百姓家中,对外封锁一切消息,造成我捻军就地蒸发的态势,使李鸿藻搞不清我们的去向,不消一个月,大功可成矣。” 这就是为什么李鸿藻多次派出探勇,一直没有发现捻军任何消息的原因了。除去捻军隐匿得当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李鸿藻所派出去的那些探勇,他们有哪个是不怕捻军的英雄好汉?他们知道任柱的厉害,躲避还唯恐不及,谁愿意自己往刀尖上碰?他们出城之后,就像游入大海的鲶鱼,终于有了自己的人身自由,乐得个自由自在。拿着公家的银子,每日下饭馆豪吃海饮,逛窑子,宿妓院,尝尽了世间美事。早已将打探“捻匪”的事情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回到城内,如此这般,编造一套谎言,只要搪塞住李鸿藻的耳朵,便也就万事大吉了。 探勇的这种做法,不但彻底消除了李鸿藻的戒心,也瞒过了刚愎自用、目中无人、且又妄自尊大的海尽忠。 自从城门大开之后,消息很快便传到了任柱、赖文光的耳中。赖文光对任柱说道:“从城门紧闭,到大开城门,李鸿藻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是我们的计谋起了作用,还是李鸿藻另有打算,目前还不甚明白,为了知己知彼,做到万无一失,还是先派人进城访探清楚,然后再作计较吧。” 既然城门洞开,不限人们进出,一时进出光州城的人,人流如潮,熙攘拥挤,煞是热闹。有进城卖柴卖粮的,有走亲串友的,有打酱油香醋食盐的,有卖葱买菜的,当然在这些人当中,也混杂有不少由捻军装扮的乡人商贾买卖人等,他们乘机混入城内。他们的目的,当然是为了了解城中的虚实而来。 如此平静热闹的生活仅仅过了三四天,在一天的上午,随着城内的一声炮响,所有的安宁都突然被打破。紧接着在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同时都响起了喊杀之声,城门护卫均被捻军杀死,门楼都被点燃,一时烈焰飞腾,大火熊熊,城内立时乱成一片。 海尽忠首先听到大街上的呼喊之声,他敏感的意识到发生了意外,立即便穿上盔甲,取过兵器,备好战马,一拍马屁股,转眼之间便来到大街上。 此时,城市居户和大街两旁的商店铺户都已将店门房门紧闭,只有捻军的便衣与城内的团勇乡丁互相打斗厮杀。由于捻军只有少数人潜入城内,且又没有携带长兵器,在打斗中就一时处于劣势。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又有大批捻军从东西两道城门冲入城内。霎时之间形势急速转变,捻军突然又占了上风。 书中代言,从东门而入的是捻军旗主任柱,只见他胯下骑着踏云蹬雾高头战马,双手高举闪光耀眼的大铁锤,所向无敌,团丁遇之立即丧命;而从西门进入者正是尊王赖文光。他胯下骑的是红须踏草战马,手持红缨长枪,枪头指处,血光飞溅,马到之处,团丁无不殒命。 正在任柱、赖文光进行拼杀的时候,忽听传来两声呐喊。一个说:“大胆捻匪,休得猖狂,俺海尽忠在此,定要取尔等狗命!”另一个说:“俺李鸿藻来也,反贼任柱、赖文光,今天你们进得城来,就别想再出去了!” 就这样,李鸿藻手持大刀,漫天挥舞,抵住了任柱;海尽忠挺着长枪,抵住了赖文光。四人真是将遇良才,猛虎遇见雄狮,从光州城内一直打斗到城外,战到五十多个回合,仍然分不出胜负。 这时大批捻军早已呼喊着冲进城内,李鸿藻的署衙陷入一片混乱,仍然有不少官吏和团丁负隅抵抗,但是捻军人多势众,占了优势,满街之上,有人呼喊救命,有人嚎啕大哭,有人饮刃自尽,也有人拼死挣扎。兵燹乱世,刀光血影,疯狂的人们早已失去了自控,死一个人就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杀一个人就像杀一只鸡一样方便。方才还呼喊冲杀的一个大活人,刹那之间就变做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这一切,未经历过战争的人是无法想象的!也许有人会问:战争有如此残酷吗?回答是:有,肯定会有。在那个人们还无法区分正义和非正义战争的年代,无情的杀戮就成为征服一切的唯一手段。这些都是现代人所无法想象的。 光州城内,经过一阵厮杀之后,形势已经逐渐恢复平静。大街上到处是死人的尸首,其中既有光州官府的人,也有被错杀的清朝官员的眷属与士民,也有被团勇杀死的捻军士兵,但是更多的则是团勇乡兵的尸体。真是狼籍一片,惨不忍睹! 在城外,李鸿藻和海尽忠知道光州城已经失守,回城已无可能,他们把满腹的仇恨都发泄在任柱和赖文光的身上,不惜用尽最后一点气力,也要将在他们看来是罪大恶极、万恶不赦的反贼诛杀净尽。 赖文光与海尽忠相比,他们的年纪相仿,功夫也相差无几。只是赖文光人比较机灵,在与海尽忠这个山东汉子杀斗时,巧劲多于笨力,赖文光瞅准了时机,冷不丁便在海尽忠的身上猛刺一枪,海尽忠身上已被赖文光扎了十几枪,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战袍,气力明显不足,但仍然挥舞长枪,拼死争斗。 突然,赖文光一提马缰绳,站在了离海尽忠两丈开外的地方,对海尽忠说道:“海经制,我赖文光佩服你是个英雄,才不忍心一枪结果你的性命。我可以饶你不死,你从今以后解甲归田,回山东历城去做你的农民,也好享受晚年之乐,你看如何?” 海尽忠用枪一指赖文光,破口大骂道:“我海尽忠乃朝廷命官,我生为大清朝的人,死为大清朝的鬼,我就是化为齑粉,也不会向你等这些朝廷的叛逆屈服的,别在我身上多费口舌,你就去见鬼去吧!” 话音刚落,就打马挺枪向赖文光猛冲过来,眼看海尽忠的长枪就要刺到赖文光胸前了,只见赖文光不慌不忙,猛一侧身,躲过海尽忠的枪头,同时用自己的长枪迅速向海尽忠刺去,只听海尽忠哎呀一声,立刻就滚落在马下。赖文光把枪从海尽忠的身上拔出来,大股鲜血从枪口处喷涌而出,飞起有三尺多高。 此时的海尽忠,仍未马上断气,他呻吟着说道:“大清国呀,我海尽忠已经为你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我为国尽忠了,我……”看来,他壮志仍然未酬,还有许多话要说,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海尽忠就这样为他的大清朝“尽忠”了! 海尽忠死后,赖文光拨马来到任柱与李鸿藻面前,意欲帮忙参战。任柱大声说道:“尊王你请站在一旁,替任某观战,你看我如何来收拾李鸿藻这个畜生吧!” 此时,在城内取胜的大批捻军士兵,有的骑马,有的步行,也陆续来到了任柱和赖文光身边,众人围站在一旁,看任柱如何与李鸿藻骑马大战。李鸿藻生于嘉庆十三年,至今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就体力而言,一个年过半百的人,与一个正当年富力强的二十几岁的人相比,就已经略输一筹了。 两批战马飞驰相交,捻军阵内鼓声响彻云天。捻军士兵大声疾呼:“任旗主,不必再费工夫,一锤下去,结果了他的性命,就一切万事大吉了!” 李鸿藻听到这震天动地的呼喊声,还错误的以为这是众人在为他呐喊助威呢。他抖擞精神,手持大刀,疾如暴风,快似雨点,一刀比一刀凶狠,一招比一招狠毒,刀刀都是致命的绝招。但是,任柱手持双锤,不慌不忙,轻松自如,都能十分巧妙的予以躲避,李鸿藻累得气喘嘘嘘,费尽了心机,就是无法战胜任柱。 任柱一边不停地抵挡李鸿藻的大刀,在二马交会的一刹那,他对李鸿藻说道:“光州城已被我捻军攻陷,你再负隅顽抗,也是无济于事了,若是识时务者,你就赶紧下马投降吧,我可以饶尔不死!” 李鸿藻一边用双腿不停地猛夹马身,一边气急败坏地对任柱说道:“反贼!你休想!投降的不是我,而是你们这些朝廷的叛逆。休走,看刀!” 说着,已经将大刀劈将下来。任柱面对李鸿藻劈下来的大刀,大喝一声:“着!” 只听当啷啷一声响,李鸿藻的大刀被任柱的铁锤碰飞,飞出去有三丈开外。李鸿藻坐在马身上,一下失去了平衡,摇了几摇,晃了几晃,差一点没从马背上摔下来。 任柱止住战马,平静地问李鸿藻道:“手下败将,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好说吗?” 只听李鸿藻大叫一声,突然从马背上滚落到地上,口中鲜血直流,已经绝气身亡。众人走上前去看时,才发现李鸿藻已经咬断舌头自杀了。要知后事,且看下回。 第三十六回 王宛儿千里传鸿,巨盗李兆受入狱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任柱、赖文光在光州大战之后,随即便统领蓝旗捻军一路东进,即刻便到达了固始县境内的胡族村一带。在村中驻扎后的第五天,忽然有一匹快马飞驰而来,从马上走下来一位青年将领,径直来到任柱、赖文光面前。只见该小将满身飞尘,鼻尖鬓角还流着汗水,战马也全身湿透,一看便知他是经过长途跋涉而来。 青年将领一边朝任柱、赖文光面前走来,一边笑逐颜开的说道:“任旗主,尊王,刚打听到二位在光州取得大胜,我急忙追赶,你们却已经到达固始县境内了,二位可真是兵贵神速哇。我这个鸿燕为了给你们二位传书,可真是费尽了千辛万苦哇。” 任柱满脸疑惑,因为他并不认识这位小将,因此说道:“看你穿的这身服装,是张洛行总旗主的人是无疑了,可是我并不知道壮士尊姓大名,你这是从何方而来?” 赖文光也问道:“壮士叫什么名字?张总旗主和龚军师现驻何地?他们二位身体还好吗?我们与他们二位将近年余未曾谋面了,心中也十分挂念哩。” 送信的人说道:“回禀二位首领,在下名叫王宛儿,我是张洛行总旗主的义子,现在他老人家麾下任先锋官之职。张总旗主统领黄旗、白旗还有红旗捻军,现驻扎于太康县境内。” 任柱说道:“从太康到固始,路程足有千里之遥,你能够鸿雁传书,又能将书信送到我们的手中,足见你小子勇敢且机敏过人,你可决不是无能之辈呀。” 赖文光也调侃的说道:“这就叫老子英雄儿好汉,强将手下无弱兵吗。” 王宛儿莞儿一笑,透露出美男子的娇嗔和妩媚,引得任柱打心里更加喜欢起他来。说道:“要不是亲眼所见,你长得如此秀气美貌,说不定我还错把你当成了女孩子呢。” 王宛儿不好意思的涨红了脸,低头说道:“任旗主你不要取笑在下了。我能够一路闯关冲卡,这全亏了我的战马帮我的忙呢。” 任柱与赖文光打眼望去,只见在不远处一棵小树上,栓有一匹高头大马。但见此马:全身黑毛,油光发亮,高头肥臀,身体硕长,却生了满腹的白毛。仰头高嘶,威武雄壮,十分惹人喜欢。 任柱夸赞道:“好马!好马!确实是一匹宝马!在战场上,光有超人的武艺还不成,还得要有一匹宝马良驹,人马配合默契,方能百战不殆。真是好马!” 赖文光说道:“既然是匹宝马,它肯定还会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吧?” 王宛儿自豪地说道:“相当初,这匹战马还是我从清军一个千总手里夺获过来的呢。总旗主当时给它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做‘白肚盖世’。” 赖文光说道:“真没想到,咱这位总旗主还是一个慧眼识马的马伯乐呢。” 任柱、赖文光接过书信看时,只见信中这样写道: 任旗主并尊王殿下台鉴:洛行与龚德在千里之外,恭喜二位在光州大战中取得辉煌战果,你们一举将清妖县令李鸿藻和经制海尽忠两人击毙,真是大快人心,快哉之至!然扫灭清妖,任重而道远,望二位切莫因一时的胜利而头脑昏昏,忘大胜而喜小胜,为清妖所乘。放眼今后,前程广袤,行程仍艰难曲折,不可稍有疏忽懈怠。应更加抖擞精神,协力向前,方可成就铲除清妖,复我汉室之重举也。竭诚相庆,切切此嘱!张洛行、龚德叩拜! 王宛儿在固始境内的捻军驻地住了一夜,第二天便骑马返回太康县去了。王宛儿临离别时,任柱、赖文光千叮咛、万嘱咐,说道:“宛儿将军,你返太康途中,一定要处处小心,切莫疏忽大意,为清妖和民团所乘。回去以后,请代我们二人转告总旗主和龚军师,他们在日理万机之余,也要注重多多保护好自己的身体,待彻底铲灭清妖之时,我们再与他们相会。” 王宛儿说道:“任旗主和尊王的一片赤诚之心,宛儿亲眼目睹,待我回到太康之后,一定如实转告。” 任柱与赖文光将王宛儿送出胡族村村头,依依惜别。王宛儿策马飞奔而去,霎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任柱、赖文光自然也返回村内,不必多说。 第二天上午,有探马飞马来报:“禀报任旗主和尊王殿下得知,我蓝旗捻军离开光州城之后,城中发生一件怪事:团勇将官兵杀死,现在正狗咬狗两嘴毛,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争斗吵闹不休哩。” 赖文光说道:“这真是亘古罕见的天下奇闻了,快详细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探兵据自己所知,从头至尾,将近日发生在光州城中的这桩咄咄怪事叙述了一遍。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有一日,大雾弥漫光州城,虽然近在咫尺之遥,也无法看清面前的一切。在夜间五更时分,有十几名骑快马的军人来到城门下,自称是僧格林沁属下的官军,说有重要公文投送,态度骄横,大有官大一级压死人的气势。可是无论城下的军兵如何威逼利诱,城墙上的团丁就是不给他们开门。他们还对城下的军兵说道:“尔等惯用冒充官兵的伎俩,有上次汪兆琛被杀被骗的经历,你们这一套骗人的把戏已经是不灵了,还是待天亮以后,经我们验明正身之后,再放你们进城不迟。” 城外骑兵被气急败坏,且盛气凌人的说道:“我等确实是奉了僧格林沁王爷之命,前来投送公文的,若耽误了国家大事,定要尔等的狗命!” 双方言语不和,龃龉往来,越吵越激烈,最后竟至互相谩骂起来。吵到最后,城门仍然未开。送信的马兵无奈之下,只好悻悻离去。 团勇立即将这一情况禀报给了他们的团长,并且添油加醋地说道:“前不久,城外捻贼就是冒投送官文之名,在光天化日之下,在衙署门前杀死了布政司汪兆琛,他们现在又来故伎重演,可惜我等万分警觉,才使贼人的阴谋未能得逞。” 乡勇团长一拍大腿,高兴地说道:“这真乃天赐良机,我等立功的机会到了!” 因此,不由分说,便立即传令集合团勇乡兵,除留下几十个人继续守城外,自己则带领四十余人,打开城门,追赶投送公文的骑兵而去。 说来也巧,前一日正有一批捻军在城南逗留过,方去不久。团勇在大雾中梭织巡绕,恰与投送公文的官兵相遇,团长不容分说,便指挥团勇一哄而上,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双方打了个不亦乐乎。 此时,天已渐渐放明,又有十几匹战马突然飞驰而至,见面前有人打斗,正欲参加厮杀,借着黎明的曙光一看,一边是僧格林沁王爷的骑兵,认得是自己人;另一边则是穿着官服的团勇乡兵。不由气愤得大喊一声:“你们这些个畜生,难道都昏了头了不成,怎么就自己人打起自己人来啦?” 打斗正酣的双方,听到后来的骑兵如此一喊,方才止住打斗,静下神来一看,可不是吗,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僧格林沁的骑兵查点人数,已有两位马兵倒在了血泊之中,绝气而亡。 这下马兵可就有理了,说道:“你们这些团勇,平时畏捻匪如虎,除了吃粮拿饷,再不就是欺压良善,别的任嘛本事都没有,看我们回去怎么向僧王爷禀报,如何收拾你们这些吃粮食却不拉人屎的畜生!” 在这些专横跋扈的僧王爷的骑兵面前,自认比别人矮一等的团勇们,此时都低垂脑袋,变成了不会说话的闷葫芦。 官兵被杀已成不争的事实,在官军一方,声言自己是无辜受害者,强烈要求地方官惩办杀人凶手;在团勇一方则说,夜间投送公文,的确不好分辨,却又偏逢大雾弥漫,遮挡视线,无法辨认投送公文者即是官军,因而造成误杀,也是情有可原,不应问责治罪。双方各执一词,一时难解难分,无法断案。 此事最后传到待罪供职的琦善耳中,他说:“团勇杀死僧王爷的骑兵两人,这是有目共睹和不可争辩的事实。杀人即要偿命,欠债就要还钱,这也是千古不灭的定律。为了了结此庄公案,唯一的办法,就是只有团练一方做出牺牲了。纵观全局,造成这一事件的元凶,是光州城的那个团长,只要将他一杀,僧王爷也就不会再说什么了。” 这真是糊涂官断糊涂案,团长便草率丢掉了脑袋。一桩闹得沸沸扬扬的错杀官军的案件,就这样糊里糊涂的画上了句号。此消息一经传到僧格林沁耳中,僧格林沁抚掌称赞曰:“琦善真乃我大清国之忠臣也,他果断将肇事首犯诛杀,这真是个好主意,与本王爷不谋而合也。” 任柱、赖文光听说团勇被杀的消息之后,心中不禁升起不忿之感。你僧王爷派人投送书信,本是正常的公文来往,为什么早不送,晚不送,却偏要在夜深人静时传送?再者,既然无法进城,用绳索将官文吊上城去不就完了,干吗非要叫人家团勇打开城门不可?你僧亲王的马兵,为什么这样盛气凌人,不可一世?更使人无法信服的是,最后随便捏一个理由,将人家一个忠于职守的练勇团长处之以法,这不是草菅人命又是什么?此种做法,不但荒唐可笑,而且可悲、可怜、可恨! 赖文光说道:“我们捻军,和他琦善与僧格林沁本是敌对的两方,他们如何处置自己的部众,这是他们的事情,和我们并无相干,我们只不过是看三国掉眼泪,干为古人担忧而已。” 任柱说道:“在清廷的官员看来,在权与法之间,他们宁可相信自己手中的权利,也不愿真正按着国家的律法来行事。所谓权即是法,权力可以凌驾于国法之上,权利可以大于国法,这又是当权之人的可悲、可怜、可恨之处。” 任柱和赖文光正在谈得热烈的时候,忽有军兵来报:“旗主,尊王,据派出去的探马回来禀报说,由于我捻军驻守在固始城四周,城内缺粮已久,城中守军头领李兆受便怂恿团勇四出,抢粮、抢钱、抢物,强掳民女。现在有民团勇丁四十余人,都被我军擒获,禀请旗主和尊王,看如何来处置他们?” 此时的蓝旗捻军总部驻扎于光州与固始之间的胡族村内,由于城内断粮已久,在团勇首领李兆受的唆使下,便合伙走出城外,进村抢掠,没想到正碰上驻扎在村中的捻军,因而均被捻军擒获。 所有团勇都被捻军用绳索捆了个结结实实,被驱赶到村中的一个打谷场上,等待处置。 任柱走到他们面前,用锐利的目光对所有的人扫视一遍,然后问道:“冤有头,债有主。我来问你们,是谁让你们出城来抢劫的?你们之中哪一个是头头?”团勇们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没有人讲话。 等了半天,仍没有人出面讲话。任柱伸手拽出一个满脸长着络腮胡须的人,命令他道:“我看你满脸横肉,长得一副凶相,肯定不是个好鸟。你说,是谁叫你们出城来抢劫的?说的彻底,我留你一条狗命,如若有意隐瞒,我立刻便砍下你的脑袋!” 那人战战兢兢的说道:“捻军爷爷息怒。俺叫王大狗,在固始城内任团勇十人长之职。这次出城不是俺的责任,是清军将官李世忠叫我等这样干的。” 赖文光说道:“你说的这个李世忠,不就是那个善于见风使舵、反复无常的伪君子李兆受吗?” 王大狗说道:“捻军爷爷,您老说的一点不错,正是此人。” 任柱说道:“李兆受此人,从他娘肚子里爬出来,他别的本事没有学会,倒是学会了偷拿扒抢、偷鸡摸狗的这一套,这真是跟着啥人学啥人,跟着巫师会下神。李兆受早已是清朝的走狗,为朝廷效力,自然要由朝廷来豢养,为何还要出城抢掠?抢粮食是为了活命,这也倒罢了,为什么还要抢银子物品?最最可恶的是,你们还疯狂的强抢糟蹋民女,这又是为什么?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大狗一边像捣蒜一样地磕头,一边说道:“俺们这些人,说起来是官府的人,名义上好听罢咧。其实了解底细的人都会知道,官府只叫我等为他卖命,其实并不信任李世忠。就说这饷银吧,官府从未给我等关过饷,而是叫李世忠自己去想办法。他能有什么好办法?无非是在淮河岸边多处设立盐卡,从中抽厘收税,牟取暴利。就是这样,也被曾国藩、李鸿章视为非法。几万人天天要吃、要喝、要用、要开销,哪里离得开银子货物?官府不拿我等当成人看,为保活命,我们便只有向周围村庄来强取豪夺了。” 王大狗说到此处,还假惺惺的从眼睛里挤出来几点眼泪,稍作喘息后他继续说道:“捻军爷爷,俺以上说的这些可都是大实话,您要是不信,可问问他们两个。”他一边说,一边用嘴巴指了指与他拴在一起的两个人:“他们两个人,一个叫王二狗,一个叫王三狗,是俺的两个亲弟弟,他们是不会说瞎话的。” 任柱走到二狗三狗面前,问他们道:“你们此次出城抢劫,都到过哪些村庄?抢了些什么东西?还做了哪些坏事?都给我一五一十的统统讲出来,如胆敢隐瞒,你们谁都不要再想活命!” 二狗吓得一个劲地只顾磕头,口中说道:“捻军爷爷,俺说实话就是了,你千万可别杀我们。昨天,我们到城南郭陆、草庙、王棚诸村抢劫,抢得民人粮食十余石,各种粗布三十余匹,各种男女衣物五十余件,外加小孩鞋袜褯子若干件。” 三狗说道:“俺年纪小,力气也小,抢不过那些身高体壮的人,俺只抢了一件女人的裤衩子,现在就穿在俺的身上,俺这就脱下来交给捻军爷爷。”说着,就要脱裤子。但是由于他的双手被绳索紧捆着,手脚无法施展,只好暂时作罢。 赖文光说道:“今天你们都到了那几个村庄?又抢了些什么东西?” 王大狗回答说:“今天时运不佳,刚到胡族村附近,就被你们捻军爷爷给擒获了。所有抢到手的东西,还未来得及运走,这不都在场院上摆着了吗。” 任柱命军兵立即进行清点。清点过后,军兵报告说:“计有牛、骡、羊、鸡等牲畜八十七头只,粮食五十余石,衣物鞋袜二百一十六件,团勇使用的洋枪、洋药五十七件,另外还有洋布、烟土等物,未经一一细数。” 这时,被抢村庄的乡民闻讯都赶来胡族村,有男女老幼近二百口,他们向任柱、赖文光哭诉被抢经过,一看到被捆的团勇,个个气愤难耐,人人走向前去扇他们的耳光,一时场上秩序大乱。任柱、赖文光赶紧命令捻军士兵一涌向前,强拉硬拽,好不容易才将愤怒平息下来。 任柱对乡亲们说道:“摆放在场院上的这些物品,还有牛羊骡马等物,都是你们的东西,可以物归原主。但你们且不可冒领误认,你们就凭自己的良心各自去公平认领吧。” 话音刚落,乡民们就急不可耐地一拥向前,各自将自己的东西认领到手,并陆续离开胡族村,返回了自己的家园去了。 待乡亲们离去之后,任柱问赖文光道:“剩下的这几十名团勇乡兵,是杀是放,我听听尊王你的的意见。” 赖文光说道:“如果要是在两军阵上,对这些人是定斩不饶的。可是现在他们都是失去抵抗能力的人了,要是再将他们杀害,于理于情都是说不过去的。我看咱们就网开一面,放他们回固始城去吧,也好让他们给李兆受带封书信。他李兆受虽然善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这都拯救不了他自己毁灭的命运,劝他还是不要做两面倒的墙头草为好。这些对他来说无非也都是对牛弹琴,但是我们又不得不弹。” 于是,任柱立即命令捻军士兵,一一将捆绑团勇的绳索全部解开,并对他们说道:“你们这些团勇,平日里狐假虎威、威风八面、狗仗人势,依仗着你们主子的势力,对百姓做尽了坏事,百姓对你们无不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吃你们的肉,喝你们的血。可是,念你们也都是有家有口、有老有少的人,因此,我们决意开一次恩,通通将尔等释放,让你们回家与你们的家人团聚,共享人伦之乐。同时也给李兆受捎个口信,让他从此再不要执迷不悟,不要继续做清妖的摇尾巴狗,改邪归正,弃恶从善,也许他还有做人的希望。否则,他就是自决于人民,只有死路一条了。何去何从,让他自己早做决断吧!” 赖文光又说道:“要是让你们给李兆受传达口信,恐怕多有不便,说必定还会走样。我看这样吧,我马上写书信一封,只要你们将我写的书信交到李兆受手中,就算一切万事大吉了。” 赖文光回到住所,不一会便将书信写就,并用一枚打了红色方框的大信封装好信瓤,交到王三狗手中。团勇们得到了被释放的命令以后,个个满心欢喜。心中暗自祷告:“我等在李兆受怂恿下出城抢掠,不意间落在了捻军手中,虽然说两军对阵,各为其主,这可是犯的掉头之罪呀。捻军不但不辱不杀,还放我等回城。可真是没有想到的事啊。” 当然,团勇们虽被释放,但他们的刀枪等杀人武器,却全部被捻军没收了。众团勇千恩万谢,对捻军感激涕零,将任柱、赖文光视为再造父母,表示回城后不再为虎作伥,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好士民。这些都是当着任柱、赖文光和众捻军的面讲的谄媚之言,并非肺腑之语。换句话说,即使他们之中有人真正想弃恶从善,还要看看李兆受和官府是否答应。近墨者黑,近朱者方能赤。这就看众团勇的良知和造化了。 待团勇们离开胡族村以后,任柱、赖文光这才回到住处。任柱突然问赖文光道:“尊王,我有一事不明白,还要请文光兄指教。” 赖文光瞪大了眼睛,不解地问道:“任旗主,你有什么不明白,尽管问便是,无所谓请教不请教,我赖文光洗耳恭听便也是了。” 任柱说道:“方才在场院里,我亲眼看到,你将书信交到了王三狗子手中,而不是交给王大狗或者是王二狗,这是为什么?难道其中还有什么奥妙与学问不成?” 赖文光这才恍然大悟,他会心的说道:“他们兄弟三人中,数王大狗年龄最长,社会阅历较深,人情世故根深蒂固,如果叫这样的人去办传达信件之事,我恐怕他会从中作弊,耍小聪明。二狗与大狗年纪相隔较近,也有老于世故之嫌。只有三狗少不更事,他心中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托其携带书信,我较放心。不过这都是我一厢情愿的事情,事情能否按我的想象和意愿发展,我们还要静观以后的进展。” 再说众团勇进入固始城以后,王大狗就露出了狡黠的面孔。他对王三狗说道:“三弟,你真的要把捻匪赖文光的信交给李将军吗?” 王三狗反问道:“要交。有什么不妥吗?” 王大狗说道:“李世忠可是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翻脸无情的主儿,你就不怕他不念旧情,拿你来开刀吗?” 王三狗说道:“大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信又不是我写的,我只是一个传信人而已,李世忠没道理杀我嘛。” 王大狗继续劝说道:“我看,为了咱弟兄们的安全,你还是将那封吊信毁了吧!” 王三狗说道:“连古人都知道,君子一言即出,驷马也难追赶。大丈夫受人之托,绝不可出尔反尔。李世忠如果反目为仇,要杀要剐,由我一人承担,绝不连累众弟兄!” 王大狗拗不过兄弟,只好作罢。众人一边说话,一边行走,很快便来到李世忠的官府。护卫马上进府院传信,说王大狗等人惨败而归。李世忠听罢,满腔怒火顿起,心中的气便不打一处来。他马上传令,令王大狗等人到大厅等候。 待王大狗等人进入大厅之后,李世忠带领二十多个亲身护卫,满脸怒气,大踏步从外面走进屋内。他站在众团勇面前,目露凶光,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用犀利的目光在众团勇脸上扫视了一遍,半天没有讲话。众团勇心中有愧,对李世忠不敢仰视,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是默默等待主子的惩罚。 这时,王三狗突然讲话:“李将军,我这里有你的一封书信,是你的一位老朋友托我交给你的,他说他的名字叫赖文光!” 李世忠一听说“赖文光”三个字,不禁打了一个冷战,还吓出了一身冷汗,刚才的怒气也消了一大半。他本来还想借机对王大狗等人训斥一番,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改变了主意,态度也缓和了下来。他喃喃地对众团勇说道:“两军对垒,胜败乃兵家常事。今天尔等遇到任柱、赖文光这样的对手,能够活着回来,也是前辈子积下阴德了。我不怪你们,你们都各自归队去吧。” 团勇遭遇不测,对他李世忠来说,也并非是光彩之事。说不定清朝大员又要借此事向朝廷弹劾于他。抱着家丑不可外扬的想法,李世忠想暗暗了结此事。 第二天,李世忠在官邸大摆筵宴,赴宴的人当然都是固始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李世忠这样做的目的,当然是为了掩盖他派团勇出城抢掠遇捻军惨败而归的真相。为了欲盖弥彰,李世忠可说是费尽了心机。像李世忠这样一个臭名昭著、恶名远扬的地方恶棍,即使受到清廷的重用,又时刻不敢掉以轻心的败类,也着实使某些朝廷大员伤透了脑筋,说是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也并不过分。 李世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在前面早有描写,但仍嫌不足。李世忠原名李兆受,河南固始县人氏。说到这李姓,在固始县也数得上是个大姓了。李兆受年幼时家境贫寒,因头上生疮落下一个秃头顶。此人从小即聪明狡黠,与众不同。他的父母将其送往村塾就读,可他李世忠哪是读书的材料,经常逃学拒读。其父母不得不到处寻找,为他伤透了脑筋。 李世忠逃学躲避的地方也奇怪,他不是藏于屋檐下,就是藏匿于墙壁上。村中邻里之间,常常发现丢失钱物,连鸡鸭猪狗也经常丢失。天长日久,李世忠遂练出一身好功夫。他能在木竿上站立,也能在墙壁上行走,都能如履平地,来去自如。连他自己的家族乡亲,也都打心里鄙视于他,看不起他。由于他头上少毛,众人皆鄙夷的把他叫做“贼秃子!” 李世忠虽然做事隐秘,架不住天长日久,尽做坏事,终于东窗事发,被官府缉拿下狱。他先是被羁押在商城狱中,然后又被关押于固始县监狱,日后又被关进霍邱县牢狱之中。按当时的狱规,犯人进监,必须向狱吏缴纳贿金,但是李兆受一无所有,无钱行贿,就被狱吏另眼相看,别样对待。睡无好睡,吃无好吃,还被狱吏用铁索将其拴在尿灌子上。锁链很短,狱吏每次解小便,故意往李兆受的身上、脸上撒,尿液四处飞溅,李兆受无法忍受,便对狱吏呼喊道:“老兄,请你慢点撒好不好?都把我的衣服给尿湿了!”谁知这更加招来了狱吏的不满,狱吏更加肆无忌惮,竟将自己的尿液撒到了李兆受的嘴里边!李兆受气愤难耐,无奈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只好默默承受而已。他暗暗下定决心:“今生不为人上人,我李兆受誓不罢休!” 话说李兆受在狱中羁押日久,受到的凌辱和欺侮一日甚于一日,凌辱和虐待日益窘迫。此时,有一位狱中老吏念其可怜,自解其馁,数次送饭食给李兆受吃,在狱中羁押日久,李兆受方得到免罪获释,好不容易才又重见天日。 咸丰四年,逢江淮之间反清浪潮蜂拥而起,李兆受亦随波逐流,揭竿鼓噪,呼喊造反,他东拉西拼,组成一支数千人的小队伍,在安徽六安、霍邱,湖北省英山县,河南省固始县一带大肆抢掠、烧杀,并率众围困河南省商城县十余日,极尽杀戮和奸淫掳掠之能事。这哪里是揭竿造反,简直就是无恶不作的强盗土匪!这种糟践百姓的坏事,不但乡人所不容,就连清朝的地方官也觉得无法忍受,欲兴兵而讨之。 李兆受受到清朝官府官军与团练的双重剿捕,屡屡失败,又屡屡走出危境,死而复生,得以重振旗鼓,几灭复起,阴尸还魂。官军到处张榜,悬赏巨金缉拿巨盗李兆受,李兆受处境又陷危急。李兆受惶惶不可终日,预感到大难必将来临。就连李兆寿的族人,也不敢说与李兆受同宗同族,害怕受到株连。 说来事有凑巧,也该当他李兆受罪不该死,恰在李兆受身处危难之境时,适遇清朝大员何桂珍来到湖北英山县督办团练,他听说了李兆受的事情之后,也是惺惺惜惺惺,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就派人与李兆受联络,晓之以“大义”,说之以利害,劝说李兆受向朝廷投降,于是李兆受便就抚于何桂珍,从此做上了朝廷的鹰犬和走狗。李兆受安排数百人听从何桂珍调遣。你想,李兆受网络的都是些横行乡里的地痞恶棍,平日里跃武扬威,桀骜不驯已成习惯,哪里受得住何桂珍的管束?这些人屡屡触犯军律,违反国法。 抚军福兴阿见此极为不满,与何桂珍密商,准备择日将诛杀李兆受及其同党。不料事泄,李兆受便来了个先下手为强,遂将何桂珍戕害,同时被杀者还有弁兵七八人。 李兆受又一次惹下了惊天大祸,惶悚之间,他无路可走,突然想到了已在江南势如潮涌的太平军,他便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心想:“太平军造反初起,正是用人之际,我若往投,必然会受到重用,说不定还能捞他个一官半职的,何乐而不为呢!”就这样,李兆受又施展出他的投机本领。 适逢太平军忠王李秀成军次英山,在如火如荼的战争进行当中,每日与清军作战,伤亡极大,正是用人之际,见李兆受领军来投,自然是喜出望外,便当即喜纳。还当即委任李兆受为七十二检点,他所率领的部众被命名为二十四军,随即便跟随李秀成攻克安徽桐城清军大营,接着又攻克安徽舒城、六安,围困霍邱。不久,又挥军北下,连张洛行占领的凤阳关,也被李兆受攻破。此时的李兆受,就像一条得志的疯狗,不识敌我,见谁咬谁,十分猖獗。 这凤阳关地处淮河南北之交,恰似一个咽喉,卡住淮河两岸。风阳关一旦丢失,对捻军来说无疑是一个重大损失。此时张洛行尚无与太平军沟通联合,太平军亦不知捻军的矛锋指向何处,因而为李兆受所乘,故有此败。 咸丰七年冬天十二月,李兆受自建军中将军旗帜,自称将军,统带万余人鼓噪南进,占领霍邱县的叶集村。李兆受为何要占领一个村镇呢?原来这叶集村地界霍邱、固始之间,隶属安徽、河南两省管辖的边界,距离李兆受居老家不过五里之遥,他可以借机大宴宗族亲友,煊赫荣耀。 这一日,李兆受意欲攻取固始,先遣派数千人前往。李军走到半路,闻知固始县已被太平军将帅韦志俊军攻克,因怕被李秀成怪罪,乃预谋逃遁。这时,太平军英王陈玉成军由湖北来会,李兆受急往拜谒。方一见面,陈玉成即发怒道:“军令如山,你的军队为何姗姗来迟?恐怕你又去做见不得人的事情了吧!”又闻知李兆受吸食罂粟,还贩卖私盐,从中牟利,这些都为太平军所不容,便命令军将将李兆受推出去斩首,以儆效尤。 李兆受心中惶惧,赶忙跪地求饶,就像鸡叨米似地叩头不止。李兆受跪地良久,陈玉成的气也消了不少,再加之有人说情,陈玉成这才饶李兆受不死。陈玉成对李兆受的为人和作为,也早有耳闻,因此便从心底深处对李兆受产生厌恶之感。经常暗暗想道:“秀成将军,你也太糊涂了,我太平军虽然需用人才,也不能毫无选择的什么人都要哇。像李兆受这等江洋大盗,本就臭名远扬,且此人善于见风使舵,反复不定,将来是会吃他大亏的呀!” 但是由于李兆受是李秀成收抚的人,陈玉成虽然心中不满,也不好公开反对。只是从心里看不起李兆受这样的人,因此二人心照不宣,心中忌恨而已。陈玉成挥军渡中靡河而南,军至安徽桐城,会合李秀成大军攻陷滁州、全椒、来安等城市,檄令李兆受统领他的军队护守滁州。 李兆受本是一降将,而且是由太平军将领李秀成亲自招抚,所以李兆受为表其中心,行事处处谨慎。之后,李秀成统领太平军欲攻肥西县三河镇,并将偷袭清军李忠武部,还在犹豫彷徨的李兆受见时机成熟,这才举全椒、来安之军投到李秀成麾下,隶属于李秀成管辖。李秀成命李兆受统管三城,即桐城、全椒和来安。李兆受命令军兵疏浚并深挖城壕,整治训练兵卒,完善装备,增加武器,是为长期固守之计。 陈玉成怀疑李兆受会拥兵自重,恐蓄叛反之心,因此心中很为不安。陈玉成的怀疑并不是空穴来风。纵观李兆受的过去,就不难得知他的未来。李兆受名义上在追随太平军,实质上他早做好了今后的打算。李兆受的再次叛反已是不可避免了。 为今后的再次降清做好铺垫,他首先暗暗唆使其妻子改换姓名,乔装打扮,乘坐小木舟并载其岳母一同潜逃至一个叫做周家口村的地方。李兆受妻母表面装作穷人,实则拥有大批黄金首饰,不免引起周家口人的怀疑。俗话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间一久,纸里实在包不住火了,终于露了馅。 竟然有那好事之徒,总爱多管闲事。他们怀疑李兆寿的妻子、岳母财物来历不明,疑其与盗贼有关,便不分青红皂白,将二人拉去见官。接办此案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时任宿州城州官的胜保。胜保一听说是李兆受的岳母和妻子,不禁抚掌高兴地说道:“上天保佑,滁州、全椒已到我手中矣!” 胜保为何如此高兴?因为胜保深知,李兆受本就是个梁上君子,他之所以投降太平军,定是出于无奈,绝非是出于真心,如能设法晓之以情,动之以“礼”,则李兆受的反水便指日可待也。 从此以后,胜保便安排专人,每日像招待贵宾一般,周到服侍李兆受的妻母。时机一到,又与李兆受暗传书信,许之以厚礼,规劝李兆受再次降清。又令江苏省知县姜锡恩潜往滁县,先找到陈学书,陈说利害,让他转告李兆寿,动摇他的军心。原来这陈学书是霍邱监狱的一名老狱吏,李兆受坐监时,曾对李兆受照顾有加,因此便与李兆受成为莫逆,很得李兆受的信赖,现在李兆受军中分管书吏之职,握有军政大权。打通了陈学书的关节,则李兆受也就迎刃而解了。 李兆受既然被陈玉成怀疑,不受太平军欢迎,常有危机之感,心中惶恐,坐立不安。现听陈学书转告姜锡恩之言,遂又横下一条心来,决心背叛太平军,举旗反正。 咸丰八年九月,李兆受下令全军薙发,带领数百名骑兵,急速赶往滁州清流关,投靠在胜保麾下。胜保大喜,礼言霁色说道:“你小子本是梁上君子,蹿房越脊,偷拿扒窃,是你的专长,若跟随长毛与朝廷作对,的确是埋没了你这个人才。现在你终于算识大体,又回到了朝廷的怀抱,纵横驰骋任随你便,就是不要反对朝廷,如此才是你的聪明之选。” 清流关在何处?清流关就在安徽滁州之西二十五里处。此处有一座大山,名曰关山,关隘就坐落于关山中段。此关山崖峭壁,形势险峻,关深达十余丈,用巨砖块石砌有关口,气势雄伟。据史书记载,从南唐开始,即在此处设立关卡,关洞门楣上嵌有石刻大字“古清流关”。自古就是重要关口和兵家必争之地,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由于此关南控长江,北控江淮,是出入金陵(南京)的必由之路,从来就有“金陵锁钥”之称。行商贾旅,战马奔驰,凡欲从此关进入南京而通达江南诸省者,无不从此处经过,因此,此关就成为重要的南北经济通道。 胜保将李兆受背叛太平军的事情上奏朝廷,赐李兆受花翎二品顶冠,并将李兆受的名字改名为李世忠,将他所统之军改为豫胜营。接着又将其母亲董氏、妻子周氏、儿子李显才悉数接到滁州大营。 李世忠紧紧握住儿子的双手,泪流满面的哭诉道:“我的五三儿,要不是为了你,我何苦出尔反尔,干这种装男扮女的龌龊勾当?现在闭上双眼一想,真如一场噩梦相似啊!”五三者,是李显才的乳名也。 时光如梭,转眼又是一年。李兆受再次受到朝廷重用的消息不翼而飞,他昔日的旧党陈自明在安徽天长也向清廷投降,接着又有薛之元在南京江浦、浦口归顺清廷。一时之间,恶风劲吹,阴霾蔽天,李兆受的旧部又纷纷倒戈,调转矛头,直指太平军。太平军也一时疏于防范,连失桥林、乌江、六合等军营。欲知后事,请看下回。 第三十七回 李兆受小人得势,众亲朋鸡犬升天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随着李兆受的罪恶一天比一天累加,他的官运也恒通起来。无辜者的鲜血染红了他的顶戴,无端被害者的遗骨堆砌着他的官阶。他先被清廷擢升为松江提督,并被授予“库楚特依巴图鲁”的所谓荣誉称号;他的儿子五三,同宗族的众兄弟,以及妻子、妻兄、妻弟的联姻亲属,还有原先的部下倪文华、朱元兴、董作平,众多军队将弁人等,皆委以提督、镇守之职,就连兵卒杂役人等,也被提升为参将、游击、千总、把总等官职;同宗族的姻亲连襟闻听李兆受的官名之后,也都纷纷从四面八方麇(mi)集于李兆受名下,众人自河南固始,至安徽滁州,五百里路程络绎于途,为到李兆受名下捞上个一官半职而奔忙不停。 还有诸多与李兆受及朱元兴、倪文华、董作平、蒋有识相近相识之人,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胠(qu)箧(qie)鼠偷之辈,众皆汇集于滁州城内,依附于李兆受肘腋之下,都是些善于钻营,大搞旁门左道的行家里手,一时滁州城竟成了这些人的荫护薮泽。 但凡是女子,无论先后,只要是嫁于将军为妾者,即有其父兄之辈不远千里来叩门相求者,茑(niao)萝(luo)攀附,大拉裙带关系,无非也是借着李兆受这棵大树好乘凉而已。李兆受的名声便一时显赫起来! 李世忠贩卖私盐已达五年之久,他强取豪夺,中饱私囊,早已成为地方巨富,说他富可敌王侯并不虚夸。清廷为了笼络李世忠,又赏赐李世忠江淮引数万,在长江岸边的石板桥、淮河沿岸的双沟、五河、怀远多处设置盐卡,日入金银数斗,不数月间即富甲天下。 善人有钱行善事,歹人有了钱就胡作非为,连自己能吃几碗干饭,姓字名谁都忘记的一干二净了,李世忠就是这种人的典型代表。李世忠秃头烂顶,面目狰狞,形象丑陋,却对美女娇色极感兴趣。他花巨资为自己建造了一处金屋宫室,又花巨资买来三套梨园戏班,曰玉筍班,曰玉兰班,曰长春班,每个戏班约有百余人,皆是玉貌珠喉,锦衣朱袖,才貌出众,貌若仙子,借以炫耀一时之盛。 李世忠拥有三十个宠爱姬妾,开口闭口皆称作“夫人”,还有美丽婢女百余人,再加上年方二八的名姝,熏香涂脂,馨香四溢;剑戟之旁,兰麝飘荡,跨通衢为第,作飞阁以通往来,文石为基,玻璃为瓦,画楼四面,曲栏围绕,竟与那帝王宫殿相似。 每日午间到来,必定按时张罗盛宴,云璈(乐器名)三按,诸美姬各自穿着绿色锦衫,红色罗裤,凭栏观望,美色诱人,笑靥(ye)可餐。每位妖姬的身边,必配二位妖寰夹持服侍,右面妖寰手执小金筒站立侍候,芍药、樱桃,玉映珠辉,使人望去如置身万花丛中。 亭阁的尽头,又建有客堂,朱甍(meng)绣幔,洞房曲室,诸美环绕,此乃李世忠燕息之所;镂金的屏风,用红色氍(qu)毹(shu)铺地,在上边安放胡床一张,在胡床四周用旃(zhan)檀(tan)围裹,再嵌以白色美玉,在黄金盒中摆放着罂粟膏一斗有余,盘盂杯盏、壶碗茶盅都用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宝石镶嵌。每到黄昏来临之时,即命侍女点燃大红蜡烛四五盏,众美姬皆一一来到客厅,各自都身穿华丽衣褂,绣满花朵的短裤短裙,环李世忠卧榻坐卧,弄姿献媚,极尽妖冶弄姿之能事。此时的李世忠,早已忘记自己生有秃头烂顶的丑陋形象了。 更拭鲛绡之巾,屡进冰盘之果,银枪、玉斗、丸金花红如螺旋。夜深之际,群婢各执名板,名板上书写着某妓院某名妓捧板而进。如果李世忠将名板留下,则该名姬即回到自己的闺阁中,梳妆打扮,然后携带着自己的包裹行装再到李世忠的卧室去赴寝,其余此次未被选中的诸美姬则喏喏退去。李世忠享受的待遇,俨然与帝王相似。 李世忠身长八尺有余,头顶未秃之处仍长有长发一撮,虽然头发稀疏,发长也有数尺,围颈数匝;他行动十分敏捷,脚步轻如猿猴,来去长无声息。他就像一只夜猫子,整夜整夜的不睡眠,白天却又整日整日的死睡不起,其性格十分怪异,常常使人捉摸不透。 更加奇怪的是,别人吃饭时都是坐在椅子或板凳上,他却不是,而是蹲在床沿上进食。平时又喜怒无常,他发怒的时候并不可怕,如果他露齿微笑,这就是要杀人的征兆,不知有谁又要倒霉了。他最会吹毛求疵,经常以熊掌没有煮熟而屠杀厨师;遣派厨师外出买炊饼,回来时李世忠必先称量而后付钱,因为计价不符,有二人被他用刀斩杀;征集裁缝为他的军队制作军服时,还唯恐别人从中缩尺偷布料,经常与人发生争执。以至于无人敢入李府去做事。问起为什么,一位老裁缝胆怯的说道:“每人只有一条命,也只长了一个脑袋,谁愿意无端到他府上去送死呢!” 李世忠听说无人敢为他制作军服以后,他生气的说道:“我的军队有几万之众,军装也要几万套,岂是一人可办?我怕他一个人到我府上,他是不是捻军奸细,也未可知,是否来探听我的虚实啊!”亦挥刀将裁缝斩杀。其专横跋扈、心肠之歹毒可以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李世忠的叔母从固始来到滁州,被李世忠厚重相待。其叔母很是为此高兴。为了炫耀,她私下里对李世忠的几位姬妾说道:“你们那里知道,我这个侄儿幼年时,头上生疮,白皑皑一团一团的,就像一滩滩的鸽子屎一样,叫人看后恶心死了。这孩子小时候既淘气,也顽皮不懂事,今日偷人家的鸡,明日又宰别人家的狗,着实不叫人省心。没成想如此不争气的一个孩子,今日竟然也大富大贵起来,成为了人上之人,难得!俺李家的祖坟上可是烧高香了。” 一日,李世忠与诸美姬筵宴,其中一美姬平日里最受李世忠宠爱,乘着酒意便对李世忠戏侮曰:“你在我等面前摆什么大官架子?你别认为我们不知道你小时候的样子:头上生疮,白皑皑一滩一滩的,就像鸽子粪拉在了你的头顶上,还整日偷别人家的鸡狗,蹿房越脊、偷拿爬墙是你的专长,你好不淘气!” 李世忠一听此话,不禁怒发冲冠,生气的发问道:“这些混账话你也敢当着别人的面来说!是谁告诉你的?” 美姬不以为然的笑着答曰:“你又不是奴家带大的,除了你的婶母,还有谁知道你小时候的事情呢!” 李世忠听后勃然大怒道:“可恶的老东西,连这样的混账话也敢胡说八道,我看她是活够了!”随即拔剑交给一名小军奴,将他叔母的人头斩下,并摆放在餐桌上。众美姬被吓得大惊失色,一时哭喊吵闹乱成一片。 滁州有一名船商,家有一女,名曰杜兰馨,正值芳龄,人也生得秀气,美色可餐,光彩照人。此事被李世忠得知,以千金作为聘礼,将该女娶进府内,从此便视若掌上明珠,宠爱得不得了。李世忠一日夜出,至晨方归。见该女睡意正酣,卧榻之下竟然发现有一条男子的头巾,李世忠将头巾先藏于衣袖内,然后再呼杜兰馨道:“宝贝,你每日身居豪院之内,不曾领略淮河上的绮旎风光,可能闷得要死,我今日闲暇无事,你我不如乘坐小艇到淮河上游览一番,借以消愁解闷,你看如何?” 杜兰馨不禁欣喜,答曰:“妾也正有此意,这样最好不过。” 二人刚一到淮河岸边,李世忠突然变色,他向杜兰馨索要钗钏头饰。杜兰馨以为李世忠要与她做那等苟且之事,笑靥可掬,倍显温柔,急忙便解开衣扣,等李世忠上来拥抱。哪知李世忠突然从腰间拔出利刃,猛然间向杜兰馨刺去,只见寒光一闪,杜兰馨“啊呀”一声叫喊,血淋淋的一颗人头早已掉落在地上! 滁州城初被清军攻陷时,城邑中士民四散逃走,居人聊聊。李世忠既然已成为官军的一支,自然便承担起恢复农业,强迫农民进行耕种的责任。于是,他乃将乡民圈于田地中,划拨地界,逼令他们为其耕种。他想出一个损招:将农田租给农民,把本来就属于农民的大片土地,攫为自己的属地再租让给农民,按每亩每年抽地税十五斛的高利息,让农民向他李世忠缴纳地税;耕地使用牲畜者,每头牛每年需缴纳税金折合成粮食约合十二斛。因此李世忠的部众也依法效仿,在驻军各地掠夺农民田地,对耕种者进行盘剥,从中榨取钱粮。土地是农民赖以生存的命根子,即使如此,许多背井离乡、失去土地的农民,也只好纷纷回到家乡,不得不向李世忠和他的军队租借土地进行耕种。因此,滨江一带数百里之内,便都成为李世忠和他的军队豫胜营的佃户。 滁州这个地方,素有以妇女入市交易的习俗。在李世忠的军队中,凡是跟随李世忠从军日久者,都招纳有妻妾五六人,军中将士士气萎靡,整日依附在女人的怀抱中,还谈得上什么斗志?时日已久,有人便借故自己父兄来军队探视之机,多乘间逃离军营。这使李世忠大伤脑筋。他即刻又想出一个损招:凡是军将妇人入城办事者,皆在她们的额头上打上戳记,否则不准外出。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就有那民间的能工巧匠想出了对付的办法:他们选择少量的艾叶,用艾叶蘸取少量的清水,涂在印有戳记的额头处,顷刻之间,印记即会消失,且不留痕迹。还是不断纷纷有人逃离军营,从此不见了踪影。就因为如此,滁州佃户多离家而去,农田荒芜,无人耕种,尤其拥有年轻貌美妻子的军官更是如此。甚至有人夺人之美,将其亲夫杀死而纳人之妻,然后再双双逃离军营。 李世忠在围攻河南商城的时候,偶获一位杨皮匠的女儿,此女名曰杨玉仙。该女肌肤如玉,笑靥迷人,世间罕见,美不可言。李世忠欲将此女纳为妻妾,但遭到该女子的强烈反抗,她宁死不从。李世忠为了征服该女子,几经反侧,又想出一个损招:他命人取来琵琶弓弦一截,用此弓弦拴住该女的脚趾,悬挂在屋梁上,吊挂一昼夜。杨玉仙疼痛难忍,只好大声呼叫道:“我从尔就是。可是我有个条件,你必须答应,否则我还是宁死不嫁!我身为良家女子,若嫁到你名下,从此便成为贼妻,只要你真心待我,我也就别无他求了。今后你不可慢待于我。你既喜欢于我,我定当终生从你,将来如你打仗失败,就先将我杀死;如若你先宠我,而后再负我,你必遭天打五雷轰,不得善终!” 李世忠见杨玉仙金口松动,自然心中喜悦,当场即慷慨表白道:“只要美人肯答应嫁给我,必是我的掌上明珠,我李世忠将终生宠爱你一人,如若食言,不得好死!”并断箸为誓,为美人建造专房,真正宠爱如掌上明珠矣。 李世忠后来攻取滁州,杨玉仙遂成为李世忠的贤内助,辅佐李世忠处理军中要务,并主持内政,原先那些美姬,从此便都成为糟糠,被李世忠弃之一边,再不屑一顾。这就叫做一朝抱得美人归,秕糠全部下灶台! 这位杨玉仙性情机敏,外美而秀中,她善于察颜观色,揣摩李世忠的心思。若是有人触犯并惹怒了李世忠,李世忠在盛怒之下,往往大呼“杀”!此时,只要杨玉仙一出面,稍加劝解,李世忠即可转怒为喜,收回他杀人的成命。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由于杨玉仙得宠于李世忠,就难免私欲膨胀,往往也为所欲为起来,并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来,李世忠总是听之任之,不加禁止和过问。 杨玉仙常常乘坐肩舆外出办事,由于她美貌出众,不免被人偷觑。一位甲士见其美不可言,秀色诱人,便视之如痴。恰被杨玉仙看见,她不免心中大怒:“你小子看也白看,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咋的?可惜你家的老坟地没有冒烟,你也没有当上军门或者将军,想打我的主意,妄想!”遂传令众随从,将那甲丁拿下,立即斩首,并将他的首级悬挂于军中大纛之下,借以警示后人。从此以后,再也无人敢正视杨玉仙的玉貌芳容了。 俗话说,人生在世,行善为先,千万莫做坑人害人的事情,如若坏事做尽,即使别人无法奈何与你,就连神仙鬼怪也不会放过你的。这不,不久前还狗仗人势的杨玉仙,突然间便得了一种怪病:她的身上既不红,也不肿,却是疼痛难忍,使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李世忠为她找遍了滁州的名医,中草药吃了几箩筐,花了银子几千两,就是不见一丁点效果。 这一下便把个滁州城闹得沸沸扬扬,人们在背后议论说:“一对野鸳鸯,一双狗男女,一个是梁上君子江洋大盗,一个是靠美色卖身求荣的皮匠之女,他们珠联璧合,沆瀣一气,坏事做尽,连神灵鬼怪都气他们不过,所以才降灾在她的身上,活该!” 杨玉仙在大病弥留之际,还念念不忘吸食她的大烟膏。她呼来同室的蔡夫人,吩咐她说道:“好妹妹,我好想罂粟膏,你可将烟枪点燃,灸些来让我吸食。” 蔡夫人拿来罂粟丸膏,顺手递给了杨玉仙。杨玉仙每次必拿二扣一,当积攒到三粒时,便趁人不备,将三粒罂粟膏丸一口吞进肚内,登时毒性发作,杨玉仙便一命呜呼,到阎王面前去报到去了。一位如花似玉的貌美女子,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此时,李世忠军次临淮关,有家人骑快马前往报告杨玉仙的死讯。李世忠得知噩耗后,不禁大惊失色,他老泪纵横,涕流不止。稍稍平息之后,李世忠问家人道:“玉仙此死,是新恙乎?旧疾乎?” 家人以实相告,说道:“杨夫人要吸食罂粟,求告于蔡夫人。蔡夫人即取丸膏送与杨夫人,没成想杨夫人每次扣一丸在身边,积攒到三丸后,乘人不备,一次吞服下肚,毒性突发,因而丧命。” 李世忠听后,大怒道:“大胆贱婢,竟敢害死我的心肝宝贝,我定杀不饶!” 李世忠随手取过一把宝剑,递到一个名叫杨顺的老兵手中,说道:“你速回滁州,将贱婢蔡某人的头颅斩下,连她的父母、兄弟,无论男女老幼,通通斩杀,不留一个活口!你若敢从中作弊,我定要斩下你的脑袋!” 杨顺虽然心有怜悯,但面对李世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他不敢有丝毫违抗,只好骑马赶到滁州城,一边哭泣,一边挥剑将蔡夫人杀死。 这蔡夫人也是滁州城内的一名名姬,以姿色美丽被李世忠选中,入住李府,一人得宠,全家沾光,连她的家人都汇集于李府四周,在滁州城内做小生意,养家糊口。杨顺仗剑走到蔡家门口,大声呼叫蔡夫人,让她出来,说李军门有命。蔡夫人方在家中化妆,在脸面上匀抹铅黄,忽听有人呼喊自己,赶忙挑开珠帘,从屋内走出。还以为是李世忠诏己,满心喜悦。没承想听到的却是另一种声音。 杨顺像一尊泥塑一般站在门外,面无表情,面色冷峻,令人望而生畏。忽听杨顺一字一句的说道:“李军门有令,因杨夫人之死故,特赐蔡夫人自尽,请夫人更换衣裳,出门受死!” 蔡夫人闻听此言,犹如晴天霹雳,顿时哭泣不止,返回屋内,在大堂中央跪地等死。杨顺仗剑走到蔡夫人跟前,狠了狠心,将蔡夫人的首级割下,又骑马驰入蔡夫人亲戚家中,尽杀蔡家之人。蔡夫人的老爹已年逾八旬,蔡夫人的儿子方不满周岁,皆死于杨顺剑下,无一幸免。杨顺然后将蔡夫人的首级携带至临淮,经李世忠亲自过目,确信无疑之后,说道:“我的玉仙宝贝,这下你可以长眠于地下,安睡无悔了!” 当杨顺将蔡夫人杀死,从屋中走出时,在门口遇到一位十来岁的小姑娘。小姑娘见杨顺手中拎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被吓得失声大哭。杨顺问道:“你是何人,是否也是这家的人?如果是的话,我就连你一起杀死!”小姑娘闻听此言,急忙收住哭泣,一边逃走,一边说道:“我只是从此路过,与这家人并不相识!”霎时便逃得无影无踪,她这才躲过了一劫。 书中代言,其实这位小姑娘就是蔡夫人的大女儿,名叫王美玲,她是奉母亲之命外出购买食品,回来时恰遇杨顺杀人从屋内走出,阴差阳错,躲过一死。这也是她命不该绝,人生的造化。王美玲大难不死,发奋练功,决心要为死去的亲人报仇雪恨。十年之后,作恶多端的李世忠就死在此女之手。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留待以后再说。 李世忠这一行动,使杨玉仙的父亲杨皮匠大为感动,遂又将其小女杨赛仙送与李世忠为小妾。杨赛仙芳龄刚满十六岁,为了与她的姐姐杨玉仙有所区分,人皆称其为小杨夫人。 李世忠靠他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玩弄权术而起家,不几年就由一个一贫如洗的江洋大盗,变成了富甲一方的巨富豪绅。人既显贵,涓涘(si)之恩,睚(ya)眦(zi)之衅,都要寻机报复。昔日李世忠被缉拿下狱时,有对他比较友善的衙役来到滁州时,李世忠必予以善待。并且说道:“我李世忠并非草木,昔日狱中之事怎能忘记?” 每逢生辰大宴宾客,戚党满座,琼盏雕盘,珠翕盈座,更有那小优伶怀抱琵琶唱着那朱买臣劝人饮酒曲,酒过三巡,李世忠醉意朦胧的感叹道:“托天地之灵,祖宗之福,我李世忠能有今日之幸,就连我自己也未料到,诸君岂能料到乎?回想往昔,身陷狴(bi)狱中,人非人,鬼非鬼,面色黝黑,终日不得一餐,还常受狱卒的欺凌侮辱,跳蚤成灾,尿液横流,这监狱就是个活地狱,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如果向狱卒牢头行贿八两金子,即可获准走出监牢,还要向官府写血书,向自己的伯叔母宣示,又要让舅父母外甥亲族知晓,为保我出狱,我的老母亲不得不沿门叩头跪祈求告,我好不容易才从牢狱中走了出来……” 李世忠越说越伤心,说到此处,他几度哽咽,最后竟然泣不成声,满脸的泪珠,扑簌簌滚落到酒杯之中,李世忠浑然不知,仍然一杯接一杯的大杯饮酒,满堂宾朋酒客无不为之骇然。 李世忠仍然不停的饮酒,声音哽咽地说道:“大丈夫活在世上,口袋中一文不名,似我等这种微不足道的朱门小户,祸端连及诸位兄长,要不是上天开恩,我李世忠早已变成腐骨矣,哪会有今日之荣华富贵!世上没有了我李世忠,也就没有今日之众多妻妾美姬环绕矣!” 言语说罢,他突然高声呼喊,高挽袍袖,歇斯底里的大叫要杀人,满堂宾客无不为之愕然,大惊失色。小夫人杨赛仙急忙出面制止,她莺声燕语,万般的温柔,大声呼叫道:“好夫君,你又大醉也。今日是吉庆之日,满座皆是故旧好友,你怎么又要杀人呢?这里有鹿脯肉一盘,掺入花椒大料,由奴婢亲手烹制,美味可口,食之可回味长久,请夫君食之。” 杨赛仙手端鹿肉,婀娜举步,随风摇曳,扭腰摆臀,如一阵妖风飘到李世忠面前,亲手将鹿肉塞进李世忠的嘴中。李世忠这才酒醒,慢慢安静下来。众人大惊一场,见李世忠又恢复常态,这才又坐回原座,安静下来。虽是一场虚惊,众人早已都吓得满身虚汗,汗水湿透了衣衫。 当天夜里,杨赛仙怀抱李世忠,献不尽的温柔,说不尽的悄悄话。二人正入温柔之乡时,练功出身的李世忠耳朵灵敏,忽然听得有贼人穴地入室,欲行偷窃。李世忠躺在床上对小偷说道:“你这个笨贼!爷爷干这一行的时候,你还在你爷爷的腿肚子里睡大觉呢。还不快来拜我为师!” 那贼一看被李世忠发现,已知李世忠定是此行的高人,只好跪地说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在,今天误入贵宅,还望爷爷大开不杀之恩,小子日后定当知恩图报。” 李世忠从床上坐起来,拿过火石火镰,打火点燃蜡烛,然后对跪在地上的贼人说道:“你肯定是穷困潦倒,走投无路,因此才做了这梁上君子,这一点与爷爷我当年的情况极为相似,咱们是惺惺惜惺惺,强盗看见贼人亲。你不必害怕,爷爷是不会杀你的,但是你今后外出‘做事’必须承认我是你的师父!” 说完,喊来家中役夫,说道:“快去给我取五十两纹银来,我要接济这位弟兄。”役夫遵照李世忠的吩咐取来纹银五十两,顺手递给了小偷。李世忠对小偷说道:“一朝为贼,终生是盗。如不飞黄腾达,终究被人蔑视。你要学爷爷的样子,要想身世显赫,除了当官一条路,别无选择。你拿着银子走吧,免得我兴致过后又后悔,一刀将你杀死!”小偷拿着银子,喏喏退去。 当初苗沛霖被僧格林沁歼灭后,经过袁甲三向朝廷请示,晋升李世忠为帮办安徽全省军务之职,从此李世忠的身份便更加显贵,众人为了讨好他,开口闭口均呼其为“副帅”,李世忠心中那个美呀,他连走路都不知道先迈哪条腿了。 晚间回到卧室,怀中搂抱着美人杨赛仙,对她窃窃私语道:“我真是悔不当初,没有听父母的话,未能安分读书,否则现在就不止是个军门的职位了,说到文墨的本事,我连我的小美人都不如。惜哉,痛哉,悔哉也!” 杨赛仙搂着李世忠的脖子,娇嗔地说道:“我的个老宝贝,只要你肯听小娘的话,从明日开始,我每天教你认五个字,只要你坚持不懈,一年下来,也能认一千多个字呢,这样,文牍批阅,书信往来,也足足够你使用了。” 就这样,李世忠就像一个听话的乖孩子,在他的“小娘”杨赛仙的教诲下,一年下来,就像鹦鹉学舌,虎犊觅食一样,李世忠竟然能够粗通尺牍,看懂来往公文了。就是这样一个咿呀学语、文墨粗通的人,竟然也有哪些阿谀逢迎、善拍马屁的庸人俗子,频频向李世忠讨要题字书法,真是不知人间还有羞耻二字,真叫人笑掉了大牙!李世忠也真的认为人们是在尊崇和恭维他,也喜得大加卖弄,顷刻之间就像屎壳郎一样,“爬”他个数十张纸出来,来打发应付那些厚脸皮的讨要墨宝者。 不久,即传来文函,说僧格林沁亲王在蒙城将苗沛霖歼灭,苗沛霖已经身首异处,成为泉下之鬼。李世忠私下对他的军将们说道:“僧亲王忠勇善战,他的铁骑所到之处,敌军无不望风而逃,我李世忠虽有二万多人,但在僧王爷面前便皆成乌合之众。苗沛霖死后,下一个恐怕就要轮到我李世忠头上了。为今之计,若与僧格林沁对抗绝无可能,不如暂且避让,躲一时算一时吧。” 为了躲避僧格林沁的骑兵,李世忠将他的军队撤出滁州城,先军次于凤阳,再次于定远,最后又次于寿春。李世忠躲来躲去,还是躲不过僧格林沁的追赶。不久便接到僧格林沁的信函,大致意思是说,他归顺朝廷以后,利用手中的权力,倒行逆施,残害忠良,做尽了坏事,按清朝律法应于斩首。但念其有一颗忠于朝廷的痴心,可免去死罪。但必须即刻交出军权,遣散其军队,回河南固始农村去务农。 李世忠接到僧格林沁的命令后,立即召集他的军校议会,商讨今后的去处,久议不决。李世忠勃然大怒道:“尔等想让我做第二个苗沛霖吗?我可没有那么傻!常言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李世忠最要紧的就是要先保住自己的脑袋。试问:如果连吃饭的家伙都没有了,还谈什么荣华富贵?还谈什么妻妾成群?一切都没有了!” 最后,李世忠还是遣散了他的军队,释去手中兵权,只带了几十名亲身护卫,收拾好金银细软,带上他的美丽娇娘杨赛仙以及众美妾,回到了固始县的老楼村。此村与安徽霍邱县的叶集镇相隔仅仅五里远。李世忠雇人挖壕沟,筑寨堡,从此深居简出,是为了防止不虞事件的发生。李世忠心中比谁都清楚,他这一生做的坏事数也数不清,难免会有一天不被人谋杀。即使身居豪宅大院,每日也是提心吊胆,艰难度日。他心有不甘,不想就这样默默无闻的度过残生。他就像一条冬眠的毒蛇,蛰伏窥视,等待着有一天东山再起。李世忠能起死回生、东山再起吗?他今后的命运又将如何?本书今后自然会有交代。 对于僧格林沁和他的大清朝来讲,李世忠的发迹与背叛只能算是后院起火,一场狗咬狗的撕扯而已,并不值得人们大惊小怪。李世忠的存在,也只是清末历史中的一段小插曲,这个丑类的消失,无论他日后死于何人之手,都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在淮北大地上,到处有捻军的活动踪迹,打击清军的斗争火焰方炽,如火如荼。一天,军驻黄冈城内的清军总兵梁洪胜正在府中闲坐,忽然接到军兵传来的一个消息,说驻在河南商城的成大吉部,由于长期不发军饷,已经引起士兵哗变。士兵们杀死军官,携械逃走。 梁洪胜一听,不禁惊出一身冷汗来。他立即披挂整齐,带领二百名亲兵,一路向商城飞奔而去。黄冈到商城的路程足足有五百余里,梁洪胜一行人快马加鞭,紧赶慢赶,直到黄昏时分,才到达河南商城。迎接梁洪胜的是提督成大吉。二人寒暄客套了一阵之后,便各自走进屋内,分宾客坐定,一边品茗,一边话入正题。 成大吉说道:“军中不幸,出现如此叛逆之事,我成大吉责无旁贷,无法推卸责任,我甘愿受军法处置。” 梁洪胜说道:“你我身处乱世,朝廷委以重任,军中发生哗变,不但你我脸上无光,对当今朝廷来说也是颜面扫地。此次哗变,表面看来是因为长期缺饷所致,我看还会另有原因吧?” 成大吉心中一惊,说道:“梁大人不妨明讲,你说的另有原因是什么意思?成某愿洗耳恭听。” 梁洪胜问道:“此次哗变,是何部军兵?共有多少人参与?” 成大吉说道:“此次参与哗变者,多数是官文所部,共有五千多人。” 梁洪胜又追问道:“哗变后的军兵现在都在何处?” 成大吉回答道:“据官文回禀说,哗变的军兵有一千多人四散逃走,不知了去向,其余的人都去了固始,归入到任柱、赖文光的捻匪中去了。” 粱洪胜一听此话,不禁火冒三丈,他突然站起身,一拍自己的大腿,用手指着成大吉的鼻子说道:“你看看,你看看,堂堂大清帝国的军人,竟然在朝夕之间突然倒戈,投降到捻贼中去了,你们身为朝廷命官,食着朝廷俸禄,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发生了如此严重的背叛朝廷的事件,还有何颜面再戴头上的这颗顶戴!” 成大吉自知理亏,任凭梁洪胜如何指责,只是闷头不语。这时,一名清军将官从外面走了进来。成大吉一见此人,急忙说道:“官军门,你来得正是时候,梁大人正在为你军中哗变的事情生气呢。” 来的这个人,正是官文,此次军中哗变,都是他辖下的部众。一听成提督点他的名,使他感到无地自容。但事到如今,害怕也没用了,只好硬着头皮应付下去。 梁洪胜恶狠狠地望了官文一眼,然后说道:“官军门,我梁洪胜可是久闻你的大名啊,你能把自己的军队带到这个份上,你也不愧是我大清国的名将了!” 官文听了梁洪胜的话,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然后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的说道:“梁总兵,你也是带兵的人,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句话虽然是老生常谈,有谁敢说没有粮草供应的军队,也会勇往直前,所向披靡,尽打胜仗呢?我军中缺饷已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月两月,而是将近八个月!我多次向曾国荃曾大人禀报此事,他总是满口答应,一拖再拖。我的军队无法得到及时供应,只好向各州县私自摊派,以解燃眉之急。由于长期不能关饷,各级军官调动失灵,以致经常发生军兵进村抢劫的事情。作为长官,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也是无能为力,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怕管束过严不但起不到好作用,还会官逼兵反,激发变乱。我就是这样卡着**过河,小心了又小心,到底还是没有阻止哗变事情的发生。毋庸讳言,之所以发生哗变,我官文有一定的责任,但是主要责任并不在我,而是在曾国荃和朝廷!” 官文能够说出这样的话,他直言不讳,话语犀利,这是梁洪胜所没有想到的。听过官文敢于犯上的话之后,他的头脑一下子也清醒了不少。他转而用和蔼的语气对官文说道:“刚才我也是一时性急,方才话语过激,还望官军门海涵。我想此次哗变,除了内部原因外,是否有外力加入呢?比如说,捻匪是否乘虚而入了呢?” 官文想了一会,说道:“我治军一向十分严格,捻匪渗入军内的事情绝无可能,倒是前不久李世忠的团丁下乡去抢粮抢物,在胡族村一带全被任柱、赖文光擒获,不但团勇一个未杀,还被全部释放回固始,听说赖文光还托团丁给李世忠带回一封密信呢,但李世忠从未对别人说过,信中到底说了些什么?” 梁洪胜好像如梦方醒,说道:“李世忠本就是个强盗,是一个最会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他一会投降太平军,一会又扯起捻匪的旗号,一会又倒向何桂珍,一会又被胜保招抚,他有一千张面孔变来变去,他的心思总是使人捉摸不透,这样的人也会被朝廷的某些人看中,真是天下奇闻,滑天下之大稽也!” 成大吉也说道:“看来此次官文军中哗变,即使不是任柱、赖文光亲自派人混入所致,也与李世忠的团丁被释放有着直接的关系,好像正有一只无形的手臂,紧紧抓住我军的军心,有形的还好对付,这无形的才更加可怕呀。” 梁洪胜说道:“任柱、赖文光现在军驻何地?” 成大吉回答道:“他们就驻扎在固始城四周,任柱、赖文光的匪军总部就设在固始城西的胡族村,时间已有一月有余。” 梁洪胜又问道:“捻贼如此长时间驻在固始,他们每日都在干些什么?” 官文回答道:“任柱、赖文光每日除了操练军队,就是帮助农民犁地农耕,他们与当地百姓相处得十分融洽呢。” 梁洪胜又问道:“难道当地的豪绅也同他们一个鼻孔出气吗?” 官文回答道:“捻贼十分宽容,无论是豪富还是团丁乡勇,只要是不与他们为敌,他们也不会主动去攻击他们,所以团勇乡兵如同虚设。” 梁洪胜说道:“真是岂有此理!这还了得,如此下去,堂堂的大清帝国,真的就要落在这帮叛逆手中了。从明日开始,本总兵定要亲自出马,领兵出征,我要把任柱、赖文光变为齑粉,使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一夜无话,转眼即到了第二天黎明。梁洪胜早早吃罢早饭,便急急忙忙来到成大吉的卧室,说道:“提督大人,我的兵马都在黄州,今日发兵去讨伐任柱、赖文光,就全仰仗成大人的支持了。把你的军队借给我五千,我先到固始县的胡族村,去与任柱、赖文光决一雌雄!” 成大吉说道:“这样甚好。梁大人你兵马先行,我与官文从左右两侧包抄,管保兵到之时,大获全胜。” 螺号频吹,战马嘶鸣,上万人马霎时便集合完毕。梁洪胜一挥马鞭,一马当先,飞奔而去。五千兵马随后跟进,马蹄声得得响起,一路尘土飞扬,兵锋所指,直指固始县胡族村而去。成大吉、官文也兵分两路,一路在左,一路在右,浩浩荡荡,也飞奔而去。 风驰电掣,战马如飞,片刻便到达胡族村村边。梁洪胜将马鞭一挥,立即下令,他的马队立即便将胡族村围了个风雨不透。这时,成大吉、官文的马队也随后赶到,又将胡族村围困三重。奇怪的是,任凭梁洪胜、成大吉如何折腾,就是不见村中有什么动静。 梁洪胜觉得不对劲,便对官文说道:“我觉得情况可能有变,莫非任柱闻风而逃了不成?你赶紧派二百名骑兵进村去打探一番。” 于是,官文带头,二百名骑兵随后跟进,一阵风似地便向村中飞奔而去。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官文和他的骑兵都从村中返回。官文满身尘土,脸上还淌着汗珠,到达梁洪胜面前之后,翻身下马。他遗憾的摇了摇头,不用再说什么,梁洪胜已经猜出了一大半。 梁洪胜心有不甘,还要问个仔细:“官军门,你进村之后都看到了些什么?难道任柱、赖文光插上翅膀飞了不成?” 官文答道:“我进村之后,见家家门户紧闭,大街上连一个人影也看不到。我挨户敲门,人们都默不作声,无一人回话。最后好不容易有人答话,还是隔墙而语。院内的一个老汉说道,俺不知道什么叫捻匪,只知道一个姓任的年轻人,人们都管他叫旗主,他待人和气,为人也厚道,在村中住了一个多月,从不作践百姓,对咱百姓好得很哩。” 梁洪胜打断官文的话,说道:“官军门,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可是大清朝的军官,怎么也说起捻匪的好话来了呢?真是岂有此理!我问你,任柱到哪里去了?” 官文不禁脸上一阵发烧,说道:“听墙内的那位老汉说,两天前任柱就拉起人马走了,至于任柱他们去了哪里,他也说不清楚。” 这真是糊涂兵遇到糊涂事,有嘴有舌说不清。任柱究竟去了何处?下回便知。 第三十八回 任柱设伏望花村,梁洪胜兵败殒命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自古以来,战争不光是真刀真枪的厮杀与较量,在血雨腥风的背后,还有许多不被人知的奥秘。从敌我取胜的方法上来说,就有一种不可用言语来表达的奥妙在内。这可能就是人们所说的战争艺术吧。 从梁洪胜一到商城开始,任柱就敏感的觉察到,梁洪胜不单单是为处理军中哗变而来,他肯定还会有其他目的。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尊王赖文光。 赖文光说道:“说道梁洪胜这个人,我对他也略知一二。他生于湖南长沙,字曰华彬,从咸丰初年开始,就追随他的恩师丁锐义率军进入湖北境内镇压太平军。他依仗着自己武艺超群,又正当风华正茂的年纪,很有些目空一切的味道。他此次到达商城,很可能是借处理军中哗变之事,而对我实行讨伐之实。倘若我们在固始与他展开激战,时机尚未成熟。咱们不如先暂时躲避一时,待时机成熟时,再一举将他歼灭。” 任柱问道:“以尊王的意见,我们与梁洪胜在哪里决战更为有利呢?” 赖文光说道:“梁洪胜的大军现驻扎于黄冈城内,那么我们就直接开赴黄冈,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打他个措手不及。再说,黄冈湖河沟汊众多,巨石山林密布,对我们来说回旋余地也较大,取胜的把握也就更大。” 任柱说道:“事不宜迟,兵贵神速,我们即刻发兵南下,抢占先机。待梁洪胜回过神来的时候,我们已在几百里之外了。” 就这样,在梁洪胜到达胡族村之前,任柱、赖文光早已带领蓝旗捻军星夜兼程,一路南下,然后就在麻城境内的白果镇、望花村和夫子河村一带设下了埋伏,就静等他梁洪胜来自投罗网了。 不到两日,任柱、赖文光即带领蓝旗捻军到达白果村、夫子河村一带驻扎埋伏下来。此地是由北而南通往黄州的必由之路,梁洪胜要返回黄州,舍此不可。任柱的捻军总部就设在夫子河村中,而设伏则在白果镇与望花村两处。之所以两处设伏,也是为了做到万无一失。一切安排停当之后,就只等梁洪胜这条大鱼自己往网里钻了。 任柱回想起去年也是在黄州境内的黄泥畈村,要不是出现意外,梁洪胜恐怕早已变作他的锤下之鬼了。想到此,任柱不无遗憾的对尊王赖文光说道:“上天已经救过梁洪胜一次,这次恐怕他就没有这个幸运了。” 赖文光也说道:“我这个人从小就不信什么神啦鬼啦这一套,上次梁洪胜能侥幸逃脱,只是机缘巧合而已。这一次他要想躲过这一劫,除非他有土行孙和孙悟空的本事,否则,他的逃脱就是一句空话。” 正在二人交谈的时候,忽接探马禀报说:“梁洪胜带领他的二百余名护卫亲兵,已经离开商城县,一路快马疾驰,正向黄州方向而来。” 任柱说道:“再探再报,一刻也不能放松对梁洪胜一行人的监控。待他们进入麻城境内后,再即刻向我禀报。” 探马领命而去。任柱、赖文光神经紧绷,时刻注意形势的变化。他们二人都是打惯了仗的人,一时不动刀枪,就手心痒痒。焦急的等待,使二人真正体会到什么才叫做心急如焚的滋味了。 任柱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对赖文光说道:“我们曾经两次到过黄州城边的禹王城村,不知不觉又过了将近一年,不知现在余国辉老人和他的儿子九儿怎么样了?我心中还怪想他们的哩。” 赖文光也陷入到沉思之中,说道:“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了,早已到了风烛残年的时候,虽然他表面看起来身体还好,不知哪会遇到风吹草动,他就很难再经受得住折腾了。但愿他老人家能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任柱一转话题,又突然说到了太平山。他说:“去年在禹王城村的时候,太平山寨主齐彩凤曾向咱们提出要加入我蓝旗捻军的要求,出于对她安全的考虑,我当时拒绝了她。时隔一年,从未再得到过有关她们的消息,也不知道她们现在的处境怎么样了?我心中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她们。” 赖文光说道:“我们虽然与齐彩凤相处时间很短,但从她的言谈举止,可以看出她是个思想豁达,善于随机应变的人物,再加上有牡丹、芙蓉和赵秀敏等人的辅佐,清妖要想一口将她们吞掉,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任柱说道:“叱咤疆场,领兵厮杀,这本来是咱男爷们的事情,没想到齐彩凤她们这些娇柔女子,也被卷进了这场战争,这实在是有失公允啊!” 赖文光说道:“听说齐彩凤的原配丈夫也是鄢沱村内的大户人家,要不是在比武中被人设计害死,他们也是幸福美满的一对。齐彩凤造反,也是出于被逼无奈,不得已而为之。” 任柱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我们这些人都是被逼无奈才造反的,什么叫做逼上梁山,我可真是有了亲身体会了。” 探马突然又来禀报说:“梁洪胜一行人马已经进入白果村附近,是否命令出击?” 任柱传令:“命令各部在白果村外埋伏待命,待梁洪胜一行人马进入望花村后,先让他们打点进食,将他们稳住后,然后听我的命令,务求将他们一举全歼!” 这望花等村皆地处大别山丛山境内,在湖北省的东部,而南邻浩瀚澎湃的万里长江,北面便是俊秀俏岆的大别山,这望花村四周也是群山环绕,峭拔险峻。梁洪胜长久驻扎于黄冈,俸禄不愁,因地势险要,又便于养精蓄锐,独霸一方,犹如过着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安逸舒服,自得其乐。只是他没有想到,正当他踌躇满志、欲展鸿鹄之志的时候,死亡却离他越来越近了。 梁洪胜一行人马来到望花村之后,正是正午时分,因长途奔驰,人困马乏,免不了停歇用餐。他即刻传出军令,命令军兵下马暂且小憩,打尖过后再继续赶路。梁洪胜问一个营官道:“此处是何地?不知离黄州还有多远?” 营官也不知道是什么村落,不得不向设在路边的一家客栈老板去询问,然后才又回到梁洪胜身边,回答说:“据店家说,此村名曰望花村,隶属麻城管辖,从此村往南走就进入黄州地界了。此处绿树参天,怪石嶙峋,道路曲折难行,是进入黄州城的险要地段。” 梁洪胜又问道:“你再去向店家打听一下,前面是什么村庄?” 营官便又向店家去询问,然后又回到梁洪胜身边回答说:“前面是夫子河村,过了夫子河村,就离黄州州城越来越近了。不过此处山高林密,道路狭窄凶险,店家劝我们多多留神,千万疏忽不得。” 梁洪胜说道:“我难行,彼亦难行,凭我二百多名英勇善战的铁甲骑兵,就是天塌下来也能擎得住,捻贼就是有千军万马,又能奈何我哉?你就替我谢谢店家的提醒与关照吧,捻贼不敢对我怎么样。” 梁洪胜一行人马用过餐饭之后,正要骑马前行。店家突然跑过来挡住了他的去路。梁洪胜把牛眼瞪得溜圆溜圆,大声呵斥道:“大胆狂徒,为何挡住军爷的去路?” 店家嘿嘿一笑,说道:“你身为总兵官,难道连住宿结账、吃饭付钱的道理也不懂吗?你不给钱就想走路,这样做,太不仗义了吧?” 梁洪胜举起马鞭,狠狠向店家抽过来。只见店家身形机敏,一闪身躲过了马鞭,接着又伸手抓住了梁洪胜的手腕,用力一拽,将梁洪胜从马背上拉了下来,接着又飞起一脚,重重地踢在了梁洪胜的后背上。只听得梁洪胜“哎呀”大叫一声,知道被人暗算,他就地来了个大滚翻,咕噜噜滚出去有一张多远。然后又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弹跳而起,从腰间拔出宝剑,就要去和店家拼命。 但是奇怪的是,这时早已不见了店家的人影。正在梁洪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只听一声唿哨响起,刹那之间,从山石的背后,树木丛中,村庄里边,涌出来数不清的捻军士兵,有的骑马,有的步行,他们大声呼喊着,就像潮涌一般,纷纷向梁洪胜和他的军队冲杀过来。 梁洪胜打眼望去,见到刚才那位店家,一转身就变作了捻军的一位首领,只见他身穿蓝布衣褂,红帕包头,坐下骑一匹踏云蹬雾战马,手持两个大铁锤,一提马缰绳,就像一阵旋风,径直便向梁洪胜扑将过来。 梁洪胜到底也是久经战阵的清军老将,当他遇到这突发事件之后,刚开始他也慌乱了一阵子,但是不久他便恢复了镇定。他重新跨上自己的战马,手挺长枪,直奔任柱而来。 梁洪胜口中大骂道:“万恶的捻贼!你们竟然敢用如此龌龊的手段来坑害你梁爷爷!看我不将你碎尸万段,是无法解我心头之恨的!” 梁洪胜与任柱战在了一起,二人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顺着山路,一边打,一边走,渐渐便离开了望花村。只见山路上兵器相碰,火星四溅,叮当作响,离开望花村村头的喊杀声已经越来越远了。 赖文光指挥捻军士兵,一举将梁洪胜带来的二百余人围了个风雨不透,千刃齐施,刀矛并举,不到两个时辰,便将这二百余人都剁成了肉泥。 再说任柱与梁洪胜。梁洪胜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任柱的包围之中,自己身单力孤,取胜的可能性很小,凭他多年积累的经验,遇到这种情况,唯一的办法就是设法脱身逃走,倘若恋战,那么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想到此处,他便不与任柱死战,只想尽快摆脱险境,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梁洪胜打马只顾向前逃跑,任柱在后面紧追不放。凭任柱的战马,只要他一提马缰绳,他的踏云蹬雾坐骑,就会四蹄腾空,霎时便会追上梁洪胜。但是任柱好像有意要放梁洪胜逃跑似地,并不急于要追上梁洪胜。梁洪胜还以为自己已经逃出了任柱的包围圈呢,正在他暗自高兴的时候,忽听前面一声呐喊,突然从山林里面闪出一标人马,挡住了他的去路。 为首一员捻军将领,身高过丈,大腹便便,就像一尊凶神一般,蹲坐在马背上,立马横枪,挡住了梁洪胜的去路。只听他大喝一声道:“有俺李允在此,梁洪胜老儿,你还不赶快下马受缚,否则你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梁洪胜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差一点没从马背上摔下来。梁洪胜紧勒战马,眼见面前这位捻军将领,身体肥胖,腆肚挺胸,面目狰狞,形象丑陋,似曾相识,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只听李允又大声叫道:“前者在黄泥畈村,我带兵将尔围困三重,不想突然接到撤退的命令,才让尔大难不死,逃过了一劫。不想今天咱们是前世结下的仇怨,在这里又冤家路窄,碰上了头。梁洪胜,你还想从我李允的手中逃走不成!” 梁洪胜这才恍然大悟,面前这个相貌丑陋,身体肥壮的家伙,原来就是捻军中的猛张飞李允啊。梁洪胜前有李允堵住去路,后有任柱挡住退路,左右都是大山深沟,他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看来今天是凶多吉少了。但是他又不想就这样轻易地死去。心中略加思索后,便计上心来。 梁洪胜对面前的李允说道:“听说李将军也是苦出身,从小就在饥寒交迫之中苦度日月,后来因不堪忍受贫穷的折磨,才跟随张洛行等人起来造反。如果李将军愿意,只要你将我放走,我可以向朝廷保举你为朝廷命官,保证你终生显赫,不愁吃喝,金银财宝保你用之不尽,美女娇妾任由你选,你看如何?” 李允听梁洪胜如此说,不禁唏嘘一声,心中暗动,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他口中喃喃的说了一声:“这个……” 任柱听完梁洪胜的一番话后,气得眼冒金星,就要打马冲向前去,一锤结果了梁洪胜的性命。正在此时,突见粱洪胜身边左右一晃,跳出来四位女将。只听其中一位尖声喊道:“有俺齐彩凤在此,梁洪胜,你就不必再费口舌了!” 任柱大声叫道:“齐彩凤,是你!难道你是从天而降不成?” 此时再看梁洪胜,早已身中数剑,登时殒命,跌落马下。李允拨马走到四位女英雄近前,他面带怒容说道:“咱们不是事先说过,你们只许观战,不许动手吗?如何不守承诺,践约于我?” 齐彩凤面带微笑,对李允说道:“李大哥,你不要生气,我也是一时性急,才忘了先前的承诺。不过像梁洪胜这样的狗官,他杀人无数,做尽了坏事,早已是死有余辜了。再说啦,我恐怕你李大哥被他那三寸不烂之舌说得心动,你一时大发慈悲,枪下留情,将他放虎归山,待他羽翼丰满之日,他不知道又要坑害多少好人呢。” 任柱走向前来说道:“李旗主,梁洪胜此人,反正他早死晚死都是死,他早死总比晚死好,也省得他再留在世上残害无辜了。” 李允怒容尚未消去,他在鼻孔中“哼”了一声,从此不再讲话。 这时,只听一阵马蹄声从后面路上响起,原来是尊王赖文光带领在望花村打伏击的士兵归来了。离开老远,就一眼瞧见了齐彩凤她们姐妹四人,他高兴地说道:“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昨天夜晚,我和任旗主还在说你们的事情,没成想今日你们竟然就像神仙一般的站在我面前了,难道你齐彩凤会使法术不成?” 齐彩凤说道:“尊王大哥,你就不要如此抬举我齐彩凤了,我可不是什么神仙。今天能与你们相见,完全是出于机缘巧合而已。” 书中交待,自从齐彩凤一行四人在禹王城村与任柱、赖文光分别之后,他们就马不停蹄,一路颠簸,回到了自己的据点太平山寨。由于齐彩凤拥众数百,又占据太平山雄踞一方,不免就成为清廷的心腹之患。所以,曾国荃即遣派时任襄阳知府的唐训方发兵攻打太平山。由于太平山怪石林立,林海茫茫,道路曲折难行,且清军对太平山的坏境又不熟悉,齐彩凤她们又是以逸待劳,神出鬼没的打击敌人,使唐训方的第一次围攻以失败而告终。 后来,牡丹对齐彩凤说:“彩凤姐,我总觉得,咱们光在太平山上占山为王也不是个好办法,不如学习张洛行和任柱他们的样子,下山到处去游击,只要瞅准了机会,就狠狠地揍一下清军,灭灭他们的威风,这样岂不是更好么?” 齐彩凤听了牡丹的话之后,不觉心中一亮,说道:“鬼丫头,别看你年纪轻轻,鬼主意倒还不少,你是不是学习过孙武子的兵法,我看你倒可以做一个军事家了。” 牡丹说道:“我从小守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也支离破碎地学了不少军事知识,如果说这就是孙子兵法,也未免太肤浅了些吧?” 齐彩凤说道:“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想问你一句,你说自己从小跟在父亲身边,看着他指挥打仗,这样看来,你父亲不是个游击也是个将军了。可是你从来不提说自己的父亲,他到底是谁?” 牡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漏了嘴,这才引来齐彩凤的追问。他眼睛一红,几颗泪珠便夺眶而出。她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喃喃地说道:“哎!我不想提他,只要一提起他,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还是不提他为好。” 齐彩凤是何等聪明的一个人,她见牡丹不便说,知道她肯定有难言之隐,也就转换话题,从此不再提及此事了。 此次从太平山上下来,也是事先得到传闻,听说任柱、赖文光带领大军一路由固始南下,又来到黄州地界的夫子河村一带驻扎了,她便带领牡丹、芙蓉和赵秀敏四位姐妹,悄悄走出太平山,一路晓行夜宿,潜心打探,终于在夫子河村找到了他们要找的人。不巧的是,任柱和尊王赖文光为了袭击梁洪胜,都带领人马到白果镇、望花村去打伏击去了,这才一时未与任柱他们见面,因此,齐彩凤等人的到来,任柱和赖文光事先并不知道,这才出现了在战场上突然相逢的场面。 任柱看出,李允对齐彩凤等四位女英雄杀死梁洪胜好像心存不满,一时也弄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就有意转换话题说道:“去年在禹王城村与齐寨主等人一别,不想日月如穿梭,时光荏苒过,三百多个日日夜夜就这样一晃又过去了。看来我们的缘分,也只有在这腥风血雨的战场上相会了。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还是进村一边歇息,一边再述说往事吧。” 于是,众人在任柱的提议下,各自牵着自己的战马,跟随在任柱的身后,慢慢向村中走去。 这夫子河在两千年前的楚国时叫做恒河,只因孔夫子从此渡过,便被后人改名叫做夫子河了。夫子河村则因地处横河岸边,也因之而得名。此村临河而建,地形险要,是个藏龙卧虎之地。当任柱一行人刚要进入村庄的时候,突然从村边树林之中闪出三条人影来,他们各持明晃晃的钢刀,凶猛的朝众人冲杀过来。任柱反应迅速,他大叫一声道:“不好,有刺客!” 任柱的话音刚落,三名刺客已经跳到众人面前,不由分说,举刀举剑便砍。任柱等人也迅速手执兵器,与刺客们打斗起来。任柱的护卫们也迅速加入战斗,由于人数对比占有优势,且有四位武艺高强的女英雄一同参与战斗,霎时之间,三名刺客中就有一人被任柱的大铁锤击毙,一人被齐彩凤的利剑刺伤,另一名则被牡丹与芙蓉活捉。 护卫们一拥而上,取过随身携带的麻绳,迅速将二位活着的刺客捆绑了起来。这时,村中的驻军和百姓听见了村头的打斗之声后,也纷纷走出村庄,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任柱一行人押解着两名刺客,走进一个灰砖砌墙,红瓦盖顶的大院落内。书中代言,据说这是一家戴姓人家的大宅院,主人名叫戴德高,是村中的豪门富户。戴德高思想前卫,存有“汉室天下,岂容满人吞并”的思想,因此对捻军的反满行动并不反对。任柱就将他的捻军总部设在他家,且得到他的多方照顾与支持。他特意命家仆打扫出四间房屋,将桌椅板凳等物摆放的一应俱全,供任柱、赖文光使用;还令家厨每日三餐为任柱、赖文光供应饭食。戴德高时年六十有五,有儿子五人,千金三人,都已成家立业,有的另院居住,有的到安徽、浙江等地去做生意去了,家有良田千亩,日子过得十分红火。戴德高在村中最爱积德行善,因此在村内具有较好的口碑。 戴德高正在家中独坐,品茗养心,闭目休憩,忽听得村内传来一阵吵嚷之声,便走出房门想去看个究竟。他刚走出房门,就见任柱、赖文光、李允等人押解着两名身着便服的清军奸细,从大门外走进了院内。只见捻军士兵将两名刺客往地上一甩,便手执兵器,气哼哼站在一边看押。 戴德高走向前去,心存疑虑的问任柱道:“任旗主,这是怎么一回事?发生了什么事情?” 未等任柱开口,赖文光便抢先回答道:“也没有什么大事。我与任旗主从望花村回来,刚走到夫子河村村口树林边,突然便窜出来三个清军刺客,妄图对我和任旗主行刺,一个被任旗主当场用铁锤击毙,这两个被我们活捉,带回来审问。”戴德高用手捋了一下颌下的胡须,微微点了一下头,说道:“任将军乃新朝代的领头之人,必然为清朝的孝子贤孙们恨之入骨,他们在战场上得不到的,妄图用派遣刺客奸细来弥补,没想到同样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啊。悲哉!悲哉!” 任柱令护卫从屋中搬出来几张竹椅子,摆放在天井的四周,以半扇形围坐在两个刺客身边,对两名刺客开始了询问。戴德高作为院落的主人,当然也被邀在场。询问由赖文光来执行。 赖文光首先说道:“你们二位都已看见,尽管你们训练有素,且武艺高强,到底还是栽在了我们的手中。我只问你们一句话,你们三人是受了何人的派遣,到这夫子河村来行刺的?” 听了赖文光的问话之后,两位刺客不约而同将脖子一扭,怒目圆睁,并未答话。 赵秀敏是个急性子,看见两位刺客如此凶顽,止不住胸中怒火中烧,她突然冒出一句话,将在场的人都给逗乐了。赵秀敏说道:“我的个儿,你们都死到临头了,还如此嘴硬,你们可真是屎壳郎坐轿子,不识抬举!” 齐彩凤扑哧一笑,将嘴巴凑到赵秀敏耳边小声说道:“傻丫头,你自己连男人都还没有,怎么就有儿子了呢?你这不是在往自己的脸上抹黑吗?再说啦,这样不争气的儿子,就是给你,你能要他们吗?” 赵秀敏这才恍然大悟,后悔刚才自己说的话,可是话已经说出了口,就像泼出去的水,无论如何也是收不回来了。她一下涨红了脸,心也在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从此就不敢再说话了。 赖文光到底是沙场老将,他没有喜形于色,听了赵秀敏的话之后,只是微微一笑,便接着开始询问。倒是那两位刺客,听了赵秀敏方才的话之后,气得他们牙根直痒痒,心中暗暗骂道:“不要脸的骚货!凭老子的年龄,做你的老爹也绰绰有余了,你要做我们的老娘,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德行!” 赖文光又问道:“我奉劝二位一句,你们连死都不怕,总不会害怕讲实话吧?躺着是死,站着也是死;动刑是死,不动刑也是死。二位是先受皮肉之苦再作交代呢,还是痛痛快快地说出来,免受皮肉之苦呢?” 受伤的那个刺客说道:“我知道你们是不会放过我们的,从潜入你们军营附近开始,爷爷我就下定了死的决心。吃肉拿刀,喝血张口,爷爷我要是哼一声,都不算是大清国的英雄好汉!” 另一个未受伤就被生擒的刺客也说道:“捻贼孙子们!爷爷我是受当今皇上奕詝他老人家的遣派,来杀你们这些朝廷叛逆的!” 听完这个刺客的回答之后,众人止不住哄然大笑。赖文光说道:“我看你是一个守着骆驼不吹牛的家伙,你所说的奕詝皇帝,就是已经死去一年多的咸丰帝了,未必连死人也会下命令吗?你可真是又愚笨、又可笑!” 任柱突然生气的说道:“你们真是顽固!看来你们是在逼我们动手,若要不给你们一点厉害看看,你们也不认得马王爷长了几只眼睛。来人!先用马鞭子给我抽打,看看他们的嘴到底有多硬!” 等在一旁的捻军护卫,早已气得手心痒痒,听到任柱的命令后,不由分说,举起手中的马鞭,劈头盖脑就是一顿痛打。两位刺客不一会便被打得鼻青脸肿,头上、身上鲜血直冒。这时,那位身受剑伤的刺客终于开口说道:“爷爷我知道自己犯下的这是死罪,临死之前,再受如此皮肉之苦,看来已无什么必要了。诸位不必再动刑了,我们说就是了。说过之后,求你们高抬贵手,马上送我们兄弟二人上路,于心足矣。” 任柱说道:“你早就该这样痛快,若是早这样说,何劳我的军兵动手呢?说吧,你们是受何人遣派,混入我军营附近欲行不轨之事的?” 身受剑伤的刺客说道:“捻军爷爷可怜我们些个,我已一整天未进滴米点水了,口渴得很,烦劳诸位行行好,给点水喝吧。” 戴德高赶忙命家人去取来一大瓢凉水,顺手端到受剑伤的那个刺客嘴边,他猛一张口咬住水瓢,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十几口,然后示意捻军士兵将水瓢再端到旁边的那个刺客嘴边,说道:“仲泰兄弟,你我从小就行走江湖,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不想今日出师不利,刚刚交手就栽在了几位英雄手下,这是你我的不幸,也是你我的光荣,今日能死在高人手中,我死也瞑目了。兄弟,你赶紧把水喝了,咱们好一同上路。” 憋忍了半天的赵秀敏此时又心急起来,她不耐烦的催促道:“你这个家伙真是罗嗦!赶紧痛痛快快说了,早点上路,也好免去今后的皮肉之苦。你就快说吧!” 身受剑伤的刺客略一思考,说道:“现在说来也无妨了。我的名字叫彭仲仁,现任罗田县县令彭仲芳是我的一母同胞兄长,这一位,”他用嘴巴示意身边的那位刺客,接着说道:“他是我找来帮忙的弟兄,名字叫做张星焕。我的哥哥彭仲芳奉刘铭传之命,率领罗田县团勇出师骆驼坳,与张洛行、龚德之部交战,结果身中数枪,坠马身亡。刘铭传又督催彭仲芳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大侄子彭应鲤督勇出战,结果也死在了尤河岸边。团勇连连失败,刘铭传为保存自己的实力,又不肯亲自出兵,净拿咱团勇来当炮灰。最后,刘铭传把我叫到他在罗田城的临时府邸,对我说道,听说你彭仲仁乃罗田有名的武状元,使得一手好剑法,又善蹿房越脊,轻功也十分了得。我们近日与捻贼作战,总是胜少败多。为了给你的哥哥和侄子报仇,你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彭仲仁歇息片刻,然后继续说道:“我当时听了刘铭传的话之后,感到事情有些不妙。都说刘铭传大字不识几个,但从小就诡计多端,善用诡计害人。难不成他又在打我的鬼主意不成?果不出我所料,刘铭传果然和盘托出了他的计谋。他说,听说任柱最近又来到罗田附近,我们明的战他不过,就给他来阴的。你物色几个武林高手,暗暗潜入任柱的驻地,在他人不知鬼不觉的时候,一举将他杀死,也免去了我在战场上与他的鏖战之苦。刘铭传说,这是他的命令,他的命令也就是当今朝廷的命令,要不折不扣的去完成才行。事情成功了,可以光耀门庭,若是失败了,不用他告诉我,我也应该知道结果会是什么。于是,我拉上我的堂兄弟彭仲泰,他就是已经被你任旗主用铁锤打死的那一位,又临时找了一个武士,就是我身边这个名叫张星焕的。经过私访寻找,终于来到了夫子河村。我们乘夜色潜入村中军营,你们的这位军爷,”说到这里,彭仲仁朝李允努了努嘴,继续说道:“他正在一间客厅内招待四位女侠,从他的高谈阔论中,我们才知道任旗主和尊王赖文光都已到白果镇、望花村一代去打埋伏去了,知道你们打完埋伏之后,肯定还会回到夫子河村,便想乘你们毫无防备之时,杀你们一个措手不及,这样便可大功告成了。” 讲到此处,彭仲仁气馁的垂下了头,叹了一口长气后,这才又继续说道:“这真是天算神算不如人算,没想到我一手策划的一场暗杀,竟然毫不费力的败在了你们的手下,看来这也是天不助我,我们的失败也就是天意了。刘铭传,你这个魔鬼,你坑害死我们了。你害死我的兄长侄儿不算,又害死了我的堂兄弟彭仲泰,还要设法害死我彭仲仁,我恨死你了!”彭仲仁讲到此处,不由得泪如雨下,抽泣起来。 任柱听完彭仲仁的叙述之后,突然站起身来说道:“都说两军阵前,不斩来使。你们是刺客,不是来使,当然必在斩杀之列。可是我今天要破个例,我要将你释放!” 彭仲仁听完任柱的话之后,睁大了双眼,问道:“任旗主,我早就听说你豪侠仗义,对此彭某早有耳闻,要不是今日亲眼所见,彭某总还认为那都是虚传呢。你真的不杀我,还要将我释放回城吗?” 任柱说道:“我任某说话,向来是一言九鼎,从不打诳语。再说啦,如果将你们全杀死,还有谁回罗田城去给刘铭传报信呢?” 一句话把众人说的都大笑起来。任柱突然收住笑容,命令护卫道:“速将那个叫张星焕的刺客拉出去,斩首!” 张星焕大叫道:“任旗主,为什么单单杀我,你做事不公!做事不公啊!” 张星焕被捻军护卫兵连拖带拉,被拉出了戴德高老人家的大院子,一直向门外的大街走去,直到出了大门,还能隐隐听到张星焕苦苦哀求的声音:“我的父母好不容易将我生出来,长到了二十多岁,生命属于我也只有一次,求求你们手下留情,绕我一命吧!” 再后来就一切销声匿迹,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彭仲仁被吓得全身瑟瑟发抖,赵秀敏明知故问地说道:“彭大侠,此时正值仲秋天气,还是百草尚未衰败的季节,天气还热得很哩,你怎么还被冻得发抖哇?” 齐彩凤假意生气的说道:“死丫头,开玩笑也不选对象,说话总是没个正经。” 不想这话被彭仲仁听到了,他无奈的摇摇头说道:“人出生时的痛苦只有母亲知道,不想从小到大长了这么多年,死起来却是这样的容易。可怕!可怕!” 任柱说道:“人到死时方知悔,你不觉得悔悟的不有点过晚了吗?我任柱要不是警觉性高,恐怕也早已死在你们的刀下了,此时亦变做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了。战争就是一场互相残杀的游戏,彼人不死,此人就得死,哪还有仁慈可言?” 任柱、赖文光等人到达戴德高老人的堂屋之后,分主次落座。任柱马上吩咐灶头兵道:“你赶紧去捣鼓几个小菜出来,我要与彭壮士对饮一番。” 灶头兵刚要去做菜,突然被戴德高老人叫住了,他说:“伙夫师傅,今天这顿酒菜饭食就由我戴德高来筹办吧,任旗主自来到鄂东之后,每日忙于作战奔波,恐怕还未来得及品尝一下咱们鄂东的特色菜肴吧?” 灶头兵停住了脚步,不知如何处理是好,静静地等待任柱的命令。任柱说道:“好吧,我今天就破一次军规。尊敬不如从命,如果不同意戴老人家的主张,恐怕也有不敬之嫌,今天就按戴老人家的安排办吧。” 众人一边喝茶,一边聊天,大约等了有半个多时辰,戴德高家中的厨师就陆续将做好的几盘菜端上了桌子。众人看时,满桌菜肴足足有七八盘,闻着香气四溢,做工精巧别致,任柱从小生活在淮北平原,因家境贫寒,能有粮食糊口,不被冻饿而死就算万幸了,哪里见过这样的美味佳肴?赖文光是广西人,因为当地的饮食习惯与鄂东截然不同,不必多说,也根本没见过这样的珍馐佳味。就是齐彩凤,他生活在襄阳一带,当地的生活习惯也与鄂东不尽相同,对于这佳馐美馔,也是第一次见到。 戴德高老人兴致高昂,难得与这么多位捻军的高级将领汇聚一起,也禁不住心中欣喜。厨师每端上一道菜来,他就指点介绍一番。这一盘是松花菇,这一盘是鄂东特产叫捶鱼,这是鱼丸,这是鱼糕,这是鱼面,这是肉糕,还有鱼冻、面窝和豆糕皮。最后上的是鄂东独有的米酒和糯米老酒。这么多好吃的东西,任柱可是从来听都没有听说过。 美味菜肴上齐全以后,戴德高老人位尊德高,又是一家之主,在酒席上当然是他说了算了。在老人的提议下,酒宴开始。戴德高特别提醒:“这米酒和糯米老酒都是咱鄂东的特产,入口绵柔,甜味袭人,大家可莫要把它当做糖水来喝,它可有一定的度数和后劲哩,众人莫喝醉了就成。” 任柱、赖文光平时在军中从不单独开筵饮酒,今天戴德高老人的盛情难却,事先又有许诺,要陪彭仲仁喝酒,因此也就破例多喝了几杯。齐彩凤和牡丹、芙蓉、赵秀敏等人,虽然都是女中豪杰,但在饮酒方面不得不都甘拜下风。倒是彭仲仁,他是在死亡线上走了一遭的人,由于此时心情畅快,只好借酒消愁,一杯接一杯的往肚子里灌,直到喝得酩酊大醉,最后被捻军士兵抬下了酒桌方才罢休。 众人一边畅饮,一边谈说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夜间巳时时分。酒足饭饱之后,众人都劳累了一整天,就回到各自的卧室休息去了。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起来,吃罢早点之后,任柱将彭仲仁叫到身边,对他说道:“自古以来,两军交战,最恨的就是奸细和刺客,我之所以破例留你一条性命,一者,是因为你彭家已有三人丧命,我不忍心看到你家断后,香火无人继承;这二者么,就是让你给刘铭传送个口信,让他收敛冀翼,不要过于嚣张,现在到底鹿死谁手,定论尚早,让他好自为之吧。有本事就在战场上见,何必用这些既龌龊又见不得人的手段来对付我任柱呢!我为他的不择手段,打心底里感到汗颜!” 彭仲仁连连点头,说道:“刘铭传此人狡狯凶残,虽然他没有多少文化,但却心计过人,任旗主你对他不可不防。我临离开罗田时,刘铭传在无意中曾向我透露,说如果此次刺杀失利,他也不怕,你们蓝旗捻军中还有他的暗线,而且此人隐伏日久,一旦时机成熟,就会揭竿而起。任旗主你可不得不防啊。”后事如何,请看下回。 第三十九回 刘铭传翻脸杀人,彭仲仁在劫难逃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任柱说道:“你所说的这个情况,在去年也早已有人向我提起过,但是此人一直到现在也无任何异常表现,而且他也不在我的身边,要想刺杀我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任柱是一个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就是在夜晚睡觉,一旦有风吹草动,我也会马上发现,将他剪除,不留祸患。就像彭大侠你一样,策划了很久的一场暗杀,在紧要关口,你不是也没有得逞吗?” 彭仲仁羞愧的说道:“任旗主此话倒也不是虚夸,你的武功是我此生未见。不过我还听刘铭传炫耀过,说在你们的捻军中,有他遣派的两名女刺客,她们已经双双打入蓝旗捻军内部,时间已有两年,常言道英雄难过美女关,任旗主我提醒你,千万可不要大意啊。” 任柱嘿嘿一笑,说道:“美人计在别人身上可能会起作用,但是要用在我任柱身上,那就等于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了,因为我任柱生来就不近女色。要说男刺客在我捻军中,我还可以相信;至于说到女刺客,我可以绝对有把握地说,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因为在我的蓝旗捻军中,至今为止,还根本就没有一个是女性!” 彭仲仁不解地问道:“就在昨日晚间的宴会上,不是就有四位女侠与我等同桌进餐吗,任旗主怎就说在你的军中没有女性呢?” 任柱又嘿嘿一笑,说道:“原来你在怀疑她们。实话告诉你吧,齐彩凤是太平山寨的一寨之主,牡丹、芙蓉和赵秀敏都是她的生死姐妹,她们虽非一母所生,但是生死与共,形影不离,比起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来,毫无两样,在她们四人之间,我可以敢打百分之百的保票,她们四人中绝不可能有奸细与刺客。而且我也不是与她们第一次打交道了,他们要是想杀我,有多次可以动手的机会,为什么她们还迟迟没有动手呢?因为她们根本就不是刺客,而是我任柱的同盟军。这,我对她们都知根知底,我可是放了一百个心的。” 彭仲仁对任柱的话也深信不疑,他点点头说道:“此次任旗主将彭某活捉,还不杀不辱,使彭某深信你们捻军的为人,绝非像官府所说的那样,是贼,是匪,是大逆不道的叛逆,是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据彭某看来,大清朝的气数将尽,就像是一个到了垂暮之年的老人,将来统领天下的人,就非你们捻军莫属了。” 任柱说道:“所有的战争,无不是由当权者所造成。我们手持刀枪,厮杀于战场之上,一旦对方被解除了武装,只要他有悔过之意,也就不再是敌人了。我任柱既然今天将你释放,今后你我即使不能成为朋友,但愿也不要再刀兵相见。希望你回到罗田城以后,不要再举屠刀,能有一个好的归宿。只是你要当心刘铭传此人,他早已被朝廷收买和利用,他可不是一个心地善良之辈。” 此时,赖文光和齐彩凤众人也都起身来到任柱的寝室,述说着各自对昨日晚宴的感受。赖文光说道:“既然任旗主宽大为怀,还要将彭大侠立即释放,他这样做,也肯定有他的道理,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彭大侠,你什么时候动身回罗田,我马上命令军兵去给你准备战马和行囊,然后你就即刻动身,免得夜长梦多。” 说话之间就做好了安排,不多时,即有军兵将彭仲仁的战马牵过来,还有他的行囊和兵器,一并交到了他的手中。 任柱说道:“请彭大侠检查一下,是否还少了什么东西?如果少了,我们即刻就给你补上。” 彭仲仁不好意思的说道:“带罪之人,承蒙不杀,即是万幸了。何敢再劳任旗主如此关照!行武之人,除了手中的兵器之外,就是几两碎银子,别无他物。如若我还当着诸位的面点数银子,我那不就太没有人情味了吗。” 赖文光说道:“既然彭大侠执意不肯数点,那就随你的便吧。吃过早饭之后,你就可以马上上路了。” 早饭仍然由戴德高老人准备。在饭桌上,戴德高老人感慨地说道:“一直被官府视为土匪的军队,却有如此道德高尚的将领,不但对前来刺杀自己的人不辱不杀,还奉为座上宾,这样的事情我老汉也是第一次亲眼所见。到底谁残忍,谁仗义,彭壮士不久即可见分晓了。”这本是戴德高老人无意间说出的话,不想日后却成为了警示的预言。 彭仲仁说道:“我彭仲仁不是草木之人,我已经听出了戴老人家的话外之音。谁能断定我回到罗田城之后,不会有生命之忧呢?刘铭传军权在握,也就掌握了生杀大权,我彭某人的死活,对他这位刘大将军来说,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不过我们彭家已经死了三位,再多死一个又有何妨呢!” 彭仲仁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说着,止不住又流出了眼泪,及直到后来他竟然哽咽的说不出话来了。 赵秀敏风趣地说道:“你们都是朝廷的栋梁之材,朝廷的脊柱还要靠尔等来支撑呢,你一回到罗田城,说不定还会受到刘铭传的夹道欢迎呢。” 彭仲仁强忍着心中的悲愤,说道:“赵姑娘终究年纪尚轻,你涉世不深,对朝廷内的尔虞我诈没有亲身体会过,那些个官老爷可不像你所想像的那样宽厚仁慈,他们都是些吃人肉不吐骨头的人,这一点我比你清楚。不过刘铭传真的要杀我,我也没有办法,那就只好随他的便了。” 时光在不知不觉之间迅速流逝,彭仲仁到底家在罗田,那里还有他的妻子儿女,夫子河村再好,也不是他的久留之地,明知回去之后凶多吉少,就是面前是鬼门关,他也还要一步一步的向前走。 彭仲仁虽然有些恋恋不舍,还是牵过了他的战马,迈着沉重的脚步,慢慢朝村外走去。当他骑上战马后,还不停地回头张望。他的战马越走越远,站在村头的众英雄已经看不清彭仲仁的面孔,从他坐在马背上的举止来看,众人心中在猜想,他肯定是又流出了眼泪。渐渐地,彭仲仁的战马拐过一道山崖,不见了踪影。人们这才回到村中,又开始了一天的生活。 经过数场战争摧残的罗田城,处处呈现出战争创伤留下的痕迹。但见城墙坍塌,倾圮荒凉,街道两旁商店门户半掩半开,店老板多数倚门站立,用呆痴的眼光朝大街上观望,期待着能有顾客到来。城门口到处是横躺竖歪的难民,饥饿的求告声,乞讨者的呻吟声,还有偷窃者逃跑的脚步声,紧随后面追赶者的呼喊叫骂声,交织在一起,不言而喻,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用不着作者更加详细的去描述,人们也不难猜出它的端倪了。 彭仲仁骑在马背上,沿着荒凉冷清的街道徐徐前行,约莫走了半袋烟功夫,眼前出现了一个用青砖围裹起来的大院落,黑漆的大门有半丈来宽,漆色大部分都已脱落,不知是哪一年贴在门板上的一幅春联,红纸已经变作了枯黄色,但用标准的宋体书写的字体还依稀可辨。上联写“风和日丽春光灿”,下联写“布谷声声催春归”,横批是“福贵满园”。彭仲仁已经不止一次看过这副春联,他甚至能将它背下来,过去一看到这副春联,心中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幸福感。可是今天不知为什么,当他再一次看到这副春联的时候,过去心中那种幸福的感觉不禁一扫而光,代之而起的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烦躁与心酸。当他看到门楣上的横批“福贵满园”四个大字的时候,心中突然生出来一种强烈的仇恨之感,看着面前无论什么都不顺眼,他真想拔出随身携带的宝刀,霹雳啪嚓,将面前这个支离破碎、满目疮痍的世道劈他个稀巴烂! 想到此,他突然挥舞拳头,朝着大门猛捶起来。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一连捶了三四遍。捶门声惊动了院内的主人,只听里面传出一个稚嫩小女孩的声音,她用尖尖的、又有些颤抖的女高音问道:“外面是谁在敲门?” 彭仲仁听出是自己小女儿兰兰的声音,不禁陡然生出一丝亲切感,他马上换成一种和蔼的语调,说道:“兰兰,是爸爸回来了,你快给爸爸开门吧。” 可以肯定,里面的兰兰对自己爸爸的声音也是熟悉的,只听她迈动轻快的脚步,一蹦一跳的来到门边,吱扭一声,两扇黑漆大门便迅速被打开。兰兰一下子扑到在彭仲仁的怀抱中,喜极而泣,她抽噎着说道:“爸呀,你去了这些天,家中一直也得不到你的消息,我妈,我姐,还有我哥哥,一家人都整天为你提心吊胆,连晚上睡觉,也一夜一夜的无法入睡,尤其是俺妈妈,她整天想你想的来茶不思,饭不想,还总是以泪洗面,你看,妈妈都瘦了一大圈了呀。” 兰兰一边说着,一边回转身去,用小手指了指早已站在屋门口的彭仲仁的妻子、她的妈妈。彭仲仁牵马走到妻子近前,看见妻子面目憔悴,皮肤蜡黄,这哪里还像过去的那个“罗田一枝花”呀,要是走在人头攒动的大街上,说不定自己都无法认出她来了。当着几个孩子的面,夫妻二人就是心中藏有千般的爱意,也只能默默的隐藏在心中,不敢用行动来表达。 儿子彭延年走向前来,顺手接过彭仲仁手中的马缰绳,牵到马槽上去饲喂了;大女儿彭秀芳在屋中的花瓶中取来一只鸡毛掸子,弹去彭仲仁身上的尘灰;小女儿彭兰兰则撒娇的搂住彭仲仁的脖子,纠缠着让彭仲仁说说这些天都到哪里去了,都干了些什么;妻子杜兰芳则独自躲在内房暗暗流泪去了,对于她来说,彭仲仁能够平安归来,就是她最大的心愿,也是最好的安慰。结婚二十多年来,只要是彭仲仁骑马外出,他就没有一天不为他操心,今天丈夫又活生生地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她的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又像一块石头落在了地上。 彭仲仁看到妻子如此悲伤,将一颗炽热的心都扑在了自己身上,心中想法颇多,就站在内房门外独自发呆,胆怯的不敢到妻子身边去。这时,小女儿彭兰兰悄悄走到他的身边,俏皮的说道:“俗话说,小别似新婚。我娘这是用她独特的方式在等你进屋呢,还不赶紧去亲热亲热!” 不想兰兰的话被屋内的杜兰芳听得真真切切,她假意嗔怒地说道:“你个死丫头片子!你一个还未满十五岁的小孩子,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来,真不知道害臊!” 彭兰兰对彭仲仁做了一个鬼脸,吐了一下舌头,然后趁彭仲仁不防备,猛地一下将他推进了屋内,一转身连蹦带跳,跑到自己的闺房去了。 彭仲仁踉踉跄跄走进屋内,见妻子正背对着自己,面对梳妆台在愣神,便一下扑了过去,用双手紧紧抱住了她。然后杜兰芳也回转身来,伸出她纤柔的双臂,用力将彭仲仁紧紧搂在了怀中,用发颤的嘴唇,和她亲吻起来。彭仲仁也伸出粗壮有力的臂膀,紧紧将妻子搂在怀中,在这一时刻,好像世界上的一切人、一切事物都不存在了,只有他们两个人仍然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一阵疾风暴雨般的亲吻拥抱之后,一切这才又恢复了平静。此时,内房门外传来了大女儿彭秀芳的声音:“爹,妈,我已将午饭做好,你们快到客厅来吃饭吧。” 杜兰芳回答说:“知道了,我们马上就过去。” 彭仲仁手携着妻子,迅速来到了客厅。大女儿彭秀芳早已将做好的饭菜摆上了饭桌,众人各自落座,在方桌四周对坐,这是近十天以来全家人吃的第一顿团圆饭。 彭仲仁看着桌上的饭菜,不禁想起了在夫子河村与任柱等众人一同进餐的情形。他脱口说道:“这顿饭食,比起夫子河村人家对我的招待来,可就有天壤之别了。” 杜兰芳等人一时陷入懵懂之中,搞不清丈夫在说什么。因此问道:“你到夫子河村去干什么?你在夫子河村有朋友吗,他们还对你办了招待吗?” 彭仲仁这才如梦方醒,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在无奈之下,不得不将自己在夫子河村的种种遭遇和盘托出。 小女儿听后,感到十分新鲜,她的问话便像大河决堤一样,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她说道:“官府,不,俺大爷,经常说人家捻军是土匪,是强盗,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妖孽。没想到人家竟还如此仁义,捉住了刺杀自己的人,不但不辱不杀,还好酒好菜的招待,然后还把你给释放了回来,试问天下哪有这样的土匪强盗?要我说,这任柱、赖文光比当年水浒的宋江、晁盖还仗义呢。” 杜兰芳说道:“孩子们,特别是你小三子兰兰,刚才你父亲讲的这些话,都是在咱自己家中的私房话,你们只管左耳朵进,右耳朵多出就是了,千万莫当成新闻到处去乱说,那会引来杀身之祸的。” 彭兰兰俏皮的说道:“你不要总把我们当成不懂事的小孩子,我们啥都知道,这就是私房话只在家中说,对外人不可全抛一片心么。只有傻子,才会拿自己的脑袋往刀口上撞呢。” 大女儿彭秀芳也说道:“刚才听爹爹讲起,说是在他们捻军中还有娇艳出众、美丽无比的女兵,这可是真的吗?” 彭仲仁说道:“要不是此次亲眼所见,我也不会相信。当时我们三人在路边树林中隐藏,见是些女兵,就有些瞧她们不起,心想,女人么,不就是些花束装饰么,要动起刀枪来,她们还不是靠边站。因此,就猛然冲出树林,朝他们杀将过去。谁知一交上手,我才发现自己并非是她们的对手。由齐彩凤带头,牡丹、芙蓉、赵秀敏殿后,她们个个身轻如燕,就像羽毛一般在我们的头顶上飞来飘去,凭我的轻功,也不是她们的对手。没战到只几个回合,只听彭仲泰兄弟一声惨叫,就被任柱的大铁锤一锤毙命;我的肩胛上也被齐彩凤一剑刺中,失去了抵抗能力;再看张星焕,也早已被牡丹、芙蓉二人活捉,还有一个赵秀敏,她根本还未出手,正持剑站在一边讪笑呢。” 一直未说话的儿子彭延年说道:“从古至今,无不是新生战胜腐朽,先进战胜落后。从爹爹的叙述来看,任柱他们代表了新生一代,所以才焕发出来无穷的力量,这是腐朽的大清朝无法与之相比的,看来爱新觉罗家族的灭亡和让位只是迟早的事情了。儿子的话是否准确,你们就等着看吧。” 彭秀芳说道:“话虽这么说,可是爱新觉罗氏们也不是泥捏的,还有像刘铭传这样的忠实门生,他们虽然身为汉人,却总是仰朝廷的鼻息而生存,哪里还有一点汉人的骨气?他的军队就驻在罗田城内,净干些欺压良善的勾当,现在想吃猪肉、鸡蛋,大街上根本无法买到。两个鸡蛋卖纹银一两,一斤猪肉卖纹银十两,就是这样的天价,还无法轻易买到。今天这顿饭,我是流着眼泪才做出来的。我看再这样下去,我真无法想象,我们还能不能有活命呢。活在这个动乱的年代,我才真正体会到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确切含义了。” 正在此时,大门外突然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彭仲仁向儿子努了努嘴,说道:“延年,你到门口去看看是什么人在敲门?” 彭延年去过不大一会,便返回屋内对彭仲仁说道:“是刘将军的护卫来传信,他们让你速到刘铭传府上去禀报军情呢。” 彭仲仁说道:“我前脚进家,连腿脚还未缓过劲来,刘铭传就派人找上门来了,他的消息可真灵通呀。” 彭仲仁的妻子杜兰芳怀疑的说道:“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不知这麻皮将军又要出什么妖蛾子了,他不会又设计坑害你吧?” 彭忠仁说道:“刘铭传诡计多端,他的计谋就像他身上的麻点一样多,他的心思也无人能捉摸的透,要不然,他也不会从一个乡村小混混而一跃成为淮军的将领了,和这种人打交道,总之要多留几个心眼才行。” 彭延年说道:“要不,为了防止意外,我陪爹爹走一趟吧?” 彭仲仁严肃的说道:“除非他刘铭传不害你,如果他诚心要害你,莫说你一个人陪我去,就是咱们全家都去又如何呢?他有几万名淮军驻扎在罗田城内,连地方大员都尚且让他七分,你爸我区区一个武士,又能奈何刘铭传什么?” 杜兰芳说道:“自古以来,就有伴君如伴虎之说,刘铭传虽只是一名将军,但在咱这小小的罗田城内,也唯他独尊了,只要他跺一跺脚,全罗田县城都要颤动起来,他俨然就是一个土皇帝,与当代的圣君又有何两样?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还是多多提防为妙。” 彭仲仁吃罢午饭后,怀着一颗忐忑的心情,在妻子的安排下,他重新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又紧身打扮一番,这才跨上他的腰刀,告别了家人,独自一人朝刘铭传的临时府第走去。小小县城,虽然街道纵横交错,但对从小就熟悉地形的彭仲仁来说,走街串巷,很快便来到刘铭传的府门前。 彭仲仁走到门前看时,只见大门洞开,门首并无人护卫,彭仲仁稍微迟疑了一下,便抬起脚步,大踏步朝门内走去。但等到他的双脚刚踏进大门内时,忽然从大门两侧窜过来十余个彪形大汉,还未等彭仲仁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这些人便七手八脚,一下将他按倒在地,然后用事先早已准备好的绳索,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彭仲仁抬头一望,正是他心中十分惧怕而又恨之入骨的刘铭传。刘铭传未穿官服,只穿了一件长马褂,一条长辫垂在脑后,脑门上的麻点显得十分突出。刘铭传奸笑了一声,说道:“你们都背后说我身上的麻点多,点子也多,这不是有应验了吗?彭壮士,你没有想到吧,从你走出城门的那一刻起,你的一切行动无时无刻无不在我刘铭传的监控之中。我只问你一句话,你的刺杀计划完成的怎么样了?你带去的那两位弟兄,现在都到哪里去了?你快一五一十,如实招来!” 彭仲仁气得直摇头,他无力的辩解道:“我与彭仲泰、张星焕三个人,遵照您的吩咐,到夫子河村去伏击刺杀任柱、赖文光,但他们人多势众,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因此便吃了大亏,一人被当场杀死,一人后来也被斩首,只剩下我一人活着逃回来了。” 刘铭传在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让我来更正一下你刚才的说法吧,你不是逃回来的,而是被任柱、赖文光礼遇有加,礼送回来的,彭大壮士,你说我说的对也不对?” 听刘铭传如此说,彭仲仁立时便被吓出一身冷汗来,豆大的汗珠顿时从额头上滚落下来。直到此时,他才真正见识了刘铭传的厉害,心中暗想,这回可真正是凶多吉少了,我今日是必死无疑了! 想到此处,彭仲仁只好强打精神,平静的说道:“刘将军可真是神通广大,对我的事情了如指掌,你真和神人无异呀。” 刘铭传嘿嘿奸笑一声,说道:“要说神人我可不敢当,我这个人没有别的本事,就是点子多了些。你们走后,为了检验你们对朝廷的忠心,我又委派一名武林高手,让暗暗尾随在你们身后,我给她的使命,不是去刺杀任柱、赖文光,而是监视你们的行动。你们在夫子河村所做的一切,包括你们被杀、被捉,而后你又被任柱设酒宴款待,最后又被释放的全部经过,都没有逃过她的眼睛。你可能要问她到底是谁?现在告诉你也无妨了,反正你也活不过今天了,她就是在淮河两岸、大江南北,鄂、豫、苏、皖大地上来无影、去无踪的武林大侠、鬼见愁谭四姑是也!” 这谭四姑到底又是何许人也?这谭四姑原是亳州谭阁庄一户农民家的女儿,父亲名叫谭仁义,在谭四姑刚满一岁时他便因贫病而过世,谭仁义终生无儿,就生了四个女儿,谭四姑的三个姐姐长大之后都已先后出阁嫁人,嫁到外村去了。只有母亲一人与谭四姑艰难度日。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在谭四姑九岁那一年,母亲也不幸染病夭亡,只剩下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求助无门,无依无靠,不得不离开家门,独自一人逃荒度日。 有一天,谭四姑讨饭来到一个叫做牛占鼻的村庄,被该村一位名叫牛玉红的侠女收留,牛玉红见谭四姑人生得聪明机灵,又十分懂事,便将其收为义女,每日教她练功习武。在谭四姑长到十五岁的时候,她已经出落成为一位娇艳美丽的大姑娘,武艺也大有长进。尤其是她的轻功十分了得,弹跳腾挪,蹿房越脊,无一不能。她还学会了隐身之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消失,使人无法寻找到她的踪迹;也能在大庭广众面前隐饰自己,使人无法扑捉到她的影踪。 不幸的是,她的师傅加养母牛玉红,在一次比武当中被人暗算毙命,谭四姑从此便又失去了依靠,不得不一人走出牛占鼻村,靠闯荡江湖卖艺为生。就在前不久的一天,谭四姑只身来到了罗田城内,在大街上摆摊练功,不想被偶然路过的刘铭传发现,于是他心生一计,把谭四姑请到府上,对她说道:“女侠有这么一身好武功,为何不在官府找个差事谋生,要甘愿流落街头呢?” 谭四姑回答道:“小女虽然有一身好武艺,但我毕竟是个女流之辈,官府都是男人的天下,哪还有我的立足之地?再说,小女子从小过惯了无拘无束、独来独往的生活,如若为自己找一个婆婆来管束自己,我实在受不了别人对我的指手画脚,因此还是独自游荡江湖来得痛快。” 刘铭传说道:“我有几个武艺高强的部下,他们自恃武功了得,就常常独来独往不听管束,派他们出外独自执行使命,也从无有人知道他们到底尽职了没有,因此我常为此事发愁。今日突然遇到大侠,我想托你为我办一件事,不知大侠肯帮忙否?” 谭四姑说道:“我是局外之人,向来与世事无争,而且练武之人都是仁义为怀,从不干害人的勾当,望将军体谅小女的难处。” 刘铭传说道:“大侠多虑了。你只要跟在那几个人的身后,看他们都干了些什么,如何干事就行了,不劳大侠出面动手杀人。” 谭四姑倔强的摇了摇头,说道:“跟踪盯梢,这是小人伎俩,并非君子所为,恐怕小女无法帮这个忙。”说完,就要起身离去。 不想刘铭传突然翻脸,他大喝一声道:“来人!我今天倒要看看,是你的剑厉害,还是我的枪厉害!” 随着刘铭传的话音落地,突然从门外窜进来十几名清兵,他们个个手持火药枪,凶神恶煞般的将谭四姑团团围住,只要他们一扣手中的扳机,谭四姑立刻就会香消玉殒。谭四姑看到这个阵势,知道胳膊扭不过大腿,便立刻冷静下来,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事到如今,人在矮檐下,也就只有低一次头了。 想到此处,谭四姑说道:“既然刘将军强逼小女子就范,我也就破例给刘将军一个面子。不过我也要向刘将军提出一个要求,如果刘将军答应,我就为刘将军办成此事,如果刘将军不答应,是杀是剐,那就由刘将军自行处置好了!不过,我还要说明,这种事情仅此一次,小女子绝不再做第二次!” 于是,彭仲仁一行三人从一走出罗田城,谭四姑就暗中尾随其后,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没有逃过谭四姑的眼睛。待彭仲仁回到罗田城之后,谭四姑早在他之前向刘铭传汇报过了,所以刘铭传对彭仲仁所做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当谭四姑向刘铭传禀报完她所探听到的军情之后,从此便从罗田城内消失,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听完刘铭传的叙述之后,彭仲仁这才恍然明白,原来刘铭传虽然派他去刺杀任柱、赖文光,但是并不完全相信他们,只是把他们当成可以驱使的工具而已。彭仲仁知道,今天既然落在刘铭传手中,活命是没有机会了,他说道:“刘铭传,你身为大清国将军,没想到你的心灵竟如此龌龊,竟然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来残害大清国的士民,你的行为终将被众人所不齿,你将来也不得好死!” 刘铭传奸笑一声,说道:“古语说得好,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就是靠着这两句话,才从一个乡村地痞混混,一步一步爬上了将军的宝座。十多年来,我杀人无数,但最叫我头痛和心神不安的,是你们这些武功在身却又不安分的小子。我若不用些手段,怎么能叫尔等臣服呢?” 彭仲仁说道:“到了此时,我彭仲仁绝不怜惜自己的性命,是用刀砍,还是用火枪射杀,那你就给我一个痛快吧!” 刘铭传说道:“你所说的这两种方式,我今天均不采用。在京城,凡是朝廷命臣犯了死罪,为表示朝廷的仁慈宽厚,一般都采用饮毒酒或者自缢而死,和用黄表纸蘸毒液闷死的方法。你虽然不是朝廷命官,但为表示朝廷对你的仁慈,这三种死亡方式,你就任选一种吧!” 彭中人圆睁双目,大声喝道:“大丈夫生在乱世,死有何惧!拿酒来,我要服毒而死,死后也好留下一个全尸!” 于是,刘铭传命人取来一大碗毒酒,往彭仲仁嘴上一放。只见彭仲仁没有一丝犹豫,他张开大口,咕咚咕咚,一口气便喝下肚去,只见他身体摇了几摇,晃了几晃,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立时便断气身亡了! 有军兵问刘铭传:“刘将军,彭仲仁已死,是否将他的尸体送回他的家中去?” 刘铭传恶狠狠地说道:“不!不能叫他的家人知道他死亡的消息,我要叫彭仲仁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给他的家人永远留下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团!” 军兵问道:“那我们又如何向他的家人交代呢?” 刘铭传说道:“这好办,反正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就说彭仲仁肩负朝廷重托,去完成一件十分重要、又十分机密的使命,短时间内他不会与家人见面,什么时候回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接着,刘铭传又叫过一个军兵,将他拉到一旁,在他的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由于离开较远,众人无法听见,只见那个军兵频频点头,然后应声而去,不久就见他牵来他的战马,将彭仲仁的尸体横放在马鞍桥上,走出刘府,骑上战马,径直向城外疾驰而去。众人不知道刘铭传的葫芦里到底卖的又是什么药,因为是刘铭传的亲自安排,大家也不敢去过问,这在他们的心里又留下了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团。 夫子河村边。任柱、赖文光正带领蓝旗捻军进行常规训练,忽然有两名在村外放哨巡逻的士兵慌慌张张的跑来禀报道:“禀报旗主和尊王,我等正在村外巡逻,突见一名清军士兵骑马疾驰而来,我等赶忙向前拦阻,只见那个清兵从马背上丢下来一个布口袋后,然后就掉转马头,迅速朝罗田方向逃走了。” 任柱问道:“被丢下来的布袋现在何处?” 士兵回答说:“就在村外的大路旁。” 于是,任柱、赖文光与齐彩凤四姐妹在上百名捻军士兵簇拥下,一同向村外蜂拥而去。 任柱等人来到那布袋旁边,待打开布袋一看,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布袋内装的是一个人的尸体,只见那人面色铁青,还口吐鲜血,双目圆睁,怒视着前方,好像有满腹的怨恨和深仇要向众人述说似得,可是他人已死去,所有的怨恨和仇恨都已无法表达,只好带着满腹的遗憾离开了这个罪恶世界。 任柱蹲下身去,用自己的衣襟将死者嘴边的鲜血擦拭干净,他不由的惊讶地大叫一声道:“是彭仲仁!他肯定是被刘铭传谋害而死!” 众人凑向前去仔细观看,死者确实是昨天还在谈笑风生的侠客彭仲仁。齐彩凤说道:“凭彭仲仁的身手,一般人要想杀害他,不会有这么容易。你看他身上并无刀伤,肯定是被人用毒酒或者毒药给害死的,难道彭仲仁明知道别人要加害于他,还要自己吞服毒酒毒药不成?” 赖文光说道:“刘铭传此人,他全身都是坏点子,手中又掌握着兵权,他要是诚心要害死一个人,有谁还能够逃得出他的魔掌呢!” 齐彩凤说道:“尊王言之有理。彭仲仁虽然武艺高强,但他毕竟人单势孤,凭一个人的力量来对付一个掌握军政大权的大军阀,那还不等于是用鸡蛋去碰石头哇。” 任柱说道:“彭仲仁原先与我们为敌,接受了刘铭传的使命欲对我等进行暗杀,他被我俘获以后,转瞬之间悔过觉悟,又成为我们的朋友,虽然交往短暂,他也是个坦诚直率之人,没想到回去方才一日,就被刘铭传杀害,从他圆睁的双目来看,他也是心有不甘,人死而不能瞑目。张百夫长,你设法去买一口上好棺木,将彭壮士装殓埋葬吧。” 张百夫长领命而去,他如何去买棺木,又如何将彭仲仁的遗体装殓埋葬,这些都是题外之话,用不着本书去过多的描写。 张百夫长将彭仲仁的尸体埋葬之后,回到任柱身边向他禀报说:“我们在整理彭壮士衣物时,在他的口袋内发现了一张字条,我大字不识一个,不知道字条上都说了什么。请旗主看看,上面都写的是什么?” 任柱接过纸条,只见上面用娟秀的宋体写道: 来时无影去无踪,大江南北任驰骋; 生于乱世运多桀,未见人间有真情。 侠女芳名谭四姑,生在亳州谭阁庄; 流浪巧遇牛玉红,十载锤炼武艺成。 刘贼逼我暗盯梢,夫子河村探真情; 旗主大度肚宽容,刀下留情不杀生。 一朝放回彭仲仁,罗田城内埋祸根; 麻皮省三设毒计,彭大壮士命归阴。 此情此景看在眼,小女只手怎回天? 真情告白诸好汉,杀人元凶刘铭传! 任柱看完纸条之后,又把它顺手递给了尊王赖文光。然后说道:“我也曾经耳闻过有谭四姑此人,总认为那都是传说而已。不想这谭四姑不但实有此人,而且她还来过夫子河村,只是她在暗处,我们在明处,不曾见面而已。看来她对彭忠人的死亡了如指掌,也是唯一见证此事的人,可惜她也帮不了彭仲仁,心中感到歉疚,不然她也不会写下这么一张纸条,来告诉我们事情的真相了。” 齐彩凤气愤地说道:“以狡黠之心对待良善之人,以恶毒之术杀害异己,这就是大清国的命官,虽蛇蝎之毒,毒不过如此矣!” 赵秀敏说道:“杀人夺命,残害忠良,哪一个清廷官员不是蛇蝎心肠?不用说别人,我家也是深受其害的例证,我的父母姐姐是怎么死的,牡丹、芙蓉你们都是最好的见证人。” 赵秀敏气愤之极,说着说着就掉下了眼泪。牡丹说道:“秀敏妹妹生性刚强,是一个泰山压顶都不肯弯腰的人,今日说起往事就不免伤心,可见你是一个心地多么善良的好姑娘,将来谁要是摊上你做他的媳妇,可就有享不尽的终生幸福了!” 牡丹的一席话说的赵秀敏一抹红晕染上脸颊,她用两只小拳头不停地在牡丹后背上捶打着,羞赧的说道:“死牡丹!人家伤心,你还拿人家开心,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芙蓉说道:“俗话说,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层皮。你要是将俺姐姐的皮剥掉了,将来俺连姐夫也找不到了,那俺可不答应!” 几个姑娘叽叽喳喳,就像不知忧愁的喜鹊鸟一样,她们用欢快的气氛驱散了阴霾,刚刚还是乌云密布的天空,一下子又变得晴朗起来。 与此同时,在彭仲仁的家中,杜兰芳一早起来,在院内亦看到了一封不知何时被人放置在院内的一封书信,展开来看时,只见上面写道: 天地有情人无情,将军府中杀气浓; 毒酒一杯断人命,江湖人见气不平。 杜兰芳看过此信之后,不禁愁容又涌上了心头,丈夫一夜未归,也不知是吉是凶。也不知是何人写了这样一张不明不白的字条,她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到底后事又如何,请看下回便知。 第四十回 四侠女路遇官军,唐训方隐而不发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齐彩凤说道:“你要问我为什么,我还不是有我的考虑。我今天犯了一个大错误,就是将咱们的名字前只改了一个姓,说过之后我就马上后悔了,可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已经无法收回了,我只好将错就错,一错到底。我想唐训方也早已猜出了我等的身份,只是不说出口而已。既然他明知我们的真实身份,却又不急着来点破,我想他也有他的顾虑。所以,我有多次杀他的机会,却没有杀他,而是借机掩饰自己的身份,麻痹一时算一时。我有意跳到他的身后,只是想告诉他,我齐彩凤要想杀他唐训方,可是不费吹灰之力,只要他被吓出一身虚汗,咱们的目的也就算达到了。”齐彩凤知道,唐训方是个老谋深算的人,他说的每一句话,他问的每一个问题,都有他明确的目的性,倘若一语不慎,回答不妙,就会给自己带来巨大的麻烦。 思索至此,她先入为主的回答道:“北方人的姓氏,无非都是张、王、李、赵遍地(流)刘罢了,这些都是百家姓中的姓氏。我等也超不出这个范围。小女子们全都姓张,我贱名叫做张彩凤,”她用手指着牡丹等人:“这位叫张牡丹,这位叫张芙蓉,这位叫张秀敏。她们都与我是同宗同族,又从小在一起长大,互相之间也都知根知底,所以一起出门上路,为的是互相之间也好有个照应。”《萍踪血迹》第四十回 四侠女路遇官军,唐训方隐而不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一回 溪潭坳暗伏杀机,彭毓橘陷马丧命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成大吉知道多隆阿是个有勇无谋之人,一介匹夫而已,常常口无遮拦,不讲情面,只凭一己喜好行事,所以,他有时作出的事情,常常使人感到啼笑皆非。 因此成大吉也就借借坡下驴,掉换口气说道:“我成大吉守着真佛不说假话,误杀团勇一事,确有其事。不过事情的发生责任全不在官军,而是那些活得不耐烦的团勇们自找杀身之祸。我成大吉带领官军进城,与他们不期而遇,他们不分青红皂白,一见官军就大动干戈,在被逼无奈之下,我的官军才起而自卫,双方在乱军打斗之中,互有死伤,使我平白无故的损兵折将,损失了二百余人。这个帐如果要算,也只能算在那些有眼无珠的团勇身上,这与我成大吉又有何相干?”成大吉知道多隆阿是个有勇无谋之人,一介匹夫而已,常常口无遮拦,不讲情面,只凭一己喜好行事,所以,他有时作出的事情,常常使人感到啼笑皆非。 因此成大吉也就借借坡下驴,掉换口气说道:“我成大吉守着真佛不说假话,误杀团勇一事,确有其事。不过事情的发生责任全不在官军,而是那些活得不耐烦的团勇们自找杀身之祸。我成大吉带领官军进城,与他们不期而遇,他们不分青红皂白,一见官军就大动干戈,在被逼无奈之下,我的官军才起而自卫,双方在乱军打斗之中,互有死伤,使我平白无故的损兵折将,损失了二百余人。这个帐如果要算,也只能算在那些有眼无珠的团勇身上,这与我成大吉又有何相干?”成大吉知道多隆阿是个有勇无谋之人,一介匹夫而已,常常口无遮拦,不讲情面,只凭一己喜好行事,所以,他有时作出的事情,常常使人感到啼笑皆非。 因此成大吉也就借借坡下驴,掉换口气说道:“我成大吉守着真佛不说假话,误杀团勇一事,确有其事。不过事情的发生责任全不在官军,而是那些活得不耐烦的团勇们自找杀身之祸。我成大吉带领官军进城,与他们不期而遇,他们不分青红皂白,一见官军就大动干戈,在被逼无奈之下,我的官军才起而自卫,双方在乱军打斗之中,互有死伤,使我平白无故的损兵折将,损失了二百余人。这个帐如果要算,也只能算在那些有眼无珠的团勇身上,这与我成大吉又有何相干?” 第四十二回 任柱大战舒家埠,村姑山歌诉衷情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彭毓橘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到曾国荃的耳朵中,曾国荃捶胸顿足的哭诉道:“我的杏南弟呀,你昨日的音容笑貌仍在眼前,不想只隔一夜工夫,你便成为另一个世界的人了,这叫兄长我如何不心痛欲碎!斯人壮志未酬身先去,我定要取下任柱此人的头颅,为表弟你报仇雪恨!”杏南者,这是彭毓橘的字号。 事后,曾国荃檄令浠水县令,在溪潭坳大路边上,为彭毓橘和二千名官军竖立一块阵亡碑,借以慰藉亡灵,以释活人之哀。这些都是题外之话,不必多说。 任柱、赖文光诛杀彭毓橘之后,知道清军必发大兵报复,不敢在溪潭坳村多停留,即日移军向北,到达麻城境内。 我们已经不止一次提到过麻城。要说起这麻城,可是大有来头哩。首先就他的地理位置而言,就十分重要。它地处湖北省的东北部,占据大别山中段南麓,在长江中游的北岸,北边与河南省商水县、新县以山脊为界,东北方与安徽省的金寨县依界岭分水,东邻鄂省的罗田县,南界团风县,与武汉咫尺相望,西面与黄安县毗连,因此,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不得不成为各路捻军反复争夺的战略要地。 麻城的历史亦十分悠久。据史书记载,七千多年前即有人类的祖先在此繁衍生息。麻城在春秋时期为楚地,那时名为柏举,吴楚两国曾经在此发生过柏举大战,因而名垂青史。秦统一全国后,麻城隶属南郡,汉时为西陵。后赵大将石勒部下名叫麻秋的在此筑城为垒,守护一方,始有麻城之名。隋开皇十八年,也即是公元598年,开始在此设立县治,始正式命名为麻城,隶属黄州府管辖,唐宋以后历代相袭,直到如今。 任柱、赖文光移军至麻城,还未做任何停留,便又急切挥军来至黄安境内的黄石桥,蓝旗捻军的此一举动,不但使城中的官绅富豪一下紧张起来,也使城内捻军的“暗窥”活跃起来。官绅富豪慌忙调遣乡丁团勇进城,紧闭城门,婴城固守,严禁乡民出入城垣。 黄安城内有一个隐匿地下的反清组织,名曰白莲教会,会首名叫“扫地空”,这当然是个假名,他真名叫什么,从未有人知晓。当下,扫地空急忙召集几个会员说道:“最近暗窥传来信息说,蓝旗捻军首领任柱、赖文光统领大军抵达黄安境内,这正是我等诛杀狗知县文龄的大好时机。文龄自接任黄安知县以来,大肆盘剥士民,他与清廷狗官严树森沆瀣一气,极尽压榨杀戮之能事,令全城士民发指,不杀此人,我等无颜面对全城父老!” 有人挺身而出,说道:“听说任柱就在蔡家河一带,我立即出城去引领任柱,带领他杀进城来,不愁文龄不灭矣!”众人打眼望去,说话的人名叫孙子良,是黄安城中在大街之上摆摊做饮食生意的一个小摊主。 孙子良的话音刚落,有一个人也挺身而立,说道:“文龄到任不到一年,将一个黄安县城剥削的民不聊生,吃喝全无,与其这样被饿死,还不如起而抗争,也许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哩。子良兄一人出城恐怕不能胜任,我愿与你一同前往!” 众人用眼望去,说话的人非是别人,正是孙子良的姑表兄弟李艳光。会首扫地空见状,止不住心中高兴。他说道:“有你二人相伴前往,如此更为稳妥。你二人可准备前往。不过一有风吹草动,文龄将县城管理得更加严密,现在是城门紧闭,不准任何人进出,你们出城可就困难了。” 孙子良说道:“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活人哪能让尿给憋死呢?我想出一个办法,保证可以混出城外。”于是,孙子良说出来一个办法,众人听后,都点头称善。会议结束,孙子良、李艳光即各自去做准备,不提。 这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孙子良、李艳光穿着打扮了一番,每人各自带上一把短刀,又带了足够的银两,便悄悄朝城西走去,他们随身携带一条长长的绳索,准备偷偷翻越城墙,到城外去找蓝旗捻军。 俗话说,人要倒了霉,连喝凉水都塞牙。当孙子良、李艳光走到城墙斜梯前向城墙上攀爬的时候,没承想碰到了一条细绳索,绳索一头连着护卫室的一个大铃铛,叮铃铃的响声,惊动了护守团勇,四五个值夜的团勇迅速各拿刀枪,向城墙斜梯跑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未等孙子良、李艳光跑开,即双双被按倒在地,被团勇用绳索五花大绑的捆了起来。 此事惊动了黄安县县令文龄,第二天上朝之后,文龄便命团丁将孙、李二人带到了大堂上,开始审问起来。 文龄端坐在几案之后,撇腔拉调地发问道:“孙子良、李艳光二人听着,本老爷要问你们的话,你们可要一五一十如实招来,如若胆敢违拗,那可就要受皮肉之苦了,本老爷的话你们听清楚没有?” 孙子良、李艳光把脑袋扭向一边,一句话也不回答。文龄又问道:“半夜三更,你们偷偷出城,非盗即偷,说不定还与城外的捻匪勾搭连环,暗地传送消息,你们不会不知道,你们犯的可都是掉头之罪,还不快快招来!” 孙子良、李艳光现在想的是:本想出城去联系捻军,因为考虑不周,被团丁活捉,事到如今怪就怪自己时运不济,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为今之计,说了是死,不说也是死,还不如顽抗到底,做一个清白之鬼来得更好些。二人打定主意,紧闭双目,就是不开口说一个字。 文龄可等得不耐烦了,他气急败坏的命令团丁们道:“县衙署就是活地狱,县太爷我就是吃人肉不吐骨头的人面恶兽,你们既然已经进了我这个门,今天就甭想从这里活着出去了。刽子手,大刑伺候!” 主子一声令下,众刽子手便一拥而上,一下子将孙、李二人按倒在地,举起手中的棍子,霹雳啪嚓,照着二人的屁股就打了起来。这孙子良、李艳光可真够得上是英雄好汉,任凭团丁们如何毒打,从始至终,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半个时辰下来,二人早已被打得只剩下喘气的份儿了。 一个团丁走到文龄近前,将自己的嘴巴贴在文龄耳边,小声说道:“他们至死不说一句话,现在都被打得奄奄一息了,再这样打下去,他们可能就没有命了,叫人看着既心疼又心酸。是不是咱们错怪了他们?依我之见,咱们就把他们给放了吧!” 文龄一听此话,觉得很不入耳,他一拍桌子,高声喝道:“你放什么屁来!你身为大清国狱吏,怎么竟婆婆妈妈的为歹人求起情来了!大清国的威严何在?你我的良知何在?他们夜半三更欲偷渡出城,分明是与城外的捻匪去联系,何清白之有?为今之计,他们招是死,不招也是死!本老爷命令尔等,将孙子良、李艳光拉出城外,斩首了事!” 就这样,孙子良、李艳光被团勇们拖出城外,双双被斩首处决。在城内的墙壁上,同时贴出一张布告,说团丁在深夜捉到奸细二人,经询问招供,系捻匪埋伏在城中的内应,现已被斩首正法,云云。 孙子良、李艳光至死未招供,用自己的生命保护了城内的众多弟兄,首领扫地空得知实情之后,立即召集白莲教众弟兄,暗暗为孙子良、李艳光默哀祈祷,同时对他们的英勇壮举铭记在心,永世不忘。孙子良、李艳光二人虽死,但人们的反清行动并未有丝毫停止。 此时,任柱、赖文光又移军黄陂境内的滠口村一带,这滠口村依滠河而建,村址就坐落于滠河岸边,河水潺潺流过,风光绮丽宜人,是个修养生息的好去处。赖文光对任柱说道:“华夏山河壮美,美轮美奂之处处处皆有,可惜二百多年以来,都被爱新觉罗氏蹂躏糟蹋得不成样子,要不是这该死的战争,你我尽可在这风光幽雅之处安度终生。如果清军来犯,你我又得拔腿他去,可惜呀!” 任柱说道:“尊王可真是有闲情雅致,说出话来也这么带有诗意,我任柱胸墨缺少,比不得你这文人雅士,我一出口便是粗俗不堪的话语,现在学习也已经晚了!” 交谈之中,忽有探马来报,说道:“河面上有一艘炮船驶来,船上突突冒着黑烟,炮口直指我方,恐怕就要开炮射击了。” 话音方落,只听见轰轰几声炮响,直打得房屋冒火燃烧起来,一霎时村民哭喊之声四起,人们在村中哭喊奔跑,街面上一时乱作一团。 任柱、赖文光走出房间,在护卫军兵的簇拥之下,来到一处坍塌的废墙后面,打眼向村外河边望去,只见炮船冒着黑烟,正突突朝村庄开过来。 赖文光说道:“这个大家伙咱从未见过,你看它冒的尽是黑烟,不知它吃的是什么燃料,是柴草呢还是煤炭,少说它也有好几千斤,一天可要吃不少东西呀。” 任柱说道:“这个家伙,威力也忑大了,它一炮打过来,不是房倒就是屋塌,连树木也被它打得拦腰折断,威力确实很大,他又是在水面上,咱们无法够得到它,无法与他交手,为了避免损失,咱们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吧。” 二人商议既定,便带领蓝旗捻军迅速离开滠口村,沿着崎岖的山间小道,一路向孝感方向而去。 时任孝感县令吴大训闻听捻军到来的消息后,惶惶如丧家之犬,他赶紧命令乡兵紧闭城门,键好门闩,严禁居民进出。为防不测,吴大训率领把总潘金彪、教谕张元佩等登陴守护;邑绅王兆倬、徐俊等人倡导居民捐献军资火药,并令团勇乡兵昼夜值守巡逻。任柱侦知城中备守严密,攻城要付出沉重代价,因此便虚晃一枪,绕道孝感一路向西而去,即刻之间,便到达德安府境内去了。 孝感暂时无虞,云梦县城却遭到了捻军的攻击。知县文湛立即组织守城,提督姜玉顺军驻北关,居民纷纷逃避进入城中。但是,文湛只是虚惊一场,任柱并未真正攻城,他即刻挥军经胡金店渡河进入应城境内。 这应城县是个历史悠久的县城,据史载,应城是为古蒲骚之地南朝所属,在公元454年,宋孝武帝孝建元年即设立县治,古属郢州安陆郡。应城县地处冲要之地,自古就是安陆、荆州二府咽喉要道,郧县、襄阳的东路门户,因此置城为守,故而得名。境内河港纵横,水网密布,湖泊毗连,塘堰密集。清廷在此亦设有军港码头,派兵把守。 任柱、赖文光挥军突然到来,使长江埠守军巡检龚扬麻大为震惊,慌忙之中他带领守港清军慌忙逃走,不慎一脚踏空,掉入那滔滔江水之中,立刻即被淹毙,成为鱼腹之中的免费餐宴了。 任柱、赖文光挥军攻克应城县城,为躲避战乱,居民纷纷奔逃至西河曾家埠,由于河水太浅,舟船被搁浅,官绅无法逃脱,被捻军围困一处,惊吓水淹致死者二百余人。 任柱见此情形即对赖文光说道:“我军所诛灭者,惟官军豪绅也,现无意殃及无辜居民,实在于心不忍,我等可即刻挥军他去,即可解此处居民于倒悬矣。” 赖文光说道:“任旗主言之有理,为今之计,那就立即挥军他去吧。” 于是,二人即可传达命令,集合捻军所属大军,抢渡宋河,军锋直指京山。京山县与应城县毗连,近在咫尺之遥,马队提缰便到。京山守城团勇突闻捻军大军到来,慌忙关闭城门,在城头上架起大炮,盲无目标的对空鸣炮乱射,炮声能传到十里之外,任柱骑在马上对赖文光说道:“炮声虽然杂乱,发射全无目标,不过说明城中已有准备,这时我军再发动进攻已毫无意义,不如绕过此城,折而向东,直取天门更为有利。” 话语即出,早有小旗主将命令传达下去,大军掉头东向,快马加鞭,飘忽急骤,如狂飙刮起,未等天门县城内做好准备,捻军即刻便将县城攻破。全城县官衙役人等全被捻军俘获,只等任柱、赖文光来发落了。 先前时候,巡抚曾国荃曾经率领谭仁芳、姜玉顺等清军将领在麻城、罗田迎击任柱,毫无结果。曾国荃对谭仁芳等说道:“任柱此贼凶狡剽疾,一昼夜能行二三百里,我军皆成尾追之势,毫无战果,白白耗费军力人力,使我一筹莫展,如此下去,不知何日才是终了之时。” 谭仁芳说道:“当初,提督郭松林追击任柱曾经抵达安陆,无意间与太平山贼齐彩凤相遇,那齐彩凤狡黠诡谲,故意引领郭松林转战石牌、臼口之间,齐彩凤巧妙击杀,将郭松林击成重伤,援军又不能按时而至,郭松霖溃不成军,几乎全军覆灭。一个小小的齐彩凤尚且难以对付,更何况握有重兵的任柱呢。” 姜玉顺也说道:“郭松林几乎丧命,他的军队也几乎全军覆没,要不是他的妻子杨秀兰在武汉多方筹资相助,招集社会上的亡命之徒,为郭松林扩充实力,他可真就一蹶不振,从此不复存在了。郭松林之所以能够东山再起,他的妻子功不可没矣。” 曾国荃又说道:“任柱善于飘忽疾驰,官军在后尾追,他知官军饥饿疲劳,精疲力竭,于是便遣派小旗主李泳率领马队,任柱自率步队,在徐家集摆开阵势,以逸待劳,等候官军的到来;赖文光又以别军偷袭我军,那时天色昏暗,赖文光突出马军出现在官军背后,张树珊被围受伤坠马殒命,副将刘登朝、郭有容、都司马寿文、黄瀚均、同知李辉龄皆战死。真是往事不堪回忆,回想起来实在使人痛心!” 待曾国荃遣派谭仁芳、姜玉顺统军到达天门县的时候,任柱、赖文光早已又不知去了哪里了。 那么任柱、赖文光又到哪里去了呢?原来他们二人自从在黄梅县舒家埠村取得对清军的作战胜利之后,又迅速挥军一路东下,乘着胜利的气势,果断占据杨家河,窥视安陆府城。捻军的哨骑马探突然踏过蒿桥村,使安陆城内的官绅豪富大惊失色,团勇们将城门紧闭,乡民无法进入城中,只得在城外昼夜嚎哭吵闹。适逢清军总兵刘维桢带领官兵到来,与任柱蓐食开战,任柱佯败,刘维桢挥军追击,结果中了埋伏,损兵折将,大败而归。 在一个寅黑之夜,任柱又挥军进攻京山,京山知县陈祖心闻惊之后,仓促之间登上城头,捻军在城外向城上打招呼说:“陈祖心小儿,你不必惊慌,也不必害怕,捻军爷爷只是借路通过,你回家只管搂着你的老婆睡大觉去吧!” 陈祖心在城头上回答说:“你们这些捻匪,向来会声东击西,说什么只是借道通过,谁知你们又会生出何种花样,我才不会上你们的当呢!” 就这样,陈祖心也真是敬业,为了防止捻军的突然攻击,他带领团勇乡兵一连在城头守护了三天三夜,不敢睡眠和休息,只把他累得精疲力竭,口吐白沫,不省人事,最后仍未见到一个捻军的人影,枉费了一腔心血,连迈步走下城墙的力气都没有了,不得不让团丁们将他抬回家去,水米未沾,竟然呼呼大睡了三天三夜,又把那失去疲劳辛苦,都一丝不少的捞了回来,也算是做了一次不赔不挣的买卖。事后,陈祖心每当提起这次守城之事,总是不无自豪地对人说道:“为扫清叛逆,就是再辛苦劳累,也是值得的。俺愿意。” 不日又传来警报,说任柱、赖文光谋走黄冈、孝感,曾国荃檄书刘铭传,命令他挥军尾追。书中说道:“为切断任柱、赖文光西走钟祥之路,特命令刘铭传驻军襄阳,堵住其西窜之路。” 时值岁除,任柱、赖文光乘官军度岁之时,在除夕之日攻打研盘山,初一日又攻打襄阳之王家集,蓝旗捻军全数屯驻于霸王山下,号称十万之众。为了应付任柱、赖文光的挑战,刘铭传统领他的淮军进驻下洋港,并不断派出谍马探听任柱的消息。一日探马回报说:“任柱大军现驻扎在京山境内的永隆河一带,将军可速往击之矣!” 刘铭传贪功心切,好不容易探知任柱的底细,这就要到嘴的肥肉为何要与他人分享呢?于是挥军先进,要与任柱决一雌雄。刘铭传统军正在前进之时,忽听螺号突然响起,数不清的捻军士兵英勇杀出,一阵混战之后,只见一员捻军将领出现在刘铭传马前,他大喝一声道:“捻军旗主牛洛红在此,刘铭传小儿还不赶快下马受缚,我可饶尔等不死!” 刘铭传虽然是淮军统领,他自知自己马上的刀枪之术并不娴熟,不是牛洛红的对手,因此不敢向前迎战。正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忽然从他的背后窜出来三位将领,左边是刘铭传的部将李锡增,右边是胡衡章,中间的是田履安,众人一拥而上,来战牛洛红。 牛洛红也立即分出三支军队,一支战李锡增,一支战胡衡章,牛洛红自己则来战田履安。经过一个多时辰的激战,淮军右军阵中首先就有部将黄桂兰、张士元力怯被杀。淮军立时大乱,一时便溃不成军。李锡增、胡衡章、田履安、吴维章等人皆先后战死。刘铭传见势不妙,也不敢再恋战,值得立即挥军退出战场。 蓝旗捻军乘胜追击,马步军齐头并进,军队摆列三十余里,三路并进,将刘铭传追赶的狼狈逃窜,惶惶如丧家之犬。终究是败逃的兔子比马快,牛洛红追赶一阵之后,不见了刘铭传的踪影,也就只好作罢了。 回到驻地之后,任柱、赖文光皆十分高兴。任柱面对汗流浃背的众首领说道:“今日永隆河一战,大长了咱们捻军的志气,打灭了清妖的威风,还缴获了数不清的战马军械与辎重物资,又够我军消耗半年有余了。似这等好事,我们何乐而不为呢!” 赖文光也说道:“现在,我们的好兄弟、好伙伴张洛行和龚德,也正在河南荆紫关一带与清妖浴血奋战,也不断有胜利的喜讯传来,只要我们同心协力,戮力同心,再有几年,不愁清妖不灭矣!” 众捻军健儿一听赖文光此话,禁不住欢欣雀跃,纷纷发表誓言,决心在任旗主和尊王赖文光的带领之下,不畏艰险,不怕牺牲,即使流尽最后一滴血,也要义无反顾的战斗到底! 牛洛红说道:“与尊王赖文光比起来,我牛洛红只是一个粗人,过去只懂得种地,为官府所逼,才走上反叛之路。咱老牛没有大本事,早已下定决心,即使将自己的一腔热血洒在淮北大地上,浇灌出几株茁壮的禾苗来,俺老牛也就心满意足了!” 清军并不甘心自己的失败,他们正策划与密室,准备以十倍的疯狂、百倍的肆虐,对捻军发起更大规模的进攻。 曾国荃命令提督唐仁廉为左路军,再有总兵徐连升、江自康辅佐之;提督谭胜达为右路军,且有副将军汤顺辅佐之;提督宋国永率总兵陈由立、史兴宗等为中路军,总兵胡良作、袁国祥辅佐之;提督曾成武为中路军的后援之军;提督郭训、受命为左路援军;总兵杨谦万为右路援军;总兵杨德琛率轻锐之军往来游动,为游击之军。 部署方定,任柱、赖文光即率领大军飘忽袭来。官军立即摆开阵脚,开枪开炮进行反击,继之以步军出战,刀矛齐施,战场上人声鼎沸,喊声震天,血雨腥风刮满野,刀光剑影蔽云天。双方鏖战至一个时辰左右,捻军前阵势力不支,后军继进,有如大海波涛,后浪推着前浪,波涛汹涌,前赴后继,不断有人倒下,又不断有人站起,人人以血肉之躯,为最后胜利而战。 清军将领宋国永、胡良作等,也奋勇向捻军阵中突击杀入,中路辅军陈由立、曹志中也大呼冲入阵内,捻军中路之军亦开始气力不支,此时官军的骑兵又呼哨而至,捻军的骑兵也在任柱的带领之下,挥舞刀枪猛冲过来。原野之上一时刀光闪耀,战斗打到了白热程度。 只见任柱一马当先,赖文光挥枪继进,碰上得死,挨上的亡,人人杀得痛快淋漓,犹如割草刈麦一般。此时,牛洛红亦指挥马军张开两翼,犹如疾风骤雨,勇猛地朝官军袭来。双方的人马越积越众,死亡的人也越来越多。官军不退,捻军也不退,只杀了个田野哭泣,大地垂泪悲咽。 正在双方厮杀正酣的时候,在官军阵内突然响起了进步连环枪声。何谓进步连环枪呢?这是当时清廷官员对这种一次可以装填七发铜壳火药子弹、可以连续发射、不同于铜帽火药枪的新式枪械的敬畏的称呼。这种枪是美国一位叫做霍尔斯•史密斯的人所发明,于大清咸丰六年前后传入中国,装填子弹后的全部重量还不到一斤重,当时的价格也只有十二美元一只,它小巧玲珑,具有很强的杀伤力,很受当时清廷官员所钟爱。 清军阵中向捻军首先发射这种枪弹的是清军提督郭训诰。离开两丈开外,捻军士兵就中弹应声倒地而亡,这使任柱、赖文光大为震惊,他们初次面对这种形式,不知道清军使用的是什么妖术,能在两丈开外使人毙命,一时不知所措,心中发怵,不免乱了阵脚,只好退兵收阵,大败而去。 清军提督唐仁廉统领马队乘机掩杀过来,众捻军惊慌逃走,败军之阵,犹如退潮之水,一朝便土崩瓦解。正在这关键时刻,天老爷也和人们开起了玩笑,早不下雨,晚也不下雨,恰在此时此刻,却偏偏下起了滂沱大雨。霎时之间,河水暴涨,河港沟渠之中水深没过头顶,军马不得奔驰,行人无法过渡,无论是捻军还是清军,都已是慌不择路,恨不能立时给自己按上两只翅膀,飞出这个水狱泽国。众人已是险不择路,被河水淹毙而死者不计其数。 任柱、赖文光在众捻军拼命拥载护卫之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从陷人陷马的水泽国中逃了出来,当他们走上高岗回头观望时,只见大水中仍然有不少捻军士兵还在汪洋之中拼命挣扎,许多清军也在拼死凫水泅渡,妄图脱离险境,但还是被无情的洪水冲走了。 任柱、赖文光定要返回到水中去救自己的士兵,却都被身边的军兵给拖住了。众人流着眼泪说道:“眼看着自己的弟兄被无情的洪水侵吞,有哪个不心痛难过呢?可是情势所迫,无论如何你们也不能回去。如果回到水中,不但人未救出,恐怕连你们二位的性命会被断送。领军打仗,胜败是常有的事情,只要你们二位头领安然无恙,就不怕没有东山再起的日子。” 任柱、赖文光出于无奈,双双满含热泪,步步回头张望,心痛地离开了这汪洋水国。 此时,传来消息,说淮军统领李鸿章被清廷首命为湖广总督。赖文光对任柱说道:“李鸿章此人,生在安徽合肥,从小便熟读孔孟之书,有很高的文化造诣,他对朝廷忠心不二,此人城府极深,平时言语不多,却是个心狠手辣之人,恐怕他的出山,会对我们带来很多不利呢。” 任柱说道:“据说刘铭传、郭松林、张树珊等人都是李鸿章的亲信和门生,张树珊已被我捻军诛杀,郭松林也多次被我击成重伤,几乎一命呜呼,现在就剩刘铭传、周盛岐、周盛藻、张树声等人在世,这几个人与郭松林比较起来,都是些酒囊饭袋而已,我看并无什么可怕。” 赖文光说道:“任旗主此言谬矣。千万可滋生这种轻敌思想,目前我们四周皆是清军,万万不可麻痹大意,倘若一招不慎,即可带来灭顶之灾!” 任柱自知自己失言,面对尊王的批评,羞赧地低下头去,从此不再言语。 此时,任柱、赖文光统领蓝旗捻军驻扎于河南省光山县境内的白雀园村一带,他们休整训练兵马,准备再一次对清军发起进攻。 闲暇无事时,任柱、赖文光走出村庄,面对四周的大片竹林,二人呼吸着清新的空气,真好像是身处在美轮美奂的仙境一般。 任柱对赖文光说道:“回想起前不久研盘山一战,有一问题始终萦绕在我的心间。当时,我清清楚楚看见一个清军军官带领十几个军兵,抬手对我军一指,在他们的手里释放射出一溜火光,只听砰砰几声,我军将士便应声坠马身亡,可是在清军手中并未看到有什么东西,不知他们使用的是什么妖术?” 赖文光说道:“任旗主你问得正是时候,我也正为此事纳闷呢。我这个人从来不信鬼神,要说是妖术,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也不像是火药枪之类,以往火药枪都是先点引线,而后发射。在后来的火药枪是先按铜帽,而后发射,最短的枪管也有二尺来长,清晰可见。而此次清军发射,却是攥在他们手中的一个小小物件,小的就像一个馒头大小相似,威力却是无比,离开两丈开外,人便纷纷倒地身亡。这样的怪事,真是叫人难以思议!” 书中代言:任柱、赖文光所说的这种“怪物”,并不是什么妖术和妖物,而是十九世纪由美国人霍尔斯•史密斯和丹尼尔•贝尔德•维森发明的左轮手枪,由于刚刚传到中国,首次使用,不少人还搞不清楚它到底是何物。任柱、赖文光第一次与这种武器相遇,一时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可以理解的。 二人议论了半天,到底也未找出真正的答案。只得又将注意力转回到村外的竹林上来。他们望着满野的郁郁葱葱的大片竹林,呼吸着大自然的新鲜空气,真有说不出的欣喜和欢畅。 此时,只听从竹林中传出来一阵歌声,歌声是从一个女子的口中唱出,那歌声千转百回,悠扬嘹亮,使人听后犹如置身在仙境一般。歌中唱道: 我把情哥装心间,情哥木讷未听见; 辜负小妹一片情,何颜活在人世间! 对牛弹琴无回音,目睹此景心潮翻; 小妹情意深又浓,无奈情郎心不专。…… 任柱、赖文光听后,禁不住抚掌大声叫道:“唱得好歌!唱得好歌!真真没有想到,在这竹林密布、山野僻壤之间,竟然还能听到如此美妙的歌声,我们也不虚此行了!” 姑娘本来还想继续唱下去,但一听到有人夸赞,歌声便戛然而止。她羞答答从竹林中走出来,见是住在村中的两位捻军首领,早已互相认识,只是男女有别,从未有说话交谈,此刻在竹林中不期而遇,倒是显得有些尴尬拘谨起来。 任柱是个性情直爽之人,说话从不隐晦,他走到姑娘身边,爽朗的说道:“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房东家的秀兰姑娘吗?你唱得一口好歌,我从你的歌词中听出,你好像有满腹的愁怨苦情,要对这竹林倾诉是吧?” 任柱所说的秀兰姑娘,是他住在这白雀园村房东家的一位千金,这家男主人姓巫名玉刚,巫秀兰是他家唯一的女儿,时年方满二十岁,已经到了谈情说爱的年龄,姑娘心中暗暗喜欢上了一个本村的好后生,但在那个封建思想根深蒂固的年代,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是年轻人出阁嫁人的唯一途径,自己选择意中人即被视为轻浮和大逆不道。为了释放心中的愁苦之情,巫秀兰便一个人偷偷跑到竹林中唱起了山歌,以此来释放胸中的苦闷。 自己心中的秘密无意间被任柱与赖文光听见,巫秀兰一时羞涩的满脸发烧,恨不能地上裂开一道缝,她便一下子钻进去。 赖文光察言观色,识破了秀兰心中的难言之情,便有意打破僵持的局面,说道:“人到成年,情窦开放,情爱之心,人人有之,只要是正当,也无可指责。只是你要冲破你父母这一关,可就不是容易的事情了。” 秀兰满脸绯红,一转身背对着任柱与赖文光,怯懦的说道:“你们偷听了人家的秘密,多么叫人难为情。我有一个请求,望任首领和赖首领答应……” 任柱说道:“秀兰姑娘,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了,还什么请不请的。” 巫秀兰转回身来,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任柱与赖文光,小声的说道:“今天的事情,请你们二位千万不要对俺父母说起,否则俺可就要受皮肉之苦了哇。” 任柱与赖文光几乎是同时答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任柱虽然住在秀兰家中,但是自古以来就是男女有别,他作为捻军头领,不便于和人家女孩子接触交谈,与秀兰也只是只见其身,未识其面,这些天以来,连秀兰到底长得是个啥模样,也未敢仔细观瞧。今天在竹林偶然相遇,任柱这才有机会近距离与秀兰接触,但见她白面,凤眼,高鼻,小口,适中的身材,上身穿粗布蓝底白花单衣褂,下身穿粗布绿色单衣裤,脚着一双千层底的绣花鞋,一条又粗又黑的长辫在脑后飘来摆去,全身有释放不尽青春活力,这样的姑娘可以说是人见人爱吆。 任柱突然觉得,他已经从心底里深深爱上了这位秀兰姑娘,要不是这场可恶的战争,他也早已到了该成家立业怀抱儿女的年纪了,但是,这一切美好的东西,都被这场战争给剥夺了。将来他能不能有家,家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他不敢过多的去想,那就只好随遇而安吧。 三人相伴而行,徒步回到村中。一进大门,巫秀兰就欢快地叫道:“娘,午饭做好了没有?我的肚子饿了!” 秀兰娘从屋内走出来,假装生气的说道:“我的个小姑奶奶,你一上午都疯到哪里去了,一进门就知道要吃饭,咋就不知道帮娘做点事呢?” 任柱说道:“大婶呀,我秀兰妹子到竹林里去摆戏台唱戏呢,唱得可好听哩!” 秀兰心中一惊,恐怕任柱将她唱情歌的事情捅出来,紧张的用手一扯任柱的衣襟,小声说道:“你可是承诺过为我保密的呀!” 任柱对巫秀兰一挤眼睛,说道:“你怕什么?我任柱说话向来都是有分寸的,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定不会说。你就放心好了。” 这时,秀兰的父亲巫玉刚也从屋内走出,对巫秀兰说道:“你娘一个人一上午又是忙里,又是忙外,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了,就知道在村里疯癫,也不知道帮你娘做点什么,你就不能叫爹娘省点心吗?” 巫秀兰对他爹做了一个鬼脸,说道:“人家这不是回来了吗。你一天到晚就知道游手好闲,你咋不帮俺娘做些事情呢?”巫玉刚无奈的摇了摇头,独自回到屋里去了。一家人到底又说些什么,请看下回。 第四十三回 侠女设伏银花峪,孔县令坠崖丧命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好歹太平山寨上人本来就不多,一百多人集合站在山顶广场之上,先由齐彩凤将此次下山与任柱、赖文光在夫子河相见时的谈话内容简要叙述了一遍。 最后,齐彩凤这才说道:“按蓝旗捻军任旗主和遵王赖文光的说法,在游动中与清军对抗,至少有以下三个好处。这第一,就是能在游动中打击清军,使清军无法扑捉到我义军的踪影,时时处在被动挨打的情势之下,惶恐度日,终日不得安宁;这第二,是咱华夏之大,不可丈量,官署富豪到处皆有,以其之众,养我之孤,何愁辎重物资得不到补充?这第三么,就是我扎根于士民的汪洋大海之中,到处是藏龙卧虎之地,处处皆有高深莫测之人,若能遇上姜子牙那样的能够呼风唤雨的神人,则我太平山即可光辉四溅,腾飞有时了。”好歹太平山寨上人本来就不多,一百多人集合站在山顶广场之上,先由齐彩凤将此次下山与任柱、赖文光在夫子河相见时的谈话内容简要叙述了一遍。 最后,齐彩凤这才说道:“按蓝旗捻军任旗主和遵王赖文光的说法,在游动中与清军对抗,至少有以下三个好处。这第一,就是能在游动中打击清军,使清军无法扑捉到我义军的踪影,时时处在被动挨打的情势之下,惶恐度日,终日不得安宁;这第二,是咱华夏之大,不可丈量,官署富豪到处皆有,以其之众,养我之孤,何愁辎重物资得不到补充?这第三么,就是我扎根于士民的汪洋大海之中,到处是藏龙卧虎之地,处处皆有高深莫测之人,若能遇上姜子牙那样的能够呼风唤雨的神人,则我太平山即可光辉四溅,腾飞有时了。”《萍踪血迹》第四十三回 侠女设伏银花峪,孔县令坠崖丧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四回 僧王爷馈劈山炮,卢占春全军覆没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孔继干被太平山寨寨主齐彩凤威吓坠崖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便传到北京朝廷官员的耳中,慈禧太后得知此讯后大为震怒,她立即下达朝旨,命朝廷重臣王爷僧格林沁迅速统领铁骑大军赶往湖北襄阳督战,务求将张洛行、龚德、任柱、赖文光以及安陆太平山反贼齐寡妇一伙人诛杀殆尽,不得贻误。 在襄阳府衙内,巡抚胡林翼诚惶诚恐谒见了亲王僧格林沁。僧格林沁由于长途跋涉,身体劳累疲乏已极,下马伊始,即命令亲兵赶紧搬来竹椅,未来得及与胡林翼寒暄,便扑通一声坐在椅子上,胡林翼也赶忙命人搬来一把竹椅,坐在了僧格林沁的对面,二人开始攀谈起来。 胡林翼说道:“僧亲王此番奉旨赶来襄阳,对频繁活动的捻匪来说,是一个最大的震慑,贼匪可望敛迹矣。” 僧格林沁捎带愠意的说道:“巡抚大人此话差矣,僧某此次奉旨前来湖北,可不光是为震慑捻匪而来,我相信我的铁甲骑兵所到之处,必能将一切背叛朝廷的丑类荡涤干净,使他们从此不复存在,解除朝廷的心腹大患,从此长治久安!” 胡林翼自觉自己刚才说话欠考虑,一时说走了嘴,方才使僧亲王大为不悦,不觉脸上一阵发烧,从此说话便十分谨慎起来。 僧格林沁突然问道:“听说在湖北安陆有一座太平山,久为反贼齐寡妇一伙所占据,区区蟊贼人不过数百,所占之地不过是一个山头,为何官军久攻不克?不久之前还丧失我朝廷将官数人,连年方二十四岁的郧县县令也赔上了性命,是可忍,孰不可忍!” 胡林翼听过僧格林沁的话之后,嗫嚅着说道:“僧王爷有所不知,那太平山虽说是个弹丸之地,但山势陡峻,林木葱茏,崎岖难攀,有一人把关,万夫莫开之势。昔日唐训方虽然派大兵攻打过几次,都因那齐彩凤狡猾如狐,且又居高临下,凭借有利地形和熟习地理,而顽强进行抵抗,每次都使官军遭受重大损失,无功而返。由于山路狭窄,大兵又无法布阵,因而数攻不克,方才拖延至今。” 僧格林沁听后,似乎理解了胡林翼的苦衷,用缓和的口气说道:“你的话似乎也有道理。山势陡峭险峻,道路狭窄难行,看起来我的铁甲骑兵也是无能为力了,一群毛贼,为饱饥腹而与朝廷对抗,量他们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就让他们先逍遥自在几天,待朝廷大军消灭了张洛行、任柱一伙之后,再腾出手来消灭他们不为迟晚。” 胡林翼听僧王爷如此说,一颗紧悬着的心方才放了下来。接下来僧格林沁将话锋一转,问胡林翼道:“胡大人巡抚湖北数年,对湖北各州府县举办团练的情况知道多少?” 胡林翼说道:“团之所练,皆民兵也。要说湖北进行团练,追根溯源,要上溯至唐代乾符末年。黄巢倡乱于江南永兴,饥民皆沦为强盗,刺史崔绍招募民间强雄者练为土团之军,震慑地方,使盗贼不敢冒犯,于是人人知兵,村村防护,是为今日团练之初起也。” 听了胡林翼对历史的回顾之后,僧格林沁不置可否,未有任何表示,只是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茶水,静静地听胡林翼继续滔滔不绝地讲下去。 胡林翼越说越有劲,好像他面对的不是清王朝的王爷,而是一个不懂事的孩童一般:“到了南宋高宗赵构绍兴三十一年,皇帝无能,国运凋敝,北方的大金国主完颜雍挥军侵入中原,朝廷为求自保,下诏练民为义勇,此即为湖北练勇之始起也。当时的办法是:凡户主之家为双子者,出一人为团丁;每十户编为一甲,五甲编为一团,每团各设团长一人,选县之豪绅为总团首,统领管带。在农闲时教授攻防守卫之技,由官府供应口粮,形同军队,管制也甚严格。那时湖北练勇即设有土丁弓弩手,到了政和七年,由于兵力不足,曾经以勇充兵,教之以武艺,训之以战法,是为强兵固本之意。即使如此,也未能挽回宋朝败北的命运,勉强维持到淳熙中叶,便也寿终正寝了。” 僧格林沁终于开口说话了:“你胡大人可真不愧为一省巡抚,知古通今,历史十分知识渊博,与你胡大人比较起来,我只是一介武夫而已,可就自愧不如了!借此,我也增长一些历史知识,请你继续说下去!” 胡林翼受到僧亲王的奉承,不禁有些得意忘形起来。他端起茶杯,一口气喝了半杯茶,然后继续说道:“元袭宋法,又延续了好多年,直至元惠宗妥欢帖睦尔至正十三年,元惠宗又将团勇之名彻底改换,在河南南阳、邓州等处招募毛葫芦义兵,并设立万户府。办法就是,招募当地土著之民入伍充军,可免除其杂夫差役,防贼自效;因为服军役者皆是同乡故友,互相友爱团结,行军打仗时皆身背盛水葫芦,因此便被元朝廷命名为毛葫芦军。” 僧格林沁若有所思地说道:“元朝乃我蒙古族的祖先,前人能有如此智慧,使我等后人效法不尽,我们也算是托先人之福了。” 胡林翼又喝了一口茶水,没有理会僧格林沁的夸赞,继续说下去:“到了明朝时期,各处流寇大炽,湖北绅民结团自卫,因此,在黄州地界就有四十八寨之名,孝感亦有白云山寨之固。及至到了咱大清嘉庆初年,四川、湖北、陕西诸省教匪煽乱,莠民造反,渊薮围剿,擒获巨憝,蒇获大功,也都是借助于民兵之力。因此我说,团勇之功不可小视,靖匪治安,保卫地方,犹多赖于团丁矣。” 僧格林沁从竹椅子上站起身来,在屋内来回踱步,耗费了很长时间,然后他停住脚步,问胡林翼道:“胡公既然将团练说得如此有用,又如此之好,那么,为什么张洛行、任柱一伙捻匪,总是转战于湖北,反复来去,总是未受到重创,至今仍然逍遥法外,几乎成为不治的顽症呢?这是为何?” 胡林翼听了僧格林沁的问话之后,两手一摊,做出一个遗憾的动作,然后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想必王爷不会不清楚,咸丰初年,两广粤贼之乱兴起,东南一时成为鼎沸之地。不久,洪秀全命贼北下,湖北便成为要冲之地,省城屡次被攻陷,各处郡县也屡遭蹂躏,哪里还有一处完整之地?朝廷见势不妙,接受毛昶熙公的建议,即刻在壬子、癸丑年间,谕令毛公倡办团练,强化民兵,意在御贼于村寨之外。无奈地方官视为公差,敷衍应付,流于形式;就是一般民众,小安即乐,狃于一时,虽有团练之名,实无团练之实。当贼众袭来,便仓皇四散逃窜,家无可归,流离于山野道路之间,被捻贼杀死者,无物填腹而饿毙者,处处死尸相望。事已至此,仍不肯结寨以自固,眼睁睁送掉性命。所以我说,办团练而不结寨堡者,团练还不是等于虚设?还徒增贼怒,这和自杀又有何异?” 僧格林沁认真听完胡林翼此一番话,说道:“贶生言之有物,使僧亲王我也要刮目相视了。看起来,匡扶我大清朝,非你我这等忠臣良将不可了。” 论年龄,僧格林沁只比胡林翼早生一年。不过论其地位,胡林翼在僧王爷面前可就小巫见大巫了。僧格林沁是道光皇帝的姐姐过继过来的干儿子,人家属于皇族贵戚,又是王爷身份,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族贵胄,谁能与此相比?能与这位王爷促膝长谈,还能受到他的称赞,胡林翼真可谓受宠若惊了。 胡林翼察言观色,觉得僧格林沁并无厌倦之意,于是又转弯抹角为自己树碑立传起来:“林翼自接到上谕旨意后,立刻便赴黄州等处劝办团练,然后武昌、襄阳、德安、宜昌、荆州也依次办团,于是,我亲自督促各地修筑寨堡以卫团练,又在各地修筑碉卡以护卫寨堡,而后即在汉之北、江之南,家金城而户汤池矣。当时也曾有人私下议论,说什么强团练修寨堡,无非徒增苛捐杂税,徒增民力负担而已,恐在世平之后,地方豪绅借此为薮所,因而滋生事端。为了杜绝隐患,林翼慎选州县官员,使德才兼备者当之,凡来往公文、公牍私书随时督办;或者亲自召团练进见,多方慰劳,诘问情状;此一举动,使官绅感奋,未期年而大事已成矣。其后张洛行、龚德以及任柱、赖文光等反贼,屡寇湖北,皆以勇寨林立、野无所掠,从此不敢遽来,即使来后,不久即遁往他处。出现如此局面,皆是朝廷之恩德,团练之功力也。林翼畅想,有朝一日,团练撤除之后,制挺持竿之众,皆各自散归农田,一心耕种,欣得丰收之喜,从此再无拥众犯上之举,则林翼于心足矣。然而,治法者难于治人,不容王爷不信乎!” 正在二人谈意正酣之时,门吏突然走来禀报说:“禀二位大人知晓,应山县令恩荣突然驾到,说有要事要向僧王爷与胡大人汇禀,现正在门外等候,请二位大人示下,是否让他进来?” 胡林翼看了僧格林沁一眼,僧格林沁微微点了一下头,表示同意。胡林翼马上对门吏说道:“快请!快请!” 时间不久,即见一个身材矮小,身体肥胖臃肿的人,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一步一步朝胡林翼和僧格林沁走过来。恩荣刚一进门,便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口中不停地说道:“僧王爷和胡大人在上,应山县县令恩荣给僧王爷和胡大人请安了!” 僧格林沁一看到恩荣肥胖笨拙的样子,不由得感到既可怜又好笑。他对恩荣说道:“你身体笨拙,不便行此大礼,赶紧起来,坐下来说话吧!” 恩荣听后赶紧想站起身来,但由于身体笨拙,站了几次也未站起来,最后还是胡林翼走上前去,伸出双手将他搀扶了起来。 僧格林沁问道:“你作为一县的父母官,不在官衙内料理政事,大老远的跑到襄阳来做什么?” 由于第一次面见僧格林沁,加之刚才跪在地上才挣扎而起,使得恩荣憋出了一身冷汗。他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前不久,涡阳雉河集捻匪头目张洛行,伙同他的侄子张宗禹,统领十余万匪兵,突然由河南窜来应山,到处奸淫烧杀,掳掠殆遍,本县令立即召集民团登城守护,经过五天五夜奋力苦战,方才使张洛行的攻城阴谋未有得逞,保全了一城百姓免遭涂炭。欣闻僧王爷统领铁骑马军到达湖北,本县斗胆冒昧请求王爷开恩,将劈山炮赏与我县几门,若拥有了这种先进兵器,今后捻贼如若来犯,定能轰他个人仰马翻,片甲不留,血本无归!” 僧格林沁听了恩荣的话之后,并没有立即答复他有关劈山炮的事情,而是问起了应山县内的财政情况。僧格林沁说道:“我此次奉朝廷谕旨来到湖北,一是为扫荡捻匪,而是为了解湖北各地举办团练的情况。应山地当河南、湖北边界之处,是捻匪往来两省的冲要之地,在官军鞭长莫及之时,团练即成为地方的重要军力,因此必须加紧办理才行。” 恩容说道:“不瞒僧王爷,应山县是个小县城,财政非常吃紧,衙署人等的正常开支尚显不足,办团练么,那县财政可就入不敷出了。” 胡林翼说道:“恩荣大人不要光笼统的说财政吃紧,说话要有根有据,在僧王爷面前讲话,可来不得半点儿的虚假,要经受住历史检验才行吆。” 恩荣说道:“这话用不着你胡大人提醒,我恩荣沐浴皇恩,受朝廷教诲多年,自然深知造假的后果,假如欺骗僧王爷,也就等于欺骗当今皇上和慈禧老佛爷,我恩荣哪里还敢冒掉头之罪编造假话呢!” 森格林沁说道:“我从小便在皇室长大,主子的恩宠浸透我的每一根血管,长大之后又戎马倥匆,最知道忠于主子的含义,我最恨的也是靠说假话哄骗上峰的人。我把你恩荣的每一句话都当成你对朝廷忠心的表白,是说真话还是说假话,你的脑袋是否还能继续长在项子上,可是在我举手之间的事情!” 恩荣壮起胆子,伸直了脖子,一字一句的说道:“应山遭受捻匪蹂躏之后,大创未愈,财政匮缺,乡民困苦,自然敛费困难,行政维艰。我不妨给王爷和胡大人精打细算一番,你们便会一目了然焉。” 胡林翼说道:“我与王爷都在洗耳恭听,那你就细算你的清帐好了。” 恩荣已经说的口干舌燥,他喝了一口茶水,润了一下喉咙,这才又说道:“就拿养勇来说吧,每养勇丁一人,每天就要需铜钱二百文,即使节俭开销,少说也需一百五十文。假如应山县养勇丁千人的话,每日就需铜钱五万贯;再加上军械赏号,每日就需近六万贯之多。”在古时,铜钱一千穿在一起,叫做一贯。 僧格林沁打断恩荣的话,说道:“既然财政困难,何不少养一些勇丁呢?” 恩荣说道:“王爷您问的好!这个帐我恩荣不是没有细算过,假如养勇不满一千的话,一遇大批捻匪来袭,以应山之城,勇丁不敷应用,无法对敌作战,勇丁等于虚设,与无勇丁有何两样?” 胡林翼插话说道:“应山县财政匮乏已成事实,可是朝廷也有困难,除了伸手向朝廷要钱以外,难道贵县就无别的办法了吗?” 恩荣没有理睬胡林翼的问话,而是继续说道:“恩荣何况没有计算过?每岁捐钱六万,这还是最小的数字,小小应山县已经难以开支,还谈什么自我筹措呀!我恩荣没有别的办法,冥思苦想,想出一个仿效按田赋出兵之法,具体说来就是:凡是有田十石者,可出勇丁一名,军械粮食皆自行筹备,以解燃眉之急。” 僧格林沁说道:“我说么,活人哪能叫尿给憋死?你再说说,还想出一些什么好方法?” 恩荣继续说道:“勇队建立之后,接下来就是管理使用环节了。我是这样编排的:勇多超过一百名者,可自成一队,由捐户共举一人携带管理;勇丁人数不足三十名者,可多数合成一队,由各捐户选出一人,轮流携带管理。遇事荷戈震旦以待,无事则弃戈荷锄,归村务农。如是者则耗费大大减除,勇丁数也不止一千,而团勇也可以久存矣。只是遇到捻匪来袭,各项开销陡增,财政仍然捉襟见肘,难于应对,还望王爷体谅赞助才是。” 僧格林沁说道:“我统兵几万,所到之处粮秣军需也都是依靠地方,几万人每天要吃要喝,这就是一笔很大的开销。为今之计,我所能做到的,就是将我军中所使用的劈山大炮,匀拨一些出来赠给地方,其他我也就无能为力了。” 胡林翼说道:“我曾经耳闻,说这是一种威力强大、无与伦比的先进武器,被大炮轰到之处,可以摧山撼岳、断树碎石、房屋皆成废墟,人中此炮者,立时便粉身碎骨,成为齑粉,消失得踪影全无,可怕极了。不过耳听为虚,是否有如此威力,还要听王爷金口玉言,一锤定音。王爷您说我的话对也不对?” 僧格林沁不无自豪地说道:“之所以被称作劈山炮者,足显其威力强大也。明朝以来的大炮,均是先在炮管内填充上火药,然后再装上铅丸,点燃引信使炮管中的火药爆发,将铅丸催发出去,高速飞翔的铅丸击中目标,使物毁人亡,但铅丸犹如抛石击物,本身并不爆炸;而劈山炮则不同。弹头被装在一个很大的弹壳上,被燃烧的火药催发出去以后,弹头落地即爆炸开花,弹片四处飞散,犹如天女散花一般,凡是被飞散的弹片击中者,无论是物还是人,都会粉身碎骨,变为齑粉。就是被击中的山峰巨石,也会山崩地裂,不得不退避三舍。这种炮是引进洋人技术,再由国内专家能工匠人制造,唯我大清皇家军队拥有此物,捻匪中目前尚无,谁要是拥有了它,则所向披靡,胜利有望,无往而不胜矣。” 恩荣听了胡林翼和僧格林沁的一番吹嘘之后,喜欢的手舞足蹈,高兴得像个孩子似地说道:“王爷,我的好王爷,您啥时候将这种炮赠与我们,也好叫我们试试劈山炮的厉害。以后如若捻匪来犯,我只要将这种威力强大的大炮往城头上一架,对准捻匪轰轰几炮,管教他们屁滚尿流,死无葬身之地!” 僧格林沁说道:“应山乃鄂豫之门户,门户不保,则武汉势危矣。所以本王爷打破惯例,赏与贵县劈山炮六十座,望贵县尽力守护,不辜负本王爷一片苦心,则善莫大焉。” 僧格林沁立即吩咐亲兵去操办此事,恩荣也千恩万谢,各相揖别,尽兴而散。 恩荣刚刚离开襄城,僧格林沁忽然接到军报,说张洛行、龚德统领黄旗捻军数十万之众,由河南唐河、新野县进入襄阳境内,正欲对襄阳发动进攻呢。 此时,张洛行、龚德正统领黄旗捻军驻扎在襄阳境内的鄢家埠一带。张洛行问龚德道:“此次进入襄阳,正好与僧格林沁的铁骑马军相遇,听说僧军新增劈山大炮数百门,我还未领教过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新武器,军师知识渊博,不妨请你给我释疑好了。” 龚德眯缝起小眼睛,略加思索之后,说道:“我与总旗主一样,也只是耳闻而已,也并未亲见此物,因此不便妄加评断。不过从劈山二字来看,这可能就是一种锐利武器,只是并未亲见。据说,自僧格林沁到达襄阳境内之后,为显示其军力,就有襄阳府境内一个名叫高二先的壮士,因为官府的苛捐逼税,与官府反目成仇,带领几十个亲朋好友,正在与襄阳知府多山展开激战哩。” 稍停之后,龚德又说道:“官府只知搜刮民脂民膏,好像一切皆出于天经地义,从不考虑民间的承受能力,不知给予,只知索取,以致造成官逼民反的结果,又不思忖减免罢手,视人民疾苦为儿戏,如何能不官逼民反呢。” 张洛行说道:“高二先是何方神圣,敢于在知府多山头上动土,他区区一介农夫,能有如此胆量,真叫我张洛行也要刮目相看了。” 张宗禹回答说:“据初步得到的消息,这高二先乃樊城泥嘴村人氏,父亲在高二先五岁时就因病早亡,家中只有他母亲刘氏带领高二先兄妹二人苦度光阴,十几年一晃就过,高二先的妹妹高玉仙长到十八岁时,已经出落成为一个如月中嫦娥的人中仙子。一天,玉仙陪伴他的哥哥上集镇上去卖柴,恰巧被当地团练头领马金兰瞧见,这马金兰本是湖北布政使马秀儒的胞弟,马金兰依仗朝中有人好肆虐的信条,时常横行乡里,多行不义。他被高玉仙的美貌所馋馅,便欲霸占玉仙为其小妾,因而受到高二先的破口痛骂,马金兰一怒之下,便纵家丁突然冲进高二先家中,不由分说,便将高玉仙强拉硬拽,拖到自己家中,逼迫玉仙为其侍寝。玉仙宁死不从,一怒之下,猛然一头撞墙,立时毙命。可怜一个如花似玉的娇娥美娃,就这样被马金兰给逼死了。高二先眼见此景此情,难免不怒火中烧,怒不可遏,盛怒之下,他便约同数十名亲朋好友,闯入马府去理论评说,不成想反被马金兰巫为刁民造反,发动团丁进行围攻。最后的结局,当然是高二先一行人等畏惧潜逃,还被官府说成是勾结捻匪,图谋不轨。” 张洛行听完张宗禹的叙述之后,气得用拳头捶着桌面,大声说道:“天理何在?公理何在?一个小小的团练头领,竟然也敢草菅人命,此风一长,我看他大清朝的气数可真是到了尽头了!” 龚德也问张宗禹道:“高二先仅凭一己之力来与官府对抗,我看必然是凶多吉少了,为今之计,我们要赶紧联络高二先等人,想方设法助他一臂之力,拯他众人于水火,如果晚了,他们众人可就有生命之忧了。” 张洛行说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和安娇去设法办理吧,速度越快越好,快了能拯人于危亡之中,慢了,那后果可就不好说了。” 张宗禹领命而去。三日之后,张宗禹和安娇回来禀报说:“我与安娇领了总旗主和军师的军令之后,带领三千兵马,一路打探,行进到竹筱铺地方,可是我们晚去了一步,早在一天前,高二先和他的朋友朱中立、冯三等人,都被团勇擒获,然后又被诛杀殆尽,同时遇难者有四十多人。我带领大军赶到竹筱铺时,高二先等人的尸体刚被当地乡亲掩埋,地面上殷红的血迹还尚未干透哩!” 安娇也插话说道:“听说湖北布政使马秀儒也为高二先之事赶来襄阳,统领官军,协助他的兄弟马金兰围剿高二先等人,几乎是赤手空拳的几十名农民,在荷枪实弹的官军面前,几乎是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被擒被杀是他们必然的结果,但几十个农民在屠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惧怕求饶,均表现出了大气凛然的英雄气慨,使站在一边看着行刑的马秀儒和马金兰都为之胆寒,浑身直冒冷汗呢!” 突然,又有一个人闯进屋来,众人看时,是小旗主程二老砍。他进得屋来就气哼哼地说道:“总旗主,军师,请你们快下命令吧,我立刻便带领我的兵马赶往竹筱铺村,抓住那个可恶的混蛋马金兰,将他碎尸万段,使他永世不能再祸害百姓!” 张洛行对龚德说道:“我看程旗主此举很是正确,我无任何异议,那就最后请军师来定夺吧!” 龚德将一双小眼睛睁得溜圆,在程二老坎的脸上扫视了一遍,最后说道:“目下正值冰寒地冻的十二月天气,人马草料补给困难,你此一去,兵马不宜多带,少而精则可,行动要迅速,还要速战速决,目标仅马金兰一人,只要目的达到,即可挥军撤离,不必恋战。切记!切记!” 程二老坎当即领命而去。他立即点拨精骑一千余人,乘着夜色抵达竹筱铺村,立刻将马金兰的宅院团团围住。此时的马金兰,正搂抱着他的娇妻李大豁牙睡的正香呢,突然有人翻墙入院,马金兰被捻军逮了个正着。 马金兰被捻军士兵从热被窝里揪了出来,一看面前这些人所穿的服装,就已经心知肚明,知道来的都是些什么人了。他被吓得全身瑟瑟发抖,全身哆嗦成一块,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威风。他知道,今天落在捻军手中会是个什么养的结果。他双膝跪地,对程二老坎哀求道:“捻军大叔,不,捻军爷爷!我与贵军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你我都是中华子孙,本是同根同祖的炎黄后裔,咱们何必相煎太急呢!” 程二老坎把双眼一瞪,说道:“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想当初你害死高玉先的时候,怎么就不念及炎黄后裔的亲情呢?你为了一己私欲,不惜将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残忍害死,这还不算,你甚至将高玉仙的哥哥高二先也不放过,接着又残忍的诛杀数十名无辜百姓,你的行为处处令人发指,还有何脸面以炎黄后裔来蒙骗世人,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就是你坏事做到尽头的时候了!” 程二老坎说完,立即命令士兵将他拖至村外,一刀将马金兰的人头砍下,还在马金兰的尸首旁边立了一块纸牌,上面如此写道: 丈夫生在天地间,行德积善最为先; 倘若道德尽丧失,总教世人恨心间! 最后注明,马金兰系黄旗捻军旗主程二老坎所杀,望官绅豪富一体周知,再莫做欺男霸女、倚强凌弱的事情。当然这都是程二老坎一厢情愿的事情,大清朝在中国已经统治了二百多年,它的影响根深蒂固,它的根须盘根交错,岂能是杀一个马金兰、刘金兰所能够解决的。当时的农民起义,多为行侠仗义的行为所支配,还没有真正找到一条从根本上拯救中国的正确道路,所做的事情往往出乎人们的预料,人们应当历史地去看待这些问题,而不是求全责备。 程二老坎一回到张洛行身边,刚欲向他禀报事情的经过,突然又闯进一个人来。此人一进门,就大声嚷嚷:“洛行兄,龚瞎子!你我虽然同为捻军,但是各自都忙于打击清妖,每日转战于东西南北,见一次面可真是不容易呀,真比牛郎织女七夕相会还难哩!” 张洛行一见来人,竟然高兴得跳了起来,他用拳头在来人的肩胛窝掏了一拳,说道:“你这个姜疯子,我还以为我这一生再也见不到你了呢,不想你却又突然冒了出来,能在这南国相见,也是你我的机缘了!” 龚德也说道:“只要你姜疯子不死,清妖就多了一颗灾星,你我雉河集聚义一别,数来算去,已经有四年零六个多月了,虽然时常听到你的消息,但毕竟耳闻不如面见,果不出我所料,你姜疯子仍然是过去的老样子,仅在额头上多了几道皱纹而已!” 姜疯子者,是张洛行、龚德对姜太凌的戏称。姜太凌是安徽亳州人氏,此人大字不识一箩筐,是个典型的庄稼汉,他说话不加考虑,无论遇见什么事情,开口便说,毫不隐晦和遮掩,说完即罢,从此不再记挂在心,因此便得罪了一些人,也交了不少好朋友,如张洛行、龚德便是他诸多好友之中的代表者。 龚德命人给姜太凌端上一杯凉开水,然后说道:“姜疯子,你初来乍到,又日久没有相见,本应好茶好饭的招待一番,无奈条件所限,只好暂时委屈你了。你此次突至襄阳,不知从何处来,又欲去往何处?” 姜太凌接过龚德递过来的白开水,猛地喝下肚去,用衣袖擦了擦嘴巴,说道:“我从安徽亳州至河南南阳,又由南阳到达湖北枣阳,一路牵着僧格林沁老儿的鼻子走,他也真是听话,一路尾追不放,一路送我到襄阳,不想在此与二位老友偶然相逢,这可真由了那句话了,山不转水转,天不转地转,这不是又把咱们弟兄转到一起来了吗。哈哈哈!这真有趣极了,听说僧格林沁整日坐在马屁股上,连他自己的屁股也被马鞍磨破了!哈哈!” 张洛行说道:“我知道你姜疯子的脾气,你不会白白跑来跑去,定会有不少收获吧?说说你的战斗成果吧!” 姜太凌说道:“这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张兄也,还真是叫你给说着了。我一到枣阳境内,就有一个不知死活的什么吊清军守备熊正喜,在枣阳县的界牌口挡住了我的道路,他指挥一个叫松盛的千总,带领五六十名团勇,就像一群饿狼,叽哩哇啦狂叫着,张牙舞爪的向我的军队冲杀过来。你想啊,我姜太凌虽然是个大老粗,不懂得什么这兵法那兵法,但是打了五六年仗了,别的本事没有学到,用兵的经验还是有的。为了引诱敌人上钩,我立即领兵退避三舍,暗地里却安排我的侄儿姜鱼儿,我的儿子姜顺儿,各带一千人马,悄悄埋伏在道路两旁的丛林中,待熊正喜领军追来时,突然对他发起攻击,我也趁此机会返军回击,三下五除二,就将熊正喜杀了个人仰马翻,一败涂地。熊正喜见势不妙,调转马头就要往回跑,姜鱼和姜顺儿两弟兄,手急马快,能眼看着熊正喜逃走吗?二人两面夹攻,把个熊正喜逼的慌不择路,只顾拼命往前冲,没成想战马从一棵大树底下跑过时,一条大树枝从熊正喜的前胸穿过,他人死后尸体还挂在树枝上,战马却跑得无影无踪了。可怜一个大总兵,竟然死得如此之惨烈。有啥可说呢,他命当如此吧?哈哈哈哈!” 张洛行说道:“说你是姜疯子,一点都没有委屈你。有话你就说话好了,为什么老是哈哈哈哈的,听了怪瘆人的!” 龚德也说道:“要是胆子小的人,听了你这哈哈哈哈的鬼笑声,恐怕被吓得尿裤子了,晚上一个人也不敢睡觉了!” 张宗禹突然从外面跑进屋来,对张洛行说道:“叔父,大事不好了!” 张洛行问道:“何事惊慌?有事快说!” 张宗禹回答道:“据探马报说,清军都司卢占春统马步兵五千,正由襄阳向我军驻地袭来,请示总旗主和军师,我军该如何迎敌?” 张洛行说道:“自古打仗,还不都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这一套。具体如何安排,还是由军师来布置调遣好了。” 龚德说道:“宗禹啊,你是捻军的少旗主,也是该你肩挑大梁的时候了,用兵之道,切忌气馁与骄傲,既然敌人来袭,我们表示欢迎,而且包干不拒,全数照收,不打收据。我与总旗主听由你来安排布置,你就说吧!” 张宗禹说道:“叔父,军师,我是这样想的,无论敌人来多来少,我们均不得有半点的麻痹和大意,麻痹是失败的根子,大意是失败的缘由。为了取胜,我们必须以强势压过敌人,使其无有反手之力,一鼓作气,聚而歼之,绝不留下后患。具体安排是:以张五孩带领五千兵马,迂回至敌人背后,突发奇兵,打卢占春一个措手不及;以张宗志带领三千兵马,由左面迂回包抄,以张宗道带领三千兵马,从右面迂回包抄,我自带一千兵马从正面引诱敌人,四面围攻夹击,不使一个敌人漏网逃脱,则大事必定矣。” 张洛行说道:“此计甚善,可以计而行之。” 龚德说道:“后生可畏,我等只好坐观其成了。” 大事既定,张宗禹走出屋外去安排一切,此时,安娇走到张宗禹身边,悄声说道:“你就要去打仗,我总是牵挂你的安危,我带领一百名巾帼护卫营女兵,随时跟随在你的身旁,情急之时也好有个照应。” 张宗禹说道:“此一战斗,我军以多胜少,可谓万无一失,我看你们巾帼护卫营就不必去参战了吧?” 安娇娇嗔的一笑,做了一个扭捏的动作,说道:“不么,人家非去不可!” 张宗禹无奈,只好说道:“好,好!去!去!” 螺号声吹响不久,各军首领听到号声后,即迅速在村中广场上集合自己的队伍,听从张宗禹的遣派,张宗志、张宗道、张五孩等人均领命而去。张宗禹对安娇说道:“安娇哇,既然你决意要参与此次战斗,我倒突然产生一个想法,我准备派你为钓饵,去做引诱卢占春的鱼饵,你看如何?” 安娇双眼一眨巴,狡黠的做了一个鬼脸,说道:“少旗主,我已懂得你的意思,此任务非安娇莫属,具体如何做法,您就请说吧!” 张宗禹说道:“我可以瞒天过海,就是无法瞒你安轿,你简直就要成为钻进铁扇公主肚子里的孙悟空了!” 安娇说道:“铁扇公主的肚子俺不敢去钻,就就专门钻你张宗禹的肚子!” 张宗禹说道:“你迅速带上你的女兵,各骑战马,在卢占春的必经之路,先埋伏待命,只要卢占春的大队人马一出现,你就望风而逃,不必恋战,如此便可大功告成矣!” 安娇如张宗禹所说,马上集合她的女兵,众女兵人人披挂整齐,在安娇的带领之下,一路飞尘,向着预定目标而去。究竟安娇等众女兵此一去命运如何,卢占春又如何被捻军剿灭,下回再说。 第四十五回 借设厘局巧贪污,赵书升丢掉性命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战马嘶鸣,铁蹄飞奔,众女兵很快便到达预定地点。安娇等众人喘息未定,远远望去,就看到在襄城方向,尘土飞扬,旌旗飘摆,一队清兵耀武扬威的飞奔而来。待清军与安娇她们相距不到半里路远的时候,安娇一声唿哨,同时将手中的小红旗在空中一摆,众女兵一边大声嘲笑着,一边呼喊着:“清军哥哥们,小女子不是你们的对手,我等走也!” 众清兵一听前面尽是女兵,不免淫心顿生,他们皆叽哩哇啦的吵嚷不休,众清兵一边纵马追赶,一边不停地叫喊道:“前面的捻军妹妹们,你们不必害怕,哥哥不会伤害你们的,快快下马投降吧,跟我等回到襄城去,做哥哥的一品夫人,咱们共度美好光阴吧!” 卢占春坐在马背上,一看自己的军队全无有了斗志,气得咬牙切齿,用手中的马鞭不停地抽打着军兵,但众清兵就像疯了一般,无人惧怕他的马鞭,只顾一个劲地呼喊叫嚷,一切皆失去了控制。 正当清军一窝蜂似地向前追赶的时候,面前的捻军女兵却突然都失去了踪影,她们就像就地蒸发了似地,人迹不见。正在清军懵懂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听得炮声突发,霎时间便喊声震天动地,四处旌旗翻滚,数不清的战马飞驰而来。后面是拼命三郎张五孩,左面是张宗志,右面是张宗道,前面是张宗禹,将卢占春的清军围了个水泄不通,他就是插上翅膀,也是在劫难逃了。 俗话说,被围困的野兽也要拼死挣扎,这就叫做困兽犹斗,谁都不甘心自己的灭亡。卢占春现在一见自己陷入重围,眼看着颈上的人头就要不保,他便横下了一条心来,誓与面前的捻军拼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 你看他,手执一杆大砍刀,漫天挥舞,刀在空中劈过,呼呼作声,战马前后飞驰,有几个捻军小将都在他的刀下毙了命。他左冲右突,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从包围圈中逃脱出去。卢占春已经杀红了眼,他发疯似地挥舞大刀,不停地乱砍乱斫,拼死搏杀。 卢占春的行为早已激怒了一名捻军小将,只听他大声呼喊道:“卢占春,你不要猖狂,有你张五孩爷爷在此,你还不下马投降?否则你就没有活命的机会了,顽抗到底,就只有死路一条!” 张五孩说着,便用双腿一夹马肚,迅猛朝卢占春冲杀过来。卢占春仍然挥舞大刀,朝张五孩乱砍乱劈,你看这两个人,一个是出水蛟龙,一个是拼命三郎,一时打了个难舍难分,不可开交。 这时,张宗禹指挥众捻军健儿,经过一场奋力搏杀,已经将卢占春带来的全部人马诛杀殆尽。众英雄围拢过来,静观张五孩大战卢占春。大家都屏住了呼吸,无人说话,也无人喝彩,最后只听卢占春哎呀大叫了一声,被张五孩一枪刺穿前胸,尸体跌落马下,断气身亡。好一场厮杀!真乃是: 战马嘶鸣战尘飞,英雄胆壮鼓声催; 一朝得胜催人泪,便将妖孽化尘灰! 若问英雄今何在?碧绿山川埋衷魂; 留给后人多悲壮,思念往昔更惜今! 卢占春被杀死,他的军队被全部歼灭,这又一次大增了捻军的士气,鼓舞了斗志。张洛行、龚德更是喜出望外,真是高兴地不知说什么是好了。 张洛行对众位英雄说道:“此一役也,张五孩应立首功,张宗禹、张宗道、张宗志、安娇等人,也是功不可没,让我们为死去的英雄健儿们低头默哀,祝他们英魂长存,永垂青史。这场胜利的确来之不易,从明日开始,我们要在僧格林沁和唐训方的眼皮底下,搭台唱戏,以示庆贺,咱们就是要大灭清妖的威风,大长我捻军的志气。给爱新觉罗的孝子贤孙们看看,咱们捻军可不是好惹的!” 龚德也说道:“一代新人换旧人,鲜花更比旧花馨,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代英豪传后人。看着张宗禹等人的迅速成长,我捻军不愁后继无人了,如果有这么一天,我龚德倘若被清妖杀死,有你们这批新人存在,我也就可以含笑九泉了!” 安娇说道:“我的个军师大叔,正值胜利大喜的时候,您怎么忽然说起了丧气话?你五十刚出头的年纪,正是体壮如牛的黄金年代,为什么会无端死去呢?我请您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好吗?” 张洛行说道:“每日舞刀弄棒,天天行军打仗,刀枪棍棒都不长眼睛,死人的事情每日都在发生,为军人者,何苦要忌讳这个死字呢?我这个人,生来就不相信迷信,只相信命运。面对死亡时,我从来不害怕,不畏惧。倘若上天能让我张洛行在这个世界上多活几年的话,我愿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反清大业中去!当有一天我离开这个世界时,便不会感到遗憾了。” 杜金婵突然出现在张洛行面前,说道:“总旗主大哥,我已经按着您的吩咐,做好了演出的准备,你看咱们的优伶剧社何时开始演出?” 张洛行吩咐说:“眼下,僧格林沁的铁甲骑兵就驻扎在襄阳城内,与我们的驻地近在咫尺之遥,他倘若来袭,不到两个时辰便可到达。形势不允许我们搭台唱戏,我看你们就在村中广场以地为戏台,因陋就简,将就着出演吧!” 杜金婵说道:“总旗主大哥,您言之有理,不讲究,不铺排,因地制宜,因陋就简,少添麻烦,减少负担,当清妖来袭时,咱们拔腿就走,也少一些牵制。” 就这样,杜金婵的优伶剧社以村中广场为戏台,在树干上拉上几道绳索,挂好遮挡的幕布,锣鼓敲起,声乐响起,演员只是简单化了一下妆,演出就这样开始了。所演剧目,都是手到擒来的熟段子,不用排练,开口就唱,这也是杜金婵她们独创的演出形式与方法,这也为捻军的文艺史,书写了浓重的一笔。 今日上演的是杜金婵他们自己编写的一个新剧目,剧名就叫做《严嵩罢官》,说的是明朝世宗朱厚熜在位期间,有一位权倾朝野的大贪官严嵩,此人为了达到自己升官发财的目的,专擅媚上,窃权罔利,贪污腐化,中饱私囊,并且大肆排除异己,私吞军饷,招降纳叛,弄权纳贿,因此激化了当时的社会矛盾。最后,明世宗朱厚熜为了巩固自己的政权,不得不下旨抄没严嵩家产,连同严嵩的儿子严世蕃一起,缉拿下狱。据史书记载,严世蕃比起它的老子严嵩来,更是罪恶昭彰,十恶不赦,严世蕃每当有痰要吐,必令侍女张口接痰,还美其名曰《肉痰盂》,试问:这样的贪官不铲除,世风何存?公理何在?民权如何保障?这就叫做: 贪官眼中无公理,人伦道德丧无遗; 国库帑银椐私有,他人钱物也归己。 爱财如命多益善,先肥自己荫子孙; 总是好梦难长久,断了前程搭性命! 一天演出结束后,杜金婵走进张洛行的房间,对张洛行说道:“洛行大哥,人都说,说书唱戏劝人的方,历数历朝历代,都有杀头掉脑袋的贪官污吏,我就纳闷了,你说人生在世,到底是为了什么?都说君子爱财,要取之有道,可是,为什么总是有人冒杀头坐牢的危险,还去贪恋那些身外之物呢?” 张洛行说道:“金蝉妹呀,你这个问题可是问到点子上了。我也总是在想:我张洛行举旗造反,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推翻大清王朝,有朝一日自己当政坐上了皇帝,也要去过那种骄奢淫逸、高高在上、骑在人们头上作威作福、荒淫无度的生活吗?还曾经记得,当我攻破了某一座城市,有许多金银珠宝摆在我的面前时,我也曾眼馋过,迷茫过,自己也穿上一身绫罗绸缎、蟒袍锦衣,招摇过市,大肆显摆,过了一段官瘾。后来是龚瞎子提醒我,严厉批判我,才使我幡然悔悟,迷途知返。我心里说:好险啊,张洛行!你还没有当上皇帝,就摆上了皇上的架子,如果一旦当政了,和腐败的清朝有何两样?这不就是爱新觉罗氏的翻版吗!我张洛行既然是以反抗清廷的腐败而扯旗造反,就绝不能再穿新鞋走老路!” 杜金婵说道:“由于唱戏,免不了熟悉戏文,也就从中学到了不少做人的道理。我梳理那些历史上的贪官,太远的咱不去说,就说宋朝的蔡京和明朝的严嵩吧,他们刚当官从政的时候,也都勤勉有加,好学上进,为官清廉,甚至政绩显赫,但是至到了后来,却都经不住光怪陆离的诱惑,一个个败下阵来,成为了身败名裂、遗臭万代的大贪官。我思来想去,也未找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张洛行说道:“俗话说,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也是万万不能的。你说,这人生在世,有哪一天能离得开钱?又有哪一天不和钱在打交道?花钱消费,处处皆有,要是钱不够敷用了,就想歪点子,动歪脑筋,于是乎就出现了贪污,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并没有什么奇怪。” “说得好!道理深刻,也句句在理,只是还没有把这个‘贪’字真正的含义讲透彻!”正在张洛行与杜金婵评说论道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屋外传进了屋内,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军师龚德。 龚德一脚跨进屋内,还没等站稳脚跟,便开口说道:“贪官历代都有,就像割不完的韭菜,割掉一茬,又长出一茬,真是割不断,理还乱!这到底是何道理?不妨让我来试着剖析一番,疑义共相析么,二位以为如何?” 张洛行说道:“洛行深知军师知识渊博,当然只有洗耳恭听,愿闻其详了。” 杜金禅也说道:“我知道军师已在门外偷听多时,我与总旗主的讲话被你尽收耳中,我们说来讲去也未得出一个确切答案,请您给我俩一个准确的说法吧。” 龚德眨巴了一下小眼睛,谦虚地说道:“自有皇帝以来,个个都是昏庸无道的昏君,皇帝尚且贪得无厌,就难免大臣不贪不腐败了。皇帝老儿就经常炫耀,说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你看,皇帝是多么豪气霸道,凡是天下所有的物与人,都是他的私有家产,哪还有什么‘公’字可言!” 杜金婵恍然说道:“经军师这么一点拨,我忽然明白起来,别看历代的皇帝都说得天花乱坠,归根结底,他们才是最大的自私贪利者!” 张洛行也说道:“说一千道一万,天下财富任我贪。皇帝才是最大的贪得无厌者呢!” 龚德说道:“要说皇帝就是最大的贪厌者,此话也不尽然。一位明君,倘若把黎民百姓的利益看得重一些,把贪恋的私欲尽量摈弃些,使黎民百姓少一些生灵涂炭,人们也就心意满足了。可惜的是,纵观中国历史,这样的明君可是少之又少哇。” 杜金婵调侃的说道:“假如将来有一天,咱们捻军将爱新觉罗氏推倒之后,你和洛行大哥无论哪一个当上了新皇帝,你们会不会也会如此贪得无厌呢?” 龚德嘻嘻一笑,说道:“金婵真不愧是优伶出身,总是这么伶牙俐齿,话语犀利,你提出比天还大的这么一个问题,真叫鄙人无法回答了。洛行是总旗主,如果将来真有这么一天的话,皇帝吗,当然他是当仁不让,非此人莫属了!这个问题就让他来回答好了!” 张洛行在龚德肩膀上拍了一巴掌,说道:“我把你个狡猾的龚瞎子!净给俺老张出这种难题。要说未来当什么鸟皇帝,我还确实未去想过。现在是天下大乱,兵燹四起,民不聊生,咱捻军连像样的居所都还八字没有一撇,就议论什么皇帝不皇帝的,这不是纸上谈兵、画饼充饥又是什么!话又说回来,如果我张洛行大难不死,真有当皇帝的那一天,我一定会当一个天下独一无二的明君!” 龚德也调侃地说道:“你看看,方才还信誓旦旦的说,没有考虑当皇帝的事情,三句话下来,这就来了一个急转直下,还没有就位,连就位演说也说出来了!” 杜金婵说道:“平心而论,听了刚才军师说的话,使人肚中有了个是非之感,人要是能够用善恶之语经常鞭策自己,把头垂下来做人,把头抬起来做事,就不会成为迷途的羔羊,走入那迷途深渊中去了。” 龚德说道:“好么,明君有了,又出来个明娘娘,不愁我捻军后继无人了!不过我还要说一句,即使我们现在和皇帝无缘,也还是要清廉自励,每到一处,少一些抢掠,少一些杀戮,莫巴黎民当铺垫,而要以衣食父母待之,才可走上不败之路。君子爱财,要取之以道,贪财,贪杯,贪恋,贪色,贪婪,到最后必然变得贪得无厌。古人也知道,‘贪夫徇财’,贪可以使人失去理智,不择手段,贪到最后,遭受毁灭的必然是自己。贪乃万恶之首,凡是为官者,不可不悟矣!” 这时,安娇突然走进屋来,她笑嘻嘻地说道:“诸位高谈贪官,说贪官,贪官就到。这可真是邪了门了!” 张洛行、龚德、杜金婵三人一听此话,一时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张洛行说道:“安娇哇,你到底在打什么哑谜,难道我们捻军中也出了贪官不成?” 安娇莞尔一笑,说道:“哪里的话!目前咱们捻军中还没有这个条件。” 张洛行说道:“好你个鬼丫头,竟然和你张大叔打起哑谜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快快说来我听!” 安轿这才止住玩笑,认真说道:“据在汝州城的暗窥传来的消息说,清廷南汝光道赵书生,藉办团练为名,攫取银两,大肆贪污,中饱私囊,其行为触怒了地方官绅,他们联名上告,为僧格林沁奏明劾办,现已被羁押狱中。” 张洛行听后说道:“偌大一个大清王朝,以权攫取金银、中饱肥己者,何止赵书生一人,抓一个赵书生,九牛一毛而已,何能挽救行将寿终正寝的大清王朝呢!” 龚德也说道:“话虽然这么说,但是抓总比不抓好,似赵书生这等害群之马,要是不抓,任由其以权谋私,中饱私囊,还要国法做什么!” 论官职,赵书生只是一个五品官,论权利,只不过是南汝光道的州官而已,只比县令稍大一点,他之所以大肆攫取银两,也是借助了他膨胀的私欲,私欲膨胀之时,也就贪心陡增、贼胆包天,连坐牢杀头都忘记了,只要能聚敛到资材,竟然连死活也不顾了。在这种人的眼中,唯财是贪,唯财是命,唯利是图,唯财至上,还有比贪财更重要的事情吗?在此,作者我也要奉劝一切不当得利者,不要等到肩扛枷锁、锒铛入狱时方知悔悟,要知道,再好的郎中,也是无法开出后悔药的啊。切记,切记,莫把好言规劝当作儿戏! 那么,赵书生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啊?僧格林沁的铁甲骑兵为追踪程二老坎、姜太凌的捻军之师,由湖北襄阳一路前行,取道河南信阳,疏通驿路,然后会合张耀之军,转战于河南省正阳、罗山、确山、信阳诸县境,一路与程二老坎、姜太凌打打停停,这一天便来到了汝州城内。 不断有探马禀报,说程二老坎、姜太凌两支捻军,早已走出河南省界,时下已到达湖北省随州境内的小林店与应山境内的观音店,已攻破武胜关,与襄阳境内的张洛行会师矣。 僧格林沁此时已是人马疲惫至极,若不加休憩,他的马军已是无法再继续追下去了,便有意在光州城驻军小憩。但是二万多人,二万余匹战马,每天吃喝开销就是个不小的数目,按清朝当时惯例,官军走到哪里,驻于何处,就要有那里的州县负责粮秣供给。 汝光道知州赵书生面对僧格林沁的大军压境,有如此多的人马要吃喝开销,一时竟把他愁得一筹莫展,不知所措。他心知肚明,不敢再向地方豪富筹粮筹银。因为早在僧格林沁大军到来之前,他就已假借筹银举办练勇为名,设立厘局,勒索商贩,筹集盐税,在河道边设卡聚敛钱财,向城乡居军民收取苛捐杂税,名目繁多,不一而足,为捞取更多银子,他使尽了手段,真是多多益善,欲壑难填。其实,他将捞取来的银子都塞进了自己的腰包,举办团练只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他还命人捏造名册账簿,为的是有朝一日,好应付官绅富豪和上峰的查核。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咱中华民族的祖先创造出这两句名词,自然是对各式各样贪官们的善意警告,但总是有少数人把这劝告当做耳边风,我行我素,唯我独贪,恨不能从喉咙里长出一只巨掌,把世间所有的财物都一股脑儿地吞进自己的大肚中去!但是到最后不但要将吃进去的帑银吐出来,还要赔上自己的前程甚至性命。贪君们,你怎么就如此不自爱、不长出息呢?每当想到这些,如何不令我一介书役为尔等感到既可惜又汗颜呢! 赵书生事情的败露,也源自于汝光邑黎民的不满。城内有一名家道殷实、小有名气的举子,名曰萧文信,此人满腹经纶,仗着自己文墨了得,免不了就傲视一切,傍若无人。赵书生第一次遣派官人到萧文信家征收粮款,萧文信没问缘由,痛快缴纳:第二次又来征收,萧文信紧锁眉头,虽然心中不满,嘴上还是未说什么:未成想不到十日光景,官人又来家中催要粮款。这一下激怒了萧文信。他说:“今日纳粮,明日要款,后天又来搜刮,虽是千年老树,也架不住尔等天天榨汁,日日吸髓,长此下去,即使有百万家产,也经不住尔等如此盘剥榨取啊!” 没想到,萧文信的此一番言语,却惹出了大麻烦。官人说道:“我等只是受赵书生大人的遣派,按律行事而已,你若心中不满,就去找赵大人去说,和我等并无干系。” 萧文信当时也是正在气头上,未加思索就顺口说道:“赵书生怎么的,鸡巴大的鸟官,站着不遮阴,躺下肉一堆,难道我萧文信还怕他不成?” 官人说道:“大胆萧文信!你一个小小举人有什么了不起?竟敢口出狂言,辱骂州官,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不由分说,扬手就是一巴掌,将一个文弱书生打得在地上转了两圈,还未等萧文信缓过神来,官人又飞起一脚,将萧文信一脚踢倒在地,三五个官差一涌向前,有的拳打,有的脚踢,着着实实将萧文信打了个不亦乐乎,再看那萧文信时,已是满脸乌紫,鼻青脸肿,全身骨头散架,连从地上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萧文信挨了一顿毒打,事情并没有风平浪静,更大的灾难还正在等待他呢。第二天,几个差人突然又来到萧文信家,不由分说,便掏出绳索,码双肩,拢二背,将萧文信五花大绑,一路押解到署衙,打入了大牢中。 赵书生静下心来一想,也觉得给萧文信治罪罪证不足,但是,既然抓来了,若不加惩戒就放人的话,与他的脸面也是无光。思来想去,他想出一个罪名,如果将萧文信与捻贼挂上钩的话,就有了收拾他的理由了。只要是欲加之罪,就不患无词。反正祖师爷秦桧就曾发明“莫须有”的罪名,只此三字,就够赵书生们受用不尽了。 升堂只是一个幌子,审问也是理亏词穷,既然将你箫文信逮入署衙,即使不让你死,也要叫你蜕几层皮,反正不让你好过,也不能便宜了你。在众衙役的吆喝之声中,审问萧文信的演出就这样开始了。 赵书生将惊堂木一拍,煞有介事的喝问道:“堂下何人?所犯何罪,还不快快如实招来!” 箫文信对赵书生只是只知其名,不识其面,他不知道坐在大堂上的那个人就是赵书生,随便回答了一句:“我被官差们打得懵里懵懂,也记不起我到底是说了些什么,就糊里糊涂的被抓到署衙来了。” 赵书生说道:“你抗款抗粮,拒交赋税,还辱骂朝廷官员,可有此事?” 赵书生回答道:“一直到现在,我还浑身是伤,疼痛难耐,头脑也还嗡嗡作响,糊里糊涂,真的是记不清我到底是说了些么了,请大人提醒,明示才是。” 赵书生说道:“萧文信,你装什么糊涂?骂我赵书生的是你,又不是我,你怎么能以记不清就一推了事呢!” 直到此时,萧文信方才知道,坐在大堂后面的那个人,竟然就是赵书生。他嘿嘿一笑,说道:“赵大人,当时我也是一时情急,信口开河,说走了嘴,说出对您不恭的话语,还望赵大人您海涵才是!” 赵书生说道:“这汝州地方,离大海远着呢,如何叫我海涵?我断定你与捻贼暗地里勾搭连环,定是有他们在背后给你撑腰,你才敢如此大胆放肆,不遗余力的辱骂本官,今天你若是不说个子丑寅卯来,本官绝不轻饶于你!” 萧文信求告道:“我当时骂人,只是信口开河,哪里有什么捻贼支持和怂恿,您若是把我与捻贼挂钩,我萧文信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正在赵书生审问萧文信的时候,互有门吏来报:“赵大人,大事不好了,王爷僧格林沁已到达府门外,您快去亲自迎接吧!” 赵书生听得门吏此言,早已吓得三魂去了二魂半,哪里还顾得上再审问萧文信?他三步并作一步,慌忙朝署衙大门外跑去。刚到署衙门口,就见一个身着戎装、身高七尺、体态略显肥胖的中年将官正翻身下马。不必多问,这肯定就是僧格林沁无疑了。 赵书生赶忙走向前去,撩衣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口中大声说道:“不知僧王爷大驾光临,南汝光道赵书生迎接来迟,望王爷海涵才是!”早有护卫兵走向前来,从僧王爷手中接过了马缰绳,牵往他出去遛马饲喂。僧格林沁说道:“你原来就是河南汝光道赵书生啊,久闻大名,久仰!久仰!今日为追剿捻匪,大兵偶从贵境路过,少不了惊动打扰,还望你包涵一二。” 赵书生忙不迭地说道:“王爷您说哪里话来。像您如此高贵的身份,我们请都请不来,平日里也是难得一见,似这等终生难遇的事情,多遇上几次才好呢!” 二人一边交谈,一边向署衙内走去,僧格林沁一派军人气度,风格威严,走起路来总是昂首挺胸,大步流星,赵书生唯唯诺诺紧随其后,不几步就到达审讯大堂内。此时的赵书生,由于内心的紧张和慌惧,早已将审问萧文信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及至走进大堂,一眼瞧见仍然跪在地上的萧文信时,方才想起方才正在审讯的事情。 这一下可把赵书生给吓坏了。萧文信的罪名,本来就是小题大做,借题发挥,打击报复,欲加之罪尚且不足,如何按律定罪?不想此事被僧格林沁偶然撞见,他临时再编造谎话来应付搪塞,也已为时过晚。 僧格林沁一走进大堂,一眼望见跪在地上的萧文信,口中说道:“没想到赵大人正在审问案件,突然冒昧闯进大堂,有干扰公务之嫌,事到如今我也只好在此暂歇一时,聆听赵大人审问案件了。”说完,随手拉过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早有差人端过茶水,递到僧王爷手中。 僧格林沁的此一举动,倒使赵书生陷入尴尬之中。继续审问下去吧,本来就理屈词穷,把一个辱骂他赵书生的案件硬和捻军扯上关系,一旦被僧格林沁看出破绽,那不就越审越复杂了吗?此时的赵书生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真是审也不是,不审也不是,霎时便急得他满头大汗。 僧格林沁坐在椅子上,眼看见赵书生惊慌失措,浑身颤抖,欲言又止,好像他不是在审问别人,而是被别人在审问似地,不免心内疑惑。僧格林沁突然大声说道:“赵大人,你怎么不审下去啊?难道有什么隐情不成?” 这一问不打紧,赵书生本来心中就有鬼,被僧格林沁如此大声诘问,竟然被吓得连说话都困难了,他哆哆嗦嗦的回答道:“回王爷,书生无鬼!书生无鬼!” 僧格林沁说道:“既然无鬼,何不继续审问?审!” 没想到赵书生听到僧格林沁大声说出一个“审”字之后,竟然也紧随其后,也大声说了一个“审”字,这不仅激怒了僧格林沁。他突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对赵书生大声喝问道:“赵书生,我叫你审案,你竟然嘲笑本王,是何道理?看来你心中一定有鬼了。来人,将赵书生给我拿下!” 僧王爷本来就是带领几万劲骑的将军,说是一呼百应,并不是虚夸。随着僧王爷一声令下,早有十几个护卫应声而出,将赵书生从案堂后拖了下来。这时,已在大堂下跪了半天的萧文信也被这一幕给惊醒了。他双膝跪爬到僧格林沁面前,又是叩头,又是作揖,对僧格林沁说道:“举人萧文信久闻僧王爷大名,只是无缘相见,不想今日王爷突降小民面前,这真是小民三生有幸了!文信并无大错,只是对他多次聚敛钱财心生不满,气愤之下,骂了他几句,他便将小民缉拿审问,小民实在是冤枉,望僧王爷给小民伸冤!” 僧格林沁当即叫来办案公差,问明了来龙去脉,当即将萧文信释放回家。觉得这个赵书生不是凡人,定有不可告人的隐私需要查核。当即责令鄂督官文亲理此事。经过几天查核,赵书生借办团练为名,大肆贪污的行为便大白于天下。 僧格林沁对官文说道:“官督抚,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你我身为武官,整日里领兵打仗,叱咤疆场,抛头颅,洒热血,为的还不是咱大清江山?没成想竟让赵书生这样的蛀虫,玩弄于鼓掌中,是可忍,孰不可忍!对赵书生此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显国威,我定斩不饶!” 于是,在僧格林沁的督理之下,赵书生,这个为害一时,在当时河南境内最大的贪官,便被枭首正法了。僧格林沁以清廉著称,他刚正不阿,一身正气,不近女色,是清王朝的忠实信徒,是个堂堂正正、响当当的人物。死后仍然青史留名,被世人所敬仰。 赵书生死后,有他在狱中写的一首诗流传后世,诗题为《狱中静夜思》,诗文如下: 汝光道台赵书生,因贪钱财断官运; 大清国里成巨贪,惊世骇众寒民心。。 钱财本是身外物,窃来之物何安枕? 劝君莫做狗盗事,东窗事发悔也迟! 身陷囹圄静夜思,万般忏悔罪难洗; 有道国法威严在,螳臂挡车何容易! 噬脐莫及悔之晚,留下骂名辱子孙; 痛哉悔哉有何用,九泉再去报娘恩! 劝娘要将逆子忘,生养抚育费尽心; 老娘大恩无以报,只有夤夜泪沾襟! 儿与娘亲说再见,辗转反侧恨自身; 吾将遗言留在纸,告诫世人莫贪心! 赵书生被僧格林沁斩首的消息,像长上了翅膀,很快便传到捻军大营。龚德说道:“这个科尔沁王爷僧格林沁,本是蒙古科尔沁旗人氏,从小被道光皇帝的亲姐姐过继为干儿子,可以说从小即在皇宫中长大,道光五年时,即袭乘科尔沁郡王爵,是一位正气凛然、不可多得之将才。没成想赵书生这个贪官竟然自己栽在了他的手中,又有这许多罪状,若不被杀头那才叫怪哩。” 张洛行说道:“贪污腐败本是一对难解难分的孪生兄弟,谁的思想防线若是被这二位仁兄给攻破了,它每天像幽灵般和你纠缠不休,不但你自身不安,就连你的家族也要被它搞得六神无主、终生不得消停。所以我说,为官莫将贪字沾,腐败才能相离远。千古名训,望众人切记莫忘才是。” 这时,张宗先走到张洛行近前,将嘴巴对准张洛行的耳边,小声说道:“父亲,据探马来报,说清军将领张耀受余际昌之命,正带领五千劲旅,一路由河南信阳向我处袭奔而来呢。” 张宗先是张洛行唯一的儿子,年方二十五岁,一直在张洛行面前担任书吏之职,是一名非战斗人员,因此咱们就未曾提到过他。今天是他在本书中第一次露面,所以稍费笔墨,加以介绍。 张宗禹听后说道:“我军来到这襄阳境内,也有半个多月时间了,清军一直未来攻打我们,我正在暗自感到奇怪哩,不想他就及时赶来了,来得好,来得好,我正想借此机会伸展一下手脚哩!” 此时正是农历三月天气,大地回春,春意正浓,万物复苏,景色宜人,可谓春暖花开气象新,时光流转又一春。面对这和煦的早春景色,百花齐放,百鸟争鸣,最高兴的莫过于巾帼护卫营的姑娘们了。 这一天用罢早餐之后,莲花、雪花正带领巾帼护卫营的女兵们在村中操练,此时,有三位在村外巡逻放哨的女兵,押解着一名青年女子向她们走来。一个女兵走到莲花面前,先是给莲花行了一个军礼,然后禀报说:“禀报营官姐姐,我们三人在村外巡逻放哨,发现此女子在树林中偷窥你们训练,我怀疑她是清妖派来的奸细,所以将她带来交给营官姐姐处理。” 莲花举目观瞧,只见被女兵带来的那位女子,身材修长,中等个头,身穿紫红色的紧身衣,身后斜挎一把宝剑,面目和善,行走利索,一看便知是练武之人。女子一见莲花,就面带微笑的说道:“听说您就是女兵队的营官莲花姑娘,江湖女子谭四姑这厢有礼了!”说着,就双手合掌,微微一鞠躬,给莲花施了一个礼。 莲花见该女子并无恶意,未曾搭话便以礼相待,便也随即以礼相还。然后问道:“我看大姐的穿着打扮,肯定是武林中人,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女侠不在寺庙中练功养息,还独自出外游荡作甚?” 谭四姑说道:“莲花营官有所不知,如今的大清朝,早已是兵燹四起,湖河悲咽,四处皆动荡不安,哪里还有安定之所?我并非庙中尼庵,自然无所谓在庙宇中安息之说,只身一人,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身背宝剑,行走四方,无牵无挂,自由自在,不是神仙,胜似神仙,倒也落得个自得其乐,岂不善哉!” 莲花说道:“不知谭大侠为何又流落到此地,难道欲对我捻军欲行不轨不成?” 谭四姑听得此话后,敛住脸上的笑容,说道:“莲花营官此话差矣!我虽不是你们捻军中人,却也与清廷的人并无瓜葛,练武之人只知道行侠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与那些鼠偷狗窃,打家劫舍的江湖骗子绝非是同一种人,今天偶然从此路过,见你们操练演习,只是感到新鲜和好奇,便驻足观瞧,何来打探军情之说?”二人还要说些什么,请看下回。, 第四十六回 天良丧尽赛虎狼,断命归阴余际昌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正在此时,张洛行、龚德二人并肩走入训练场,莲花走向前来,先向二位首领行了军礼,就要禀报眼前发生的事情。龚德向莲花一摆手,说道:“不用你莲花姑娘作介绍,我大概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了。让我来猜猜看:面前这位女侠,眉目清秀,满脸正气,身形矫健,背挎宝剑,眉宇之间并无杀气,我看她绝不可能是清妖派来的奸细,如果龚德猜得不错,您就是在罗田城内被刘铭传强迫利用的江湖女侠谭四姑,女侠您说是也不是?” 谭四姑听完龚德的话之后,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连连说道:“您猜得确实不错,说的也很准确,我就是江湖人称快脚女侠的谭四姑!过去,我也听人传说,说在张洛行总旗主面前,有一位诸葛孔明式的军师,此人虽然眼神不济,却知识渊博,通古博今,尽知天下之事,使清军闻风胆丧。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怎能不叫谭四姑佩服之感油然而生!” 龚德说道:“要说将我比作诸葛孔明,我是万万不敢承当的,要说雕虫诡计,小小计谋,我龚德肚子里还是有几个的,何足谭女侠挂齿?” 张洛行说道:“既然谭女侠来到军营,也是我黄旗捻军的机遇和造化。村外不是讲话的地方,我们还是回到村内驻地去讲话好了。” 在张洛行的提议下,众人相随进村,来到一户具有宽大宅院的人家。一路未作寒暄,进屋各自落座,谭四姑对龚德说道:“半日奔波辛苦,口渴得要命,龚德先生,是否弄点茶水来,让我暂解口渴?” 龚德说道:“谭四姑不必着急,我马上就命人取茶水来。”说完即令张宗先道:“宗先啊,你赶紧倒灶头房中,让灶头师傅快快将茶水烧开,端来伺候谭女侠喝茶止渴。”张宗先应声而去,时过不久,即将茶水端了过来。 谭四姑一口气便将茶水喝光,喝完用衣袖擦了擦嘴唇,然后说道:“都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发慌。女人是水做出来的,不喝水也是难以活命哩。” 张洛行也插嘴说道:“何止是女人,就是咱男爷们,倘若离开了水,也是难以生存哩。” 龚德说道:“过去,曾耳闻江湖上有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江湖女侠名叫谭四姑,但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不想今日得见女侠真容,果然是仪表堂堂,落落大度,名不虚传,也是我龚德三生有幸了。” 谭四姑说道:“军师不必谬夸,其实我也是大名之下,其实难副,区区一江湖女子,如何能与你大名鼎鼎的捻军军师相提并论呢,那些传说,只不过都是世人的道听途说而已,我谭四姑可是受之有愧呀。” 正在众人说话之间,张宗先突然走来说道:“诸位不要光顾说话,眼下时近中午,又到了吃饭的时候,有什么说不完的话,待吃罢中午饭后再说好了!” 谭四姑笑着说道:“人生四大喜事,这他乡遇故知一件,今天就叫我给遇上了。我虽然还不是你们捻军中人,可是自打在夫子河暗见过任柱、赖文光,仁义对待彭仲仁的事之后,使我深知,你们捻军与清廷绝不是同一种人,使我由不知到初知,由浅知到深知,我早已把你们捻军当成了自己的故知和同路人了,所以才有他乡遇故知之感。只是可惜的是,彭仲仁最终也未逃脱刘铭传的魔掌。” 张洛行说道:“刘铭传在罗田设计害死彭仲仁的事情,我也是事隔两月之后才听说的。可惜的是,一直到目前为止,彭仲仁的妻子杜兰芳,儿子彭延年等人还都被蒙在鼓里,仍在企首翘盼,盼望着出外执行公务的彭仲仁能突然归来呢,他们那里知道,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龚德说道:“刘铭传小时候害天花大病不死,倒是造就了他用之不竭的坏点子。此人专以暗杀为手段,也算是无毒不丈夫的典范了。” 谭四姑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在罗田县我被刘铭传逼迫要挟时,曾经听他亲口说过,他好像在你们捻军中已经安排了杀手,有男有女,随时准备对你们下毒手哩。二位首领可不得不防啊!” 龚德说道:“侠女所说之事,我也早有耳闻,经我派人多方查访,已知大致的脉络。刘铭传所说捻军中的暗杀者,男的名叫潘贵生,小名潘四,此人原为苗沛霖手下的人,苗沛霖被僧格林沁诛杀以后,他无处可逃,是蓝旗旗主任柱将他收留,现在即在蓝旗军中,尚无异常举动;女的有二人,一名曰牡丹,一名曰芙蓉,她二人本是同胞姐妹,都是固始枭雄李兆受,也就是后被清廷赐名曰李世忠的两名千金。牡丹、芙蓉也是被刘铭传胁迫,才不得不为他传达信息的。不过二位姑娘颇具良知,她们不愿再受刘铭传驱使,便伙同一个叫赵秀敏的姑娘,一起投奔到安陆太平山齐彩凤的名下。她们也绝不可能再做刘铭传的杀手了。只是潘四此人,毕竟还在任柱军中,他是否会成为隐患,现在还不好说。” 谭四姑说道:“凡是世间之事,有预则立,不预则废。既然知道可能有隐患存在,为什么不早点告知任旗主,让他早加预防呢?” 张洛行说道:“请谭女侠放心,我会设法尽快告知任旗主的。” 谭四姑说道:“我只身一人行走江湖,东南西北任我行,鞋底磨破脚不停。如果总旗主信得过我,我愿以身效劳。” 龚德高兴地说道:“倘若如此,那是再好不过了!反正谭女侠身轻如燕,来去无踪,即使潜入清军军营,也不会被他们所知,那就由女侠代劳此事好了!” 这时,几位灶头兵各端盘盏,霎时便将菜肴摆满一桌。众人打眼望时,只见桌上摆有青菜烧猪肉、凉拌白萝卜丝、竹笋炒肉、凉拌莴笋丝、鸡蛋粉丝汤、肉圆粉丝汤、莴笋腌咸菜,主食是精米白饭,不可谓不丰盛。 张洛行说道:“这顿饭食,是灶头军想方设法,倾其所有,精心为谭女侠准备的,若在平日里,我与军师可是半年也难得吃上一顿如此丰盛的美餐哩。” 谭四姑歉意地说道:“如此说来,由于我的到来,竟让总旗主大大破费了,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下,还用如此丰盛的菜饭来招待与我,真是使人过意不去啊。” 龚德说道:“谭女侠何必过谦?你我萍水相逢,而且谭女侠如此看重我捻军,如不诚意相待,冷落了你这位天涯来客,那才叫我等后悔莫及哩。” 在饭桌上作陪的,除了张洛行、龚德之外,还有少旗主张宗禹、书吏张宗先、和原巾帼护卫营营官安娇,以及优伶剧社社主杜金婵等四人。 谭四姑眼望着杜金婵说道:“此女子看起来有些面生。你看她身材修长,走起路来脚步轻快,面若桃花,细白如玉,口鼻方正,轻易不开口说话,一旦开口,说出话来总是有板有眼,铿锵顿挫,条理分明,我猜想她必定是在军中从事演艺行当的人吧?” 张洛行说道:“谭女侠真不愧是江湖中人,真是慧眼明亮,一语中的,可真是叫你给猜对了,她不但是我军中独一无二的优伶艺人,还是我捻军中绝无仅有的优伶剧社社主哩。” 龚德幽默的插嘴说道:“谭女侠你还不知,这杜金婵社主,与我们总旗主正在热恋之中哩,待打败清军,总旗主登上新朝皇帝宝座之后,这杜金婵女士就将成为第一任皇后娘娘了!” 杜金婵说道:“我把你个信口开河的龚瞎子!吃着饭也不老实,小心一口饭卡在你的喉咙里,把你给噎死!” 谭四姑说道:“今日一提到杜金婵,倒使我突然想起一个人来,此人原名叫刘荷花,后来因为给宿州府知州胜保朗诵了自己写的一首诗,诗中有‘塘内荷花堤边柳’之句,因而被胜保将刘字改成柳字,从此便叫做柳河花了。一次,我到宿州去游荡,在一家饭庄突然遇见柳河花,因为都是练功之人,谈吐之间又都有相同的遭遇和经历,不免惺惺惜惺惺,从此成为莫逆之交。据柳河花自己说道,她之所以投靠到胜保门下,当时也是由于自己年幼无知,又有有病乱投医之嫌,本想借胜保的势力,来铲除陷害自己父亲的昏庸无道的县官黄昏,可哪里知道,一进到胜府之中之后,方才知道天下乌鸦一般黑,胜保也不是个什么好鸟。不过平心而论,由于胜保一生无女,也真是巴心巴肝,将柳河花当成了亲生女儿般对待,并无欺虐慢待之嫌。因而才使得柳荷花有了安身之所。” 张洛行说道:“对于柳河花的事情,我与军师也早有耳闻。尤其是在廖和尚一行人设计将李续宜麻倒之后,因为有柳荷花的大力协助,才使得巾帼秃子和婉闹等人脱离险境。至于柳河花为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对我和军师来说,一直到现在还是个迷哩!” 谭四姑说道:“今天既然与总旗主不期而遇,那么就由我来解开这个谜底好了。其实,世上绝无有无缘无故的恨,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柳河花之所以对你们捻军出手相助,自然有她的想法和道理。她刚一到胜府的那会儿,想的只是借胜保之力来为自己的生身父亲报仇。后来,在你们捻军中有一个名叫李成的年轻将领,此人系李允唯一的儿子。李成与柳河花家本来就有亲属关系,李成的母亲与柳河花的母亲是同的姐妹,两人从小在一起长大。只不过长大之后,一个远嫁到定远县刘家,一个仍然留在濉溪老家,平时并无来往。李成之所以与柳河花搭续亲戚关系,当然有他的目的。一旦讲明大义,柳河花自然唯李成的话是从,从此便做了李成在胜府之中的‘暗窥’,这就是柳河花为什么要帮助捻军的原因了。” 龚德说道:“哎呀,不说不知道,一说才开窍。听了谭女侠的一番话,方才惊醒我这个梦中人。这也难怪,咱们捻军分支繁杂,且大多数又分兵自治,不相统属,这也就成为了最大的弊端。不知柳河花近况如何?” 谭四姑说道:“柳河花从小生长在大户人家,家教极严,她知书达理,通古博今,不为官场腐败腐朽的行径所浸害,虽然胜保几经颠沛流离,柳河花左右逢原,很讨胜保大小妻妾的欢心,所以她的地位稳固,尚未受到挤压。” 一直未说话的张宗禹,此时也插话说道:“无论是至今仍暗伏于凤阳关张龙军营的刘三姑也好,还是以合法身份暗伏胜保府内的柳河花也好,她们可都称得上是咱捻军中的英雄了。咱们必须设法与她们取得联系,以套取清廷的情报为我所用,唯有如此,咱们才可立于不败之地。” 吃过午饭,谭四姑决意要离离开捻军军营,张洛行、龚德等人再三挽留也丝毫改变不了谭四姑做出的决定,她执意要走。张洛行、龚德等人也只好顺水推舟,顺从了谭四姑的意愿,眼睁睁的看着她飘然而去。 送走谭四姑回到寓所之后,张洛行对龚德说道:“据说谭四姑出生于亳州谭阁村,从小失去父亲,与母亲相携为命,苦度时光,在她还未成年之时,母亲也因疾病交困离开了人世,无依无靠的谭四姑,只得独自走出家门,到处流浪。当她流浪至湖北黄州境内牛占鼻村的时候,被村中女侠牛玉红收留,从此教她习武练功,经过十余年的摔打锤炼,终于成就了一代武林高手的名望。可惜的是,牛玉红在一次比武过程中,被歹人设计暗算,不幸殒命,从此谭四姑就四处游荡,足迹踏遍淮河两岸,大江南北。此次我们与她晤面,也纯属偶然。” 龚德说道:“人各有志,不能强勉。像谭四姑这样的大侠,身怀绝世武功,天马行空,独来独往的习惯了,要想使她安心住在一个地方,似乎有违她的意愿,她之所以执意要离去,也是你我预料之中的事了。” 张洛行、龚德如何准备迎击官军的进攻,如何调动军队准备打仗,咱们暂且不表。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咱们回过头来再接着描写官军的部署情况。 当时,捻军以旗为军,仅分布于河南境内者,以旗帜计算就有十余支队伍,若以股计算,几近百余股,另外尚有以圩村为据点,与清军展开对抗者,不下千余圩村,诸如汝州、光山、唐河、邓州等地均已成燎原之势。各地捻军出队即装旗演戏,三五十人或百多人一股。在汝宁、平舆境内,则以陈大喜为首领;在正阳陡沟等地,则是以赵书生官逼造反的萧文信为头领。他们各自为军,自成一支,千方百计与官军对抗。倘若能有人将这些分散的反清义军联合起来,组成一支统一且强大的铁军,对清廷将是多么可怕的威胁,不过当时除了已被清廷剿灭的洪秀全之外,这样的领袖人物尚未出现,这就给清军最后剿灭捻军奠定了基础。 当是时,张洛行、龚德为捻军中实力最大、最强盛者,时驻于湖北襄阳境内,湖北巡抚曾国荃在河南南阳府衙内对总督官文、二品将官张曜、湖北谷城守备余际昌等说道:“因宋景诗的黑旗军实力日益强盛,山东、河北形势吃紧,京畿危急,为保护京城平安无虞,王爷僧格林沁的铁甲骑兵已挥师北上,以保卫皇上。盘踞于湖北、河南境内的捻匪,就只有靠尔等的铁腕加以剪除了。” 官文、余际昌听了曾国荃的话之后,都心生畏惧之感,未敢立即表态。只有张曜好强气盛,慷慨进言道:“我等均为朝廷命官,每日食着朝廷俸禄,受着皇恩沐浴,在朝廷用人之际,绝不可畏葸不前,如果畏畏缩缩,岂不就丢尽了咱朝廷的脸面!” 曾国荃说道:“亮臣弟真不愧为年少刚强,豪气十足,如我大清的臣子都像亮臣弟一样,敢于承当,所向勇进,何愁捻匪不平矣!” 张曜,道光十二年生人,字亮臣,别号朗斋,顺天府大兴县(即今北京市),祖籍浙江上虞,曾历任河南布政使等职。据说张曜此人谦逊好学,不耻下问,三十岁起即充当重任。娶妻李氏,芳名雪茹,是一个博学多才的女子,通古知今,学识渊博,张曜每遇不明之事,总是不耻下问,拜妻子为师,诚心向他求教。 当下官文、余际昌、张曜三人接受任务之后,立即集合队伍,发兵襄阳之前,先要扫清前进路障,拔除圩寨中捻军的散兵游勇。 为赵书生逼迫造反的萧文信,已经拉起近百人的队伍,骨干有胡本道、许自新、许万均等,驻扎于正阳县境内的陡沟、萧王店诸地,厉麻院、黄灰、黑灰三人则盘踞于信阳东、北二地。这使得湖北黄石、黄梅二地的官绅富豪们心感不安,惶惶不可终日。 张曜等人军队所指,直指萧文信所盘踞的陡沟、萧王店。你想农民临时组织成军,毫无训练,根本谈不上什么战斗力,单靠自己的一腔热血,和不怕死的血肉之躯来和训练有素的官军作战,无异于是用鸡蛋砸石头,最后的惨败也就是不可避免了。 萧文信战败自尽,胡本道、许自新、许万均、厉麻院、黄灰、黑灰等人众皆受伤被俘,都做了张曜等人的刀下冤鬼。这一场杀戮,不只限于造反的诸农民,连他们的妻儿老小也大受罹难。清军个个都成了刽子手,不论大人孩子,见人就杀,真是哭号震天地,人血流成河,谁人看了,都止不住义愤填膺,怒血上涌,止不住痛骂几声:“可恨的清军们,你们也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为什么就这样嗜血成性、没有人性呢!” 更有甚者,请看下面这一幕:萧文信、胡本道、许自新、许万均、厉麻院、黄灰、黑灰等人被杀害以后,他们的妻儿老小也都遭了殃。官文对张曜和余际昌说道:“按我大清律法,凡是叛逆造反者,除本人杀无赦外,还要株连九族。现有诸叛逆的妻儿老小近二十人,为铲除后患,应当一并斩首,方能彰显我大清朝法律的威严。” 余际昌说道:“此次诛灭萧文信诸贼,我的战刀尚未饮血解渴,这些叛贼的家眷,就交给我来行刑好了。” 张曜说道:“不知会亭兄如何让他们死法?” 余际昌说道:“我的军刀异常锋利,斩首如同削发,一刀一个,不消一个时辰,便叫这些叛逆者的后继者霎时阴阳两隔!” 张曜说道:“会亭兄何必如此罗嗦?我有一个绝招,叫他们艰难的去死,死前受尽折磨,也好叫他们知道造反带来的后果。” 说到此处:张曜用手指着墙根下的一盘大磨说道:“二位请看,那是什么?” 官文说道:“张将军把我当做不懂事的小孩子了吗?那是农民用来磨面粉的石磨呀。” 张曜说道:“秀峰兄说得不错,那是磨面粉的石磨。不过,我今天要用它来做一次杀人的工具,也好给二位长长见识。” 说到此处,即喝令军兵:“尔等听令,我命令尔等将那些叛贼的妻儿后代拉将过来,将他们的双手都给我压在石磨下边!” 众军兵此时都已成为杀人的魔鬼,都早将‘人性’二字丢将到九霄云外,剩下的就只有兽性了。人性一旦被兽性控制,这时的人比野兽还要可怕十倍。不管被摧残的人如何嚎哭求告,他们还是强拉硬拽,把他们的双手都压在了磨盘底下。此时,求生的欲望驱使着他们,人们由哭号变成了哀求,之后又由哀求变成了咒骂,但是这一切都无济于事,刽子手们面目更加狰狞,他们狂笑着,戏虐着,把这些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人的悲哀,都当成了刺激感官的游戏。 张曜又传下命令:“快将柴草取来,放在磨盘上点燃,将这些叛贼的遗子遗孙们都给我烤焦烤死!” 于是,毫无人性的官军军兵们按着张曜的命令做完了这一切,然后将磨盘上的柴草点燃,被磨盘压住双手的人们,面对熊熊燃起的大火,拼死挣扎,但是巨大的石磨压在手上,哪里还挣脱得掉?他们面对死亡,却只能痛苦地忍受。起初,不愿意就这样死去的人们还痛苦的喊叫,及至到后来,叫喊的声音越来越小了,毫无声息了,最后一切便归于平静。此时再看磨盘周围的妇女孩子,人人的面部都已被大火烤焦,胸前的衣服都被烧掉,肌肉全被烤熟,她们(他们)都悲惨的死去了。面对这惨不忍睹的局面,谁都会说:“可怜的母亲们,可怜的孩子们,你们离开这个罪恶的世界,倒是一种幸福——因为你们不必再受罪、受摧残了!” 突然,隆隆的炮声忽然想起,只听清军中有人大叫道:“不好了,捻贼杀过来啦!快跑哇!” 喊声刚落,就听四周战马嘶鸣,喊杀之声响彻云霄,数不清的捻军马军大声呐喊着,挥舞着手中的战刀,向官文、余际昌、和张曜他们冲杀过来。三个人慌忙骑上战马,慌忙迎战。 书中交代,张洛行、龚德侦知官文等人在陡沟、萧王店杀害萧文信等人的消息后,又残忍地将他们的家眷儿女也残酷折磨致死,不禁人人义愤填膺,怒焰中烧,纷纷表示:诛杀官文、余际昌、张曜等人,为死去的人报仇。因此,特遣派张宗禹、张宗道、张五孩等人,各带领马步军三千名,犹如狂飙卷残云一般,以疾风暴雨般的速度,向清军杀奔来。 原来这陡沟村地处淮河北岸,在正阳县城南五十四里处,由于濒临淮河,地理位置得天独厚,水路畅通,漕运发达,引来商贾云集,故有小汉口之美誉。村中织布业尤为发达,几乎是家家有织机,户户机杼响,男女齐上阵,人人会操机,又加之农业兴盛,盛产小麦、水稻、玉米、油菜、花生等农作物,可谓富甲一方。张洛行、龚德选择此地作为养军之地,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今日与官文、余际昌、张曜在此相遇,也是预料中的事情。张宗禹、张宗道、张五孩三路并进,将官文等三人驱赶到了淮河岸边。双方摆开战阵,一场厮杀即在眼前。 随着一声炮响,清军开始发起冲锋。张曜打马冲向张宗禹,官文策马冲向张宗道,而余际昌则挥刀向张五孩冲过来。双方军兵也趁机加入战斗。淮水激荡,战尘飞扬,刀枪并举,战马嘶鸣,一场血肉横飞的厮杀,就在淮河岸边展开了。 一个时辰下来,张宗禹三人越战越勇,官文等人则显出气力不足,只剩下招架之功了。忽听得张曜大喊一声:“张宗禹,你小子有种,我张曜不是你的对手,战你不过,我只好退出战场了!” 说完虚晃一枪,两腿紧夹马肚皮,坐骑会意,猛然向正阳城方向狂奔而去。官文一见张曜逃走,自知不是张宗道的对手,也虚晃一枪,紧随张曜而去。余际昌眼见张曜、官文逃走,不免心中大怒,狠狠地啐了一声,骂道:“大丈夫战死沙场,死而何惧?尔等不战而逃,有失我大清军人的脸面,真是懦夫!” 你想,战场上瞬息万变,哪容得你胡思乱想,思想走神?正在余际昌诅咒张曜、官文不战而逃的时候,张五孩的枪可没有停下来,说时迟,那时快,只听扑哧一声,张五孩的竹竿枪矛已经将余际昌的前胸刺穿,余际昌哎呀一声,尸体跌落马下,绝气身亡。 此一战斗,清军近万人都死在了捻军抢下,捻军也付出了三千多人伤亡的重大代价。不过可喜的是,捻军缴获战马八千余匹,大炮、枪械、刀矛等五千多件,还有未来及点数的辎重物资,张宗禹等人大获全胜,凯旋回到了张洛行、龚德身边。全军无不欢欣雀跃。 张洛行拉住张宗禹的双手,激动地说道:“宗禹啊,此一役也,你没有辜负叔父的期望,以实际行动为咱们捻军争了光,余际昌乃清廷大将,他的死亡必然会引起清廷的震动。” 张宗禹说道:“叔父不要谬夸,杀死余际昌一事,功劳全在张五孩一人,我张宗禹无功可言矣。” 龚德说道:“打仗制胜,大将之功怎可没?人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即此意也。当然,五孩之功也不可没,倘无将兵配合,胜利之事即不可言,各有侧重,我当为少旗主和张将军同时记此大功!” 张五孩说道:“此次战斗之所以取得胜利,皆因我宗禹哥指挥得法,功劳簿上主要还是记他的功劳吧,我可不喜欢背个什么功劳簿在身上,免得今后打起仗来成为累赘!” 张五孩的一句话把在场的人都给逗乐了。安娇说道:“五孩既然不想要这个荣誉,那就把它转让给我好了,待将来打垮了清妖,我把它背回家中,安放在屋内显眼的地方,将它给供起来,天天看着功劳簿,不用吃喝,又省粮食,又省银子,何乐而不为呢!” 正在众人说笑嬉戏的时候,忽见张宗先跑到张洛行面前,说道:“父亲,据派出去的探马回报说,刘铭传的花旗军队,在信阳境的长台关与程二老坎和姜太凌的捻军激战两昼夜,在城北四十里处的四棵柳树村,为掩护程旗主撤退,部将明大山只身一人冲入敌阵,在杀死刘铭传敌兵二十多人后,身负重伤被俘,然后被刘铭传凌迟处死。死时仍大骂刘铭传不止,他死的十分壮烈!” 龚德问道:“现在程二老坎和姜太凌在什么地方?” 张宗先回答说:“目前程、姜二位旗主已率领军队西撤,并乘台子湖官绅修寨未竣,突然发起进攻,一举将该寨攻破,将守寨团丁全部诛杀,占据该寨,是为缓兵之计。” 张洛行说道:“这程二老坎总是我行我素,天马行空,我曾多次劝说过他,让他与我合军一处,这样既可壮大捻军的实力,他程二老坎亦可有个依赖之处,但是都被他拒绝了。以他目前的实力来讲,无论清军哪一个将领出军讨伐,他都难以独自阻挡,如若长此下去,我看他定是凶多吉少!” 龚德说道:“我还是那句老话,这叫做人各有志,不能强勉。当初在雉河集聚义时,我记得他就曾经说过,有枪有人便是草头王,一旦竖起大旗,我程二老坎就是老子天下第一,有谁还能够奈我何哉?” 张宗禹说道:“唯我独尊,老子天下第一,认为有了几个人、几杆枪,就可以一统天下,叱咤世界了,这种狭隘的农民意识,如果不加收敛,将会带来无穷的灾难!” 张宗先说道:“探马还禀报说,清军总兵穆正春带领三千团丁,途径陡沟,现正由信阳当谷、新店、左家店向程二老坎包抄而去。本月二十三日,由青山店至双桥镇北之七里图,与程二老坎之军交战,结果当谷队长黄永修被击毙,左家店队长曹文彬、汤大国被捻军抓获,执送至程二老坎处,也当即被杀。” 龚德听完张宗先的叙述之后,诙谐地说道:“这个买卖做得还不错嘛,只赚不赔,也算是划算了。” 再说张曜、官文双双败回正阳城之后,他们的军队已经损失大半,二人伤心地只是欲哭无泪,垂头丧气,痛苦难耐。 由于连年战争,正阳屡被摧残蹂躏,已是满目荒凉,街道两旁商店大门紧锁,街上行人寥寥,甚至连狗吠鸡鸣之声也难以听到,气象惨淡,处处呈现一派萧条景象。张曜、官文骑马走在大街上,身后紧随不到一百名骑兵,想到半天前还是一呼千拥的队伍,被张宗禹打得剩下如此景象,不免心中怅惘,悲哀之情顿然涌上心头,真是欲哭无泪。 正在二人不知所往的时候,突然街旁店门一响,店门半开,一位中年妇女打开店门,朝门外泼出一盆污水。张曜在马上一抱拳,客气地问了一声:“这位大嫂,我等是刚从前线归来的官军,初到该城,地理地情不熟,还要借问一声,贵县府衙在何处?” 那位中年妇人打眼一看,见面前这帮军人个个满身尘土血迹,无精打采,精神全无,估计他们是在什么地方又吃了败仗,不免心中感到可笑。她走出店门,用手指着正西方向,说道:“官人,你们顺着我手指的方向一直向西走,约走半里路不到,逢一条南北大街,然后向北拐,再向东拐,就是县衙所在了。” 妇人说完,即赶忙返回店内,随手关上了店门。官文无奈的摇了摇头,跟在张曜马后,按着妇人指示的方向走去。果不其然,在张曜一行人走到南北大街尽头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一处高大门楼,门楼下面站着一个正在打盹的团丁,一听到马蹄声传来,团丁立即惊醒,一看面前来的都是官军,他这才放松了神经,主动走向前去问道:“敢问军爷们这是打哪儿来呀?又欲往何处?” 张曜没好气的说道:“你一个土包子团丁,管得是否太宽了?我等打哪儿来,又欲到哪儿去,这你都管不着。我只问你:你这儿是不是正阳县县衙所在?” 那个团丁小声在口中咕哝了一声,也不知是自言自语再说什么,反正张曜他们没有听清,也就没再去追问。只听团丁说道:“不错,这里就是正阳县衙!” 官文坐在马上又问了一声:“我们是从前方打仗归来的官军,是保护地方治安的栋梁。我来问你:你们的县令何在?” 那团丁摇了摇头,然后说道:“军爷们来得不是时候,我们县太爷已经生病,都有六七天未升堂问案了。” 张曜从马背上跳下来,手执马鞭,走到那个团丁面前,摇了摇手中的马鞭,然后厉声说道:“小子,你给老子识相点!我是朝廷军将张曜,你马上就去将你们的县令喊来,如果胆敢拖延,小心我抽烂你的脑袋!” 那团丁一听张曜二字,不禁冒出一身冷汗,心中暗暗想道:“我的个娘来,原来他就是那个杀人如麻、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杀人魔王张曜哇!”想到这里,赶忙撒腿跑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从大街东面来了一乘二人肩舆,轿子来到县衙门口便停了下来。轿帘一掀,从轿内颤巍巍走出来一个身高不满五尺,满脸横肉,脸庞细长,满脸络腮胡子,身着官服官帽的官员。不用多问,他一定就是正阳县令了。 那人一见张曜,便拱手一揖,用颤抖的声音自我介绍道:“本人乃正阳县令郑修业是也,近日身染疾患,头晕脑胀,茶饭不思,全身不适,所以未到县衙公干。不知张将军驾到贵县,有失远迎,还望张将军海涵!” 官文插话说道:“郑县令可能不知,我就是朝廷命官官文是也,今日在贵县陡沟一代大战捻匪,劳累辛苦备至,厮杀折腾了一天,到现在还水米未进,闲聊之话就不必多说了,你赶紧命人快快给我等准备饭食,让我等饱餐一顿吧!” 在郑修业带领下,张曜、官文以及他们的随行残兵败将,都先后进入县衙,早有公差人等上来伺候,牵马的牵马,喂马的喂马,众皆走入县衙大厅,差人搬来板凳座位,让这些疲惫之军落座休憩。郑修业又命人去打点饭食,一阵忙乱,不必多说。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做好的白米饭就摆上了饭桌。菜无好菜,只是几大盆白菜炖豆腐而已。郑修业抱歉地说道:“二位将军突然驾到,本县毫无准备,饭菜简陋,只可以填饱肚子而已,还望张将军和官将军原谅才是。” 张曜和官文只顾将米饭往嘴里送,哪里还顾得上说话,只是不住的哼,哼,算是对郑修业的回答。几碗米饭下肚,张曜、官文一行人等又都恢复了元气,顿感底气充足起来。张曜问道:“看来郑大人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何以就病成这样了呢?” 郑修业哀叹一声,答道:“咱们都是官场上的人,我也不必欺瞒二位了。最近以来,张洛行、龚德,还有程二老坎、姜太凌,屡屡侵犯正阳县境,搞的是鸡犬不宁,使人不得安生。更有甚者,县内莠民也乘机作乱,把我搞的是焦头烂额,终日不得安息,这不连吓带累,就体力不支,一下子便病倒了。” 张曜听后,深有感触地说道:“想我大清江山,从先祖努尔哈赤创业以来,历经二百余年,久盛不衰,未成想传到咸丰年间,就日渐衰竭,虽经我等拼命扶持,却也难见成效,难道就像唐宋一样,气数已尽了不成?” 官文说道:“张将军向来是正气凛然,叱咤疆场,即使面对死亡,向来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人,现在如何也对我大清朝失去信心了呢?” 张曜摇了摇头,说道:“官将军此话差矣!我只是随感而发罢了,至于说到对朝廷的赤胆忠心,我张曜哪一点不比你官文强!这些都是咱们的私下看法。你就不必太认真了!”二人还要说些什么,下回便知。 第四十七回 大喜袭据九里关,范立川遇袭丢命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郑修业说道:“平心而论,作为朝廷命官,我们哪个不是殚精竭虑、尽心尽力,即使将命搭上,又有何遗憾?我只是感到,单靠我等之力,到头来恐怕也难以挽救危亡的败局了。” 这时,突然有人来报:“郑老爷,探子报说,确山县莠民王东,信阳县莠民雷六等,追随张洛行、龚德之流,煽风点火,揭竿起事,先是围攻桐柏,现又调转头来围攻我正阳县城了。” 郑修业听后,全身哆嗦成一团,满头的汗水突突流了出来。他颤抖着声音对张曜和官文说道:“二位听见没有?到处风起云涌,饥民造反彼落此起,好端端一个大清江山,难道就这样寿终正寝了不成吗?” 正在三人说话之间,忽然听得天上一声霹雷炸响,霎时便电闪雷鸣,下起了滂沱大雨,雨水汇成洪流,肆虐而至,把大街上的树叶杂物都一起卷走了。大雨过后,郑修业还未从惊愕中苏醒过来,忽然又从城外传来了隆隆的炮声。炮声一响,把郑修业吓得又是一阵乱哆嗦。 郑修业赶忙问差人道:“快去打听一下,城外为何又传来炮声?这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 差人领命而去,不一会跑回来说道:“回禀郑大人,是这么回事,是反民王东和雷六用大车装上大炮,以多人推着大车,正对北门发动攻击哩。” 郑修业用眼睛望了望张曜和官文,说道:“守城团丁都哪里去了,难道就没有人出外去抵抗吗?” 差人回答:“咋没有理,典史沈作揖正带领团丁从城上往下抛掷石块砖头,与匪徒们拼死相博哩!” 霎时又传来消息,说城上抛下的飞石砖瓦也威力无比,不但将城下炮车炮管砸毁,还将攻城匪徒砸死砸伤许多,使他们的进攻稍有收敛,把总李柱子脱光上衣,冒死从城头跳下,先用大刀斩杀数人,然后抢过炮车,调转炮口,对着反民点燃,轰然一声巨响,炸死反民无数,众人只好慌忙逃窜,这才保住了县城。 王东、雷六由于力量微弱,进攻正阳县城的行动以失败而告终,他们不得不放弃攻城,将剩余兵卒撤往他处。王、雷刚刚撤走,确山县农民袁武德又揭竿而起,反民涌至半个店村,该村距离正阳县城仅仅六里路远,消息传入郑修业耳中,又使他震惊不小。 他赶忙命令城防局富绅刘望坡等,督促牌民登城守护,城中缺粮,刘望坡不得不将自己粮囤中的积粮输送出来,供给团丁食用,暂解了燃眉之急。 袁武德攻势强劲、勇猛,杀死出城阻击的团丁数十人,正在郑修业愁苦莫展的时候,突然又传来消息:说是张洛行、龚德又挥军来围攻正阳县城了。 还未等郑修业在脑子中理出个头绪来,差人又慌里慌张地跑来禀报说:“郑大人啊,这可如何是好呢?” 郑修业问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现在已经是被急得六神无主了,还要说些没用的话来气我!” 差人嗫嚅的说道:“大人稍候。是这么回事:现有确山县莠民熊癞肚等人,伙同张洛行匪首孙葵心,总共有一万余人,阑入正阳县境之叶店、梁庙诸村,他们见民团就杀,勇丁被戮杀者近百人……” 郑修业一听,气得他直跺脚,他拍着自己的大腿说道:“你们听听,我大清朝的大好基业,如果这么折腾下去,不垮台还等什么!” 差人继续说道:“郑大人你莫着急。正在危难之际,丁参将带领团丁及时赶到,经过激烈厮杀,不但杀死莠民上百,熊癞肚腿部被击伤,无法逃走,因而被活捉,现已被斩首正法,匪众一哄而散,不知了去向。” 郑修业的情绪稍稍缓和下来,骂道:“你算什么差人?说话就像拴住了舌头,一句话分成几次说,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使老爷我的心总也无法平静下来,我都快要被你给气死了!莠民被杀的被杀,逃走的逃走,我正阳县不就平安了吗?” 差人又说道:“熊癞肚的人是逃走了,可是孙葵心的一万多人,还赖在咱正阳县哩!” 郑修业缓和的情绪又开始激动起来,他气得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用手指着差人的鼻子说道:“我都几天水米未进了,肚子早就饿瘪了,我看你不把我气死,你是不会罢休的!”说完还在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张曜见郑修业身体异常虚弱,随时都有可能躺下毙命,不免产生同情之心。他对郑修业说道:“郑大人您不必着急,我手下还有二千多人马,现在也休息的差不多了,精力和体力都得到了恢复。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要不我带领众兵将出去抵挡一阵子?” 郑修业听了张曜的话后,半信半疑的用双眼望着张曜,半天没有言语。他心中在想:“你张曜能吃几碗干饭,我郑修业不是不知道。前者,你被张洛行打了个落花流水,损失惨重,连你自己的小命都差一点没搭上。现在又说什么你出城去会孙葵心,就凭你那几千残兵败将,还能是孙葵心的对手?莫不是你想以去攻打孙葵心为借口,趁机溜之乎也不成?与其让你逃走,倒不如继续将你留在城中,一旦捻匪杀来,有你的几千人马在,我也好有个保障。” 想到此处,郑修业对张曜摇了摇头,说道:“你在陡沟一败,损兵折将,又丢失许多马匹辎重,元气尚待恢复,你就老老实实在城内呆着吧,就不必出城去冒这个天下之大不韪了!” 张曜听见郑修业如此说,这明明是在瞧他不起,不免心中龃龉。其实,实际上他方才也是说的漂亮话,并非真的要出城去厮杀,郑修业既然阻止他出城,这倒给了他下台的好机会,他便顺水推舟,借台阶下驴,说道:“既然你郑大人不同意俺张某出城,那也就只好作罢了。” 差人突然又来禀报:“孙葵心带领近万名反民,由汝阳境之达关镇进犯正阳境,前任光州知县廖云台带领团勇与其搏战,可是吃了大亏了。我军军官阵亡上百人,兵士死亡者不可胜数。孙葵心带领得胜之军,沿溱河东下,绕道邑境之南,转道进入汝南府铜钟村,向南渡过淮河,经罗田县东去,俘获团勇甚多,声势浩大,勇不可当,正阳县损失惨重。” 郑修业骂道:“小子,你说话能不能简单明了一些?你东拉西扯,都把我给说糊涂了。你就直截了当说,官军打了败仗不就完了!” 差人小声嗫嚅道:“我要是不把过程说清楚,还不是一样被你臭骂一顿嘛!” 待郑修业的情绪稍微平静之后,张曜说道:“城外的事情就等他去好了,我这里还有上千人马,白天要吃要喝,晚上也要睡觉,总不能让兵士们睡在大街上吧?还要请郑县令设法给找个居住的地方才行!” 郑修业心中暗想:“张曜,你一个败军之将,我郑修业能够接讷你就算是给足了你脸面了,你还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划脚、说三道四?”但嘴上却说道:“张将军不必疑虑和担心,既然官军来到本县城,招待接纳自然是本官义不容辞的责任。离县衙不远,有一家富豪,他家宅院庞大,有房屋近百间,家中粮食满囤,我看你就带领你的兵马住到那里去好了。” 说完,立即责令差人带领张曜、官文前往,不必细说。 辛苦劳累一整天,郑修业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时,已是晚上的戌时时分。他的妻子吴秀梅早已经将晚饭做好,正带领儿子郑健,女儿郑兰,围坐在桌子旁,眼巴巴的望着郑修业回来呢。 一见父亲归来,女儿高兴地从板凳上站了起来,娇嗔地说道:“老爸,为了大清国,你真是殚精竭虑、废寝忘食啊,偌大一个县城,光靠你一个人的力量,我看你也是独木难支啊。” 妻子吴秀梅也接话说道:“谁说的不是呢,我看女儿的话很有道理。你只不过是一个芝麻粒大小的文官,上阵冲杀的事情尽量少去管他,战场厮杀是那些武官们的事情,保卫大清江山是他们义不容辞的责任,你还要跟着去掺和,到头来那还不都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吗?” 女儿郑兰说道:“我还曾记得,咸丰五年三月间,汝阳平舆人陈太和、咱们正阳县东杨桥店人张凤林,因为不满县衙的苛捐杂税,聚众谋反,众皆蓄起长发,口称追随洪秀全、杨秀清,围攻县衙。到了五月间,又有捻首彭玉生等率众千余人,肆意烧杀,到处掳掠,由闾河西至邱店,二十里之内,村舍皆成废墟。势力之强,形势之危,也是亘古未见。清廷只一味的说是莠民造反,却从不去分析造反的根源之所起,致使走入诛杀镇压的误区,越陷越深,才造成了恶性循环。” 儿子郑健也说:“人们都说,树有根,水有源,无论哪个政权,刚开始的时候,都视百姓为雨水,千般维系,万般呵护,年代一久,一旦其根基牢固,便视百姓为附庸,甚至对百姓颐指气使,视为奴仆,再加之地方豪绅独霸一方,仗势欺人,免不了引起庶民不满,双方你争我斗,成为仇敌,这便会引起社会动乱。此时倘若朝廷能因势利导,将矛盾化解于无形之中,也不至于造成大的社会动荡,若一味的只顾去镇压,必然或导致物极必反的后果!” 郑修业说道:“好一个郑健,我的好儿子!过去,我总以为你还是个小孩子,没有把你当做一回事。今日听你的一席话,我觉得你突然长大了,你说出了我想说又不知怎么说,也不会说的话,看来这今后的正阳县令非你莫属了!” 郑健说道:“父亲,你就不要拿自己的儿子来开涮了。儿子的心愿,是强国富民,摆脱殖民者对我中华的欺侮,让咱们的泱泱大中华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郑修业瞪大了双眼,说道:“我看我真的要对我的儿子刮目相看了!你这些闻所未闻的话语,都是从哪里、跟谁学来的?” 女儿郑兰说道:“自鸦片战争之后,社会上一直就存在两种势力、两种思潮,一种是守旧卖国,不求开拓;两一种则是攘外必先强国,打倒一切腐朽势力。什么莠民造反,什么洪、杨起义,乃至捻军反清,只不过是这两种势力、两种思想的较量搏斗而已。” 郑修业说道:“好家伙!原来这革命党竟然就在我的身旁,身为一县之令,我却挥然不知,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郑健说道:“我们的好父亲,您可真是一个糊涂县官,我看您离贪官昏官的边缘已经不远了!莫说儿子不是革命党,就算是革命党,革命也要有个分寸,也不会先革父亲您的命啊。” 吴秀梅说道:“儿子是我生,女儿是我养,我整日不离他们身边,可是出乎我的意料,他们思想脉搏的变化我却没有掌握住,他们说的那些话,我也听不懂。我想,这可能都是学校老师给他们灌输的吧?” 女儿郑兰说道:“世道在变,社会也在变,当然人们的思想也在变,不变的只有那些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富豪官绅们,这其中当然也包括我们的父亲郑修业在内!”儿子和女儿的一番抢白,又把郑修业气了个不亦乐乎! 郑修业吃过晚饭后,正准备上床安歇,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便吩咐儿子郑健出外观看,是何人在敲门?不一会,郑健回来禀报说:“父亲,是县里团丁传来消息,说张曜、官文二将军,接奉僧王爷的檄令,命他们重新整顿人马,已经于今夜赶奔九里关,与捻匪陈大喜部开战去了。” 郑修业淡淡的说道:“我知道了。现在夜已至深,我连日劳累,未得到好好睡眠,今后如无紧急军情,就不要再随时禀报了,以免影响我休息!” 郑健说了声:“是,父亲,我知道了!”说完便离去。 说到这九里关,在豫、鄂之交也算得是一道名关了,就是在中国,这九里关也算得上是个有名的关口。此关位于河南省罗山县南端,古代谓之大隧关,它雄踞于豫、鄂边界,地跨两省,南北朝时期即设立义阳郡(即今信阳)与此,向来是重要的南北通道,也是东晋、南朝北部的重要关隘。在义阳郡城之南还有平靖、武胜、九里三个关口,古称“义阳三关”。九里关位居三关之东,气势磅礴,雄跨两省,扼据豫鄂,是由义阳通往湖北的必由之路,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可以说谁占据了九里关,就切断了鄂、豫两地的交通往来,所以说凡为军将者,必先夺取此关以控豫、鄂咽喉。 陈大喜举旗造反之后,第一个所觊觎者就是这九里关。陈大喜此人生于清道光十二年,字泰和,是河南省平舆县陈家寨人氏。他相貌堂堂,身材魁伟,武艺超群,从小即聪明过人。 陈大喜自幼即入私塾读书,他聪明好学,才分过人,老师所教,无非是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朱子治家格言以及孔孟的儒家之学。当时学生一进入村塾,练习的均是毛笔书法。老师为求其真,先是用白纸打上方格,在方格中写上简单的二十个汉字,让学生们拿起毛笔,隔着纸映射书写,陈大喜写得十分认真,且把四句话二十个字熟记在脑中。老师所写的二十个字是: 一二三四五,金木水火土;天地分上下,日月明今古。 陈大喜不但认真书写,还把这四句话二十个字背得滚瓜烂熟,牢印在心。在陈大喜十一岁那一年,村中来了一个江湖卖艺老人,此人原是河南嵩山少林寺僧人,因与主持不和,便离开少林寺,独自游荡世界,做了一名游僧。僧人名叫陈泰和,与陈大喜同姓不同宗,大喜家人便尊称该僧为“老泰山”,燃香拜师,从此跟老泰山学起了武术。 一次,大喜随从父母到安徽阜阳走亲戚,偶然与到阜阳贩卖私盐的张洛行相遇。张洛行被当地一群流氓恶少欺负,身陷重围,不能脱身。正在张洛行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有一位英俊少年出手相助,三脚两拳便打走了那群流氓,拯救张洛行于危难之中,二人因此相识,并交换了地址姓名,从此成为好朋友。 两年之后,师傅老泰山因年老多病,不治而逝。陈大喜为了糊口,不得不行走于河南、安徽边界地区,依靠打把势卖艺为生。但是,当时正值兵荒马乱的年月,官绅豪富为富不仁,天上又久旱无雨,土地荒芜无人耕种,在淮北地区,生活无着的众多农民,为保活命,不得不铤而走险,做起了打家劫舍的绿林勾当。陈大喜迫于无奈,也只好暂且放下卖艺活计,回到平舆老家去务农。 咸丰初年,陈大喜正在田间干活,忽见一帮人言语不和,互相撕扯,由远而近,霎时便来到自己身边。 只听其中一人说道:“我是本地盐卡上的盐巡,缉拿贩卖私盐者,这是我的职责,今天你就是把天说破,我也不会放过你!你跟我一起去见官去!” 只听另一个四十多岁的人说道:“盐巡大人,我这是小打小闹,捣登点儿私盐,仅为养家糊口而已,于国家大局并无妨碍,您就高抬贵手,放过我这一次,咱们下不为例!” 盐巡说道:“贩卖私盐为国法所不容,今天说啥也不能放过你!” 说话之间,二人便撕扯起来。陈大喜见此情景,不免一时怒起,便走向前去欲帮助贩私盐者说情。当陈大喜走到近前时,这才看清,所谓犯私盐者,非是旁人,正是去年在阜阳城中结识的好朋友张洛行! 陈大喜突然叫道:“洛行大哥,怎么会是你呀?莫非小弟是在做梦不成?” 张洛行一把拉住陈大喜,为自己辩解说:“哥哥本是来看你,觉得家中无他物可带,便顺手瓦了十来斤海盐,没想到通过盐卡时,这位盐巡大人硬说我是贩卖私盐,欲将我扣留,并欲带我去见官,我好说歹说,反复解释,他都本肯放过我,这才一边撕扯,一边来到这里。” 陈大喜一听张洛行如此说,一时火起,便对那盐巡说道:“这位张大哥是我的一位好朋友,他所携带的海盐是送给我的礼物,怎能以贩卖私盐论处!” 双方语言不谐,便吵了起来,最后还动起手来。你想那盐巡只是一个庸吏而已,又不会武功,哪里是陈大喜的对手?因此一动手便吃了亏。 那盐巡不甘心就此罢休,一边叫嚷,一边跑去叫人。不大一会儿,便有十几个盐卡的人,张牙舞爪,各持棍棒,将陈大喜与张洛行围了个风雨不透。 陈大喜对众盐巡说道:“今天的事情,都是因我陈大喜而起,和我的这位朋友毫无干系,请诸位将他放过,所有事情由我一人来承当!” 众盐巡说道:“咱们不认识什么张洛行李洛行的,今天只好一锅烩了!” 随着话音落下,众人便一拥向前,抡起手中的家伙便打。陈大喜见此情形,知道讲理再也无用了,便伸展手脚,与众盐巡厮打起来。那些盐巡哪里是陈大喜的对手?一个扫堂腿下来,盐巡们便一个个躺倒在地,抱着腿嗷嗷直叫,哪里还有还手的力气? 陈大喜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盐巡的人很快便会勾结官府来报复,陈大喜便和张洛行连夜离开平舆县,赶奔安徽涡阳雉河集去了。 张洛行此次只身到平舆,为的就是联络陈大喜揭竿起事的事情。未成想因为携带私盐,被当地盐巡查获,差一点没惹出大麻烦来。好歹在陈大喜的帮助下,临时化险为夷,躲过了一场劫难。 在与张洛行雉河集结义之后,陈大喜又偷偷潜回平舆县,与自己的妻子蔡文华暗中联络反清志士,响应太平军与捻军的号召,触角深入到平舆及周边的汝宁、新蔡、上蔡、沈丘、确山、息县等县。 清朝中晚期,政治腐败,官绅豪富横行乡里,又加之连年干旱,垄无升谷,百业凋敝,民不聊生,民怨沸腾,陈大喜稍一号召,各地贫民便起而响应。于是,在平舆县有陈大喜,其弟陈文,同领白旗;在正阳县有张凤林领黄旗,工典书领蓝旗,高保泰领黑旗,史广布领红旗,五旗并举,声势浩大,其中以陈大喜、陈文弟兄的白旗势力最强。 陈大喜举旗起义之后,小试牛刀,先发兵攻打汝宁州城,并一举将汝宁州城攻克,清廷震怒之下,赶忙派张曜统兵围攻义军,义军战败,即以平舆为基地,游走活动于汝宁、新蔡、上蔡、沈丘、确山、息县等地。袤延达千里之遥,活动地区达三府一州,给予腐朽的清廷以沉重打击,有力地配合了太平军和捻军的反清斗争。 初次攻克光州之后,陈大喜虽然一时被张曜打败,却不断积聚力量,会合各路英豪,准备再次对汝州发起攻击。咸丰五年乙卯,他联合教会预约在十二月十五日晚,想趁除夕前夕再次攻打汝州城,里应外合,一举将州城拿下。谁知事有意外,陈大喜攻城开始之后,并不见援军到来,因孤立无援,此次攻城最终宣告失败,众多捻军军将被张曜擒获,其中就包括陈大喜的妻子蔡文华。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出了叛徒不成?非也。原来事情是这样的:援军之所以未按时到达,皆因城内城外所持有的黄历印错日期所导致。过去人们出外或办大事,计算日期的方法,都是按灶王爷面前贴的黄历为依据,两份黄历,印的却是不同日期,这就难免不会出错了。不知是商家故意出的错,还是灶君爷有意捉弄人,反正此次举事,就因一日之差,成为了历史的遗憾。 被张曜虏获的义军们,均被斩首示众,陈大喜的妻子蔡文华也被张曜等斩杀。 消息传到张洛行的耳朵中,他气得捶胸顿足,心痛的三天没有吃喝。龚德不得不劝解说:“总旗主也不必为此过于伤心,试问哪朝哪代,凡起事欲成大事者,哪个朝代的江山不是用鲜血和头颅换来的?此次的错误,仅是个例,咱们还是振作起精神,高擎义旗,联合各界义军,不战胜清妖誓不甘休!” 陈大喜也重新厉兵秣马,再次组织力量,趁清军守关将士一时麻痹,一举攻克了九里关,并分兵把守。反正关中积粮甚多,草料充足,足够守关将士食用一年有余。九里关乃豫、鄂通道,它的失守,对清廷无疑是一个重大的打击。 首先,绅士陈蔚川带领一帮豪富慌忙赶到省城武汉,效仿楚人申包胥故事,在鄂督面前做秦庭之哭,以博取上峰同情,发兵规复九里关;河南巡抚亦派遣张曜等发兵九里关,南北夹击,将九里关围了个铁桶相似。 与此同时,清军信阳协副将巴扬阿,统领陈国瑞、杨长春、尹作宾、宋庆等部,亦绕道光山县境,向九里关集结。当他们领军行至光山柳林寨村附近时,中埋伏被围,突然遭到任柱、赖文光的伏击,巴扬阿力战不支,被赖文光一矛刺死。清廷为笼络人心军心,特下旨让巴扬阿儿子继袭世职,借以慰籍死者。 为了夺回九里关,僧格林沁不得不调杭州将军陈国瑞率领马步军由光山移军信阳州,一边围剿驻扎邓州境内的张洛行、龚德、张宗禹部的黄旗捻军,一边围攻已经占领九里关的陈大喜的白旗捻军,由于张洛行与陈大喜互为声援,清军的进攻一时无法得逞,双方一时处于胶着对峙状态。 这一日,部将范立川对陈国瑞说道:“陈将军,部下不才,这攻取九里关的使命就交给部下好了,我保证用不了三天时间,定将该关拿下!” 陈国瑞正在为无法攻克九里关而发愁,听范立川主动请缨,不免心中大喜,说道:“如此甚好。不过军中无戏言,如果三天之后你再不能攻克九里关,可莫怪我军令无情,到时候我定将军法从事,此事你必须想好了再做,免得到时候无后悔药可吃!” 范立川说道:“请陈将军放心,自从俺从军的那一天起,俺项上这颗人头就早已不属于俺自己了,三天之内不攻下九里关,不用你陈将军动手,按自己将人头割下,送到你陈将军面前就是了!” 陈国瑞说道:“九里关易守难攻,再加之陈大喜武艺高强,又有几千名亡命之徒,恐怕一时难以攻克,为保你后顾无忧,我再遣派郭宝昌做你的副手,这样便可保证万无一失了。” 分拨已定,范立川、郭宝昌各带马步军三千,分别由罗山县西南之张家店,绕道来至九里关前。范立川打眼望去,只见九里关上旌旗满山,旗分红、黄、蓝、白、黑五种颜色,迎风飘摆,飒飒作声,好一派山寨风光。关口城头上,身着五种颜色捻军服装的军兵,个个红帕包头,手持刀枪,不停地在关隘之上巡逻放哨,来往如织。十几门大炮架设在关头,就像一尊尊雄狮一样,张着大口,随时都会把进攻的清军吞没。可谓豪气霸道,八面威风。 范立川、郭宝昌看罢之后,都止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身上的豪气不觉冷了半截。郭宝昌说道:“看来九里关名不虚传,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我们要想啃下这块硬骨头,看来并非易事。” 范立川说道:“不管陈大喜的骨头有多硬,反正咱们的大话已经说出,牛皮也已经吹出去了,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要死也要死在关口,这样死后也能落下个英雄称号,如果不战自退,回去被陈国瑞杀头,那可就变成遗臭万年的臭狗屎了!将士们,大家给我冲!” 随着范立川的一声令传出,只见清军个个如狼似虎,摇旗鼓噪,一窝蜂似地向关口冲来。 九里关居高临下,对山下的一切看得十分清楚。山上一阵螺号声吹起,刚才还只是只有几个巡逻放哨军兵的山头,霎时间便黑压压站满了人,只见山上小红旗一摆,十几门大炮同时吐出火舌,轰隆隆炸响的炮声,犹如晴天霹雳,回响在山谷之中,一直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火炮射到之处,树木断作两截,巨石被击成粉末,凡是被大炮轰到的清兵,轻则断胳膊断腿,穿肚贯胸,重者则被炸成齑粉,血雾漫天飞扬,人骨伴着石块,又将周围的活人击倒毙命。惨烈景象,亘古未见,清军们完全没有了初次进攻时的嚣张气焰,他们哭爹喊娘,未死的便纷纷败下山去。第一次进攻就这样以失败而告终。 范立川清点人数,已有四百余人不见了踪影。范立川咬牙切齿地对郭宝昌说道:“郭兄啊,初战不利,虽然损兵折将,但是九里关纹丝不动,看起来你我算是啃上硬骨头了,不过誓言已出,不可收回,我死也要死在九里关口,即使是只剩下我范立川一人,我也决不后退!” 郭宝昌说道:“范将军是否换个思路想一想?敌人居高临下,占了天时地利的优势,以我军士兵的血肉之躯,去和敌人的大炮碰撞,似乎有用鸡蛋去碰石头的嫌疑,到最后必然是事倍而功半,得不偿失。如若照此下去,恐怕九里关还未被攻克,你我都早已全军覆没了。” 范立川问道:“以郭将军之言,我等该如何进攻才为上策? 郭宝昌回答说:“陈大喜所依仗者,一为山寨,居高而临下,俯瞰全貌,我军所有部署,尽收敌人眼底;依仗之二,唯大炮也,炮口所指,山石为粉,树木皆摧,士兵无不毙命。如若夺取此关,唯有以劈山大炮轰击,别无他法。” 范立川听完郭宝昌的话之后,微微点头称善。当天晚上,范立川即率军退出九里关,在离关口十里路的一个村庄扎营。郭宝昌则统领自己的军队驻扎在另一个村庄,不必多说。 是夜,正是月色朔、弦、望、晦的晦明之日,白兔捣月魂,指顾成神舟,月色暗无光,风晨月至夕,杖履无野步,风烟俱净,天山共色。正当范立川进入甜美梦乡的时候,忽听得军营之内喊杀声顿起,灯松火把照如白昼,枪炮之声顿起军营,一彪人马鸣枪举刀,突然冲杀进来。 为首一员捻军将领,不是别人,正是九里山寨中的旗首陈大喜。原来,陈大喜白天见清军攻山不成,反而丢掉许多军兵的性命,天亮之后一定还会来报复。正在陈大喜反复筹思,不知如何定夺的时候,陈文突然说道:“兄弟我有一计,不知可行不可行?” 陈大喜高兴地说道:“弟弟有何高招,不妨快快说与我听。” 陈文说道:“白天清军战败,将军气馁,军兵灰心,如其等待他们明日大张旗鼓的来报复,倒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趁他们劳累疲乏之时,今夜就下山偷袭他的军营,再一次灭灭清妖的威风,不知兄长意下如何?” 众人皆高兴地说道:“俗话说,打铁要趁热,偷营趁天黑。我等认为陈文此计可行,陈大旗主,你就同意我等摸下山去,去偷袭范立川那狗贼吧!” 陈文此计,也正中陈大喜下怀。于是他命令:让陈文在军兵中挑选五百名精兵,由他亲自带领下山,去完成此次偷袭任务。 陈文说道:“哥哥,您是关隘之主,使命重大,下山偷袭的任务就交给我好了,您何必事必亲躬呢?” 众军兵也说道:“常言说得好,人无头不能行,鸟无头无法飞。您是山寨之主,山上离开您哪能行?今夜偷袭的事情,您就不用去了。” 陈大喜面带怒容的说道:“今夜偷袭之役,并非小可。偷袭成功,方可断绝范立川明日再来攻山的念头,倘若偷袭不成,反而增加清妖的威风。我决意已定,诸位就不必再争论不休了。” 众人一时语塞,不再言语。当天夜间寅时时刻,陈大喜带领五百军兵,衔枚缓行,摸下山去,行走如树叶沾地,轻如鸿毛拂尘,悄悄向范立川军营而去。 折腾辛苦一天的清军,正在梦中睡得香甜,突然被一阵喊杀之声从梦中惊醒,众人还未搞清是怎么回事情,只听枪炮四射,火烛辉煌,整个军营被火把照耀如同白昼,清军这才如梦方醒,知道是捻军劫营来了。一个清军营官慌忙之中大喊一声:“不好了!捻贼劫营来啦!” 随着他这一声喊叫声起,整个清军营垒都像炸开了锅,有人中刃之后的惨叫声,各种兵器的碰撞声,还有清军的吵闹声,再加上捻军士兵的冲杀之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处,犹如早晨的集市,人声嘈杂,乱作一团。 范立川也被这巨大的吵闹之声从梦中惊醒,他慌忙披挂走出营帐,本想去骑战马,不想迎面与陈大喜相撞,这真是冤家路窄,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陈大喜大喝一声:“姓范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你还往哪里逃,拿命来吧!” 范立川慌忙之中举枪迎战,与陈大喜战在了一处。陈大喜手持大刀,范立川手持长枪,一个是蛟龙出水,一个是困兽犹斗,刀劈枪刺,一来一往,战了个你死我活,互不相让。 当二人战到三十余个回合的时候,范立川已是累得气喘吁吁,浑身冒汗,手中的枪法也渐渐混乱起来,已是只有招架之功,再无还手之力了。再看陈大喜,到底是年轻体壮,又加之武艺精良,仍然是越战越猛,气势逼人。范立川心想,“我今日算是遇到了强敌,看来是凶多吉少、性命不保了。” 正在范立川思想走神的一刹那,只听得喀嚓一声,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就被陈大喜一刀斩下,咕噜噜滚出去有两丈多远,只见范立川的眼睛眨了两下,从此便不再动弹了。 此时,满营清军士兵也大部被捻军歼灭,所有营帐也被大火烧成灰烬,雄鸡啼鸣,曙光东露,晨风吹过,空气中充满了血腥气味,实践再一次验证了战争的残酷与无情。陈大喜当场集合队伍,清点人数,来时五百人,这时只剩下不到三百人,捻军也付出了近二百人的重大代价。陈大喜与众军士一起,草草掩满了死去的战友,洒泪离开新坟,匆忙返回九里关。 范立川被陈大喜歼灭的消息,早有逃脱的清军士兵禀报给了另处驻处的郭宝昌。郭宝昌得此信后,凝眉沉思,半天没有讲话。待情绪稍微平静下来之后,他这才对有幸逃脱的士兵说道:“常言说得好,困兽犹斗,何况人乎?作为领军之人,怎么不想到陈大喜会突然来偷袭呢?这下可好,范公壮志未酬人先去,叫我这辅佐之人如何向朝廷交代?”郭宝昌又将如何动作,请看下回。 第四十八回 赖文光草丛伏击,刘启福中枪殒命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范立川被陈大喜一举剿灭的消息,也是不胫而走,很快便传到了任柱、赖文光的耳中。赖文光对任柱说道:“陈大喜固守九里关,虽然一时取得了胜利,如果长此驻扎下去,恐怕并非好事。” 任柱说道:“尊王何以出此言?莫非你从中看出什么不好的端倪不成?” 赖文光说道:“你我举旗造反,为的是彻底推翻清廷的**统治,倘若以占领某个山头为满足,岂不成了占山为王的草莽野寇了吗?草寇者,即土匪是也,这和我们捻军的宗旨不相符合。再者,九里关再大,也只是一个小小关口而已,倘若清廷调集大军,将山头围困,恐怕到时候连逃跑的路都没有了,那还不是自取灭亡吗?” 任柱说道:“既然尊王已经料到陈大喜处境危险,何不设法通知陈大喜,让他早早撤离九里关呢?” 赖文光说道:“其实,陈大喜的危险处境不光你我知道,还有一个人,恐怕他比我们更清楚。” 任柱恍然说道:“尊王不必点破,我已知道此人是谁了。此人便是总旗主张洛行身边的军师龚德,你说我猜的对也不对?” 赖文光说道:“我刚才所指,正是此人。龚德辅佐张总旗主,可谓呕心沥血,殚精竭虑,全心全意,毫无二心。假如我捻军中多几个像龚德这样的人,则我们的反清大业不日可成矣。” 赖文光的话还真说对了。此时张洛行、龚德的军队仍然驻扎在襄阳境内。只不过必须每日游动,躲避着清军的围剿。这一日张洛行领军又到达信阳的十八里庙村。安歇停当后,龚德对张洛行说道:“据探马禀报说,陈大喜占据九里关,多次击退清军的进攻,还趁夜出动,偷袭了范立川军营,使清军受到重创。总旗主认为,这件事是忧也,喜也?” 张洛行回答说:“你我举旗造反,为的不就是铲灭清妖,复我汉室吗?陈大喜偷袭清军,还一举剿灭范立川全军,这不是好事又是什么吗?” 龚德说道:“总旗主只说对了一半。俗话说,祸之福所依,福之祸所伏。如果陈大喜不尽快撤出九里关,我想一场大难就要降临到他的头上了!” 张洛行闻言,说道:“军师为何出此不吉之言?难道陈大喜只有按兵不动,才是上策吗?” 龚德说道:“总旗主请想,从古至今,哪一位帝王不是统领三军,叱咤疆场,南征北伐,才取得了百年基业?你可曾听说,有哪一位皇帝是靠占山为王才取得帝王王位的?我捻军之所以没有被清妖迅速剿灭,靠得就是游走四方的战术,如果我等死居一地,恐怕早就被清军剿灭了。所以我才说,大喜如果久居九里关,恐怕就要大祸临头了!” 张洛行说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为今之计,该当如何处置?” 龚德说道:“最好的方法,当然是叫陈大喜早一天撤出九里关。可是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难了。你想那陈大喜正是信心十足,精神抖擞的时候,让他撤出九里关,那不是比要他的命还难吗?” 正在张洛行、龚德为陈大喜担心的时候,突然接到探马禀报说:“清军王爷僧格林沁已责成其部将陈国瑞等,调遣大批清军,南北夹攻,已经将九里关团团围困。清军还架起几十门劈山大炮,只待一声令下,便开始轰击。” 龚德急得只是不停地踱步,半天没有说话。张洛行说道:“军师不必焦虑,俗话说得好: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我想凭陈大喜的聪明和机智,他肯定会躲过此一场劫难的。” 龚德停住脚步,无奈地说道:“神灵无法庇护,天地不能保佑,事到如今,也只有凭陈大喜的造化了。” 这一次清军可是拉开了大架势,以陈国瑞为总统军,九里关之北有张曜和宋庆,九里关之南有郭宝昌,总兵力达两万余人,将九里关封锁了个风雨不透,几十门劈山大炮对准九里关山头,单等一声令下,便会立即开炮,须臾之间,便会炮声隆隆,弹片乱飞,烟尘四起,九里关再大,也只是一个小小山头而已,虽然并不是每发炮弹都落在山头上,这震耳欲聋的炮声,也着实叫人视之而胆寒。 更加可怕的是,爆炸的炮火将山头四周的杂草树叶全点燃,火焰四起,火舌伴着浓烟,炽烈地燃烧起来。军兵慌忙跑来禀报说,山上的粮仓和草料场亦被炮火击中起火,霎时便燃烧殆尽。又有军兵跑来禀报说,有几发炮弹正好落在关头,几十名捻军被炸得血肉横飞,其状惨不忍睹。 一会又有军兵来报,说陈大喜的弟弟陈文也被炮火炸死,一时军阵大乱,不少军兵已经主动放弃抵抗,抱头窜下山去,不知去往何处了。 陈大喜见此情景,只是急得焦头烂额,不知如何定夺。正在他左右为难之时,忽听得背后传来一声女子的说话声音。陈大喜转身观望,在炮火的映照之下,只见该女子中等身材,年龄在三十五六岁左右,她身穿一身黑衣,紧身打扮,背后斜跨一把宝剑,用红色绢帕裹头,一看便知是位练功之人。陈大喜并不认识她。 陈大喜厉声问道:“你是何方人士,在这炮火连天的夜晚,不在家中相夫教子,跑到这危险之处来欲作何事?莫非你是清妖奸细不成?” 女子淡然一笑,说道:“陈壮士可真会开玩笑,我要是清军奸细,还等你说这许多话做什么?你就是有十个陈大喜,只要我一出手,你也早已一命休矣!” 陈大喜紧张的情绪稍微镇定了一些,说道:“你既然是朋友,就不应该到这个地方来了。此时,炮火激烈,炮弹无眼,炸上即是粉身碎骨,为保你的活命,你不必做这样的无谓牺牲,你还是赶快离开此地,下山去吧!” 女子正色说道:“我此次冒险前来,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我是为搭救陈壮士逃出九里关,是为你活命而来!” 陈大喜还想说什么,那女子不由分说,拽住陈大喜的胳膊,拉起他往山下就走。只见女子身形矫健,走起山路来如履平地,连练武出身的陈大喜也自感不如。他们顺着山路小径,在山石的掩护之下,转弯抹角,曲里拐弯,很快便走出险境。身后的炮声已离得越来越远,女子停住脚步,对陈大喜说道:“陈壮士,此处在九里关之南约三十里处,离开清军的包围圈也越来越远,咱们只要一路前行,即可到达信阳境内的十八里庙村,你们的总旗主张洛行还有军师龚德,目前就驻扎在那里,如果路上不出意外,你我很快就会和他们见面了。” 陈大喜清点了一下人数,此次跟他逃出九里关的只有不到一百人。想到三千之众就剩下百十来人,陈大喜不禁触情生悲,止不住潸然泪下。他喃喃的对身边的弟兄们说道:“我陈大喜既无能又可悲,事先取得一点小小的胜利,就沾沾自喜起来,没想到清妖竟然出此毒招,用劈山大炮洗劫山寨,几乎使我全军覆没,命丧尘埃。要不是女侠冒死相救,我真的就要与山寨同归于尽了。可惜!可惜!可叹,可悲!” 女子劝解说道:“陈壮士也不必过于自责,我身为侠女,不知道军中道理,不过世上没有长胜将军,胜败也是兵家常事,千万莫被一时的失败而伤了元气,而是应该抖擞精神,下定决心,重整军马,以利再战,不达目的,绝不善罢甘休!不知陈壮士觉得我的话对也不对?” 陈大喜止住悲痛,转而问那女子道:“说了这半天话了,我还一直不知道大侠的尊姓大名呢,女侠不妨报上名来,也好受陈大喜一拜!” 女侠微微一笑,说出八句诗来。众人听完之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她!女侠念出了如下的诗句: 侠女聊发少年狂,不喜艳妆与丽裳; 不孝昏君为黎民,不吃皇粮为朋党。 淮上凄风吹瑟瑟,千丘万壑尽悲伤; 唯有凝目花溅泪,双脚踏处起风浪! 女侠最后说道:“我曾在夫子河村为任柱、赖文光暗传过消息,也曾经在襄阳境内面会过你们的总旗主和军师龚德先生。我是你们捻军的朋友,所以才出手相助。要问我的名和姓,我就是游走江湖的侠女谭四姑是也!” 陈大喜一听此言,立即就要下跪,被谭四姑伸手拉住,他才没有跪成。谭四姑说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天地神灵,下跪父母耆老,我只不过是区区一女侠,实在承受不起你陈壮士的这一跪,倘若如此,那不折我的阳寿才怪哩!” 陈大喜说道:“以往,亦曾风传耳闻,说江湖上有一位神通广大、来去无踪的侠女谭四姑,但总是只闻其声,未见其形。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如果没有侠女出手相助,我等早已亡死于人间矣!” 这时,天光大亮,旭日东升,又一个阳光灿然的日子又要开始了。经过一夜的奔走,众人早已是饥肠辘辘,肚腹打架。谭四姑说道:“前面不远处有一个村庄,村头有一家酒家饭庄,我曾在那里住宿歇息过,与店家相混已熟。我们不妨到那里打点歇息,不知陈壮士意下如何?” 陈大喜说道:“四姑言之有理,那就依你之见,前去就餐歇息好了。” 于是,众英雄在谭四姑引领之下,踽踽前行,不到半个时辰,便来到一个村庄。只见村中幽静,行人稀少,在村头有一家酒家,门旁悬挂有幌子,上写“王氏酒家”四个醒目大字。店主一见来了如此之多的人,不觉心中胆寒,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 待众人就地坐定之后,谭四姑对店家说道:“王大哥,你不必惊慌,更不要害怕,这些都是我江湖中的朋友,今日从贵村路过,一时打扰,饭后即去。” 王掌柜说道:“咱这王钟楼村地处偏远,平时一年也难得来这许多人,今日女侠突然带来近百人,恐怕就有些慌不择优了,倘若有不周到的地方,还望众侠客谅解才是。” 陈大喜说道:“店家不必客气,只要你将饭菜做得干净,下肚之后不使我等争着去出大宫,也就万事大吉了。” 王掌柜爽快地回答道:“我王五自小就是个爱清洁的人,众侠客吃我做的饭食,尽管放心就是了。” 说完即去准备饭菜。不到一个时辰,一海锅白米饭和一大锅猪肉炖粉丝就做好了。众人都是长久未吃东西了,俗话说饥不择食,不到半个时辰,饭菜就被争吃一空。吃饱喝足之后,谭四姑对众人说道:“虽然说此地乃是偏僻去处,为安全着想,咱们还是尽早离开此处,早一点与张洛行的大部队会合,方得免除后顾之忧。” 说完,即拿出十两纹银,付清了饭钱,告别王掌柜,带上众人继续上路。为了防止发生意外,谭四姑带领众人,专拣偏僻的山间小路向前行进。经过约三个时辰的长途跋涉,一个风光秀美、林木环抱、犹如人间仙境的村庄便出现在众人面前。一阵阵军队操练的声音,时时从村中传出,众人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身上顿时充满了力量,不知不觉便加快了步伐,呼啦一声便涌进了村庄。 一个身形矫健,身着黄色袍服,红怕裹头的捻军将领,老远即看到谭四姑和陈大喜,一边大步流星的跑过来迎接,一边说道:“许多时日不见,没想到一阵风又把你们给吹回来了。大喜弟,看见你战袍上染上血污,准又是经过一场恶斗撕杀,本想通知你们尽快撤离九里关,但是事情紧急,还未等我派出探马前去,清军就已先动起了手,今天你们能活着到来,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陈大喜几步走到张洛行身边,已经止不住热泪盈眶,他紧紧握住张洛行的双手,声音哽咽地说道:“洛行哥,是陈大喜思想麻痹轻敌,指挥失误,以致才造成了这次重大损失,我陈大喜有罪,是杀是剐,就有你总旗主来处置吧!” 不知何时,龚德也来到众人近前,他诙谐地说道:“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你能从虎口中平安逃出来,这就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我看杀刮就不用了,罚你三天不吃不喝,闭门思过,也就算是对你的惩罚吧!” 龚德的一席话,将众人都逗乐了。陈大喜说道:“此次我和百余名弟兄能够顺利从九里关撤出,多亏有谭女侠的帮助,否则已是全军覆没,身首异处了!” 龚德说道:“前不久,我与总旗主曾经有幸面会女侠芳容,本想与女侠多叙几日,无奈女侠执意要走,不想一别又是一月有余。不知谭女侠是如到得九里关,又是如何冒死从炮火中将我大喜兄弟救出来的呢?” 谭四姑说道:“如按着常理来说,像我这样的江湖侠客,是不应卷入这场纷争之中的,但是我的所见所闻告诉我,大清帝国的政治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即使扁鹊、华佗再世,也已是无药可医了,唯一的药方,就只有改朝换代,让贤达之人取而代之。相比之下,你们捻军就是我的希望。所以我这才出手相助,这就是我为什么总是在你们处境危难的时候,出现在你们面前的原因。” 这时,安娇跑过来对众人说道:“诸位不要光在户外讲话,长途跋涉,旅途劳累,还是回到屋里,一边说话,一边休息好了。” 于是,众人遵照安娇的提议,由张宗禹带领众军兵到另处休息,谭四姑、陈大喜则跟随张洛行、龚德走进一户大院落,这里就是张洛行、龚德下榻办公的地方。众人一脚踏进大院,就有一股幽香扑鼻而来。谭四姑不禁脱口而出,说道:“芸台踱步闻幽香,浓郁充鼻欲断肠;流水落花今犹在,农家院内斗芬芳。” 龚德应答道:“三秋木犀俏枝头,十里河塘淤泥香;抬头忽将桂树望,方知花仙吐芬芳。” 张宗先忽然插话说道:“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方才谭女侠与军师的对话,都是由院内这棵桂树而起。据这家主人说,这棵桂树是他的爷爷在乾隆年间栽植,至今已有近百年的树龄,到现在仍然枝繁叶茂,花香四溢,使整个院落都充满香气,使人闻之而陶醉!” 说话之间,众人即走进屋内。安娇早已将座位摆好,众人落座,顿觉一阵轻松。这时,张宗禹突然从外面走进屋内,对众人说道:“据探马探禀,任柱、赖文光在平靖关之前,又与清军将领周盛传开战了,双方正打得不可开交呢。” 龚德问道:“不知任旗主和尊王是何意图,他们是想夺取平靖关,借道北进呢,还是攻下平靖关久居此处呢?” 张洛行回答说:“任柱年轻有为,勇冠三军,赖文光满腹文墨,熟读兵法,他们均非草莽英雄所能比,我想他们绝不会为占据关口而战,而是借道平靖关北进,因此才与周盛传决战。” 张宗禹说道:“叔父所言极是。任旗主和尊王均称得上是战略家和军事家,占山为王的后果他们不会不知,再说九里关惨败的例子就在眼前,难道他们还要重蹈覆辙不成吗?” 还真是让张洛行等众人说对了,任柱、赖文光为清军总兵周盛波、周盛传兄弟二人所逼,统军来到这平靖关前,不想关口早已被刘铭传军所控制,二人不得不摆开阵式,与清军展开激战。 守关者乃刘铭传部将刘启福,此人依仗关口,居高临下,便骄横得不得了,他对部众夸下海口说道:“平靖关有我刘启福占据,一夫把关,万众莫开,再加之刘铭传统领周盛波、周盛传在后面紧紧追赶,你任柱、赖文光就是长上双翼,也休想从平靖关飞过去!” 刘启福并非在吹牛说大话,据险而守自古就是兵家守关之法宝,刘启福能够如此自信,他的信心也是来自平靖关的险峻陡峭,易守而难攻。 前回书中就曾提到,平靖关、武胜关、九里关共称“义阳三关”,早已被历代军事家列为中华九关要塞之一。明代大文豪何景明曾赋诗“三关”一首,诗中这样写道: 楚塞三关隘,云峰入望重,何年戎马地,空有昔人踪。 积水见秋嵘,长烟带古烽,乾坤当失据,饕餮任群凶。 诗中字字句句无不流露出义阳三关的雄险奇伟、奇险壮观。由此上溯到秦汉时代,就有“淮汉兵争要害”、“形胜控淮南,要害辖楚尾”之说。 后有刘铭传的追兵,面前是插翅也难以逾越的平靖雄关,任柱、赖文光几乎陷入了绝境。 但是话又说回来,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英雄面前无困难。任柱、赖文光认真分了形势,办法再难,也都是人想出来的,道路再坎坷也都是人走出来的。你平靖关再高再险,也只不过是土石一堆,毫无生气可言,人们所惧者,是守关的清兵,只要将关口的清兵消灭,道路也就顺理成章地被打通了。 二人经此一想,对从平静关通过反而充满了信心。于是,任柱领军在前,赖文光居中,李允殿后,十几万人马浩浩荡荡向平靖关开拔而去。 此时正是盛夏时节,大地一片葱绿,农人有的在家中乘凉休息,有的在田间劳作,由于捻军纪律严明,在大路上经过时并无打扰,因此农人也未惊慌逃避。 大约在离平靖关还有十余里路的时候,任柱停住脚步,命令部队停止前进,原地休息待命。赖文光策马来到任柱马前,翻身下马,对任柱说道:“此处离平靖关已是咫尺之遥,旗主是否要有所动作?” 任柱说道:“兵书上说,兵者,诡道也。我是在想,我军此次过关,是采取强攻好呢,还是智取为上好呢?” 赖文光说道:“要从得失利弊来讲,还是以智取为妙。这样既可不必兴师动众,以小的代价换来大的胜利,你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任柱说道:“如此甚好,我也正有此意。只是不知尊王又有何妙计?” 赖文光说道:“我军并不是初次从平靖关通过,以往两次都是以强攻的方式夺取关口,因此,使许多将士付出了他们的性命。事隔半年有余,据说清军在关口又加筑了碉垒炮台,守关将军也已易人选,为了摸清守敌情况,我们不妨暂且小住一天,待我寻访村中乡亲之后,再作下一步打算,不知任旗主是否同意?” 此时李允也策马赶了过来,但是他并未下马,而是骑坐在马背上说道:“二位为什么停止不前,是不是被面前的山险奇路给吓住了?如果二位胆怯,那就让我李允前去冲关,俺定要杀他个人仰马翻,鸡犬不留!” 任柱说道:“李大哥,你总是压抑不住自己的火爆脾气,冲关不是不可以,要是能有比冲关更好的方法,咱们何不二者取其一呢?” 李允说道:“和你们这些满腹文墨的人共事,就是麻烦,遇事总不能坚决果断,总是这样罗里罗嗦,拖泥带水,好不使人心焦!” 赖文光说道:“俗话说,心急吃不得热豆腐。你李旗主遇事总是这样心急毛糙!咱们是军队,打仗勇敢是一方面,但是也不可忘记多动动脑子,选择对咱们更加有力的方式,这样不是更好吗!” 李允说道:“那你们就寻找更好的方法好了,我可没功夫在这里瞎耽误时间!”说完,调转马头,就往回跑去。 任柱看着李允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李允此人,哪里都好,就是总也改不掉他这个又倔又犟的牛脾气!” 赖文光说道:“看来李将军对我们的迟迟不行动持有异议,一时还想不通,等我们把平靖关夺取之后,再来缓和他的情绪吧!” 到了此时,决意已定。任柱即叫过任乾、任昆、任岚,对他们说道:“我已与尊王商议决定,部队在原地驻扎待命,择日对平靖关发动攻击。你们各自管好自己的队伍,不准对村民进行骚扰侵害,违令者军法从事!” 任乾、任昆、任岚三人领命而去。上述三人,均是任柱的长辈,其中,任昆为长,任岚次之,任乾最小,兄弟三人均在蓝旗捻军中任营官之职,也都是雉河聚义中的元老人物。另外,任乾之子任虎,也在蓝旗捻军中任营官之职,而任昆之子任爽、任传,任岚之子任大牛,也都在任柱身边担任护卫官之职。 当天夜里,任柱的捻军总部就驻扎于一个叫做谭家河村的村内,为了不惊扰村民,部队全进入民家休息,不得有异动。支锅做饭,饭后即眠。而任柱、赖文光为了弄清平靖关情形,饭后即与房东拉起了家常。 这家房主是位五十多岁的农民,姓魏,名志远,二百年前其祖辈由河南逃荒至此,见这里山林茂密,溪水潺潺,山光秀美,是个生息繁衍的好地方,因此,便在此处安下家来。魏志远从小熟读诗书,知识丰厚,而且人也性格外向,开朗健谈,与任柱、赖文光初次相见,就像故友相逢一般,说起话来没完没了。 三人秉烛而谈,直至夜深也不觉疲劳。赖文光说道:“老人家,我们明天一早就准备向平静关发起进攻,夺取关隘之后再一路北进,此次与你见面之后,今生还不知道再有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魏志远稍作沉思后说道:“吃粮当兵,保国安民,这是你们军队的特点,至于说能不能再次相见,这就看你我的修行和造化了。你们都是好人,我相信好人总是有好报的。” 任柱说道:“您老人家从小就生活在平靖关附近,对那里的地形地物可能都很熟悉吧?” 魏志远说道:“这可真叫你给说对了!我从小生于斯,而长于斯,放牛放羊,上关上去砍柴,可以说走遍了平靖关的沟沟坎坎,对每一座山头,每一道山沟,我都了如指掌。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在这平靖关附近,没有我不熟悉的地方!” 赖文光说道:“如果我们要夺取平靖关,他的要害之处在哪里?应该先从哪里下手?” 魏志远想了许久,说道:“这平靖关地处险要,官军在那里筑有一道围墙,此墙全用巨石砌筑,围墙之上每隔约十二尺左右,便凿有一个圆孔,圆孔中遍插旗帜,风吹旗摆,雄壮威武。再加之关口有重兵把守,若想夺取此关,着实并非易事。如若强攻,我看,难!” 赖文光说道:“往年我们也曾两次从此关口路过,不过那时清军防守不严,兵力也弱,因而为我所乘。现在清军加强了防守,再要从此路过,困难就加大了。不过常言说得好,世上无难事,就怕有心人。只要我们执意要过,再强大的清军也是无法阻挡的!” 魏志远说道:“我是个农夫,局外人一个,按说不该参与你们的军机大事。既然你们遇到了难处,我不妨献一小计,管保可破此关!” 任柱慌忙说道:“从我与您相见的那一刻起,我就看出您绝非一般之人。常言道,农家有闺秀,深山出俊杰。当年刘皇叔三顾茅庐,方才请得诸葛亮出山,奠定了三足鼎立之势。您就是当今的孔明再世,您就把您的锦囊妙计贡献出来好了!” 魏志远说道:“要说锦囊妙计,那我可不敢当,只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说得不对,望二位旗主不要见笑才是!” 于是,魏志远用极小的声音,说出了他的计策。任柱与赖文光将耳朵贴近魏志远的嘴巴,边听边颔首,表示赞同。此时,夜已至深,说完之后,便各自归宿,当夜无话,不必多说。 第二天一早,从村中走出来十几位身着商人服装的人,人人骑着高头大马,怀揣短刃,一前一后向平靖关走去。 其实,这些人根本不是什么商人,而是由赖文光等捻军将领化妆的便衣人员,领头的是赖文光,跟随的有任昆、任爽、任传、任大牛,其余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身经百战的捻军老士兵。他们此一去,为的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在守关清军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将平靖关夺取到手。 众人骑马来到关口,只见关门守卫森严,有十几名清军士兵荷枪持刀,凶神恶煞般站在那里,对过往行人怒目而视,两只眼睛好像装上了透视器一般,在行人身上上下扫描,简直都要把人们的骨髓看穿了似得。胆小的任爽对大伯任昆小声说道:“你看这帮小子如此凶狠,检查又这样严格,我看可能今天八成要出事!” 任大牛说道:“不要害怕,出发前尊王不是对我们说过吗,此次深入虎穴,为的就是擒获虎王,咱们又不是真正的商人,拼杀格斗总是早晚的事情,再说,任柱大哥带领大军随后就到,只要咱们能够坚持半个时辰,关口就属于我们的了。” 说话之间,众人就来到了关口。守关清兵老远就咋呼道:“我说前面那些骑马的商人,来到关口也不赶快下马,还要等老子们把你们拽下来不成?快快滚下马来,接受军爷们的检查!” 赖文光走在最前面,他第一个翻身下马,走到清军面前,说道:“我等是从湖广来的商人,欲借道平靖关到安徽去做茶叶生意,军爷若是不信,请看我们随身带的这许多银子,就什么都清楚了。” 说着,便将一个黑布口袋举在手中,在守关清军的面前一晃,然后故意一抖,只听包中的银子互相碰撞,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清军们一听到银子的声音,禁不住诱惑,一个个跑上前来要从赖文光手中把银子夺走。 赖文光手举银袋子,一边向关口内跑去,一边说道:“这可使不得!这银子是我们弟兄做生意的本钱,要是被你们抢了去,不但断了我们的财路,也会要了我们的性命啊!不要抢,不要抢啊!” 后面这“不要抢,不要抢啊”这两句话,是他们规定好的暗语,任昆等人一听到暗语,明白这是尊王发出的行动暗号,众人一跃跨上战马,各人都掏出兵器,嘁哩喀喳,将守关的清兵全部刺倒。众人都带的是短刃,使用起来威力有限,于是,便纷纷捡起清军的兵器,用以武装自己。 这一下关口中可就炸开了锅,营房中的清兵大声喊叫起来:“刘军门,大事不好了,捻贼袭击军营了!快出来杀捻贼呀!” 空谷传声,声音不但特别响亮,而且余音不断在山谷中回荡,就像长江的波涛一样,后浪推着前浪,互相追逐,一直传到很远很远的天边尽头。 清兵所喊叫的那个刘军门,就是守关将领刘启福。此时他正在营房内与一般狐朋狗友打着麻将,玩得兴趣正浓,忽听外面传来呼叫之声,被吓得差一点没拉到裤子里。他推开桌上的麻将牌,慌忙跑到马圈中牵出战吗,连战袍也未来得及穿,即手提长枪,翻身上马,打马冲出了营房。 他一出营房门口,就与骑马冲来的赖文光碰了个正着。此时的赖汶光早已将短刃丢掉,换上了从守关清军手中缴获来的红缨长枪,两个人,两杆枪,互相战在了一起。一个似狼,一个如虎,一时打得不可开交,难分胜负。 正在打斗之间,只见赖文光忽然打马向军营外冲去。刘启福不知是计,也随后提马追去。赖文光来到一个山崖拐弯处,突然一下子连人带马消失得无影无踪。刘启福追过拐弯处时,哪里还见赖文光的影子?他勒住战马,站在路上纳闷:“为什么如此奇怪,难道这个捻贼会隐身之术不成?” 忽听听到耳边一声马嘶之声,把刘启福吓得浑身打了个冷战,他打眼望过去,只见空马一个,马背上的赖文光却不见了踪影。刘启福心中暗想:“咦!这个捻贼到底是玩的什么花招?” 正在刘启福心中疑惑,心中疑团丛生的时候,忽听耳边一阵风声,有一个东西向他的脑袋袭来,说时迟,那时快,刘启福心中说了声“不好!”再想躲闪可就晚了。只听“砰”的一声,刘启福的脑袋被一块大石头击了个正着,他头脑一阵发懵,一下子便从马上载到了地上。 当刘启福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只见刚才那个和他厮杀的“捻贼”正站在他的身边,手持长枪对着他冷笑呢。刘启福想站起身来,但被那个“捻贼”在他的胸前狠狠踏上了一只脚,他根本就无法动弹。 此时,任柱挥舞双锤,骑着战马,带领大批捻军呼啸而至。任柱勒住战马,问赖文光道:“平靖关攻破了没有?” 赖文光说道:“关口已被我攻破,现在任昆他们正在与守关清军激战哩,你快去帮助他们吧!”任柱不敢多停留,带领大军冲向平靖关口。 刘启福自知大势已去,从此再不挣扎,只是闭着双眼等死而已。赖文光狠狠在刘启福的身上猛踏一脚,说道:“刘军门,我赖文光佩服你是个英雄,在你临死之前,我还要告诉你,你是死在何人之手,免得死后落下遗憾。” 刘启福问道:“你是何人,竟然用这种见不得人的雕虫小技来残害于我。可耻,可恨!我刘启福对你这种暗算人的方法很不以为然,死也不会瞑目!” 赖文光扑哧一笑,说道:“你睁眼也罢,瞑目也好,反正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到了!”说完,举起手中的红缨枪,猛一下向刘启福的胸口扎去,只听扑哧一声,鲜血从枪口处喷涌而出,染红了赖文光的枪头,也染红了刘启福身边的大片土地。刘启福就这样走完了他的一生,赖文光重又跨上战马,向平靖关飞奔而去。 由于任柱的及时到来,方才还处于劣势的任昆等人,一下子在绝望之中遇到了救星。任柱手举双锤,勇猛无敌,势不可挡,方才还处于优势的守关清军,情势急转之下,纷纷败下阵去。大批捻军士兵跟随任柱冲进清军军营,刀枪并举,血肉横飞,不到一个时辰,二百多名守关清军便都做了亡魂。 战斗结束后,任柱传下命令:“军营全部付之一炬,所有马匹、粮食、物品尽归捻军所有,所有清军尸首均填埋于深山谷底,然后整队出发,越平靖关北去。” 当任柱、赖文光带领蓝旗捻军离开平靖关两天之后,刘铭传催督周盛波、周盛传二军,方才姗姗来到满目疮痍的平靖关。周胜波对其弟周盛传说道:“你我迟到关口,也是塞翁失马,安知非福?如果与任柱交手,你我下场也会很惨!” 第四十九回 蒯贺荪屯粮害命,陈大喜夜探蒯宅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任柱、赖文光统领蓝旗捻军一举攻克平靖关,杀死清军将领刘启福之后,立即一路北上,又一次到达河南境内。二人又将做出什么惊天动的事情,咱们暂且放置一边,待以后慢慢叙来。 军无长形,兵无定势。使命是行动的指南,军令是压倒一切的召唤。不管面前有多大的困难和危险,只要军令一出,便势如排江倒海,勇往直前。只有纪律严明的军队,才能够所向披靡,无战而不胜。这不,不久前还在湖北襄阳境内的张洛行和龚德,为情势所逼,也不得不由湖北挥军北上,在九里关、武胜关、平靖关三路并进,强行通关,战败了三关之上守关的清兵,十万捻军浩浩荡荡,如决堤的洪流一般,亦返回到河南光州境内。 张洛行、龚德的到来,惊动了一个人,此人对捻军恨之入骨,恨不得将张洛行、龚德一口吞下,方能解他的心中之恨。此人到底是谁?他不是别人,就是新任南汝光兵备道蒯贺荪。 蒯贺荪,字士芗,祖籍浙江杭州,后随其父落户江苏省吴县,咸丰末年举人。蒯贺荪上任之初,正赶上太平军加紧围攻金陵的时候。由于吴县毗邻苏州,是有名的江南鱼米之乡,太平军铁蹄所至,无不使乡绅富豪大受损失,蒯贺荪家也首当其冲,成为这场战争的受害者之一,为此,无论是对太平军,还是对在淮河岸边揭竿而起的各路捻军,他一概视之为叛逆和大逆不道的“反匪”,横加指责和咒骂,必欲铲除而后快。 好像张洛行、龚德专门与他过不去,河南土地广阔,幅员辽阔,你到哪里去袭扰不好,为什么偏偏到我的光州地界来呢? 那时,由于金陵吃紧,清廷的军队大部都被调往东南,河南境内兵力空虚,蒯贺荪为寻求自保,不得不将全部精力都注入到训练乡団民勇上去。一日,南汝光道知州马传和突然驾临,蒯贺荪慌忙出面相迎,寒暄入座之后,二人开始了一番冗长的对话。 马传和说道:“听说自蒯大人莅临光州兵备道以来,不辞辛劳,多方周旋,已经训练出五百多名乡丁团勇,对保家护境起到了不可小视的作用,这真是可喜可贺呀!” 蒯贺荪回说道:“目下,大清河山硝烟四起,土匪强盗乘机而发,江南长毛又横行金陵,张洛行、龚德之流也窃发于江淮两岸,乡绅富豪多遭其残害蹂躏,大清国已经到了国不国、民不民的危险境地,我等均负有护卫皇权的重责,军队不敷使用,只好训练民团乡丁以解燃眉之急了。” 马传和说道:“不知蒯大人听说没有,此次张洛行、龚德回豫,连咱们的那个死对头陈大喜也跟随而至。此人极为凶险狡诈,杀起人来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前不久在九里关他有幸逃脱,大难不死,这必然会留下无穷的祸根,他的回豫,可并非什么好兆头哇!” 蒯贺荪说道:“马大人尽管放心,既然陈贼在我的管辖之内,蒯某将竭尽全力,必欲想方设法将其除之而后快!” 据史书记载,蒯贺荪卒于光绪元年,也即是公元1875年,死时年70岁。若按其卒年推算,蒯贺荪应该出生于1805年,也即是嘉庆十年。史学界对蒯贺荪的评价不一,有褒有贬。煲者的论据主要来自于蒯贺荪所书“众安桥启忠祠”联: 其曰:母教凛千秋,其仰孝思光明;臣忠规万古,独留庙貌镇湖山。 说到蒯贺荪从政时的政绩,有人这样描写:“在任十年,贼不犯其边界,初,南汝光各属有蝗患,及贺荪莅任之次日,蝗尽飞去,至今豫民咸称道之。” 我真不知道,这到底是煲呢还是贬呢?不相信他蒯大人能有如此大的魔力,他上任的第二天,肆虐的蝗虫便纷纷飞走,不知他蒯贺荪使用了什么样的魔法,能让不懂人事的蝗虫立刻离去。也可能是蝗虫一夜扫荡,将地里的农作物啃了个精光,已经无物可食,所以才不得不离去,飞往别处去继续肆虐起了。从古至今几千载,还未见过有哪个人能施展魔法便会将不懂事的蝗虫驱赶而去的。 蒯贺荪曾经在杭州担任过按察司之职,那时,适逢清末四大奇案之一的杨乃武与小白菜一案,被余姚县知县刘锡彤断为斩首之罪。杨乃武不服判决,申诉到京城,刘锡彤怕自己作弊的事情败露,不得不用四万两巨额银子贿赂蒯贺荪。蒯贺荪见如此厚重的便宜送上门来,竟然剥下了清官的外衣,贪财之心顿生,心中暗想:“这么多的银子,亘古未见啊。不拿白不拿,拿了也白拿,白拿谁不拿?不拿才是傻瓜哩!”于是昧下良心,将四万两银票揣进了自己腰包。 这些事情,在杨乃武与小白菜的书典中,都有详细的记载。不过,这些都是在本书以后的事情,离开我们还较远。之所以提早加以叙述,是防止读者看错了蒯贺荪此人,被他虚迷幻的外表所欺骗。 正在蒯贺荪与马传和谈话之间,突有团丁跑来禀报说:“二位大人,大事不好了!平舆县捻贼陈大喜,伙同皖匪张洛行、龚德之流,从湖北襄阳攻克平靖、武胜、九里三关,突然又返回河南境内来了!” 蒯贺荪一听此言,不禁打了一个冷战,慌忙问道:“据你所知,现在陈大喜诸匪正在何处?” 团丁答道:“回大人,陈大喜正分股多路四出,蔓延于汝宁、汉江、长江、淮河各境,人不可胜数,势力实在大得不得了!” 马传和说道:“如此看来,汝州我是不能再呆下去了,我要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说完即带上随从,匆忙离去。 马传和一走,屋里就剩下蒯贺荪一人跳独脚舞了。他想到:“既然我蒯贺荪有吓跑蝗虫的能力,难道还怕你几个作乱的毛贼不成?我该如何对付他们呢?”思来想去,只有举办团练一条路可走了。兵为护佑之本,我虽然没有兵权,可是我有丁权,只要能拉起几百人的团丁,有他们护佑在我的身边,也就够你陈大喜喝一壶的了。 由于张洛行黄旗捻军的到来,信阳一直得不到外援,驿道中断,南北梗阻,几乎使蒯贺荪与外界失去了一切联系。在信阳境内,自北而南,自西而东,有堡寨数十个,悉数被张洛行、龚德、陈大喜占据,他们还跃跃欲试,企图攻扑州城,这使得蒯贺荪寝食难安,终日不得安宁。 正当蒯贺荪在州府内坐立不宁的时候,忽然又有团丁跑来禀报说:“老爷,这可如何是好呢?不知从哪里来了数不清的饥民,他们围坐在四城门之外,吵嚷着要您开仓放粮,救他们活命哩!” 蒯贺荪闻听此言,不禁毛骨悚然,恶感顿生。他烦躁地对团丁说了声:“眼下正是莠民造反,良莠难分的时候,城外又有大批捻贼屯驻,是不是他们在背后所操纵,现在也未可知,待我到城头上亲自去查看调访,而后再做定论吧。” 说完,便带上五十名勇丁,乘着四人轿子,首先来到南门。因为这汝州之南,便是一望无垠的伏牛丛山,捻军多隐伏于深山之中,故而蒯贺荪先到南门。 在团丁的搀扶之下,蒯贺荪举步维艰,好不容易才爬上城头,早已累得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心跳加速。他嘲笑自己说:“我这个人就是奇怪,每顿饭食都离不开美酒肥肉,整日里吃着这美馔佳肴,如何能不飞快长膘呢!” 人在福贵中,尽管每日忙于公务,也难免不天天长肉生膘。蒯贺荪到底有多重,一问抬轿子的轿夫便可知晓。一乘轿子落在四个人的肩膀上,不但轿干被压弯,抬轿人也是举步艰难,举步困难,要不是为了挣钱糊口,谁愿意跑到城里来受这份洋罪呢? 蒯贺荪站在女墙边探头望城下一望,只见城门外聚集了有好几百人,有的扶老,有的携幼,有花甲老人,也有嗷嗷待哺的婴儿。有的席地而坐,有的则躺倒在地,由于长久未能进食,都已是被饿得有气无力,痛苦的呻吟之声此起彼伏,嘤嘤的哭泣之声响个不停。城下人抬头望见城上有人,有人认识是蒯贺荪,便挺着虚弱的身体,朝城上喊叫起来。 “蒯大老爷,快快搭救一下我们这些快要饿死的人吧!” “蒯大人,您是青天大老爷,您好人有好报,可怜可怜我们吧!” 忽然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之声,一个年轻女人怀抱着孩子,使劲的将婴儿的嘴巴往自己的奶头上按,由于用力过大,奶头将婴儿的嘴巴堵得死死的,孩子无法呼吸,婴儿不一会便停止了哭泣。女人用手摇晃着婴儿的小脑袋,仍然听不见婴儿的哭声。她只好将自己的腮帮子紧贴婴儿的嘴巴,这才发现,孩子已经断气身亡了! 女人怀抱死去的婴儿,抬起没有眼泪、干瘪而枯涩的眼睛,用小得像苍蝇的飞鸣声一样的声音,对城头上的蒯贺荪说道:“蒯大老爷,听说您在杭州任按察司时,就是一个有名的清官。咱汝州地界遭了蝗灾,田间的禾苗全被蝗虫一扫而光,地里的庄稼颗粒无收,家中无粮,实在是无法活命了。望大人您大慈大悲,大施仁爱之心,开仓放粮,救救我们吧,否则我们可都要被饿死了!” 看着城下这些可怜的农民,蒯贺荪的心中也曾在短时间内产生过一丝可怜之情,开仓放粮的思想一时升上了他的心头。但他又转念一想:“我若是此时放粮,要是城外的捻匪乘虚而入怎么办?要是将粮食放光了,城中的官吏人等如何活命?”想到这里,他一狠心,暗自告诫自己:“千万不可有妇人之仁,更不可以凭一时的冲动,犯下无可挽回的大错。” 想到此处,他一咬牙,一狠心,匆匆走下城头,坐上四人小轿,轻轻摇晃着,经过短时间的颠簸,又回到自己的家中去了。 蒯贺荪走出轿门,早已见到夫人站在门口迎接。俗话说,家有贤妻,男人不遭横事,偏这位蒯大夫人却是一位出了名的女贪眷,要是有人欲找蒯贺荪帮忙,必先私下以金银贿赂他这位夫人,再由她从中说和怂恿,事必成功。有人送她一首打油诗,如此写道: 贪妇狮子大开口,欲将帑银吞口中;巨口能吞金元宝,攫尽国库她嫌少。 光州来了兵备道,丈夫坐衙贪妇操;前台由他来表演,后台由她忙抓挠。 男人当权他来用,丈夫抬轿她坐轿;双簧演了几十载,金银筑起官运道。 蒯贺荪进到屋内后,一眼便望见满桌的美味佳馔,不禁馋馅滴出,馋虫直从嗓子里往外爬。他顾不得脱去官服,便一屁股坐在饭桌旁,当着家中仆人的面,伸手便抓过竹筷,夹起盘中的肥肉鸡块,全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狼吞虎咽的吃讲起来。 夫人看着他这副模样,不禁也感到好笑。她假装生气的说道:“看你这副熊样,好像八辈子没吃过东西似得,小心吃快了咽不下去,把你给噎死!今天衙门内公务繁忙还是咋的,为什么今天回家如此晚呢?” 蒯贺荪一边将饭菜往嘴里送,一边回答:“你可别提了,不知是怎么回事,今天从四乡八村突然来了数不清的难民,将四个城门堵得水泄不通,我爬上城头观瞧,被城下的难民认出,他们吵吵嚷嚷,哀求我能够开仓放粮,我怕他们闹事,就赶紧拔腿迅速跑回家来了。” 蒯夫人问道:“现在需要粮食的人不止一个两个,如果一旦将装粮食的口袋打开了,恐怕就难以再收住口子。你最后答应放粮了没有?” 蒯贺荪说道:“自古以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哪朝哪代没有饿殍满野的事情,也不是咱大清朝独有。在这灾害连年,兵燹日甚的动乱年月,我首先得考虑城中的官绅胥吏,如果断了他们的吃喝,谁来保护我的州府衙门呢?再者,我的家眷亲属也都在城内,我也得考虑不使你们挨饿呀!” 蒯贺荪吃饱喝足之后,家中佣人将桌上的残汤剩饭打扫干净,他便进到里屋,与身体同样肥胖的夫人相拥而眠。蒯贺荪用手摸着夫人的一对大乳房,嘻嘻地笑道:“咱这有福之人,总不落无福之地,无福之人么,天上也不会掉馅饼。我蒯贺荪今生艳福不浅,找了你这么一个知冷知热,暖流四溢的胖美人,不但生活无忧,床上的美事也比别人略胜一筹,真是快哉乐哉呀!” 说完,又是亲嘴,又是抚摸,早已把城外饿得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的人们忘得一干二净了。蒯贺荪与夫人折腾了一阵之后,不免觉得身体疲倦,昏昏欲睡,不知不觉便进入到了梦乡。他刚一闭上眼睛,儿时在私塾读书的情景就浮现在了眼前。他朦胧之中想起了一首唐诗,此诗乃是唐朝一个名叫李绅的安徽亳州人所写。蒯贺荪仿佛看到,唐朝皇帝李隆基正在凝耳细听李绅给他朗诵新近写的两首诗。只听李绅拖长了腔调念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李绅刚一念完,李隆基就抚掌赞叹道:“爱卿!你是怎么想出来的?这诗实在是写得太好了!朕喜欢!朕喜欢!” 紧接着李绅又念了一首:“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没想到李绅这几句诗刚一念完,李隆基不但没有再夸奖他,反而举起右手,在李绅的腮帮子上狠狠打了一记耳光,口中骂道:“大胆奴才,你竟敢写诗来骂朕,讥讽于朕,看我不将你的人头斩下!”说完取过宝剑,猛一下向李绅刺将过去,只听李绅大叫一声,一仰身子,向蒯贺荪这边倒了过来。 蒯贺荪这一惊可非同小可,他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浑身一激灵,几乎没把他吓出屎来。睡梦之中的蒯贺荪,突忽听到他的夫人大声骂道:“死鬼!你疯啦?连睡觉都不老实,把我的奶子捏得生痛,你要把老娘给害死还是怎么的?” 原来,蒯贺荪在梦中被李隆基吓得心惊胆战,手臂痉挛,不听他的控制,狠狠将妇人的乳房捏了一把,这才引得夫人大骂不休。 当蒯贺荪从梦中惊醒过来之后,他睁开双眼望时,在黑暗之中,好像有一个人影绰绰站在他的床前,蒯贺荪胆虚,他下意识的问了一声:“面前何人,你是人还是鬼,为何深夜至此?不然我立即叫人把你拿下,午时三刻将你斩首示众!” 这一问不打紧,黑暗中站在他面前的,还真的就是一个大活人哩!只听那人人冷笑一声,说道:“蒯贺荪,蒯县大老爷!你就不必再虚张声势了,今天晚上,可是有我说了算了,我叫你五更死,你就不可能活到天亮,我叫你死在床上,你连地也不能沾。你们这对狗男女都给我听仔细了:我不是别人,我就是你们日日缉、天天拿的‘捻匪’陈大喜!你将大批难民拒之于城外,自己却吃香喝辣,搂抱着你肥猪一样的老婆享尽人间快活,你这种人是可杀,是可留,难道你自己还不心知肚明吗?我今夜造访贵府,是奉了捻军总旗主张洛行和军师龚德的命令,先向你下个通牒:从明日开始,你必须开仓放粮,不准再弃难民于不顾,若你胆敢违抗,我下次再来,可就没有这么好说话了!蒯大人,何去何从,你自己就掂量着办吧!” 说完,只见陈大喜一闪身便出了屋子,哪里还有他的影子?蒯贺荪问他的夫人道:“你说刚才发生的一切,是真实存在呢,还是梦中所见?” 他的夫人说道:“你说什么屁话呢!我早已被你捏醒,哪里还有什么梦呢?虽然夜黑无法辨认出他的人形,但是他说话的声音朗朗在耳,字字句句听得真切,难道还有假不成?我就拿了闷了,你说这陈大喜是怎么到了我们屋里来的呢?难道他是孙猴子转世不成吗?” 蒯贺荪说道:“事已至此,咱们宁可信其真,不可信其无,要是得罪了这些捻贼,那你我离死也就不远了!” 这深夜来到蒯宅探访的人,究竟是不是陈大喜呢?一点不错。蒯贺荪夫妇没有看错,更没有听错,此人不折不扣就是陈大喜! 读者可能会问:这汝州城城墙高竖,高有数丈,城头上还有众多团丁打更巡哨,蒯府也有宅院,屋门紧锁,那陈大喜是如何走进蒯宅,又如何进到屋内来的呢?其实,这些对陈大喜来说,都是小菜一碟,太小儿科了! 事情的原委是:张洛行、龚德就驻扎在汝州城南的伏牛山中,离开城区不过五十余里。从一到达汝州境内开始,张洛行、龚德就派遣大批便衣军兵假扮成难民,随四乡百姓一起,来到汝州城边。但是,东西南北四个城门都紧闭着,众人不得进入,在城门前发生的一切,都尽收在假冒难民的军兵眼中,众人回到驻地,将这一情况禀报给了总旗主张洛行和军师龚德。 张洛行说道:“身逢乱世,又加之蝗虫肆虐,田亩颗粒无收,大批农民被逼的流离失所,拖儿带女离开了他们的家园,跑到城下来,为的是能得到官府的救援和帮助。未成想蒯贺荪这个狗官,心肠竟然比蛇蝎还毒!他走向城头,眼见得有人哀求呻吟,甚至有人被饿毙城门外,还竟然无动于衷。是可忍,孰不可忍!” 张宗禹气愤地说道:“与其眼看着狗官充耳不闻,不问不闻,倒不如立即发兵攻打州城,方能解难民于危难之中!” 龚德眯缝起小眼睛,摇了摇头,说道:“宗禹啊,攻打州城的方法绝对使用不得,绝对使用不得!” 张宗禹问道:“我们捻军起事以来,攻城掠地,杀官劫署,也不是头一回了,为什么单单就这次使不得,难道军师还有更好的办法不成?” 龚德说道:“今非昔比,物是人非,此次不同与往常。你试想想看:眼下有数不清的难民围坐于城下,倘若我军攻城,首先受到伤害的不就是难民吗!他们衣食无着,忍饥挨饿,生命尚且不保,如果我们再在他们的伤口上撒上一把盐,这又于心何忍呢!” 张宗禹说道:“还是军师看得高深,可谓高瞻而远瞩,想得既周到,又全面,我一时气愤,几乎酿成大祸。眼下难民危难,我等又不能撒手不管,我军粮食尚且不足,又无法对难民进行接济帮助。这可如何是好呢?” 此时,站在一旁凝耳细听的陈大喜说道:“我想出一个办法,不但不会伤及难民,还可以令蒯贺荪立即开仓放粮。” 龚德说道:“兵法上说‘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我已猜出陈将军所要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你是否想说:由你一个人进得城去,到得蒯贺荪府中,逼迫他立即开仓放粮,这样既可免去百姓涂炭,又可收到解难民于倒悬的危境,用不着大动干戈,就可收到我们所期望的结果,真不愧为是一条好计策!这样的好计策,也只有你陈大喜能想得出、做得出来。看来要完成此项使命,也就非你陈大将军莫属了!” 陈大喜说道:“龚军师真乃诸葛孔明转世也!就连我心中想要说的话,都能一字不漏的猜出来,真叫我我陈大喜佩服,佩服,外带信服!” 张洛行说道:“你龚德就是个猴精,什么事情都无法瞒得了你呀!” 张宗禹说道:“光州城城墙高耸,高约数丈,即使在夜间,城头上灯光照耀如同白昼,还有团丁日夜把守和巡视,你可怎么能进得城中去呢?” 陈大喜微微一笑,说道:“这就叫做能者不难,难者不能。你别忘记我是练武出身的,翻房越脊,跳跃腾达,这些可都是我陈大喜的拿手好戏。只要是在黑夜,再高的城墙也挡不住我,在严密的宅院我也能进入。至于说撬门入室,那就更是我手到擒来的拿手好戏了,诸位就请等待我的好消息吧!” 于是,在一个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陈大喜果然翻过城墙,在守城团丁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又悄无声息的进入蒯贺荪府中,这才演出了一幕使蒯贺荪夫妇目瞪口呆的、至今也无法解开的迷剧。这些就是以上的经过,不必细说。 蒯贺荪为了保全自己和家人的性命,第二天起身之后,便早早的吃罢早饭,乘坐四人肩舆到达县衙署,他叫来城中团丁首领欧阳正墉、李续涛二人,吩咐他们立即打开粮仓,放粮赈济城外难民。他顾及自己脸面,并没有将昨天深夜陈大喜突然闯入他的宅院、逼迫他立即开仓放粮的事情告诉众人,人们还以为他蒯贺荪良心发现,一心向善了呢。 不过蒯贺荪也留了一手,为了防止捻军突然趁机发动攻击,他命令欧阳正墉,带领五百团丁,在南门以外五里处布下防阵,而且也只打开南门一道城门,每人按三十斤定量发给口粮,受粮之人领到粮食之后,也不能再在城下停留,必须立即返回乡村家中。每天打开一道城门,于是者一连四日,南北东西轮流一遍,难民们各领得粮食,纷纷离城回家,一场恐慌才得以平息。 在当时的放粮现场,场面之嘈杂混乱,真是很难用言语来描述。你想,乡民们都是为生活所困,无备而来,突然听到官府要开仓放粮,赈济他们,自然是好事从天降,喜不自胜。可是一到现场,却把众人给难坏了。因为大家离开家园时,只是一时生出的想法,除了身上穿的,没有带任何东西,事到眼前,人们连装粮食的家什都没有。这可怎么办啊? 俗语说得好:活人哪能让尿给憋死,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不知是哪个突发奇想,立即将穿在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用细绳扎住袖口、裤口,于是服装便变成了装粮食的口袋,此方法在难民中迅速传开,不管男女老少,人们统统将身上的衣服脱下,将活命的粮食携带回家。还有那些正值风貌年华、闺阁未出的年轻女子,为了能够活命,此时也顾不得羞怯赧颜了,她们也只好脱去上衣用来盛装粮食。这下可喜坏了那些站在一旁执勤守护的团丁们,他们咧嘴嬉笑,拿穷人家的妇女取乐开心,早就忘记了世间还有“同情”二字! 在人的一生中,生存权和生命权是最大的权力。试想:人生在世,倘若连活下去的条件都失去了,生命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所以作者说,人生在世,首先要学会的,必须是知道如何做人,怎么去做人,做个什么样的人,然后才是怎么去争取做一个不平常的人,去做一个有益于家人、也有益于别人的人。倘若你连做人的道理、道德都不清楚,昏昏噩噩的枉活一生,又如何能对得起生养自己的父母双亲呢? 咱们再回到黄旗捻军的军营。蒯贺荪开仓放粮的消息,很快便有便衣探子传到了张洛行、龚德耳中。 张洛行对龚德说道:“龚瞎子,我老张还真是更加佩服你了,看起来,你这个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战法,还真正管用哩,就连大清朝的兵备道蒯贺荪,也老老实实听从你的指挥和调遣,他这一开仓放粮,可是救活了不少人的性命哩。” 龚德说道:“总旗主,你先莫要太高兴了,蒯贺荪放粮赈济,他也是被迫无奈。粮食本是农民种植生产,可是到头来种粮食的人却没有粮食吃,不得不逃荒要饭,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而不种一粒粮食的官绅豪富,却将大量粮食囤集于粮仓,过着骄奢淫逸、花天酒地的糜烂生活,这种局面如果不从根本上改变,还何谈社稷公平,社会公正?蒯贺荪虽然饱食终日,此次放粮,必然比挖他的祖坟还令他愤懑难忍,依我看来,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就会想出报复的办法,我们可得要随时提防啊。” 突然,张宗禹高兴地跑到张洛行身边,说道:“叔叔,你可听到,树上的喜鹊在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吗?常言说,喜鹊叫,喜事到,必然要有贵客临门。你能猜得到是谁来了吗?” 张洛行冥思不得其解。正在他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只听得门外一声大叫:“就用不着总旗主费心思去猜了,俺自己送上门来了!” 只见门口一个人影一晃,一个身高九尺有余,胸肌高耸,臂膀粗壮,方脸浓眉,双耳扇风,脸膛黝黑的高个男子,一弯腰便钻进屋里来。 张洛行一见此人,止不住心中的高兴,他三步并作两步,迅速走向前去,伸出双手,将来人紧紧的抱住,早已是止不住热泪盈眶了。 张洛行说道:“廖志高,廖大僧人,我的好兄弟,自从雉河集聚义一别,至今已有四五年了,咱们弟兄总是天各一方,只闻其声,而不见其人,你可把哥哥给想死了!今天是哪一阵风把你给刮过来了?” 廖志高即是廖和尚,咱们早在二十七回中,就已经认识了他的庐山真面目,再加上他那十五六位姓名特别、长相穿着都十分古怪的喽啰弟兄,看了不禁使人忍俊不禁。跟在廖和尚身后的,还有十五六个人,稀里哗啦,都先后走进屋来。由于来人众多,几乎将屋子都塞满了。除了廖和尚之外,其他人张洛行都比较眼生,只好由廖和尚一一来作了介绍。 最后,廖和尚指着一个貌如鲜花,紧身打扮的女子说道:“这位姑娘,本来姓刘,后来因为被胜保认作了干女儿,曾因吟诵‘塘内荷花堤边柳’的诗句,使得胜保一时兴起,便将‘刘’字改做为‘柳’字,所以就叫做柳荷花了。” 龚德走到柳河花身边,上下打量了半天,然后说道:“柳河花之名,早已是芳名贯耳,但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柳小姐帮助廖壮士等修弥李续宾死亡一事,我龚德至今犹牢记在心,你可真是侠女、侠义、侠壮举,够朋友!” 柳河花抿嘴一笑,并扭了一下身子,娇嗔地说道:“军师何必谬夸?你的话把人家说得怪不好意思的,我当时也是一时心血来潮,方才急中生智,这才对程帼秃子和婉闹二位姐姐出手相助,后来胜保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此事,把我好一顿盘问,我咬紧牙关,给他来了个死不承认,他见没有什么结果,最后也就只好作罢了。不过他再三叮咛我说,和朝廷的叛逆勾搭连环,如果真有此事,那是要被凌迟处死的,要是到了那时,就是天王老子也是无法来搭救你的呀!” 张洛行问道:“这么说,你是怎么应付过去的呢?总不能胜保就一点怀疑都没有了吧?” 柳河花说道:“我一个弱女子还有什么好办法,就是嘴硬撒谎加撒娇,软缠硬磨带放刁,胜保缠不过我,从此也就不再提及此事了。” 龚德又问道:“你不继续呆在胜保身边,为什么要主动离开胜府呢?你要知道,如果你一走,咱们捻军可就断了一处消息来源啊。” 柳河花哀叹一声,说道:“这个我能不知道吗?可是,事情的变化也使我想象不到。俺干爹,不,是胜保,他因为多年来在对咱们捻作战时总是失利,请军营垒之中,也不断有人以常败将军来弹劾他,他数次被朝廷免职,而后再复职,使他心灰意冷,更加没有了斗志。再加上他年老体弱,经不起鞍马劳顿,在一次由颖州回宿州的路上,突然眼前一黑,一下子从马背上跌落到地上,从此人事不醒,浑浑噩噩的在病床上躺了半年,便一命归西了。” 柳河花沉默了一会,端起茶杯往口中送了一口茶水,这才继续说道:“平心而论,在胜保离世以后,胜保的五房姨太太对我并无恶意相向,他们仍然待我友好如初,可是不管如何说,我柳河花总还是一个外来人,再说啦,胜保一死,胜府也就失去了他的情报价值,我再在那里呆下去还有什么意义?于是经过与我的表哥李成联系,在取得他的同意后,我这才设法找到廖志高大哥,加入到他的队伍中来。” 张洛行听完柳河花的讲述之后,突然又问道:“听说你与李允一家是姨表亲戚,你与李允的儿子又是青梅竹马,从小在一起长大,可说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一双,你为什么不去投靠李成,而投靠了廖和尚呢?要知道,和尚可是终生不得娶亲结缘的呀!” 一句话将个柳河花说得脸颊绯红,你看她那两个脸蛋儿,就像秋后刚刚熟透的红苹果,白里透红,红里衬白,更加衬托出柳荷花那妩媚动人的姿色来了!柳河花的心房,也被这羞涩弄得砰砰直跳,她扭转身体,双手捂住脸颊,半天没敢再转回身来。如此一来,更加显示出她的高贵娴雅之气了。 过了好一阵子,柳河花这才转回身子,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对众英雄说道:“爱恋情欲之心,但凡是生理正常的大男大女,何人会没有呢?我也曾经想过,是否投靠到俺李成哥的麾下去,可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我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所以,又经过再三掂量,这才投靠到了廖大哥的麾下。” 龚德说道:“一个是实力强大的李成,一个是实力微小,但却武艺出众的廖和尚,要是为了男女之情,若是按照我的心思,我还是选择李成为好。” 柳河花又哀叹一声,说道:“我的个好军师呀,不知你是在有意逗小女子取乐,还是在拿我柳河花开心呢?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有多少情意缠绵的鸳鸯被逼得西飞东散,我柳河花能够留一条活命在这人世之间,就是莫大的造化了,还谈什么男女之情呢。就是能够凑合在一起,最后还不是落下个孔雀东南飞的悲惨结局吗!” 龚德佩服的只是点头,连连夸赞道:“谁说女子不如男?我看应该改变一下这种偏见了。将来如果能有这么一天,女人和男人能够并驾齐驱,比翼双飞,不分贵贱,不分彼此,携手同心,共建家园,和和美美,夫唱妇随,那将是一个什么样的好朝代呀!就是不知道,我龚德还能不能等来这一天啊。” 张洛行问廖志高道:“廖兄不远千里,带领你的精兵强将来到了这伏牛山中,不会是无缘无故来追随我张洛行吧?” 龚德也说道:“据我所知,你在涡阳廖楼村苦心经营,经过几年的殚精竭虑,苦心经营,修筑圩寨和堡垒,把一个廖楼村经营得铁桶相似,又有村中众乡亲的真心拥载,为何不继续守在你的老窝,跑到这千里之外来投靠在下呢?” 廖志高打了一个嗨声,说道:“龚军师你问得好!说起来也真是话长,恐怕一天一夜也说不完,道不尽。虽说话长,但是归结到一点,还是因柳河花而起。不过我现在肚子饿了,又连天加夜走了这许多路程,哪里还有力气给你絮叨?如果总旗主、龚军师和诸位英雄愿意继续听的话,得先答应廖某人一个条件,否则就是一句话,两个字:免谈!” 张洛行说道:“我说你这个刁和尚!你在涡阳县可能没吃没喝了,竟然跑到我这伏牛山中来讹饭吃了!你要知道,我黄旗捻军也有十万之众,现在隐伏在这伏牛山中,粮食也缺乏得很哩,哪里还有余饭给你们吃呀!” 廖志高假装生气的说道:“我说张洛行,你真是一个抠门的旗主哇,咱廖和尚化缘化到你门上来啦,竟然你连顿饭也管不起。”说着假意要走,但并未动身。 第五十回 志高乞讨遇恩人,荷花亮剑杀仇人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廖志高继续说道:“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我还就是不信,离了你这个小庙子,我端着猪头还寻不到庙门咋的?“嘴上虽然说得既坚硬又难听,坐在板凳上的屁股却是纹丝未动。 张洛行站起身走到廖志高跟前,用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几下,风趣地说道:“我看你廖志高就是煮熟的鸭子,别人把你浑身的肉都吃光了,就只剩下你这一张硬嘴了。今天你既然来到我这一亩三分地了,别说我张洛行欺负你这刚到来的外来户,要想再耍硬嘴皮子,还是把肚皮填饱了再说吧!” 说话之间,只见几个灶头兵,端盆子的端盆子,端盘子的端盘子,端碗的端碗,霎时便摆满了三大桌。众人打眼望去,只见盆子里装的是粉皮烧白菜,盘子里装的是青菜烧豆腐,碗里盛的却是刚刚煮熟的囫囵个的玉米粒。 廖志高说道:“我说张洛行啊,你可真是抠门,你就用这种饭食来招待我这远方来的客人呀?” 张洛行打了一个嗨声,为难的说道:“不是我张洛行抠门,是汝州兵备道蒯贺荪太狠毒,他把大批粮食囤积于粮仓之中,就是舍不得往外施放,要不是咱的陈大喜壮士黑夜冒死闯进汝州城,逼迫蒯贺荪开仓放粮,还不知有多少无辜百姓被饿死呢。” 龚德说道:“廖壮士有所不知,自从我黄旗捻军来到这伏牛山中之后,十几万人的军队,每天光吃喝一项就成了重大的负担。不得不打破惯例,向地方豪富筹粮,若是有谁胆敢不给,就只有用武力强迫他开仓,重压之下,安有完卵?所以就出现了强买强卖的现象,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廖志高说道:“我刚才的话,只不过是开开玩笑而已。我哪能不知道总旗主的难处呢?像咱们这些举起造反的人,脖颈上的头颅尚且不知道何时搬家,整日里被官军逼得居无定所,睡不安枕,连吃顿饱饭也成了奢侈的乞求,能够填饱肚子,也就算是烧了高香了,哪里还管他是好是坏!” 听了总旗主等人的对话,众人的心情都十分沉重,从此不再有人说话。吃饭过之后,早有军兵将盆盘碗筷收拾干净,待大家再各自坐定之后,龚德首先开口说话,打破了饭后的沉默。 龚德问廖志高道:“廖和尚,方才的米与饭你也吃过了,肚子也填饱了,也该把你欠我的账还上了吧?” 廖志高一时被搞了个头脑懵懂,他睁大了双眼问了一声:“我欠你的帐吗?”话刚出口这才又恍然大悟,接着说道:“我说你这个龚瞎子!有话就直说呗,何必这样拐着弯子来捉弄人!我是欠你们的帐,这个帐,就是来伏牛山之前,为什么不远千里来投奔你们的事情吧?” 龚德说道:“算你廖志高还是个聪明人!亏你还记得是这笔账,那你就从头至尾,慢慢道来给我们听听吧!” 廖志高站起身来,双手一抱拳,煞有介事地说了声:“末将遵命,请龚军师仔细听来!” 廖志高,道光十一年,生于安徽省涡阳县北廖楼村一个平常农民家庭。父亲名廖明远,廖家祖辈都是勤劳本分的农民,除了耕种几亩薄田之外,别无什么专长。农民么,种田吃饭,天经地义,可是就有人偏偏就不让你安生,想方设法变着法儿来侵害你、欺负你。 在廖志高八岁那一年,适逢天井大汗,将近半年滴雨未下,田中的禾苗全被汗死,颗粒无收。没有粮食,何以活命?廖明远不得不带上妻子和儿子——廖志高,走村串户,沿街乞讨,苦度光阴。 这一日,三人来到一个叫做临涣集的村庄,挨门挨户敲门乞讨。廖明远三人到得一家漆门朱户的人家门口,凄声喊叫:“大爷大妈,行行好吧,可怜可怜穷困潦倒之人,给点吃的吧!哪怕是残羹剩饭,咱也不嫌弃,行行好吧!” 这时,只听大门一响,两扇朱门被打开一条缝隙,一个中年妇人伸出头来,不停地向门外张望。她看罢多时,并未讲话,翻身回到家中,不一会便端来一大盆稀粥,还拿来三个玉米馍馍,顺手递给廖明远妻儿三人。 待三人吃过之后,夫人才开口说话。夫人问廖明远道:“你们三人家住哪里?来自何方?为何乞讨来至此地?”廖明远都一一作了回答。 听完廖明远的回答之后,夫人一拍大腿,高兴的说道:“你说这世上竟然有如此巧合的事情,我家妮子他爹,也是姓廖,名字叫做廖明智,这真是一笔写不出俩廖字,这论将起来,咱们还是同宗同族的亲戚哩。” 同姓亲三分,不由分说,夫人即刻表现出极大的热情,连拉带拽,将廖明远一家三人领进了院内,让以座位,待以茶水,之后,夫人便唠唠叨叨讲起了她的家事。 夫人说道:“我本是濉溪县铁佛镇人氏,十八岁上,嫁于这临焕集村廖明智为妻,十九岁时便生下女儿小嫚,女儿今年刚好十岁。说起来也是我命运不济,去年夏季,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夺去了小嫚她爹的一条性命,从此只好娘儿两个相依为命,相依相伴,苦度时日。” 说到此处,夫人不免一阵伤心,眼眶中流出了苦涩的泪珠。稍作停顿之后,夫人又开始说道:“想我这不到三十岁的女人,就不幸失去了丈夫,嫁出去的女人泼出去的水,要不是看在女儿小嫚的份上,我真想拿根绳子一套脖子,死了倒也利索!大兄弟你是不知道,似我这等孤儿寡母的,度日生存有多难啊。田亩荒芜,无人耕种,牲畜饿了,要我饲喂,院子脏了,我要打扫,一点一滴,都要我一个人来打理照应,难啊!” 廖志高的母亲触景生情,十分同情面前这个苦命的女人,女人都是软心肠,一见廖明智的遗孀流出眼泪,她也陪着吧嗒吧嗒地掉起了眼泪。她最后问道:“咱们各自说出生辰八字,再把姓名说出来,说起话来也好有个尊卑长幼,不要总是你呀我呀的呼来唤去。” 夫人擦干眼泪,说道:“我生在铁佛镇,父亲姓楚,我名叫楚二妮,今年二十九岁,女儿自然随父姓,大名叫做廖金花,今年刚满十岁。就这些了。” 廖志高母亲说道:“俺姓李,名明秀,今年二十八岁,俺比你小一岁,咱们就以姐妹相称好了。孩子他爹名叫廖明远,这您已经知道了,孩子今年满八岁了,取名叫做志高,也不知他日后志气有多高,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出息?” 各自都做了自我介绍,从此称呼也就有了改变。廖明远与已经死去的廖明智同为嘉庆十六年生人,但是廖明智只比廖明远年长四个月,所以,廖明远夫妇对楚二妮也就以嫂子相称了。 楚二妮对李明秀夫妇说道:“我看明远兄弟和明秀弟妹也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只因官府腐败,天姥爷无情,才使得你们一家人不得不出外乞讨。挨门要饭,沿街乞讨,这到什么时候才算个头哇?我有一个打算,说出来给你们二位听听,行呢,咱们皆大欢喜,不行呢,你们一家继续去乞讨,我也绝不阻拦你们。” 廖明远想知底细,便截然说道:“嫂子有话不妨直说,我廖明远洗耳恭听就是了。” 李明秀也说道:“楚姐姐就是我们一家的救命恩人,只要能办到的,我们绝不含糊!” 楚二妮望了望廖明远一家人,这才试探着说道:“涡北廖楼村离开咱这濉溪县临涣集村,也不是太远,咱们两家原来就是同族不同村的一家人,现在你们一家遇到了难处,我这作为大嫂的,怎么能见你们有难处而不管不问呢?我想,既然我们偶然相遇相识,这肯定都是前世注定,上天的指引,不然偏就这么巧,使你我遇到一起呢?从此以后,你们就不必再沿村乞讨,要饭度日了。你们干脆就住在我家,反正我家的房屋足够你们居住,我虽说不是什么富户,管你们一家三口吃喝还是没有问题的。” 廖明远说道:“都说世上有菩萨,没想到菩萨就在我们面前,嫂子您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我廖明远今生能够遇到您这样的大恩大德之人,也是前世有缘,今世的造化了。嫂子,您端坐一旁,请受小弟一拜!” 说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咣咣咣,一连给楚二妮磕了三个响头。楚二妮没想到廖明远突然来了这么一手,慌得她不知所措,她赶忙伸手将廖明远拽起,说道:“我的个好兄弟,你这是做什么?这样会折我的阳寿的!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哩,你就沉住气,慢慢听清楚了,然后再做决断也不为迟。” 楚二妮对廖明远和李明秀说道:“我要说的话是,明远兄弟正当年轻力壮的年纪,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我一个妇道人家,孤儿寡母的,金花又年幼无知,又是个没有用的女孩子。明远兄弟不如一手托两家,每逢农忙时节,就涡阳、濉溪两边跑着,帮助我们母女撒撒种子,种种地什么的,地里打下的粮食么,除去缴纳租税以外,也就足够咱们两家吃喝开销了。不过这只我个人的想法,是否成立,还要看你们夫妇的意见来决定。” 廖明远说道:“我廖明远别的本事没有,刨地、种地、撒种、收割,这些都是我的本行,我没有二话,就依嫂子的意见定下来吧。” 楚二妮又说道:“别慌,别慌,我还有话说哩。” 李明秀说道:“二妮姐呀,俺在听着哩,有话您就尽管说好了。” 楚二妮说道:“我还有一个想法,我身边就小嫚一个闺女,闺女长大之后总是要出阁嫁人的,身边又没有一个男孩子,待到年老时身边没有一个依靠,总觉得心中不踏实。我欲把志高这孩子收为干儿子,他也算是我的一个主心骨,待年老动弹不得的时候,身边也好有个人伺候照应,不知大兄弟和大妹子同意不同意?” 廖明远眼望着妻子李明秀,没有马上表态。李明秀会意,这件事情着实叫男人为难,她略加思考后,便果断地说道:“二妮姐,你这个要求也不过分,是你看得起我们,给我们脸面,我们盼还盼不来这种好事哩,哪还有不同意的道理?我看,这件事情就这样说定了!” 话一说完,便伸手拉过廖志高,一把将他按在地上,说道:“孩子,快快给你干妈磕头,从今以后,你就有两个娘了,一个是亲生母亲俺,一个就是你二妮妈,两个娘你都要诚心诚意的来孝顺,不准厚此薄彼。你听清楚了吗?” 廖志高一连朝楚二妮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来说道:“娘,我都听清楚了,待我长大之后,我一定像孝顺亲娘您一样,来孝顺俺的干妈!” 楚二妮一把将廖志高拉进自己的怀抱中,用手抚摸着廖志高的头顶,满含热泪地说道:“干妈命苦啊,年纪轻轻就开始守寡,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哩,虽然身边有一闺女,但是闺女长大之后总是要嫁人的,归根结底她总是别人家的人,干妈唯一的希望,就落在你廖志高的身上了!” 八岁的廖志高,忽然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了不少,也懂事的多了。他紧紧攥住楚二妮的双手,表现出一副男子汉的气概,用铿锵的声音说道:“干妈,你就放一百个心、一千个心好了,有我廖志高在您的身边,我看有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人,敢来欺负与您!如果真有不知死活的家伙敢来挑逗闹事,看你的干儿子怎么去收拾他们!” 楚二妮听了小小廖志高的这番话后,高兴的热泪盈眶,紧紧将廖志高搂在怀中,说道:“这孩子小小年纪,竟然能说出连大人都说不出的话来,懂事!有种!有出息!干妈没有认错人!如此看来,干妈的下半生就有依靠了!” 待众人的情绪都平静下来之后,楚二妮又对廖明远夫妇说道:“眼下正是兵荒马乱、盗贼四起的时候,豪富之家都有钱有势,为保他们的家宅安宁,他们花钱雇佣乡丁,为他们看家护院,巡岗放哨。咱们穷苦人家没有这个能力,只好用自己的办法寻求自保了。我想,咱们志高长得虎头虎脑,体格健壮,将来必定是个身强体壮的壮小伙子,倒不如趁他正在发育时期,请人教他以武艺,将来有技艺在身,不但能保护别人,也能自保,不知明远弟和明秀妹是否也有此意?” 廖明远说道:“楚大姐的主意是个好主意,就是咱家连吃饭都困难,哪来的钱去培养志高去学习武艺呢?” 楚二妮说道:“钱的事情,就不用二位操心犯愁了,练武期间,所有的吃喝花销,都由我来筹办。” 李明秀发愁道:“咱们两眼乌黑,从来也未和江湖中人打过交道,上哪里去请武师呢?” 楚二妮说道:“在金花他爹病重期间,为了给他消灾驱魔,我曾经带领金花到过濉溪口子,在那口子集北面十几里处,有一座高山,名曰相山,山中树荫坏绕之下,有一座庙宇,名曰显通寺,寺内有一位高僧,名曰法净。听说此僧原来是在嵩山少林寺中吃斋向佛,有一次外出游走,无意间来到这相山庙中,被相山的迷人风光所吸引,从此便离开少林寺,只身一人在相山庙中落户安身。此僧武艺高强,人品也好,被濉溪人奉若神明,他曾经传出风声,为他的武艺后继有人,愿意择优选拔一二个孩童,将终生所学传授继承。我想我们不妨登山造访,探探虚实,为志高的将来铺垫一条路径,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廖明远听后,朗声说道:“楚大姐颇具远见,也言之有理,我无异议,咱们说做就做,明日就去相山,一探虚实。” 楚二妮、廖明远、李明秀等人,如何到了濉溪口子集的相山庙中,如何说通了法净高僧,将八岁的廖志高收归徒弟,又如何兢兢业业,教廖志高苦练武艺,不必细加述说,总之一句话,一晃八年就过去了。此时的廖志高已有一个八岁幼童,成长为一个胸肌刚健、身材高大、雄壮强健的男子汉。法净很是喜欢这个徒弟,他倾终生所学,毫无保留的都传授给了廖志高。 突然有一天,法净在盘腿打坐的时候,毫无声息的便圆寂而去,廖志高见朝夕相处八年多的师傅离自己而去,不禁悲恸欲绝,痛不欲生。但是人死不能复生,就是神仙也无法挽回逝去的生命。他协助庙中的其他僧侣将法净埋葬,就离开了相山庙宇,回到了涡阳县北廖楼村自己的家中。村中父老乡亲见廖志高学武归来,都跑上门来观瞧祝贺,有人说:“你既然已经皈依佛门,干脆就出家当和尚算了,还回这个穷乡僻壤来做什么呢?如果那样,你廖志高不就变成廖和尚了吗!”于是,廖和尚一说,便从此传播开来。 可惜的是,楚二妮还未等到廖志高对她尽一份孝心,在不到六十岁的时候,便一病不起,与世长辞,离开了人世。楚二妮膝下无儿,就只有廖金花一个闺女,为保护自己的家业,她在生前,为自己的女儿寻找了一位上门女婿,廖金花也算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夫妇两人相敬相爱,过着传统的夫妻生活,也算是乐在其中,传为佳话了。 在廖志高二十岁那一年,他的父亲廖明远和母亲李明秀,也都因积劳成疾,不堪苦日月的摧残折磨,先后辞别了人世,到另一个世界去享清福去了。 张洛行、龚德等人听完廖志高的述说之后,都不无感慨地说道:“万万没有想到,咱们的廖大壮士还有如此不寻常的一段经历呢,真是既悲壮又曲折,叫人听后都止不住要潸然下啊。” 柳河花插话道:“廖大哥说的都是以前的事情,更加精彩、吸引人的还在后头哩!” 龚德说道:“我就准知道,你廖和尚绝不会无缘无故的跑到我这丛山峻岭来消磨时光的,其中必有蹊跷,还不快快给我招来!” 廖志高说道:“常言道,水有源,债有主,下面的事情本来是有柳河花引起,要说要招供的话,也是由她招供,我哪能越庖代俎呢?” 柳河花一听此话,不禁又勾起她一阵心酸,她双眉紧锁,面露怒气,牙根咬得咯咯直响,她用脚一跺地面,愤恨地说道:“只可惜我生就一副女儿身,无法像你们男子汉那样,正大光明的为屈死的父亲去申冤报仇,我这才投靠在胜保门下,想借助他的一臂之力,为自己伸张正义,以了却我报仇的心愿。可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官官相护,胜保不但未为我伸冤报仇,还使我的名誉大受污损,他直到临终,也未能使我如愿以偿。万般无奈之下,我这才不得不找到廖大哥他们。他们真不愧为江湖好汉,听完我的申诉述说之后,二话没说,人人义愤填膺,个个气愤难耐,即可发兵定远县城,这才上演出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悲壮史剧!” 为了便于述说,还是由笔者来代为描述吧。 盛暑方过,正是塘内莲花喷香的时节,有十几个衣着各异,长相也十分古怪的人,在一个红脸大汉的带领之下,匆匆由涡北的一个村庄出发,迅速向东南方向行进。领头的红脸大汉不是别人,他就是被人称之为廖和尚的廖志高。紧随在他身后的人有:人称夜来欢的张蝙蝠,杀人不眨眼的李七阎王,吃肉不吐骨头的王四老虎,满脸都是麻点的王四麻子,口眼歪斜的李歪嘴子,善于夜间行走的李二胆大,与王四麻子同样难看的傅小麻子,脾气古怪的张骡子,专用铁锤杀人的杨铁锤,连做梦都想当官的李八千岁,能将十步并作四步走的步第四,少年老成的徐老五,善于荷重走路的陈骡子,徐老五的弟弟徐老七,名字使人听了恶心,但却貌美如花的程帼秃子,浑身散发出娇柔之气的婉闹姑娘,最后便是新近入伙、年轻貌美的定远姑娘柳荷花。 他们总共只不过十八个人,但是却都各有专长、身怀绝技、技艺超人、能以一抵十的武林精英。 众人行走如飞,舍弃大路,专走小道。他们欲往何处去呢?原来,柳河花对廖志高等众人诉说了自己的身世和不幸遭遇之后,大家气愤难耐,要赶往定远县去,杀死那个昏庸无道的狗县令黄昏,为含冤死去的柳荷花的爹娘报仇雪恨。 这定远县位居安徽省的中部地区,隶属滁州管辖。此县历史悠久,人杰地灵,从古至今,曾经涌现出众多叱咤风云的人物,其中就有“建独断之明,出众人之表”的东吴名将鲁肃;深明大义、敢于直言,善察民情,被后人口碑传颂的南宋名将董槐等。定远的文墨也誉满天下,素来就有“寿县的字,怀远的画,定远文章”的赞誉。境内有别具洞天的韭山洞窟,景致娴雅曲幽,引人入胜,莅临便不忍弃离。宋代名相包拯曾经担任过定远知县,在他任职期间,“公廉正直,明信威严,事除积弊,宿吏胆破,听断烛隐,豪右敛迹。”在民间留有较好的口碑。 廖志高一行人,马不停蹄,日夜兼程,不久便来到定远县西一个叫做西三十店的村庄,众人已感劳累,便止住脚步,进入一家叫做“南来北往客栈”的店家打点小憩。 廖志高对众人说道:“这里离定远县城只有不到半天路程了,县城内不但有官军驻防,且有乡丁团勇把守,而且清妖耳目遍布各处,我们不得不处处谨慎小心,万万不可粗心大意,千万别因一时的疏忽坏了大家的好事。尤其是脾气古怪的张骡子,你可要夹起尾巴,多多收敛着点,不要动不动就撩起蹶子踢人,要是给我惹出是非来,莫怪我廖和尚不给你留情面!” 廖志高喊来店家,吩咐他说:“你给我等烧一大盆土豆烧牛肉,再来一大盆豆腐炖猪肉,外加一盆粉丝鸡蛋汤,每人五个大馒头。饭后再结账。” 在等待店家做菜做饭的间隙,柳河花对廖志高说道:“廖大哥,咱们到达定远县之后,是马上动手呢,还是等待时机再动手呢?” 廖志高回答说:“你这话问的好,也是时候。兵书上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黄昏那狗官既然是一县之令,他肯定也不是等闲之辈,倘若我等不弄清底细,就盲目行动,肯定要吃大亏。以我之见,从打这西三十店开始,咱们就必须分散行动,分开先后进城,以免引起官兵的怀疑。” 众人说道:“廖大哥不愧为头领,说出话来就是叫人心服。到底如何安排,悉听大哥尊便好了。” 柳河花说道:“如此说来,我倒有个要求,请廖大哥准许。我想先回故宅一趟,顺便也到父母的坟上去吊唁一番,为他们烧上一柱香。不知廖大哥准也不准?” 廖志高略微沉思一番,说道:“难得柳姑娘有这份孝心,没有父母,哪里还有我等?尽心尽孝,也是人伦之常,我哪有不准之理呢?不过,你一个人势单力薄,倘若发生不虞之事,你孤掌难鸣,难以应付,就让程帼秃子和婉闹陪你一起前去吧,众人同是女人,互相有个扶持,就方便多了。” 柳河花说道:“难得廖大哥想得如此周到,荷花真是感激不尽!” 说话之间,店家已经将所有饭菜陆续端上桌来。大家分坐两桌,都已是饕餮难耐,如狼似虎,也不客套,就各自开吃起来。 众人吃罢之后,一看天上日头又已西斜,廖志高付过饭钱,众人分作先后,便三个一伙,五个一组,都假作是进城办事之人,互相装作陌生人,向定远县城走去。因为柳河花要先到父母坟上去祭拜,便与程帼秃子和婉闹结成伙伴,首先穿过县城,一直向城东而去。 咱们在本书第二回中曾经说过,柳河花本姓刘,柳字是因为赋荷塘诗一首被胜保所改。柳河花真正的居住地,是在定远县城之东的刘铺村。三位女子都是练功之人,又正值风貌年华,几十里路程,对她们来说太是小菜一碟了,可以说是抬脚就到了。 柳河花带领程帼秃子和婉闹二人来到一处宅院跟前,只见此宅院规模庞大,白墙围裹,院落宽敞,房屋有十多间,都是灰砖砌墙,灰瓦盖顶,宅院内树木高大,风吹叶响,好不气派。宅院后面是一处荷塘,塘内荷花正值绽放时期,微风吹过,荷香阵阵,散发出阵阵幽香。堤边柳树好像也在频频点首,像是在默默欢迎昔日主人的到来。由于宅院已经易主,柳河花未敢擅入,只能在院外观看,唏嘘感叹。不过,一想起就要为冤死的亲人复仇了,心中还是深感欣慰。柳河花触景生情,心中一高兴,不免又顺口吟出一首诗来,柳河花朗声念道: 塘内荷花频颔首,堤边柳枝亦招手; 只因主人还家来,呆立院外用眼瞅。 不是主人情意寡,此宅易主有年头; 眼见此景愁肠断,只将泪水咽肚中! 光阴飞驶匆匆过,莫将眼泪做轻流; 父母大仇终将报,黄昏不日即授首! 柳河花的诗作一朗诵完毕,就听得院墙后门吱呀一声响动,大门开处,就见一位年方二八的漂亮小姑娘,笑靥迷人,含情默默,在荷塘中荷花的映衬之下,微笑着站在门口。柳河花等人转脸望去,但见得小姑娘满脸善容,并无恶意,也同对她施以微笑。小姑娘颔首领意,只见她用脚跟轻轻一点地面,就像一只蝴蝶,便毫无声息地飘落在三位姑娘面前。 柳荷花刚要开口,就见小姑娘将食指放在自己的嘴巴上,做出一个不要柳河花讲话的动作,然后笑嘻嘻地说道:“大姐不必开口,小妹就能猜出你的姓氏芳名,和你是何人。” 柳河花疑惑不解,说道:“莫非姑娘是天外飞来的神仙,能掐会算不成?” 姑娘微微一笑,说道:“非也!本姑娘既不是神,也并非是仙,而是凡人一个。只因我家与你有一段不解的恩缘,方才又听见你在池塘边诵诗一首,所以,这才猜出你准就是这院子的旧主人,刘景大人的千金,荷花姐姐,是也不是?” 还未等柳荷花回答,只听后院门口一位妇人的声音响起:“荷花,你在与谁人说话呢?还不快请客人们到家里来坐坐!” 柳河花朦胧之中,还以为是自己的母亲在和自己打招呼呢,与小姑娘几乎是在同时都开口答应道:“是的,娘!” 话一说出口,柳河花方知自己失言,不好意思的垂下了头,就见一抹红晕在她的双颊升起,就像是三月桃花开,雨后红霞铺满腮。 在小姑娘的引领之下,三位女侠随在她的身后,先后走进院内。小姑娘返身走回门边,将门扇关紧,这才回转身去,陪同三位女侠走进屋内。 柳河花看着这熟悉的环境,童年的记忆又一幕幕在眼前浮现。母亲慈祥的面容,父亲和蔼的笑脸,仿佛都呈现在眼前。可是一回到现实,又不禁使她身心透凉,悲情顿生。都说人不伤心不落泪,只是未到悲痛时,小姑娘眼睛明亮,一眼就望见柳河花满含泪水的双眼,说道:“姐姐,你为何哭啦?” 谁知这一问不打紧,更使得柳河花无法控制心中的悲痛,真的就哇啦的一下哭出声来。这一来倒把小姑娘的母亲吓了一跳,她安慰柳河花道:“孩子,你在迷茫之中重又回到了自己的家园,触景生情,免不了心酸难受,可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我等也是回天无术了。你父母被昏官黄昏所逼,双双死于非命,你心中的仇恨深似东海,现在大仇还没有报,悲愤之情也是难免的。可是话又说回来,这有深仇大恨的人,也并非你一家一户,咱们都是命运相同,遭遇彼此呀!” 柳河花感到奇怪,抹掉泪水,慌忙问道:“听刚才大婶的话,好像你也有满心委屈和悲痛哇?” 妇女打了一个嗨声,长长出了一口气,然后说道:“这其中的是非曲直,说讲起来可就话长了。现在天色将晚,今天晚上三位就在这里过宿吧,我这就去生火做饭,饭后我还有满肚子的话要对你们说,你们就耐心听我慢慢讲述吧!” 这位妇女年龄也就在四十一二岁左右,正值年富力强的壮年时期,做起事来精明干练,干净利索,不是一般拉拉踏踏、拖泥带水的无能之辈所能比拟,不到一个时辰,一摞麦香四溢、热气腾腾的白面饼子,就摆在了三位姑娘面前。由于临时来了这么多客人,又正值午后时分,也没有什么菜来招待。 妇女歉意的说道:“按说呢,你们三位都是贵客,贵客临门,应当好饭好菜的招待伺候才行,无奈临时抱佛脚,三位就凑合着吃一顿,只要能填饱肚子,明日一早,我就去买菜买肉,将今天晚上的亏欠还上就是了。” 三位姑娘走到桌前一望,除去大饼的香味以外,还有一股浓烈地大葱香气扑鼻而来。柳河花打眼望去,只见饭桌上摆有一盘切成长条细丝的凉拌大葱,香气就是从那里喷发出来的。柳荷花用鼻子贴近葱盘闻了一下,只觉得又刺鼻又好闻,止不住馋涎欲滴。 柳河花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凉拌葱丝,往嘴里送去。凉拌葱丝一到口中,柳河花就止不住大叫一声:“婶子,你这凉拌葱丝是如何做出来的?” 妇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还以为她所做的凉拌葱丝出了什么差错了呢,不禁一阵心跳,赶忙问道:“怎么啦,孩子,是不是盐放多了哇?” 柳河花俏皮地说道:“哪里哪里,我是说你做的这盘葱丝,可太好吃了!不咸不淡,不冲不辣,味道合适,处处皆恰到好处。这样的烹调绝技,要是没有三年五年的锤炼磨合,是绝对做不出来的。不但闻着香,吃起来也香!” 程帼秃子和婉闹也都各自拿起大饼,就着那凉拌葱丝吃将起来。婉闹说道:“真是闻所未闻,几棵不起眼的大葱,经过大婶你这么一挑拌,只是加上一点姜丝咸盐什么的,就变做了一盘香气扑鼻、浓香四溢,使人馋馅滴淌的美味佳肴,要不是亲眼所见,亲自品尝,无论如何我也是不会相信的。这真是深山有闺秀,荒村出俊杰呀。” 程帼秃子也说道:“以前吧,我总认为,只有大鱼大肉才是美味可口的上等佳肴,可是,今天吃了大婶做的这盘凉拌葱丝之后,才使我恍然如梦初醒,原来这世上最好吃的,可不一定都是那些大鱼大肉哇,要是在餐桌上摆上这么一盘凉拌葱丝,我宁愿舍弃那些大鱼大肉,也不忍心舍弃这盘凉拌葱丝呀。” 妇人经众人这么一夸说,心中的喜悦自不必多说。她坐在桌旁,一边陪众人吃饭,一边说道:“咱们庄户人家,从小家庭拮据,没有条件去吃那些大鱼大肉,只好在自己的地里种些大葱青菜什么的,每到吃饭,一碟青菜,一盘大葱,这就是最好的下口菜了。其实,只要烹调得法,清洁卫生,经常吃这些小菜,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大葱生姜青菜,这都是咱们祖先留下来的美味食品,食之不但能调节口味,还有利于健壮体魄哩。” 在说说谈谈之中,一顿简单的饭食就这样过去了。这时天色已晚,妇人令自己的女儿点燃蜡烛,屋内立时便明亮起来。 妇人对三位女侠说道:“人们经常说,山不转水转,两座山永远无法走到一起,唯有这世间的人,说不定在哪天哪日就走到一起来了。就说你柳荷花姑娘吧,自打我们一家住进你们这个院子时起,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哪年哪月,只要我再见到你柳荷花姑娘,我一定将你的宅院交还给你,因为当时我们得到这处宅院也太容易了,简直容易的让人无法想象!” 柳河花一听妇人此言,一时竟然惊愕的有些丈二和尚模不着头脑了。她吃惊地问道:“大婶,您到底是怎么了,您说的这些话,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啊?” 妇人说道:“人这一生,要经历许多历风风雨雨,最后的归宿,都只有一个。俗话说,马有失蹄,人有失意,当时我与我的丈夫刘三在定远大街上看到你的时候,你满身污垢,头发凌乱,疯疯癫癫的就像着了魔死的,只是一个劲的胡言乱语,你哪还知道当时你自己讲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呢?” 经妇人这么一点拨,柳河花好像模模糊糊地记起了四年前的一些情形,但是并不十分清晰。 妇人继续说道:“当时我们就想,这姑娘肯定是遇到了什么大灾大难,思想受到了重大刺激,否则也不会这样不管不顾,满大街的疯点撒野,胡乱讲话。” 第五十一回 张桂菊回首往事,谭四姑怒杀黄汤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讲到此处,谭四姑已是怒不可遏,她咬牙切齿的继续说道:“真是恶官心狠歹如虎,小民命薄不如鸡。我看到眼前的这一幕,禁不住怒火心中燃烧,气炸我的心肝肺!我走向前去,质问那帮打手:难道你们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吗?难道你们家中就没有老人嘛?将来你们自己就不会老吗?为什么竟如此歹毒,用这种残暴的方法来对待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呢?此时,只听坐在轿内的人阴阳怪声的发问道:‘轿前何人,竟敢用这种口气对老爷的下属讲话?’一个护卫回答:‘是个爱多管闲事的过路人’。轿内的人又说道:‘你们告诉她,叫她早点滚开,否则,耽误了老爷我的公事,我叫她连她自己的小命也难保证!’护卫返回身来对我恶声说道:‘听见没有,黄老爷已经发话,如再胆敢阻挠,连你的小命也难保!’这是什么世道!你一个小小的定远县令,官不过芝麻大小,竟然也能如此盛气凌人,欺压良善,你置大清国的王法于何地?我谭四姑今天就是不信这个邪了,我非要教训教训你这个狗官不可!”家族传承,本是旧体制的产物,人口逐渐繁育发展,自然也就会良莠不齐,人的素质也就逐渐发生了变化。 刘家子孙也并非铁板一块,有的勤奋用功,也有的懒惰,好逸恶劳,不求进取。 富贵者兴盛发达,懒惰者懒惰变穷,因而也就出现了两极分化。刘三的父辈就属于后面一类人。 传到刘三这一代,已是地无一垄,房屋露顶,在村中自然被人看瞧不起,他们没有勇气再在村中生存下去。 于是,在自己的双亲离世以后,他被逼觉醒,立志发奋,图强再起,便带上自己年幼的弟弟,抛弃旧家,流落到安徽定远县城内,支锅搭灶,起早贪黑,勤劳辛苦,卖起了白面烧饼。 第五十二回 荷花大仇终得报,捻军火烧汝州城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过了半天,大概黄昏将银子数清楚了,他重新拉开轿帘,故作为难地说道:“虽然银子数目不差,但是你们二人都说这银子是归你们自己所有,这样的糊涂官司,让本官如何来公断?我看不如这样:不如你们二位各自都献出一份仁爱之心,将这二十两银子都交与本官,按交公来处理算了!” 张蝙蝠一听黄昏此话,十分不满,他大声问道:“我说轿中的官人,你到底是不是定远县公正严明的黄大老爷?” 张蝙蝠之所以如此发问,是因为事先廖志高有所交代,这次刺杀黄昏,再不可像前日一样,不知是哪一个好心的侠客出手相助,结果好心做了错事,错把黄汤当做黄昏,杀错了人。今次不可重犯前次的错误,一定问清楚之后再动手。 只听轿内的官人大声回答道:“在这定远县内,名叫黄昏者唯敝人一人而已,一定不会出错!”廖志高等人等的就是这句话,是到了动手的时候了。 此时,只见廖志高走到柳河花跟前,小声对她说了一句:“荷花,坐在轿子中的人就是狗官黄昏。为你父母报仇的机会到了,我就把他就交给你了!” 紧接着,廖志高打了一个呼哨,只见早已隐伏在观瞧人群中的众英雄,纷纷亮出兵器,对护卫在轿子四周的团丁发起了攻击,刹那之间,街面上立时大乱,看热闹的人们纷纷逃避,众英雄都纷纷亮出家伙,与那些护卫兵丁互相撕杀起来!方才还是平静的街面上,顿时便乱作成了一锅粥! 坐在轿子中的县令黄昏,知道自己遇到了麻烦,为保自己活命,他本能地从轿内窜出来,准备利用混乱的局面趁机逃走。可是,当他走出轿门,还没有走上几步,就忽听得有人在背后大喊一声道:“狗官,你哪里去?你还想逃不成?今天就是你的忌日到了,拿命来!” 黄昏被吓得满身颤抖,禁不住回头张望,只见一个武士打扮的年轻女子,怒发冲冠,满脸怒气,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宝剑,一下子便挡住了他的去路。黄昏想不起此次女子是何许人,她又为什么和自己过不去,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他本能的问了一句:“女侠,我与你昔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要杀本官呢?” 黄昏哪里知道,站在他黄昏面前的女子,她不是别人,就是与他有着深仇大恨,一心想着要为冤死的父母报仇的柳河花。柳河花对黄昏怒目而视,不屑的大啐一声道:“黄昏,狗官!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四年前,你以莫须有的罪名害死了我的父亲刘景,那凄惨的场景仿佛还在眼前,难道你就忘了不成?我就是刘景不孝的女儿柳荷花,今天是专门找你报仇来了!” 黄昏一听柳荷花的此话,四年前的事情一晃而掠过心头,他这才想到,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迟与来早,今天就是他黄昏还债的时候到了!他闭上双眼,一个短暂的念头突然掠过他的心头:“黄昏,你命休矣!” 柳河花没有多想,她举起手中宝剑,只听喀嚓一声,黄昏的人头便滚落到地上!此时,廖志高与众英雄也已将抵抗的团丁诛杀殆尽,他对众人大叫一声道:“黄昏已死,我等的目的已经达到,此处不可久留,赶紧收拾离开定远县城!” 柳河花拎起黄昏的人头,掏出随身携带的一根绳索,将黄昏的人头悬挂在路边一棵大树上,程帼秃子和婉闹又将事先写好的一条标语也粘贴在了街旁的墙壁上,上面写的是: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等来迟与来早; 黄昏害人有四年,今朝街头把命抛! 劝君为官多行善,积德行善方为高; 多学唐僧诵真经,阿弥陀佛把香烧! 廖志高带领自己的弟兄们,迅速离开了定远县城,众英雄马不停蹄,人不歇脚,不日便回到涡阳县北廖楼村去了。大家歇息一日后,廖志高对众人说道:“此次,我等到定远县城诛杀了昏官黄昏,不但震动了皖北,也震动了安徽全境,官府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为确保众弟兄安全无虞,我看这廖楼村我们是不能再呆下去了,必须另外找一个安全的去处才行。” 张蝙蝠说道:“听说湖北安陆县有一座太平山寨,山寨里有一名女侠名叫齐彩凤,此人年轻有为,武艺高强,带领一百余人和官府巧妙周旋,就连湖北巡抚唐训方也拿她没有办法,我们何不前去投靠于她,不知众位弟兄意下如何?” 廖志高说道:“我看不可。一来,太平山虽好,也只是一个山寨而已,我们一去,恐怕也容不下这许多人。这二呢,不用我说,大家也会清楚,这安陆离开我们有近千里的路程,地域、风俗、习惯,都与咱安徽不尽相同,如果因为水土不服而折损了身体,我们就连和清廷对抗的本钱都没有了,还谈什么大的作为?以我之见,此路不通!” 李七阎王说道:“听说任柱、赖文光的蓝旗捻军实力也很强大,任柱此人,还不到三十岁就成为一旗之主,赖文光又通达史书文墨,是很好的二位将才,我们不如前去投靠他们,不知廖头领意下如何?” 还未等廖志高开口,满脸麻点的王四麻子就摇晃着脑袋连声说道:“我看不可不可!我们这些人都是些懒散惯了的人,听说任柱、赖文光治军极其严格,他的军队纪律严明,军规森严,已有不少士兵因为违反军纪而被任柱、赖文光施以军纪,我们要是加入到他们的队伍里去,不消半年,恐怕就被任柱给收拾光了。此路行不通,行不通!” 柳河花此时虽然身处廖志高众人之中,但她始终认为自己还是客人的身份,不便参与他们的讨论。此时见众人争执不休,始终也没有得出个子丑寅卯来,她鼓足了勇气,试探的说道:“我自知我自己还是个局外之人,你们大家的事情用不着我多嘴多舌,不知廖大哥能不能允许小妹我罗嗦几句?” 廖志高说道:“荷花妹妹,你也太过谦虚了,我廖志高也好,众位弟兄也好,可是从来也没有把你柳河花当做外人啊,你有什么高见和想法,尽管发表就是了,我们大家都洗耳恭听就是了!” 柳河花说道:“据我所知,捻军的总旗主张洛行虚怀大度,能容天下之事,他身边有一位足智多谋的军师,名叫龚德,此人知人善任,气度非凡,通达古今,是当代不可多得之人才。张洛行身边又有后起之秀张宗禹、安娇在辅佐,可谓后继有人,前途无量,而且张洛行的张家兵都年轻有为,英勇善战,势不可挡,其麾下又有精兵数十万,真可谓军力强大,使清廷闻之而丧胆。如果廖大哥一行人能前去投奔,我想必然是良将择明主而侍,俊鸟择良木而栖,何乐而不为呢?” 婉闹忽然说道:“荷花一句话,提醒了我这梦中人。前者,我们在龙潭村计杀李续宜,不就是依军师龚德之计而做的吗,怎么一到这关键时刻,就把这个茬给忘记了呢?我看我们就不要再争执不休了,干脆就去投奔张洛行麾下吧!” 廖志高一拍脑门,说道:“这真是有志不在年高,就按柳河花的话来做。事不宜迟,越快越好,马上行动!” 于是,众人即刻动身,经过昼行夜宿,餐风饮露,不久便到达了这伏牛山中,见到了期盼已久的张洛行总旗主和军师龚德。以上便是以往的经过。 龚德对廖志高说道:“你嫌齐彩凤的山头太小,又惧怕任柱的纪律严明,最后才不得不投靠于张总旗主麾下,不过我也得告诉你,咱这黄旗捻军也不是一盘散沙呀,难道你就没有听说过,我就曾因执行军纪而将郭正武杀头的事吗?但愿此种事情今后不要发生在诸位身上!” 张洛行说道:“考虑到诸位身份的特殊性,我不会将你们混编于军营之总,而是准备叫你们自成一军,由你们天马行空,独来独往,机断行事,不过军纪还是不能废除的,要是有人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我张洛行的刀也不是吃素的,到时候莫骂我张洛行翻脸不认人。敬望诸位切记!” 书吏张宗先说道:“既然从即日起廖壮士等人已正式成为我黄旗捻军中人,咱们是正式军队,总得有个部队番号吧,这样委派调遣起来也好方便。不知父亲和军师意下如何?” 张洛行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喃喃说道:“此事重大,还是先让我略加思忖之后,再做定夺吧!” 龚德也说道:“廖壮士一行人虽然人数不多,但是都具有非同寻常的武功,非一般无能之辈所能比,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轻易调动使用,他们队伍的番号,既要能表达出他们威猛壮勇的的性质,也要能表现出他们不同寻常的狭义精神,是要很好的掂对掂对才行。” 这时,安娇与张宗禹不知在耳语着什么,待张洛行与龚德把话讲完之后,张宗禹笑嘻嘻地说道:“方才安娇对我说,她想到一个番号,很是符合军师的标准和要求,不知诸位想听听否?” 张洛行一拍脑门,说道:“人们常说,后生可畏,安娇这孩子脑子灵活,我就准知道她能想出一个好的番号来。是什么名称,宗禹你赶紧说来听听!” 张宗禹说道:“咱们捻军自诞生的那一天起,就过起了漂泊游荡、居无定所的生涯,一日走上上百里,甚至几百里的行军路程,便成为家常便饭,咱们数不清的捻军壮士,在淮河岸边广袤的土地上,都留下了抹不去的脚印,甚至流血牺牲,送掉了性命。我一直在考虑,用什么样的番号才能真正体现出我英勇捻军的豪勇之气呢?现在有了廖壮士一行人的加入,也正好借此机会给他们取一个番号,以抒发我等的心中壮志。番号是为廖壮士等人所取,但是它代表的却是我整个捻军。我看就叫做‘萍踪侠客营’吧,不知总旗主和军事意下如何?” 张洛行抚掌答曰:“这个名称实在是好,既豪迈又大气,我意足矣!” 龚德也说道:“安娇虽身为女流,计谋却胸怀满腹,使我们这些男子汉也感到汗颜,自愧不如矣。我捻军能有如此高人,虽是女流,未来必成大器!” 安娇听总旗主和军师如此夸赞自己,已是羞得脸颊绯红,她十分虔诚的说道:“总旗主与军师都不要谬夸,我也是一时兴起,突发奇思,此事不算什么!” 张洛行说道:“既然‘萍踪侠客营’已经诞生,人无头不能行,也要有个领头之人才行。我的意见是让廖壮士担任营官之职,不知军师同意否?” 龚德笑着说道:“总旗主的意见正合吾意,不过尚不完美,由于萍踪侠客营中有男也有女,最好能再补充一名女营官,这样就更便于辅佐廖壮士尽领导之职了。我看有一个名叫婉闹的女英雄,她面目清秀,英姿飒爽,又有与廖壮士多年合作的经历,让她来担任副营官,不是更加尽善尽美了吗?” 众皆赞许称善,此事就这样确定下来了。 从这一天起,在黄旗捻军中不但有一支“巾帼护卫营”,现在又有了一支人数虽少,却实力雄厚的“萍踪侠客营”,这在捻军史上也算的是个重大的创举了。 为了欢庆“萍踪侠客营”的建立,龚德提议,令军中的优伶剧社搭台唱戏三天,这样一来,杜金婵她们又忙活起来。第一天唱的是曹操华容道遇险,第二天唱的是刘备借荆州,第三天是杀尾戏,唱的是皮秀英告状。“谁道女子肩膀嫩,双肩能将大山挑;心中认定一个理,但求世间有公道!” 到了第二天上午,忽有探马来报:“汝州兵备道蒯贺荪旧病复发,又死灰复燃了!此人将陈大喜逼迫他开仓放粮、赈济灾民的记在心中,要择机报复呢!” 这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呢?事情还要返回到原来的起点。在陈大喜夜入蒯宅,逼迫他放粮赈济灾民的事情发生后,他一回到家中,就受到他夫人的一阵数落和谩骂。他的这位夫人能比他小了将近十来岁,因为能吃能喝,吃饱了饭不是打麻将就是睡大觉,可谓养尊处优,生活惬意,心情舒畅。这个女人不但性情暴戾,脾气古怪,又正值更年期的年龄,稍不顺心,对蒯贺荪轻则谩骂,重者施以拳脚,人在背后都把她叫做母老虎。更有甚者,这个女人雌性激素相当旺盛,一天不过夫妻生活,她便痛苦难耐。经常是蒯贺荪在外忙了一天公务之后,只要一睡上床,夫人就急不可耐地纠缠他,非要叫蒯贺荪做那种事情不可。蒯贺荪每日被她搞得精疲力竭,无精打采。经常坐在办公桌前睡觉打呼噜。同仁们背后给蒯贺荪送了一个不雅的绰号,叫他做“臊虫子”。 说了半天,我还没把蒯贺荪夫人的子告诉你呢。这女人与蒯贺荪是同乡,同为江苏吴县人,父亲姓孙,她自然也就是孙家的传承者了。由于她从小就生得肥胖臃肿,善于随机应变,又十分乖巧,所以就因形而得名,取名曰“胖妞”。随着年龄的增长,胖妞的秉性也在逐渐发生变化,由于人们讥笑她的肥胖,经常拿她取乐开心,这便增加了她的逆反心理,再进一步演化,这种逆反心理就渐渐变作了仇恨心态。走在路上,谁要是无意间多看了她一眼,她便认为是在嘲弄于她,轻则还一白眼,重则破口大骂:“看什么,难道你嫉妒老娘长得漂亮咋的?” 这一天,蒯贺荪办完公事刚一走进大门,就见夫人孙胖妞坐在椅子上,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独自坐在那里生闷气哩。一见此情形,蒯贺荪就感到事情不妙,他赶忙走向前去,陪着笑脸问道:“夫人这又是怎么啦,是哪个家人又惹你生气了不成?” 孙胖妞突然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身,倒把蒯贺荪给吓了一大跳,他连忙后退几步,要不是身子后面的墙壁将他挡住,他可能就摔倒了。只见孙胖妞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用手指着蒯贺荪的鼻梁骨,破口大骂道:“我说蒯贺荪,这汝州城的事情,到底是你当家,还是我当家?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蒯贺荪被问的头脑发蒙,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喃喃的回答道:“我是朝廷名官,自然是我说了算啦!” 孙胖妞说道:“什么朝廷命官,屁!按以往的惯例,不都是你在前台表演,我在后台操纵吗?怎么今日你就如此胆大,不与老娘我商量,你就擅自做主,放出去如此多的赈济粮食,你把粮仓的粮食发放光了,日后老娘我还吃什么,难不成你叫我去喝西北风不成?” 闹了半天,蒯贺荪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他说道:“这你也是知道的,那天晚上,那个叫陈大喜的捻匪,毫无声息的就走进我们的房间,凶神恶煞般的站在了你我的面前,逼着我立刻开仓放粮,倘若我不照他的意思去办,他会随时再来,取下我项上的人头,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容易,我也是被逼无奈,方才开仓放粮的呀。再者,这汝州四城皆被难民围困,一旦他们一拥进城,将会引起全城大乱,那将会是不可收拾的局面,说不定你我都要死于这混乱之中呢!” 孙胖妞说道:“亏你还是汝州城的兵备道哩,那天夜里,面对陈大喜咄咄逼人的气势,咱们说了软话,把他哄骗走人,你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总不能到了天明,咱们还要被他牵着鼻子走吧?你手下不是还有五百余名团丁吗,不用他们去攻打那些捻匪,总不能把他们一个个养的肥头大耳,宰了吃肉吧!” 蒯贺荪说道:“夫人你有所不知,目前在咱们汝州地界里,不光陈大喜一人,听说新近又从安徽境内新到一批长相更为奇特,武功十分了得,不但能飞檐走壁,还会隐身的江洋大盗,再加之张洛行的十余万大军,他们对我汝州城虎视耽耽,恨不能一口将我吞没,面对如此严峻的形势,狡兔尚且有三窟,我是一个大活人,能不瞻前顾后地想一想吗?” 孙胖妞不屑地说道:“蒯贺荪啊,你可真不愧是汝州兵备道,在你老娘面前你也敢打官腔,你当我不知你的心思咋的?说到底,你就是个胆小鬼,怕死鬼,保命鬼!一听到捻匪二字,就把你吓得屁滚尿流,还谈什么带兵打仗啊。” 蒯贺荪说道:“难道你没有听说过吗,张洛行的捻军最近在伏牛山中,又是搭台唱戏,又是欢庆胜利,就连安徽定远县的县令黄昏也被他们给杀了,他们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你说我能不有所顾忌吗?” 孙胖妞说道:“你就光会做缩头的乌龟,一天到晚的光顾忌有吊用,你要是不给张洛行一点颜色看看,他还以为你好欺负呢。常言说得好,老太太吃柿子,专拣软的捏,我看你蒯贺荪就是一个软柿子!你不如去寻找一个突破口,专去攻那些捻贼软肋,也好叫张洛行知道知道,咱也不是好惹的!” 蒯贺荪说道:“夫人的一句话,倒是提醒了我。我打不过你张洛行,总还是有我能打过的人么。”于是,一条毒计就这样产生了。这也是: 男人握权女人用,幕前表演幕后纵;有道渔利均摊分,狗男猪女都开心! 道是贼官贪无厌,竟将皇权来分沾;一朝惹得众生怒,黔驴技穷戏演尽! 你道这蒯贺荪夫妇想出的是什么毒招?说出来不怕叫诸君笑掉大牙。孙胖妞对蒯贺荪出招说道;“以城中五百名团丁来与张洛行大军对抗,好比是用鸡蛋去碰石头,打胜仗的机会几乎是微乎其微,要是按兵不动呢,又不好向朝廷交代。为今之计,倒不如捡一个软柿子来捏捏,夫君你看如何?” 蒯贺荪问道:“以夫人之高见,咱们先捏哪个软柿子呢?” 孙胖妞说道:“此次围城讨要粮食者,都是些饿急了眼的穷农民,他们与伏牛山中的捻贼比起来,势力可就弱得多了,这种软柿子咱们都不敢去捏,那不是太熊包窝囊肺了吗!” 蒯贺荪一拍大腿,说道:“此真乃好计!我马上就去调动团勇,杀他几个穷鬼,一方面灭灭他们的威风,再者也好做个样子给朝廷看看,我蒯贺荪不光是审结小白菜一案的青天大老爷,也是铲捻灭捻的大英雄哩。” 于是,蒯贺荪调动鄂军将领欧阳正墉、李续涛二人,带领三百团丁兵发长台、明港、刑集、申阳台等处,开始了他对饥民的残酷报复行动! 话说在长台地方,有一个农民名曰萧文光,时年三十又二岁,与妻子文氏带着一个不满五岁的女孩萧桂花苦度光阴。一天,夫妻二人正在田间农耕劳作,忽有一帮团丁迎面走来,夫妻二人见来者气势汹汹,便心中忐忑,赶忙停下了手中活计。其实,这些团丁根本就不认识萧文光为何名何姓,只是带着蒯贺荪为他们定下的框框,到处胡乱抓人,然后交差而已。 一个团丁小头目走到萧文光面前,厉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萧文光答道:“小民姓萧名文光,这是我的妻子与女儿,我们可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官爷找我们不知欲要和为?” 团丁头目顺水推舟,扬起右手,“啪”的一声,就是一记耳光,然后说道:“好小子,老子今天找的就是你,快跟老子走!” 萧文光被打得口鼻流血,极力辩解说:“官爷,你是不是搞错了,我萧文光可是老实本分的农民啊,我一不偷,二没抢,何苦拿我出气!” 团丁头目不听萧文光分辨,一边拖着萧文光往路边走,一边用马鞭不停地在萧文光身上胡乱抽打,撕心裂肺地叫喊声在空旷的原野中传播回荡。不懂事的小女儿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哇哇直哭,妻子文氏不忍心看着丈夫被无辜毒打,慌忙跑上前去,用她柔弱的身体挡在丈夫身前,任凭残暴的团丁用皮鞭不停地抽打,为的是好减轻丈夫萧文光的皮肉之苦。 女儿虽然还不太懂事,但是已经能分辨亲情歹意,她眼见自己的父母被团丁无故毒打,小孩子也本能地仇恨之心顿生,她扭动双脚,迅速跑到那个团丁小头目身边,用两只小手拽住他的一只左手,用她稚嫩的小嘴巴用力咬去,谁知这一咬还真厉害,只见那个团丁小头目的一个手指头当场就被她咬断,鲜血喷涌而出,小女孩的脸上、身上被溅满血迹。这一下可惹怒了那个团丁小头目,只听他哇的一声大叫,然后飞起右脚,使出全身的力气,狠狠朝小女孩踢去,只见小女孩腾空飞起,被踢出去足足有一丈多远,但听得小女孩哇的大叫一声,从此再无有了声息,她已经断气身亡了! 俗话说,女儿是母亲的贴心肉,文氏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实在是忍无可忍,女儿一死,就等于是要了她的半条命了,她盛怒之下,顺手抓起刨地的锄头,狠命去追打那个该死的团丁小头目,恨不能一锄头将他劈作两半! 那团丁小头目眼见文氏发疯般的手举锄头,一下向他猛然冲将过来,他便迅速抽出跨刀,先来了个飞身跳跃,一下子蹦到文氏身后,手举刀落,可怜年纪轻轻的文氏,也紧随女儿一并去了阴间! 萧文光见状,真是气炸连肝肺,牛胆气冲天。他咬牙切齿地问那团丁小头目:“我又没招你惹你,为什么这样与我们过不去?难道你们人心尽失,人性全无,连起码的做人的道德都没有了嘛?狗奴才,我今天就是死,也要杀死你们几个,方能释我胸中之恨!” 说到此处,萧文光用力一转身,迅速挣脱掉团丁的手臂,又迅速从地上抄起一把锄头,用尽全身的力气,不停地朝那些团丁扫打起来。团丁们没想到萧文光有如此大的力气,一时疏于防备,被萧文光一连扫倒了四五个。不过,到底是只手难敌四拳,单手怎御虎狼?不多时,萧文光气力耗尽,亦被众团丁刀劈致死! 被团丁如此残害致死的,不止萧文光一家,冤死团丁刀下的几乎遍布全村全乡,蒯贺荪以夫人孙胖妞之计,借机对受赈济的农民进行报复的惨案,不但震惊了汝州,也震惊了整个河南。而蒯贺荪则以“复派员入贼中,晓以大义,竭诚开导,分别解遣,全境肃清”的溢美之词,来哄骗昏庸的府官和朝廷,并借此抬高自己的身价,为今后的官运亨通来铺垫道路。 蒯贺荪派团丁残害无辜村民的恶行如风传影,很快便传进了伏牛山张洛行的军营之中,众英雄一听,无不义愤填膺,气愤难耐。廖志高对张洛行、龚德说道:“萍踪侠客营刚刚成立,廖某又是新到张总旗主麾下,现在还寸功未立,我的意见是,让我们萍踪侠客营潜进汝州城中,去狠狠教训教训那些杀人不眨眼的狗官,不知总旗主和军师意下如何?” 还未等张洛行、龚德答话,就有人抢先一步,大声说道:“大闹汝州城,用不着兴师动众,三五人足矣!” 众人打眼望去,说此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善于夜间行走的张蝙蝠。 龚德说道:“汝州城戒备森严,城垣高耸,白天处处有人巡哨,且城门紧闭,盘查严密,根本无法进入城内。每到晚间,城头各处挂满灯笼,又有团丁分时把守,一有风吹草动,便马上鸣锣示警,要想进入城内也并非易事。不知张大侠有何高招,能顺利进到城内?” 张蝙蝠回答道:“俗话说得好,鲤鱼跳龙门,哪怕它水流湍急,浪**涌;杀猪不用牛刀,各有各的杀法。至于我张蝙蝠如何进到城内,我看军师就不必看三国流眼泪,甘为古人担忧了。我张蝙蝠既然是侠客出身,如果没有这样的能耐,那不就玷污了咱侠客营的名声了吗!” 既然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众人也就只好不再纠缠此事了。 张洛行说道:“现在已今非昔比,各位壮士既然已经成为我黄旗捻军中的一员,亦非往日的乌合所能比拟,话一说出口,就已经立下了军令状,倘若食言,那可是要军法从事的吆!” 张蝙蝠说道:“这一点,请总旗主和军师尽管放心,我张蝙蝠在江湖上行走也不是一年半载了,军中的规矩我还是清楚的。如若食言,不用众英雄动手,我张蝙蝠自己就会把人头奉上!” 廖志高问道:“听你方才说道,此次进城,你说有三五人足矣,不知你欲带哪几个人一同前往呢?” 张蝙蝠回答道:“除我之外,我准备再带上王四老虎、杨铁锤、程帼秃子三人即可。” 正在这时,忽听门外有人大喊一声道:“也算上我一个!” 众人一听,说话的竟然是个女人的声音,大家赶忙往门口看去,见有一位一身戎装打扮,满身尘土,风尘仆仆的女性站在门口。张宗禹大声说道:“原来是你!你这是打天上掉下来的不成吗?” 女子答道:“我既不是神,也并非是仙,更没有孙猴子一个跟斗十万八千里的能耐,要是能从天上落下来,那还不把我摔得粉身碎骨哇。” 这个突然降临的女子到底又是谁呀?她不是别人,就是和张龙一同镇守凤阳关的捻军暗窥刘三姑。那么,她不在风阳关继续镇守,为何又突然跑到这伏牛山中来做什么呢? 张宗先说道:“刘三姑来到军营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我看见众人正在尽情交谈,就先将她安排在另屋招待,谁知刘三姑也是个急性子,还未等休息好,就非要来面见总旗主和军师不可。” 张洛行说道:“我与三姑在凤阳关一别,时光流逝似流水,这一晃就是三年多过去了。由于天各一方,也很少得到你的消息,日夜牵挂的滋味就不必多说了。今日在这茫茫伏牛大山中相见,真是别具一番风味了。” 龚德也说道:“刘三姑只身隐伏在清军之中,也算得是我军捻军中的孤胆英雄了,这么多年以来,你独身为战,忍辱负重,尝尽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也实在是难能可贵了。你不妨当着众英雄的面,把你这些年来的英雄事迹讲述一番好了!” 刘三顾说道:“我这也是奉总旗主的命令在行事而已,英雄不事二主,好汉决不背叛,我所想所做的事情,都要对得起咱捻军的称号,至于我个人又有什么好说的呢?再说,现在也不是讲说往事的时候,待我从汝州城胜利返回的时候,再详细讲说也不迟嘛。” 就这样,刘三姑执意要跟随张蝙蝠等人前往汝州执行打击清军的任务,张洛行拗她不过,也只好同意她一同前往了。 就这样,张蝙蝠带上王四老虎、杨铁锤、程帼秃子,再加上自告奋勇、执意要去的刘三姑,打扮了个紧身利落,各自带上自己的兵刃,选择了一个月光晦明之夜,悄悄踏上了去往汝州城的道路。 众英雄脚步轻健,行走如飞,不多时便来到了汝州城下。大家举目望去,只见城墙上灯烛辉煌,数百只气死风灯悬挂在城头,照耀如同白昼,城墙上不时传来击柝之声,不时又有人影行走晃动,不用问,这肯定就是巡更值夜的团丁了。 王四老虎性子急躁,抬脚就要往城墙根走去。张蝙蝠一把将他拉住,说道:“你意欲何为?” 王四老虎说道:“你看那城头上的灯烛,实在可恶,我去将它们熄灭,无有了灯光,也好便于大家翻墙入城。” 张蝙蝠说道:“做这种事情我是内行,还是由我去完成吧。你们只要看见城头的烛光一熄灭,就必须趁黑赶紧翻墙入城,时不我待,一定要抓紧时间!” 说完,只见张蝙蝠身形一晃,便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了。时隔不久,就见城头上的烛光就先后都突然熄灭了。众英雄见时机已到,都纷纷起身,施展夜行奇术,人人皆闪展腾挪,身体轻如猿猴,纵身朝空中一跳,不到半个时辰,皆已翻墙入城。此时,只听城头一阵大乱,众团丁慌作成一团,大声呼喊道:“今夜并无大风,为何烛灯都一下子熄灭了?” 众团丁重新又把蜡烛点燃,并未见有任何异常,慌乱一阵之后,又都回到城楼中去歇息了。时过不久,突然有人高呼道:“大事不好了,你们快来看啊,城中燃起大火了!” 众团丁站在城头上远远往城中望去,只见城内有多处起火,火舌高扬,烟雾翻滚,还夹杂有噼噼啪啪的爆炸声,人们呼喊求救的吵闹声,霎时便响彻云霄,惊动全城。 你道这场大火因何而起?原来这就是张蝙蝠等人进城以后所点燃。首先起火的是官署衙门,接着是团丁的军营,最后是蒯贺荪的宅院。三处火起,又正值夜深人静之时,人们都还在甜美的梦乡,突然火起,惊愕之余也顾不得其他了,慌忙之中逃命要紧,待众人清醒之后,衙署宅院都已经化作了一片灰烬,当昏官们头脑清醒之后,再去捉拿放火的“贼人”时,张蝙蝠等人早已跳出城外,他们悠然自得,返回到伏牛山中去了。 事后经官府查对,此一场大火,兵备道府衙全部被烧毁,团勇兵丁被烧死者一百余人,只是蒯贺荪老奸巨猾,他狡兔三窟,由于前次被陈大喜惊吓一场之后,为防不虞,他白天仍然在家中,但是一到晚间,他却偷偷跑到汝州知州马传和家去宿住,因此躲过了一劫。 事后,孙胖妞对蒯贺荪说道:“老公啊,你不但捞银子有一套,连躲避捻贼的袭击也技高一筹,难不成你能掐会算怎么的,你怎么就知道有人会使用这一手呢?你料事如神,有高见!” 蒯贺荪自鸣得意地说道:“这就叫做害人之心我有之,防人之心也兼备。你想,我自任汝州兵备道以来,杀人无数,哪个不对我恨得咬牙切齿的?我要是不加强防备,就是有七十二条命,也早已经呜呼哀哉了!” 孙胖妞说道:“说一千,道一万,谁也比不上我这糟老头子的心眼多,今后我可要加倍的对你好才行,姜是老的辣,丈夫还是原配的好,今后咱们两个要恩恩爱爱,共度余生。不管你有什么要求,我都会毫不吝惜的来满足你!” 说完,也未等到天黑,就连拉带拽,连搂带抱,一下子将蒯贺荪弄进屋去,把房门关上,不一会,就从房中传出了呼哧呼哧的声音,还夹杂着孙胖妞的浪声浪气地呻吟之声,他们在做什么,反正人家是合法的夫妻,咱还去管这个闲事做什么! 张蝙蝠等人回到伏牛山中以后,早有城中的暗窥将夜晚城中府衙兵营被烧的事情禀报给了张洛行。张洛行说道:“兵不厌诈,以少胜多,壮士显威,火烧连营,虽然蒯贺荪未被烧死,他此次受此惊吓,今后也只有夹起尾巴做人了,如他胆敢再行不义,那等待他的必将是更加沉重的打击!” 龚德也说道:“蝙蝠大侠此次并未食言,应记首功一件。刘三姑初到军营,就积极要求参战,也是勇气可嘉,应为其请功。不过,你还欠我一个人情,也该是偿还的时候了吧?”刘三姑一时未搞懂龚德话中的含义,因此语塞。不过她转念一想,这才忽然又明白过来。这才又引出来一段故事。 第五十三回 刘三姑大义灭亲,张龙命断风阳关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起初,刘三姑没弄明白龚德话中的含义,方才一时语塞。不过她略加思忖之后,就忽然明白过来,说道:“龚军师就是龚军师,说话总是拐弯抹角,我想了半天,才明白了你话中的含义。不过,经过一夜的折腾,又连夜赶路,我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胸了,你总不能叫我饿着肚子来给你讲故事吧?” 此时,只听张宗先说道:“诸位男女英雄连夜进城,又脚不沾地的连夜返回伏牛山,众人火烧官署军营,使清妖成为惊弓之鸟,大灭了清军的威风,大长了我捻军的志气,你们做下好事一件,哪能还让大家饿肚皮哩?应该好饭好菜的招待伺候才是。军士们,快快将饭菜端上桌子来!” 随着张宗先一声令下,只见五六个灶头兵各自手端饭菜,先后朝屋内走来,并迅速将饭菜摆放在了方桌子上。 张洛行说道:“众位英雄不要骂我张洛行吝啬,这桌饭菜虽然没有大鱼大肉,更没有好酒伺候,只因为我们在这伏牛山中,处境艰难,粮食蔬菜的供应都十分困难,诸位也就将就着吃饱肚子就是了,诸位也不必过分要求了。” 众人打眼望去,只见桌子上摆放的有鸡蛋汤一盆,芹菜烧肉一大盘,胡萝卜炖粉丝一大盘,另有白菜粉皮一大盘,主食是黄橙橙的玉米面大馒头。众英雄早已是饥饿难耐,真可说是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了。在这伏牛山的深山老林之中,能吃到这样的饭菜也是难能可贵了,哪里还有心思去挑肥拣瘦呢。 众人犹如风卷残云,饿虎扑食一般,一桌饭菜霎时便被五位英雄吞下肚去。吃饱喝足之后,张蝙蝠打了一个饱嗝,兴奋地说道:“今天如果不是火烧汝州官署,恐怕就难以吃到如此丰盛的美餐了,说不定还是囫囵玉米粒来伺候呢。” 龚德笑着说道:“张大侠你说的可真是一点都不错,自从来到这伏牛山中之后,每日吃的都是囫囵个的玉米粒子,我的牙齿都快给磨平了,肠胃也天天哭诉告状,今天诸位这顿饭食,可是咱灶头营的官兵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做出来的呀,诸位千万可别不知足哇。” 刘三姑说道:“常言说得好,知足者方能常有快乐,想我刘三姑自离开风阳关之后,终日里提心吊胆不说,还必须时刻忍饥挨饿,辗转反侧,餐风饮露,最后才好不容易来到这伏牛山中,与总旗主和军师相见,只要一想起一路的艰难辛苦,今天这顿美餐,我是一千个一万个满意,哪里还说得出一个不字呢。” 张宗禹说道:“饭也吃过了,肚子也填饱了,三姑你所欠下的帐也该还了吧?” 刘三姑哀叹一声说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看来我这笔账是再也赖不下去了,那我就只好从头说起了!”于是,刘三姑便一五一十地讲述起来。 事情还要从张易被邱联恩在寿州城处死以后讲起。当时,张龙在刘三姑的逼迫之下,二人骑马赶到寿州城,面见了邱联恩,说明来意,谁知邱联恩执拗固执,油盐不进,根本就不买张龙和刘三姑的账,二人只好失望返回凤阳关。 一回到风阳关,张龙就对刘三姑大发雷霆,他愤怒的说道:“不管怎么说,我张龙孬好也是清朝的一名将军,可是邱联恩这个狗杂种睬都不睬我,我还算是哪门子的将军?朝廷既然如此不相信我,我定要做出个样子来给他们看看!” 刘三姑听张龙如此说,还以为他是横下心来要和清廷血拼到底呢,因此就说了一句:“张龙哥,既然你已经答应胜大人降清,为何又倒戈反清,你可不要步苗沛霖和李兆受的后尘啊,免得招来杀身之祸!” 张龙说道:“表妹你放心,我张龙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绝不做苗沛霖、李兆受那样反复无常的小人!” 刘三姑说道:“那就是说,你是决意要反清了?” 没想到张龙把眼睛一瞪,说道:“表妹你说的什么话!你完全误解了我的意思,我不是反清,而是要彻底公开降清!” 刘三姑说道:“这就是说,你要背叛张洛行和捻军了?” 张龙说道:“常言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连俊鸟尚且知道攀高枝,我张龙也要择良主而事才行,到了现在,也管不了什么光宗耀祖还是遗臭万年了,你没看到张洛行、龚德之流,被朝廷逼得像丧家之犬,他们居无定所,食不饱腹,整日里东西南北到处流窜,我张龙可不再想去过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了!” 真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刘三姑心想,你张龙到底还是忍耐不住了,这才说出了你的心里话!张洛行总旗主和龚德军师临离开风阳关时,千叮咛万嘱咐,叮嘱让我刘三姑设法稳住他张龙,千万莫让他再做苗沛霖、李兆受第三,现在看来总旗主的担心要变成现实了。刘三姑面对眼前的严峻形势,真是急得一筹莫展,不知如何处理是好。自己虽然是胜保的义女,但是真实身份除了张洛行、龚德、张宗禹等几个主要头领之外,就连张龙也不知道。现在张龙决意要降清,看来自己没有以亲情为重,没有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张龙,这件事是做对了。 思忖至此,刘三姑婉转地说道:“表哥,你一会反清,一会又降清,这样反复无常,你就不怕会招来杀身之祸吗?” 张龙把眼睛一瞪,蛮横地说道:“什么杀身之祸?想当初我听信了张洛行和龚德的蛊惑,才答应他们共同反清,现在看来我真是幼稚可笑,也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自不量力了。想那大清朝苦心经营了二百多年,早已是根基深厚,不可动摇了,张洛行等人要想把它推翻,犹如蚍蜉撼树,谈何容易!” 到了这一刻,刘三姑算是彻底看清了张龙的真实面目了,心中的厌恶情绪不免油然而生。人这种动物,有思想,会思维,具有其他动物所没有的机敏和聪明,又有人性和兽性的两重性,当人性占主导地位时,他会彬彬有礼,温文尔雅,善行善言,礼貌有加;而一旦兽性占了主导地位,他就会张牙舞爪,狮口大开,恨不能一口吞下整个世界。刘三姑看见张龙正张着血盆大口,说不定哪天哪日,就会一口将她吞下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她一连问了三个怎么办,她既不能与张龙同流合污,也不能听之任之,更不能纵虎归山。最后刘三姑下定了决心:在亲情与大义之间,她决定选择后者:必要时就是将张龙杀死,也不能使他的公开降清预谋变成事实! 这一天夜里,刘三姑躺在床上,双眼望着房顶上的椽木,时过子时也无法入睡。刘三姑与张龙是姨表兄妹关系,从小即在怀远城内一同长大,关系情同手足,真可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及至到了弱冠之年,双方父母有意撮合他们二人永结秦晋之好。当时还处于懵懂之中的刘三姑,也未表示过反对。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刘三姑逐渐发现,张龙并非是她理想中的终生伴侣。张龙喜欢说大话,喜欢自吹自擂,拿着说谎骗人当做平常之事,这不免使刘三姑对他产生了厌恶之感。如果将这样的人当做终生伴侣,她不知将来的结果会是什么?因此,二人虽然相处同一军营,她总是有意避开张龙,对他敬而远之。张龙也是男儿之躯,欲火旺盛,多次欲对刘三姑强行做那不轨之事,她都强忍自抑,礼貌相拒。张龙知道刘三姑是胜保的假女,深受胜保的钟爱,如果得罪了刘三姑还是小事,要是刘三姑在胜保面前告他一状,他知道会是什么养的后果;又由于刘三姑生性好强,又有一身好武艺,一旦惹她生气,动起手来,张龙自知自己不一定是她的对手。就这样,二人心照不宣,如宾客相处一般,才一直拖延至今。 刘三姑辗转反侧,思想就像脱缰的野马,在辽阔无垠的原野上奔驰不停。张龙的往事,似翻江倒海一般,一幕接着一幕,反复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她仿佛看见: 一位身高不过六尺的龌龊男人,竟然靠着自己的狡狯和钻营,当上了龙港镇的团练小头目,几乎是每天都到自家的烧饼店里来吃饭饮酒,每次吃饱喝足之后,总是有意与刘三姑套近乎,刘三姑虽然心中异常反感,但是为了做生意,也只好处处忍耐迁就。不久,张龙为了争办团练,与怀远县一户豪绅发生内讧。豪绅依仗自己财大气粗,又有官府作为靠山,便买通当地的军兵,将张龙缉捕,并火烧了张龙家的房屋,使张龙从此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为此张龙异常气愤,遂纠集一千多人,在怀远一带大肆抢掠。当然,张龙的这种行为也为怀远的官府所无法容忍,他们调集大批军队进行围捕,张龙招架不住,只好投入到张洛行的军中,寻求庇护。 想那张龙本是一个地痞无赖,在穷蹙末路的时候,才在无奈之中从捻反清,他的反抗精神到底有多大多高,明眼人一看便知。咸丰八年,张龙跟随张洛行破凤阳、临淮、怀远、定远等县城,皆破而陷之,这可急坏了时任宿州知州的胜保。胜保急忙调集军队,亲自带兵屯集洛河街,扬言要进攻怀远,但由于张洛行的实力强大,对比利弊,胜保胆怯,这才未敢贸然行动。 当时,张洛行为保定远无虞,便亲赴定远督战,留下张龙自守凤阳府、县二城,军队人数也有数万之众,此时的张龙,也已经自成一军矣。胜保面对敌强己弱的形势,不得不另辟蹊径,以挽回败局。几经反侧,胜保想出一条妙计:他物色到一位姓孙的怀远人,授之以机宜,并随身携带胜保亲书一封,潜入张龙军营中,暗说张龙降清。你想,那张龙最初反清,亦是出于无奈,并非死心塌地,接到胜保此秘书后,自然是喜不自胜,犹如喜从天降,只高兴的三天三夜没有睡觉! 张龙择机面谒胜保,将士束薪为燎,千百枝爇(ruo)以表道,控弦露刃两行成列,火星万点照耀如同白昼。张龙下马,将从骑随从止于营门之外,撩袍举步徐入营帐之内。三击柝声,门开又关。张龙进至中军武帐,见帐中点烧绛烛数十支,但见得胜保头戴珊瑚冠,背插孔雀雉鸡翎,身穿黄衣朱旄服,屁股下坐着兜罗氍(qu)毹(shu),面南背北正襟高坐,有执戈护卫数十人环立四周,束带傅粉森列左右。 张龙入内,跪地下拜,匍匐稽首,口中说道:“胜帅在上,罪人张龙谒拜!” 胜保用鼻孔哼了一声,命令左右:“快给张将军看座!”张龙诺诺而坐。 胜保对张龙上下打量了半天,心中暗想:“此人身高不过六尺,说他是三寸钉并不过分,他没有伟岸的身材,却有背反朝廷的雄心,也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胜保看罢多时,这才用威严的声音问道:“你莫非就是龙岗张龙张将军乎?” 张龙用颤抖的声音回答道:“正是罪民!” 胜保又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自从出京师剿贼以来,甫抵寿州,即闻邑人口传刘金定救宋艺祖之事,还以为是梨园伪言耳,熟料怀远真有此奇女子也,此女子名叫刘三姑,不知张将军听说过没有?” 张龙急忙回答道:“胜帅所说的这个女子,她非是别人,她就是罪民的亲表妹刘三姑是也!” 胜保说道:“我已经将刘三姑收为义女,恰好你们又是亲属关系,我准备将她派往张将军军中,在暗中协办军机要务,不知张将军意下如何?” 张龙不禁心中一震,心中暗想:“不知这老匹夫在捣什么鬼?是成就我与刘三姑的美事,还是故意安排一个钉子在监视我呢?”时间不容他多想,他只好连忙答道:“胜帅英明,张龙并无异议!” 胜保继续说道:“今日之刘三姑,即是昔日之刘金定也,张将军不可慢待也!” 张龙一边叩头,一边说道:“胜帅之言,一言九鼎,张龙哪敢不遵从?张龙本意,并不愿意做贼,因为登上贼船已久,受张洛行钳制而不能脱身,如要背叛,又怕张洛行大开杀戒,今遇宫保宽宥,幸得重生,胜帅即是张龙再造父母也。张龙思之,眼下贼势强盛,且耳目众多,愿得间以报胜帅,恐仓促偾(fen)事误国误军,故不敢遽反耳。” 胜保说道:“吾既然已受汝降,我的力量岂不能保全汝命也?张将军应当速决,切不可犹豫不决,误我大计也!”张龙连声诺诺以应。 于是,胜保即在军帐中为张龙赐宴相待,酒满三釂(jiao),尽兴而散。张龙半醉之中辞别胜保,即将回归自己的军营,为将张龙牢牢掌控,胜保命手下取来白银万两,馈赠张龙,另有锦缎百匹,全部颁赠给张龙各部众。待张龙骑马返回自己的军营时,又有张龙手下肩舁(yu)金币在军营门前等候多时矣。张龙自从他娘肚子里来到这个世界上,哪里见过这许多金银财宝,竟然被感动的流出了热泪,他赶忙抬屁股下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朝胜保大营方向,咣咣咣,一连磕了三个响头,虔诚之态,亘古未见。口中连声说道:“胜帅,胜大人,你如同我张龙的再造父母,张龙当以死相报也!” 张龙拜谒胜保的全部过程,尽为刘三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因为张龙早已知道,刘三姑已为胜保收为义女,举止行为皆不隐蔽,尊崇刘三姑就若尊崇胜保一般,所以也就难免不泄露机密了。于是,不消一日,凡是张洛行在凤阳的暗党,尽皆知晓。 有暗窥走告张洛行,说张龙已暗降胜保,其背叛捻军的心迹已昭然若揭,建议总旗主速速采取行动,一举将张龙剪除,面留后患。张洛行说道:“自古至今,凡是两军对垒,必然是敌中有我,我中有敌,我已在张龙身边安排了眼线,张龙的一行一动,全在我张洛行的监控之中,只要张龙还没有公开打出背叛捻军的旗帜,我张洛行暂且隐忍,不予点破。何时将他铲除,不劳众人操心,到了时候,我自有安排。” 但是,胜保为向朝廷表功,也好借此向上飞跃,已是邀功心切,简直到了急不可耐的境地。他派人暗至张龙军营,传达他的口谕,命张龙下令全军马上剃发,举旗反正,并献出凤阳府、县二城,与张洛行反目为仇。 张龙慑于张洛行的威力,知道自己的军中张洛行的耳目众多,始终举棋不定,终不敢速动。刘三姑得到张洛行的暗示,也处处加以牵制。她吓唬张龙道:“表哥,你是个聪明之人,其中利弊,不可不想想清楚,现在正值乱世,最后鹿死谁手,结论尚且过早,假如一着不慎,必将导致全盘皆输,一旦军中张洛行的死党奋起相抗,恐怕表哥亦死无葬身之地矣!” 胜保不断派人暗中催促,张龙总是找出种种理由,加以婉拒。胜保几次命张龙再到他的军营拜谒议事,张龙因惧怕张洛行而未敢前往,唯有数次派遣刘三姑前去应付而已。你想那刘三姑早已是张洛行的人了,也只是两面说和,以语搪塞,拖延时日而已。胜保被刘三姑哄得团团转,不但不再责怪张龙,反认为刘三姑从中斡旋,功不可没,竟然上奏朝廷,加封刘三姑为四品衔,并赐以彩缎、钗环、耳饰等数千件,佣金高达万金。刘三姑自然高兴,叩头谢过胜保,口喊“父帅”不绝于耳,把个胜保乐得呀,飘飘然如置身在九霄云外一般。 一日,刘三姑在屋内忽听传来练勇的操练之声,步伐杂乱,声音无力,不免心中疑惑,便信步走出屋外观瞧。只见张龙正在声嘶力竭的训斥军兵,甚至动用拳脚和马鞭,但是仍然收效甚微。 刘三姑走到张龙近前说道:“如此训练,练出的练勇何以拒敌?应教之以技法,授之以兵阵,对阵击打,腾跃滚翻,届时方可临阵不乱,稳操胜券。”于是,亲为张龙点分步武,对散漫惯了的勇丁严加约束,军容为之大变。从此之后,不但张龙畏服,勇丁们也是暗自夸赞。时光如同穿梭,不知不觉间,一晃就是四五年,由于胜保职的权几经变故,张龙反正的事情也就一拖再拖。 不过,胜保的离世去职,对张龙来说倒是一件好事。张龙本就是一介流寇,去掉胜保这个婆婆,他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倒乐得个自由自在,他可以天马行空,独来独往了。他之所以选择此时公开打出投降清廷的旗号,一是借清朝的庇护得以自保,二者,他不想再让张洛行这个婆婆来管束自己,错误的认为他就可以永据凤阳关了。 这一天,一大早起来,张龙就命军兵吹响螺号,将三百余人的守关将士集合在广场,张龙站在众将士面前,挺胸腆肚,大声宣布:“俊鸟择木而栖,良将择明主而侍,今张洛行远在千里之外,任柱也形同流寇,我等唯一能依靠者,唯有大清朝一家。以往的日子,我张龙白天做人,夜晚做鬼,明人暗鬼,艰难度日,这种人非人,鬼非鬼的日子,我实在是过够了。我今天郑重宣布:从即日起,我要反叛张洛行,正式向清朝投降,愿从我者,生,不从我者,死!” 张龙的话一出,便在军中引起了一阵骚动。有的说:“张将军,你做得对!我等愿意跟随你,背反他张洛行!”也有的说:“张龙,你这个伪君子,你是个小人,我早就看出你脖子后边有反骨,今天你终于忍耐不住了,我们岂能饶你!” 于是,军队一时大乱,不管张龙如何训斥,但是谁能听得进去?有的持刀,有的端枪,互相对打起来。张龙一见不好,赶紧拉出战马,披挂整齐,对刘三姑说道:“表妹,你是胜大人的干女儿,又有朝廷赐封的四品官衔,我张龙今天与你一同降清,你赶紧骑上战马,和我一同到宿州去吧!” 此时,刘三姑也已经将战马牵出,她披挂整齐,翻身上马,紧随张龙走出军营。二人打马如飞,眼看离军营越来越远,脑后军营内的厮杀声也渐渐远去。刘三姑对张龙说道:“张龙,我再叫你一声表哥,我还要最后再问你一句,你是真的要投降清朝吗?” 张龙勒住战马,调转马头望着刘三姑,坚定地说道:“在你这真神面前,表哥不敢说假话,你既然也是胜大人的人,我就对你实话实说吧,我早就铁了心要投降大清朝了,只是时间尚未成熟,所以迟迟未干行动。今张洛行远在千里之外的伏牛山中,任柱也在河南境内,他们都是鞭长莫及,正是我举旗反正的大好时机,此时不动,还待何时?” 刘三姑嘿嘿一笑,说道:“看来,表哥也算是机关算尽,只待东风了。你这样做,就不怕误了你的卿卿性命吗?” 张龙仰天大笑,说道:“表妹,都说有情人终成眷属,你我从小一起长大,又有双方父母的媒妁之言,你我从小就有婚约,不知你为什么总是不从我?今天你我若到得宿州城内,那里有我先前早已运去的大批金银珠宝,足够你我一生吃喝不尽了,假如你与我结为连理,妇唱夫随,其乐无穷,岂不美哉!” 刘三姑说道:“张龙,你已死到临头,还在做你的美梦,你这个猥琐的势利小人,实在是可怜可恶之极!” 张龙听了刘三姑的话后,不禁全身一惊,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说道:“现在远离军营,张洛行的人也远在千里之外,除了你我,并无旁人,难不成还会有谁来杀我不成?杀我的人莫非就是你刘三姑吧?” 刘三姑嘿嘿一笑,没有正面回答。她说道:“我来问你,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嘛?你知道我是谁的人吗?” 张龙回答说:“往远了讲,你是胜大人的义女;要是往近了讲,你是我张龙的表妹,未婚妻,你说对也不对?” 刘三姑说道:“你说的也都对,但是又不完全对。” 张龙说道:“表妹呀,你可真会开玩笑,除此之外,难道你还有别的身份不成?”刘三姑说道:“还真是叫你说对了。现在你既然公开背叛捻军,我也就没有必要继续向你隐瞒了。我之所以被胜保认作义女,完全是在演戏,我早在怀远买饼时,就暗自接受了张洛行总旗主的安排,设法打入胜保府内,为的是刺探情报。后来被胜保派入到风阳关你的军营之中,也是将计就计,由于有胜保义女这层护身符的掩护,所以长久以来,我未被任何人怀疑。今天你既然撕下了伪装,公开投靠到清廷一边,我也就没有必要再带这层面具了。咱们也是各为其主,今天是你我做最后了断的时候了!” 张龙听完刘三姑的述说之后,不禁勃然大怒,说道:“算我张龙瞎眼,我有眼无珠,错认了你这个表妹!我原来想不明白,既然双方父母都同意,为甚么偏你就不肯就范,原来你的心是另有所属哇!不过,看在你我亲属关系的份上,我今天不与你计较。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各为其主,来日再会!” 说到此处,张龙调转马头,就要打马而逃。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刘三姑一提马缰绳,双腿一夹马肚皮,她臀下的风驰闪电战马,腾地一声升空,跑在了张龙战马的前面,挡住了张龙的去路。 这时的张龙,早已将亲情抛到九霄云外了,挡在他面前的不是多年相处的表妹,而是比白骨精、铁扇公主更加可怕的妖魔鬼怪。他将手中的红缨长枪一举,猛然向刘三姑刺将过来,刘三姑早有准备,她也毫不示弱,手举一把大砍刀,犹如纺车旋转一般,左挡右遮,上架下劈,与张龙战在了一起。 其实,刘三姑是手下留了情的,她还在幻想着,临到危急关头,张龙能够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到底二人还是亲表兄妹关系呀。可是那张龙实在也不识时务,为了对付刘三姑,他可是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当二人战到三十余个回合的时候,张龙实在是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了,他心中暗想:“再战下去也只有死路一条了,不如想法逃脱为上!”因此,张龙便虚晃一枪,趁刘三姑没注意,突然调转马头,就要打马而逃。 刘三姑一看,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心想:我本想给你留个回头是岸的机会,只要你回心转意,收回投降清廷的成命,我可以饶你不死。谁知你竟然这样不知死活,没有一点回心转意的意思,还要拼命往死路上跑。想到此处,刘三姑一提马缰绳,坐下的风驰闪电战马四蹄腾空,窜跃如飞,她很快便追上张龙。刘三姑大喝一声:“张龙,哪里逃,拿命来吧!” 只见刘三姑将手中大刀一挥,猛然向张龙砍去,寒光闪处,只见张龙的人头就从脖颈上滚落到地上,可惜一代枭雄,就这样死去了。 张龙既死,刘三姑下马走到张龙尸体旁边,止不住痛哭失声,她的哭声,惊动了久在树林之中观看他们厮杀的一位女侠。女侠悄无声息地走到刘三姑身边,伸手将她扶起,安抚劝解说道:“女英雄,人死不能复生,哭也无用,再说,他张龙也是死有余辜,俗话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今天他死到你刘三姑手下,也是罪有应得,该当此报。此地不可久留,你还是尽快离开此地,免得清军大兵一到,你再无脱身的机会了。” 刘三姑站起身来,眼望着面前突然出现的这位女侠,禁不住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她半天,问道:“女侠是何方神圣,为什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女侠微微一笑,说道:“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只是相闻不相识,今日路边突相遇,怀疑是敌还是友。我的身世稍后再提,我现在只向你提及一个人,听后你便可知道我的来历和身世了。” 刘三姑说道:“请女侠快说来我听!” 女侠说道:“我知道你的芳名叫刘三姑,原是怀远县城卖饼人的女儿,后来因为受胜保大人的宠爱,便在捻军总旗主张洛行的安排下,做了胜大人的义女,其实,这义女只个掩护,你真正的目的是为捻军刺探和传递情报。你可知道,在胜保身边,还有一位像你一样负有同样使命的女子,她也是受捻军旗主李允之子李成的安排,潜伏在胜保身边的暗窥,她就是家住定远城东刘铺村的美貌女子柳荷花。我想,该女子你不会陌生吧?” 刘三姑打了一个咳声,说道:“要说这柳河花,我怎么会不认识呢,只是她比我进胜府要晚了很多。当她进入胜府的时候,我已随张龙到了凤阳关,由于接触较少,对柳荷花的印象不是太深,只知她比我还年轻漂亮,做事圆滑,更加受到胜保的宠爱,至于她是否同我一样肩负使命,我可是压根都一无所知。” 女侠又说道:“自从胜保去世之后,柳河花没有了依靠,只好跑到涡北廖楼村投奔了大侠廖志高,而且还在廖志高的帮助下,为自己冤死的父母报了仇,雪了恨,此事不但轰动了定远县城,也使清廷朝野上下大为震惊。” 刘三姑说道:“捻军大闹定远县城,杀死昏官黄昏的壮举,我在风阳关也早有耳闻,我还以为是张洛行或者任柱所为呢,没想到竟然是柳河花所为。原来柳河花还是我的同路人啊。” 女侠说道:“你现在已将张龙杀死,此事亦非同小可,不久便会惊动清廷朝野,风阳关你回不去,清廷军营也再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了,不知刘姑娘下一步有何打算?你又打算去往何处呢?” 刘三姑为难地说道:“事到如今,我究竟是个弱女子,势单力孤,又举目无亲,事情做过之后,我才想到我已是山穷水尽,走到绝路上去了!” 女侠说道:“刘姑娘,如果相信我的话,我可以为你指点迷津,找到一条生存之路,不知刘姑娘是否同意否?” 刘三姑突然跪地,一连叩了三个头,说道:“女侠,你就是我刘三姑的救命恩人,有何吩咐,你就只管说好了,我附耳倾听就是了!” 女侠说道:“为今之计,姑娘只有一个地方可去,你可到那里暂避一时,待风浪一过,我再为你定夺下一步行止,你看如何?” 刘三姑说道:“我愿闻其详。” 女侠说道:“你出风阳关一直向南走,不久便可到达定远县境。在定远县城东不远处,有一个村庄名曰刘铺,村中有一户人家,只有母女二人相携度日,母亲名叫张桂菊,女儿名叫刘荷花,她们是捻军军人刘三的家眷,你可暂在他们家中躲避数日,到时候我再告诉你下一步的安排。我会提前在刘铺村等你,事不宜迟,咱们必须迅速行动。” 女侠说完,只见她身形三晃两晃,跑进树林,霎时便不见了踪影。刘三姑遵照女侠的嘱咐,翻身骑上她的风驰闪电战马,一路向南飞奔而去。她心中暗想,这女侠也真是个怪人,连自己的姓名也未告诉自己,就飘然而去,难道我的战马还比不上你两条腿跑得快吗?只听耳边风声呼哨,马蹄腾飞,尘土飞扬,路旁的树木等物纷纷被甩在后面,也不知道到底跑了多长时间,不到天黑,便到达定远县境。刘三姑不敢进城,便绕道越过县城,直奔城东的刘铺村。 她止住战马,向路边人打听清楚刘铺村的确切位置后,便骑马进村。刚走进村口不远处,就见女侠笑嘻嘻的站在一户人家的大门口,在举手向她打招呼哩。刘三姑十分惊讶,止不住脱口而出,说道:“女侠你到底是人还是神呢,只凭自己的两条腿,竟然还走在了我这骑马人的前头,说起来太不可思议了!” 女侠说道:“我从八岁起,就跟我的师傅牛玉红练功习武,除了腾达飞跃之外,就练习这行走如飞的快行之术,咱练功之人没有别的本事,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字,我能日行百里,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刘姑娘就不必感到好奇了。” 这时,只见大门一开,从院内走出来一位中年妇女,后面还跟着一位如花似玉的貌美小姑娘,她们正对这刘三姑微笑哩。 只听中年妇女说道:“谭大侠,这就是你说的风阳关的客人刘三姑吗?” 女侠说道:“不错,正是。” 中年妇女说道:“日落西山,天色将晚,刘三姑一路劳累,荷花,赶紧牵过战马到后院喂上,让刘三姑阿姨进屋内休息吧!” 众人一边往院内走,女侠一边对刘三姑说道:“张桂菊大姐是一位心地善良,又通情达理的女性,你在她家可以尽情的居住,而且她家宅院幽深,平时并无人来打搅,所以安全也有保证,你不必有任何担心。” 刘三姑说道:“我与女侠萍水相逢,您却如此关照体贴于我,可是,直到现在,我连女侠的名字还不知道呢,实在是不好意思啊。” 张桂菊说道:“哎呀,原来你们二位并不认识啊,我这位大妹子的名气,说出来你一定知道,她就是名冠中原的皖北女侠谭四姑啊。” 刘三姑一听到这个名字,不禁惊诧的说了一声:“原来你就是行踪飘忽、来去不见踪影的江湖女侠谭四姑哇,刘三姑今日得见女侠真容,也算是三生有幸了。今日又幸得女侠指点迷津,顺利来到刘铺村,你请受刘三姑一拜!” 说着,就撩衣跪倒,一连给谭四姑磕了三个响头。谭四姑赶忙用手将刘三姑扶起,说道:“我一个江湖女子,哪能受得起你身穿四品官服命官的如此一拜,这可有违大清国的官场体统啊。” 这时,小荷花已将战马喂上,走上前来说道:“刚一看见一位身穿官服的人骑马而来,我还以为咱们家又要遭殃了呢,走到近前才发现是位女官,又是与谭四姨相识的朋友,我这才取消了心中的敌意,原来清朝官府中也有好女官啊。” 刘三姑随张桂菊走进屋内,众人落座休息。谭四姑说道:“张大姐所居住的这处宅院,原本是柳河花家的家产,后为张大姐一家低价购得,其中的故事艰难曲折,待有一天你见到柳河花之后,她会和你说明这一切的。不过此房产落到张大姐一家手里,也算是物归正宗,适得其所了。我现在要说的是,三姑妹从今日起,必须将身上的这身官服脱掉,而改以民服打扮,方才能穿行数州数县,到达自己应去之地。” 刘三姑在张桂菊家里住了三天,张桂菊将自己出嫁时穿的服装拿出来,精心为刘三姑装束打扮了一番,原先那个威武潇洒的女官形象,一下子便变成了一个窈窕淑女形象。但见刘三姑上身穿绿缎子对襟单衣褂,下穿红绸单衣裤,一双黑帮绣花鞋,头戴银光闪闪的珊瑚簪,婀娜移步,金莲秀态,俨然一富家小姐面世。谭四姑之所以将刘三姑打扮成如此模样,完全是为了应付当时社会上一些人的心理需要,正所谓以貌取人,先入为主是也。 在谭四姑的引领护卫之下,冲破了重重险阻,一路晓行夜宿,餐风饮露,终于到达了伏牛山中,与日思夜盼的张总旗主和龚德军师相聚一处,此时的刘三姑,真有重返家园、飘叶落地的感觉。在众人高兴过后,刘三姑突然想起谭四姑,赶紧去寻找时,可哪里还有谭四姑的影子! 龚德说道:“谭四姑一不为名,二不为利,所为者只有朋友二字,真奇人也!” 第五十四回 任虎枪挑刘庆谷,大年反目成仇人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故事的起点又回到光州。任柱、赖文光突破平靖关以后,一路前行,再一次到达光州境内。有关这光州的概貌,咱们以前曾经多次提到过,它的疆域界处楚、皖之交,面对大别山,扼控江淮,民俗犷悍。曾有史书记载,南阳、汝州、光州三郡若是有人犯法,统统要罪加一等,这是因为该三处之民俗轻死善斗之故也。此话是否有历史根据,还有待历史学家、法学家认真考察而定,本书仅是就事论事,不作深入探讨。 咸丰以来,天灾人祸频繁交倂,人民处于饥寒交迫、水深火热之中,在活命愿望的驱使之下,不得不铤而走险,离家为盗,免不了群盗蜂起,纷纷做了那绿林英雄。有张洛行、任柱等替天行道的大英雄,也有像苗沛霖、李兆寿那样的地方枭雄,乘天下大乱之际,也纷纷跳梁出炉,真可谓天下大乱,既有老虎发威,更有群猴跳梁,将一个好端端的大好河山,搅动的是乌烟瘴气,颓败不堪。 单说这光州州治设在潢川,下辖四县,曰潢川,曰固始,曰光山,曰息县。在捻军的强大攻势之下,四县曾经多次先后失守,又多次被官军收复。造反大军漫山遍野,官军受到张洛行、任柱大军的多方牵制,对重兵围困的光州城,也是再无能力顾及。任柱、赖文光又不断攻城掠寨,使光州的地方官署大员们惶惶如丧考妣,不得一日有安静的时候。 话说有一位名叫静杉的地方官员,突接上峰命令,将他由裕州调往光州,当官履任。此时的光州城外,四面皆处在任柱捻军的包围之中,道路梗阻,取道而去也十份困难,因此,静杉接到命令后,迟迟无法到任。 直至这一年的九月下旬,方听说州城西面道路稍通,逐渐有行人走动。静杉赴任之心异常迫切,恨不得即刻赶赴新任去履职,也好彰显出他对朝廷的忠诚之心。在从未有过的责任心驱使之下,他决定轻车简从,冒险驰赴新任。 到了十月初七日,静杉带领几名随从,赶奔上路。不日便首先到达罗山县,此地离州城尚有一百二十余里,静杉手持公函,来到罗山县县衙之内。罗山县令贺光铸宾礼相迎,对静杉说道:“欣闻静杉大人到州城履任,路过罗山县城,不胜欢迎之至。不过前面路程道路坎坷不靖,多处有捻匪负隅,为保静大人安全,你不妨先在城中暂住几日,待我派人探得路靖之后,再动身前往也不迟。” 静杉答道:“难得贺兄一片好心,那我静杉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就这样,静杉与他的随行人员在罗山县令贺光铸的挽留之下,便在罗山县城暂时住了下来。 第二天,静杉闲暇无事,不愿闷在馆驿,便走出罗山官衙,信步走上大街,毫无目的的观瞧着城中的颓废景象。但见罗山城中百业萧条,大街之上行人稀少,街道两旁店门紧闭,太阳已经升上树梢头了,仍不见有店家开门营业。静杉正在向前行走时,突听得耳边一声门响,他举目望去,只见有一个二八娇娃正将店门打开一条缝,探出半截身子向大街上张望呢。当她看见面前的静杉时,腼腆的对他一笑,然后又突然将店门关闭。 小姑娘的出现,不禁使静杉想起了自己在裕州的家人,特别是与方才那位小姑娘年龄相仿的女儿。一想到方才那位小姑娘和自己的女儿,一股忧伤的心情便从静杉的心头油然而生,他不禁想起了唐朝崔护那首“题都城南庄”诗来: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想到自己这一次赴任,路途坎坷,吉凶难卜,在这变幻莫测的战争环境中,自己是不是会落得和崔护一样的结果呢?他不敢再想下去了,于是急忙返身走回了县衙的馆驿之中。 此时,罗山县令贺光铸从外面走进了驿馆,他先给静杉请了安,然后便落座交谈。贺光铸说道:“据我的探马禀报说,任柱、赖文光约有三四万人,目前尚驻在斗山乡寨一带,距离光州城不过五六十里路远,且对光州形成威胁之势。静公若要去光州,这斗山寨是你的必经之路,若是没有大兵护送,万难从此经过,以属下意见,静杉公不必急忙前去,你就安心住在我的馆驿之中,待任柱、赖文光挥军他去之后,再动身去光州也不为迟缓。” 静杉听完贺光铸的话之后,马上说道:“贺兄的好意我十分感激,但上命不可违,我既受朝廷器重,委以重任,哪有畏葸不前的道理?古人曾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之语,而且,我去光州履任的消息,早有红谕送达,岂有拖延不前之理?我等身处乱世之秋,危难之时,方能彰显出英雄本色,任柱、赖文光区区一毛贼,何惧之有?我将不畏艰险,即刻动身,前去光州赴任!” 贺光铸说道:“捻贼横行,道路梗阻,这都是朝野尽人皆知的事情,你就是晚赴任几日,也是情有可原,朝廷还会说什么呢?” 静杉说道:“既然红谕早已送达光州,光州众官绅也知道我已经到达罗山,倘若我畏贼不前,众官绅必谓我恇(kuang)怯,那时我还有何颜面去见光州父老?” 贺光铸说道:“静公言之有理,你真是忠勇可嘉,若是我大清朝的官吏子民都像静公这样赤胆忠心,置自己的生死于不顾,何愁捻匪不灭哉!我曾经听说过,在您之前,朝廷亦曾委派某公前往光州赴任,此公莅任仅有六月之久,捻贼见其懦弱,曾经五次对州城发动攻击,州城几乎失守。此次静公若蹈其覆辙,势必仍被捻贼渺视,日后难以图存。为今之计,只有冒死前行,倘幸邀天眷,到得州城,庶乎捻贼不敢再轻视新官,城池亦或有望保全矣。” 贺光铸与静杉交谈半日有余,直到天黑,方才离去。晚饭之后,静杉考虑明日还要一早赶路,因此便早早休息,一夜无话。静杉一觉睡到第二天微明时分,用过早餐之后,他便决意起程,要赶往光州履任。贺光铸知道挽留亦属无益,静也不再强留。静杉便与贺光铸互相揖别,带上随从,出城而去。 静杉一行人离开罗山县城之后,一路向东,在行进到四十余里处的时候,已经进入到荒无人烟的地方,沿途所见,土地荒芜,无人耕种,村中房屋多数毁于战火,村中也绝少见到人迹;又前行二十余里,但见尸骸满野,奇臭无比,静杉捏着鼻子走近尸体近前观看,见大都是团丁死尸,都已腐烂发臭,无人掩埋,眼前的凄凉景象,不禁使他毛骨悚然! 静杉心中概叹道:“大清国呀,你是怎么啦?你曾有过康熙时代的辉煌,也曾有过乾隆时期的兴盛,怎么一到了这咸丰年代,就变得如此衰败不堪了呢?尽管有像我静杉这样的人竭诚扶持,你还能再恢复到像康乾那样的盛世吗?” 太阳余晖将尽,天色渐晚,已经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在离开大道一箭路远的地方,有一条小河,河边有一个村庄,静杉对随行人员说道:“从刚才死尸满野的情况来看,不久前这里肯定发生过一场激战,说不定任柱的捻贼就在这附近,夜间行路更加危险,我等不如进村暂且歇息一宿,待天亮后再继续赶路吧。” 众人进得村去,只见庐舍皆空,并不见一人,情状十分凄凉,使静杉等人不觉毛骨悚然。事已至此,也只好选择一处房屋勉强过夜。静杉猜测,村中无人,肯定都是为了躲避捻贼而逃亡。其实,他哪里知道,他这是极端的偏见猜测,村中之所以不见人烟,而是为民团所逼,不是逃往他村,就是随捻军而去了,若是不如此,他们就没有了活路了哇。 静杉令随员多处寻找,终于在一处房舍之内找到了四五个人,他们皆是年逾古稀之人。静杉如获至宝,前去探询情况。他问一位老者:“老人家,这村中的人都到哪里去啦?” 老人翻翻眼皮,望了静杉一眼,看他一身便装打扮,不像清朝官员,又不像如狼似虎的乡团丁勇,就开口对他说道:“昨天白天,有一股乡兵来到此村,见人就杀,见物就抢,把我们家仅有的一点粮食也抢走了。后来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千多名捻军,将那些团丁杀了个稀里哗啦,团勇们死的死,逃的逃,把抢到手的东西都丢给了捻军。村民惧怕团丁再来搅扰,因此都随捻军去了。” 静杉又问道:“捻……”他本来想说“捻贼都到哪里去了?”但“贼”字刚到嘴边,又赶紧收了回去,改换语词继续问道:“那些捻军都到哪里去了?这附近村庄还有捻军吗?” 老人回答说:“有!咋没有哩,多得很哩!离此不远,大概有五六里路远近吧?有一个几百户人家的大村落,捻军的大部队都在那里宿驻呢!” 静杉等人听了,心中又是一阵惊惧。一个随从在静杉的耳边悄声说道:“你就不必再继续打听了,以免暴露咱们的身份,若是把捻贼引来了,你我可就死定了!” 静杉没有答话,但是从此他也再没有再去问那老人什么。此时,众人经过一天行路,肚子早已饿得咕咕直叫唤,静杉命随从掏出随身携带的点心,没有水喝,只好就着唾沫干嚼干咽,即使如此,也总比干挨饿要好得多。 众人蜷缩在墙角,勉强睡眠过夜。静杉哪里受过如此艰难,他心中又惊又怕,哪里还有睡意?只好两眼望着房外愣神。大约刚到二更时分,忽然听得房外响起一阵脚步之声,随着响声,黑暗之中,他瞧见有七八个人影不停晃动,然后悄悄走进屋来,在房中寻找绕视,若疑若怪,好像在观察着什么。静杉等人不敢动弹,更不敢出声,都装作已经睡着,只用眼睛偷偷盯着那些人的动静。 那些人经过一番查看,见静杉等人既不像官府人员,又不像做生意的买卖人,和当地村人无异,须臾之间便都离去。 书中代言,这七八个人并不是强盗和土匪,而是任柱、赖文光派出的便衣暗探,他们怕团勇趁黑夜来袭,在驻地四周巡逻查访,偶然走到此村,方才发生了刚才惊险的一幕。他们错把静杉等人当做了当地的村民,这才使静杉等人逃过了一劫。事后,静杉不断为自己的乔装改扮而欣喜万分。他对同僚炫耀说:“当时我亏得是穿的便装,若是身穿官服赴任,那天夜里就是我静杉的忌日了!” 第二天天刚亮,静杉即带领众随从继续向光州赶奔,并且遣派一名年轻身健的仆人,走在众人之前,速速入城,告知光州游击,速带民团出城迎接营救。 静杉一行则择小路蜿蜒前行,至日上树梢的时候,忽见捻军马步军队大批出动,相距只不过半里路远近,不时即到达面前,然后又从身旁飞奔而过。静杉等人吓得全身颤抖,哆嗦成一团;尤其是几个随从,人人被吓得汗流浃背,几乎不能迈步。为避其锋芒,静杉指挥众人暂到树林中躲避,人人装做当地的农夫,用火石火镰打火吸烟,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时,只见捻军大队也停步不再前进,双方对峙约半个时辰,静杉壮起胆子,带领众随从继续赶路,捻军没有理睬他们,也没有袭击他们,静杉他们排成行列,继续向前行进。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估计捻军不知静杉等人是人是鬼,因此迟迟没有动他们。正在危急时刻,忽见前面尘土飞扬,人喊马嘶,隐隐望见远处有旗帜飘扬,待马队走到近前才知,原来是城中接到静杉派去的人的通知之后,特派马队来迎接来了。捻军望见城中来的团兵,亦未与之接战,而是改变路线,顺旁路而去。 静杉等人被团丁护送进入城内,静杉等人一直紧吊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待喘息稍定之后,按例接见地方绅董耆老和地方官员人等,众人告诉静杉,光州城被任柱、赖文光大军围困已经有七日矣。人们早已接到上谕,知道有一位新州官要来光州履任,故而期盼已久,由于道路梗阻,今日方得相会,新州官在任驻大军重重围困之中,能安然无虞地到达城中,实乃不幸中之万幸也! 静杉一到城中,便开始发号施令,履行职权。他急令部下千总孙成德带人出城探访,打探任柱、赖文光的最新行踪,不久孙成德即返回禀报说,任柱、赖文光已领军远去,离光州城已有一百多里矣。不久又有逃难难民涌进城内,静杉命人将他们传至州衙,亲自进行询问。据难民述说,任柱、赖文光在斗山寨即闻有新官上任,曾经遣派便衣出探,不成想静杉一副平民打扮,这才避开捻军耳目,顺利进入光州城内,此事令任柱、赖文光十分懊恼。 当时,捻军私探对任柱、赖文光回禀说:“在茅屋内夜遇一伙人,行迹十分可疑,但见领头之人衣服敝陋,随从寥寥,所带行李包裹也很少,仅一二件而已,形如平民商贾,与新上任的新官似乎无缘,为防止惊扰良民,因而放行。”为慎重起见,私探又尾随跟踪,见静杉在林中停住脚步,恐怕林中有埋伏,未敢向前缉拿,不想此时城中团丁骑马涌出,将静杉迎进城去,为防止新官用计,又恐中团丁埋伏,故领军遥相观望,方才错失良机。云云。 静杉闻听难民如此述说,不觉心中窃喜:“没想我静杉略施小计,轻车简从,着装简陋,未讲排场,竟能顺利到达新任,还保全了一条性命,真也是兵不厌诈,成全我之大事也。” 十余日后,任柱、赖文光又领军回到光州城附近,静杉派出暗探,侦知任柱、赖文光在距州城百余里处,人数约有数万人,在那里修筑寨堡,所筑营垒高墙壁垒,墙高与城墙相似,寨堡四周挖有深濠,深阔皆有数丈,看样子是要作久居之计。任柱、赖文光的这一举动,使静杉这位新任州官大为不安。 毕竟静杉是新上任不久的州官,对州城内的情况还不十分了解,这一天他找来千总孙成德,向他了解情况。 静杉首先问道:“我欲向捻贼开战,对城中的军事实力还不甚了解。俗话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连城中军队到底有多少都不清楚,叫我怎么指挥打仗呢?不妨请孙千总给我做个详细介绍好了。” 孙成德说道:“据在下所知,目前光州城中练勇有马队一百余名,由原捻贼投诚都司张俊统带;另有炮队二百名,由原捻贼投诚守备魏凤魁统带;有长枪队二百名,由原捻贼投诚千总孙成德,也就是我本人来统带;另有北乡乌龙集练勇三百名,系由候选训导段式濂统带。上述练勇人等,其饷银发放,均由官府绅民分半担当。” 孙成德一边叙述,静杉一边牢记在心。稍停之后,孙成德继续说道:“自打先生您到任之后,操阅视察全队,也已经知道都是久练之勇,曾经多次出队打仗,前任州官何公曾经亲率各队对捻贼进行攻剿,很是得心应手。先生乍到新任,目睹绅民被捻贼烧杀之状,连日进城哭诉哀嚎,何不令人痛心之有!” 常言说得好:会讲的不如会听的。孙德成说者无心,静杉却是听者有意。听完孙德成的叙述之后,静杉心中暗想:“什么久练之勇,什么多次出队作战,连你们这些带练之人都是从捻贼中投降而来,鬼才知道你们心归何属,尔等对朝廷的忠心到底又有几分是真诚的呢?与你们这些不知是人是鬼的人打交道,我静杉可要多长几个心眼,否则我静杉的头颅将会不保矣!” 静杉想到此处,十分冷静地对孙德成说道:“孙千总啊,鄙人初到光州,人地生疏,州情不甚明了,对各方面情况也不熟悉,而且我这个人身无点技,马上功夫一无所长,至于武艺更是一无所能,虽然也有随营见习攻战之资历,究竟未能亲自督队作战,故此为稳重起见,我意咱们先在城内按兵不动,静观四周变化,千万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损兵折将,得不偿失!” 如此便一再拖延,未见静杉有任何行动。时过一月有余,仍然不见静杉有什么动作。这一下州内官绅可就沉不住气了,他们纷纷表白:“闻说新任州官胆小如鼠,躲在州府内不敢出兵,可见书生做官,本性懦弱,捻匪近逼州城,大有狎侮州官绅耆之势,我等还等他来保护,如果这样下去,恐怕连他自己的性命也不保了!” 有人又说:“州官尚且对捻匪畏葸如此,地方官员还有什么可说,如此下去,我等万难图存,假若捻贼大队大举攻城,全城绅民百姓必然与城具焚矣!” 这些话自然不会不传到静杉耳中,他思忖再三,唯有出示观风,说不定还可借此采访到平叛捻贼之策呢。于是,静杉选择好吉辰良日,在州城内发布告示,声言要考试生童,择优录取,考中者可以录为官员,等等。 没想到静杉这一招还真见效,犹如一颗大炸弹,在州城内轰然炸响,许多想借此升官发财之徒,纷纷从四乡聚集于城内,摩拳擦掌,纷纷前来应试,不到五天,前来应考之人竟然多达近三百人! 静杉欣喜万分,除了考试题目之外,他又另挂一个牌匾,牌匾上如此写道:“谕考试生童知悉:现在捻匪异常猖獗,尔等无不日不在水火之中,本州官岂能坐视不问?唯到任不久,贼中情形知之甚少,今欲发兵攻剿,无奈考虑寡不敌众,倘若进击,则无异于以卵击石,因此未敢造次。尔等贤明仁达,藏龙卧虎,必有高人隐匿其中,如有平贼良策,不妨在答卷末尾附陈。如有妙策,无论文章内容优劣与否,一旦被本州官选中,必将其置之前列,而且另外给予重赏!”云云。 考生们观看此牌匾之后,方才明白静杉所谓“观风”的真实含义。原来这观风一词,语出“易•观”:“观我生进退”唐代孔颖达疏:“观风相几,未失其道”,乃是观察民情风俗,了解施政得失之意。现在被静杉盗来为己所用,足见此人的城府之深。 考生们已经知道,此次“观风”,文章好坏全在其次,在卷后献计,方才是静杉大人的真正意图,因此,答卷胡乱应付,在卷尾献计者则占十之六七。计者何云?不外乎都是请兵、添兵之说,其中唯有息县考生刘庆谷之答卷,语言激昂,措词激烈。其卷内言道:“童生家住万贼之中,现逃出未久,贼之情形无一不知。现在光州境内捻贼虽多,其中各自分股,各据一村一寨,且互相分散,为争夺粮草而又各有仇隙,众皆离心离德,不相统属,以此便为我各个击破造成大好良机。请求静公亲率兵勇,深入贼巢,集中力量专攻一股,贼必各自据守,不相应援,一贼既破,必使他贼胆裂,我可乘机举发,势如破竹,则捻贼可破矣。如果本考生所述不实,甘愿被州官大人处死!” 自古以来,无不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刘庆谷出此毒计,当然是由他的本性所驱使,他为了保护自身和他家庭的利益,若是不如此狠毒,那才叫奇而怪之哩。 静杉采纳考生刘庆谷之言,欲调动民团对捻军发动攻击,不想刘庆谷止之曰:“不可,大人!你切莫操之过急。俗语说得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今大人对捻贼形势尚无确切了解,就要盲目进兵,实乃兵家之大忌也!” 静杉说道:“你不是说捻贼皆‘离心离德,不相统属’吗?我等还不趁他们混乱之际,发动攻击,更待何时?怎么事到临头,你又出尔反尔了呢?” 刘庆谷说道:“我的个静大人!您身为一州父母官,应该了解其中的利害关系,我是就总体而言,说他们不相统属,却又存在利害关系;就单体而言,任柱、赖文光却都是有名的虎狼之辈,如果您不分青红皂白,即调动民团前去攻打他们,还有可能被他们一举歼灭。听说任柱到达光州境内之后,即在各处招纳莠民贼党,已有数十个大的村寨投靠任柱,捻贼所恃者,唯此村寨也。这些村寨不但给捻贼提供栖息之所,还供应其粮食草料等物品,如果我们先攻破这些村寨,即等于切断了任柱之血脉矣,血脉一断,还愁捻贼不灭乎!” 静杉说道:“这真是有志不在年高,没想到你弱冠之年,竟然有如此经天伟略之才,真乃后生可畏也!本官量才使用,现在就以你之策,调动全城民团,先断任柱一肋,以小试我牛刀矣!” 于是,静杉立即调动各处团兵,定于腊月初七日会合进剿。此时的光州境内,大部村寨都已投降任柱,但实力最为强大者,唯有邬大年一寨,所据堡垒亦最为坚固,寨内储存粮草也最为丰厚,如果攻破此寨,对任柱的蓝旗捻军威胁也最大。静杉心想:“都说擒贼先擒王,打蛇要先打七寸,我今天偏要反其道而行之,我先斩断你任柱的手足,你的手足一断,任你任柱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无法施展了!” 如何攻破邬大年寨堡呢?刘庆谷又给静杉献上一计曰:“大人,邬大年的寨墙高厚,墙外又有深沟濠水护卫,若是采用强攻,彼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即使能够将寨堡攻破,必然也是两败俱伤。学生今有一计,管保邬大年寨不攻自破矣!” 静杉心中暗喜,说道:“尔有何妙计,快快说来我听!” 刘庆谷将嘴巴贴在静杉耳边,说道:“大人只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就可大功告成矣!”于是,静杉马上依计而行。 话说邬大年正在自己的家中饮茶休憩,忽有小兵前来禀报说:“禀报大寨主,小的正在寨堡城头巡逻,忽见墙外有一匹战马飞驰而来,骑马之人走到寨堡门前,并无答话,只见他弯弓搭箭,嗖的一声将一封书信射进堡内,小的不知他是何意思,特将书信拿来交由寨主观看。” 邬大年心中也感到奇怪,便伸手取过书信,打开仔细观看。信中写道:“邬大年寨主知悉:前者,经双方各派人员交谈,你已答应归顺我方,并承诺供应捻军粮草等物,事隔不到十日,为何你又反悔变卦?三日前,我军派三人前往调拨军粮,你不但颗粒未给,还将我三名军兵杀害,真乃翻脸无情,歹毒至极,实属罪该万死!不报此仇,我捻军决不罢休!不日将发大兵至你寨,炮火之下,玉石俱焚,刀枪之下,皆无完卵,特此警告,勿谓言之不预也!” 邬大年将书信往地上一扔,气得他浑身发颤,牙根咬得直响,说道:“这是打哪里说起啊!我邬大年为求自保,方才投靠你任柱麾下,为何不分青红皂白,反诬我背信弃义?莫非你们捻军都是这样出尔反尔的人吗?既然你们不仁,也就莫怪我邬大年不义了!在这乱世之秋,我也不能在你任柱的一棵树上吊死,既然你要来攻打我,我也不能不做准备。听说州城来了一位新州官,我何不派人去和他联络,让他发大兵来保护我呢?” 没想到邬大年此人脑筋如此简单,静杉只凭一封反间书信,就使他的思想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于是,邬大年立即派人进城,和新州官静杉取得联系,转眼之间又和任柱反目,由朋友变成了敌人。 任柱听说此事后,对赖文光说道“尊王,邬大年的迅速反目,这是你我没有料到的事情,这些地方豪绅就像是墙头上的草一样,随风飘摆,主意不定,确实不能作为我们的依靠对象,你看我们该如何对应?” 赖文光说道:“这件事情,表面看来是邬大年的摇摆不定,我看背后必有蹊跷。邬大年寨堡一失,对我们的粮草供应确实影响很大,犹如釜底抽薪,断我血脉,事已至此,也无力挽回,我们又不能坐视不问。既然人家逼我出手,我们也就只好出手了。” 于是,任柱、赖文光派出多名侦探,乔装改扮,深入到光州城内各个角落,去刺探静杉的军事动向。 静杉自采用了刘庆谷之计,没有费吹灰之力,就使大寨主邬大年背叛了任柱,一下倒入到他的怀抱中,可谓喜不自胜。静杉欣喜之下,他又立即发布谕示,命刘庆谷为全州团勇参赞,参与调动和指挥境内团勇的作战围剿大计。你也别说,刘庆谷年方弱冠,也是少年有志,他指挥有方,自认才智过人,不禁有些自恃才高,竟也飘飘然起来。他全然不把原先的团勇头目如张俊、魏凤魁、孙成德、段式濂等人放在眼里,众人皆说:“我等可算得是光州境内团勇的元老,今日被一个黄口小儿指手画脚的来调动指派,亏你静杉想得到,做得出,一旦被任柱攻打起来,你就看着你的‘爱将’如何去出洋相好了!” 众人言辞激烈,使人听后不免心中慌惧。于是,刘庆谷即刻调动团兵,定于腊月初七日会合进剿。此时的光州境内,归附任柱者,实力最强的寨堡为邬大年莫属,但前已被静杉略施小计,重新把他收归官军麾下,心腹之患已除,静杉就得以专门集中兵力来攻打任柱了。 腊月初三日,光山乡团丁四百名到达州城,初四日,乌龙集乡团丁三百名亦到城中,初五日,临河集乡团丁二百名亦到,会合城内原有兵丁五百名,共计一千四百名矣。 初八日晨刻祭旗出兵,众团勇前进五十里,宿驻在淮凤集村,距任柱宿驻地尚有百里之遥。 当天夜间,魏凤魁所部团丁抢夺农民柴草,生火取暖做饭,经乡民举报,刘庆谷为显示军威,也是为了树立自己的权威,下令立斩违反军规之团丁,团丁人人畏惧,恐慌自保。魏凤魁则暗地里恨得咬牙切齿,对刘庆谷忌恨在心。他心中暗骂:“刘庆谷小儿,爷爷看你还能横行几时!” 初九日,刘庆谷指挥团勇继续前进,夜宿宋家岗村,距任柱军营尚有六十里也。 初十日,刘庆谷又出新招,他下令传集附近乡民,详细调查了解捻军营中情形。据各乡绅耆曰:“任柱军营中只有军兵三百余名,由他的堂兄任虎、任大牛统领,平时很少出营,也不甚骚扰百姓,只是对绅耆豪富比较凶狠,如不按时供应军粮,轻则呵斥,重则用马鞭抽打,因此被神耆豪富所痛恨。” 另一个豪绅说道:“听说任虎此人,身高马大,手持一杆竹竿枪,有万夫不当之勇,此人不但作战勇敢,也智谋过人,再加上有他的亲兄弟左右辅佐,真可谓如鱼得水,配合默契,刘参赞与其作战,千万不可轻敌呀。” 刘庆谷早已是踌躇满志,妙计在胸,哪里还听得进别人的好言规劝?他自信,以自己一千多人来对付任虎的三百人左右,那将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心想:“以我的一千多团勇,来对付你的三百之众,那还不是易如反掌吗?” 因此,择日进兵,兵分四路,从东、西、南、北四面围攻任虎军营,先是用炮击,见营内并无动静,他的胆子不禁大了起来,他骑在马上,将手中的令旗一挥,也有那不怕死的团丁,摇旗呐喊,奋勇冲进任虎军营。 待众团丁冲进军营一看,不免心中凉了半截。只见军营中空无一人,连一个捻军的影子也见不着。正在刘庆谷心中纳闷之时,忽听得背后有人大笑一声,说道:“刘庆谷,黄口小儿!不必再找了,爷爷在此已等候多时矣!你赶快下马投降,尚可保全儿的性命,如若敢说一个不字,你任爷爷定叫你碎尸万段,死无葬身之地!”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捻军小将任虎一夹马肚皮,一提马缰绳,就见他的坐骑腾空一跳,便一跃来到刘庆谷面前。刘庆谷只是一个刚到二十岁的书生,又从未临阵打过仗,他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他本想打马逃走,可是临到此时,身下的坐骑好像有意和他过不去,竟然哕哕嘶叫一声,前腿突然站立,刘庆谷猝不及防,一下子从马背摔将下来。 捻军小将飞马向前,一挺手中的竹竿枪,将刘庆谷逼在了地上。此时,有几个捻军士兵迅速走上前来,一伸手将刘庆谷从地上拉起,又迅速用绳索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刘庆谷沮丧的叹息一声:“捻贼犹如天降,竟然如此不讲战法,是何道理?”俘获刘庆谷的不是别人,正是捻军猛将任虎是也。 与此同时,任大牛亦带领二千多捻军健儿,勇猛冲杀,势如破竹,将一千多乡团民勇打了个落花流水,溃不成军,众皆慌忙逃窜,只顾个人活命要紧。张俊、魏凤魁、孙成德、段式濂四人,到底都有坐骑,四条腿比两条腿跑的就是快,他们各自骑马落荒而逃,惶惶如丧家之犬,跑回光州城内去了。 刘庆谷被任虎押解进军营,此时任柱、赖文光已在军营盘坐,见众捻军将刘庆谷押解进营帐,不免心中好笑。任柱说道:“看来你就是屡屡给静杉出馊主意的刘庆谷,刘大人了,你小小年纪,不在家中好好读书,出的什么风头,看来你还不清楚,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在城中的所作所为,我任柱都尽收耳中,我早就张网以待,你还真是听话,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刘庆谷脑袋一拨楞,咬牙切齿的说道:“我没有什么遗憾,怪就怪我涉世不深,没有你们这些捻贼狡猾,出师不利,因而上当,要杀就杀,要刮就刮,用不着如此冷嘲热讽!再过二十年,爷爷又是一条汉子,我仍然可以将你们这些国家的叛逆斩尽杀绝,我毫不后悔!” 赖文光说道:“我可怜你年纪尚轻,本来打算留你一条性命,不想你如此顽固不化,真是无可救药,死有余辜!来人!将这个顽固不化的刘庆谷拉出去,斩!” 随着赖文光一声令下,早有几个身强力壮的捻军士兵,一涌向前,将刘庆谷连拉带拽,拖至营房以外,只听“喀嚓”一声,刘庆谷便身首分离,鲜血喷溅一地,到阎王爷那里去报到去了。 再说张俊等人跑回光州城之后,向静杉面陈失败经过。静杉大为震怒,说道:“尔等以一千四百多人对三百之众,还吃了败仗,叫人家给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尔等还有何颜面回来见城中父老?我这新任州官的脸面也被尔等给丢尽了,又叫我静杉如何向朝廷交代!” 孙成德是个老谋深算之人,他眼看着静杉气得面红耳赤,在不停的吹胡子瞪眼,心中不但未感到害怕,反而有些幸灾乐祸。他寓意深长的对静杉说道:“大人,您也不必大动肝火,免得气坏了身子。老话说得好,胜败乃兵家常事,咱们这次虽然失败,并不等于次次失败,下次您亲自挂帅前去征讨,肯定能大胜而归!静大人,您说我这话可有道理?” 锣鼓听声,说话听音,他静杉又不是傻子,对孙成德又讥讽、又挖苦的话,哪能听不出来呢?静杉心中暗想:“站在我面前的这几个人,虽说现在都是我的部下,但他们到底都是曾经随捻而今又叛捻的人物,他们是否真正忠于朝廷,我不是孙猴子,无法钻进他们的肚子里窥视清楚,为避免不必要的自相杀戮,还是处处小心为妙,不可过于激化矛盾的好。” 想到此处,他便随声附和说道:“孙千总说得不是没有道理,不能以失败来论英雄吗。待我调整部署,摸清敌情,准备来日再战。总而言之一句话,我静杉和他任柱是势不两立,有他没我,有我没他,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任柱、赖文光取得击毙刘庆谷的胜利之后,为使自己的部队在光州境内站住脚,正筹划如何攻破叛捻之寨主邬大年的问题。 任柱对赖文光说:“自我大军进入光州境内之后,不少圩主见势不妙,纷纷倒戈反清,投诚与我。表面看起来轰轰烈烈,实质上他们心怀叵测,不过是为求自保而使出的权宜之计而已,我们切不可被眼前的假象所迷惑。” 第五十五回 邬大年诡诈狡猾,众捻军决妙破寨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赖文光说道:“旗主言之有理。别的寨主咱们尚且不说,就拿邬大年来说吧,前几天他还剀切陈述,如何与清廷势不两立,不共戴天,要一反到底,决不食言,云云。时过一夜,不知他哪一根筋又转了,却突然又调转枪口,调转炮口打向了我们。我至今也未弄明白,他到底是受了谁的蛊惑,又迅速走向了反面?” 任柱说道:“这就叫做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也。究其根源,邬大年投向我捻军也好,而后又回到官府的怀抱去也罢,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都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家庭利益。我估计,不是他受到静杉的什么威胁,就是受到了什么人的挑唆,因此才迅速倒戈。为今之计,我看唯有在邬大年的头上动动手术,方能阻止其他寨主的见异思迁之风。” 二人经细致商议决定:先派一能干之人到邬大年寨堡四周调查打探,摸清他寨堡内的情况,然后再制定破寨计划。三天之后,前去摸查情况的人回来报说道:“根据未倒戈的乡民说,邬大年巢穴之中约有守丁二千余名,其亲党姚心富最是智谋过人,邬大年不但视如手足,且唯姚心富之言是听,可以说是到了唯命是从的地步。邬大年寨中还有一名猎户名叫王裕和,此人善用鸟枪,枪法娴熟,百发百中。邬大年还有一名至戚名叫杨培公,不过杨培公另筑一寨,两寨相距有五里路远,寨内亦有一千余人,互为犄角,又互相沟通信息,互为声援。以上即是邬大年寨中之大概情形。” 听过军兵的汇报之后,任柱思忖良久,然后说道:“邬大年所依仗者,唯有寨堡也。他的寨堡高墙壁垒,且壕沟又宽又深,不易我军攀爬攻击,倘若强攻,必然要付出巨大牺牲。再加上杨培公的及时援救,这就更增加了我军夺取他寨堡的困难。如何攻打,是要很好筹思规划一番才行。” 赖文光说道:“要攻破邬大年寨堡,除了强攻之外,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采用计攻。我们不妨在他寨堡周围乡民中,物色一个与邬大年相识相熟之人,带上以你我的名义写的书信,晓之以大义,劝其重新反叛清廷,如若我们的目的达到了,即可免去大动干戈之灾也。” 任柱说道:“邬大年既已叛降清廷,要想再使其回头,恐怕也难。常言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可借规劝其回头的名义,趁机派人混入邬大年寨堡内,察看形势,摸清底细,为以后攻破他的寨堡打下基础。” 商议已定,从外寨找来一个与邬大年相熟之人,此人名叫赵升,手持任柱、赖文光的亲笔书信,委派他先至杨培公寨中,沟通关系。 杨培公见捻军派人前来递交书信,心中十分恐惧,为防不测,他腰佩利刃,带上亲随护卫,另有兵丁上百人,各带刀枪,站立于寨门两旁,气势紧张,如临大敌一般。 赵升一见杨培公,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面带笑容,言语亲切,想以此来打消杨培公的戒心。 赵升先对杨培公施礼,然后说道:“我受任旗主和尊王的遣派,特到贵寨堡传送书信,我是只身前来,且手无寸铁,杨寨主不必如此惊慌,你这种如临大敌的阵势,叫邬大年看了,岂不被他耻笑!” 赵升的话,使杨培公听后十分尴尬,他当即挥退兵丁,问赵升来寨之故。赵升先未答话,只将怀中书信奉上。杨培公打开书信,从头至尾认真拜读了一遍,然后笑曰:“任旗主、尊王既然不来围攻我的寨堡,那我杨培公也断然不会多事,你可速回捻军营中,如实向任旗主和尊王禀说清楚我的意思。” 赵升回到捻军军营,对任柱说道:“我看杨培公之言,倒也诚实可信,只要他不去援救邬大年,则我可放心攻打邬寨矣。” 任柱、赖文光听信了赵升之言,即日移营至王家围子,此处距邬大年寨堡只有六里路远矣。并立即传谕各营,定于明日卯刻时分,各带口粮,进攻邬寨。 任柱亲督各营进逼邬大年寨堡墙下,任柱骑马绕视寨堡一周,见邬大年寨堡寨墙甚高,墙根之下遍布荆棘,寨外濠水又深又阔,寨东半里路远,栽种有竹林一亩有余,寨西有破屋数十间,皆距邬大年寨堡有两箭之地。寨堡上的兵乡,居高临下,见有捻军兵马齐聚墙外,不觉心中发慌,于是,他们枪炮齐放,任柱见寨堡易守难攻,骑马环视一周后,即令退兵。 寨堡中的团丁眼见捻军不战而退,一时气焰嚣张,众团丁打开寨门,在背后摇旗鼓噪,追击而来,任柱也不予战,团丁们追出一里路左右,忽听的头领一声呼哨,便转身回到寨堡内,将寨门紧闭。 任柱回到军营之后,甩蹬下马,走进营帐。此时赖文光早已在军帐内盘膝而坐,一见任柱回来,便笑脸相迎。任柱问道:“我等不战而退,毫无结果,不知尊王为何还要发笑哇?” 赖文光说道:“虽然说并未开战,我却发现了一个重大秘密,不久的来日,就可一目了然。我正在为此心中喜悦,因而发笑。” 任柱说道:“咦!尊王发现了什么秘密,我怎么一无所知?快快说来我听!” 赖文光说道:“人人都清楚的事情,那还叫什么秘密呀?不过天机不可泄露,我暂时还不想告诉你,就请旗主先忍耐一时好了。” 由于邬大年的寨堡墙高壕深,空手攀爬绝无可能,因此,任柱不得不令任虎、任大牛等人抓紧制作云梯等攻城器具,实在不行就准备实行强攻。但是任柱经过进一步观察之后,这才又发现,由于濠阔数丈,水深也两丈,即使再长的云梯也无法越过深濠去架设。无奈之下,只好又舍弃架设云梯攻城的计划。 任虎又提出,给攻城士兵准备好护身藤牌等物,涉水跨越城壕,然后再强行攀上城墙,最终完成攻城任务。赖文光摇头说道:“强攻并不是唯一的途径,咱们捻军自扯旗造反以来,大仗硬仗打了无数次,强攻的战例也数不胜数,不过此次我绝不主张强攻,为了一个两千人的寨堡,我再损失两千人,不值!” 任柱说道:“这不行,那也不行,尊王啊,你到底有什么高招,快说出来给大家听听吧!” 赖文光说道“心急喝不得热糊涂。我一直在思考攻取邬大年寨堡的计策,最好的办法就是以计而攻克,以小的代价换取大的胜利。可是用什么计,怎么用计,我还正在思索之中。” 任大牛说道:“俺任大牛是个粗人,只会带头冲锋,从不懂得什么计策。不过听尊王提到用计二字,我也突发奇想,想出一个点子,不知行也不行?” 任虎说道:“有话你就快说,还这样罗嗦干什么!” 任大牛说道:“尊王不是文武全才吗,你不妨模仿静杉的口气,给邬大年写一封书信,诈开他的寨门,咱们再在四周埋伏好伏兵,到时候一涌而进,将邬大年的寨堡拿下。至于如何写法,那就靠你尊王的雕琢发挥了。” 赖文光听完任大牛的陈述之后,欣喜地说道:“人都说大牛粗而且壮,只会冲锋和打仗。想不到今天他竟然能够想出如此好的点子来,我真应该对他刮目相看了!我这就依计而行。” 赖文光本是个满腹文墨的人,写一封书信对他来说毫不费劲,不多时,一封寓含分化瓦解的书信,就被他一挥而就。赖文光写完,即交予任柱等人观阅。信中这样写道: 字致姚心富知悉:尔既约我带兵至此,开门内应,今本旗主既已到此,何又坚闭寨门,不准我大兵进入?尔如果反悔,待我军破寨之后,定将尔等一并屠戮!捻军乃仁义之师,良莠从来分明,助我者生,违我者亡,切切此瞩,望尔等牢记焉!某年某月某日,任柱、赖文光拜上。 这本是一封颠倒黑白、有意引起寨堡内互相猜疑的书信,至于书信落到谁的手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在寨堡内引起混乱,则任柱、赖文光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任柱当即派任虎将书信用弓箭射入寨堡内。恰巧书信被堡内乡兵小头头罗凤魁捡到,他手赍(ji)书信,立即送与大寨主邬大年观看。邬大年看罢书信之后,心中记恨,但却不露声色,引而不发,静观其变。 事隔三日,在一个月黑风清的三更之夜,任柱派伏兵埋伏于寨堡门外大路两旁,擒获一名由寨堡内外出送信的团丁,被扭送至任柱营帐内,由赖文光询问寨中情形,团丁供说道:“邬大寨主得到此书信后,即马上找来二寨主姚心富对质,但是姚心富拒不认账,邬大年以此信为据,认定姚心富为捻军内应,立时反目,就要将姚心富斩首问罪。在众团丁的力劝之下,邬大年方才承诺,暂且缓杀姚心富,但二人从此龃龉不合。邬大年骂姚心富说:“尔等皆是黑心之人,如何能再被我邬大年信任?”于是,邬大年从此以后,不再信任任何人,甚至连夜间看守寨门,他也势必亲躬,恐怕有人伙同捻军谋害与他也。每日饮食,非自灶之饭不食,非自汲之水不饮,枪炮非经过自己验证,装有铁弹之后,才准施放。姚心富不堪受侮,于是,乘夜黑人静时,即逃出了邬大年寨堡。 尊王传讯过后,立即传令进兵,任虎领军在前,任大牛领军殿后,浩浩荡荡,个个摩拳擦掌,个个奋勇争先,直逼邬大年寨堡大门而去。 任虎站在寨门不远处,大声辱骂道:“邬大年小儿,是你主动向我捻军投诚,一夜之间忽而又背叛,做事十分龌龊,为我等所不齿,似尔等这样的人,还有何颜面活在人世之间,还不跃身从墙头上跳下,结束你自己的性命,否则待我等将你抓获,定将千刀万剐,方能解我等心中之恨!” 任虎是受了赖文光的嘱托,想用谩骂来激起邬大年的激愤,打开寨门,出来应战,捻军即可借此冲进寨堡,将邬大年擒拿或击毙。无奈那邬大年亦是个老奸巨猾、老谋深算之徒,不管任虎如何谩骂,他就是既不出战,也不答理,紧闭寨门,坚不出战。 任虎无奈,只好下令让军兵脱去衣裤,跳入壕沟之中,强行攻寨。由于正值严寒时节,天寒地冻,军兵双足入水之后,马上即被冻僵,再加上濠水极深,双脚不能着底,此时,墙头上的枪炮又激烈开火,铅丸如同雨点般射将下来,即刻便被射伤十余人。 任柱站在远处大喊道:“任虎,如此攻寨,得不偿失,莫要再拿我捻军士兵的性命来作如此赌注了,赶紧撤兵!” 任虎遵命,赶忙从壕沟中捞出受伤的军兵,随即收队归营。此次攻寨又以失败而告终。 不过正当捻军撤兵途中,邬大年却突然大开寨门,倾全寨团丁而出,空寨出追,捻军猝不及防,慌忙迎战,虽然将邬大年团丁击退,也有两名团丁被击毙,但是捻军又有十余人因此受伤。 正在众军兵为此次作战失利而愁闷不乐时,赖文光却击掌大笑道:“好,好,好!我军胜利即在眼前矣!” 任柱不解地问道:“尊王为失败而鼓掌,却是为何也?” 赖文光说道:“看来这邬大年并不是一个凡夫俗子,他肯定谙熟兵法,故而将团丁玩弄于鼓掌之间,原来此贼想以以逸待劳之计,夜间养精蓄锐,方能白天精力充沛,团丁趁我不备,勇猛出寨追击,伤我兵卒,挫我元气,此即症结之所在也!” 任柱问道:“面对如此狡诈之敌,我军又将如何应对?” 赖文光说道:“凡是用兵之道,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邬大年既然使出他的长矛,我必将以坚盾来应之。我已想到一法,先是扰之,使他的团丁夜间无法安睡,疲其精神,劳其筋骨,待将他搞得狼狈不堪时,我再设法将他的寨堡一举攻破,可收大功矣。” 任柱、任虎、任大牛诸将领都异口同声的说道:“既然尊王想出此妙招,何不快快讲来与我等分享?” 赖文光说道:“众人说是妙方,我倒是不敢当。不过使出此方,管叫他邬大年夤夜不得安睡,让他变作惊弓之鸟。我则日夜安歇,以逸待劳,攻其不备,出其不意。这样我军即可稳操胜券矣。” 于是,赖文光详细说出他的疲敌之计,任柱等人听后,都同声赞许道:“真是好计!真是好计!可即刻实施矣!” 话说邬大年寨堡墙头上值更的团丁,白天严阵以待,居高临下,俯视寨堡四周的一切,并未见到捻军的一兵一卒,到了深夜,却突然看见寨堡附近的竹林中不断有火光在晃动,团丁以为捻军又要进攻寨堡,慌忙跑到邬大年下榻之处,禀明情况。邬大年听说后,亦不敢稍有怠慢,他迅速穿戴整齐,登上墙头,用眼向外观看。果然如团丁所说,在寨堡附近的竹林之中,有无数火光在不停的晃动。 邬大年叮嘱团丁说道:“任柱白天攻寨失利,必不甘心失败,他肯定还会趁我不备,择机进攻,尔等切莫丧失警惕,必须时刻注意寨外贼兵的动向,如有贻误,使任柱有机可乘,我定将斩儿狗头,决不宽恕!” 其实,这是尊王用的疑敌之计,并非要马上进攻寨堡。原来,尊王命人在民间取来火绳许多,每到二更时分,便令军兵手拿火绳,走到竹林中,再手持点燃的火绳在中林中到处奔走。邬大年的团丁一见到竹林中的火光,便连夜施放枪炮,惊得全寨不能入睡和休息。由于距离较远,枪炮铅弹无法打中竹林中的捻军,故而捻军士兵并无不安。 如此折腾将近十日,在一夜的五更时刻,赖文光传令出兵。并命令捻军士兵各带稻草一捆,冲到濠边之后,迅将稻草填进濠水之中,另外派人手拿畚箕禾锄,挖沟排水。捻军士兵行至濠边,先将火箭射入寨堡之内,霎时寨堡中草房即被火箭点燃,火焰腾空而起,火光照耀如同白昼,寨堡中霎时大乱,捻军士兵乘寨内团丁扑救大火之时,抓紧时间猛挖壕沟,迅速泄水。水泻尺许,即迅速将草捆投入沟濠。可是濠水仍然很深,草捆无法着底,强渡士兵陡然被枪炮所伤,眼看伤亡越来越大,任柱只好鸣金收兵。此次进攻,又以失败而告终。 邬大年见捻军进攻又一次失败,而且迅速撤退,他心中大喜过望,立即命令他的团丁打开寨门,从后面紧紧追杀过来。任柱正手执令旗骑马奔走,忽听背后传来一声炮响,令旗被炮火击毁,突然燃烧起来,霎时便燃烧殆尽;更加危险的是,铅弹击中任柱的风衣,在他的衣服上留下了几个单孔,幸喜没有击中任柱的身体。 回到大营之后,天上忽然又下起了大雪,赖文光说道:“邬大年的寨堡几次都未攻克,现在天老爷又来趁火打劫,真是难上加难了。” 任柱说道:“前日邬大年还是我们的朋友,今天突然又变成了我们的敌人,看来这些地方豪绅并不是真心真意反对清廷,只不过为求自保,投机而已。今后你我也要多长几个心眼,千万再莫被他们的花言巧语所迷惑了。” 赖文光说道:“经验来自教训,理智来自牺牲。为了应付这些富豪绅耆,我们已经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邬大年不除,何以慰藉那些死去的英灵和冤魂啊,邬大年不除,我赖文光是死不瞑目!” 当夜二更时分,任柱派遣任虎带领马军两名,绕邬大年寨堡一周,三匹战马一出军营,便狂奔而去,马蹄声响,战马嘶鸣,这一下又惊动了邬大年寨堡中的团丁们,他们又以为是捻军又来进攻了,所以寨墙上又是一夜枪炮声不断,真是比过年放鞭炮还热闹十倍。 第二天早晨起来,任虎、任大牛等人又是摩拳擦掌,磨刀霍霍,准备再战。但是任柱说道:“传令各军营,今天不要力攻,任虎可带领五十名军兵,埋伏于邬大年寨堡西面的竹林之中,任大牛带领五十名军兵埋伏于寨堡东面的破屋之中,我自带捻军主力,佯攻邬大年寨堡,待我退兵的时候,邬大年必然又派兵来追赶,等到团丁们离开寨堡半里路左右时,你们两路伏兵可同时杀出,一路攻进寨堡,一路堵住寨堡大门,我此时再带领主力返回夹击,则寨堡可破矣。” 任柱安排分拨已定,便各自分头出动。任柱带领捻军主力,首先到达寨堡门前,抬枪火炮一起开放,寨堡上的团勇也毫不示弱,他们居高临下,点燃重炮,朝下轰击。任柱伪装中炮坠马,捻军众士兵立即涌向前,架起任柱就往回跑去,捻军大队也乘此一起溃逃。 任柱溃败的情形,被站在寨堡上的邬大年看了个一清二楚,他兴奋地对团丁们说道:“孩子们,大家看到没有,任柱已被我大炮击中,坠马而亡,此时正是我们擒获赖文光诸贼的大好时机,赶紧打开寨门,奋力冲杀吧!” 此时的团丁们,也早已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他们大开寨门,倾巢而出,迅速向“溃逃”的任柱大军追赶而去。 团丁们追出去半里路左右,忽听得背后突然喊杀声震天,右边是任虎,左边是任大牛,两路伏兵同时冲出,团丁们知道大事不好,知道上当,方要扭头往回跑,又见刚才已经死亡的任柱,手持双锤,骑马猛然冲回,手起锤落,如入无人之地,锤影闪动,血肉横飞,团丁们哪里还有还手之力?赖文光也骑马挺枪,加入战阵,刹那之间,便将团丁们杀了个落花流水,落荒逃窜。 邬大年到底是老谋深算,他只派一百多名团丁出外追击,大部分团丁仍然守在寨堡内,任虎、任大牛虽然经过奋力击杀,最后仍然被寨堡内的团丁们挡了回来,寨内人多,任虎、任大牛总共只有一百余人,他们被赶出门外,寨门重又被团丁关上,第三次进攻又告失败。 留在寨门外面的团丁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一百多人,有的被捻军杀死,有的夺路逃走,只有六名被俘获。任柱等人回到军营,由赖文光对俘获的团丁进行审问。 据被俘的团丁交代:自从捻军将书信射入寨堡之后,姚心富即被邬大年所怀疑,姚心富忍无可忍,又无力与邬大年相对抗,只得乘夜逃往他处。姚心富逃走后,邬大年感到势单力孤,静杉又鞭长莫及,无力与捻军对抗,只好向杨培公求救,杨培公婉言相拒,说道:“我的寨堡也是势单力孤,自保尚且困难,哪里还有力量去支援你邬兄?”婉言拒绝,不肯出援。 邬大年无奈,又去求救于好友李忠伦。这李忠伦向来与邬大年同流,经过任柱、赖文光劝导后,决计不再与邬大年交往。赖文光觉得李忠伦此人可以利用,问六位被俘团丁,可有人认识李忠伦否?有一个名叫房振斗的团丁回答说:“李忠伦是我的好邻居,我可以前去请他来和尊王会面议谈。” 赖文光好言规劝房振斗,并许诺待邬大年寨堡被平后,以重金相酬谢。房振斗谢不杀之恩,欣然领命而去。 三更时刻,房振斗果然协同李忠伦一同来到军营,赖文光将李忠伦奉为上宾,设盛宴款待,相执其手,与之商酌破邬大年寨堡之事。李忠伦说道:“邬大年此人,老谋深算,奸刁巨滑,又有二千名团丁做他的后盾,加之他的寨堡坚不可摧,十分难对付。而且邬大年此人素性粗莽,生性多疑,加之姚心富背他而去,唯有以计破之,别无他法。尊王和任旗主可连日不停的攻打,我再乘机混入其寨堡内,做你们捻军的内应,只要时机一到,我可动手将邬大年铲除!我在寨堡内动手成功之后,立即以以点火为号,你们见到寨堡内有烟火升起,便是我动手成功,即可带领大军攻破寨堡,如此则大功告成矣!” 李忠伦马上回归本寨,挑选出十五位身体强壮,武艺高强的勇士,随自己来到邬大年寨堡之外。三更时分,李忠伦安排十五位勇士埋伏于邬大年寨堡外附近的竹林中,他独自一人走到寨门下,呼喊邬大年的名字。 此时,邬大年正在寨堡巡逻,并无睡眠,听得是李忠伦的呼叫之声,立即命团丁开门纳入。邬大年一见到李中论,好似见到了救星一般,十分亲热,也十分高兴,并将李忠伦领进自己的卧室,泡茶招待。 邬大年对李忠伦说道:“我原来所依靠者,唯姚心富一人而已,想不到连我最器重、最相信的人也背离我而去,现在我的身边已无人可信,我怕身边的团丁都是些吃里爬外的白眼狼,众人皆不可恃,更不可信,现在你深夜到此,正可解兄弟我的燃眉之急也。你必须立即回到你的寨中,挑选多名忠勇善战之人,来帮我打更守寨。我一人事必亲躬,再如此熬下去,实在是吃不消了!” 李忠伦听邬大年如此说,不觉心中窃喜,他心中暗想:“看来邬大年已中我计,杀他即在眼前!”但表面仍装作十分平静,他装作为难的说道:“哎呀,这你邬兄可是给忠伦出了个大难题。如你所知,任柱、赖文光就在附近,他们大军压境,虎视眈眈,说不定哪一天就要来攻打我的寨堡,我哪还敢抽出勇丁来帮助你呀!” 邬大年恳求的说道:“忠伦兄啊,你我寨堡相近,我与你又是多年的好朋友,老交情,救急如救火,你哪能眼看为兄我身陷危难之境,而袖手旁观,不管不问呢?不能来多,十个八个总还是没有问题吧?” 李忠论显出十分为难的样子,说道:“既然邬兄如此看重小弟,那我也就不好再推辞了。不过我必须事先把丑话说在前面,多余的兵丁我也是很难抽出,我可以调动十余人来助你,你邬兄可莫要骂我李中伦小气呀。” 邬大年说道:“忠伦老弟说哪里话来。你能见危相救,我已是感激不尽了,哪还敢骨头里挑刺,谩骂与你呀。你必须立即出寨,速速将你的人领来我寨,替我在寨堡上值守,并监督我寨中的团丁,以防他们背叛于我!” 李忠伦察言观色,见邬大年亦是出于诚心,也就不再推辞,立即动身出寨,去带领早已埋伏在竹林中的十几位弟兄。为了不引起邬大年的怀疑,李忠论到达竹林之后,故意耽搁一段时间,并一再叮嘱众团勇:“一定要假戏真做,千万不可慌里慌张,露出马脚。”大约到了五更时分,李忠伦带领十五位亲信,走出竹林,进入邬大年寨堡至内。 邬大年见只有十五个人,嫌人数太少,心中极为不满,但又转念一想,在此危难之际,人家能够出手相帮,已经是很给面子了,哪还有挑肥拣瘦的道理?想到此处,他便假意附和说道:“在我邬大年情急之时,能够出手相助者,唯有你忠伦弟一人矣,我邬大年若有来日,定将以重金相报!” 李忠伦看出邬大年的心思,歉疚地说道:“事情紧急,又值黑夜,我怕人多声杂,走漏了风声,引起任柱、赖文光的注意,也恐怕他借机攻打我等,因此只带来十五位亲信之人,如果邬寨主嫌少,待明日天亮,我再设法去调动。” 邬大年见李忠伦也是出于真心,就不再说什么。他令李忠伦将十五个人派到寨堡去之后,即带李忠伦进入自己的房中。邬大年说道:“眼下天气异常寒冷,在寨堡上站立大半夜,我已觉身上寒冷,你我可对饮几杯,以驱除身上的寒气。” 于是,邬大年取过酒壶,点燃酒火,将酒壶内的凉酒温热,又端出一盘早已炸好的花生米,一人一杯,对酌对饮起来。 邬大年为保自身安全,对身边的所有团丁,都无法掉以轻心,他亲自值更巡逻,游动巡视,已有五昼夜没有睡眠了,苦无贴心之人来替换自己,今日李忠伦一到,他欣喜之中仍有几分担心。 邬大年已是稍有醉意,两眼开始朦胧,说起话来舌头也开始不听使唤,他对李忠伦说道:“今天夜里,有你忠伦弟相助不说,连老天爷也在帮我的忙,你看室外大雪飞扬,雪深至膝,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中,我想任柱、赖文光也不会再来攻打我的寨堡了,你我兄弟可乘此良机,多饮几杯,以驱散身上的寒气和我心中的郁闷。” 说完,二人又连饮几杯。二人一直对饮至第二天上午巳刻时分,邬大年已是微有醉意,但他仍不肯进屋卧榻而眠,而依偎在门框边在打瞌睡。李忠伦恐其诈睡,试图将邬大年唤醒,并假意警告他说:“任柱、赖文光就在寨堡之外,大敌当前,寨堡中也不平静,你为何在此紧要关头呼呼大睡?要睡,你就到床铺上去睡吧!” 邬大年听李忠伦如此说,突然又睁开双眼,说道:“忠伦兄弟,你不要怪为兄,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啊!” 李忠伦假意生气道:“邬大年,你睁开醉意惺忪的双眼,用怀疑的目光望着我李仲伦,是不是对我也不放心啊?”但是邬大年两眼直视李中伦,并没有说话。 李忠伦紧接着又说道:“你可真是个叫人捉摸不透的怪人!你既然邀我前来,却还是仍然不放心,我在此还有什么作用?既邀我,又不相信我,那我还是回自己的村寨去好了!”说完,拔腿就要离去。 邬大年摇晃着身子站起来,用手扶着门框,陪着笑脸说道:“莫怪为兄多疑,前者,姚心富亦是我过命朋友,没成想一夜之间就叛我而去,这血淋淋的教训,大哥我怎会忘记呀!我这就依了兄弟你的好意,进屋卧榻而眠就是了。” 邬大年进入屋内,将房门紧紧关闭,看来对李忠伦仍有戒心。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李忠伦闻听从房内传来打鼾之声,霎时又鼾声如雷,看来邬大年确实已进入了梦乡。为防邬大年从房内窜出,李忠伦外固其门,逾窗而入,窃出邬大年床畔的腰刀,再将屋内所有的火药用水弄湿,仍逾窗而出,隐伏在墙根之下。 按照与十五位弟兄的事先约定,挥手为号,所有弟兄接到信号后,立即行动。刹那之间,只见寨堡内多处火起,人声鼎沸,邬大年亦被惊醒,伸手索刀,佩刀亦不翼而飞,不见了踪影,邬大年大喝一声道:“不好了,我中奸人之计了!” 邬大年又去索枪,可惜抢药全已湿透,无法点放,又想推门而出,无奈房门已被反锁,无法外出,只好飞身逾窗而出。未成想李忠伦趁邬大年不备,突然举刀便刺,邬大年中刀身倒,已失去反抗能力,李忠伦又举刀砍下,邬大年首身分离,立时毙命! 此时,寨堡内的十五名勇士已将堡门打开,任柱、赖文光、任虎、任大牛等人骑马突然闯入,堡内大部团丁见主帅已死,本就对邬大年心怀不满,到了这个时候,还有谁去替他卖命?任柱骑在马上,手持双锤,威严的大叫一声道:“降者免死,继续顽抗者,死路一条!” 众团丁一听此言,都觉得有了生存的希望,纷纷跪在地上,放下了手中的刀枪兵器,等候捻军的下一步处理。 赖文光打马走到团丁们身边,说道:“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本来我捻军一进入光州地界,邬大年就主动找上门来,表示要跟随我捻军一同反清,可是不知为了什么,没过几天他却又突然反悔,对这种朝三慕四、出尔反尔之徒,我捻军决不纵容姑息,多次发动进攻,都是无功而终。今天,邬大年终于得到了他应有的下场,李忠伦寨主可谓立下大功一件,功不可没,特奖励黄金五百两,以资表彰,凡是此次破邬大年寨堡有功之人,均奖励黄金二十两!” 任柱也说道:“功必赏,过必罚,这是我捻军遵循的一贯原则,今日所奬者,除李忠伦寨主之外,尚有他带来的十五位勇士,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有一位名叫房振斗的义士,原先他本是邬大年寨堡中人,在出寨门攻打我捻军时,被我俘获,是他深明大义,主动与李忠伦寨主取得联系,我们才得以攻破此寨,他也是功不可没。今日特决定:原邬大年寨堡,就交予李忠伦坐镇管理,房振斗副之,所有原寨人员,必须听从指挥,服从领导,违者格杀勿论!” 同时传令:原邬大年亲朋眷属,仍然留在寨中,服从李忠伦和房振斗调遣呼唤和驱使派遣,不得心生二志,原来邬大年手下亲信之人,只要不图谋不轨,老实行事,也可同等看待,任何人不得凌辱欺侮,若有违反,严惩不殆! 任虎、任大牛又指挥原有团丁,将战死的捻军士兵并团丁舁(yu)出寨堡之外,挖坑埋葬,一切马上又恢复正常。由于李中伦是附近村寨寨主,原本就与邬大年多有往来,出入寨堡没有阻拦,邬大年团丁都呼之为李寨主,李忠伦又对人十分恭敬和蔼,因此也都乐于接受这位新寨主。从此之后,众人凝聚一心,志向同一,春种秋收,夏忙冬藏,倒也过得安乐。这真是: 奸滑刁钻邬大年,机关算尽玩命完; 黔驴亦有技穷日,只待死早与死晚。 一切布置安排停当之后,任柱、赖文光就要离开寨堡,回自己的军营。李忠伦说道:“这哪能行呢!邬大年已被诛杀,捻军亦是功不可没,你们倘若如此离去,我李忠伦还有何颜面去见乡亲父老?众人定会骂我不仁不义,不重友情。以我的意见,必须大摆筵宴,以示庆贺,否则你们就别想离去!” 众团丁也说:“如果没有任旗主和尊王的大力解救,我等何以得到重生?说捻军就是我等的再生父母,并不为过,作为受益之人,如果没有什么表示,倒是显得我等无情无义了,这样的恶名,我们可是背负不起呀!” 看来人们都是出于至诚和真心,这倒使任柱和赖文光为难起来。任大牛说道:“从古至今,人们都说,官不嫌礼多,鬼不嫌纸多,为了攻打这邬大年寨堡,咱们捻军弟兄死得死,伤得伤,也算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既然人家都热情相留,如果咱再客气,那也就太不近人情了!” 任柱与尊王咬耳简单商量了一番后,说道:“既然李寨主如此厚道热诚,乡亲们也是出于至诚,又正值新寨主上任之时,如果再不答应诸位的要求,就太伤众人的感情了。违拗不如从命,我们就留下与各位同欢吧!” 本来寨堡内就粮食充足,鸡、鸭、猪、羊、牛样样俱全,厨房灶台一应具备,伙夫人等全都齐全,新寨主一声令下,各就各位,大显身手,不到一个时辰,热腾腾的白米饭和各种菜肴就摆满了几十大桌,众人一是心情舒畅,二是饥肠饕餮(tao,tie),犹如秋风卷叶,风吹残云,刹那之间,便将满桌的饭菜一扫而空。 从不喝酒的任柱、赖文光,在李忠伦和众团丁的规劝之下,也多喝了几杯,已是面色红润,舌头僵硬,说话开始语无伦次了。任柱脑子还十分清醒,他对赖文光说道:“酒,不能再喝了,再喝必要出丑误事,凡事都要适可而止,方能够坐怀不乱。”于是,一场酒宴就此结束,任柱等人也就赶紧回到了自己的军营。 第五十六回 腐儒写诗咒义军,薛伟烈冥顽不化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湖北郧县与河南淅川本就只有一界之隔,齐彩凤四姐妹自在郧县银河峪设下埋伏,惊跑县官孔继干的战马,因而使孔继干坠崖死亡之后,一抬脚便到了淅川县境内。 有一条丹江河贯穿淅川全境,在丹江河的南岸,有一个村庄名曰仓房村,齐彩凤一行人就暂住在此村之中。这仓房村是个大村,在他四周尚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十余个村庄,有沿江村、侯家坡村、刘裴沟村、棠梨树村、磨沟村、清泉村等等,真可谓是星罗棋布,点缀在丹江口岸上。 在众多村群之中,就齐彩凤她们几十个人,犹如一把沙土撒入大海之中,也真是难找难寻。不过俗话说得好,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就在齐彩凤一行人下榻的村庄里,有一家姓薛的人家,老子名叫薛金生,时年六十又二岁,是村中有名的老学究,他遇事都必须引经据典,连每次出门也要查看黄历,选好了良辰吉时方能够离家。此人对当今朝廷也是信服崇拜得不得了,说什么:“大清朝进关已有197年多,没有康乾盛世惠及我庄,哪有我薛金生一家的今天,谁要是说大清朝不好,我就骂他的祖宗八辈!”云云。 人们每当听到薛金生如此说,都当他是在说疯话,总是一笑了之,也不去和他多计较。薛金生早年丧偶,他坚守从一而终的封建信条,始终未再续弦。薛金生三十五岁的时候喜得一子,他给儿子取名曰薛伟烈,是希望儿子长大之后能像努尔哈赤那样,不光有一个伟岸的身材,还要做出一番惊天地、泣鬼神、轰轰烈烈的壮烈事业来。哪个做父亲的不望子成龙呢?希望自己的儿子能腾达飞跃,这也无可指责,可惜的是,在薛伟烈还不满五岁的时候,他的生身母亲到河边去洗衣服时,不慎跌入河水之中被淹毙丧命。一个从此失去母爱的孩子,就像脱缰的野马一般,从小便养成了挥霍懒惰的恶习。 薛金生本想将自己所学的治家之道传授给薛伟烈,无奈薛伟烈恶习已经养成,再想扭转也就困难了。薛金生突发奇想:“看起来你和孔夫子是今生无缘了,既然不能学文,那你就去学汉朝的关羽,若学得一身武艺,能看家护院也是好的。” 于是,薛金生专去淅川县城,请来一位武师,每日教薛伟烈练习刀枪棍棒。最初,薛伟烈出于好奇,也算专心用功,但是时间已久,他便对练武失去了兴趣。他说:“天天舞刀弄棒,苦!每日摸爬摔打,累!经常受师傅教训,烦!”因此,便不想再学下去了。 武师傅见此光景,也是恨徒弟不成钢,免不掉严厉呵斥,有时候甚至动手打人。谁知此时的薛伟烈,也已是十几岁的大小伙子了,他不服师傅的管教不说,竟然拿起棍棒,与师傅对打起来。人家武师对他进行教训,也是出于好心,打他也是点到为止。可是薛伟烈可不这么想,你打我一拳,我就还你一脚,你若是用棍棒来打我,我就用刀枪来还击你。武师心想:“教授如此大逆不道的学生,说不定哪一天连自己的性命也要搭进去,与其这样熬下去,还不如趁早脚底下抹油,——早走为上!” 有一天早起,薛金生走到院内,总也不见了往日的景象,不见武师的人影,更不见儿子在练功。他赶忙走进武师的屋内观看,哪里还见武师的影子?他又走到儿子薛伟烈的房间,见薛伟烈正在呼呼大睡,还在做着美梦哩。 薛金生将儿子喊醒,问武师傅到哪里去了?薛伟烈最初也是一头雾水,后来转念一想,他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他不想承认是自己气走了师傅,只是淡淡的说道:“师傅可能家中有事,回城里去探视去了吧?” 薛金生说道:“回家就回家呗,为什么连个招呼都不与我打一声呢?” 薛伟烈没好气的说道:“这,我哪里知道,你到城里去问他好了!” 从今以后,薛伟烈就成了一个师傅不敢管,父亲管不了的主儿。他依仗自己会几下拳脚棍棒,在村中也蛮横野蛮得不得了,人们都不与他一般见识,都把他当做一滩臭狗屎,谁也不去踩他。 这一日,薛金生独自坐在家中,在心中思考着最近以来社会上的许多传言,有人说:“安徽亳州府雉河集出了一位江洋大盗,名叫张洛行,扯起反清大旗,到处烧杀淫掠,好不残酷。”又有人说:“安徽蒙城坛城村也出了一名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他的名字叫任柱,此人力大无比,手使双锤,堪比当年的项羽再世。”又有人说:“在湖北安陆境内太平山寨,也出了一位貌比天仙的女魔头,她的名字叫做齐彩凤,此人会使妖术,连清朝襄阳知府唐训方也拿她毫无办法,有一次与她路途相遇,唐训方也不得不退避三舍。”等等。 薛金生听到这些言论之后,很是为大清国的安危发愁担心。他气得咬牙切齿,愤恨的说道:“牡鸡生蛋,牝鸡司晨,国将不国,民将不民,尔等欲将我好端端的一个大清国送往何处去?”想到大清国正处于风雨飘渺之中,薛金生真是气愤难耐,他立即研墨铺纸,将他的满腔气愤都写在了纸上。他是这样写的: 前清顺治至咸丰,幸无大故稍安宁。道光中业发捻起,社稷大乱兵燹炽。 五月粤匪大股来,扶王端王启尊王。围攻淅川三昼夜,破城搜寨蹂四乡。 尸横原野骨成冢,溪水山涧传哭声。更看苏皖豫鄂境,反匪大股逼隍城。 有名贼首六七个,姜孙王周并龚张。焚杀掳掠无终日,淅川境内无康庄。 一年三百六十五,贼匪袭扰无安康。仓房村中也不宁,而今又来贼婆娘。 薛金生一边写,一边哭,到后来眼泪哗哗直掉,将铺在桌子上的纸张也打湿了。他可真是如丧考妣,虔诚有致,真不愧是大清国的孝子贤孙!这时,薛伟烈突然走进屋来,一眼望见他老子的这副德行,不禁纳闷地问道:“爹呀,你在为谁祈祷哭泣哩?” 被儿子这么一问,薛金生哭得更加厉害了,他只顾哭泣,没有回答儿子的问话。薛伟烈走到桌子旁,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他父亲写的长诗,说道:“原来你是在为咱的大清朝哭丧啊,你不必担忧,更不必害怕,村中来的这四个妖女,我看她们都不过是些花花枕头而已,中看不中用。你儿子不是说大话,也不是吹牛,只要我一出手,管教她们都得趴下,臣服在我的脚下,你就看你的儿子如何去收拾她们好了!” 薛金生这才止住哭声,擦干眼睛上的泪痕,望着儿子那煞有介事的架势,担心的说道:“为父所哭者,一为痛,二为恨。为父所痛者,是因为咱们好端端的一个大清国,竟然被这群反叛的孽障糟蹋蹂躏的不成样子了,国风日下,雄风不再,离开寿终正寝的日子恐怕越来越近了;为父所恨者,是这群毛贼在哪里活动不成,却偏要跋山涉水,从湖北来到咱这块圣贤之地,还要住在我的眼皮底下,是可忍,孰不可忍!老爸我手无缚鸡之力,且又年岁已高,无法前去与她们厮杀。无奈之下,只有赋诗一首,痛骂这些反贼,借此来释放胸中仇恨了!” 薛伟烈听完他父亲的哭诉之后,大言不惭的吹嘘道:“原来是这样!凭你儿子的一身绝世武功,对付几个无名鼠辈,那简直就是易如反掌。我马上就去收拾她们!”说完就举步向宅院外走去。 刚走到大门口,突然又回转身来对薛金生说道:“有一个问题,孩儿还要与为父商量,不知父亲意下如何?” 薛金生说道:“儿啊,有话你就速讲!” 薛伟烈说道:“贼中有四位女性,她们个个美如天仙,一个比一个嘹亮,要是将她们杀了,儿子实在感到惋惜。如果我能胜而不诛,把她们领进家中,磨其意志,削其野性,让她们服服帖帖听我使唤,然后我再将她们纳为妻妾,让她们给我薛家生儿育女,传宗接代,不也是善哉美哉么?” 薛金生沉思半天后,说道:“按说呢,咱们是传统的良善人家,从不与国家的叛逆打交道,更不可娶贼女来做妻室。正如你所说,她们都是活灵活现的年轻貌美女子,杀之实在可惜。如果能将她们感化成良家妇女,也不失为是条好路径。假如儿子你能都将她们一举拿下,父亲虽是年过花甲,也可以择其优良者,享受一番这洞房花烛夜的千般柔情、万般的恩爱了!” 两个狂人,就像一对疯子,说着不知深浅和羞耻的话语,做着称心的黄粱美梦,早已把那人间的羞耻二字忘得一干二净。要不人们常说,要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呢! 好歹齐彩凤她们居住的地方离开薛伟烈家并不太远,抬腿就到。薛伟烈一见到齐彩凤,开口便说道:“今天薛爷爷要和你们比武,如果有胆量咱们就比试比试!你们敢吗?” 齐彩凤感到莫名其妙,还以为今天是遇到了疯子了,用眼睛上下打量了薛伟烈半天,并没有理睬他。心想:“我说怎么昨天夜里夜猫子在房头上直叫唤呢,原来是有疯子来挑事啊。一大早起来,就遇上一个疯子。真晦气!” 薛伟烈见齐彩凤不理他,认为她胆怯,就更来了劲头,他不禁热血上涌,头脑发胀,也便胡编乱造,大吹大擂起来:“女妖,我实话对你说,我不到十岁,就师从淅川县的著名武师,开始学习武艺,经过七八年的日夜苦练,刀枪棍棒,擒拿格斗,拳打脚踢,无一不精,在俺这个村里,不,就是在全县,也无人能比。如若不信,看我练个蹿房越脊轻功给你们瞧瞧!” 说完,只见薛伟烈用脚跟一点地,弯腰纵身,就要从院内跳到墙外去。谁知他两只手刚刚扶在墙头上,一下便从墙头上摔了下来,屁股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上。薛伟烈自我解嘲的说道:“这算什么?常言说得好,人有失腿,马有失蹄,失败还是成功之母哩!” 齐彩凤等众人看到薛伟烈这副姿态后,都感到十分可笑,众皆暗自嘲笑道:“像你这种窝囊本事,还敢主动提出什么比武的事情,真是叫人笑掉大牙了!” 心直口快的赵秀敏说道:“你的本事,我可是亲眼所见,不过恭维的话我不敢说,你最好再回到你师傅的肚皮中去回回炉,再找你的师傅学习十年八年功夫,然后再来找我们比武不迟!” 薛伟烈听赵秀敏如此说,心中很是不高兴,说道:“你有什么本事,敢如此对本少爷说话?”于是,又不知深浅、不知羞耻地吹嘘起来:“实话告诉你们,这淅川县内唯一一名武秀才,你们知道是谁吗?告诉你们,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不是别人,正是薛少爷本人!” 齐彩凤与牡丹、芙蓉等人皆掩口而笑,赵秀敏说道:“我等真是有眼无珠,武秀才就站在我们面前,我们还浑然不知,真是失敬失敬,请武秀才受小女子一拜!”说着深施一个万福。 薛伟烈不认为这是赵秀敏对他的讥讽,反而一本正经的说道:“诸位知道就好,我看诸位就不必多礼了!” 这一下可把众人都逗乐了,一个不大的农家院内,笑声冲天而起,一直传到村中每一个角落,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都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赶来现场观看。当人们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情的时候,都不禁为齐彩凤她们打抱不平,有人提议:“人有脸,树有皮。对这等没脸没皮,又不知羞臊和天高地厚的狂妄之徒,若是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怎会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哩!齐女侠,有我等给你们作证,你们就和他比试比试,也好叫他知道天高地厚!” 此时,薛伟烈的父亲薛金生也来到众人面前,他用色迷迷的双眼望着齐彩凤众姐妹,半天没有眨一下眼睛,他心中在想些什么,没有人能够猜得出来,不过这个老东西除了想入非非,胡思乱想之外,还会有什么好主意呢? 观望了半天之后,薛金生说道:“常言说得好,知女莫如母,知子莫如父,我自己生的儿子,从小在我的抚育之下长大成人,他是个什么东西,只有我这做父亲的最最清楚,要说他的武艺,那可不是吹牛,恐怕你们这些人中,还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 如果说薛伟烈是一个吹小牛的,这薛金生可就算是个吹大牛的了。父子两个如出一辙,都是有牛不吹驴的主儿,看起来马上就要吹骆驼了。周围的人都气愤不过,纷纷要求齐彩凤她们和薛伟烈比试一番,看看这个摸着骆驼不吹牛的人,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齐彩凤面对情绪逐渐高涨的人们,看来不给出一个交待是不行了。她十分恳切地对乡亲们说道:“诸位大叔大妈,大姨大婶,大哥大姐们,我齐彩凤本来也是一个安分守己的良家妇女,只因被官绅谋害,失去了心爱的丈夫,他们还不依不饶,无奈之下,这才上山为王,为官府所逼,今天又来到这仓房村内,没成想却又遇到薛伟烈父子苦苦相逼,我若不答应他的无理纠缠,倒显得我等软弱可欺。不过这比武可是真刀真枪的厮杀,倘若失手,必将造成流血人伤的局面。既然薛伟烈父子异口同声的要和我们比试,我们也就忍耐不如从命了。不过,是否要和薛壮士比试,我自己说了也不算,还要与众姐妹商量后再决定。” 人群中突然有一位老人大声说道:“姑娘,恭敬不如从命,我看你就不必再推辞了,我老汉可以为你们作见证人,如果有意外发生,不是还有全村人为你们作证吗?不要再拖延了,我看就定在明日上午,在村中打谷场,开始比武!” 一夜无话,转眼即到了第二天上午。仓房村的父老乡亲们,扶老携幼,各自都拿着座位,早早就来到打谷场上,焦急地等待着看一场好戏的开始。 此时,只见齐彩凤四姐妹,还有吴怀志等新近加入到义军中来的十几位农民弟兄,都一同斗志昂扬地来到了打谷场上。但是,就是迟迟不见薛伟烈父子的人影。正当众人焦急期盼的时候,突见薛伟烈手持大刀,身穿一身黑色紧身衣裳,头上包裹一条白色纱巾,脚蹬一双抓地虎的靴子,挺胸昂首,目不斜视,后面紧跟着他年过六旬的老父亲,大踏步的朝打谷场走来。 薛伟烈一进打谷场,就引来一阵哄然大笑,人们看着他这种不伦不类的打扮,猜不出他眼下到底是什么心思。头裹白布,按民间的风俗来讲,娶亲称作红喜,出殡被称为白喜,你薛伟烈身穿青衣,却用白布裹头,明明是不吉利的兆头么。难道说比武还未开始,你就已经为自己选好了最终的归宿? 薛伟烈走到打谷场中央,煞有介事地一抱双拳,面对四周围观看热闹的人旋转一周,大声说道:“诸位乡亲,趁比武尚未开始,我先占用一点时间,来一个自我介绍。我,薛伟烈,祖上原籍系河内人士,道光十六年时随家父来到这仓房村定居,由于那时我还在俺娘的肚子里,所以一切都记忆模糊,诸位要想知道我出生以前的情况,可去问我的父亲。” 薛伟烈这种不知所云的自我介绍,使在场的人都忍俊不禁,人们搞不清楚,他这到底是幽默呢,还是疯话? 待众人止住笑声之后,又听薛伟烈继续说道:“我薛伟烈自幼学武,拜淅川县刘道人为师,可以说自幼便精通十八般武艺,虽未入伍做官,奉献军营,效忠当今圣上,寸功未立,貌不惊人,却也不失男子汉的气派。今日反贼突到我村,我薛伟烈不才,愿意使出全身的功夫,与四个女贼比试一番,敬望诸位捧场!伟烈这可就要献丑了!” 说到此处,就见薛伟烈手持明晃晃的钢刀,直向齐彩凤扑了过来。齐彩凤听薛伟烈吹得怪吓人的,也不知他到底有多大的能耐,因此不敢轻敌。她手持宝剑,举剑相迎,为了摸清对方的功底到底有多深,她都是避实就虚,并未真正出招。十个回合打斗下来,齐彩凤不禁心中暗笑:“你海口吹破天,武功却一般。今天我就教训教训你这个不知人间还有羞耻二字的狂妄之徒!” 齐彩凤想到此处,突然一转身子,刹那之间便已绕到薛伟烈身后,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齐彩凤抬起右脚,轻轻朝薛伟烈的屁股踢了一脚,只见薛伟烈脚根没有站稳,向前紧跑几步,一下子便来了一个嘴啃地,半天才从地上爬起了。这一下又引来全场一阵轰然大笑! 齐彩凤忍住笑声,问薛伟烈说道:“薛壮士,武秀才,还比不比啦?” 薛伟烈扭了扭身子骨,活动活动腿脚,理直气壮的说道:“你这说哪里话来!你们四位女贼,我才打败了一位,还有三位,我必须都一一领教过招,方能显出薛爷爷我的本事呢。” 齐彩凤感到十分恶心与可笑,又不能擅自毁约,只好忍着气愤,对牡丹说道:“既然人家不服输,那就只好再辛苦一下牡丹姑娘了。你去和他比吧,但要记住,你就只当和他玩耍,也不可将他伤得太厉害。切记切记!” 牡丹微笑着走到薛伟烈身边,弯身使了一个万福,礼貌地说道:“小女子学艺不精,望薛大哥手下留情才是!” 薛伟烈用色迷迷的眼睛望着牡丹,淫笑一声,说道:“咱们今天是英雄战美女,哥疼你还疼不够呢,那还舍得对你下狠手?你只管放心,哥哥我会手下留情的!” 说完,手举钢刀,向牡丹劈将下来。钢刀落下之处,只听喀嚓一声响,钢刀劈在了地上,小石子被钢刀劈得直冒火星,薛伟烈口中说道:“这一下我看你还往哪里跑!可惜了你这个小美人儿!” 但是定下神来一看,哪里还有牡丹的影子?正在薛伟烈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人在他的后背上轻轻拍了几下,轻声细语地说道:“薛壮士,你在找我吗?我在这里呢!” 薛伟烈猛地转回身去,趁牡丹未加防备,猛地就是一刀。周围看热闹的人不禁心中一惊,不约而同地大声叫道:“薛伟烈这一招可真狠毒,这等于是不宣而战,是偷袭么,太不道德了,这哪里还像武林中人所做的事情!缺德,缺德,真是缺了八辈子德了!” 其实,用不着众人担心,牡丹从小习武,练就了一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特殊本事,当薛伟烈刚一举起钢刀时,她早已预感到事情不妙,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牡丹使了一个就地腾翻功夫,双脚用力一蹬地面,全身早已向后腾空升起,足足向后跳出去有二丈多远。薛伟烈由于用力太猛,差一点没将手中的钢刀闪落到地上。 正在薛伟烈为刚才的失手而懊悔时,只见牡丹腾空一跳,就像一只飞燕,霎时便轻轻飘落在薛伟烈身后,只见她秀腿一抬,只在薛伟烈屁股上轻轻一点,就见薛伟烈双腿失灵,蹬蹬噔向前跑去,一直跑向看热闹的人群中间。众人见薛伟烈向他们奔来,生怕被他撞到受伤,纷纷慌忙躲闪,结果薛伟烈腿脚未收住,又摔了一个嘴啃泥。 一连两次失败,稍微有理智的人也会感到害羞,但是薛伟烈却不。站在旁边的薛金生还在为自己的儿子叫好哩:“好!好!”受到老子的鼓舞,这更加激起了薛伟烈斗狠好胜的的心态。再看此时的薛伟烈,两眼冒着血光,咬牙切齿的说道:“好!好!赢得好,踢得也妙,但是我薛伟烈今天就是不服输!今天我不杀一位妖女,死不瞑目,死不甘休!还有哪个敢上来再战?” 这时,芙蓉也早已是忍无可忍,未经齐彩凤点头,她便脚尖一点地,轻轻飘落在薛伟烈身边。她可就没有她的姐姐牡丹那样的文雅和耐心了,她对薛伟烈怒目而视,用手指着薛伟烈的鼻子说道:“既不要脸又不知羞臊的狂徒!你的丑态表演,何时才肯罢休?难道你真的不到黄河心不死吗?” 此时的薛伟烈,本来就缺乏理智的他,经过两次失败出丑,就更加失去了理智。只见他举起手中钢刀,劈头盖脑,胡乱劈杀。他左一刀,右一刀,刀刀狠毒,刀刀致命,要不是芙蓉左躲右闪,早已是命归西天了。待薛伟烈把身上的力气用完了,芙蓉一转身,转到他的背后,腾出右掌,只在他的背上轻轻一掌,就见薛伟烈一个趔趄,差一点又没摔倒在地。他虽然没有摔倒,却见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喷在地上的鲜血,染红了一片地面。 只见薛伟烈站直了身子,仰天大笑一声,开始骂起了大街。“我日你八辈祖宗!不管你是张洛行也好,任柱也罢,还是太平山的妖女齐彩凤也好,你们统统都是朝廷的叛逆,都是反贼!我与你们势不两立,水火不容!今天不将你们诛杀殆尽,我薛伟烈死不瞑目,永不罢休!” 本来就心直口快的赵秀敏,此时早已到了无法再忍耐的地步。她大喝一声,手提钢刀,一下便跳到薛伟烈身边,举刀就砍。眼看她手中的钢刀就要落下,就在这千军一发之际,只见齐彩凤飞身向前,用自己的宝剑架住了赵秀敏的钢刀。齐彩凤救了薛伟烈一条性命,但是薛伟烈仍是不依不饶,定要和赵秀敏拼个鱼死网破、你死我活不可! 齐彩凤将赵秀敏拉到一边,小声对她说道:“不是当姐姐的说你,你怎么不动动脑筋?似薛伟烈父子这样的狂人,要是杀他,还怕弄脏了你我的刀剑呢。俗话说,杀鸡焉用宰牛刀,只要我们轮番上阵,我看用不了多长时间,薛伟烈连累带气,必将一命呜呼矣!你只需如此这般,便可大功告成矣!切记!切记!” 赵秀敏颔首应允,提刀上阵,并摆出一副要与薛伟烈决战的架势。此时的薛伟烈,已经得到少许的休息,他圆睁双眼,目露凶光,恨不得一口将赵秀敏吞进肚中。此时他心中暗想道:“我独自一人,轮番大战三位妖女,还未受大伤,看来你们的武功也不过如此!这最后一场厮杀,我一定将面前这位体形玲珑、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一刀杀死,也好显示一下我的威风!” 想到此处,薛伟烈又执刀冲向赵秀敏。赵秀敏见薛伟烈向自己冲将过来,并不躲闪,只等薛伟烈持刀向自己斜腰砍来。只听喀嚓一声巨响,再看赵秀敏已是无影无踪,薛伟烈刚才所砍者,只不过是赵秀民身旁的一棵碗口粗细的树桩而已。赵秀敏利用就地十八滚的技法,早已翻滚到离薛伟烈两丈开外去了。 发了疯的薛伟烈说道:“我认为你不堪一击,没想到你还具有这种猴子翻滚的技巧,我看你还能滚到哪里去?看刀!看刀!”说着,即迅速跑上前来,上下开工,一刀紧似一刀,刀刀都是致命的狠招,全场的观众无不为这位瘦弱的小姑娘提心吊胆! 最后,只见赵秀敏被薛伟烈逼到了一棵水桶粗细的大树近前,此时的薛伟烈,也已是满身大汗,看刀!血染战袍,精疲力竭,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待他又举刀向赵秀砍来的时候,只见赵秀敏扬起一脚,正好踢在了薛伟烈的手腕上,众人看见,薛伟烈手中的钢刀一下被踢落,飞出去有一丈开外。 再看此时的赵秀敏,正自依靠在那棵大树身上,讪讪的发笑呢。薛伟烈不知其中有诈,由于他复仇心切,手中虽然没有了钢刀,仍是他仍不肯认输。只见薛伟烈大声骂道:“好你个臭婊子,今天你薛爷爷就是没有家伙,也一定会将你置于死地!我现在就用我的铁头功将你撞死!” 说完,薛伟烈用尽他的毕生力气,伸长了脖子,以飞快的速度朝赵秀敏猛冲过去。只听喀嚓一声响,赵秀敏没有被撞着,自称有铁头功的薛伟烈却一头撞在了大树身上,立时便被撞了个鲜血直流,脑浆迸裂,扑倒在地。众人走向前去看时,还听见薛伟烈喃喃的说了最后一句话:“爷爷我这是为大清国而死,虽死犹荣,死而无憾!……”他后面还说了什么,由于声音太小,谁也没有听清楚。这真是: 愚不可及薛伟烈,错将谬错铭胸间。 老子昏庸儿顽愚,一头撞死大树边! 谁言世间无善恶,只待诸君细分辨。 莫将巾帼来小觑,惩恶方得扬良善! 这时,只听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声说道:“不好了,我方才看见,在大家围看薛伟烈比武的时候,他的老子薛金生突然气哼哼地走出广场,不知去了哪里,又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众人之中,总有那好事之人,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后生说道:“待我去打探一番,回头便可知分晓!”说完,拔腿飞奔而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之后,小伙子气喘吁吁的跑回来了,喘息未定就开口说道:“待我走到薛家门口时,只见薛家大门紧锁,早已没了人影,我向一位过路的婆婆打听,方知道薛金生老头已经骑上快马,出村向北而去。亏得我腿脚灵活,善于奔跑,我紧赶慢赶,终于在村外不远处追上了他。我问他欲去往哪里?他头也没回,只气愤的说了两个字:‘搬兵!’不用多问,我想,这老家伙肯定是到县城去搬兵去了!” 一位老者走到齐彩凤身边,诚恳的对她说道:“孩子,据我几十年来对薛金生此人的了解,这老头非但迂腐,而且十分执拗,他想要做的事情,就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我想他此一去,必定是到县城去搬官兵去了。倘若大批官兵到来,仅凭你们这二三十个人的力量,是无法与他们抗衡的。以我之见,你们先到附近其他村庄去暂且躲避一时,一有风吹草动,我会设法去通知你们的。” 齐彩凤打眼望去,只见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老人,中等个头,花白的胡须飘过下颌,人生的慈眉善目,充满着一身正气。齐彩凤认出,他就是在比武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大声喊叫着要为齐彩凤她们作见证人的那位老人。齐彩凤见老人如此热情,不禁说道:“你老如此热情,又如此通情达理,真乃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哇。可是,我还未来得及问您老人家的贵姓大名哩。” 老人谦逊的说道:“什么贵姓不贵姓的,小老儿免贵姓张,贱名曰香堂,你就喊我老张好了。” 齐彩凤深施一礼,然后说道:“承蒙张大爷多方关照,我齐彩凤一行数十人来到贵村,多有打扰,倘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张大爷和全村乡亲海涵才是!” 张香堂说道:“孩子,咱爷们虽然是萍水相逢,前世不是亲戚,今世也是偶然相遇,你的事情我也早有耳闻,你的遭遇,和水泊梁山上的英雄好汉们又有什么分别呢?你们都是被迫无奈,都才走上反叛这条路的,朝廷昏庸无道,官逼民反也是常有的事情。朝廷骂你们是贼,我看这是抬举了你们,他们那些为官之人,也不静下心来细细品味一番,何以盗贼如同牛毛,犹如燎原之火,越烧越旺、屡杀不绝呢!” 齐彩凤被张香堂这番掏心窝子的话感动得几乎掉下眼泪,她紧紧握住张香堂的双手,动情的说道:“我齐彩凤做梦也不会想到,您张大爷能如此理解我们,有您这句话,我们的贼名就可以洗刷干净了,我在乎的是乡民的口碑,至于官府的人如何看待我们或者如何诅咒我们,这些我都不在乎,反正嘴巴长在他们的脑袋上,他们要怎么说,就让他们怎么说去好了。” 张香堂说道:“由于咱这仓房村与淅川县城隔着一条丹江,来去十分不方便,是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再说从仓房村去县城,一去就有一百三十余里,就是骑着快马,来回也要三四天的时间。这段时间正好给了你们整装出发的机会,我的意思,由于薛金生那个老东西已经去城里搬援兵去了,过不了几日,官兵就会到来,若是你们继续呆在这仓房村,一旦官军到来,将你们围困在村子里,你们再想离开就困难了。倒不如你们提前到淅川与郧县的交界之处去驻扎,一旦有官军追去,你们拔腿就可往湖北境内走,要是再不行,那你们就干脆往武当山里去,这样你们与官军周旋的余地就更大了。” 齐彩凤说道:“难得你老人家为我们想得如此周到,你就是我齐彩凤的再生父亲,对于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我齐彩凤今生无以回报,那就等到来世再一并报答您老人家吧!” 此时,只见那位曾经报说薛金生去县城搬援兵的小伙子,突然跑来说道:“香堂大爷,大事不好了!有大批官军正在抢渡丹江,不久就会到达仓房村,齐女侠,你们也赶紧收拾走路吧!” 张香堂问道:“拴住子,怎么如此巧合,你怎么会知道的?” 那个名字叫做拴住子的小伙子说道:“看完齐女侠她们与薛伟烈的比武之后,我闲来无事,就准备过江到黄庄我姨娘家去走亲戚,刚到丹江口岸,就看见大批官军正在渡江,我从路边行人中一打听,又看见薛金生老头也在其中,就知道官军肯定是到仓房村来的,所以就赶紧跑回来给张大爷报说。” 张香堂感到纳闷,说道:“我计算着,薛老头现在正在去县城的半路上,官军不可能来得这样快呀!” 世事变幻莫测,一切人们无法想象也无法预料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就拿此次官军的到来说吧,就是一个很大的意外与巧合。原来,齐彩凤一行人在郧县银花峪伏击孔继干之后,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淅川县城。恰逢湘军首领彭玉麟奉曾国藩之命追击张洛行、龚德至河南境内,就驻军于淅川城中,考虑到张洛行军力强大,又驻扎在伏牛深山之中,所以彭玉麟迟迟未敢贸然出击。不断有齐彩凤的消息传到彭玉麟的耳朵中,他暗中想到:“我何不以围剿齐彩凤为名,带军南下,回到湖北境内,也好尽快脱离汝州这个是非之地。” 虽然说办成一件事,若是速度过快倒有欲速则不达之嫌,但是军队调动却是越快越有取胜的把握。因此,彭玉麟按照他的办事风格,立即调动军队向南挺进。当他快到达丹江河岸的时候,恰遇薛金生骑马赶来。这老头一见官军,就止不住灵机一动,他赶忙翻身下马,跪地哀告,说有要事禀报领军大人。 彭玉麟骑在马上,大声问道:“老汉何事,为何要拦住本帅的去路?” 薛金生回答道:“回禀军爷,现有湖北安陆太平山土匪齐彩凤等人,正在我村大肆掳掠,抢劫杀人,无恶不作,全村百姓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恳请军爷大人速速前去解救危难中的百姓吧!” 彭玉麟说道:“我正欲借道贵境前往湖北,这也是机遇巧合,你赶紧带我前去,让我去诛灭这群惨无人道的土匪吧!” 于是,薛金生便为虎作伥,就像一只摇尾乞怜的秃尾巴狗,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带领彭玉麟的官军席地而来。恰巧又被欲到江北去走亲戚的拴住子看见,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 张香堂说道:“看来你们义军也是前世修下的福气,就连神灵也不愿看到你们遭受这灭顶之灾,这不冥冥之中,又撮合出这样一段曲折的故事,这分明是在保护你们啊!”众人还说些什么,请看下回。 第五十七回 侠女路途遇险情,出恭官兵误军情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百夫长说道:“故事还得从两年前说起。那时,襄阳府内有一位富豪,名字叫做孙福臣,这老孙头家有土地千顷,因此富甲一方,人过六旬,还经常以势到处拈花惹草,宿花问柳,十分的浪荡。孙福臣膝下有三个儿子,长曰孙虎,次曰孙牛,三子名曰孙羊。孙福臣不知从哪里听说,在襄阳境内鄢家村中,有一位名字叫做鄢火的武林后生,娶了一位也是武艺高强的美貌娇妻,名字叫做齐彩凤。孙福臣欲将那齐彩凤夺取到手,封为自己的第五房姨太,因此便勾结他的亲戚李云麟在襄阳城内摆下一个擂台,以比武名义设计将鄢火害死。可惜的是,孙福臣非但没有得到齐彩凤,反而搭上了孙牛、孙羊两个儿子的性命,从此,齐彩凤被孙福臣逼得无路可走,一气之下,她便跑到安陆太平山上做起了绿林寨主。从此以后,齐、孙两家就结下了深仇大恨。” 百夫长说道:“故事还得从两年前说起。那时,襄阳府内有一位富豪,名字叫做孙福臣,这老孙头家有土地千顷,因此富甲一方,人过六旬,还经常以势到处拈花惹草,宿花问柳,十分的浪荡。孙福臣膝下有三个儿子,长曰孙虎,次曰孙牛,三子名曰孙羊。孙福臣不知从哪里听说,在襄阳境内鄢家村中,有一位名字叫做鄢火的武林后生,娶了一位也是武艺高强的美貌娇妻,名字叫做齐彩凤。孙福臣欲将那齐彩凤夺取到手,封为自己的第五房姨太,因此便勾结他的亲戚李云麟在襄阳城内摆下一个擂台,以比武名义设计将鄢火害死。可惜的是,孙福臣非但没有得到齐彩凤,反而搭上了孙牛、孙羊两个儿子的性命,从此,齐彩凤被孙福臣逼得无路可走,一气之下,她便跑到安陆太平山上做起了绿林寨主。从此以后,齐、孙两家就结下了深仇大恨。” 《萍踪血迹》第五十七回 侠女路途遇险情,出恭官兵误军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八回 舒保哭诉失败状,官军威逼武当山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彭玉麟说道:“说起来话可就长了,这大街上不是讲话的地方,你我还是先找个下榻之处,歇歇脚,暖暖身子,咱们再慢慢叙谈好了!” 二人都赶紧吩咐军兵,下马去寻找客栈等下榻之处,本来就不算太大的容城县城,一下子突然来了几百名官兵,一时便人满为患。彭玉麟与舒保下榻在一家叫做“鄂西客栈”的店家,店铺虽不算太宽敞,却也收拾的整齐洁净,二人一进入屋内,立时便觉得身上温暖了许多。百里行军,乘雪征伐,在这寒冷的冬季,能有这样一个安乐之处,也算得上是一种享受了。 店家端来一壶热茶,二人一边喝着热茶水,一边便交谈起了。 彭玉麟首先开口说道:“如果雪琴猜得不错,都统大人肯定是从河南而来了?不知河南境内的战况如何?” 舒保喝了一口热茶水,两手抱着茶杯暖着双手,说道:“雪琴兄真不愧是带兵老将,话一出口,就切中要害,不瞒你说,我正是从河南汝州而来。” 彭玉麟又说道:“我还想再猜一猜,你在汝州,可否与张洛行、龚德他们交战过吗?” 舒保摇了摇头,十分无奈地说道:“张洛行、龚德二贼,不但十分凶恶,而且十分狡诈。我奉曾国藩大人之命,与刘铭传、宋庆、陈国瑞等军,分别向隐伏在伏牛山中的捻贼发起攻击,苦战二十余日,损兵折将三千余人,最后还是叫他们给突围逃跑了!” 舒保,字辅廷,舒穆禄氏,属满洲正黄旗人,由于他对清廷十分忠心,由一个护军校尉累擢为护军参领。此次他奉曾国藩与僧格林沁的命令,配合多路清军到河南汝州境内伏牛山中去围剿张洛行和龚德,结果被捻军各个击败,他带领他的军队慌忙突围南下,经过三天三夜的奔波,方才到达湖北境之容城,无意中在风雪之日与欲去武当山中缉拿齐彩凤的彭玉麟相会。 彭玉麟说道:“我本来也是奉曾国藩大人的谕令,打算到伏牛山中去围剿张洛行捻匪的,因山势险峻,兵少将寡,才未敢深入。不想辅廷兄步我之后尘,担当此剿匪大任,怎么也会以失败而告终呢?” 舒保叹息一声,说道:“本来,此次行动是经曾国藩大人多方协调,多军联合,一起向伏牛山中进发的。事先曾经派出多路密探深入山中侦查,查知张洛行的匪兵总部就驻扎在石人山下的二郎庙村一带,他们整日里演戏欢唱,也真算得上是‘久去山泽游,浪莽林野娱’了。于是,刘铭传的淮军由汝阳向南进兵,南阳镇总兵宋庆统领他的庆字军由南阳经西峡向北进兵,我则统领我的舒字军由鲁山向西进剿。三路军中,数我进攻的速度最快,在距离二郎庙村十来里路远的时候,还能隐隐听见从石人山方向不断传来的唢呐等的乐器声,我对军兵们说:‘捻匪正在尽情欢乐,一定毫无防备,我军可趁此发起攻击,打张洛行一个措手不及,可大功告成矣!’” 彭玉麟听舒保到此处,突然插话说道:“三路夹击,就算张洛行、龚德插上翅膀,恐怕也是难逃覆灭的命运了!” 舒保气愤的说道:“这,雪琴兄您可就错了!要说是覆灭,可不是人家张洛行,而是我舒保哇!” 彭玉麟不解地问道:“此次是三路会剿,我军以强势之师,攻打毫无防备之敌,哪能还有不胜的道理呢?” 舒保说道:“我此次错就错在这个先入为主的强势思想上!这好比是饥饿的人抢饭吃,光知道饭菜的美味,却忘记了饭菜的热度,急着要将饭菜吃进肚子,却不料烫坏了自己的喉咙。当我带领自己的军兵冲进二郎庙村的时候,哪里是在唱戏,而是张洛行、龚德摆下的一个迷魂阵而已!全村一片肃静,甚至连狗叫声都听不到,根本见不到捻贼的一兵一卒。日过中午,正当我的军队支锅造饭的时候,突然听见一声炮响,漫山遍野的捻贼不知道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只见旗帜遍野,数不清的捻贼士兵各个挥舞刀枪,从四面八方向二郎庙村冲杀过来。我的军队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一个个慌忙上马迎战,结果人家捻贼势如破竹,刹那之间便被捻贼杀死了好几百人,我带领二百来个弟兄,拼死搏战,好不容才杀开一条血路,一直向南逃窜,这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彭玉麟说道:“你们这次不是三路协同进攻吗,宋庆和刘铭传怎么会见死不救呢,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舒保说道:“据说宋庆也遭到了张洛行的阻击,分别在二郎坪,太平镇,洞街,桥端等处遭受捻贼的伏击,最后也损兵折将,大败而回。” 彭玉麟追问道:“北面一路不是还有刘铭传吗,他到哪里去了?” 舒保说道:“你莫要向我提起此人,一提到他,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彭玉麟说道:“听说刘铭传的淮军很是受李鸿章的器重,他的军队,也是淮军中最强的一支,舒兄为何一提到刘铭传的名字就生气呢?” 舒保说道:“刘铭传此人,具有合肥人的狡黠诡谲,遇事很会打自己的小算盘,人都说他身上的麻点多,心中的点子也多。此次他由北路进军,一步一看,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从不越雷池一步,正是由于他的犹豫彷徨,才使得我军坐失战机,给张洛行来了一个各个击破,不得不以失败而告终!” 彭玉麟说道:“刘铭传这是在变相违抗军令,难道朝廷就视而不见不成吗?” 舒保说道:“咱中国有一句俗话,说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刘铭传上面有李鸿章的庇护,朝廷又能耐他之何?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彭大将军不也是在曾国藩大人的卵翼之下,才得以晋升腾达的吗!” 舒保的一句话,说到了彭玉麟的痛处,他一时面红耳赤,无言对答。沉默良久之后,彭玉麟方才开口说道:“待雪花停飞,日朗晴霁之时,我就要发兵武当山,去寻剿太平山女贼齐彩凤和她的三位女同伙了,如果辅廷兄感到有兴趣,不妨陪雪琴前往围捕,说不定人过中年,还能擒获一个女中美艳娇娃,梅开二度呢!” 舒保摇摇头说道:“我舒保心中时刻想的是当今朝廷,把剿灭捻匪当做我毕生的第一天职,对那些男欢女爱的事情极度反感,从不染指这些事情。再者,我怕那些女贼野性难训,将她放在身边,犹如放了一只火药桶,说不定会有一天突然爆发,将自己炸为齑粉,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面对舒保的婉言相拒,彭玉麟觉得脸上很是无光,不得不强打精神,为自己寻找一个下台阶的口实。他恬不知耻地说道:“这真乃人各有志,不能强勉,那咱们的谈话也只有到此为止,各走各的阳关道了!” 此时,天色逐渐昏黑下来,二人各自进入护卫随从早已为他们准备好的卧室之中,吃过晚餐之后,便归寝安眠去了。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起来,彭玉麟走进舒保的卧室,准备向他去告别,然后就各自领兵赶路,但是,当他走到舒保房间的时候,才发现舒保早已不见了人影。 彭玉麟问客栈伙计道:“店家,舒保,不,舒都统是什么时候启程离开客栈的?他怎么就无声无息地离去了呢?” 客栈伙计说道:“您所说的这位什么‘肚痛’,大约是在凌晨卯时初刻离店而去的,临走时,他老人家还特别叮嘱小人,让不要打扰您,说是让您睡个好觉,做个好梦,也好实现您老人家寻花问柳的美梦呢。” 彭玉麟一听后面的话,不禁气得火冒三丈。他歇斯底里的谩骂道:“好你个满鞑子,我对你如此敬重,没成想你却狗咬吕洞宾,把彭某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你可真是一个不识抬举的市侩小人!” 客栈伙计望着彭玉麟的脸色,只是傻傻的讪笑,并不说一句话。半天,彭玉麟知道自己有失常态,待情绪冷静下来之后,这才又问伙计道:“那位舒都统,他没有说他要到哪里去吗?” 客栈伙计回答道:“说啦,他说他要到襄阳城去呢!” 彭玉麟再不去追问什么了,他走出客栈大门,站在大街中央,踏着齐膝深的皑皑白雪,抬起头来,举目仰望天空,天空中虽然阴云密布,飞舞的雪花却早已停止了,他心中犹豫,暗想着:“我是开拔继续前往武当山呢,还是等天气彻底晴朗之后再动身呢?”但转念又一想:“按着多少年来的经验,下雪时天气还不太冷,一旦雪停天气转晴之时,随之而来的必然是刺骨的寒冷,况且,一旦天气变暖,积雪融化,也必然是道路泥泞,行动更加困难。” 想到此处,他一咬牙:“我难,贼亦难。倘若不趁此大好机会将齐彩凤一伙女贼缉拿归案,一旦将她们放下山来,必将是养虎为患。”他马上命令军兵吹起螺号,集合好队伍,踏雪进军,继续朝武当山方向艰难走去。 容城至武当山下的六里坪镇,足足有一百五十余理路,众军兵有的骑马,有的步行,行走还不到一半路程,太阳就已经西沉山下,夜幕也随之降临。众军兵已是精疲力竭,举步维艰,实在是无法再继续前进了。就连骑在马上的彭玉麟,也是疲劳已极,痛苦难耐。无法,只好停留在石花街村中,又过了一夜。 第二天,彭玉麟统兵继续西行。众军兵趟雪前行,眼看就要到达六里坪村了,这时,忽见雪地中白光闪烁,几人身穿缟素的人影,各执利刃,突然向走在最前面的官兵发起了攻击。由于事情发生的十分突然,只顾行进且又身体疲惫的官兵,毫无思想准备,刹那之间,便被杀死了好几个人。待彭玉麟发出进攻命令的时候,杀人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彭玉麟下马走到死亡士兵面前,查看他们的伤情,发现与前次被袭时的伤口如出一辙,都是被利刃断喉而亡。彭玉麟又气、又急、又惊,真不知在什么时候,这几个行动飘忽的人间妖魔会再次出现,一想到此,他就不寒而栗,甚至在这滴水成冰的寒冬季节,也全身还直冒冷汗! 一个士兵说道:“这些杀人者行动诡秘而神速,来去行动自如,我们甚至还未看清他们的身影,倏忽之间便又突然消失。我看这肯定不是凡人所为,而是武当山上的真武大帝在显示灵通吧?” 彭玉麟一听这位士兵的话,叫他心中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扬起手掌,狠狠在那个士兵的脸上搧了一个耳光,恶狠狠地骂道;“什么真武大帝,什么鸟神仙,我看你这是在胡说八道,有意扰乱我的军心!倘若再这样胡言乱语,小心本官斩下你的脑袋!” 那士兵就因为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激怒了彭玉麟,使他大发雷霆,还白白挨了一记耳光,心中虽然有千般的委屈,万般的不满,从此也只好不敢再言语,只顾一个人生闷气而已。 彭玉麟又翻身上马,驱赶着他的士兵继续往前进发,突然有军兵大叫了一声:“大家快看,前面树上悬挂着一块白布,上面还写着字呢!” 彭玉麟赶忙命令士兵走过去,妄图从树上取下那块白布,但是由于白布悬挂的太高,无人能够取得到,最后有人想出一个办法,采用几个人叠罗汉的方法,下面一个人先为人梯,再有人蹬着他的肩膀,一个个接上去,一直上去三个人,方才将白布条取下来。待众人将白布展开来看时,见上面写得是几句诗。诗曰: 真武大帝显神威,六里坪村设魂阵; 劝尔莫再向前走,否则杀尔不施恩! 太岁头上来动土,狗胆焉能保尔身? 如若不听神灵劝,定斩尔首除祸根! 诗的末尾署名为“武当仙女仅示”,因而更加引起了彭玉麟军兵们的遐想、猜测与惊恐。 众军兵念罢此诗之后,一个个均被吓的惊魂落魄,颤栗不止,人人心中均升起不愿再进武当山的念头,但是慑于彭玉麟的威严,谁也不敢将心中的话说出口。彭玉麟呢,刚刚读完这首诗的时候,他的心中也被搞得七上八下,到底是到此退兵呢,还是继续前进,他也一时拿不准主意。不过他到底是饱读诗书的人,一时的慌惧,没过多久就被驱散的烟消云散。待他的情绪稍微镇定之后,还是下定了继续进兵武当山的决心。 他对惊魂未定的军兵们说道:“我彭玉麟饱读圣贤之书,深知这世界上所有的神鬼之术,皆是由人所制造出来,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这首借真武大帝而写的诗,必定是出自齐彩凤之手无疑。古人云,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彭玉麟必定要以此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齐彩凤现出她妖女的本来面目!我还要效仿古时候李凉国取吴元济的故事,带领我的大兵直捣武当山贼人巢穴,杀贼俘馘以归,让当今朝廷也要对我刮目相视!” 彭玉麟所说“李凉国取吴元济故事”是怎么回事呢?故事发生在唐代宗、唐宪宗时代,吴元济的父亲吴少阳时为淮西节度使,因病去世后,吴元吉为谋夺父亲的职位秘不发丧,待野心未被满足后又举兵反叛,唐宪宗遣派李凉国为帅,发兵攻打吴元济,吴元济兵败被俘,被解入西安斩头问罪,因而为这一段历史画上了一个句号。 彭玉麟引用此故事,也有十分不妥之处。首先,齐彩凤等人皆是官逼民反,哪能与吴元济的背叛行为相提并论呢?再者,彭玉麟是镇压农民义军的刽子手,也根本无法与唐宪宗的削藩镇压反叛混淆一谈。如果不加以透析,后人很容易被彭玉麟的偷梁换柱伎俩所蒙蔽。不过这些都是题外之话,暂且不提。 彭玉麟驱赶他的军兵好不容易才进入六里坪村,他选择一户围墙高深、便于隐匿的客栈住下,开始了他围攻武当山的计划。 这天深夜,正当彭玉麟熟睡之际,忽听得有人轻轻敲击他的窗户,他突然被惊醒,凝耳细听,确实是有人在窗外轻击窗棂,彭玉麟一翻身从床铺上坐起,伸手摸过了他的护身宝剑,下意识的做了一个欲劈刺的动作。 只听窗外的人小声说道:“彭玉麟,我念你还不是个昏庸透顶的腐败昏官,所以并不想加害于你。不过你自己也必须有自知之明,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否则的话,就莫怪我不客气了,否则,我马上就可取尔等的项上之头!” 彭玉麟全身颤抖成一团,有气无力的隔窗问道:“窗外何人?你冒雪深夜至此,欲要何为?你能否将尊姓大名报与我听,若是一朝有见面的机会,我彭某也好报答你的不杀之恩!” 窗外的人嘿嘿一笑,说道:“大雪封路,尔等在苦寒中行军到此,究竟欲要何为,难道你彭玉麟自己的心中还不清楚吗?近读李华吊古战场一文,其中有‘积雪没胫’一语,尽显你此次行军的艰辛,惨烈至甚,尔迨身亲历其间,何以还能神舞色飞,我真不知你竟为何故?苏子云‘倡勇敢,其以气胜欤?’望彭将军深思之!” 彭玉麟还想再与窗外的人对话,但一切都归于平静,窗外到底是什么人,她到底是如何进院,又如何出院,为什么连护卫森严的军兵都未发现,彭玉麟始终找不出正确答案。他心中盘算:“看来这齐彩凤也真算得上是一个武林高手了,凭她的本事,要取我项上人头,简直不费吹灰之力。我与她较量,不是太自不量力了吗?可是事到如今,假如我不战而退,必然会引来朝廷的诘责,士兵的嘲笑,我彭玉麟的脸面还往哪里搁呀!”他暗暗告诉自己,“无论如何,这场戏既然已经开场,就要继续演下去!” 第二天雪止天霁,彭玉麟用罢早饭之后,决定向武当山进兵。出发前,他将二百余名军兵集合在客栈大院,开始训话:“我彭玉麟欣奉朝旨,进入武当山缉拿反贼齐彩凤,出发之前,我先向诸位宣布我的命令:齐彩凤乃武林高手,也是朝廷重犯,缉匪之事尚未展开,齐彩凤就已杀害我兵丁几十人,她的飘忽无影,来去无踪,已经使众人心寒胆战。因此,我必须宣布几项命令,以提升军威军心,勿谓言之不预也!” 众军兵笔挺站立,洗耳静听,人们慑于彭玉麟的威严,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彭玉麟用他锐利的眼光在众军兵的脸上扫视了一遍,继续说道:“军规的第一条是不准退缩,凡是退缩者,杀无赦!第二条是不准袭扰良民,凡奸淫、凌辱妇女者,斩!第三条是不准抢掠民财,凡入室抢劫者,斩!第四条是不准制造谣言,凡妖言惑众、蛊惑军心者,斩!” 彭玉麟宣布完毕,一个油头滑脑的军兵突然说道:“将军,我看还要加上一条,否则,您的军令就不算完满。” 彭玉麟问道:“依你之见,应该再加一条什么好呢?” 那军兵站直了身子,理直气壮,煞有介事的说道:“第五条,凡军官畏葸不前,指挥不力者,杀无赦!” 彭玉麟一听士兵的话,不禁怒上心头,他气急败坏地说道:“好小子!你这是明明在针对本官啊,未曾出师,你就已违反了第四条,这不是在蛊惑军心又是什么?给我拉出去,斩了!” 军兵们早已被吓得不知所措,因此无人听从彭玉麟的命令,站出来去杀害自己的同伙。彭玉麟无法,只好抽出随身携带的佩剑,挥剑刺向那个士兵的心脏,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这个士兵就因为一句半开玩笑的俏皮话,而丢失了自己的性命! “如此残暴,毫无民主!”笔者知道,你看到此处,肯定会发出这样的感慨。要知道,那是在清朝,那时有民主这个词吗?民主到底为何物,恐怕人们还未听说过哩。与思想腐朽的清朝官员讲民主,无异于与虎谋皮,侈谈罢了! 于是,彭玉麟殿后,五十余名军兵在前,排成一字长蛇阵,徐徐向武当山深处行进。彭玉麟总共不是有二百多名军兵吗,为何才出动五十余名呢?这就是彭玉麟的狡狯和高明之处了。武当山山深林密,人多难以展开,此一去是吉是凶,还是未知数,他也是有试探之意;之所以安排多数人留守,也有他深远的考虑。狡兔尚有三窟,何况彭玉麟乎?如果只顾前面,不顾后面,倘若被齐彩凤抄了后路,他便连个退居之地也未有了,还侈谈什么剿灭土匪? 武当山乃真武大帝栖居之地。真武大帝又称玄天上帝、玄武大帝,全称为真武荡魔大帝,为道教神仙中赫赫有名的玉京尊神,他也是武当山所信奉的主神。这武当山历代以来,即是枭雄响马汇聚之所,据史书记传,汉朝时期,即有邓太传平延岑于此山。武当山高矗云天,奇险无比,上山旅游的人,喘息歇息,不待汗流浃背是万万登不上山顶的。一年四季,常有云雾飘绕山顶,林木葱郁,百鸟鸣叫于山涧,实乃修仙成道的胜景宝地。 当彭玉麟统兵进入武当山之后,为防止齐彩凤外逸,他派十余名军兵守住赖以度人的铁锁链,拆毁行人借以攀爬的石砌台阶,在后山山崖上设立三道关卡,齐彩凤等人纵有天大的本领,在这犹如铁桶般严密的封锁之下,也是插翅难飞了。如是者过了一月有余,却丝毫听不到齐彩凤等人的一点动静。 彭玉麟心中十分纳闷:“齐彩凤啊齐彩凤,难道你从我的头顶上飞跑了不成?”正在彭玉麟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他也只好求助于真武大帝了。一日,彭玉麟率领他的军兵,跪拜在真武大帝神像前,向神像讨教剿灭齐彩凤的神术。忽然雪止天晴,山后现出一条小径,彭玉麟心中暗喜:“此乃仙人指路,灭齐彩凤必矣!” 彭玉麟驱赶他的军兵,由一条小径上山,对真武大帝发誓曰:“此次进入虎穴,如果不得虎子,我等绝不出山!” 彭玉麟驱赶他的士兵,小心翼翼地往前攀爬,山势越来越陡峭,道路也越来越崎岖,前面有两个士兵一不小心,脚底踩空,眨眼之间便滑落到万丈深渊中去了,只听深不见底的沟壑中传来两声凄厉的惨叫之声,此后便再寂无声息。士兵们心中胆怯,不愿再向前行进。彭玉麟手执利剑,大声吓唬道:“反贼就在深山之中,此次进山,不是她死,就是我亡!前进者生,后退一步者,死!” 士兵们被逼无奈,只好硬起头皮,继续缓慢前行。如是者一日,一晃就已经过去了。夜幕重新降临,彭玉麟仍不准退兵,夜晚行军,道路崎岖,九死一生。彭玉麟也是血肉之躯,也怕被陡峭的山崖夺去性命,因此不得不下令暂且停止前进。他们在山上找了一小块空地,砍来竹竿等物,捡拾来腐叶枯枝,点燃起篝火,借以取暖度夜。 霞光东升,又一个前程未卜的日子又开始了。沐浴着凛冽刺骨的寒风,面对着举目无边的皑皑白雪,彭玉麟不禁感到一阵心悸。他不知道齐彩凤等人是否还在武当山中,也许她们早已被冻死、饿死也说不定,然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仍然是彭玉麟中的一大惆怅,他不得不再次下定决心,要一追到底! 众军兵战战兢兢,缩头缩脑的又继续向前爬行,费了两个多时辰,方才绕过燕子、九成两座山峰,为了给自己壮胆,他们取过仅有的两杆火枪,朝着山涧树林胡乱放枪,彭玉麟谓之曰吓虎驱鬼。除了枪声在山谷中回荡之外,并无有任何反应。不知不觉间,眼看一天又要过去了。 彭玉麟跪在雪地上,虔诚地祈祷曰:“我本来打算,将五百束竹稍扎捆点燃,对隐匿于竹林中的反贼烧死在武当山中,可是又考虑到如若火攻,必然有毁坏武当名胜之嫌,雪琴也将从此成为千古罪人,且有亵渎侮慢神灵的罪名,故我计划以佯退之法,来诱使反贼现身,然后再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围而歼之也,望山中诸神灵助我一臂之力!” 于是,彭玉麟佯装从山上撤退,但是,待他走出不远时,果然又传来了令他大为吃惊的消息:山下的留守军营,昨天凌晨遭受齐彩凤等人的突然袭击,有二十多名军兵被利剑割喉而死,军营物资也被大火焚烧殆尽!彭玉麟听到此消息后,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昏暗,几乎被气得昏厥了过去。 彭玉麟一阵折腾之后,最终还是又清醒过来。他清点身边的军兵,却不知为什么,又少了将近十个人,彭玉麟发怒道:“进攻向前,怕被斩杀,向后退难道也怕被杀不成?”他命令身边军兵道:“赶紧去两个人,顺着来路去查看一下,到底又是怎么回事情?” 有两名军兵奉命而去,不久便跌跌撞撞的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禀报将军,大事不,不,不,不好了!” 彭玉麟焦急的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快快道来!” 军兵回答说:“咱那十余名弟兄,分别都已经死在了燕子、九成两座山崖的山径旁,众人断气已久,早已是回天乏术了!” 彭玉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在众军兵的簇拥之下,重新又返转身去,回到燕子、九成两峰间,果然如军兵所说,他的十余名军兵,分别横七竖八的躺倒在竹林旁边,皆是剑中咽喉,鲜血染红了雪地,均已气绝身亡。 彭玉麟对天大叫道:“为何你专杀我的军兵,不杀我彭玉麟,何也?” 突然从竹林深处传来一声笑声,说道:“你这个问题问的正是时候,我马上就来回答你这个问题。我齐彩凤之所以不马上杀你,是看在你曾经被众人称为儒将的份上,人们都说,你满腹文墨,足智多谋,从不打败仗,我这是在给你一个表演的机会,你拥兵数百,我仅有四人而已,不采用这种偷袭的方法,如何能战胜于你?不过事情到最后总会有个结果,你不死在我齐彩凤之手,你们的朝廷也绝不会轻饶与你!” 彭玉麟命令他的军兵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抓齐彩凤!” 众清兵虽然心中害怕,但是在翻脸无情的彭玉麟逼迫之下,还是各自手执刀剑,分头钻进竹林,去寻觅齐彩凤的踪影。大家折腾了一个多时辰,都纷纷扫兴的回来了,他们向彭玉麟回禀说,根本没有什么齐彩凤的影子! 彭玉麟发布命令:“这燕子、九成均是是非之地,此地不可久留,我等还是撤退到安全地带去好了!” 彭玉麟方欲退兵,突然从遥远的金顶传来一阵悠扬的歌声。歌唱者是一位女高音,只听她歌喉嘹亮,委婉动听,不过歌词使彭玉麟听了不禁毛骨悚然。歌中唱的是: 彩凤隐身武当山,来去无踪赛神仙; 斩妖除魔不留情,清妖死伤一瞬间。 陡峭山峰奈我何?飘来荡去赛秋千; 试看清妖尸满野,狗官小命难保全! 歌声唱了一遍又一遍,歌声在金顶飘荡不止,众军兵一听到这歌声,人人被吓得心虚发慌,颤抖不止,好像末日马上就要降临到他们的头上一样。身为军队统帅的彭玉麟,表面看起来镇定,而实质上也是心怵得很。歌声由高到低,声音由大到小,最后渐渐停止了下来。 彭玉麟对他的部下说道:“你们听清了没有?刚才歌词的第一句就有‘彩凤飞飘武当山’之句,这明明是齐彩凤在不打自招,这唱歌之人肯定就是齐彩凤莫属了。这真是众里寻她千百度,猛回首,她却在那峰回路转处!既然事情已经明朗,这武当山金顶有万仞之高,四周全是悬崖峭壁,谷底深不可测,齐彩凤自己走上这样一个地方,无疑是在自寻死路。我等必须立即发兵至金顶,活捉她齐彩凤!” 彭玉麟驱赶着他的疲惫之师,心惊胆颤的走向武当山的最高峰——金顶主峰。这金顶自古就是武当山的主要景区,它与泰山的玉皇顶、峨眉山的金顶山并列为三大奇景,有“武当七十二峰朝金顶”的美誉,位于武当山诸峰的最高峰天柱峰,海拔有1600多米,山上有建于明代初期永乐十四年的太和宫,以及转运金堂、紫禁城、金殿等古建筑群,它是一个集自然景观于一身的地方,它就是武当山的精髓所在。 彭玉麟驱赶着他的军兵,一步一颠簸,艰难行进,好不容易才到达金顶,人人早已是累得连喘气的力气都没有了。金顶道院内,有四五位道姑在练习武术,另有一位年老的道姑手拿扫把,正在慢悠悠地打扫院落。彭玉麟走向前去,想与众道姑搭话,但是人家只顾练功,没有一个人搭理他。 彭玉麟自知无趣,他又走向那个手拿扫把的道姑,问她说道:“借问这位道姑,方才可曾听到有人在这金顶歌唱吗?” 道姑一边扫地,一边用右手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意思是说自己耳背,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彭玉麟只好放大了声音又问道:“请问道姑!方才是谁在这里唱歌?她现在到哪里去了?” 道姑用颤巍巍的声音回答说:“你说是她?她早已经飞跑了!” 彭玉麟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齐彩凤是人,又不是神仙,她如何会飞呢?道姑说完之后,又只顾打扫起院落,不再理睬彭玉麟。 彭玉麟对道姑的话根本就不相信,他带领他的军兵在金顶各个房间内仔细的搜查了一遍又一遍,确定并无疑迹之后,又从琼台登上天柱峰,俯瞰眼下的一切。只见从琼台至天柱峰,中间隔着一条深不见底的深谷,宽和深都达数百丈,山顶白云缭绕,幽深莫测,从琼台往上仰望,山峰上隐约有黄色的建筑物,宛若云峰中的宫殿一般,既奇险又壮观。 在这样的奇峰峻岭之中,连走路尚且困难,她齐彩凤只不过是一个凡身肉胎之躯,说她能从这里“飞”走了,他彭玉麟是一千个、一万个不相信!可是她现在又在哪里呢?彭玉麟是百思不得其解。 夜幕很快又降临,彭玉麟和他的军队无处安身,只好与道长协商,暂时宿住在山顶的一个偏殿内。晚饭也是自然有道院供给,山中无菜,只是粗茶淡饭而已,在这样的环境下,能填饱肚皮就算万幸了,如果再提出过高的要求,那就是不近人情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彭玉麟发现自己的军兵又少了十几个人。他派人遍找道观的每一个角落,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最后,还是昨日打扫道院的那位道姑提醒:“众军兵初来道观,过不惯这苦行僧般的苦日子,他们是否因此而寻了短见也未可知!” 真是一句话提醒了梦中人,彭玉麟立即派人在道观四周查看,不久便有人回来禀报说,在道观外面的深涧之中,发现了十几名官军的尸体,他们都是坠崖而死,有的腿折骨断,有的脑浆崩裂,均已死亡多时。 彭玉麟听得军兵如此说话,不由得怒火中烧,他仰天长叹曰:“贼要害我,神要害我,甚至连天也要害我,难道我彭玉麟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不成吗?” 经过一阵痛苦的思索之后,彭玉麟传出命令:“我不认为我的军兵会无缘无故的去自杀,这一定是反妇齐彩凤与她的同党刻意而为之,而且我也断定,齐彩凤就隐匿在这武当山中,我在明,她在暗,她以巧胜拙,我则被动任杀,如果照此下去,用不了旬日半月,我的二百多名军兵非被她杀戮一空不可。为今之计,我决定先下山休整军队,然后再进山围剿,不杀齐彩凤,誓不罢休!” 话说过之后,彭玉麟带着他的疲惫之师,离开金顶道观,狼狈下山去了。 眼望着越走越远的彭玉麟和他的官军,扫地的那位道姑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她心中暗想:“你有你的强势,我有我的优势,你人多,我人少,但是我有我战胜你的法宝,叫你终日不得安生,还要让你们时不时付出血的代价,咱们就骑驴看唱本,看看谁能取得最后的胜利,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原来这扫地的道姑,非是旁人,她就是彭玉麟连做梦都想置她于死地的齐彩凤!这些时日以来,她根本不曾离开武当山一步,她只身一人,靠着自己精湛的武功,巧妙地与彭玉麟在武当山中周旋,瞅准了机会,就迅速出手,杀彭玉麟一个备而无防,在燕子、九成竹林剑杀官军,和在金顶道观夜斩官军并将他们丢下山涧的事情,均是齐彩凤一人所为。由于她易装改扮,以年老道姑的面貌在彭玉麟面前出现,甚至连狡诈多疑的彭玉麟也被她骗过。这就是以往的经过。 第五十九回 风云叱咤武当山,彭玉麟领兵溃逃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书接上回。在山上诛杀官军事件,确实是齐彩凤一人所为,那么山下官军被杀的事情又是何人所为呢?原来,这也是经过齐彩凤精心安排的。牡丹、芙蓉和赵秀敏在第一次之后,紧接着就偷偷从山上退了下来,她们三人一直就住在六里坪村一户可靠的农户家中,因为彭玉麟的官兵并不认识她们,她们又不公开露面,又有齐彩凤在山上活动作掩护,这给彭玉麟造成了她们均在山上的假象,因此,她们三人方才得以在六里坪村平安隐居下来。前几日,山下官军被杀的事情,就是由她们三人亲手所为。她们与齐彩凤互相配合,山上山下相为呼应,这才将彭玉麟搞得晕头转向,不知该如何是好。 彭玉麟将山上的官军撤回六里坪村后,本想在稍加修整之后再回山进剿,不想很快便接到从河南境内传过来的军报,说任柱、赖文光派出他的蓝旗捻军一千人左右,由虎将任虎带领,正急急忙忙向武当山方向赶奔而来,意欲将彭玉麟和他的官军围歼于武当上下。 彭玉麟闻知此讯后,便对他的军兵们说道:“假如军情准确无误,以我二百多人的队伍,欲和任虎对抗,无异于是以卵击石,不如三十六计走为上,待回到襄阳与唐训方大人协商之后,取得他的支持,再与任虎决战不迟。” 情报的确确实无误,任虎的军队说到就到,彭玉麟前脚刚刚离开六里坪村,任虎统领他的蓝旗捻军便飘忽而至。牡丹等人与任虎早就相识,一听说是任虎领军到来,仨人便从一个村头的一个农家小院中走了出来,与久违的任将军相会。 任虎发现没有齐彩凤的踪影,不免心中一惊,还以为她有了什么闪失呢。他急切地问牡丹等人道:“怎么,为何不见了齐寨主啊,难道她……” 未等任虎将话说完,快言快语的赵秀敏就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任大哥不必担忧,更不必害怕,我齐彩凤姐姐好着哩。” 任虎说道:“那为什么你们三人都在,唯独少了她一人呢?” 牡丹说道:“当初,我齐彩凤大姐怕连累伍怀志大哥等人,所以将他们指派到河南去投奔任旗主,只留下我们四人在武当山与彭玉麟周旋,我在明,彼在暗,我们以少胜多,巧妙周旋,把彭玉麟打得晕头转向,这些天来,他并没有讨到一丝一毫的便宜。只是我彩凤姐姐尚一人独处武当山上,她还不知道任将军众弟兄的到来呢。” 伍怀志说道:“想那齐彩凤大妹子,为保护我等,甘愿冒着生死,巧妙与清妖周旋,要不是她如此深明大义,忘我牺牲,哪还有我伍怀志等人今天的活命!不知她现在在武当山的哪个崖口,我马上带人上山去找她去!” 正在众人言谈之间,忽听的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不必上山去找了,我自己这不是已经来了吗!” 伍怀志激动地说道:“彩凤妹子,这可真就神了!难道你就是当年的诸葛孔明和刘伯温再世不成?你要不是能掐会算,怎么说到就到了呢!” 齐彩凤说道:“我可没有人家诸葛先生那么神,人家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神机妙算,料事如神,我只是肉身凡胎,一介草民。不过我也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从下山的小道姑的口中,了解了山下的一切,所以就及时赶下山来了。” 伍怀志等人这才恍然大悟,说道:“即使是这样,你彩凤妹子也真是够神的了,你这种本事,也是我伍怀志终生都学不来的呀!” 任虎说道:“这武当山乃鄂北圣山,是真武大帝栖息之地,被清妖将领们视之为均州军事重地,他们必然调动大兵来围攻,因此,我们必须事先做好迎击清妖的准备,绝不能使唐训方、彭玉麟的阴谋得逞!” 伍怀志说道:“任柱旗主不在,你任虎将军就是我们的最高领导,我们一切均听令与您,派兵布阵,调兵遣将,你就下命令好了!” 任虎说道:“目前,任柱大旗主正在河南、安徽一带与清军周旋,我们此次来到这武当山下,一是为救齐寨主等四位侠女脱离险境,这二么,也是为了从侧后方牵制清军,使他们处于南北不能相顾的境地,然后我们再设法冲出他们的包围圈,使唐训方、彭玉麟犹如水中望花一般,无法扑捉到我们的行踪。不过这守护武当山一事,看起来也并非如此简单,难就难在我们对武当山的地形地势并不熟悉,要是能在当地寻找到一位熟习地里环境的向导,那就更好了。” 伍怀志说道:“在我看来,这样的人并不难找,我所担心的问题是,咱们一旦离开武当山时,这向导就会受到清妖的报复。” 齐彩凤说道:“这件事情并不难。这些天以来,我在山上结识了一位老道姑,她十八岁上山,至今已有三十多年矣。此人遭遇坎坷,心地善良,听说我的不幸遭遇之后,心中愤愤不平,对我极为同情。每日夜间,我陪伴她一同睡眠,她谈古论今,述说自己的家事和遭遇,每每谈话直到天明。其中她谈到武当山的地理环境,地形地貌,我都牢记在心,可以说对武当山也有了一个总体上的了解,我看这个向导就由我来担当好了!” 任虎听齐彩凤如此说,真是喜出望外,他欣喜地说道:“这可就应了那句老话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由齐寨主来担当向导,真是再合适不过了。不过今日天色已晚,又经过长途行军,一路跋涉,咱们先用饭,后休息,明日再听齐女侠详细讲述武当山上的情形吧!” 众人都同意任虎的意见,先用过晚餐,然后再安歇,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起来,众人用罢早餐之后,这才由齐彩凤一五一十,来详细讲述了武当上的情况。 这武当山在湖北境内均州(即今之丹江口市)之南八百余里处,有天柱等峰总共七十二峰,有玉虚等岩三十六处,又有深涧二十四条,天然石台五个,饮水井五眼,清水泉眼三个,深水池潭三个。 武当山本名仙室山,又名嵾(can)上山,亦名谢罗山。据水经注解,历阳人谢允舍弃罗邑宰遁居此山,因而得名。明朝永乐年间,曾经赐名太岳太和山,建太和、南岩、紫宵、五龙、玉虚等宫观,又于天柱峰顶建造真武神殿,全用真金筑成,号曰金顶。用砖石砌成石城,有东西南北四大天门,可谓气势恢弘,世间一绝,供后人修行祭拜。在石级旁边铸有铁索,供人们攀援侧足而上。至嘉靖中叶,又赐名曰元岳山。这武当山即是昔日真武大帝磨针修炼之所在也。 据老道姑讲,由于武当山山高险峻,道路蜿蜒曲折,林木葱茏,历来就是草莽枭雄聚集之地。在晋代建兴末年,荆州反民杜某为官军周访所败,曾经寄居武当山,为周访追击斩杀于此。晋孝武帝司马曜太元四年(即公元379年),苻坚发兵进攻襄阳,派遣部将苟池等分兵出武当,使晋朝受到巨大威胁。至孝武帝司马曜太元七年,东晋将领缓冲统兵攻打襄阳,派遣部将郭铨领兵击败秦将张崇在武当山。东汉初年,延岑起兵在武当山。历史恍惚,倏忽之间就已过去千余年。今之均州城,即为古之武当城,旧城即为延岑所筑也。延岑步履所至,一直蔓延至谷城,曾经筑城于县城西北八里之远,被世人称作延岑城,,后被东晋大将邓太傅平毁之。 当齐彩凤大略将从老道姑那里学来的有关武当山的事情叙述一遍之后,任虎恍然高声说道:“原来这茫茫武当山,还有如此多的故事呢,了解了这些情况之后,对我等坚守武当山可是大有裨益哩。齐寨主不愧女中豪杰,你可是立下大功一件呀,我定当在任旗主面前为你请功啊!” 伍怀志说道:“这武当山方圆好几百里,可真是个藏龙卧虎之地呀,无论哪一个关隘,都将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我看事不宜迟,为了防止唐训方等人的突然来临,任虎将军,我看咱们还是早作准备为好,何人守何顶何关,您就下命令吩咐安排好了!” 任虎说道:“古语说得好,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我看我也就不必客气了,既然大家都是义军,那就不能令出多门,必须统一步调,统一指挥。目前咱们的人马加在一起,总共有一千余人,我准备编成五个组,不知齐寨主有何高见?” 齐彩凤说道:“要说单枪匹马地与敌人打斗,我齐彩凤比较在行,要说到这统领和调动千军万马,与敌人拼杀格斗,我可就是大大的门外汉了。任虎将军,我们四姐妹绝对听从您的调动与指挥,您就赶快下命令好了!” 任虎说道:“既然众人甘愿受命与我,那我就笨鸭子上架,不再客套了。武当山地域辽阔,绵亘四周几百里,若想面面俱到的分布兵力,恐怕就是有十万之众,也难以做到,我们只好择其险要之处,布设兵力,凭险据守,待清军疲惫之时,再一举将他们歼灭。众将官听令:我带领二百人,守住这进山之要道六里坪村,能守则守,不能守时再上山不迟;齐彩凤带领二百人,固守在净月宫、玄岳门两处,此处宏伟壮观、气势非凡,亦是一处易守难攻之地;牡丹小姐带领二百人,固守于玉虚宫、纯阳宫二处;芙蓉小姐亦带领二百人,扼守在太子坡、南岩二处;赵秀敏小姐带领二百人,据守在琼台观、紫霄宫二处。众将官必须各司其职,互相应援,并及时互通情报,不使清妖有可乘之机。” 任虎安排布置已定,众军兵都各自带足口粮,各自按分配地点,领兵而去。 忽然有军兵来报说道:“报告任将军,大事不好了!” 任虎赶忙追问道:“不必害怕,也不必恐慌,有什么军情快快报来我知!” 捻军士兵说道:“我带领十余名弟兄正在路上巡视,忽然看见在襄阳方向旗帜飘扬,人喊马嘶,尘土翻滚,有大批清军正朝咱们居住的村庄飞驰而来,因此不敢耽搁,特来报与将军知晓,以便早作迎敌的准备。” 任虎听后并不慌张,他用铿锵的声音命令道:“众英雄听令:一百人守住进山的道路,不使清妖有机可乘;一百人随我出战,咱们来会一会是哪路清妖!” 倏忽之间便做好了准备,各自按任虎的吩咐去行事。而任虎则带领一百英雄健儿冲出村外,摆开阵势,列好队伍,但等东边清军的到来。 马蹄声响,旌旗飘扬,大批清军倏忽之间便奔驰前来。为首两员大将,一个军旗上书写着斗大一个“唐”字,另一个军旗上则书写一个“彭”字,不用多问,唐字即代表唐训方所部,而彭字则代表彭玉麟所部。 任虎骑在马上一抱双拳,彬彬有礼地说道:“唐、彭二位将军,多年未曾谋面了,不知二位将军近来可好,身体无恙乎?” 彭玉麟气愤地说道:“反贼!朝廷对尔等不薄,尔等不思报效,反而反叛为贼,今日不杀尔等,我彭玉麟再无颜面面对当今天子也!” 唐训方也说道:“我等今日前来,是为缉拿太平山反贼齐彩凤而来,既然遇见了你,这也是咱们冤家路窄,前世造下的冤仇不得不报,你若是识时务者,就请让开一条路,若是不然,可就莫怪我唐训方手中之刀无情了!无名小辈,临死之前请快快报上姓名,我唐训方的刀下可是不死无名之鬼!” 任虎听完唐训方的话之后,嘿嘿一笑,说道:“提到我的名字,我确实不如你们二位臭名昭著,恶名远扬,不过我说出一个人的名字来,就会把你们吓得屁滚尿流!你们可给我听好了:我乃是蓝旗捻军首领任柱的亲叔伯哥哥任虎是也!” 一听说在自己面前的人就是名贯遐迩,使清军听后人人双腿都会打颤地的捻军将领任虎时,彭玉麟禁不住在马上打了一个寒颤。正在他心中发毛、不知如何是好时,就听见唐训方下达了出战的命令。 唐训方对彭玉麟说道:“彭将军,此贼乃是一个无名小卒,凭你的武功和多年来积累的作战经验,取他项上的人头那是手到擒来的事情,我给你助阵,你先去会他一会,如何?” 彭玉麟望着唐训方那咄咄逼人的目光,虽然心中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满意,人家唐训方的官职比他彭玉麟大,那也只有服从听命的份。只见他挺起手中的长枪,用双腿一夹马肚皮,直向任虎冲杀过去。 两马相交,二人便战在了一起。彭玉麟用长枪直刺任虎的前胸,被任虎用竹竿枪拨开,彭玉麟一枪刺空,紧接着他又变换枪式,直刺任虎的前额,又被任虎用竹竿枪挑开,彭玉麟收回长枪,反手又向任虎的左胸刺来,只听任虎大叫一声:“开!”就听见喀嚓一声响,彭玉麟的双手被震得一阵发麻,手中的长枪被震起有五尺多高,差一点没撒手将枪丢掉。此时任虎的枪已迅猛地朝他刺将过来,彭玉麟大叫一声,说道:“不好!”慌忙用枪相迎,好不容易磕开了任虎的枪刺,枪尖紧贴着他的耳边刺过,不禁把彭玉麟吓出来一身冷汗来。 彭玉麟躲过了这一劫,心中暗想:“过去只听说任柱是一名虎将,原来这任虎也是名不虚传啊,我可千万不能轻敌!” 想到此处,他又调转马头,双目圆睁,眉头紧锁,又一次凶神恶煞般的朝任虎猛冲过来。这一次,他吸收上次的教训,只作应对之势,并不首先出招。任虎微微一笑,心中暗想道:“老匹夫,你再狡猾,也狡猾不过狐狸,你就等着挨你任爷爷的竹竿枪吧!” 两匹马相会时,任虎有意虚晃一招,彭玉麟赶忙挺枪相迎,任虎与彭玉麟,一个赛过下山的猛虎,雄气霸道,周围松涛阵阵,犹如狂风暴雨,竹竿枪围着彭玉麟的身体舞来转去,简直使他难以应对;一个像河沟中的泥鳅,滑来滑去,巧妙躲闪着任虎的枪刺,都说老马可以识途,可也难免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最后彭玉麟一个不小心,他躲闪不及,就在任虎收回竹竿枪的一刹那,用枪尖在彭玉麟的右腮帮子上划出一道血口子,口子虽然不深,却也鲜血直淌,使彭玉麟一下子便丧了战斗力。 唐训方对面前的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怕彭玉麟再战下去会有闪失,便命令军兵鸣金收兵。彭玉麟听到锣声之后,总算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他赶忙打马跳出战场之外,随军郎中赶紧过来将他的伤口敷药包扎,彭玉麟这才走到一边歇息不说。 唐训方又命令舒保道:“这些天以来,你在襄阳城中休息,一直没有参与战斗,恐怕你的手心又痒痒了吧?彭将军出师不利,这一枪之仇,就等着你去给他报了。你去战任虎那小子,打了胜仗,回来我有大奖!”, 舒保正要出战的时候,忽然他身后的一扇农家大门骤然打开,一位五十余岁的农夫手举锄头,一边大声喊叫着,朝舒保的战马跟前冲了过来。清军众军兵都被这一幕给弄呆了,他们用惊诧的目光望着老汉,不知是为什么,也不知道到底要发生什么事情? 老汉一边向舒保的战马跟前跑,一边骂道:“狗官!还我的肥猪来!” 舒保说道:“什么肥猪瘦猪,现在大敌当前,老爷没工夫伺候你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待我杀了反贼任虎后,再来解决你的事情吧!” 老汉执拗地说道:“狗官!你说的倒轻巧!要是你让任虎一枪刺死,我还找谁去要我的肥猪哇?” 唐训方、彭玉麟等一帮清军只是站在一边看热闹,并不知道舒保到底的是惹了什么麻烦,也不好向前去干预。只好站在远处用眼观看。 事情还要从不久前彭玉麟和舒保初次相会时说起。那时,舒保从河南而来,因为大雪的阻拦而与彭玉麟偶然相遇。他们夤夜相谈,还大吃大喝,还有好酒好菜的招待。可是舒保哪里知道,他所吃的猪肉美肴,都是他的军兵从六里坪村百姓家中抢来的不义之物。其中就有这位农夫家中的一头大肥猪。 农夫姓刘,名道成,时年五十有二岁,妻子江氏,时年五十岁,二人膝下生有一男一女,儿子名曰刘大成,时年二十五岁,因家中贫穷,尚未娶妻婚配;女儿年方二十,名字叫做刘大英,人生得机灵娇美,乖巧懂事,夫妻二人视若掌上明珠。一家人小日子过得虽然不算富裕,却也和和美美,相敬相爱。 前不久的一天下午,突然来了一帮清军,他们突然破门而入。这些清军都是些极没有教养的武夫,一进门就脏话连天,翻箱倒柜,要从刘道成家里捞取些什么。你想那刘道成是个穷苦的农民,家中除了几斗稻谷之外,并未有金银珠宝这些宝物。清军士兵失望之际,突然发现刘道成栏内养的一头大肥猪,饿昏了头脑的他们,不由分说,便跑进栏内,一刀将肥猪的猪头斩下,又烧了一大锅开水,退去猪毛,开膛破腹,做成菜肴,美美的吃了一顿。 当时舒保只顾和彭玉麟谈话嚼舌头,哪里知道这些?这还不说,清军军兵们一见刘道成的女儿刘大英,人人顿生邪念,当着刘道成夫妇的面,就对刘大英动手动脚,行为十分不端和不雅。刘大成见妹妹受人凌辱,不禁火冒三丈,走向前去阻止,还被几个清军按倒在地,拳脚相加,痛打了一顿。这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秀才遇见兵,有理难说清!” 军兵们不懂王法,不讲道理,当官的总不会也如此不讲理吧?第二天一早,这些清军要开拔前去襄阳,刘道成站在自己的家门口,看见一位身穿官服,戴着红顶子锅盔帽的人走了过来,知道他准是这些清军的领头人,便走向前去席地跪倒,口中直喊冤屈。 骑在马上的人就是舒保。他见有人跪在马前,心中就有几分不满。心中想道:“大清早的,就碰见拦路告状的人,实在是不吉利的兆头!” 舒保在鼻腔里“哼”了一声,问道:“路边跪者何人,为什么要拦住本将军的去路?” 刘道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将昨日发生的事情,从头至尾,详细对舒保叙述了一遍。舒保听后,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一头猪仔,能值几何?” 刘道成回答道:“这头肥猪,是俺们夫妻二人起早贪黑,辛辛苦苦养了一年多才长成这样,若赶到集市上去卖,少说也能换回来四五两银子。你的军兵们不但白吃了我家的猪肉,还打了我们的儿子,你们就如此离去,有失公允!” 舒保嘿嘿一笑,说道:“我说你这个农夫很是不懂道理!我等扛枪打仗,走遍山峦河川,总不能带着猪啊,牛啊,羊啊,鸡鸭这些东西吧?不取之于民,又取之何处?再说啦,我们天天与反叛的捻匪交战,活过了今日,明日谁知道会是怎么样啊?我们连生命尚且不顾,杀你一头猪猡,你倒是斤斤计较起来了!” 听完舒保的这番话之后,刘道成被气得浑身哆嗦成一团!他实在忍无可忍,便举起手中的农具向舒保冲了过去。刘道成攒足全身力气,狠劲朝舒保砸了过去!舒保迅速抽出佩刀,只一刀便将刘道成的农具拦腰斩断。眼看刘道成生命就要不保,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任虎大叫一声,一夹胯下的战马,手持竹竿枪,向舒保猛扑过去! 任虎一面战舒保,一面对刘道成大声喊叫道:“大叔啊,你赶紧回到家中去躲避一时吧,这里有我任虎在,你的仇我一定会为你昭雪的!” 任虎接受刘道成的农具被舒保砍断的教训,开始交手便有意避开舒保的刀锋,他出招迅疾,收枪也迅速,使得舒保无计可施。二马相会,又迅速离开,一直战到二十余个回合,并未分出高低。任虎心中暗想:“如此拖延下去,必然是夜长梦多,不如使出我的看家本领,一招制敌,也好杀杀舒保等人的锐气!” 想到此处,任虎在思想上作好了充分准备,待又一次二马相交之时,任虎先是将竹竿枪在舒保的面前虚晃一招,舒保以为任虎要刺他的前胸,赶忙举刀相迎,盘旋舞动大刀,护住自己的胸口,未成想任虎迅速将枪收回,紧接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刺向舒保持刀的右手。舒保没有想到任虎的这一招,再想缩刀相迎已是太晚了,只听他“哎呀”一声大叫,舒保的右手被任虎狠狠地扎了一枪。舒保疼痛难忍,手中的大刀也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站在一边观战的唐训方,对面前的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此时的舒保,两手空空,已经失去了抵抗的能力,被坐下的战马驮着,跑出去了有两丈开外。任虎刚想去追,只见唐训方将令旗一挥,几十名清军一涌而出,都来围攻任虎。任虎反应迅速,他止住战马,将手中的竹竿枪在空中一挥,这是给捻军健儿们的一个信号,早已等得心烦的伍怀志等众人,看到任虎发出的命令后,一涌打马出击,来战清军,双方展开了一场混战。 六里坪村头,几百匹战马嘶鸣,战尘滚滚犹如沸腾的海洋,喊杀声,枪械的搏击声,清军声嘶力竭的叫骂声,捻军健儿们勇敢厮杀的喊叫声,使山河抖动,是大地颤动,最后的结果是,三百多名清军在唐训方的带领之下,留下一百多具清军的尸体,迅速向襄阳方向败退而去。 此一役也,捻军也损失了五十余名弟兄,战马二十余匹。这是一次以少胜多的战例,任虎满含热泪将死去的捻军士兵埋葬,又传令将山上的的齐彩凤等人叫下山来,温情的说道:“此次我奉任柱旗主的命令,来解救你齐寨主等人,总算没辱使命,现在唐训方等人已经撤走,我想用不了多久,他们还会重整旗鼓,再来进犯,为今之计,齐寨主不如趁清军喘息未定之时,赶紧回太平山去好了。我呢,也要回到河南境内向任旗主禀报去了。” 齐彩凤说道:“此次离开太平山寨,本想杀清军一个措手不及,未成想竟然招来彭玉麟等人的围攻,还让二十多名捻军弟兄搭上自己的性命,我齐彩凤真是羞愧难言啊!既然原先的布置都已被打乱,你我再呆在这武当山已经毫无意义,咱们就不妨趁唐训方等人辙兵的空隙,各自挥军他去好了。” 任虎说道:“生命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宝贵的,我也很为死去的二十多名弟兄难过。不过离开咱们彻底推翻清王朝的目标还十分遥远,战斗随时都会发生,不知还有多少弟兄要为此而付出自己的性命呢。让我们记住他们的名字就是了!” 齐彩凤说道:“任虎将军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只是我心中的阴影一时半会还是抹不去的。想那彭玉麟和舒保都是清廷最忠实不过的走狗和和爪牙,他们虽然都各自受了伤,但是伤得都不严重,只要他们身体一恢复,必然会以十倍的疯狂卷土重来;再说还有那位老谋深算、老奸巨猾的唐训方,我和此人并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他虽然不谙武功,城府却深不可测,他总是藏而不露,隐忍不发,一旦他瞅准了机会,还会反扑过来,我们也不得不多加提防啊。” 正在任虎与齐彩凤说话的时候,伍怀志突然由外面跑进屋里来禀报说:“报告任将军,你在与舒保交战时救得那个老头,突然跑上门来,说是有话要对你说,不知将军是否要见他?” 任虎说道:“他主动找上门来,必然是有重要的事情,我哪有拒之不见之理?快快请他进来!快快请他进来!” 伍怀志得到任虎允准之后,立即返回到大门外,不一时便将刘道成老人领了进来,除了老人之外,他身后还紧跟着一个年轻后生和一位貌美如花的大姑娘。老人一见任虎,便立刻双膝跪倒,给任虎磕起头来。任虎毫无准备,被这一幕惊得手足无措,不知怎么才好。还是齐彩凤手脚麻利,她一伸手将老人拉起来,口中责怪说道:“老人家,你这是做什么?咱们本是一家人,哪有老人为年轻人下跪的道理?使不得!使不得!” 老人的儿子和女儿,见他爹在前面跪倒,紧接着也在后面跪了下来。也先后都被伍怀志和牡丹等人拉了起来。 任虎为老人让了座,老人待喘息稍定之后,这才说道:“什么官军,我看他们就是土匪!白白宰杀了我家的大肥猪,不给钱不说,还对我的女儿动手动脚,施加调戏,我的儿子气愤不过,上前阻拦,又被那些畜生们痛加暴打,我气愤不过,这才拿起农具要和他们拼命。谁知我根本就不是清妖的对手,刚刚举起手中的农具,便被那狗官一刀斩为两段,要不是任将军及时出手相助,恐怕我老汉的命早已休矣!我今日带领两位冤家前来,一是为谢任将军的搭救之恩,这二吗……” 说到此处,老人家竟然哽咽起来,无法再继续讲下去了。老人的儿子继续接着说道:“通过这件事情,我和我爹娘前后对比,觉得还是你们捻军仁义,只杀官军和贪官污吏,并不祸害咱老百姓,要不是你们出手相助,恐怕我们一家早就被那些吃粮食,不拉人屎的畜生给杀害了。想这当今之天下,还是爱新觉罗们为所欲为、一手遮天的天下,我们要想活命,唯有拿起刀枪,来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舍此便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齐彩凤说道:“听你们爷儿两个说了大半天,我总算听出一点头绪来了。老人的意思是不是说,你要将自己的儿子送来参加捻军啊?” 刘道成老人说道:“你的话只是说对了一半,并不完全对!” 齐彩凤说道:“另一半是什么,老人家您就明说好了!” 刘道成说道:“俗话说,儿大不由爷,女大不可留,留来留去是祸由。你想我们世代定居在这六里坪村,说不定那些个畜生不知啥时候又来了,与其在家中坐以待毙,到不如将我的两个孩子送给你们捻军,让他们扛枪去和清军厮杀,说不定还有一线生存的希望呢!” 任虎说道:“不瞒你老人家说,我们蓝旗捻军中,可是清一色的男人的天下,这位兄弟我可以收下,至于这位小妹妹,我可就难以从命了。” 齐彩凤说道:“在我的太平山寨中,一百多人中间,也只有我们牡丹、芙蓉、赵秀敏四位女性,说句不好听的话,我们四位都是练过武功的人,遇到清军都能拼杀抵挡,要是将这位小妹妹带在身边,必将成为我等的负担。不过我看此事也很不好办。” 牡丹说道:“在张洛行总旗主的黄旗捻军中,倒是有一只神通广大的女子巾帼护卫营,那里边有几千名女兵。不过她们此时在哪里?又如何将这位小妹妹送到她们的队伍中去,这也是个不小的难题呀!” 正在此时,突然从门外传来一声女子的说话声:“你们不必再为这位小姑娘发愁了,你们就将她交由我来处理好了!” 众人打眼望去,只见一个武士装扮,年龄三十岁开外,四十岁不到、面色光泽耀人、双眼散射着炯炯目光的女侠客,身后背着一把防身用的宝剑,一边说话,一边从外面走了进来。 齐彩凤反应迅速,她已经猜出来的是何人了。她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如果我猜得不错,您一定就是行踪飘忽,脚步遍踏苏、豫、皖三省的女中豪杰谭四姑吧?” 来人微微一笑,说道:“你说的不错,我就是曾经多次帮助过你们的江湖女子谭四姑。记得你我初次相识,是在夫子河村,那时刘铭传设计害死了侠客彭仲仁,不就是我为你们通风报信的吗?不想这一别又是一年有余,真可谓时光如梭,光阴荏苒啊。” 任虎也说道:“谭女侠总是独来独往,行踪让人无法捉摸,不知今日又为何来到这两军交战之地呀?” 齐彩凤为谭四姑拉过一把椅子,谭四姑坐定之后,说道:“我此次来到这武当山六里坪村,可不是行踪不定‘飘’来的,我可是因事而来。十日前,是我的恩师牛玉红她老人家去世三年的祭奠之日,我由河南到达湖北牛占鼻村,是为了祭奠我的师傅。祭拜过后,又忽然想起师父生前对我说的一句话,她说在武当山的南岩寺中,有一位年近六旬的清虚道长,曾是她的一师艺妹,嘱咐我在有机会的时候,上山去看看她老人家,因此我便从牛占鼻村来到了武当山。你们与清军打斗的事情,我都一一看在眼中,本打算出手相助,眼见得任虎将军连伤两名清将,清军大败而去,我也就没有声张,只是暗中观战而已。” 齐彩凤一听谭四姑的话,竟然高兴地大叫了起来,说道:“谭前辈,原来南岩寺中的清虚道姑是您的师叔啊,那她一定也是一位武林高手了,可是我与她相处好几日,从未听她提及过武艺的事情,这是为何?” 谭四姑嘿嘿一笑,说道:“这也没有什么奇怪,你想我师叔已是近六十的人了,她阅历深厚,这世间的事情,啥事情她没有经历过?她早已厌倦了人世间的互相争斗,所以才来到这武当山中,当了一名道姑,离别了凡间的缠绕,这也是她人生的必由之路啊。” 刘道成老人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说道:“你们众人只顾交谈叙旧,倒是把我们爷儿三个给冷落了,我儿子闺女要当捻军的事情,该如何处理呀?” 任虎说道:“我早已说过,刘大成兄弟我是收定了,至于刘大英妹妹,就等谭女侠的一句话了。” 谭四姑一手将刘大英拉进自己的怀抱中,用手抚摸着她的头顶,说道:“见危不救非侠客,见死不救非好汉。我有意栽培这小姑娘,可是她早已过了练武的年龄,为今之计,有两条路摆在她的面前,一是我把她送上武当山,去跟我的师叔清虚道姑去做一名小道姑,再就是我可以护送她到张洛行的黄旗捻军中,把她交给张宗禹,在她的巾帼护卫营中去做一名女战士。两条路尽有她挑选,不知大英姑娘要选哪一条哇?” 刘大英听完谭四姑的话后,十分执拗地说道:“若是上山当道姑,我家就住在这武当山下,俺何必等到现在?当道姑每天就和深山树木打交道,多没有意思,我死也不干!我要去当女兵!” 齐彩凤说道:“当兵打仗可是家常便饭,死人的事情经常发生,你年纪轻轻,难道就不怕死么?” 刘大英一波愣脑袋,说道:“在这贪官污吏当道的今天,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落,俺家的大肥猪招谁惹谁了,不是也被那些挨千刀的给宰来吃了吗?俺这洁净的身子,差一点没被他们给糟蹋了,与其窝囊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倒不如战死在沙场上,也好死个干净利索!俺可不怕死!” 谭四姑哀叹一声,说道:“自古以来,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说法,叫做好铁不捻钉,好汉不当兵。刘老汉自愿将自己的儿女送去当兵,这在千百年来也算是绝无仅有了。只是你的两个孩子此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见,能不能再有见面的机会,我看也是很渺茫的事情了。刘老汉你真舍得让他们去当兵吗?” 第六十回 夜见连营数十里,火光荧荧如繁星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刘道成说道:“儿女是父母的心头肉,有哪一位父母能狠心的将自己的亲生骨肉往火坑里推呢?梁山上的一百单八将,不都是被逼无奈才上梁山的吗?我这样做,也是被逼无奈,但凡有一条生路,我也不会这样做。这样做可能会死,不这样做也肯定更是死。因此,我掂量来掂量去,还是决定让两个孩子们跟你们捻军去,说不定还会有生存下去的希望哩!” 齐彩凤说道:“你把孩子送走了,他们是安全了。可是你们两位老人可怎么办呢?难道你就不怕唐训方他们回来报复你们夫妇吗?” 刘道成回答得很干脆:“我早就想好了对付他们的办法。待孩子们走后,我和孩子他妈暂时到郧西县他姥姥家去躲避几日,待风头过去,俺再返回家来。” 谭四姑说道:“既然女娃子不愿上武当山去孤守灯影当道姑,去过那种苦行僧般的枯燥生活,我就只好把她送往张洛行的军营之中,去做一名叱咤疆场的战士了好了!” 刘大英一下子扑倒在谭四姑的怀抱之中,娇嗔地说道:“这才是俺想要的结果,谭女侠,不,谭师母,您就是俺们的好师傅,俺刘大英的救命恩人呢!” 齐彩凤说道:“既然师父也认了,师母也叫了,你还像木头桩子般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赶快跪下,给你的师母磕头!” 刘大英被齐彩凤的话提醒,说道:“哎呀,你看我可真憨透了,怎么把这个茬也给忘了呢!”话一说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连给谭四姑磕了三个响头。口中还不停地说道:“一日为师,终生为母,我刘大英这一生算是跟定您老人家了!” 谭四姑心中喜悦,嘴上却说道:“众人可要给我作证,我谭四姑有这么老吗?”大家听后,不禁发出一阵会心的笑声。 任虎说道:“现在刘大成、刘大英兄妹的事情都已经有了交代,我也该回到河南去与我的兄弟任柱会合去了,齐彩凤寨主也该回到你的太平山寨去了,你我就此分别,各履其职,来日再见吧。” 齐彩凤说道:“常言道,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朋友相聚也终有一别,此次任将军救齐彩凤等众姐妹于危难之中,真有天高地厚之恩,都说大恩不必言谢,可我的心中总感到有些过意不去,现在就要各奔南北东西了,我还真有些恋恋不舍呢!任将军回到任旗主身边之后,请代我向他和尊王转达我的感激之意,祝愿他们每战必胜,取得更加辉煌的战果,则我齐彩凤也就心满意足矣!” 众英雄还有说不完的肺腑话,表不尽的离别情,可是因为情势所迫,又不得不就此分别,众人依依不舍,挥泪相别。任虎统领他的一千余名捻军弟兄,离开六里坪村,一路返回河南去了,而齐彩凤则协同牡丹、芙蓉和赵秀敏返回安陆县太平山寨去了。刘道成夫妇为了躲避彭玉麟、舒保等人的报复,也临时离开六里坪村,到郧西县孩子他姥姥家去了。所有的过程不必再多加描述。 单说任虎统领一千余名捻军弟兄昼夜兼行,避开大道,尽检那僻静山路往前急行,不几日便到达河南境内的南阳县境内。这一日,众人来到一个叫张旗营的村庄,大家还没有进村,便忽然听得人喊马嘶,人声鼎沸,从村中传出来一阵追杀之声。任虎赶紧命令众捻军就地散开,匍匐于大路两旁的沟壑农田之中,静待村中之人前来。 刹那之间,从村中跑出来五十余人,有的骑马,有的步行,手中各执刀枪棍棒,匆匆朝任虎这边疾跑而来。待众人来到近前之后,任虎猛然间一挥手,众捻军从道路两旁迅速窜出来,挡住了那些人的去路。 来人慌忙之间还以为自己遇到了官军或者乡团呢,不禁大惊失色,骑在马上的人大叫了一声,差一点没从马上摔下来。但当他定睛观看时,见面前的人穿的都是捻军的服装,紧吊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骑在马上的人面对任虎一抱双拳,客气地说道:“请问面前是哪路英雄,挡住了我等的去路,莫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不会是自己人不认识自己人吧?” 任虎见面前的人慈眉善目,说话和气,又彬彬有礼,既不是官军,也不像横行乡里的团丁,便挺枪站立,一抱双拳,十分礼貌地回说答道:“我乃是蓝旗捻军旗主任柱麾下马前将军任虎是也,请问阁下是哪路军马?” 骑在马上的人听说是任虎,便立即翻身下马,跪在地上对任虎说道:“今天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今天巧遇任虎将军,我邓大公可算是性命有保了!” 任虎走向前去,一伸手将那个叫邓大公的好汉拉起来,说道:“既然是一家人,就不必行此大礼了,你有什么难处,就只管对我任虎说好了,我任虎仅凭自己的一千余人,就可以解你等于危难之中,众好汉不必害怕!” 邓大公说道:“说来也真是叫人生气,”说到此处,他用手指了指身边的一个人,这才又继续说道:“我与这位杨九老弟,都是南阳城南张旗营村的平民百姓,只因春季来临,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家中米粮断缺,只好向村中大户张勤思借粮度日。谁知那张勤思为富不仁,他不但见死不救,反诬我等聚众闹事,图谋不轨,他还带领民团将我等屠杀驱赶,不免形成一场械斗。我等不是他的对手,只好落荒逃出村外,恐怕那张勤思马上就要追赶而来,望任虎将军搭救搭救我们众弟兄吧!” 任虎一听邓大公的言说,不由得气炸心肺,他咬牙切齿的说道:“真是天下老鸹一般黑,有财有势的人家,都是些心肠狠毒之人!不就是一个村中豪富吗,只要他再敢来追赶你等,我定叫他有来无回,不得善终!” 正在二人说话之间,就听见一阵人欢马咤之声从远处传来,那些人气势汹汹,张牙舞爪,刹那之间便来到了任虎面前。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张勤思的长子张大虎。除了张大虎之外,还有一百多名团丁也随他而来。 张大虎骑在马上,大声喊叫道:“你们是何方来的反贼,竟敢拦住本少爷的去路,识相的就赶紧躲在一旁,否则,本少爷手中的长矛可是六亲不认!” 任虎拨马向前一步,对张大虎冷笑一声,说道:“你我本就是冤家对头,今日在此相遇,也算是你活到尽头了。你知道本将军是哪个吗?说出来恐怕会吓破尔等的狗胆!” 张大虎骂道:“呸!大胆反贼,死到临头你还在大言不惭,恬不知耻,把那牛皮吹得震天响,你真是说大话也不怕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吹牛也不怕闪掉了你的下巴!本少爷没工夫和你多费口舌,是骡子是马,咱们就用手中的枪说了算吧!”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即打马挺枪向任虎冲杀过来。两人初次交战,任虎不知道张大虎的能耐到底有多大,因此并不敢掉以轻心。他双睁圆目,精神高度集中,与张大虎战了二十余个回合,未分胜负。 此时的张大虎,禁不住心中一阵窃喜,他暗自想道:“在我的眼中,所有的反贼,只不过都是一些乌合之众而已,今日你与本少爷交手,你可算是遇到劲敌了!” 二马盘旋交会,二人再一次一次交手。只见任虎举起手中的竹竿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朝张大虎的前胸刺来。张大虎不知其中有诈,还以为任虎真要将他扎死呢,赶忙挺枪来迎。谁知说时迟,那时快,就见任虎迅速将竹竿枪收回,紧接着又迅速朝张大虎的前胸刺了过去。张大虎没来得及反应,本能地将身子一侧歪,任虎的枪尖一下子刺偏,正好刺在张大虎的左肩处。张大虎哎呀一声,一下子将手中的长枪丢在了马下,人也从马上摔到了地上。 任虎见此情景,正欲打马向前,一枪将张大虎结果掉,忽然从团勇阵中猛冲出一匹战马,骑在马上的人一边大声喊叫着,一边朝任虎冲了过来。任虎只好放弃刺死张大虎的打算,转身迎向来人。而跌落地上的张大虎,也正好抓住这一时机,跌跌撞撞的跑回到自己的队伍中去了。 新到的团丁坐在马上说道:“我只听说在反贼中有个大头目叫做任柱的,任虎的名字我还是头一回听说。无名小卒,你与任柱是什么关系?赶快说与我听听!” 任虎说道:“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说给你听听也无妨。我是捻军旗主任乾的长子,任柱是我的叔伯兄弟,我是他马前的将军任虎是也!也请将你的尊姓大名报与我听,也好让你死后当个明白之鬼!” 马上团丁说道:“如你所说,我佩服任乾是个人才,任柱亦是一个将才,从你刚才刺伤大虎兄的枪法来看,你的确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不过在我看来,当今朝廷待我等都不薄,尔等不但不思报效,反而起兵反叛,何也?” 任虎说道:“你可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站着说话不腰痛。你们这些富贵人家,整天不愁吃喝,养尊处优,怎么知道饿肚子是个什么滋味?别的咱先不用说,就说邓大公、杨九二位壮士吧,他们在饥寒交迫之时向你们借点粮食来糊口,也被你们说成是图谋不轨,借机造反,试问在尔等的眼中,还有什么叫做公理呢?” 马上的团丁嘿嘿奸笑一声,说道:“你们都是反贼,还与老爷我讲什么公理,这不是太幼稚可笑了吗?在这个世界上,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无理,也能走遍天下,请问公理能值几何?今天我不想与尔等争论这些,更不想与你们反目为仇,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走你的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老爷没工夫伺候你们!”说完,带领团丁呼啦一声逃回到村中去了。 任虎正要骑马追赶,邓大公突然出来制止道:“任将军,不要去追,你知道刚才与你说话的是什么人嘛?此人就是南阳城北太乙寨的豪富李作梅,此人满腹文墨,熟读兵书,为人很有计谋,又十分狡诈,我怕任将军盲目去追,恐怕中了他的计谋,吃亏上当。” 邓大公说的一点都不假,李作梅此人可的确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他姓李名作梅,字均平,南阳城城北太乙寨村人士,家中骡马成群,拥有土地千余顷,是南阳县境内首屈一指的豪门富户。此人虽然家中极为富有,他却视财如命,从不舍得多用一文钱。每年雇佣长工短工来为自己耕种土地,收获庄稼,他总是用陈粮来支付工钱。他还总是在量器上大动手脚:他在已经做成的量斗中,于斗底上再铺设一层厚厚的木板,以此填充盛粮食的空间。这样一来,即使雇工们当面看着他称量,量斗被灌得满满的,而实际上却眼睁睁地吃了几斤粮食的亏。由于李作梅设计独特,弊作的严丝合缝,几十年来反复演化,一直还未被人发现。 常言说得好,人有失足,马有失蹄,经常在河边走的人,哪还有不被河水打湿鞋子的道理?在咸丰初年,李作梅又一次用陈粮来充作工钱时,他的骗人伎俩被一位细心的雇工发现,当场揭发了他的鬼把戏,使李作梅当着众人的面大出其丑,不过这位雇工却也因此换来了一顿毒打,还被取消了当年的报酬。李作梅多年来在众人面前扮演的李善人的假面具,一下子便被彻底戳穿了,从此被人们称做李恶人,假善人。 咸丰五年间,太平军扶王陈得才、端王蓝成春、尊王赖文光、启王梁成春、天将马融和等发兵到南阳,号称十万之众,将个南阳城围得铁桶相似。这可吓坏了时任河南巡抚的英桂,他只顾躲避战乱,保全自己的性命,不主动出面迎敌,反而以失职罪逮问何怀珍、龙泽厚等人,将他们撤职查办,将他们当成替罪羊,才保住了自己头上的乌纱帽。 后来英桂遣派总兵图塔纳领兵出击,与太平军战于双桥铺诸地,图塔纳骄横不可一世,不听良言劝解,取小胜而头脑发胀,统兵直追,陷入埋伏,使自己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武生韩中选等五十余人皆被太平军杀死,英桂一怒之下,要杀图塔纳以祭奠死亡的将士,后有城中官绅豪富,跪地为图塔纳求情,他方才免于一死。 与图塔纳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李作梅虽只是一个地方豪绅,手中除了上百名团勇之外,并无其他兵权,他却能融会贯通,调动有方,运用自如,避免了他的村寨陷入覆灭之灾。在太平军围攻南阳城的时候,境内诸多村寨皆惊慌得不得了,为求自保,寨主或者暗地里为太平军密送粮食财物,或者暗自示好,以求得太平军谅解。有人出面规劝李作梅,让他多识时务,不可与太平军对抗。李作梅暗自一笑,说道:“你我自古就食朝廷俸禄,当此危难之际,不但不思报答,反用私通反匪来自保,我华夏儿女的骨气都跑到哪里去了!” 李作梅力排众议,回到村寨之后,苦练团丁,完善守具,做好了迎击太平军的准备。未过几日,真有太平军游骑数十人来到太乙村寨,李作梅不慌不忙,指挥团丁在村头上架起火炮,对准太平军的骑兵就是一阵轰击。太平军骑兵没想到李作梅有此毒计,因为毫无思想准备,因此吃了大亏。有两名兵士立时中炮殒命,其他人见寨中准备充足,火力强大,不敢再轻举妄动,只好拖着同伴的尸体,返回大营去了。自此以后,李作梅的大名便传遍南阳四乡,各个村寨以此效仿,纷纷与太平军对峙相抗,给太平军的进攻造成巨大阻力。 李作梅有一位同胞兄长名曰李作楫,因病早卒,丢下年轻的嫂嫂独守空房,李作梅对寡嫂十分尊敬,多方体贴照顾,不失华夏儿孙的道德规范,这也是李作梅少读诗书,笃爱家人的优点所在。李作梅此人,在众多豪绅之中,也算得上是一位有胆有识,极具封建道德的人士。一次冬夜就寝,忽然闻听窗外微微传来步履之声,李作梅心生疑窦,赶紧披上衣服,从窗棂中对外查看,窥见有一毛贼正在偷盗稻谷。李作梅自有惊吓盗贼的办法,他隔着窗户对外面的小偷说道:“我家的粮食多得很哩,拿少了不够吃,你可要多拿点啊!”小偷知道自己的行为已被主人发现,不禁打了一个哆嗦,已经装进口袋中的稻谷洒了一地,慌乱之中翻墙而逃。 凡为人者,大多都具两重性格,一面是善,一面是恶,善字当头时,则多做好事,恶字当头时,则恶贯满盈。不过世间万事之中,绝大多数都是善字为先,恶字则寡二少之,是恶是善,劝君可要仔细选择后而为之,切莫跟风盲从,毁掉了自己的大好人生啊。否则将是噬脐莫及,悔之晚矣! 话不絮烦。李作梅辞别任虎,回到城中之后,很是为自己的不战而退骄矜自满。他来到张大虎家中,对张大虎的父亲张勤思表功道:“今日与捻贼任虎一战,侄儿确有思考不周之嫌,未搞清对方的实力,就盲目出兵,这是犯了兵家之大忌,好歹那任虎手下留情,只伤了咱虎儿的肩胛之处,毫无性命之忧,这就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啊。” 张勤思说道:“此次出战,有你均平老弟亲自辅佐,才使犬子全身而退,死亡与虎儿擦肩而过,均平老弟应立大功一件,此恩此德,有九当牢记心间!” 说起这张勤思,在南阳城中也是个小有名气的人。他名叫张勤思,字有九,太学生。据说以名德著乡里间,被人称为张善人。就是这样一位赫赫有名的人物,竟然欲对上门借粮的邓大公等人大开杀机,如果连见死不救都可称之为善的话,不知他张善人之名从何说起? 善这种称谓也有其局限性和自私性。就拿张勤思来说吧,有人传说他在家侍奉继母以孝道著称,在对待某些人某些事情上,他性情慷慨,遇事敢于承担,有时赴人之急犹如饥渴餐饮,这或许就是张勤思能够博取众人好口碑的原因吧? 咸丰五、六年间,任柱大军犯南阳境,张勤思被任柱大军的气势所逼,伙同其家人避难于南阳县城附近的桐源砦。是时,捻军势如破竹,凡是与之对抗的村寨,团丁无不被扫荡,豪富为之抄斩,所过村堡皆被攻破,而张勤思所居村寨失于修葺,居民无不心内惴惴,昼夜不得安息。此时的张勤思,危亡之时方显出其技高一筹。为了保护家产,更是为了保护他自身的性命,由他亲自挑头,在村中挑选出几十名丁壮,抬土的抬土,搬砖的搬砖,运石的运石,削平高丘,填塞洼地,板筑畚抬,亲历手任,乡民感奋,助者日众,不日功成。待任柱挥军来到时,张勤思喜站寨堡之上,遥望捻军兵马大声说道:“娃娃们,尔等都是乳臭未干之辈,想与我张勤思斗吗,你们还嫌嫩了点!” 任柱骑马围着张勤思的寨堡转了几圈,见寨墙既高且厚,很难攻破,如果强攻,势必要付出沉重的代价,经过与尊王赖文光议商之后,只好取消攻打的计划。自此以后,张勤思见人便炫耀:“兵多而不精,犹如散沙一片,这样的军队何以能制胜?寨堡不在大小,坚固才是上上之策,敌来攻打,我自岿然不动,要不了多少时日,敌则不战自退矣。” 时隔不久,在河南裕州境内的虎山地界,又有白莲教风起云涌,饥民群起响应,犹如燎原之火,霎时便烧遍半个河南省境。白莲教首以张勤思忠勇可信,又智谋过人,有意推举张勤思为白莲教之头领,但是他们选错了人,张勤思本就是效忠朝廷的忠实鹰犬,他怎么会与白莲教这样的朝廷反叛为伍呢? 张勤思在一个夜晚,独自一人走到白莲教首之家,大放厥词,严厉谴责白莲教的“荒诞之举”,他说:“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你们的举动,这是再毁灭祖宗啊,倘若迈出这一步,那将使你们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你们知道他的厉害吗?此举有辱祖宗颜面不说,如果你们祖宗地下有知,也决不会答应你们这样做的!” 白莲教首被张勤思气得两眼冒火,恨不得一刀将他杀死,但碍于是乡亲的脸面,忍了又忍,才将冲上心头的一股怒火忍了回去,后悔自己不该将这样的大事让张勤思知道,现在后悔也已晚了。 张勤思不知好歹,继续滔滔不绝的说道:“当今天子圣明无比,全国无数官员皆一心履职,世道大治,海内安宁,尔等怎么会为暂时的肚腹饥饿而起而叛反呢!我之所以不能追随尔等,皆因此也!我不得不告诉尔等,背反朝廷,就是自掘坟墓,你们如若造反,就先把我杀死好了,过不了我这一关,你们的造反必然会以失败而告终!我好心好意地来劝你们,勿谓言之不预也!” 说着说着,张勤思竟然动起了感情,好像他所效忠的大清朝就要被人推翻似的,他语言激昂慷慨,痛哭流涕,泪痕满面,如丧考妣,丑相十足。待张勤思走过之后,白莲教首捶胸顿足的对自己说道:“本来是为招贤,却招来一条不知好歹的疯狗,我这是何苦呢?真是自作自受!” 李作梅与张勤思,咱们都已作了介绍,他们是什么人,我看就不必再多说了吧!当下李作梅与张勤思又商量起如何对付任虎的事情来。 李作梅对张勤思说道:“捻贼张洛行部将张宗禹,甫犯南阳境离去不远,今任柱之族兄任虎又带匪兵前来骚扰,你我均是南阳富户,当然首先要为其觊觎,与其坐等其前来扫荡,倒不如你我带领团勇主动出击,协力攻打,也好杀一杀任虎的威风。不知有九兄意下如何?” 张勤思手捻短髯,未加思考便说道:“均平老弟,亏的你还是文墨满腹的人呢,怎么遇事这么不动脑筋?你想一想,无论是张洛行的侄子张宗禹也好,还是任柱的族兄任虎也罢,他们皆是有名的亡命之徒,你我亲自出马,去与他们搏战,那还不都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碰吗?与其拼个你死我活,倒不如许以重金,物色一个有勇有谋之人,代替你我去抵挡拼杀一阵,你我皆可坐收渔翁之利也。” 李作梅说道:“既消灭了敌人,又保存了自己,有九兄的办法真不失为是个好办法。可是情急之中,火已经烧到了眉毛,这样文武双全的人,咱们又到何处找寻呢?” 张勤思嘿嘿奸笑一声,说道:“均平弟莫要为此发愁,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不是别人,他就是咱们南阳地界的豪富亦斋是也。” 李作梅一拍大腿,高兴地说道:“你看我这个人,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怎么把这个近在身边的鹬蚌也给忘了呢。” 张勤思继续说道:“我之所以将他抬出来做你我的替死鬼,是因为我对亦斋此人太了解了。常言说得好,但凡有私欲的人,不是为财而死,就是为食而亡。捻贼此来,威胁的不光是你我,也包括亦斋在内。当他的切身利益受到外来之敌侵犯时,我就不相信他还会无动于衷,袖手旁观,稳坐壁上之观。” 那么张勤思说的这个亦斋,到底又是何方神圣呢?原来此人姓袁,单名一个纯字,亦斋是他的字,也是一个太学生。袁纯此人在张勤思的眼中,很具慷慨之气,他文通武略,无一不精,可谓颇具将帅之才。但是袁纯的弱点则是爱听阿谀奉承之语,脾气火爆,听不得反面之言,他暴躁的脾气就像一只火药桶,只要给一点火星,就会爆炸。张勤思之所以首先想到袁纯,看重的绝不是他的才干,而是他暴躁的脾气。因为凡是脾气暴躁者,大多都不会认真思考问题,只要看到一点不顺心的事情,就暴跳如雷,拼命向前,甚至玩命,最容易被人利用的就是这种性格的人了。 当下张勤思派人将袁纯找上门来,代之如座上宾客,好茶好酒好菜的招待了一番。最后,张勤思将话锋一转,这才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张勤思试探的说道:“最近社会十分不靖,穷鬼们在这青黄不接的时候,人人家中早已断粮断炊,饥饿难耐之时,便生发枝节,他们打着借粮的幌子,实则与明抢暗夺又有何异?邓大公等人来我处抢粮,早已为我儿大虎驱逐出境,不料想他们一出城便与南来的捻贼任虎勾搭连环,不想这倒反过来增加了捻贼的势力。张洛行的侄子张宗禹也趁火打劫,试图与任柱、任虎合为一体,不日便可对南阳城发起进攻。当此危急关头,不知袁纯弟有何打算?是奋起驱赶虎狼呢,还是只做壁上之观,坐以待毙呢?” 此时的袁纯已有几分酒意,说起话来舌头也已不听使唤了。袁纯含含糊糊的说道:“如何应付来敌,兵书上早有定论,无非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吗。再说,国家有的是精兵强将,对此朝廷也自有安排,何劳我等这些局外之人去操这份闲心呢!” 听过袁纯的话之后,李作梅心中极为不悦,他十分不满地说道:“看来亦斋老弟已是抱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主张了?” 袁纯又往嘴中倒了一杯酒,说道:“我的人生哲学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现在让你们二位说得如此邪乎,好像天就要塌下来似地。人家任柱、任虎、张宗禹又没有来攻打我袁纯,我何必去自寻不利索,惹是生非呢?不到万不得已,我袁亦斋是不会主动去攻击人家的!” 无论张勤思和李作梅如何煽动,袁纯就是油盐不进,不为所动。老奸巨猾的张勤思怕弄巧成拙,他很是懂得物极必反的道理,因此就慌忙改变了主意,迅速使出以退为进的战法,带着威胁吓唬的口气说道:“既然亦斋弟这么沉得住气,看来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了。到底结果会是如何,我与均平弟拭目以待就是了!” 张勤思的说服没有成功,他略加思考,又想出一条毒计,便顺水推舟的说道:“今日之言,就等于是酒后醉话,算我什么都没有说,亦斎弟不必放在心上,咱们是闲聊瞎扯,今天的谈话就到此为止把。送客!”于是谈话就此结束。 袁纯的家住在南阳城南黄台岗村,骑马也要半个多时辰才能到达。当袁纯走到一片树林边上的时候,突然从林中窜出来十几个蒙面人,各人手持大刀,拦住了他的去路。起初袁纯还有一些紧张,但稍微镇定下来之后,他的紧张情绪也就渐渐平息了下来。袁纯在马上对蒙面人一抱拳,说道:“各位壮士,我袁亦斋与你们远日无仇,近日无怨,你们突然拦住我的去路,莫非要打劫不成?可是你们看看,我除了一人一马之外,就是腰间这把大刀了,除此别无他物。诸位要是听我劝解,就赶紧离开,否则一旦动起手来,刀枪无情,伤了谁都不好看!” 一个蒙面人大声说道:“在这南阳县内,哪个不知道你袁纯是黄台岗村的豪富之家,我等是受了任虎将军的差派,专门来取你这个为富不仁的豪绅的性命的,如若识相,就赶紧下马受缚,也省下弟兄们大动干戈了!” 袁纯说道:“你们这些捻军毫无道理,我袁某人虽然是地方豪富,可是从不仗势欺人,如若不信,你们可去问黄台岗村的乡亲们。” 蒙面人说道:“我们捻军奉行的是杀富济贫的仗义之举,不管你口碑如何,只要是与豪富沾上边的,都是我们要杀的对象,和你这种人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蒙面人的话刚一说完,便持刀向袁纯冲杀过来。袁纯被逼无奈,也只好从腰间拔出钢刀,与蒙面人对杀起来。蒙面人在步下,袁纯骑在马上,一个仰面向上,一个居高临下,蒙面人的气力就渐渐不支了。在几个回合之后,蒙面人对其他蒙面人大声喊叫一声:“你们都是木头人还是咋的,还在一边等什么,还不一起都快给我上!” 看来这个蒙面人还是个头头呢,在他的一声号召之下,其他蒙面人像得到了圣旨一样,纷纷手执钢刀,从四面将袁纯给包围了起来。一时之间,袁纯四周刀光闪耀,尘土飞扬,众人杀了个难解难分。袁纯不愧是武林高手,因他从小训练有素,刀法精湛,十几个蒙面人攻击他一个,终究也没有把他制服,倒是十几个蒙面人中,有好几个都已经不同程度的被袁纯击伤。正在众蒙面人激战正酣之时,忽然听见袁纯大叫一声道:“着!你给我倒下吧!” 随着袁纯刀光闪动之处,一个蒙面人应声倒地。领头的蒙面人大叫一声:“不好!我等不是袁纯的对手,赶快走人!” 虽然他的腿脚不慢,可哪里比得上袁纯的四条马腿快?只见袁纯一拨马头,他的战马腾空跳起,一下就跳到了蒙面人的前头。袁纯手起刀落,又有两个蒙面人丢掉了性命。看着四散逃跑的蒙面人,袁纯本想再追上去杀他几个,后来一想,穷寇莫追,得饶人时且饶人,还是不要杀生太多,给他们留下一个吃饭的家伙吧。因此这才止住了追赶。 袁纯翻身下马,走到三个被杀死的蒙面人近前,一伸手扯下蒙在他们头上的头罩,第一个他不认识,第二个好像有些面熟,但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当他扯下第三个人的头套时,使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你道这是为什么?原来这第三个人不是别人,他竟然是张勤思的第三个儿子张豹! 原来张勤思有三个儿子,长子曰张大牛,次子曰张大虎,三儿子曰张豹。三个儿子中间,老大张大牛老实憨厚,为人正派,从不仗势欺人,惹是生非;二儿子性情执拗,要是他认准了的理,你就是用八头壮牛也别想把他拉回来,是个撞到南墙都不知回头的主儿;唯有这老三张豹,从小机灵过人,最会察张勤思的脸色行事,一眨眼就生出一个鬼点子,因此很讨张勤思的欢心。 袁纯很久也没有想明白,我刚刚还在张勤思家喝酒交谈,为什么眨眼之间他又弄了这么多刺客来刺杀我呢?他翻来覆去的想,想到最后,袁纯终究弄明白了:“好你个阴险毒辣的张有九,你这是在挑拨我和捻军的关系,用这种栽赃的方法,逼迫我与捻军反目为仇哇!你真是个独夫民贼,你的心真比蛇蝎还毒哇!” 袁纯暗自思忖道:“你张勤思既然用这种阴险的手段来对付我,当然也是怕见阳光,那么我袁纯也就不必将这层窗户纸捅破,我就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我倒要看看,你这老狗下一步还要有什么行动!”袁纯想到这里,就骑上马,心安理得的回家去了。 袁纯牵着马一进门,就把自己的妻子吓了一大跳。妻子看见他疲惫不堪,浑身溅满了血迹,不禁关心的问道:“你这是怎么啦,在路上遇到了什么危险?” 袁纯只是淡淡的一笑,说道:“没有什么,只是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几个土匪,他们要拦路打劫,被我杀退了。” 妻子提心吊胆的说道:“这是什么世道!光天化日之下,也敢明目张胆的出来打劫,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妻子马上又翻箱倒柜,给袁纯找出来一套新衣服,让袁纯将染满血渍的衣服换下,袁纯这才走进堂屋去喝茶休息。 咱们先放下袁纯不讲,再返回来说说张勤思的事情。在酒筵上,张勤思与李作梅规劝挑唆袁纯出面与任虎对抗,没想到人家袁纯有他自己的主张,并不急着与捻军反目为仇,他是一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他要静观其变,然后再作行止。这可气坏了张勤思这条老狗。他与李作梅商议后决定,要派出一帮人,在半路上以捻军的名义来袭击袁纯,用这种卑劣的办法来逼迫袁纯就范,没成想打鸡不成反舍把米,死了两个家丁不算,还搭上了自己三儿子的性命。张勤思又悔又气,大哭了一场,将儿子的尸首草草满葬了事。不过从今之后,他与袁纯也就结下了深仇大恨。 一天,夜幕降临,大地一片昏黑,忽然从南阳城南传来一阵枪炮之声,张勤思在众团丁的簇拥之下,赶忙登上城头对外观看,这一看不打紧,可把他给吓坏了。只见城外不远处,火烛照耀如同白昼,在火光的映照之下,但见城外捻军连营座座,接连数十里火光不断,火光荧荧点点,犹如晴天夜幕中的点点繁星,把整个南阳大地照耀的火光明亮,使人看后不禁毛骨悚然,头皮发炸。 张勤思对随后赶来登上城头的李作梅说道:“举目远远望去,大地上火光星星点点,总也望不到尽头,照这样计算下来,城外的捻军至少也不下十余万人,一旦他们对南阳孤城发起进攻,要不了两个时辰,此城可一举被伊攻破矣!” 李作梅说道:“有九兄言之有理,你我知道,城中并无大兵,守城兵勇加在一起才有不到两千人,这点兵力实难应付,一旦城外捻贼知道我们的底细,突然发动猛攻,则孤城一旦被攻破,我等性命即休矣。” 正在二人惴惴交谈之际,忽然从城北传来了猛烈地枪炮声和阵阵喊杀之声,张勤思说道:“大事不好,我们上了任虎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之当了!” 这可真叫张勤思说对了,原来城南的火光点点,原来都是任虎故意安排的迷敌之计,而这一计策的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张勤思、李作梅欲逼他反捻而被他识破天机的袁纯是也。 袁纯回到家中稍作休息之后,一想到白天发生的事情,他是越想越生气。后来狠下一条心,暗自思忖道:“我把你张勤思、李作梅当做好朋友,可是你们竟然设此毒计来陷害我,是可忍,孰不可忍!在这个兵荒马乱、是非混淆的世界里,不是做君子,就是做小人,与其让你们除掉我,倒不如我先下手的为强,打你们一个措手不及!” 想到这里,他即骑快马跑到任虎的驻地,与任虎结盟示好,并向任虎献上一计说道:“任将军只需如此这般,则南阳城瞬间可破矣!” 于是,任虎先以火阵迷惑城中敌人,暗地里则暗伏奇兵于城北,待时机成熟时,便一举破城而入,杀了张勤思和李作梅一个措手不及。紧接下回。 第六十一回 有九均平头落地,袁纯赴死有新意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这实在是兵不厌诈的一个典型战例。张勤思和李作梅二人还未来得及走下城头,就已经双双做了捻军的俘虏。此次捻军攻破南阳城,除杀死五十余名拼死抵抗的团丁之外,并没有大开杀戒。他们只掠走了张勤思、李作梅家中的金银财宝等物,并未伤害他们的家属。张勤思、李作梅阴险狡诈、玩弄权术,是南阳城中的两大毒虫,当然不会得到赦免。 任虎将张勤思、李作梅解压到城南捻军的临时驻地,先用好酒好菜的招待他们,然后才对他们说道:“你们都是地方的官绅豪富,多年以来,以恶充善,鱼肉乡民,我如果不将你们的头颅割下,则黎民不容,天地不容矣,这顿饭食,是你们二位在这个世界上吃的最后一顿美餐了,待你们吃饱喝足之后,我就送你们上路!” 张勤思哭诉道:“我张有九与你们捻军远日无怨,近日也无仇,为什么你任旗主单单拿我们开刀,这是何道理?” 任虎抿嘴一笑,说道:“张先生此话差矣!昨天你们还在策划如何对付我捻军,怎么事隔一夜,你们就将什么都忘记了呢?如果你们真的是记不起来了,我不妨找一个人来,帮助你们回忆一下,你们看如何?” 说完,一拍双掌,只见从房门外笑吟吟走进一个人来,张勤思、李作梅一见来人,都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他们将四只眼睛瞪得似牛眼般大小,惊愕的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怎么会是你袁纯啊?” 袁纯走到张勤思、李作梅近前,分别用手掌轻轻在他们的肩上拍了几下,说道:“有九兄和均平兄都是识书达理的人物,不会不懂得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句话吧?再说啦,害人者,必将先害己,这是个颠扑不灭的道理,怎么二位就将它忘得一干二净了呢?我本来对捻军也无好感,也压根就没有想投降他们,我之所以迅速走出这一步,都亏了你们昨日逼会了我,我这才连夜找到任虎将军,配合他们成就了破城大事。假如说此事有功的话,其中还有你们二位的一半呢。” 张勤思听完袁纯的话之后,后悔的只是摇头,两行鳄鱼的眼泪也夺眶而出,他对袁纯哀求道:“亦斋兄弟,我张勤思与你并无深仇大恨,为什么必置我于死地而后快呢?我恳求你为哥哥我在任将军面前美言几句,绕我不死,来日我必有厚礼相报!” 就见袁纯两只让人捉摸不定的眼球在眼眶中反复转了好几圈,这才说道:“你们现在都是任将军的俘虏了,如何处置你们是他的事情,已与我毫无关系了!” 任虎说道:“我们捻军绝不像官府所说的那样,是乱杀无辜的土匪强盗,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但是若说我们仁慈的像菩萨一般,那也不符合事实,我们的原则是:不该杀的人一个不杀,该杀的人一个也不会放过!既然我们已经将你们二位请到了我们的军营来,恐怕你们再费口舌,也已属多余了!” 古代杀人,都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矩,那就是在午时三刻时才开刀问斩。张勤思与李作梅被关进黑屋子里,二人临死之前,真是长夜难熬,痛哭不已。他们哭一阵,骂一阵,再哭一阵,再骂一阵,后悔的是因为他们策划不周,以至于才落到今天这个下场,想到明天就要上断头台了,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的屋子内,甚至连多看一眼这个世界的权力也被剥夺了。他们十分后悔,暗杀袁纯不成,才给他们造成如此后果。可是事到如今,就是把肠子悔断了,也已是于事无补了,用度时如年这句话来形容他们此时的心情,实在是再恰当不过了。 曙光东升,新的一天又已开始了,可是随着时间的过去,他们的生命也已经进入倒计时了。挂在墙上的座钟,仍然咔嚓咔嚓地向前走着,那是钟表秒针摆动的声响,钟表每向前走一秒,他们的生命也就少了一秒,每当秒针响过,都像一记重锤重重地锤敲击在他们的心上一样。他们暗自告诉自己:“自打从娘的肚皮里钻出来,在这个像万花筒一样的世界上折腾了几十年,没想到竟要如此狼狈的离开这个世界,悔哉,悲哉矣!” 此时,一位手持钢刀的捻军士兵走进了张勤思、李作梅的房间,恶狠狠地对他们说道:“今天是你们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天了,午时三刻一到,就要送你们上断头台了,你们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就赶紧交代好了,这可是最后的机会了。我这可不是在吓唬你们,你们听清楚了没有?” 此时的张勤思却没有了昨天的恐惧心情,倒是多了几分冷静和沉稳,他对士兵说道:“我是有满肚子的话,可是我这些话,只能对你们的任虎将军说,你请任将军到监房来一趟,我的话绝不能由别人代转的。” 士兵出去不久,任虎还真的来了。任虎一进门便问道:“张勤思,你说你有话要单独对我说,现在我来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好了!” 张勤思谦恭的说道:“我在年轻的时候,曾经熟读四书五经,常在书中聆听曾子的教诲。曾子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今天我已走到了人生的尽头,过去一切的争斗,一切挖空心思的算计别人,向往中的一切的荣耀,一切的耻辱与光辉,都将随着我生命的结束而成为往事。残酷的现实将渐渐沉淀于历史的长河之中,它们亦都将与我毫无关系。我因为就要失去这一切,自然感到十分痛苦与惋惜,此时,也只有此时,一种对生命的留恋之情,在我的内心深处油然而生,甚至连我自己也弄不明白,这是否就是世人常说的‘良心发现’呢?如果是这样,那它可真是来得太晚了!” 任虎说道:“生命无论对于谁,他都是宝贵的,因为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我身为义军军人,绝不会视他人的生命为儿戏,更不会挥舞手中的刀枪去乱杀无辜,因为我知道,生命诚可贵,人生要珍重。但是,这世上的事情总是如此无情,有的他人必须活下去,因为有他活着,才能使更多的人活得更有尊严、更幸福;而有的人他必须死去,如果他不死,便会使应该活下去的人无法继续生存。你们就像两只肆无忌惮的豺狼,今天被关在笼子里了,才知道绿野的可贵,也才有了求生的欲望。倘若我再把你们放回到大自然中去,你们还会张牙舞爪,去伤害别人!所以说,像你们这种专心危害他人的人,必须得死!这是因为,只有你们死去了,社会才能变得更加清净!” 张勤思听完任虎的话后,打了一个寒战,然后说道:“任将军你不要误会,我今天请你来,绝不是为了给自己求情,让你刀下留情,免我张某人一死。我知道我作恶多端,恶贯满盈,死有应得。在我临死之前,我想对任将军进一言忠告。摆在你面前的事实是:对于我这只张牙舞爪的恶狼,你必然防范甚严,可是对于披着美丽外衣的豺狼,你任将军又有多少防备之心呢?” 听了张勤思这句话,任虎的心不免一阵紧缩,问道:“既然你有九先生如此说话,不可能是无的放矢,没有所指吧?” 李作梅对张勤思说道:“咱们都是死到临头的人了,还为别人操这份闲心做什么?无论是民团也罢,官军也罢,还是他们捻匪也好,他们的死活都与我们毫不相干,你对他讲这些话,还不等于是多费口舌吗?” 张勤思没有理睬李作梅,却对任虎说道:“我问任将军一句话,你对袁亦斋此人的印象如何?对他又了解多少?” 任虎略加思考,说道:“在前天深夜,他突然骑马来到军营,并出谋献策,引领我军一举攻破南阳城,才有了今天你们二位的阶下之灾。无论袁纯心中如何想法,他此一举动可谓是一个善举。至于说到对他的印象,因为接触时日尚短,我对此人还无法做出明确判断。不过他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他的城府极深。” 张勤思听完任虎的话后,说道:“岂止用‘城府极深’就能概括!任将军,恕张某不恭,恐怕要不了多久,你就要上断头台了!你死到临头,却还浑然不知,蠢乎!危哉矣!” 任虎细细品味着张勤思的话中之音,止不住暗暗吓出来一身鸡皮疙瘩,他故意对张勤思说道:“有九先生的话必然是有所指,用不着这样转弯抹角,让人听后如陷云雾之中,且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张勤思说道:“明白人不用细说,我说的已经再明白不过了,难道还用我指名道姓的点破不成么?” 李作梅语带讥讽地说道:“笨牛怎识乐音?山雀如何能分辨风声和涛声?对牛弹琴多费力,枉劳吾辈费心机!” 任虎说道:“二位先生的心意我已明白,毒草微萌,尚不为患,待稍长之后,我必然毫不留情的将其刈除!二位先生就安心的到法场去吧!” 午时三刻眨眼即到,张勤思、李作梅被双双拉上了法场,刀光闪动之处,两个方才还活灵活现的人,霎时之间便均变成了两具冰冷的尸体,是善是恶,到头来都得到了它应有的回报,这也是历史使然也。 张勤思、李作梅被任虎斩杀之后,捻军诸将官自然心中高兴,但是最高兴的莫过于袁纯此人。你道这是为何?袁纯由于本性使然,他平时给人的印象是一副遇事慷慨的姿态,有人还夸他具有将才之像哩。其实,仅凭外观来评价一个人,那是极为不准确的。有人内心狡黠,表面却装出一副十分憨厚老实的姿态,他们就是用这种伎俩来掩饰他的真正目的,这样的人才是最危险、最可怕的。那么,袁纯是否就是这样的人呢?作者对他也还知之甚少,还不敢妄下定论,诸君随着事情的演化,耐心细致地往下看就是了。 张勤思、李作梅被送上断头台以后,伍怀志向任虎提议:“我们在武当山解救了齐彩凤四姐妹,在返回的路途之中,又在南阳毫不费力的打败了张勤思、李作梅二位官绅,以我区区一千多人,能在一夜之间战胜了实力雄厚的两个官绅,这也算得上是以少胜多的典范战例了,为了弘扬我蓝旗捻军的正气,咱们应该打破惯例,摆酒设宴,痛痛快快的来庆贺一番,不知任将军意下如何?” 任虎说道:“我任虎做事,一向十分严谨,我一贯遵循任旗主和尊王的军规军律,绝不会因为取得小胜而沾沾自喜,更不会因为某个人的喜好就去破坏它。不过此次南阳之战,的确是出乎我的意外,那咱我就打破以往的惯例,摆它一次酒宴,来庆贺此次的胜利。你马上去通知灶头兵,让他们杀猪宰羊,欢乐庆贺!” 随着任虎的军令一出,不到两个时辰,一切便准备完善。在酒宴上,平时不准饮酒的军兵们,今天也都敞开胸怀,大口吃肉,大碗饮酒,开心的畅饮起来。尤其是袁纯,他跑前跑后,不停地为军将们劝酒敬酒,忙得他不亦乐乎。当他端着酒杯走到任虎面前的时候,他忘形得意的姿态,几乎将任虎吓了一跳。此时的任虎,也装出一副痛快喝酒的样子,而实际上他却多留了一个心眼,他时刻还在想着张勤思、李作梅临死前对他的提醒,用眼睛的余光观察着袁纯的一举一动。 任虎从此时袁纯的眼神中,好像读出了一点什么不祥的预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呢?那眼神中既有饿狼扑食前的凶像,又有猎隼扑获猎物后的兴奋,好像在袁纯的两只眼睛背后,还隐藏着第三只眼睛。这第三只眼到底都隐藏了些什么,任虎一时还无法捉摸出来。 正在任虎深入思考的时候,忽然听见袁纯说道:“今天你们捻军庆贺胜利,这才是个开始,明天,就是明天,我请任虎将军光临我的寒庄,我再为任将军摆一场更加丰盛的酒宴,你我再来尽兴的庆祝一番,不知任将军可否给袁某这个面子?” 任虎一听袁纯此话,三分醉意一下子便荡然无存,他以极快的速度在脑海中反复品味着袁纯此话的寓意,不禁产生一个疑问:“一场小胜利,今日既已在军营庆贺,何必还要再到你的村寨去欢庆呢?袁纯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他要摆鸿门宴不成?倘若他真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我岂不要中了他的圈套吗?” 想到此处,任虎一口回绝道:“亦斋兄的好意我任虎领了,只是咱捻军有咱捻军的军纪,今日设宴,已是破例,如再到贵庄去摆宴庆贺,恐怕任旗主、尊王听说之后,必定要处罚与我,此事万万不可!” 袁纯并不死心,他接下来说道:“既然任将军不同意宏大的场面,那你就带上一二随从,到舍下一坐,以表我袁某人对任将军的一片深情,我想任将军总不会驳我袁某人的这个面子吧?” 任虎听过袁纯固执的劝解之后,一下子便想到了太平军英王陈玉成被苗沛霖哄骗到苗圩之中缚而捆之,然后送交胜保大营处死的情形。任虎心中暗想:“莫非你袁纯也要导演一出杀害我的闹剧不成?可惜前世之鉴,后事之师,我任虎还没有那么笨,我怎么会上你袁纯的当呢!” 想到此处,任虎婉言说道:“我身为一军统帅,决不能脱离军营随意行动,亦斋兄的好意我无法领受,只好不恭违约了!” 袁纯稍带愠意的说道:“既然任将军不肯给我袁亦斋这个面子,那就算我的话没有说好了,此事也就如此作罢!” 酒宴一直延续了两个时辰,袁纯自我克制力很强,他的酒并没有多喝,他面色微红,头脑还十分清醒。酒宴结束之后,他闷闷不乐地对任虎说道:“看来,我袁某人与任将军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啊,不过你我既然不能成为朋友,但愿来日也不要成为战场上的敌人才好!”说完,骑上战马,一溜烟朝黄台岗村去了。 袁纯一进家门,马上有仆人走向前来接过了马缰绳,牵到马槽上去饲喂了。他的妻子王氏走到袁纯身边,关切地说道:“看你面色红润,好像喝了不少酒吧?酒后还要骑马,也不怕有个什么闪失。” 袁纯心不在焉地说道:“哪能呢,我心里有数,头脑也十分清醒,我只身处在狼群虎穴之中,哪还敢放肆的喝酒呢?人们常说,酒后必然会吐真言,一旦泄露了我心中的秘密,说出了不该说的话,我还不是自找不利索吗?” 王氏惊愕地问道:“怎么,你不是自愿去找任虎他们的吗,让他们帮助你剪除了两位眼中钉,难道又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不成吗?” 袁纯愤恨地说道:“前者,我略施小计,借助任虎之手,才将我的两个眼中钉剪除掉,可是扎在我肉中的刺还在不停地刺痛着我哩,叫我如何能高枕无忧?” 王氏说道:“我听你的言下之意,你好像与任虎他们产生矛盾了?” 袁纯说道:“不是才产生矛盾,而是这个矛盾从来就存在,我与任虎他们不是一条道上的马车,无论如何也是不会走到一起去的。你想想看,他们这些捻匪亮出的口号是什么?叫‘劫富济贫,替天行道’,这与南宋时期的水浒草寇又有什么两样?我也是南阳境内数一数二的豪富之家,本就是他们革除的对象,我如何还能和他们同流合污呢?前者,我联合任虎,只是借助他们的力量为我而用罢了,并不是真正把他们当成了我袁亦斋的朋友,一句话说到底,只是互相利用而已!” 王氏说道:“夫君,你这个人的脾气就是执拗固执,倘若你与任虎他们反目为仇,如果没有官府大军的帮助,单凭你自己的力量,你是很难对付他们的。我听说这些捻匪可都是些不要命的主儿,他们既有张洛行、龚德、张宗禹等众人做援匪,又有任柱、赖文光、任乾、任大牛等众人为同谋,官军与他们作战,十几年下来,已经阵亡了邱联恩、余际昌、李续宾、李续宜、彭毓橘等诸多将领,你区区一个官绅,手中仅有几百名团丁而已,如何来与任虎他们抗衡呢?” 袁纯说道:“说到那些官军,我除了佩服僧格林沁王爷一人之外,其余将领都不在我的眼中。他们除了会杀良冒功,祸害百姓之外,其他均无所长。再说啦,我自幼熟读兵法,虽然不能与卧龙岗的孔明相比,起码也不比曹孟德逊色。打仗凭的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力量的对比不仅是人数多少的较量,最主要的是把敌人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以少量的兵力去打败貌似强大的敌人,如此才可显示出是庸才还是将才的试金石呢!” 王氏听完丈夫的话之后,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然后小心翼翼的说道::“如此说来,你非要与任虎他们反目不可了?” 袁纯骄横的说道:“现在张勤思、李作梅都已为我所灭,这不但去掉了我的心腹之患,他们的团丁也可以由我来控制驱使,三方面的团丁加在一起,至少也有两千多人,用来对付任虎的一千余名匪兵,已是绰绰有余了。待我将任虎歼灭之后,在这南阳境内,还有何人胆敢与我袁某人相抗衡呢?那时还不是由我一个人说了算?” 咱先不说袁纯如何去做准备,如何去调动他的团丁。返回头来再说说任虎。自从袁纯骑马走后,任虎想到他在酒席间的怪异表现,总是觉得心中不安。任虎马上调来各路军将,对他们说道:“袁纯此人,在南阳县境也是首屈一指的富户,以他的实力而言,与张勤思、李作梅相比,也毫不逊色,回想到他在酒宴上的种种表现,我对此人总是有一种捉摸不定的感觉,不知他欲要何为?我们与他只不过是一面之交,对此人缺乏深厚的了解,与其陷在迷茫之中,倒不如提前做好应对的准备。我的意思是,为了防止不虞事件的发生,咱们今夜即刻就撤出张旗营村,另寻他处暂且居住,以防袁纯突然来袭。” 任虎命令一出,全军即刻行动,不到半个时辰,一千余人便走得无影无踪。 古人常言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任虎跟着任柱、赖文光出生入死十几载,也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了,仅凭他的直觉来处理问题,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这次的机断处理,又使他和他的军队避免了一场劫难。 细心的任虎又派出八个人,分成四组,作为探马,到袁纯居住的村子附近,随时监视着袁纯的的一举一动。大约寅时过后,即有探马回来报说,说袁纯已经将一千多名团丁集合好,不知意欲何为。接着又有探马来报,说是袁纯骑马在前,大批团丁随后,已经浩浩荡荡朝南奔来。第三批探马又来报说,袁纯的团丁行动诡秘,马蹄都用棉布包裹,团丁乘夜衔枚而进,他们所要去的方向,好像就是捻军刚刚撤出的张旗营村。 任虎听完探马的回报之后,微微一笑,说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好你个袁纯,你的狼子野心果然暴露无遗了。既然你不仁在先,也就莫怪我任虎不义在后了!各军兵听我调遣!” 捻军各军兵听说又要打仗,个个都乐得手舞足蹈,人人都摩拳擦掌,准备与袁纯决一雌雄。 任虎望着情绪激昂的众军兵,立即发布命令:“各百夫长听令!刘三,你带领二百人,埋伏在袁纯返回的路途两旁,在他兵败返回时,可突然出击,打他个措手不及;刘六,你也带领二百人,在你哥哥刘三与袁纯交战之后,从后面突然杀将过去,协助你兄刘三将袁纯一举拿下。伍怀志等人随我行动!” 吴怀志咱们不必多介绍,刘三、刘六本是亲弟兄两个,他们原本都是河南省柘城县人士,为生活所逼,逃亡至安徽省定远县,在城内卖烧饼为生,后为昏官黄昏所逼,只好撇家舍业,到任柱军中当上了捻军,在定远县城东刘铺村中,在柳河花的旧宅院中,不是还有他的妻子张桂菊和女儿小刘河花在那里苦守空房、等待着他们回家吗。这在前回书中咱们已作过交代,不必多述。 袁纯依仗着轻车熟路,引领着他的团丁悄悄扑上了任虎原先的驻地——张旗营村。天色昏黑,村中一片寂静,由于人多走路的惊动,偶尔引得村中的狗发出几声吠叫声。袁纯一边向村中摸索前进,一边暗自琢磨:“任虎哇任虎,你就安心的睡大觉吧。你做梦也不会想到,前不久我还带领你们去攻打南阳城,昨日我还与你们举杯畅饮,今天,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时候,我却又与你们反目为仇,带领着团丁来攻打你们了,当你明白过来的时候,恐怕早已变成我袁某人的刀下之鬼了!这能怪谁呢,怪就怪你的命运不济,怪就怪你憨乎乎的毫无准备!” 袁纯如此想着,不多时便来到了昨日喝酒的院落门外。为了不惊动院中可能还在熟睡的任虎及他的捻军,袁纯小声下达命令,命两位身手矫健的团丁纵身一跳,翻入院墙之内,并悄悄打开大门,将门外的团丁放了进去。奇怪的是,一直到现在房内仍无动静。袁纯骂了一声:“说你任虎笨吧,没想到你竟然笨到了这种程度,眼看我的刀就要架在你的脖子上了,你却还在呼呼大睡!” 袁纯示意团丁们,众团丁一拥而上,合力将房门撞开,灯笼火把照耀如同白昼,袁纯在灯光映照之下,看得十分清楚,房中空空如也,哪里还见一个捻军的影子!袁纯不由的大声叫道:“不好!我等可能中了任虎的奸计了,赶紧撤退!” 正在此时,一个团丁慌慌张张的跑到袁纯近前,用颤抖的声音对他说道:“袁团主,这次可真是大事不好了!”他下面的话已经是说不出口了。 袁纯慌忙问道:“你倒是快给我说清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报信的团丁说道:“我们一百多人,正在摸索着进村,任虎的捻军好像从天而降,他们并不打招呼,举起手中的刀枪便向我们杀来,我们还以为是遇到鬼了呢,不到半个时辰,一百多人就希里糊涂地做了任虎的刀下之鬼!亏了我腿脚麻利,好不容易这才躲过了他们的刀枪,赶忙跑来向团主您报告!” 袁纯听完团丁的报告,只气得他两眼冒金星,身体中的血液循环也加速了,摇了几摇,晃了几晃,差一点没摔倒在地。他的头脑在嗡嗡作响,两只眼睛好像被蒙上了一层薄雾,看什么都是模糊一片。过了半天,他才对报信的团丁说道:“你头前带路,赶紧带我去看个究竟!” 于是,袁纯和众多团丁在报信团丁的引领之下,小心翼翼的摸索到村外出事的地方。黎明前的天色更加黑暗,两丈开外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当袁纯与他的众团丁到达出事地点时,看到的是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已经死亡的团丁们的尸体,哪里还见一个捻军的影子? 正当袁纯迷茫不解的时候,忽然又听得从村西头传来了刀枪碰撞的声音,袁纯大叫道:“不好!村西也有埋伏,赶紧去救援!” 当袁纯一行人慌忙跑到村西头的时候,看到的和在村东头的情形一样,除了上百名团丁的尸体之外,也并不见捻军的一个人影。袁纯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任虎插上翅膀飞走了不成? 正在袁纯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黑暗中又从村南传来了异常的声音。袁纯心想:“任你任虎有妙计千条,我今天也非要与你见个高低不成!” 袁纯气愤之下,又慌忙带领他的团丁赶到了村南,但是,映入他眼帘的,仍然是一百多名团丁的尸体,丝毫不见捻军的影子。 这时,东方已经渐渐露出了鱼肚白,天色也渐渐开始明亮起来。折腾了几个时辰,团丁们半天不吃不喝,已经到了人困马乏的地步。天色大明之后,袁纯怀着满肚子的委屈和仇恨,一看到白天与任虎喝酒的那户人家,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他立即传出命令:“此户人家,早已与捻匪勾搭连环,沆瀣一气,与匪徒们穿一条裤子,抓不到他们的人,我就烧他们的房子。烧!给我统统烧光!” 转瞬之间,火焰冲天而起,一处四合院的红瓦房便被烧做一片灰烬!让袁纯深感奇怪的是,尽管火柱冲天,火舌肆虐,但是村中却始终不见一个村民。原来这都是任虎的精心安排,为了防止袁纯可能会来报复,任虎命令乡亲们暂时都躲到了其他村庄,这才出现了村中空无一人的场面,也避免了袁纯狗急跳墙,兽性大发,大开杀戒造成的不良后果! 自古以来,凡是争夺天下者,无不遵循着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原则。今天袁纯也遇到了此种情形。他和他的团丁们,折腾了大半夜了,真是又累、又饥、又渴,可是到了此时,连个人影都看不到,还到哪里去搞水搞吃喝呢?无奈之下,只好命令和带领他的团丁,无精打采地慢慢朝自己的村庄走去。 袁纯一行人刚刚走出不到五里路远,忽然听得一声呐喊,在道路两旁的树林中,旌旗飘扬,旗帜漫野,有数不清的捻军挡住了袁纯的去路。为首一员大将,不是别人,正是使袁纯一夜之间吃尽了苦头的任虎是也! 端坐在马上的任虎手执竹竿枪,精神抖擞,杀气逼人,使袁纯望之而生畏! 任虎微微一笑,说道:“在与亦斎兄对饮的酒宴上,我已估计到你可能要有什么行动,所以这才早早做好了一切准备。兄弟不敬,我已在此恭候多时矣!不知袁兄与我小别之后还无恙乎?” 此时的袁纯,已经是十分狼狈和疲倦,饥饿使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勉强支撑着身体,小声对任虎说道:“我原先认为,你任虎虎头虎脑,虽说四肢健全,头脑却不一定发达,没想到你却是外表粗犷憨厚,内里却是心细如发的人。此次算我计划不周,这才吃了你的亏,上了你的当!你容我歇息数日,改日我再来与你一分高下!” 任虎大笑一声,说道:“你说此话,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你认为我还可能给你卷土重来的机会吗?你满口白牙,却说出来黄口小儿的幼稚之言,可笑,可笑,太可笑了!” 袁纯说道:“既然你今天不打算放过我,你倒要如何?” 任虎说道:“我听人传说,亦斎兄在南阳境内也是数一数二的武林高手,今天你我既然狭路相逢,那就不妨比试一番,我任虎也好借此机会来领教一下你的武功到底有多深多高!” 袁纯坐在马上,用手一指任虎的背后,说道:“我的武功虽高,却无法与他相比,你就和他比试一番好了!” 任虎不知是计,赶紧扭转脖子回头观看,而袁纯却突然乘此机会打马而逃。任虎望着袁纯远去的背影,哈哈大笑一声道:“好个奸佞袁纯,用如此雕虫小技来哄骗与我,真乃可叹、可悲、可怜之极也!”但是他并没有躯马去追赶。 袁纯打马跑了一阵之后,扭头回头观瞧,见任虎并没有来追来,不禁心中窃喜道:“任虎!任虎!黄口小儿,你还想与我袁亦斎相斗,你差的可是太远了!”既然你任虎不来追赶,我也就不慌忙疲于奔命了,想到此处,不免便放慢了前进的速度。 古诗云:“古画画意不画形,梅诗咏物无隐情;忘形得意知者寡,不若见诗如见画。”如果此时笔者用“得意忘形”四个字来形容袁纯此时此刻的心情的话,犹显得有点苍白无力,所以才引用上面的四句诗,以显示袁纯此时的心情。不过他高兴得太早了些,还没等他高兴尽兴时,接踵而来的便是乐极生悲了。 正在袁纯骑马低头往前行走的时候,忽听得哗啦一阵响动,一下子从路边树林中窜出来几百名捻军士兵,挡住了袁纯的去路,为首两员捻军将官,每人骑一匹高头大马,手持亮光闪闪的竹杆长枪,横挡在了袁纯前进的路面之中。只听马上的捻军将领大喝一声:“有我刘三、刘六兄弟在此,袁纯你还不快快下马受缚,如胆敢口吐一个不字,定叫你立时死于马下!” 袁纯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已是在劫难逃了,但在临死之前,还要做一次困兽犹斗,他实在是死不甘心啊。 袁纯一伸手取出他的单刀,在马上舞动了几下,恶狠狠地说道:“告诉你们,刘三,刘六,我袁纯在南阳县境内也是出了名的武林高手,凭你们这些拿惯了锄头的老茧子手,想要战胜我,也并非是件易事,不信,你们就上来比试比试,看看哪个是我袁纯的对手!” 刘三轻蔑地一笑,说道:“我告诉你,袁纯,你也不要太高看了你自己。常言说,杀猪不杀脖子杀屁股,这叫各有各的杀法,不信你就试试看吧!” 说到此处,刘三向周围的捻军士兵一挥手,说了声:“给我打!” 袁纯不知道刘三是如何个打法,还没等他想明白的时候,就见几百名捻军士兵,人手一块土石坷垃,纷纷投向袁纯,这些土石坷垃犹如暴风骤雨,集中向袁纯打过来。刘三的这一招,是袁纯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任他的身体如何矫健,也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还是有无数块石块打在了他的身上,只听袁纯哎呀一声大叫,早已被石块击中,由马上滚落到地上,还没等他从地上爬起来,早有十几位捻军士兵死死地将他按住,并五花大绑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此时再看袁纯,就像是双打的茄子,泄了气的皮球,早已没有了方才那种跃武扬威、不可一世的劲头了。这时,只见远远地有一匹战马,向刘三这边飞驰而来。袁纯看得清楚,骑马而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捻军虎将任虎是也。 战马停住脚步,任虎翻身下马,他走到袁纯面前,说道:“亦斎兄,你现在该明白我为什不来追赶你了吧?因为我知道,你已经成为我的瓮中之鳖,你就是长出两只翅膀,也难逃脱我为你织下的天罗地网。不过我就是不明白,你带领我们去攻打南阳县城,并且活捉了张勤思和李作梅,已经为你我的合作走出了很好的第一步,为什么你正道不走,反而又去走回头路呢?” 袁纯听完任虎的话之后,没有马上回答任虎的为什么,反而反问说:“任虎,我来问你,你们捻军在雉河集扯旗造反的宗旨是什么?” 任虎说道:“这还要问吗,张洛行总旗主早给我们下了定义,这就是‘杀富济贫,替天行道’,再加上一条‘复我汉室’。” 袁纯说道:“既然你们要杀富济贫,我袁纯也是你们所要杀的人,你我既然道有不同,又何来相互为谋哉?与其叫你们来杀我,倒不如我先下手为强,先把你们杀了再说!” 任虎听完袁纯的释词,真是感到啼笑皆非!不过面对即将被斩杀的人,死,也要让他死个明白。 任虎说道:“这所谓杀富济贫,只是我们捻军的一个大政纲领,并不是所有富人都在诛杀之列,我们所杀者,只是那些死心塌地为朝廷做鹰犬的富人,何来眉毛胡子一把抓?你这是严重曲解了我捻军的造反宗旨呀。你要为你的不求甚解,将要付出沉重的代价,时至今日,难道你还不悔悟吗?” 袁纯说道:“我自己酿造的苦酒,只有我自己来喝,我自己种出的苦瓜,怎能要别人来品尝?事到如今,我已是噬脐莫及,大势将去,何能挽回?亦斎不求别的,只求速死,有情有义的任虎兄弟,咱们只好来世再相见了!” 袁纯说道此处,只听他哼哧一声,刹那之间便口吐鲜血,眼睛翻了几翻,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任虎等众人赶忙走向近前观看时,见袁纯早已经绝气身亡,到阎王爷面前去报到去了! 任虎无奈的对天长叹道:“袁亦斎与张勤思、李作梅相比较,他们的所作所为,却有不同之处,他这样的人和如此死法,倒叫我大长了见识。只是我不知道,像他这样的人,死后让人如何给他下定义呢?他到底算是英雄,还是狗熊呢?” 袁纯此人,死法虽然独特,却算不上英勇壮烈,看者诸君,您说呢? 第六十二回 谭四姑叶城除害,店伙计口吐实情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高山本是土石堆,河水流淌无定规; 游衍水边追野马,逐鹿中州击山君。 人们常说,山不转水转,两座山永远走不到一起,而形如流水的人,却不知在何年何日、在什么地方,又会突然撞在了一起。咱们书中所描写的捻军,自从他诞生的那一天起,就被清廷这只张着血盆大口的老虎,追逐着四处游击,没有一天能过上安定的生活。这不,张洛行的黄旗捻军又走出了伏牛大山,来到了古城叶县境内。 叶县地处河南省中部略偏西南,春秋时期隶属楚国,迄今已有三千多年的历史。县治在伏牛山余脉结合处,境内既有伏牛山水,亦有桐柏山水,有汝河、沙河、灰河、湛河、澧河、甘河贯穿其境,淮河之水亦源自此处。真乃魅力独具,旖旎秀美,古人曾用“青山不墨千秋画,澧水无弦万古琴”的诗句来赞美叶县的秀美山水。 张洛行之所以选择叶县作为临时驻足之地,也是接受了军师龚德的建议而为之。在离开伏牛山的时候,龚德即对张洛行说道:“我军虽然在伏牛山中休整了较长时间,但是以力量对比而言,还是不足以与大兵压境的清军向抗衡,倘若毫无顾忌的走出伏牛山,很有可能要为清军所乘。所以,我的意思是要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一旦形势对我不利,我即刻返身再进入伏牛山中,这样才可有效地保存我们的有生力量,为再次对清军发动进攻奠定基础。” 张洛行说道:“军师此言甚善,我当以计而行之。” 就这样,张洛行统领黄旗捻军,一路慎进翼行,不日便到达叶县的旧县村。这旧县村坐落于澧河南岸,名曰村庄,提起它的历史,可是大有来头呢。什么来头?你听听龚德与张洛行的对话便知道了。 张洛行与龚德的捻军总部就驻扎在旧县村的一户古香古色的农家大院之内,房主人姓沈,说到这沈姓也是大有来头哩。 一日,张洛行对龚德说道:“这旧县村子只是一个村庄,却有着不同寻常的建筑和气派,以我的猜想,居住在此村的人还颇具帝王之气哩。” 龚德说道:“总旗主,你有不同一般人的灵敏嗅觉,这还真叫你给说对了呢。” 张洛行说道:“我佩服你龚瞎子,除了行军打仗之外,每到一处,你总是对当地的地理风貌、人文传统进行一番调查研究,不知来到这旧县村之后,你又有什么新的发现?” 龚德说道:“从古至今,哪个军事家不是对周围的环境了如指掌,知之甚细?如果连周围的环境都不掌握,如何能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所以说,熟悉当地的地理环境,可不仅仅是为了好奇,而是为了作战的需要。昨天,咱们刚一到达这旧县村,我就与房东沈老爷子做了一次长谈,从他的口中,了解到这旧县村的一些情况。如果总旗主有兴趣,我不妨为你叙谈叙谈。” 张洛行说道:“张洛行谨听军师教诲,犹愿洗耳恭听!” 龚德说道:“在正式回答总旗主的问题之前,我首先问你一句话,想必‘叶公好龙’这个成语,你也是耳熟能详的了。我的问题是,所谓‘叶公’者,他姓什么,出自哪朝哪代,他又是何人之后?” 张洛行说道:“我张洛行知识再浅薄,也不会被你这个连小学生都回答出来的问题所难倒,叶公吗,他自然是姓叶了,至于说到他生在哪个年代,又是何人之后,我还真是回答不出来呢。” 龚德听完张洛行的回答,将两只小眼睛眯缝成一条缝,频频摇首,说道:“错!错!错!据沈姓老汉说道,叶公是他的祖先,当然也是姓沈无疑了。提到叶公,咱们必须追溯到公元前529年,在春秋初期,楚国左司马沈尹戍生有一子,取名曰沈诸梁,字子高,他是楚庄王的后裔,是春秋末期楚国的军事家、政治家,后被楚昭王加封到古叶邑,也就是今日之叶县为尹,故而被后人称其为叶公,因循沿袭,千古流传,因而便被后人以为叶公即是他的姓氏了。” 张洛行说道:“听你这么一说,我不就成了不懂装懂了吗,若按我的解释,不但贻误后代,叫人听后不免要笑掉大牙呀。” 龚德说道:“中国是四大文明古国,圣人贤者比比皆是,历史典故也数不胜数,加之历史久远,难免不被人以讹传讹,失去了它原有的内涵,如此说来,错误也是难免的。能够知错就改,也就善莫大焉了。” 正在张洛行、龚德议论叶公的时候,张宗禹突然从外面走了进来。张洛行问张宗禹道:“自我们来到这旧县村之后,兵士们的情绪如何,都有些什么反应?” 张宗禹回答道:“已有一月有余没有与清军交锋了,兵士们都急得嗷嗷直叫,说什么时候能够打进叶县城去,也好放松放松自己的身子骨!” 龚德说道:“我军初次来到叶县,对地方情况尚不熟悉,不能做到知己知彼,又如何能保证百战不殆呢?我想立即召开一个首领会议,听听众人都有些什么看法,这样才能集思广益,吸取其中精华而纳之。宗禹啊,你马上就去下一个通知,让各路将领都到旧县村来参加会议!” 张宗禹领命而去,一个时辰之后,各路将领都先后陆续来到了旧县村。接到通知来参加会议者,自然少不了张洛行的张家军,他们有少旗主张宗禹,各路首领张五孩,老将张玉明、张敏行,青年将领张宗志、张宗道、张九、张料儿、王宛儿,巾帼护卫营的营官安娇、莲花、雪花,还有陈大喜等人,另外就是萍踪侠客营的营官廖志高和副营官婉闹了。除上述人员之外,还有新近从安徽境内赶来的黑旗旗主苏天福,白旗总目姜太凌等人。 几十个人拥挤在沈家大院中,张家军的的各路将领们都肃穆而坐,静等着张洛行与龚德的训话,唯有苏天福和姜太凌新近刚来到,情绪显得有些急躁。 苏天福身高八尺以上,由于常年在野外奔波,风吹日晒之下,使他的脸色变成了古铜色,他体格健壮,显得全身都有使不完的劲似得。他等得可能有些不耐烦了,竟然急躁的叫了起来:“总旗主,军师!俺老苏大老远的从安徽来到你们身边,无仗可打,实在是憋屈得慌,你们就叫俺苏天福去打这头一阵吧!” 姜太凌也接话说道:“好你个苏憨子,你说你从安徽而来,难道我姜太凌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吗?我心中可比你还急着呢,这攻打叶县的头一仗,就让我姜太凌来担当吧!” 张洛行说道:“大家的心情我张洛行十分理解,可是家有家规,军有军纪,若是事先不摸清城中的底细,就盲目去攻城,还不等于是白白去送死吗!至于如何进攻法,有哪路头领来打头阵,我与龚军师自然有统筹考虑和安排,大家听完军师的话之后,再争也不迟么!” 苏天福说道:“龚瞎子,有话你就说,有屁你就放!别老叫俺苏天福干着急,没完没了的等下去好吗?”苏天福的放荡不羁,和他说话时的口无遮拦,立即引来了一阵哄堂大笑! 姜太凌说道:“我说你这个苏憨子,都已经四十多岁的人了,说话还老是这样没大没小,你就不怕总旗主和龚军师一怒之下将你的人头砍下来当球踢吗?” 苏天福说道:“砍头有什么可怕?俺老苏的这颗头,早已经不属于俺自己了,清妖没有拿去,俺就白送给总旗主和军师好了!”苏天福的话,立时又引起一阵轰然大笑。 听了苏天福的话,张洛行和龚德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龚德从座椅上站起身来,徐徐说道:“自从雉河集聚义以来,我也与苏憨子多年未见了。咱们捻军各执一旗,各自成军,互不统属,今日苏旗主屈尊来投,说明他眼中还有我龚瞎子,仅此一点,就使我够感激涕零了!下面咱们就书归正传吧!” 龚德用他那本就不大的一双小眼睛,在众将领身上扫视一遍后,继续说道:“这叶县是个古城,自明朝正德年间以来,即动工改建成为砖砌城垣,城墙坚固高耸,易守难攻。虽说历经三百余载风雨沧桑,却依旧昂然挺立。进入清代以后,又经历代邑尊不断修葺,城垣益固。不过近因滍(zhi)河、昆河二水连年盛涨的冲淤,已有部分城墙倾圮,濠更堰塞,因此不断出现耗损之处,此所谓蝼蚁之穴可溃全堤矣。昔日所谓固若金汤者,今日竟如渠邱之无备者也。这就为我攻城提供了一隙可乘之机也。” 苏天福听龚德如此讲话,早已是心急难耐,他站起身,打断龚德的讲话,说道:“好你个龚瞎子!俺老苏听你罗嗦了大半天,一直没听懂你言之何为,你倒要给我说明白,你到底是惧怕叶县城高壕深而望而却步呢,还是惧怕强敌当道而畏葸不前呢?你就莫转弯抹角的穷啰嗦,来耽误我们的时间了,请你说干脆一点,这叶县城到底是打还是不打?” 姜太凌也说道:“老龚,我与苏憨子亦有同感,你东扯葫芦西扯瓢,净说些没用的屁话,请你表明一下态度,若是你愿意带领我们去攻打叶县城,我们还奉你为我们的军师,否则咱们就从此散伙,各奔东西,你还当你们黄旗捻军的军师,我们仍然去做东奔西走的土匪草寇去!” 苏天福、姜太凌二人的讲话激怒了张宗禹,他拍案而起,说道:“常言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似你们这等目无法纪军规的捻军首领,我敢说你们连草寇都不如!草寇土匪还要论资排辈,分出个一二三四的座次,似你们这样胡搅蛮缠,岂不有损于我捻军的军威?还谈何战胜清妖,光复汉室?我将你们二位奉为长辈,与我的叔父张洛行一样看待,没想到你们作为叔辈,却遇事如此不冷静,好不令我失望!如二位叔父所知,我张宗禹可是出了名的小阎王,对于违反军规军令者,对于各行其事,不听指挥者,我张宗禹可都是一视同仁,杀无赦!” 苏天福、姜太凌听完张宗禹的话之后,都不约而同的暗暗伸了伸舌头,从此再不敢言语了。他们心中暗想:“张宗禹这小子,可是个翻脸六亲都不认的人,若是惹恼了他,说不定自己的小命可真就不保了,还是莫要在这小太岁的头上动土的好。”从此会场一片肃静,再无人敢于吵闹。 张洛行说道:“我等都是雉河集聚义的年长者,既然是年长之人,就要有年长之人的风范,切莫成为晚辈人的刀下之鬼呀。倘若发生内讧,岂不让清妖们笑掉大牙吗!” 龚德也说道:“苏天福、姜太凌二兄,你们听完我的讲话,可能产生了厌烦之感,但我作为捻军军师,自感责任重大,倘若一点考虑不周,那可不光是失败,而是不知要付出多少人的性命啊。所以在每战之前,我们要从正反两方面来分析得失利害,尽可能避免少失败或者不失败,尔等切莫因此骂我谨小慎微,胆小怕事啊。归根结底还是一句话,要打有准备之仗,要打有把握之仗,这是我的宗旨所在!” 张洛行说道:“昨天夜里,睡在床铺上,我与军师摸黑谈了半宿,最后取得了一致意见。为使我们的行动更有把握,决定先派探子进城去打探一番,待摸清了清军的底细之后,我们才可做出行动的规划。” 廖志高说道:“总旗主,军师,要说这进城去打探的事,那就非我萍踪侠客营莫属了,请你们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们好了!” 张洛行说道:“廖壮士真是与我们不谋而合呀,你们萍踪侠客营,都是些身怀绝技的人,进城去执行这样的任务,当然是唯有你们最合适不过了。” 龚德说道:“你可选派三两名得力之人,乔妆打扮,所要摸清者,是现下何人为县令,何人担任城守,有官军多少,有团丁多少,兵力又是如何布置、部署等等,打探清楚之后,回来一一禀报。” 廖志高突然站起身来,响亮的回答道:“末将领令,我这就去安排!” 这时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你们要进城去,能不能算上我一个啊?” 众人打眼望去,来者非是别人,正是捻军的老朋友谭四姑是也。只见谭四姑在柳河花的陪伴下,正缓步朝众人走来,在她的身后,还紧随着一位风貌年华,秀色可餐的美貌少女。张洛行、龚德一见谭四姑到来,不由得喜出望外,赶忙上前迎接,众将官也用异样的眼光不住地朝她们观看。 张洛行说道:“真是树上喜鹊叫,定有贵客到。看来我们捻军无论走到何处,你谭四姑总也会把我们找得到,真乃奇女子也!” 谭四姑说道:“殊不知世上无难事,就怕有心人么,我鼻子下头有张嘴,只要细心打听,总还是能扑捉到你们的蛛丝马迹的。” 龚德说道:“谭女侠此来,不知所为何故哇?” 谭四姑说道:“我与你们早已经成为莫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此次来到你们捻军大营,一者为拜会老朋友,二者为探视我的师妹柳河花,这三么,”说到此处,谭四姑回转身子,将站在身后的小姑娘拽到她面前,说道:“是为你们捻军补充新生力量来了!” 张洛行说道:“从古至今,人们见到大兵时无不是敬而远之,避而躲之,真没想到还有主动送上门来的兵源,此事可谓天下奇闻,新鲜至极了!而且送来的还是一位女兵,这就更增加了新鲜感!” 谭四姑说道:“这孩子是武当山下六里坪村人士,父名刘道成,有一位兄长名叫刘大成,她名叫刘大英。因为家中的一口大肥猪被舒保的官军所杀,因而与舒保反目,得罪了官军,为避舒保回来报复,她的父兄投奔到了郧县亲戚家,刘大英执意要加入捻军,可是人家任柱的军营中不要女兵,经过仔细掂对之后,我只好将她带到你们军营来了。” 龚德听完谭四姑简单的叙述之后,喜不自胜的说道:“官府豪绅一直都诬说我捻军非抢即掠,所裹胁者都是走投无路的逃难的农民,人们之所以来参加我捻军,皆是被迫而为之。没想到大英姑娘却毅然决然的自己要求来加入我们捻军,她的这一行动,无疑是在官府老爷们的脸上重重地打了一记耳光,看他们今后还会有什么话说!” 张洛行将刘大英叫到自己的身边,用手抚摸着她的头说道:“你可真是一个大胆而又有主见的好姑娘,若是论年龄,我可能与你的父亲差不多大吧?在我的蓝旗捻军中,有几千名与你年龄差不多大的女兵,她们的营官叫莲花和雪花,她们也和你一样,是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才来到我捻军军营的,她们骑马操戈,练习杀敌之术,目前均已成为我捻军中的骨干力量,就在一年之前,她们二人还乔妆打扮,在濉溪口子的相山庙中揪出了一名杀人不眨眼的大淫僧,为我捻军立下了大功一件哩!” 刘大英听说之后迫不及待地说道:“总旗主伯伯,现在这两位英雄姐姐在哪里呢,我想一睹她们的芳容!” 柳河花说道:“在咱们的蓝旗捻军中,似莲花、雪花这样的姑娘可数不胜数,你要目睹她们的芳容,恐怕你三天三夜也是瞧不完的,我劝你还是安下心来慢慢的看吧。” 安娇走上前来,一把拉住刘大英的胳膊,半开玩笑的说道:“既然你如此心急,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她们!” 姜太凌说道:“我看不用如此心急吧?在你面前的这两位,一位名叫安娇,一位名叫柳河花,无论是姿色还是武艺,她们哪个都是你的老师,你就看她们、学她们好了!”一句话把在场的诸位将官都给逗乐了。 张洛行说道:“谭四姑的出现,等于是一段插曲,现在我们可又得言归正传了。至于派谁到叶县城中去侦探,还是由军师来安排吧。” 龚德说道:“听说时任县令名叫秦茂林,此人是江苏盱眙县人士,他性情焦躁,又十分暴戾,常常驱使城内团丁四处抢掠,叶县四周的乡民都恨透了他。可是此人平时龟缩在城内的官府之中,轻易不肯露面,要想从他那里摸到情况,势比登天还难。为今之计,只有派几名武艺高深的人前去侦探,方可取得成功。” 廖志高喜出望外的说道:“军师所说的条件,除我萍踪侠客营外,难道还有不二人选不成?你就把这个使命交给我廖志高好了!” 还未等龚德开口,谭四姑就不紧不慢地说道:“区区小事一件,何劳兴师动众?我谭四姑既已为你们的朋友,今日又恰巧碰上此事,看来也是我与你们有缘了。此次进城,只我与我的师妹柳河花二人同行足矣,不知总旗主和军师意下如何?” 张洛行倒是一时拿不定主意了:“这……” 龚德将话接过去说道:“谭女侠的武功,早已令我等刮目相看,你不但行动飘疾,而且有飞行和隐身之术,如果让她们二人偕同进城,则大事成矣!我看,就按谭女侠的意思办好了,此事不必再议。” 张洛行问谭四姑:“谭女侠是我们的客人,我不好对你限定时间,不过还是请谭女侠给我们一个时间表好了,以免我等心中焦急!” 谭四姑说道:“从旧县村到叶县城不过数十里,过澧河即可到达。我与柳师妹此一去,少则三天,多则五天,即可回营禀复。众人就等我们的好消息好了!” 一场会议就此结束,谭四姑、柳河花也去各自准备,克日动身,前去叶县城中去了。 谭四姑、柳河花二人走出旧县村之后,一路北行,不到一个时辰便到达一条河边,只见河水由西向东,泛着波波麟光,一直奔流而去。 站在河边上,柳河花感慨地说道:“时光年华,光阴流逝,人这一生不就像这滚滚东去的河水一样,不断在这波光鳞影中消失了吗?” 谭四姑说道:“似我等这般练功之人,讲究的就是仗义执言,扶弱济困,最看不惯的就是官场上那些无谓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人来到这个世界上,不就是这几十年吗,不去珍惜爱护,反而将自己的精力用在了无休止的明争暗斗之中,白白浪费掉许多宝贵时光,实在是可惜呀。” 柳河花说道:“师姐呀,您的岁数比我大几岁,走的地方也多,可谓见多识广,您可知道我们面前这条河叫什么名字,它由何处流淌而来吗?” 谭四姑说道:“师妹您这是在考我吗?其实,我跨渡此河,已不止一次,只知此河名为澧河,也叫澧水,它发源自湖南省西北部的崇山峻岭之中,一路千里奔波,将水源注入洞庭湖内,再由湖中分流溢出,顺着这澧河一路东进,再蜿蜒曲折,流入东海去了。” 正在二人评古论今的时候,忽听得有人叫喊:“请问岸上的二位女客官,可是要搭船渡河,到对面县城去么?” 谭四姑、柳河花打眼望去,只见不知在什么时候,一条小船已经停靠在离她们不远的河岸边,船头上站着一名四十开外的船艄公,正在望着她们微笑呢。 谭四姑和柳河花一面奔向小船,一面对艄公说道:“我二人正是要渡河去往县城,亏得船家及时来到,那你就渡我们过河吧。” 船家热情的说了一声:“好嘞!那就请二位女客官上船好了!” 虽说谭四姑、柳河花都是武林出身,二人一踏上小船,总觉得飘摆不定,摇晃不止,犹如腾云驾雾一般,好歹没过多久,二人就很快便适应了这飘摆不定的环境。 船家一边摇橹摆渡,一边问道:“我看二位女客官身形矫健,又是侠客般的装束,你们肯定是常在江湖中走动的侠客了,我敢问一句,二位可是要到对面的叶县城去么?” 谭四姑淡淡的回答一声:“正是!” 船家又说道:“你我虽素昧生平,我看你们都是外来之人,对城内情况可能不太熟悉,我必须事先给你们一个提醒,这现今叶县的县令名叫秦茂林,秦茂林名下有三位哼哈团丁,一名歪头猴,一名扭脖狗,一名肥猪头。这三人中间,唯这歪头猴视财如命,只要见到谁家有钱,必欲攫为己有而后快,可谓是不择手段;扭脖狗最会惹是生非,只要他看着谁不顺他的眼,总要想方设法找茬纠错,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安,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这肥猪头是个贪恋女色之徒,只要他看到谁家的女子稍有姿色,总要玩弄手段,哄瞒欺诈,必欲玷污而后快,真可谓坏事做尽,罄竹难书!像你们这样芳龄貌美之人,如若让他们看见,必然会引出许多不快和麻烦。所以我劝二位女客官,还是小心为上!” 谭四姑与柳河花听完船家的述说之后,都早已气得咬牙切齿,气愤难耐。谭四姑问船家道:“秦茂林作为一县之令,难道他就听之任之不成?” 船家一边摇橹,一边摇头叹息一声,说道:“你没听人们常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句话吗?这秦茂林自己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听说他来到这叶县城内不到两年,贪赃枉法,受贿索贿,就贪污了雪花银子十万余两,另外还包养了三房姨太太,真乃是道德沦丧,恬不知耻之人!我之所以从不带领自己的家眷进城者,亦是为避免受到不法侵害之由也。” 三个人谈谈说说,不知不觉之间,小船便被摇到了澧河对岸。谭四姑付了船银,客气地与船公道别之后,便重新踏上进城之路。 一进到城内,便如龚德所说,只见有几处城墙倾圮,残墙颓垣,已是涕泣而颓,颓乎其顺也。城中处处显示出一派颓败残破之景象。谭四姑心想:“一座传承几千年的古城,早已是今非昔比,风光不再了,古城何以衰败至此,当权者不可能难辞其咎吧?” 谭四姑与柳河花来到一家叫做“叶城客栈”的店家,登记入住,进餐休息,当天无事。 第二天上午,二人结伴到大街上行走观瞧,二人刚刚走到一家估衣铺门前,忽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大叫着从店铺内慌忙跑了出来。二人定睛观看时,只见那女子年龄不过二十四五岁,她的上衣已被扯破,几乎都把胸怀露了出来,她披头散发,口中不停地叫喊道:“救命啊!快救命啊!” 紧随其后的,是一位身材矮如座钟,肥胖犹如肥猪,脸膛黝黑如涂墨,脑袋大如升斗的矮矬黑胖子。黑胖子一边追赶,一边用污秽的语言说道:“小美人,你在哥哥的心目中不是一天两天了,哥哥想你想得昼夜不能安寝,每日里茶不思、饭不进,你为什么这样来折磨哥哥我呢?快叫哥哥亲热亲热,拥抱一下吧!” 这个黑胖子不是别人,他就是秦茂林手下的哼哈护卫官吏之一,秦茂林的本家叔伯弟弟秦三虎是也,他是秦茂林调任叶县县令之后,从江苏盱眙带来的亲随护卫。秦三虎依仗着秦茂林的庇护,有他的叔伯哥哥给他撑腰,根本不把国家法纪放在眼中,与他的大哥秦大虎,也就是人送外号歪头猴的,和他的二哥秦二虎,也就是人送外号扭脖狗的,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在这叶县城内独霸一方,做尽了欺男霸女、欺压良善的龌龊勾当。 只见秦三虎手中拿着一把捶衣服用的棒槌,很快便追上了那女子,他举起棒槌,狠狠在那女子的屁股上击了一锤,口中骂道:“小贱人!秦三哥和你亲热,这是看得起你,没想打你竟然如此不识抬举,转身就往大街上跑,难道你跑得了和尚,还能跑得了庙不成?我哥哥就是这叶县城的太上皇,老子看上了谁,就得和谁睡,哪个还敢说个不字!” 说完,举起棒槌,照着那女子的屁股又是一棒槌。那女子痛得躺在地上只是打滚,口中骂道:“好你个有人生没人养的畜生,你就是把老娘打死,老娘也不会与你做那种见不得人的事情的!” 秦三虎见女子不从他,举起手中的棒槌又一连打了三下,每打一下,口中就骂一句:“不知好歹的贱人!我叫你不从!我叫你不从!” 女子被秦三虎打得昏了过去,朦胧之中还在不住的小声骂道:“畜生!畜生!你别如此凶恶,将来你准不得好死!……” 那女子的声音由大到小,又有小到弱,最后竟然没有了声音。柳河花对谭四姑说道:“师姐,你看在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这个畜生还竟然如此目无法纪,欺压良善,肆无忌惮,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不杀此贼,小妹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窝囊气!” 柳河花说完,就要冲向前去。谭四姑说道:“清廷豢养这种毫无人性的畜生,真是有辱皇帝的名声!我也是早已气愤难耐。不过,你我初到此城,尽量还是不要抛头露面的为好,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师妹不必动手,你就远远的站在旁边,看师姐如何来收拾这个畜生吧!” 谭四姑说道此处,只见她的身子轻轻一晃,就像一阵旋风,刹那之间便到达了秦三虎的面前,又见谭四姑手中的利剑一闪,秦三虎的人头便滚落到地上去了,然后谭四姑又以极快的速度旋转而回,稳稳地站在了原地。 站在四周观瞧的人们,甚至还没有看清是谁杀死了秦三虎,更搞不清面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待众人再定睛观看时,刚才还跃武扬威,不可一世的秦三虎,早已是身首两分,变作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众人深感惊讶,观瞧的众人纷纷吵嚷了起来:“这是怎么了,我只看见一道红光在我面前一闪,并未看清是谁人所为,难道是天上的神灵看不过去,才使出如此高超的魔法,将秦三虎斩杀了不成?” 也有人说:“我可看清了,是天上的二郎神从天而降,将秦三虎的人头斩下之后,又飞快地飞回到天上去了!” 一时群情激昂,讲什么的都有,有各式各样的拟断和猜测,大街上一时沸沸扬扬,真可谓是莫衷一是。 此时,暂时被秦三虎打得昏厥的女子,也渐渐苏醒了过来。当她一眼看见躺在地上的秦三虎的尸体的时候,她激灵一下便从地上爬了起来,口中大叫道:“他怎么掉脑袋了?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一边说着,一边便慌忙跑回了自己的店铺去了。此时的她,甚至连屁股上的疼痛也忘记了。 谭四姑对柳河花说道:“师妹,恶已惩,善亦扬,我师妹二人今日的事情到此也可告一段落了,此处乃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你我速回客栈去好了。” 本来离客栈也不远,二人很快便回到了店内。二人进入客房,将房门拴上。柳河花对谭四姑说道:“师姐,我以前总以为,我的剑法就够快的了,没想到你的剑法比我还快着许多倍,你刚才出招杀秦三虎,连我都看得头晕目眩,眼花缭乱,真叫人不可思议呀!” 谭四姑说道:“你我初来乍到,对城内的情况并不是太熟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要讲究个方式方法,尽量不要使自己暴露,惟有如此,才不会给自己招来更多的麻烦。” 柳河花说道:“师姐你不但武艺高超,考虑问题也十分周全,这一点我可就不能与你相比了。” 谭四姑说道:“惩恶扬善,本是咱武林中人的本分,今天这件事,要不是秦三虎那小子欺人太甚,我何以出此下招,了断他的性命呢?这都是他的为所欲为,为非作歹所带来的后果,怪就只怪他自己,怪不得别人手下无情!” 眼看日落西山,一天即将过去,谭四姑与柳河花走出客房,到客厅去吃晚饭。客栈伙计将菜饭摆上桌子之后,两眼望望四周没有旁人,神秘兮兮的小声对谭四姑、柳河花说道:“二位女客官听说没有?今日在大街上,叶县县令秦茂林的叔伯兄弟秦三虎,对估衣店的店主聂凤兰欲施强暴,人家聂凤兰宁死不从,他就用棒槌痛打人家,这可就惹恼了天上的不知哪位神仙,一道寒光过后,秦三虎便尸首分离,得到了他应有的下场,这也是他罪有应得,受到了天神的报应!” 谭四姑微微一笑,说道:“竟然能有这样的事情?这可是天下奇闻了!” 柳河花说道:“秦三虎此人,在叶县城内如此荒淫无耻、不讲道理,摧残人命如同草芥,难道他那身为县令的哥哥秦茂林就不加过问不成?” 客栈伙计回答道:“伞大蔽日,树大遮阴,再光辉的日光都有照射不到的地方。何况这秦茂林也并非是个什么好鸟,要是他不横行霸道,整天在别人头顶上拉屎撒尿就算万幸了,对他的三个叔伯兄弟的所作所为,他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者充耳不闻,或者视而不见,要不是他利用手中的职权如此庇护他们,从外省来的三只虎,能如此胆大妄为吗?” 谭四姑说道:“听你如此说来,这身为县令的秦茂林,竟然也是当官不为民做主,睁着双眼装糊涂了?难道就没有人到他的上峰面前去状告他吗?” 店伙计哀叹一声后,说道:“告他?我说你这位女客官啊,你也过于天真烂漫了吧。你也不想一想,那远在紫禁城的咸丰皇帝,不是也当不了他老婆慈禧太后的家吗?告,还不如不告,到头来案子还是要落到地方官的手里不说,招来的必然是更加残酷的审问与拷打,甚至有不少人因此而搭上了自己的小命,如此情形之下,你说还有哪个还再敢去告状呢?” 柳河花说道:“听你大哥如此说来,也真正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了。这样的贪官污吏,如果不加整治,任由他们为所欲为,仗势欺人,则我大清国官不官,国不国,几百年的基业不就毁于一旦了吗?” 店伙计又是一声叹息,压低了声音,小声对谭四姑、柳河花说道:“二位女客官,我看你们都是外乡人,每人都一身正气,我不妨对二位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如若大清国不是贪官污吏横行,百姓民不聊生,哪里还会有官逼民反?目前在淮河两岸,中原大地,都处都是风起云涌、如火如荼的捻军的造反起义浪潮,听说张洛行的黄旗捻军就在离县城不远的旧县村一带居住,说不定哪时哪刻,他们就会挥戈北进,打到叶县城里来了。要是张洛行的黄旗捻军真的打到城里来之后,要是把秦家三虎和秦茂林都给杀了,我可是丝毫也不会感到可惜,只是我要求佛爷睁大眼睛,可莫要好坏不分,莫使秦茂林的妻子胡氏也受到株连啊。” 谭四姑好奇地问道:“店家为何要为秦茂林的妻子讲情,难道她还是好人不成吗?”欲知下情,请看下回。 第六十三回 谭四姑假神消灾,聂凤兰免遭迫害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客栈伙计说道:“二位女客官从外地来到咱叶城,对城内的事情并不了解。但是咱城内的百姓,对胡氏此女无不敬重有加。人们常说,家有贤妻一位,男人不做或少做横事。这胡氏之女,今年年方三十有五岁,比那昏官秦茂林足足小了二十来岁。她每日里吃斋念佛,从不抛头露面,走出家门一步,可谓是三从四德,相夫教子的贤惠女子。要不是她从中作梗,时常把那佛家的行德积善之语来点拨那秦茂林,则那秦茂林就会更加肆无忌惮了。二位客官,难道如此心慈面善的女人,还不值得世人崇敬吗?” 谭四姑听完店伙计的话之后,也止不住情意绵绵,心生敬意,她说道:“淤水深层洁自身,伴豺相眠独自清;只怜鲜花插错地,一朝一夕毁伊尊!听你店家如此说来,这胡氏女子就像是那身埋污泥中的莲藕一样,中虚七窍不染尘,非但爽口自清心了。一个出污泥而不染的官宦家女子,也实在是实属难得了。” 正在三人交谈的时候,忽听得店门外大街之上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店伙计说道:“请二位客官稍坐片刻,我到外面去观瞧一番,马上就回来!”说着,便走向大街去了。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候,店伙计又一脸怒气地回到了店房中,开口便骂道:“真他娘的邪了门了,无故打人者没有罪,被打者反倒成了杀人嫌疑犯了,这个腐朽的大清王朝,简直是是非颠倒、黑白难分了,如此朝廷要是不灭亡,那才叫奇哉怪载哩!” 柳河花慌忙问店伙计道:“店家大哥,你到外面去都看见什么了,竟使得你如此怒不可遏?” 店伙计稍稍息了一点怒气,说道:“请你们二位客官给评评理,昨天在大街上发生的秦三虎被杀的事情,明明是上天看他欺人太甚,毫无公理可言,这才突显神灵,拔剑将那欺压百姓的恶魔斩杀,那被打被凌辱的女子,本是受害者,现在反倒成了杀人嫌疑犯了!我认识那位女子,她名叫聂凤兰,与她的丈夫开了一家估衣店,小两口和睦相处,幸福美满,对顾客友善,买卖公道,从不欺瞒诓骗。那聂凤兰虽然人长得眉清目秀,秀色可餐,也算得上是咱这叶县城内的一个美人儿了,可是人家作风正派,一心只忙于做生意,从无邪心歹念。昨日,聂凤兰的丈夫因为偶感身体不适,便在家中休息,店中便只剩聂凤兰一人,那秦三虎见有机可乘,便顿生歹念,谁知就发生了聂凤兰被秦三虎欺凌的事情。秦三虎的死,可以断定与人家聂凤兰毫无关系,但是,秦大虎、秦二虎今天一早便冲入聂凤兰的估衣店中,硬说人家聂凤兰是杀死他兄弟的凶手,把她带往县衙内去,下狱关押起来。你说这都是什么世道,如此下去,哪还有咱老百姓的活路哇!” 谭四姑问店家道:“那身为县太爷的秦茂林又是如何态度呢?” 店伙计气愤地说道:“切莫提这个昏官的名字!若是没有他的纵容和支持,他的三个叔伯兄弟,能有如此大的胆量,在这叶县城内横行无忌吗?他的人生哲学就是奉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态度,可他这一闭眼不打紧,不知有多少人要为此大遭其殃呢!” 大街上突然又传来了一阵铜锣的响声,敲锣的人一面敲,一面高声喊叫:“县衙即刻升堂,要公开审理聂凤兰杀死秦三公吏一案,敬希公众到大堂去旁听!”锣声一路敲来,一路便又远去了。 柳河花问谭四姑道:“师姐,我们不妨也去旁听一番,听一听这秦茂林是如何审理此案的,你说好吗?” 谭四姑说道:“师妹言之有理。不过你我的身份比较特殊,就这样前去,必然会引起狱吏们的怀疑,咱们必须乔装改扮一番之后,方可前往。” 不到一个时辰,县衙的大堂上便挤满了来旁听的人,有男有女,有老也有少,本来就已经十分清楚的案例,这秦茂林还要虚张声势,牵强附会的来个公开审理,这倒是更加吸引了城内百姓的关注力。人们倒要亲眼看看,你秦茂林还能再“昏”出个什么程度来! 审问开始。聂凤兰被绳索反剪双手,双膝跪地,她低垂着脑袋,心意昏沉,等待着大堂上那位县大老爷的询问。大堂下的人,交头接耳,声音嘈杂,人们都在小声议论,私底下纷纷评判着昨日发生在大街上的杀人事件。只听坐在大堂后面的秦茂林干咳一声,举起手中的惊堂木,啪嗒一声,在桌案上一拍,然后大叫道:“请诸位肃静!肃静!现在开堂!” 站在台下的众人都不约而同的朝台上望去。只听秦茂林又拍了一下惊堂木,这才开始说话:“大胆民妇,本老爷来问你,你是如何将本县官吏秦三虎给杀死的?快快如实招来!” 聂凤兰一听此言,不禁万念俱灰,头脑一阵发炸,气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听她口吃的说道:“我?杀人?人是我杀的吗?” 秦茂林接着喝问道:“秦三虎是我的叔伯兄弟,他为人老实正直,勤勉厚道,不想这么一个不可多得之贤才,却突然死在了你一个恶妇手下,如不老实供来,小心老爷打烂你的屁股!” 一听说又要打屁股,这可把聂凤兰给吓坏了,她恳切地说道:“求求秦大老爷,切莫再打俺的屁股了!昨日,秦三哥无端跑到我家店中,又是扯俺的衣服,又是摸俺的前胸,这才吓得俺拼命跑出到店外。可是他秦三哥仍然不依不饶,手提俺锤衣服的大棒槌,将俺追到大街上,用棒槌狠狠击打俺的屁股,直到将俺击打得昏死过去。当俺醒来的时候,发现秦三哥已经身首两分,死在了俺的面前,这都是众目所见,要说秦三哥死于小女子手下,那可实在是太冤枉了!” 这时,一位站在人群中的老妇人,她佝偻着身子,用颤巍巍的声音问道:“老妇斗胆来问秦大人一句,你说聂凤兰是杀人凶犯,她的杀人凶器又在哪里?” 这妇人的一句话,将坐在大堂后面的秦茂林问了个哑口无言,这本来就是一桩莫须有的罪案,秦茂林之所以将聂凤兰抓来,很显然就是假公济私,借机报复,以泄私愤,他又到何处去拿证据呢?不过人家秦茂林既然身为县官,也少不了随机应变的本事。 秦茂林他沉默片刻后,突然说道:“现有秦三虎的死尸为证,仅此就可断定,聂凤兰即为杀人凶手,难道说死人还不是最好的证据吗?” 老妇人寸步不让,据理力争,她说道:“从古至今,谁人不知抓贼要凭脏,捉奸要拿双。人命案件事关重大,哪能无凭无据的就给人妄下定论呢?倘若您如此定案,那不就是草菅人命吗?秦大人身为一县父母官,要是如此草率,就不怕落下千古骂名吗?请问你秦县令,众所周知,聂风蓝本是一个弱女子,她是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被秦三虎用棒槌击打至昏,她又是如何在昏迷之中将秦官人杀死的呢?” 秦茂林被问得一时语塞:“这……这……” 跪在地上的聂凤兰突然大叫一声:“俺的屁股早已被秦官人打烂了,痛死俺也!”说完,又是一阵昏厥,突然歪倒在地上,已经失去了知觉。 大堂内立时又陷入混乱之中,唏嘘之声,吵闹之声,混杂着低低的谩骂之声,使秦茂林的审讯无法再继续进行下去,迫于无奈,他只好宣布暂时休庭。 在大堂上几次发问的老妇人,不是别人,她正是乔装改扮的谭四姑和她的师妹柳荷花。二人走出大堂,就直接回到客栈中去了。 回到客房之后,柳河花对谭四姑说道:“自古以来,这法律的条条款款,有哪一条不是神圣的?可是一到了咱这位秦茂林父母官的口中,怎么就变成一文不值的闹剧了呢!” 谭四姑说道:“看来奇怪,实则不然。当法律真正为具有公心的人所掌控的时候,它自然就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了。一旦法律被奸佞的小人所利用,那它自然就失去了它应有的尊严和公正。古今中外,此理皆同也。” 柳河花说道:“当法律的正义性被某些人歪曲了的时候,必然就会成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工具,还何谈尊严和公正?看来这秦茂林是下定了决心要置聂凤兰于死地了,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去搭救她呢?” 谭四姑说道:“见死不救非人道也。凭你我的本事,杀秦茂林那是手到擒来、易如反掌的事情,可是救一个,又杀一个,这又有违我们江湖人做事的准则。我思量再三,就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救聂凤兰了。” 柳河花问道:“师姐,你有什么好办法,请您快说与我听听!” 谭四姑说道:“昨天,客栈伙计不是曾经说过,秦茂林虽非良善之辈,可是他舍下有一位吃斋念佛,心慈面善的好妻子,我们不妨就在他妻子胡文秀的身上动动手脚,搭救聂凤兰于不死,这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哩。” 谭四姑叫来客栈伙计,向他打听道:“请问店家,这秦茂林平时在衙门内公干,你可曾经听说过他家住何处,又何时回家呢?” 店伙计略加思考后,说道:“虽说这秦茂林不务正业,平时狐朋狗友却也不少,东家请吃,西家请喝,夜不归宿的情况却也常有,他的妻子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也不去多加干涉。要说到他的家么,就在县衙的西面五百多步远的地方,灰砖砌墙,红瓦盖顶的那家四合院便是了。不知客官问这个干什么?” 谭四姑说道:“我这个人,生来就有一个癖好,对什么事情都感到好奇,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只是随便问问而已。”店家也未再多问,便转身离去。 在这一天的夜里,谭四姑与柳河花谈话至夜深,柳河花感到身体和精神都已疲乏,便朦朦胧胧地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柳河花被突然刮起的一阵风声给惊醒了,她听着窗外越刮越紧的风声,在黑暗中小声呼叫谭四姑道:“师姐,你听见没有?窗外刮起了大风,是不是要下雨了呢?”她喊了两声,对面床上总也没有人回答,她心中感到奇怪,便蹑手蹑脚的走到对面床铺上去摸索,但是,谭四姑的被窝中还散发着热气,只是没有了谭四姑的人影。 起初,她还以为师姐是到茅房去方便去了呢,但左等右等,总也不见谭四姑回来,不免就心生疑窦,她便摸黑穿好了衣服,带上随身宝剑,小心翼翼走到茅厕间去找寻谭四姑,但是,那里也并没有谭四姑的人影。再走到客栈门口,见客栈大门门锁紧锁,谭四姑不可能是从这里出去的。 柳河花心中纳闷:“师姐呀师姐,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你到底是去了哪里?又去干什么去了呢?” 这时,柳河花突然想起白天的时候,谭四姑无缘无故的向客栈伙计打听秦茂林家住在何处的事情。心想:“师姐,你可真不够意思!深夜出去打探情况,也不告诉我一声,一个人独来独往,一旦有个什么闪失,叫我如何回旧城去向总旗主和军师交代呀?你毕竟还不是咱捻军中人,倘若出了问题,更使师妹我无颜面对众英雄啊!我不能再在客栈中等待了!” 柳河花想到此处,便重新穿好了夜行服,并紧身利落打扮了一番,心想:“既然你没有惊动店家,毫无声息地越墙而出,这也难不倒师妹我呀。”于是,柳河花走到院墙跟前,用脚尖一点地,来了一个旱地拔葱,轻飘飘的便立在了墙头上,接着又来了一个猿猴翻跃,便稳稳地落在了院墙外的街面之上了。 街面上,夜深人静,除了仍在不时刮起的阵风之外,仍然是万籁俱寂,并不见有任何人在走动。柳河花按着白天客栈伙计说的方位,走街串巷,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处灰砖磊墙,红瓦盖顶的四合院门前。柳河花运足气力,纵身一提丹气,刹那间便消失在院墙之内。 柳河花顺着墙根在各个房门前小心走动,细心静听着面前的一切,除了从屋内传出的打呼噜的声音之外,并无别的声音。突然,好像有什么响动,柳河花赶忙将身体紧贴墙根,屏住呼吸,静等着面前将要发生的一切。只听房门响动之处,见有一个男人的身影从房内走出来,他提着裤子,走到一个墙旮旯之间,立刻便传来一阵哗啦哗啦的撒尿的声音。柳河花心中骂道:“可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连夜里睡觉也不安生。晦气,晦气。”那人撒完尿之后,又提着裤子迅速返回了房内,并咣当一声将门关上,一切又恢复了平静。柳河花不知自己此来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她毫无目的的在院落内转了一圈之后,一无所获,只好一纵身翻上墙头,打算再到别处去巡查探访。 可是当柳河花的双脚刚一着地的时候,就看见一道虹光在她的眼前一晃,一个人影突然便站在了她的面前,柳河花正在诧异之间,刚想用手中宝剑去迎敌,只听黑影小声对她说了一声:“师妹,天马上就要大亮,此处不宜久留,你马上随我回客栈去好了!” 柳河花听得出来,这是师姐谭四姑的声音,她便打消了顾虑,紧随在师姐身后,三窜两跳,便翻墙进入客栈,重新回到了她们安寝的房间。 谭四姑将蜡烛点燃,不紧不慢的取下身后的宝剑,小声对柳河花说道:“干这种勾当,你哪里是师姐的对手?再说,你此次出去,可知道自己的目的是什么?没有明确的目的,必然就像无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飞乱撞,倘若撞出个好歹来,岂不使总旗主和军师交给你我的使命毁于一旦吗?” 谭四姑的声音虽然不高,但是柳河花听得出来,其中蕴含着无限的不满和怨恨,柳荷花被吓得心在怦怦直跳,她嗫嚅道:“我醒来之后,不见了师姐您的踪影,我怕你有个什么闪失,这才紧随而去。” 谭四姑说道:“你可真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凭你师姐几十年在江湖上的摸爬滚打,我早已摸透了这世间冷暖的脉搏,就我的武艺和性格而言,没有把握的事情我是不会去冒险的。再说啦,即使我出现了什么意外,在这深更半夜的,你又能帮助了我什么呢?” 柳河花深感愧疚的说道:“师妹谨记师姐的教诲就是了。不知师姐今夜出去,可有什么收获吗?” 谭四姑说道:“你师姐我是有的放矢,当然就会有收获了。不过在我返身回到客栈之后,却不见了你的踪影,知道你准是发现我不在房中,出外去寻找我去了,这才有了与你在秦茂林宅院外的巧遇。天就要亮了,为了免除店伙计的怀疑,咱们还是装作蒙头大睡的好些。所有的话语,待天亮之后再说吧!” 二人说完,重新合衣而眠,柳河花也学着师姐的模样,倒头就睡。这时,天已渐渐大亮,店家已经起床,开始张罗起店内的一切。谭四姑、柳河花都折腾了大半夜,也都疲劳已极,虽然有外界的干扰,也无法打断她们二人的美梦。就这样,二人一直睡到天近中午,这才双双从梦中醒转过来。 当日下午,从外面传来消息说,被秦茂林无端羁押的估衣店女老板聂凤兰,不知为何又被无罪释放了,人们不禁都感到纳闷和意外,一个视百姓生命如草芥的昏官,怎么在一夜之间,竟然又大发慈悲,做起善事了呢,难道他良心发现了不成么? 当然是非也!书中暗表:你道昨天夜间谭四姑深夜外出做什么去了?她外出不到两个时辰,却做成了三件事情,这头一件便是为被冤枉的聂凤兰洗冤昭雪。她翻墙进入秦宅之后,正好碰见秦茂林的妻子胡文秀出门烧香。这胡文秀为何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还在家中烧香祭拜呢? 说起来话可就长了。原来胡文秀在老家盱眙县时,她的母亲就经常对她教诲说:“半夜起身,对天老爷烧香祭拜,祷告祈福,对个人而言,可以益寿延年,消病去灾,对自己的亲人而言,如果有时他做了横事、恶事,也会得到天神的原宥与谅解,还会收到免灾消难的效果。”胡文秀虽然坐在家中,但是有关秦茂林为官不正的消息,还是会不时刮进她的耳中,为了使自己的丈夫官运亨通,不出意外,所以多年以来,她总是坚持半夜起身,净手焚香,对天长跪,为丈夫祈求上天的保佑。 谭四姑的突然从天而降,这是胡文秀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她还真以为她的至诚感动了上天,天神才突然降临了呢。谭四姑见胡文秀如此虔诚,便也突发奇想,便假借天神的名义来点拨她一番。 谭四姑对胡文秀说道:“请你不必害怕,我知道你是秦茂林的妻子,你的名字叫胡文秀,原籍是江苏盱眙县人氏。听说你的丈夫为官不正,经常以权谋私,为了保护自己的叔伯兄弟,还将杀人的罪名硬往人家估衣店老板娘聂凤兰的身上栽,此事已经惊动了上天,特遣派小女神前来点拨,秦三虎为非作歹,在大庭广众面前公开凌辱良家妇女,已使天神怒不可遏,这才将他诛杀,此事与聂凤兰毫无关系,她是被秦茂林所冤枉的。明日你可转告你的丈夫,速速将那聂凤兰释放回家,若再对聂凤兰屈打成招,则秦茂林的性命可就不保了!” 说到此处,谭四姑纵身一跳,身体轻飘飘已经飞出墙外,这些都是胡文秀亲眼所见,她还真把谭四姑当做神仙了呢。第二天一早,胡文秀便慌忙跑到县衙内,将自己夜间所见所闻都告诉了秦茂林。秦茂林听后,不禁大惊失色,被吓得全身颤抖冒汗,心中惊诧不已! 他对胡文秀说道:“你是我的爱妻,做事一向赤诚稳重,我相信你绝不会编造谎言来哄骗于我,你所言之事非同小可,我立即就按神灵之言照办就是了。不过,为夫有一言相告,神灵降罪之事,仅限你知我知,不可对外人言讲,因为此事关系到我的名誉和前程矣。” 胡文秀说道:“为妻谨记夫君之言,不过此事瞒的了凡人,可瞒不住神灵,倘若夫君今后仍不检点,再招来上天惩罚,该当如何?” 秦茂林说道:“贤妻良言相劝,茂林哪有不听之理?从今以后,我夹起尾巴做人就是了,再不做那欺压良善、坑人骗人之事了。” 胡文秀说道:“你知错改错,善莫大焉,如果是这样,为妻也就放心了。” 以上便是秦茂林突然将聂凤兰释放的原因和经过,不必再做赘述。 柳河花问道:“您说你一夜间做成了三件大事,此乃第一件。还有两件大事,那又是什么呢?” 谭四姑说道:“说起这第二件、第三件大事,才是你我受总旗主和军师之托,所要完成的正经大事哩。” 柳河花说道:“作为师妹,我除了钦佩师姐您的人品之外,再就是您的办事能力了。深夜只身一人外出,不到两个时辰,就完成了总旗主和军师交代给我们的使命,我实在想不通,在这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的夜晚,您是如何做到的呢?” 谭四姑说道:“积我半生的经验,就是白天要向乱人行,夜晚要向灯光去。所谓要向乱人行者,就是可以用纷乱的人群来作掩护,不但不易为官军所发现,也好乘此成就我的大事也;所谓夜晚要向灯光去者,就是在夜间绝大多数的人都已睡眠,只有有灯光闪烁的地方,才会有静夜不寐的人在那里公干或做事,这也可能就是为我所需者。” 柳河花说道:“怪不得世人常说,人老经验多,姜老口味辣呢。师姐您的人情世故可是积累到家了,师妹我是自愧不如呀。那你就对我讲一讲这第二、第三件大事好了!” 谭四姑说道:“此事关系到城内清军的军力部署的机密,我怕在这里讲会泄露秘密,你我还是立即离开此地,赶紧回到总旗主和军师面前,再从头讲起吧!” 二人说动就动,师姐妹二人立即收拾行囊,紧身打扮一番,在客栈银柜交接完毕,便匆匆向澧河南岸的旧县村走去。她们很快便来到澧河岸上,去时摆渡她们过河的那位船艄公,早已将小船停靠在岸边在等待她们了。 艄公对她们笑脸相迎,他诙谐地说道:“前几日,我见二位匆忙急着要过河,准知道你们是身负重任的公人或侠客,有去必然有回,我已在此等待多时矣。” 谭四姑、柳河花听他如此说,也不去与他搭讪,只是微微一笑,便登上小船过河而去。待二人下船登岸,离船而去的时候,背后还传来了船家的声音:“我名叫孙兴,常年在这澧河摆渡,下次再乘船,可别忘了来找我呀!” 二人刚一到旧县村村头,就远远看见张宗禹心急火燎地迎了过来。相隔数十步远,就听见张宗禹那朗朗的声音传到了耳边:“这一去有好几日,二位女侠辛苦了!我奉总旗主与军师的命令,每日里在这村头等待,到底叫我把你们给等来了。总旗主和军师也终日期盼二位,请二位快跟我进村吧!” 早有捻军士兵跑回大营,将谭四姑、柳河花二人归来的消息禀报给了张洛行和龚德,二人也慌忙走出大门,出来迎接。 张洛行笑得连嘴都合不拢了,他说道:“日头天天来去,星月不停运转,我张洛行是日思夜盼,今天可终于将你们盼回来了,高兴!高兴!欢迎!欢迎!” 龚德也说道:“我们的二位女英雄,可算是‘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了,欢迎!欢迎!” 张洛行说道:“古人云:‘有狼当道,人立而啼’,‘狼戾不仁,罪恶冲积’。此次派二位女侠深入狼穴,今天终于盼到你们笑脸而归,从你们那充满阳光的笑脸上,不必细问,我就已断定,你们准是满载而归了!” 众人边说便进到会客大厅,并分别各自落座。安娇、莲花等众姐妹,早已将上好的龙井香茶浸泡好了,马上为二位女英雄奉上,供她们品尝。 谭四姑稍微喘息之后,就要着急的向总旗主和军师回报。张洛行说道:“我知道谭女侠早已是成竹在胸,急着要将几天来的所见所闻对我汇报。不过,若想成就大事,并不在一个急字上,你们一路辛苦,现在首要的任务就是静下心来好好休息一番,待疲劳消除,精力更加充沛之后,说起话来才能条理分明,思路清晰。至于何时向我汇报,我会让宗禹去通知你们的。” 既然总旗主如此安排,谭四姑虽然心中着急,也只好按张洛行的吩咐办了。这一天下午,她与师妹柳荷花美美地睡了一个好觉,待二人醒来的时候,已是日落西山,黄昏降临了。这时,安娇又安排女兵端来饭菜,待二人吃罢之后,静等着总旗主通知去汇报了。在天色彻底昏黑之后,她们终于等来了这一刻。 会场仍然设在沈家大院中,听取回报的自然还是上次参加会议时的众将领。张洛行待众人都坐定之后,说道:“谭女侠以局外之人,自告奋勇参与去叶城的刺探情报使命,她这种不畏艰险的精神,使洛行我深为感动。谭女侠接下来的回报,对于我们战胜面前的敌人很是重要,望众将官细心静听。” 接下来,谭四姑便一五一十,将她与柳河花进城后的行动和探听到的敌情,详细做了叙述。 现在咱们再回到叶县城里。那天夜间,当谭四姑以天神的口吻教诲过胡文秀之后,她飞身跳上墙头,一路向东行进。走不多远,就看见在一个房屋的窗户上透射出蜡烛的光亮。谭四姑心想,既然有烛光,就说明还有人没有睡眠,正在熬夜,我必须前去探个究竟。 谭四姑走到近前一看,原来那间透射出光亮的房间,就在衙署内。她运气提足,越墙跳入院内,蹑手蹑脚地走到有亮光房屋的窗外,屏住呼吸,凝耳细听,原来屋内正在召开一个会议,听说话的声音,人数还不在少数哩。为了看清屋内的一切,谭四姑用右手食指在嘴巴里蘸了一点唾沫,在窗户纸上戳了一个窟窿,这时再向屋内望去,借着蜡烛的光亮,便把屋内的情形看了一个清清楚楚。 此时,只听坐在长桌一头的一个人说道:“自咸丰年间以来,江淮土匪强盗蜂起,张洛行之流也趁火打劫,配合江南的发匪起而造反,各地饥民随风响应,使一个好端端的大清国,已经陷入国不国、朝不朝的境地。尤为严重的是,据探马探报,张洛行、龚德已经带领他的匪众由伏牛山倾巢出动,军驻我县之旧城村。县城与旧城村,中间只有一条澧水相隔,可以说近在咫尺,若骑快马,用不了两个时辰便可到达。所以我说,叶城势如危卵,朝夕可破矣。为求自保,我等官绅不可坐以待毙,为今之计,必须动员全城绅民,抓紧修葺已经倾圮之城墙,赖以阻挡捻匪有可能发起的进攻也。” 谭四姑听得出来,从说话的口气和姿态来分析,他肯定就是现任县令秦茂林无疑了。秦茂林讲话之后,并没有人接话,会场中出现了长时间的沉默。经过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之后,秦茂林接着又说道:“如诸位豪绅所知,咱这叶县城自明朝正德年间修葺以来,迄今已有三百余年矣。昔日所谓固若金汤者,今日早已成为渠邱之无备也。进入我朝之后,虽又经多次修葺,然而也还是千疮百孔,捻匪如来,犹入无人之地,则我当用何来抵挡如狂风暴雨般的攻袭也!兰奎光,你是城中的千总,守土自然有责,你就说说,你将要用何种方法来守住这叶县城吧!” 看来,兰奎光早已做好了准备,他干咳了几声,然后不紧不慢、条理分明的说道:“从古至今,凡是打仗者,进攻者为矛,守护者为盾。城墙者,盾也。不过我倒有个想法,城墙再坚固,无非也是一堆废砖烂瓦,最终赖以护城者,还不是依赖于人么?所以我说,为今之计,还是将城中豪富良民组织起来,待捻匪袭来之时,犹有可恃也。” 秦茂林说道:“看来,蓝千总已是成竹在胸了,秦某愿听其详。” 兰奎光受到秦县令的夸赞,自然是喜出望外。他静了静喉咙,开始说道:“张洛行虽然飘忽勇猛,但其薄弱之处就在于他从不以掠城定居为前提,抢掠扫荡过后,必然会挥军远扬,去往他处。只要我等部署严密,使其无隙可乘,则强弓之末再无可恃矣。下面就是我的部署和安排。” 兰奎光是这样安排部署的:秦茂林公既为一县之令,可负责统管全局。督率在城绅民主事杜鹤慈、增生冯维桢、理问庞惠远、千总兰奎光、从九品娄先桓、监生牛树勋、六品衔兰又广、王建元、杨克勤、巡检卫省三、各持器械,轮流登城守御。以十户发一腰牌,分时分守城中四隅。 另外派人管领:六品衔李三省、监生李邦杰管领城之东南隅;六品衔卫锡光、蓝翎监生王琪管领西南隅;监生郭春元、六品衔王冠玉管领东北隅;监生姚锡琦、武生刘清辅、蓝翎廪生刘钺管领西北隅。为了营造声势,还要暂借庙宇旗鼓击打以壮军威,再在城头上架设多门假炮做欲燃放状,以慑敌胆。这样捻贼不知我城内虚实,即可受惊而遁也。 勤茂林听完兰奎光的部署安排之后,惊喜地对诸绅耆说道:“兰千总不愧城中军事专家也,以将帅之才,来统领团丁民勇,实在是大材小用啊。记得在前年秋天,曾有任柱、赖文光的蓝旗捻贼来袭,时任县令张公亦曾如法炮制,利用孙子兵法中的虚则实也,实则虚也,来虚张声势,浑水摸鱼,曾经将任柱、赖文光吓退,全城幸免于难。今日蓝千总又故技重施,不知张洛行、龚德是否又会上当也?然而仓促情急之中,除此而外,还能有何良策?方法虽然冒险,值此生死存亡之际,此计虽然冒险,困兽尚且犹斗,蝼蚁亦知偷生,何况人乎?蓝千总之计不妨用来一试,但是仅此一次,敬告诸君,切莫恃为永图也。” 兰奎光也说道:“说一千,道一万,这些都是权宜之计,要从根本上杜绝外患,固我城垣,凿深池濠,加上训练有素的团勇,一旦捻匪袭来,才可确保城内苍生险而无虞也!” 秦茂林及众绅耆最后又研究了设立公局,各绅耆皆自备资斧入局,分任其事。最后还确定由兰又广、王建元、杨克勤、卫省三四人亲赴四乡,用好言劝谕乡民,按产粮之多寡,所派工段之短长,按每粮百两分修城垣七弓一尺。此时已到深夜寅时时刻,谭四姑估计就要到散会的时候了,于是便翻墙跳出衙署大院,准备回客栈去。但是她在朦胧之中,又看到一户人家亮着烛光,不免产生好奇,于是又提足前去一观。 谭四姑纵身翻入小院,轻手轻脚的来到发出亮光的窗户外面,只听屋内传出两个人的争吵声,一个说:“此次城墙修葺,咱大哥将修葺工程交与我二人来做,这也是肥水只流自家田,工程造价总共才有四万五千余缗,分给大哥的才只有一千五百缗,我才分到一千缗,而你却独吞两千缗,比大哥还多出五百缗,此事有失公道,我哪能同意你这种做法?你的心实在是太黑了!” 另一个说道:“咱大哥只是利用他手中的职权,就毫不费力地得到了一千五百缗的银子,这和天上掉馅饼又有何异?我想大哥他应该知足了。二虎,至于说到你,你只是出个嘴,调动调动民夫,并没有出多少力气,就平白无故的得到了一千缗白花花的银子,俗话说,知足者方能得到常乐,贪得无厌者,最后得来的必定是遭殃,难道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我觉着你与大哥都无法与我相比。跑前跑后的是我,指挥调动的是我,抓民夫管理的也是我,你与大哥怎么能与我比较呢?有一句惊世良言,你我都应该记牢:贫而不可谄,富而不能骄;饥者觅于食,贪夫徇乎财。凡事都要适可而止,不能越雷池一步……” 未等秦大虎说完,秦二虎就发起了飙:“你讲的这些都是屁话!我两只眼睛盯得可都是银子,至于什么贫而不可谄,贪夫徇乎财之类,都与我毫不相干,只要你把银子给我补齐,我才会心安理得,不然我就到大哥面前去告发你,你我大不了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话说到此处,就听见秦二虎气呼呼的站起身来,就要朝屋外冲。谭四姑怕被秦二虎发现,只好迅速转动身子,纵身翻越墙头,一直朝客栈走去。至于后来秦大虎与秦二虎如何消除纷争,又如何和解如初,还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谭四姑就无从知晓了。 待谭四姑汇报至此,众将领都深深佩服谭四姑的艺高人胆大,此一次进城,如果不是谭四姑,谁又能摸到如此详细的情况呢?当然,柳河花配合默契,进退有度,不愧是谭女侠的得力助手,自然也是功不可没。 张洛行对众军将说道:“自打我捻军雉河集聚义起事以来,对清廷地方衙署的情况侦查的如此清楚,又如此一目了然者,那就只有这一次了,应为谭女侠记大功一件,她的光辉事迹也必将为后人所传颂。” 龚德的心情今天也是十分兴奋,他激动地对众军将说道:“无可讳言,我捻军健儿哪个不是英雄好汉?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面对死亡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这是何等的英勇无畏!真所谓‘暗鸣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徜徉三千年的中国历史,谁人可与我捻军健儿相提并论?真乃绝无仅有!” 张洛行说道:“既然情况皆已摸清,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如何攻打叶县城的问题了。众军将可暂且回营先做好准备,号令一出,就是万马飞腾的时候到了!” 第六十四回 万马齐喑叶县城,捻军失利殒主帅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谭四姑在捻军军营住了两天以后,便对张洛行、龚德提出要离开军营的要求。她说道:“总旗主,龚军师,不久之后你们就要攻打叶县城了,又要舞刀弄枪,冲锋陷阵,在战场与清军展开厮杀了,这本就不是我的专长,倘若我再呆在军营里,不但毫无益处,反而会影响你们的工作。我有意要离开军营他去,反正山不转水转,说不定在何年何月何日,我又转回到你们的军营来了。” 张洛行、龚德虽然多方挽留,怎奈谭四姑执意要走,再挽留下去亦属无意,他们也只好忍痛割爱,同意谭四姑离开。 张洛行对谭四姑说道:“多情自古伤离别,欢聚离散皆是缘。既然谭女侠执意要离开,我如果再执意挽留,也就是强人所难了。不过在谭女侠离开之前,我张洛行还有一个请求,望女侠允诺。” 谭四姑说道:“总旗主您就不必客气了,有什么话您就说好了。” 张洛行说道:“谭女侠即将离此他去,在临别之际,洛行不免涕零。可是事已至此,女侠决意要走,再挽留亦属无益。在女侠即将离开军营之前,洛行想设厚宴招待,为女侠辞行,以表心中感思,不知谭女客可肯给洛行这个面子否?” 谭四姑稍作迟疑,说:“这……,好吧,常言说恭敬不如从命,我就只好依了总旗主吧。” 其实,这办招待为谭四姑送行的倡议,并不是张洛行想出来的,而是他的红颜知己杜金婵的主意。在待人接物这方面,以憨厚粗犷著称的男人们,总也无法与精心细致的女人们相比较。 那还是在谭四姑刚有要走的意图时,张洛行鉴于谭四姑的无私相助,一时不知道如何向这位行踪一向飘忽不定的女大侠来表达离别之情。这时,杜金婵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聪明的杜金婵对张洛行微微一笑,说道:“生你总旗主者,乃是你的父母,可是知你总旗主者,那就唯有我杜金婵了。不用总旗主开口,我已知道你现在在想些什么了!” 张洛行深情的望了一眼杜金婵,说道:“你这位怀远县的著名优伶,不但戏唱得好,说出话来也是铿锵有声,你还会察言观色,揣摩人的心思,谁不知道你是一个鬼灵精啊。那么就请你说说看,我现在心中正在想的是什么呢?” 杜金婵说道:“我知道你张大哥是一个最重情义的人,你现在想的肯定是,与谭四姑相交一场,可是人家马上又要离去,你既不知如何挽留与她,又不知如何来表达你对她的深深敬意,所以你正在为此事进退两难呢。总旗主,你说我说的对也不对?” 张洛行一展紧锁的双眉,兴奋地说道:“说你是鬼灵精,这话可是真的不错,你连我心中在想些什么,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如此下去,我张洛行在你杜金婵面前,哪还有什么隐秘可言了?真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乃杜金婵是也!” 杜金婵听张洛行在夸自己,自然也是喜不自胜,说道:“以我对谭四姑的观察,她非但武功了得,人也既传统又正派,非一般世间女子所能比。倘若总旗主对她过于示好,必然会招来许多物议,还会引起谭女侠的反感;如果不将你心中的善意向她表达出来,可能要使你后悔一辈子。其实,在我看来,既然有聚合,就会有离散,相聚相散这都是人之常情,本不应过于缠绕。我的意思是,在与谭女侠分离之时,总旗主可破例办一场盛宴,来款待谭女侠,这样既可给谭女侠留下一个好印象,又可释去总旗主心中的纠结,岂非一举两得?” 张洛行说道:“自打我们捻军走出伏牛大山之后,粮秣供应已大有好转,再不必过那种吃囫囵玉米粒的苦日子了。金婵,谢谢你给我指点迷津,我将吩咐张宗先全力去操办此事。” 龚德对谭四姑说道:“目前正处在战争环境之下,再加之咱们捻军中条件有限,既无‘楼船箫鼓’,更无‘峨冠盛筵’,备一区区薄宴,仅表我众捻军将士对谭女侠的一片赤诚之心,望女侠笑纳,仅此足矣!” 谭四姑对张洛行、龚德和众捻军的赤诚相待,深为感动,她起身拱手相揖,以表达心中的敬意。众人看见,她双眼已满含眼泪,强忍着离别前的悲伤,断断续续的说道:“我谭四姑从小即失去父母,以小小年纪,颠沛流离至湖北一个叫做牛占鼻村的小山村,遇到了我的师傅牛玉红,在她老人家的精心呵护和严格教诲之下,才使我成为一代女侠。师父对我来说,可说是情深义厚,恩比天高。我谭四姑如不将所学奉献给同样也是情义深厚的捻军,还何以为人也?我今日离去,只是与众英雄暂时分别,只要有机会,我谭四姑会随时出现在诸位将领面前。再说啦,在你们的萍踪霞客营中,不是还有我的师妹柳河花吗?她既然已经成为你们的人了,杀敌冲锋,自然是责无旁贷。这样,我人虽然离去了,你们一看到柳河花,就犹如我谭四姑仍在你们身边也!” 听完谭四姑的一番话之后,张洛行也释去郁闷的心情,兴奋地说道:“我张洛行生于嘉庆八年,今已五十有二岁矣,由于起兵造反,家人多被清军杀害,在我黄旗捻军中,美艳娇柔女子可谓多矣,我对她们均视为己出,何止一个柳河花乎?请谭女侠放心,我定将柳河花当做掌上明珠,像对亲生女儿般相待也!” 既是告别宴会,谭四姑并不把吃喝放在心上,而是将答谢应酬放在了首位,半个时辰过后,谭四姑起身拱手,对张洛行、龚德以及众军将说道:“此次相别之后,我谭四姑又要做孤蓬万里征了。此时的我,已是‘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了!我与你们的话语,就是几天几夜不休息,也是说不完、道不尽的。千言万语汇作一句话,既有别离,就会有重逢。谭四姑就此别去了!” 说完,只见谭四姑热泪夺眶而出,她忍着悲痛,用双手分开众人,走出宴会厅,径直向村南走去。待众人随后跟出门外,准备去为她送行时,可哪里还见谭四姑的踪影? 张洛行、龚德等众将领心情怅惘,郁闷的返回到客厅,继续将没有吃完的宴席吃下去。之后,一场欢送酒宴,就在匆忙之中结束了。 这天午后,张洛行、龚德即召集黄旗捻军众军将,布置攻打叶县城的事情。 张洛行说道:“据谭四姑向我们提供的情报,叶县城的城垣还并没有修葺完善,这就为我军的进攻提供了良好的条件。不过,秦茂林部署严密,兵力分布严密而周到,这又为我军的进攻造成了一定的困难。我军的兵力部署到底如何来分布,就请龚军师来详细说说吧!” 龚德挺身站立,用他那视物模糊的小眼睛在诸位军将的脸上扫视一遍后,这才说道:“说起咱们捻军攻打城市,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在宿州、颍州、六安、凤台、固始、萧县等处,都曾经留下过我军的战绩和血迹,此次叶县一战,我军又要赴汤蹈火,奋勇厮杀,希望众军将发扬勇猛向前,不畏牺牲的英勇气概,一举将这叶县古城攻克,也好彰显我捻军的无畏精神。” 苏天福早已听得沉不住气了,他焦急地打断了龚德的话,说道:“老龚,咱老苏自打起事的那天起,就早已经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怕死不造反,造反不怕死,哪个孬种才怕死呢!你快请说吧,让俺老苏如何攻打?攻打什么地方?” 姜太凌也急着大叫起来:“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你和总旗主是咱捻军的当家人和主心骨,只要你们说句话,让我姜太凌立即去死,我要是眨一下眼睛,俺就是大姑娘养的!” 姜太凌这粗鲁的话语,立即引来一场轰然大笑。萍踪侠客营的副营官婉闹说道:“姜大旗主,你给众人说说,你是哪个大姑娘生养的?不会是我吧?” 姜太凌打眼望去,说话的是一位二十多岁,三十不到的芳龄女子,不由得被臊的满脸通红,生气的说道:“臭丫头片子!你说什么呢?按我的年龄,你都可以做我的女儿了,这世事再颠倒,也不会颠倒到女儿生父亲的道理吧?”会场上又是一阵大笑。 姜太凌面对众人的讥笑,只恨地上没有裂开一条缝,不然,他就可以一头钻进去了。他激动地站起身来,将腰间的鬼头大砍刀一下子抽出来,楞眉怒目地对婉闹说道:“臭丫头片子!你信不信,我姜太凌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将你一刀断为两截!” 张宗禹赶忙出来圆场,说道:“姜大叔,你老是年过半百,德高望重的老捻子了,怎么一听到逆耳之言,就火冒三丈呢?这女子,是新近才来到我捻军大营的武林精英,从小就性格开放,说出话来也总是没个深浅。不过她这也都是取笑之言,你老何必上心呢?” 从来就不肯多说话的张敏行,此时也出面说道:“婉闹的话虽然礼貌欠缺,不过她毕竟是咱们的孩子,你若因为一句玩笑话就与她翻脸过不去,多么有失你捻军主帅的身价呀?最不该的是,你还舞刀动枪的,我可事先告诉你,就凭你姜太凌那两把刷子,你就是十个姜太凌捆在一起,恐怕也不是一个婉闹的对手。我劝你趁早还是将你的大刀收起来,待来日在战场上去杀清妖吧!” 张洛行也说道:“世人说‘有高世之度,方得脱落尘俗’,你姜太凌大人有大量,切莫因一句玩笑话,就和晚辈们反目成仇,这可有损你长辈的雅士之风啊。” 婉闹一直微笑抿嘴不语,待众人都把话讲完了,她才对着姜太凌深深鞠了一躬,说道:“姜大叔,我在私下常听人讲说,你姜大叔是一位只知向前,不知拐弯的人,方才我用大不敬的话语来激怒您,为的就是来检验一下众人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果然如此,你的脾气就像一只大爆仗,果然是一点就着。侄女在此奉劝您老人家一句,两军阵上,情况复杂,又瞬息万变,倘若没有一个冷静的头脑去分析一切,很可能就会莽撞行动,铸成不可挽回的大错。我尊敬的姜大叔,你说,你侄女的话说的有没有道理呀?” 婉闹的几句奉承话,早已又将姜太凌捧得晕头转向了,他不好意思的对婉闹说道:“孩子,你说的话,可真是太有道理了!大叔这才恍然明白,你刚才的话,原来是在逗大叔开心啊,大叔不再不生你的气了!” 一场小插曲引起的一场小风波,就这样很快又平息了下来。 龚德继续说道:“这可真由了那句话,‘柳叶带风转,桃花含笑开’了。我说你姜太凌也是一个身经百战,受人尊敬的老将了,怎么因为一句玩笑话,就动怒翻脸了呢?不过这也算是先苦其心志,再劳其精神,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矣。现在我就安排攻打叶县城的具体任务。张宗禹听令!” 张宗禹闻声突然站起,答道:“张宗禹在,听候军师吩咐!” 龚德说道:“你带领张五孩、王宛儿、张宗道、张宗志等军将,包围叶县城的东南、西南两个方向,听候命令,再发起攻击!” 张宗禹立正挺立,大声回答:“张宗禹领命!” 龚德继续说道:“黑旗旗主苏天福,请你听令!” 苏天福正在考虑如何一马当先,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攻进叶县城去,也好给张洛行、龚德一个惊喜,未成想龚德突然喊叫他的名字,他慌忙之中突然站起身,惊惶失措的回答道:“老龚,你是在叫我吗?你有啥事?” 姜太凌用手在他的背后捅了一下,小声说道:“你装什么糊涂?军师在给你下达军令哩!” 苏天福不以为然的说道:“俺老苏耳不聋,眼不花,俺在听着哩,有话你就说好了!” 苏天福的表现,几乎要把龚德给气死,他忍住心中气愤,说道:“苏天福,你带领你的黑旗捻军,围困在叶县城西北隅,等待总旗主的统一号令,然后再向城中发起进攻!” 苏天福回答道:“俺老苏知道了!”之后又小声的咕哝道:“俺老苏十几年来打仗,只知鸣锣而进,击鼓而退,哪里还像你龚瞎子这样罗嗦!” 龚德接着又命令道:“白旗总目姜太凌听令!” 姜太凌慌忙站起,慌乱的回答道:“老龚,不,龚军师,你说,你说,俺听你的吆喝就是了!” 龚德忍住笑,继续说道:“姜太凌,我命令你带上你的白旗捻军,将叶县城的东北隅严密封锁,等待总旗主的命令,然后发起攻击!” 姜太凌回答道:“姜太凌知道了,领命!领命!”姜太凌这不知所措的回答,又把众将领给逗乐了。 龚德继续发布命令:“萍踪侠客营担任军情传递任务,巾帼护卫营担任伤员救治工作,其他粮秣供应,军队饮食,仍然沿用旧制,不必多说,望一体周知,不得贻误!” 张洛行说道:“总体任务已有军师发布,各军即刻开拔,抢渡澧水,挥军北去,按各自方位进驻叶县城下,等候统一进攻命令!” 张宗禹问道:“总旗主所说统一号令,不知是如何发布法?是用快马传送信息呢,还是用螺号通知呢?” 张洛行说道:“此次围城,由于军队人员众多,分布面积又广,恐怕上述两种方法都不宜采用。那就用燃放飞炮为信号好了。在夜深人静之时,飞炮在天空中炸炸,声音可以传至十里以外。咱们就用三声炮响为号,各军听见炮声之后,即可发动攻城,打他秦茂林一个措手不及!” 部署完毕后,各军将领回营去调动组织军队,然后又从上、中、下三个位置抢渡澧水,飘忽即至叶县城下。 你想,捻军是十几万人的大行动,不可能毫无动静,捻军兵临城下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城内。秦茂林慌忙调动他的各路团勇,按上次会议上的决定,各司其职,各就各位,准备与张洛行的捻军决一死战。 捻军进驻叶县城外之后,左等右等,总是听不到进攻的飞炮声响,一晃三天就过去了。苏天福心中焦急,禁不住破口大骂道:“俺老苏是个急性子,实在受不了你张洛行这种按部就班、四平八稳作战风格,再如此等下去,待清军大军一到,咱们不但攻城不成,还有可能被人家给包了饺子呢。” 其实,苏天福哪里知道,这是张洛行、龚德采用的麻痹敌人的策略,兵法上说:“欲见威于敌者,谓之骄兵,兵骄者必灭。”又说,懒惰懈怠是临阵之大敌,当敌人的锐气被消磨殆尽时,士气高涨之师,犹如猛虎下山,可一举破敌矣。苏天福只是一介农夫,他哪里懂得这些呢?所以等得时间一久,不免心生怨恨。 说起来也真是事有凑巧,这一天晚上,在叶县城中,有一家富豪为自己的儿子举办喜事,洞房花烛夜,新郎新娘喜心欲狂了。亲朋好友也是喜欢的手舞足蹈,取出那早已准备好的鞭炮尽情燃放,借以表达人们的喜悦之情。 这乒乒啪啪的鞭炮声,自然要传到四面八方,这一下可就惊动了心急如焚的苏天福,他巴不得进攻时刻的到来。他也不去分辨,这到底是鞭炮声,还是信号声?他即刻下达命令:“总旗主已经发出进攻的命令,开始攻城!” 营官周广汉提醒他说:“苏旗主,听这鞭炮声异常杂乱,连连响个不停,这分明是有人在办喜事所燃放的鞭炮,并不是进攻信号,切莫误打误撞啊。” 苏天福骂道:“鞭炮就是鞭炮,什么杂乱不杂乱?这鞭炮声一响,就是进攻的命令,有谁再敢胡说八道,我立即将他斩首示众!” 周广汉虽然心中不满,在苏天福的强令之下,也不敢再有违抗,于是他一咬牙,一挥手,带上自己的士兵侯龙彪、刘光汉、赵兰英、张文雅、谭怀春等数十名军兵,首先向城下冲去。 周广汉等人的呐喊之声,早已惊动了城头上的团勇们,他们各立城头,手持刀枪,严阵以待。 苏天福为了配合周广汉等人的进攻,指挥城下的捻军士兵,用火药枪、抬枪不断对城头射击;而城头上的团勇们,此时也在郭春元、王冠玉的指挥下,亦用火药枪、抬枪对城下还击,团勇们还将城头上的灯烛全部点燃,烛光四射,照耀如同白昼。城上的团丁除了用火器向下射击之外,还将早已堆放在城头上的砖石瓦块,檑木滚石等物对外抛打,周广汉等人的进攻受阻失败。 周广汉带去的士兵,十之八九不是受伤就是死亡,无奈之下,他只好大败而回。满身是伤的周广汉,好不容易才退回至苏天福面前,他对苏天福哭诉道:“旗主,城高壕深,城头上又防守严密,我的弟兄大都已经阵亡,如此不讲策略的盲目进攻,我看等不到将此城攻破,我等就死亡殆尽了!请旗主收回攻城命令!” 苏天福瞪着两只血红的眼睛,破口大骂道:“你周广汉跟我苏天福打仗十年有余,你以往的勇气都他妈哪里去啦?你不要当孬种,小心我割下你的脑袋!我再拨给你二十人,你再给我继续攻城去!” 之后,苏天福又大叫道:“侯春彪!你带上你的弟兄,跟周广汉一起,都给我往上冲!” 苏天福话音刚落,即有侯恒、刘学、张彪、刘二宏等二十余人挺身而出,在周广汉、侯春彪的带领下,又迅速向城下冲去。 约半个时辰之后,全身是血的侯春彪跑回来对苏天福说道:“旗主,城高壕深,无法逾越,我们的进攻又失败了!” 苏天福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其他人都哪里去了?” 侯春彪气馁地说道:“他们都回不来了!他们已经全部死在城下了!” 苏天福大喝一声:“我苏憨子今天还就是不信这个邪了!我就不信你张洛行、龚德比我的办法还高明!没有你们的锦囊妙计,我照样能把叶县城给攻下来!” 说完即发出命令:“侯学开!张香!张法!你们不怕死的都跟我一起上,我就不信,你叶县城比我苏天福的意志更坚硬!” 说完,即带头朝城墙根冲去。城上枪炮声不断朝下射击,砖石瓦块也不断朝下抛掷,苏天福刚刚冲到护城河边,即被火枪铅丸射中,不幸倒地毙命!随他而去的十几位捻军士兵,也先后被铅弹击中,命断城下。西北隅的进攻,就这样以失败而告终。 夜间的战局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当东北隅的姜太凌听到西北隅的进攻枪炮声之后,心情急躁的他,也早已是忍耐不住。他对他的营官张进忠说道:“战无常规,军无定形,我最腻歪的就是龚瞎子那个统一号令了。打仗么,只管往前冲就是了,还制定这许多条条框框做什么,这不是有意束缚自己的手脚吗?既然西北方的苏天福已经打响了第一枪,我们还等他统一号令作甚?你赶紧带上你的人马,给我加紧攻城!” 张进忠亦是手脚急得直发痒,一听到姜太凌如此说,便像得了圣旨一般,他立即带上他的士兵,一不开枪开炮,二不摇旗呐喊,而是悄无声息的朝城下摸索前进。可巧这东北隅城墙还有一处没有修好,这可就给张进忠的进攻创造了良好机遇。黑夜本来就视物模糊,再加之西北隅的枪炮声吸引了城上的团勇们,他们的心思都放在了西北方,待他们发现异动时,张进忠早已带领捻军士兵越过了城壕,爬上了城头,一场搏杀就此开始。 前面有人倒下,后面又有大批捻军士兵奋勇而进,似狂飙,如暴风,势不可挡。城东北隅的团勇是由监生姚锡琦、武生刘清辅、蓝翎廪生刘钺等人指挥,秦茂林的两个叔伯弟兄秦大虎、秦二虎也被临时派在此处协助防守。 城南的张宗禹听到城北的枪炮声之后,愤恨地说道:“枪炮声是由西北方首先传出,接着东北方也响起了枪炮声。不用去问,肯定是苏天福违反军令,未经允许就擅自发起进攻,姜太凌也随之附和,似这等目无军纪、破坏军规的行为,实属可恨!若不严厉惩处,我捻军还何以战胜清军?” 既然统一行动的号令已被破坏,再发动进攻亦属无意,因此张宗禹传下命令:静观其变,不可再盲目进攻。 姜太凌的军队已经顺利突进城内,他对部下说道:“怎么样?我要给张洛行、龚德看看,我姜太凌也绝不是无能之辈,我已破城而入,可谓立下大功一件了!” 此时,姜太凌还不知道苏天福已经阵亡,西北隅捻军进攻已经失败的消息,他信心十足的带领他的护卫兵,也越过城墙进入城中。这时的张进忠虽然已经进入城中,但形势并不乐观。姚锡琦、刘清辅、刘钺都是行伍出身,他们不但有一定的作战经验,而且都武艺高强,有百夫不当之勇。他们节节抵抗,用手中的兵器杀戮捻军士兵,加之他们长期居住在城中,对地理坏境十分熟悉,常常是出其不意的袭击捻军,张进忠有主动渐渐变为了被动。最后在一条小巷子里面,被刘清辅枪杀而死。 姜太凌正在行进之中,突然有人从巷子中窜出,挡住了他的去路。那人大喝一声道:“捻贼,秦爷爷已在此恭候多时,看来你们今天是有来无回了。你吃秦爷爷一枪!” 说着挺枪便刺。姜太凌也是身经百战的沙场老将了,面对突然袭来的、自称是秦某人的那个人,他用手中的竹竿枪架住那人的红缨枪,讥讽地说道:“姓秦的小子,我规劝你还是识相一点好,现在我的捻军已经攻入县城,尔等都已经是秋后的蚂蚱了,你还有何蹦跶头?你还是放下手中的武器,缴械投降的好。再说,你姜爷爷的手下从不死无名之鬼,要是活够了,就先把姓名通报过来,免得死后留下终生的遗憾!” 那人将手中的红缨枪摆了两摆,摇了几摇,晃了几晃,骄横的说道:“捻贼,你可给我听仔细了,在这叶县城中,一县之令就是我的大哥,整个叶县城就是我们秦家的天下,我是秦公手下的一名五品官吏,名叫秦大虎的便是在下!今天,你秦爷爷也叫你这个反贼死个明白!” 说着,便挺枪来刺。姜太凌身边的护卫宗老广说道:“旗主,对付这种无名小卒,和劳您亲自动手,你就将他交给我好了!” 姜太凌制止道:“不!你看这小子骄横跋扈,他也太不把我姜太凌放在眼里了,他可能认为,我比他年长几岁,肯定不是他的对手。我今天还就是不认这个邪,你站在一旁给我观战,看我如何来收拾他!” 说完,纵身跳出,持枪相迎。秦大虎看着面前来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捻军老兵,禁不住心中暗喜:“好你们这些捻匪!连这等老弱病残也搜罗到战场上来了,看来尔等也是黔驴技穷了。”一边如此想着,一边耍弄手中的红缨枪,上下左右,不停地朝姜太凌扎来。 刚开始的时候,姜太凌面对秦大虎的勇猛气势,还真显得有些手忙脚乱,疲于应付。几十招过后,秦大虎的气力用的差不多了,用枪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姜太凌心中暗喜:“小子!你的本事都用尽了吧?现在该姜爷爷来收拾你了!” 姜太凌不紧不慢,竹竿枪在他的手中神出鬼没,上下乱飞,专扎秦大虎的要害部位,眼前的秦大虎,已经由进攻转为防守,他疲于应对,累得他满身是汗,已是精疲力竭,他刚想抽身逃走,可是姜太凌不给他这个机会,秦大虎思想一走火,倒是给姜太凌提供了好机会,只听姜太凌大叫一声:“着!”枪头便从秦大虎前胸洞穿过去,把秦大虎扎了一个透心凉!就听秦大虎啊呀一声大叫,手中的红缨枪便脱手掉在地上,人也绝气身亡了。 正在姜太凌为杀死秦大虎而高兴的时候,忽听得在墙角的黑暗处有人大叫一声:“哥呀,你死的好惨呀,兄弟为你报仇来了!” 随着那人的话音落下,就听见砰的一声响,一股浓烟从那人的手中喷涌而出,浓烟夹杂着火光,只向姜太凌喷射过来。姜太凌没想到会出现这种事情,只见他的身子摇了几摇,晃了几晃,就慢慢倒在了地上。 宗老广这才知道,原来有人一直躲藏在墙角的阴暗处,伺机用火药枪射杀了姜太凌。这人是谁?他肯定是秦大虎的兄弟秦二虎无疑了。宗老广看见,那人正在往枪膛里灌装火药,准备发射第二枪。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宗老广纵身一跳,已经一跃到达秦二虎面前,就在秦二虎端起枪就要发射的一刹那,总老广手起刀落,将秦二虎的两只胳膊都斩断了。秦二虎哎呀一声大叫,鲜血从他的断臂处喷涌而出,宗老广又顺势一刀,将秦二虎的脑袋斩了下来。 可怜在叶县城内横行一时的秦氏二兄弟,就这样双双毙命了。正在宗老广还要深入追杀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在叫他。他回头一看,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少旗主张宗禹。 宗老广问道:“少旗主,你不在城南指挥,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张宗禹说道:“本来总旗主和军师制定好的攻城计划,都被苏天福给搅和黄了,现在如果再强攻,损失将会大大增加,即使将叶县城攻克,也是得不偿失。另外,据探马禀报,在你们攻城的时候,秦茂林已经派出三批人马,到四周去求救,调动兵马去了,大批清军正急速朝叶县城赶来。因此,总旗主决定,立即放弃攻城,即刻向东转移!” 宗老广听张宗禹如此说,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提前攻城,都是由苏天福引发的。现在不光苏天福阵亡,还拐带着连姜太凌旗主也丧了命,使总旗主和军师制定好的攻城计划半途而废,毁于一旦,苏天福啊苏天福,你的性格放荡不羁,对军纪军规也不放在心上,不但阻碍和破坏了攻城计划,还使众多捻军弟兄白白丢掉了自己的性命,对你这种行为,不知是该赞扬呢,还是该诅咒呢?那就留给后人去评价吧! 宗老广伙同众捻军弟兄,抬着姜太凌的尸体,迅速撤离到城外,随张宗禹向城东而去。众军兵来到叶县城东一个叫做邓李村的地方。此时,张洛行、龚德的捻军总部已在此村驻扎,张宗禹对总旗主和军师禀报了军情,认为此次攻城,表露出了捻军的不相统属,各行其事的弊端。今后若不加纠正和整顿,那么战胜清军,复我汉室,就是一句空话。 张洛行说道:“苏天福、姜太凌二位旗主,就是有千般的不是和错误,既然他们都已经死去了,也就不必再加诘责了,可将二人的尸体就地埋葬,让他们长久安息吧!”张宗禹遵命去做,过程就不必多说了。 生者奋起,逝者安息。对于苏天福和姜太凌,在他们的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咱们还必须返回头来,多费一点笔墨和时间,来对他们追述一番。 苏天福,生于嘉庆二十年(即公元1815年),自号顺天王,是河南省永城县苏家寨人,信仰回教。苏天福自幼家境贫寒,为生活所迫,曾经从事过贩卖、经商、开办小作坊等活动。咸丰五年(亦即1855年)在安徽省涡阳县雉河集跟随张洛行、龚德聚义反清,被推举为黑旗首领,并自号“顺天王”。咸丰七年,曾主动接受太平天国的领导,被封为“立天候”称号。苏添福的性格生性豪爽,为人坦荡,心情实在,不拘小节,不攻心计,向为众人所爱戴。此次叶县城下殒命,实为捻军一重大损失矣。死时年四十八岁。 姜太凌生于安徽省利辛县江老家村,八岁起在本村读私塾,因为家境贫寒,只读到十二岁即辍学务农。十五岁上,父母因得急病双双离开人世,孤苦无依的姜太凌只好随伯父一起生活。四十一岁那一年,亦即是咸丰五年,姜太凌与到利辛贩卖私盐的张洛行偶然相识,后又参与了雉河聚义,从此便走上了反清抗满的道路。姜太凌性情稍黠,聪明伶俐,老于世故,很会投人所好,因此很得众人喜爱。他身高八尺,身形细高,面若傅粉,堂堂一表人才,很有三国时吕布的气概。手使一杆竹竿枪,每逢临敌,总是奋勇当先,使清军闻风而丧胆。可惜的是差一岁还不满五十,就与世长辞了。 这邓李村是一个不算太大的村庄,捻军在此也是临时驻足。待将苏天福、姜太凌和牺牲的捻军众将士的尸体埋葬之后,张洛行怀着悲伤地心情对大家说道:“自古以来,凡是为军者,都知道军令如山这个道理。军令一出,势如破竹,尊之者昌,违之者亡,何容怀二乎?殊不闻‘人能胜乎天者,法也。法大行,则是为公是,非为公非’。连古人都知道,‘遵先王之法而过者,未之有也’。‘愚则端悫(que)而法’。洛行实在深感疑惑,连古人都懂的道理,为何今人却相悖也?” 龚德也说道:“此次攻城,代价不谓不深重,教训不谓不深刻。在雉河集一起起义的众老帅中,如苏天福、姜太凌、夏白、李月、萧况等人,皆已先后战死,他们虽然死法多有不同,然亦悲乎壮哉,他们付出的是生命,我等得到的是教训。天之将丧斯人也,吾辈痛惜亦无益。为今之计,唯有震旦荷锄起,逐月荷锄归了,望我众军兵挥袂终成狂风暴,荡涤清妖无孑遗!斯人已乘黄鹤去,吾辈也不必再求全责备了,让他们安心的去好了!” 张洛行、龚德讲话将要完毕的时候,张洛行的儿子张喜突然跑来禀报说:“父帅,军师,你说这世界上什么怪事都有,竟然有人主动找上门来,说要和我们单打独挑,比试一番,还要决一胜负呢!” 张洛行深感意外,疑惑地问道:“这真是淮水倒流,牝鸡也要打鸣了,竟然能有这种事情!此人在哪里?快领我们去见识见识他的尊容!” 张洛行、龚德等众军将匆匆来到北面村头,远远望见一个身着武士战袍,头戴盔帽,手持红缨长枪的三十左右岁的男人,骑在一匹棕红色高头大马的马背上,姿态骄傲,跋扈飞扬,正在用鄙夷的眼神望着捻军众军将冷笑不止呢。 张洛行对张宗禹说道:“禹儿,常言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此人之所以独身一人来闯我捻军大营,不但大有来头,肯定也会有些本事,尔等千万莫要轻敌,给此人以可乘之机,有损我捻军的声威和脸面。” 张宗禹说道:“叔父吩咐的极是,孩儿照办就是了!” 于是,张宗禹赶忙命令螺号兵吹响螺号,集合队伍,霎时之间,便将队伍集合好,众军兵一字儿排开,战马昂首嘶鸣,军将斗志高昂,都对面前的来者虎目而视,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只听面前的那个人冷笑一声,说道:“怎么,你们捻匪就如此胆怯和不讲信用?我早已有言在先,我此次前来,说好要与你们单挑独斗,若是你们以虎狼之辈群起而攻之,我可是好汉不与群殴,我立刻就走人。不过自此以后,你们捻军是何等货色,你们的名声可就威风扫地,荡然不复存在了!” 张宗禹提马向前,在与那人相距一丈多远的时候止住战马,用手中的竹竿枪一指那人,说道:“听你方才之言,不必多问,我就断定你是一个狂傲之徒!你先不必吹牛说大话,先说明你的来历,你我再战也不迟!”紧接下回。 第六十五回 荷花出枪惊众军,狂傲徐胜命归阴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那人嘴角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骄横的说道:“也好,争论看来也已是无益,那我就随尔等所愿好了。面前的这个小子,你可给我听好了:爷爷我生不改名,死不改姓,本人乃是河南省息县人士,现寄居于正阳县莲花寺村,袭据祖姓,姓徐名胜的便是在下。尔等造反背叛朝廷,你们自然有你们的道理,这用不着我徐胜来多问。我今天来到此处的目的,是想用我手中的红缨枪,来检验一下尔等的本事到底有多大?如果有人能赢得了我徐胜手中的这杆红缨枪,则说明尔等的反清还有希望,如果尔等败在了我的手下,那么尔等就趁早各自解散,回到自己的家中,去专心务农,好好的生儿育女,去过你们的安生日子,从此再不要侈谈造反的事情!” 张宗禹说道:“你这个人说出的话让人不可思议!我等之所以造反,也是让腐败的清廷所逼出来的,因为生计无着而为之,哪能是你我的一场比武所能解决得了的?你不觉得你实在是无稽之谈和太强人所难了吗?再说啦,既然是比武,就免不了有伤亡,我作为捻军的少旗主,怎能拿我捻军健儿的生命来当做儿戏呢?现在鹿死谁手,也还是未知数,倘若我军将士您击伤或者击毙,那不是痛有所失吗?这样的胜负又有何益呢?” 徐胜说道:“少旗主尽管放心,此次来比武,我早为自己定下了规矩。我对你们,只求其伤,不求夺命,就是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对你们的人下死手;而你们可不必有什么顾忌,能置我徐胜于死地者,我佩服他是武林高手,徐胜是死而无怨也!少旗主,不知你可听懂我的话没有?” 龚德将张宗禹叫回,叮嘱他说:“这个狂傲之徒,也实在是太目中无人了,他自诩武艺高强,竟然到了如此恬不知耻的地步,这种人留在世上,必然成为我捻军的祸害,不如就借此次比武的机会,将其剪除,也好为我们的反清大业去掉一块绊脚石。宗禹,你可精心挑选善武能战之士,与这徐胜决一个雌雄!” 张洛行亦说道:“徐胜此人,以往我等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姓,也不知道他是何等来历,对于他武功的高深程度,更是一无所知。不过他既然如此狂妄自傲,说不定他还真有些真才实学呢,与他交手的时候,万万不可粗心大意,掉以轻心。否则一旦被他杀死,那可就是噬脐莫及的事情了,若到了那时,后悔也是无用了。” 张宗禹说道:“他方才不是说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对我们的人下死手吗?看来他的目的,仅是借比武来炫耀一下他的武艺而已,好像并没有与我们拼个你死我活的打算。” 张洛行说道:“禹儿,你也是身经百战的捻军首领了,怎么还会被他的甜言蜜语所迷惑呢?据我的揣度,他之所以会如此说,无非是借以来掩饰他的真实目的而已,我等切莫要被他的花言巧语、巧言令色所蒙蔽!” 在他们双方开始比武之前,笔者不妨借此机会将徐胜此人的来龙去脉向读者先做一个交代。 此人的名字的确就叫徐胜,这一点他并没有撒谎。他祖籍在息县,目前正寄居于正阳县莲花寺村。徐胜此人从小生就的一副尖嘴猴腮的污秽像,性娇气傲,生性狡黠,为人谋而不忠,与朋友共事不讲信用,不喜读书,对于学习武术却乐此不疲,因此便学会了矫捷善走的本领。他曾经帮助地保雷雨晴擒获正阳县境捻军首领张端阳,在与张端阳交战的过程中,雷雨晴不是张端阳的对手,雷雨晴与他的弟弟雷雨晨双双被张端阳杀死,徐胜因为有武艺在身,行动又矫捷迅速,所以让他侥幸逃脱,方才躲过一死。 徐胜由于失去了雷雨晴的庇护,为生活所困,只得铤而走险,干起了鼠偷狗盗的下流勾当,凡是正阳县境内,远近村落无一不受他的侵害。徐胜由官府的走狗沦落为江洋大盗,也使当地官吏大为恼火,他们曾四处派人,抓紧缉捕,但是都被犹如惊弓之鸟的徐胜乘机脱逃,使官府的缉捕长久未果。清朝的官吏也实在是太损了,他们抓不到徐胜,便将徐胜的母亲和一个体弱多病的弟弟徐晨缉拿下狱,为的是滥芋充数,以塞其责。官吏门对徐胜的母亲说道:“如果你儿子还有一点孝心的话,他见到自己的母亲和兄弟无端入狱,他能会坐视不顾吗?只要徐胜一到案,你和你的小儿子便可被释放出狱了。” 官吏们的算盘可是打错了。你想那徐胜是何等人物?徐胜心想:“母亲和弟弟下狱,那是他们的时运不济,和我徐胜又有什么关系呢?”官吏们左等右等,一连半年很快就过去了,仍然听不到徐胜的音信,更不见徐胜主动来投案自首。老人真是悔恨莫及,心想:“我哪辈子做了孽,竟然生出这么一个忤逆之子!”她精神郁闷,心病交加,不吃不喝,到第八个月上,便一命呜呼,死在了狱中。 徐胜的弟弟徐晨本来就体弱多病,在监狱中一连被关了几个月,也是气愤难耐,由气转病,病而不治,在他的母亲死后的一个月后,也心力交瘁,不治身亡。消息不胫而走,徐胜母亲弟弟相继死亡的消息,不知转了几道弯,又转了几个圈,不知从什么地方,和从什么人的口中,就拐弯抹角的传到了徐胜的耳中。 徐胜得知他母亲、弟弟死亡的消息后,先是痛恨官府,心想:“你们这些无能的官吏们,抓不到我徐胜,就用我的母亲、弟弟来垫背,这是何等的荒谬,又是何等的残忍!我徐胜若是不杀你们,何以面对我九泉之下的母亲和弟弟!” 徐胜脑子稍一清醒之后,他又将怨恨对准了张洛行和他的捻军众将领们。心想:“若是没有尔等纵容张端阳造反,也就没有我徐胜配合雷雨晴抓捕张端阳事情的由起了,没有抓捕张端阳的事情,也就不会有雷雨晴被杀的事情,没有雷雨晴被杀的事情,就没有我与官府结下冤仇的事情。这一切的一切,归根结底,都是由你们捻军所造成。”就这样,徐胜这才辗转来到了邓李村,要用比武的方式,来解开他心中与捻军结下的仇恨。 说到这徐胜与张端阳的故事,也必须费点笔墨,加以描述。 在河南息县有一个白土店村,村中有一位青年,名字叫做张端阳。张端阳自小生活在一家以倒卖白土为生的穷苦农民的家庭中。可是有一天,村中一个恶棍叫来地保雷雨晴,还带着一帮打手,恶狠狠地对张端阳说道:“村中所有白土都是我祖上传下来的资产,从今往后,你张端阳不得再挖一锹一铣,否则便以棍棒相见!” 你想那张端阳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汉子,那能忍得下这种无端飞来的窝囊气?张端阳说道:“这开采白土一事,并不是自打我张端阳才开始,从祖辈代代相传,才传到我张端阳这一代,我已是第四代矣,怎么忽然之间就变成了你们家的家产了呢?此事必有蹊跷,我要到县衙去告你们!” 张端阳憋着一肚子气,跑到息县县衙去击鼓告状。时任息县县令的熊灿升堂问案。熊灿问道:“张端阳,我来问你,你说白土乃你家祖传家业,几代开采,你可有县衙发放的准开征吗?” 张端阳回答说:“几代人代代相传,农忙时忙务农,忙耕种,忙收获,农闲时就开采一点白土来贩卖,以赚取一些零花钱,从来也未见过有什么县衙发的准开证明。熊大老爷,你这不是在难为小民吗?” 熊灿嘿嘿奸笑一声,说道:“张端阳,叫我如何说你好呢?这准开证明明是由县衙发放,你怎会硬说没有呢?这明明就是你的不对了,这白土一事么,回家后就不要再去开采了,好好在家务农,不也可以维持生计吗?” 张端阳被逐出县衙之外,越想越觉得怄气。到底那个村中恶棍使用了什么招数,使这个狗县官也要出来为他说话?其实老诚忠厚的张端阳哪里知道,那个名叫刘二狗的村中恶棍,早就在背地里用十两银子的酬劳买通了地保雷雨晴,雷雨晴又以五两银子的代价买通了县令熊灿,当然人家熊灿要为刘二狗说话了。 张端阳回到村中之后,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受了窝囊气,心想:“你不让我开采白土,我偏不信这个折,我就要开采,看你刘二狗能拿我如何?”于是,挥锹不止,继续开采。 一天,刘二狗带领十几位打手,突然将张端阳堵在了村头。刘二狗恶狠狠地对张端阳说道:“张端阳,难道你将熊灿大老爷的话当成了臭屁不成,是不是放过了也就没事了?那你可就想错了!熊大老爷的话是一诺千金,一言九鼎,你若胆敢违抗,咱们今天就以棍棒来讲理好了!” 话音一落,便指挥众恶棍对张端阳进行围殴。你想那张端阳也是一位极有血性的汉子,而且正值血气方刚的年龄,他哪里会受这样的窝囊气?出于自卫,张端阳也无法不还手哇。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满肚子是委屈的张端阳,此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施展拳脚,以一敌十,势如壮牛,勇敢无畏,将一帮恶棍打得鼻青脸肿,手断骨折,败阵而逃。 回到家中之后,父亲对他说道:“白土开采事小,殴打团勇可是大事,孩子,这场祸你可是惹大了。家中你是再无法呆下去了,为保活命,你必须赶紧出逃,去投奔张洛行、龚德好了!” 谁知这张端阳也是一个犟牛,他宁死不肯离开家园。他对自己的父亲说道:“张洛行能举旗造反,我张端阳为何不能?我马上就去联络村中饥民,学着张洛行的样子,反了他娘的算了!” 于是,张端阳连夜鼓动村民,没有费多少力气和多少口舌,众人一拍即合,当天就有数十名青壮年参与到张端阳的阵列中来了。这也不奇怪,地保欺负张端阳的事情,众人早就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即所谓路不平,众人踩是也。 事隔一天,刘二狗即伙同地保,还请来了一名武林高手叫徐胜的,他们气焰嚣张,准备将张端阳一伙人一举剪灭。人们常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压迫越重,反抗也就越激烈。这些平时被地保、官吏们欺负的不敢喘大气的农民们,就像一只只火药桶,一遇火花即熊熊燃烧起来,这一点是刘二狗和徐胜没有想到的。经过一场激战,手持棍棒铁叉的农民们,终于打败了武艺高强的徐胜一伙。 徐胜的名声一败涂地,被熊灿定了一个抗捻不利的罪名,准备将他缉拿下狱,作为替罪羔羊来处置。俗话说,秦桧还有几个相好的哩,早有狱中细作将这一消息偷偷告诉了徐胜。徐胜此人是猴精一个,他得到消息后,哪能还坐以待毙?他连夜逃出了息县,来到了这正阳县莲花寺村隐匿了下来。他多方网络党徒,暗暗积聚力量,以俟东山再起。 这样,在息县境内,即已经产生两股反清力量:一股是因白土开采而被人诬陷进而与官府发生对抗的张端阳,一股则是因打击张端阳不利,而被县官熊灿诬为与捻军有瓜葛的徐胜此人。对熊灿来说,无论是张端阳或是徐胜,都已成为他的心腹之患。 正在熊灿为如何剿灭张端阳和徐胜发愁的时候,忽然有下人禀称:“老爷,光州知州周起滨大人驾到!” 熊灿听说自己的顶头上司驾到,自然是异常惶悚,他慌忙说道:“快快迎接!快快迎接!” 待将周起滨应接至客厅之后,熊灿匍匐在地,即行叩拜之礼。周起滨说道:“本官此次来到息县,是奉朝廷之命,专门到贵县来访查剿捻事宜的。有人奏说,贵县发生了张端阳造反事件,又有民间恶棍徐胜借剿捻之名,行壮大自己实力之实,此即官府之心腹大患,必须抓紧剿灭,方可不使其成为燎原之势。” 熊灿说道:“周大人说的极是,卑职正在全力以赴,积聚团丁和粮秣,准备首先对恶棍徐胜开刀。” 周起滨摇头说道:“无论是张端阳或是徐胜,应该说他们都是朝廷的叛逆,必须将其铲灭而后快。不过在对哪个先动手的程序上,必须有所选择。以本官之见,张端阳乃莠民造反为患,其势凶猛,他们的矛头所向异常分明,反对圣朝是他们的宗旨,如不及时剿灭,他势必将成为张洛行、任柱之流的同盟军,倘若他们合为一体,再欲加铲除,那将是势必登天了。而徐胜者,则只不过是一介刁民而已,他既无鸿鹄之志,更无明确目标,其所为者,仅为索食和保命而已。所以说,依本官之意,熊县令不妨先集中优势兵力,先将反民张端阳一举荡平,为我圣朝消除心腹大患!不知熊县令以为如何呢?” 听完周起滨的话之后,熊灿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连连说道:“大人高见!大人高见!熊某立即遵嘱照办!” 此时的张端阳,实力不断壮大,已有原先的数十人,迅速发展成为拥有几百人的浩浩大军,他们以汝阳、正阳、新县、息县为活动地,巧妙地与官府周旋、对抗。前者,虽经各县派勇前往剿捕,但总是以失败而回,无果而终。 熊灿采用周起滨之计,集合团勇二千余人,突然将张端阳居住的村庄围了个水泄不通,团勇们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杀,好端端的一个村庄,被熊灿和他的团勇们杀得鸡犬不留,血流成河。张端阳经过奋力拼搏,好不容易只身一人逃脱了性命,他风餐饥渴,辗转到达江苏苏州,投奔到他的一个远房亲戚阎汉璞处。谁知这阎汉璞竟是一个势利小人,他为了向朝廷邀功得赏,竟将张端阳的事情密告给了官府。张端阳被当地官府缉拿正法。一场因白土开采引发的反清事件,就如此画上了一个句号。 熊灿遵照周起滨的办法将张端阳剿灭,他心中的高兴那就不必多说了,接下来,就是要剿灭第二个心腹大患徐胜了。 熊灿派出细作,四处打听徐胜的踪迹,这一天,有细作回来禀报说:“徐胜啸聚几十人,现在正盘踞于岳城、包信、长陵等村,大肆抢掠,奸淫妇女,无恶不作。百姓正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望熊大人速速发兵,前去解救!” 熊灿听说后,立即集合役勇八百余名,前往剿捕。没成想,兵不在多,而在精。熊灿所集合者,都是平日里在城中游手好闲惯了的富家子弟,又没有经过严格训练,说他们是乌合之众并不过分。团丁们刚刚踏入岳城村的地界,就被事先早有准备的徐胜的喽啰兵一涌而出,打了个措手不及。熊灿的团丁们一战即溃,人人抱头鼠窜,待回到城中一清点人数,数十名团丁早已没有了踪迹。 熊灿亦是踉跄而归,好险没把自己的性命也搭上。还没等熊灿缓过气来,又有细作来报说:“大人,可不得了了!” 熊灿打了一个冷战,慌忙问道:“又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情?快说!快说!” 细作回答道:“我等化装成叫花子,要饭乞讨行至离淮河七里处,眼见徐胜集聚徒党二千余人,他们正在袭扰临河店,搞得那里鸡飞狗跳,人人哭喊救命,望大人速速发兵前去平息救援!” 熊灿听后,心中倒有几分畏惧,半天没有讲话。细作接着又恳求道:“大人!救人如救火,何敢再耽搁?你想那徐胜本是个亡命之徒,以他的为人,尚能集聚几千人,在淮河以北大肆抢掠,将乡民祸害得民不聊生,若大人不速去解救,何颜面对江东父老?倘若趁徐胜正在得意之时,出其不意,袭其不备,将徐胜缚而献之,则上峰大喜不尽矣!请大人速速挥兵渡淮,切莫失此良机,不然,恐那徐胜又逸而遁去也!” 熊灿无奈,只好然细作之言,遂带领团丁渡淮击徐。渡未及半,忽听岸边有人大呼曰:“熊灿半渡,可击之矣!” 喊话者乃徐胜也。遂纵喽啰兵奋击,熊灿团丁大败,死伤役勇二百余人,熊灿心中大恚(hui),然而更激起了他歼灭徐胜的决心。于是,熊灿立即添募壮勇,并约集邻郡州县共同会哨,筹集饷银一千多两,对天发誓曰:“徐胜,吾不诛尔,不复返县邑矣!”然后又语贿团丁曰:“凡是参与此次歼灭徐胜者,吾熊灿必重犒赏之也!” 常言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于是就有参将衔博崇武、汝宁府守将廖甡、府经历陈棠、汝阳县令黎士华、罗山县令金朝栋,各自率领自己的勇丁队伍,一涌而将徐胜暂住地白土店团团围困。 徐胜再有能耐,见如此多的官兵将自己包围,也是深感黔驴技穷,无所施展了。他灵机一动,遂将其党羽乔妆改扮,装作该村农民模样,分散于各家各户,潜匿下来。 廖甡、博崇武、陈棠等在村中搜索多遍,并不见徐胜的人影,一位老妇欺之曰:“在官军到来的前一个时辰,徐胜已经先尔等一步逃脱了!” 廖甡问道:“烦问老妇人,你可知道此贼跑到何处去了吗?” 老妇诳之曰:“徐胜已逃往息县张陶村去也!你众人可赶忙紧追其后,若时间一久,他即可逃之夭夭也!” 众军兵不知老妇用的是计,皆糊里糊涂的离村而去。他们哪里知道,这位老妇人早已为徐胜重金收买了,因而才敢冒此大险,为徐胜所用。 经过此次惊吓之后,徐胜对其众曰:“若徐胜一人,无论为匪为盗,我都能生存。若人数众多,我既无能力领导指挥,单靠抢掠为生,也不是长久之计。此次脱险,乃上天所助也,今后再不会有如此好事了。尔等可四散逃走,散匿于各地乡村中,各自谋生去吧。”从此之后,徐胜便只身一人到处游荡,又做起了他的老本行——成为了梁上君子、江洋大盗! 在汝宁州内,不时还会传出徐胜的消息。廖甡说道:“我领兵奔驰在光山、息县境内,已有数百里之遥,可是总也见不到徐胜的踪迹,倘若如此下去,耗时耗力不说,被他区区一个盗贼牵着鼻子走,实在毫无价值。眼下捻匪又横行于县境,不如专力剿捻,尚可有望收其大功也。” 博崇武说道:“张陶乃息县地也,熊灿作为一县之令,他既然夸出海口,却不修地主之礼,州官亦无慰藉之言,众军兵已是怨恨不已,使我等无颜面对众将士,还何言剿捻之事哉!” 陈棠也说道:“吾等领兵奔驰数百里来救援光山、息县之急,熊灿此人却如此漠然待之,我等即可撤兵归去,任凭他熊灿自己去收拾残局好了!” 廖甡将从陈棠之言,黎士华止之曰:“不可,诸君切莫义气用事,倘若徐胜不除,非但是光山、息县之患,亦是汝州全境之忧也。彼啸聚于汝宁、光山之间,无时无刻都在鱼肉我乡民,加之光山、息县缉捕紧急,徐贼必然会潜伏于汝宁境内;汝宁再捕之急,此贼必然又会潜伏于光山、息县镜中,如此恶性循环,何时才是尽头?为今之计,非汝宁、光山协力同心,方可除患于未然,不致造成如火之燎原也。” 廖甡说道:“黎县令之言虽有道理,倘若我等无所措手,犹如瞎子摸象,伊暗我明,时日拖延将无穷尽矣。所幸者,光山、息县乡民对徐胜恨入骨髓,剿捕不遗余力,徐贼必有所收敛,不能再肆意鸱张耳。据廖某所知,汝阳把总李文基颇有谋略,若令其带兵三十人,驻扎在夏家塞、白土店两村落间,往来巡逻,资以口粮,再悬以重赏暗觅眼线,我估计不出一月,徐胜即可露面为我等所擒也。” 众人听后,觉得廖甡所言不失为是个好办法。于是,即刻将正阳、息县绅耆史道龙、余石英等十余人召至军营,谕之以道理,晓之以利害。廖甡气势逼人的说道:“我来问诸位耆老,倘若徐胜不死,汝等能否安枕无忧乎?” 众绅耆对曰:“不能!” 廖甡又问道:“倘若没有官兵相助,单靠尔等乡民,能将徐胜擒获否?” 众绅耆皆对曰:“也不能!” 廖甡见众绅耆已经入钩,便进一步说道:“光山县、息县有兵,汝州境内却无兵,即使你们的弓箭射得再远,能将行踪不定、飘忽无常的徐胜射中乎?” 绅耆们对曰:“万万不能。廖大人,你东拉西扯说了这么多,到底想要说什么?” 廖甡把话锋一转,继续说道:“既然汝等已经深知徐胜此贼的厉害,为了不错失良机,迅速将他缉拿,吾将派兵三十名,驻扎于尔等附近村庄,协助你们搜捕徐胜,汝等可自愿做官军的眼线,勤侦探,暗访查,能直接将徐胜擒获送官军者,奖赏制钱三百千,能提供确凿信息者,奖赏制钱一百千。此乃除剥肤之大灾,建捍患之奇功也,汝等何不勉乎!” 绅耆们听说捉住徐胜后还有奖励,于是有人倡捐银子,有人资助口粮,户户枕戈,家家擦掌,忙了个不亦乐乎。 其实,那徐胜比猴子还精,他能耳听八方,目视远近,鼻子也异常灵敏,他早已嗅到了不祥的异兆,便脚底下抹油——远走高飞,溜之乎也了。 那么徐胜到哪里去了呢?他耳闻到,张洛行正在攻打叶县城,认为这是他大显其能的机会到了,心想:“要不是与你们捻军沾上边,我徐胜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你们造你们的反,我当我的梁上君子,咱们是井水不犯河水。现在可倒好,官府把我与你们捆在了一起,必欲将我徐胜置之死地而后快,我不怪你们又去怪谁呢?” 徐胜这样想着,这才有了要与捻军比试武艺,一分高下的荒唐而又幼稚的想法。 张宗禹说道:“我知道你武艺高强,也是个人才。倘若你能改邪归正,随我捻军共同反清,也可以建奇功,立大业么。” 徐胜冷冷的一笑,说道:“我与你们是道不同,何以为谋?你就不要多费口舌了,有本事你就请出招好了!” 张宗禹按照张洛行与龚德对他的吩咐,并不亲自与徐胜交手,他骑马回归本队,早有小将张喜按捺不住了,他打马冲出队列,手挺竹竿枪,就像离开弓箭的箭头相似,直向徐胜冲了过去。身后还传来张宗禹的嘱托之声:“张喜弟,你要谨慎小心,千万可不要轻敌呀!” 张喜骑在马上,一面向前冲,一面回答道:“知道了!~”话音未落,手中的竹竿枪便与徐胜交战在了一起。两枪相对,一个为一己私利而出招,挽回的是丢失的脸面;一个是为扫荡世间丑类而战,显示的却是捻军的正义和威严。两枪相碰,火花飞溅,照亮的是世间黑暗,涤荡的是人间不平。一个怀着狭隘的复仇心思,一个是为改朝换代撞出的火花。 正当二人激战正酣的时候,忽听得捻军队列中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铜锣声音。张喜知道,这是让他停止交战,退出战场,军令如山,张喜不敢违抗,只好调转马头,策马回到本队。张喜并没战败,为什么鸣锣收兵呢?这都是龚德的主张,他为的是看一看,这徐胜到底有多大能耐?徐胜哪里知道龚德心中的想法,还正在为自己的“战绩”而自鸣得意呢。 还未等张喜回到本队,又一名捻军小将打马而出,枪头所向,直指徐胜。你道他是哪位?此人非是别人,他就是张宗道的儿子,张宗禹的侄子,时年只有十八岁的张料儿是也。 真乃是强将手下无弱兵,这话可实在是不假。你看那张料儿手挺竹竿枪,扎、捅、点、刺,势如狂飙,闪、展、腾、挪,枪枪致命,只把那徐胜忙活的频频应付,脸上的汗珠已不住地往下滚落。二人战到五十余个回合时,张料儿是越战越猛,徐胜则是疲于应付。 龚德眯起小眼睛,对身旁的张宗禹说道:“徐胜此贼,生就的是狂傲性格,他犹如井底之蛙,坐井观天,哪里知道天有多高多大?此次交战,诛杀徐胜并不是我等目的,而是叫他莫小觑了我捻军中的人才。此一轮交战可停止矣,禹儿,你就下令鸣金收兵吧!” 锣声又一次响起,张料儿很不情愿的打马回到本队,悻悻地说道:“再有一个回合,徐胜必死于我的枪下矣,为何急着鸣金收兵?” 张洛行、龚德看着天真烂漫的张料儿,只是抿嘴不语,张料儿不知因为何故,也不敢再多嘴相问,只好闷闷回到队列之中去了。 就在张料儿归队以后,就见队列中红光一闪,早有一员女将拨马而出,直奔徐胜。徐胜见是一位女兵,不免心中窃喜:“就连骒马也上阵来了,可见你们捻军已是人才匮缺了,看我如何来收拾这个骚货吧!” 读者当然会问:“在黄旗捻军中,不是有一个巾帼护卫营吗?其中女兵众多,也不乏巾帼英雄,那么此次出战的又是哪一位呢?” 书中交代:出战的这一位,还真和巾帼护卫营没有丝毫瓜葛,她不是别人,而是萍踪侠客营的女将婉闹是也。原来,当婉闹看着前面几人交战之后,早已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气愤,她心中暗想:“不败而鸣金,多么挫我捻军的锐气?徐胜此贼有何能耐,他所会者,雕虫小技而已,看我如何将此贼一枪杀死!” 她这才纵马提缰,闪电而出。徐胜打眼望着面前的女将,见她服饰独特,穿着古怪,不过粉脸细腰,弯眉如月,两只眸子犹如夜间的一湾湖水,将天空中的星月反照如同白昼,使徐胜这个盗贼加淫棍看得目瞪口呆,已经忘记了身在何处。 婉闹可不管三七二十一,管你徐胜心中如何想呢,她疾驰战马,手中的竹竿枪已经刺到徐胜的心口了。徐胜大吃一惊,慌忙之间举枪相迎,这才把刺到心口的枪尖拨开,白白捡了一条性命,这一场惊吓不要紧,倒把徐胜吓出了一声冷汗。他暗自思忖:“这世间之事,切莫要以貌取人。常言说得好,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也。我必须加倍小心才是!” 二人交手之后,婉闹的武艺更使徐胜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心中暗自佩服道:“此女不但人生的面若桃花,绝世的美貌,旷世的风流,还有如此高超的武功,真乃奇女子也!” 思想一走神,就难免枪法凌乱,婉闹瞅准了机会,故意卖了一个破绽,徐胜不知是计,赶忙举枪相迎,谁知婉闹迅速抽回枪尖,轻轻在徐胜的左肩头上点了一枪,徐胜哎呀一声大叫,几乎没从马背上摔下去。婉闹对徐胜微微一笑,说道:“徐胜,你可听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话吗?姑奶奶本来一枪可以结果你的性命,我看着你娘生你养你也十分不容易,就暂且饶你不死,不过你倘若还要执迷不悟的话,恐怕你就活不过今日了!” 徐胜忍着肩膀上的疼痛,仍然是一百个不服气,一千个不认输。他咬牙切齿的对婉闹说道:“骚娘们!你不要认为我负伤了,就一定会输给你,你徐爷爷就是用一只手,也定会将你杀死!” 说完,又要举枪来刺。婉闹嘻嘻一笑,说道:“你可真是一个不听话、不懂事的傻孩子,老娘我不会与你计较,更不会动手杀你,要想死,你还是死在别人的手里好了!”说完,拨马便走,一溜烟跑回到本队去了。 徐胜望着远去的婉闹,还沉醉在“梦中思得美人来”的美梦里哩。这时又见战袍一闪,得得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又有一位美中娇娃骑马向他俯冲过来。徐胜用色迷迷的双眼望去,只见一位女中豪杰,柳眉倒竖,粉面严肃,披在身上的战袍随风飘在身后,手挺竹竿长枪,犹如雌狮扑食一般,刹那间便到达他的近前。 “吁~!”女将到达徐胜面前之后,“吁”的一声将战马停住,对徐胜怒目而视,如燕妮做声,冷冷的说道:“狂徒徐胜,我最后再来问你一句:你是继续挑战,还是适可而止呢?如果就此罢手,你还有活命的机会,倘若继续执迷不悟,顽固到底,那姑奶奶我可就要送你上西天了!” 徐胜用邪恶的双眼望着面前的女将,就像在仔细欣赏一幅绝美的壁画一般,半天都舍不得将眼睛挪开。他对天长叹一声,说道:“苟且偷生,贪恋美色,这都是人的本性,俗话说,蝼蚁尚且知道偷生,何况人乎?在没有见到你之前,我早已厌恶了这个世界,见到你之后,我突然又生出一线生存下去的欲望。怎奈我作恶多端,民愤极大,就是你们不杀我,官府也绝不会轻易将我放过,所以说,死,是我罪有应得,不死,是我的侥幸。今天,倘若我能将你战胜,还会再苟延残喘几日,否则,也只有做你的枪下之鬼了。美人,你我既然在战场上相见,那就让我们用战场上的方式,来结束这场厮杀吧!” 徐胜说完,即挥舞着受伤的臂膀向女将枪刺过来。女将并不躲闪,待徐胜的枪尖就要刺到她的胸膛时,她方才用竹竿枪猛一下将徐胜的枪磕到一旁,接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用枪尖扎上了徐胜的右手腕,就听徐胜哎呀一声大叫,就撒手丢掉了长枪,成了一名名副其实的空手恶棍。 女将对他说道:“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要活得有意义,想你这等祸国殃民、苟且偷生之人,活着耗费资财,死了倒显得干净利索。今天姑奶奶就给你一个痛快吧!” 随着女将的话音落下,就见竹竿枪的枪尖早已将徐胜的肚腹洞穿,女将迅速将枪头拔出,一股血柱便从他的胸腔喷涌而出,徐胜摇了几摇,晃了几晃,便一头从马上栽将下来。女将拨马向前,就听徐胜还喃喃的说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亦风流。美女,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否则我将死不瞑目啊!” 女将嘿嘿一笑,说道:“那你就去找牡丹仙子去报到好了。姑奶奶我既不是神,更不是仙,我是捻军萍踪侠客营的一名女战士,我的名字叫——柳河花!” 说完,打马回归本队。在捻军队伍中,众军将热潮涌动,都为柳河花的出色表现而欢呼。 张洛行说道:“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迷失了人生的目标,像徐胜这种人,苟且一生,生就的就是只知祸害别人,不知为别人着想的寄生虫、丧门星,这种人活着无益,还不如死去的好些。” 龚德也说道:“我等打出替天行道的旗号,不光是要铲除清妖,复我大汉,也包括荡涤一切污泥浊水,铲除魑魅魍魉,牛鬼蛇神,是他们在支撑着清廷的根基,他们与朝廷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尽做些坑害百姓的缺德事情,似徐胜者流,亦是在劫难逃之例也。宗禹,快快吹响螺号,集合队伍,挥师他去也!” 第六十六回 任柱设伏崇善村,姜篪怒斥孟占奎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张洛行、龚德又挥师去了哪里,黄旗捻军又将遭遇什么不测,此话说来较长,让咱们暂且留待以后再讲吧。 现在,咱们再返回头来进入蓝旗捻军军营中,看看任柱和赖文光又在做些什么吧。 话说任虎从武当山回归河南境内之后,在南阳张旗营村将张勤思、李作梅和袁纯发生冲突,并先后将他们三人除掉后,然后便带领自己的队伍一路前行,即刻便到达河南郏县西北方的傅家村一带,又与任柱、赖文光兵合一处。 兄弟们分别数十日,重新见面后自然显得格外亲切,更有那说不完的话,道不尽的情。任柱、赖文光详细询问了任虎解救齐彩凤的前后经过,获知齐彩凤四姐妹均已安全回归湖北安陆太平山寨去了,这才将紧提的心放了下来。 任柱对任虎说道:“按照我的估算,你应该在十天前便可回到河南境内,是解救不顺利,还是路途中又节外生枝,因而才耽搁了你们回豫的行程呢?” 任虎哀叹一声后,说道:“这叫我说什么好呢?本来是将回程路线和回程时间都安排得好好的,谁知走到南阳境内时,半路上却杀出来一个程咬金来,我又不能见死不救,在那里打拼了好几日,待将当地豪绅张勤思、李作梅铲除之后,又遇上同盟者袁纯此人突然倒戈,这才多耽搁了几天时间。” 赖文光说道:“多数富人都为富不仁,当咱们触及到他们的切身利益的时候,他们往往就会与我们反目,从古至今,皆是如此。要是有人能舍财取义,追随潮流,那可真就是舍小我、而助大我的千古名士了。可是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任柱也说道:“自从来到这郏县境之后,这可把城中的官绅们吓坏了。郏县县令名曰姜篪,此人凶险狡诈,心肠歹毒,为了对付我捻军,他已命令城守营营官孟占奎与武举张鹏举、武生马成功等人,督带乡勇出城堵御我捻军,看来一场大战马上又要开始了!” 任虎说道:“俺早已将行军打仗视作家常便饭了,久不打仗,我的枪头都快要生锈了,如果民团敢来挑战,我也好借他们的肉身来打磨打磨我的兵器!” 正在他们谈论期间,忽有军兵跑来禀报说:“禀报旗主和尊王,据探马回来报告说,姜篪已经驱赶孟占奎的民团出城了,看来他们是朝傅家村方向而来。” 任柱说道:“再探再报!”军兵应声而去。 军兵没有说错,郏县城守营营官孟占奎的确是督催着武举张鹏程,武生马成功,带领二百余名团丁,浩浩荡荡,跃武扬威,一路朝傅家村方向袭来。 孟占奎骑在马上,一边向前奔驰,一边对张鹏程、马成功说道:“我曾经耳闻,任柱此贼善使双锤,其力无穷,可比汉时的楚将项羽,有百夫不当之勇,此次与他交战,还不知是吉是凶哩。” 张鹏程说道:“未曾出战,孟营官就出此不吉之言,岂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有我张鹏程在此,他任柱又有何惧哉!” 马成功也说道:“饥民造反,古来有之,明时的李自成、张献忠如何?他们雄兵百万,凶极一时,到头来又如何,还不是都以失败而告终了吗?” 孟占奎叹息一声,说道:“此乃此一时、彼一时也,历史的悲剧现时不一定还会再重演,陈圆圆、吴三桂也不能再出现,今非昔比吆。” 张鹏程又说道:“此次任柱、赖文光统领捻贼来到咱郏县,据说还有孙葵心的助阵,伊可谓实力雄厚,兵强马壮,我等切莫掉以轻心,小觑尔等也!” 马成功说道:“我深感奇怪,这些捻贼不知用了什么魔法,能使乡民在他们的手下变得服服帖帖?我有一个远房亲戚,为避捻贼之患,近日由南阳来到郏县,在我的府中小住了几日。据他言讲,孙葵心的捻党进入他的村庄角子山村之后,团丁见之,视作虎狼。数名团丁见到一名捻匪,也是胆战心惊,不作任何反抗。捻匪对他们喝曰:‘站住!’团丁即站住不动。又喝道:‘将你们手中的枪械丢掉!’团丁们即马上将枪械丢弃在地。捻匪又命令他们道:‘跟在我们身后,随我们走!’团丁们即紧随其身后而去。团丁们的胆子比老鼠的胆子也大不了多少,遇到捻匪,还谈什么格斗厮杀呢?” 马成功也随声附和道:“团丁者,乃民兵是也,他们视捻如虎,尚且情有可原,就连护卫国家的官军,一听说剿捻,不是也畏葸不前吗?” 作为郏县护卫营营官的孟占奎,听了张鹏程与马成功的对话后,心中有一种酸楚的感觉,觉得很不是滋味。好像张、马二人的对话,就是专对他说的一样。 三个人谈谈说说,不知不觉间,傅家庄村就已经在眼前了。骑马走在前面的团丁回来报说:“禀告孟营官,我前面的团勇已经抵近傅家庄村村头,但是并不见村中有什么动静,以我的揣摩,说不定这些捻贼是因为劳累疲惫,还睡在床上做着美梦哩,我们何不趁他们熟睡的机会,一举攻入村中,将他们生擒活拿?” 孟占奎略加沉思后,说道:“小子,算你还算有一点军事头脑,今天本官就依了你的建议。全军听令!大家都给我抖擞精神,立即向村中发起冲锋!” 随着孟占奎的一声令下,二三百名团丁,就像一群溃圈的羊群一样,口中还嗷嗷叫唤着,杂乱无序地向村中蜂拥而去! 面对突然出现的团勇们,可把村中的老乡们给吓坏了,他们纳闷:昨天还是礼貌待人、和蔼可近的军队,怎么一瞬间便变成了如狼似虎的凶恶狂徒了呢?有那见多识广的老者悄悄对众人说道:“此一军非是彼一军也,此军乃皇家豢养的虎狼之师,彼军乃是专与皇家军队作对的仁义之师,尔等是城中之团丁也。” 孟占奎骑在马上,用手中的马鞭指点着众乡亲,大声说道:“尔等村民都给我听好了,我乃郏县城守营营官孟占奎是也,今日来到贵村,非为别事,我接线人禀报,说你村窝藏捻匪已有多日。尔等可知,这窝藏捻匪一事,可非同小可,非坐牢,即杀头。尔等快快供说,昨日还在你村居住的捻匪,今日都到何处去了?” 面对气势汹汹、咄咄逼人的团勇们,男人们怒目冷对,闭嘴不语;女人们则被吓得浑身颤栗,不敢仰视;还不懂事的孩子们,则被吓得哭泣不止,拼命朝娘的怀抱中躲藏。现场充斥着一片恐怖气氛。 孟占奎狞笑一声,对众乡亲威胁道:“我来问诸位,尔等是愿意做朝廷的顺民呢,还是坚决要与朝廷作对,甘愿做跟随捻匪的反民呢?你们何去何从,要速速作出决断,否则,我手中的马刀可就要见血了!” 全场除了小孩子的惊诧声,就是妇女们的抽泣声,村民们的头上笼罩着一片恐怖气氛。孟占奎用他带着血丝的双眼,不停在众人的身上扫视着,他就像一只饿红了眼的的秃鹫,在不停地寻找着他的猎物,看样子一场血腥的场面就要出现了。就在孟占奎的兽性将要爆发的时候,突见一位老者挺身而出,他缓步走到了孟占奎的马前。 老人先是对孟占奎上下打量了半天,然后才徐徐说道:“长官老爷,现下正值兵荒马乱的年月,在贵军没有到来之前,是有一批身穿蓝色服装的军队在咱傅家庄村居住过,但是作为良民百姓,我等一看到军队就浑身发抖,哪里还敢去过问他们的来历和去处?无论是对待官军也好,或者对待你所说的捻匪也好,作为百姓的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还不是只有俯首听命而已!他们是不请自到,不送即别去,无所谓窝藏不窝藏,我可说的全是实话,信不信那是你军爷的事,那可就由不得我们了。还望官爷明察才是!” 听老人的话似乎也有道理,孟占奎的怒气也消去了不少,他进一步追问道:“捻匪去往了哪里,你们总不会没有耳闻吧?” 老人说道:“官爷所说的这些捻匪,他们向来是来无踪,去无影,他们到底是去往了何处,让我好好想一想!” 孟占奎用饥渴的眼睛望着老汉,等待他的回答。过了一会,老人用手一拍脑门,说道:“昨天夜间,我似乎听见一位名叫任柱的头领,对一位叫什么尊王的名字叫做赖文光的说道:“据郏县城内的眼线回禀说,不日城中的团勇将要有一个大行动,他们可能要来偷袭我们,为防不测,我们今夜必须移军他去。到了下半夜,我听见院内有动静,就悄悄打开屋门,从门缝中对外观瞧,见任柱他们备马的备马,收拾行装的收拾行装,听赖文光问任柱说:‘任旗主,你说这崇善村在郏县的哪个方向?离这傅家庄村有多远?’任柱回说:‘不远,这崇善村就在郏县东南方向,骑快马一个时辰便可到达。’到了天亮的时候,傅家庄村的众多军队都不见了踪迹,我想他们一定是都到崇善村去了。” 听完老人提供的这个消息之后,孟占奎如获至宝,他对张鹏程、马成功命令道:“终于有了捻贼的踪迹,事不宜迟,兵贵神速,你我赶紧去追赶吧!” 就这样,孟占奎带领张鹏程、马成功,并他们的团勇们,即刻离开傅家庄村,向郏县东南方的崇善村飞奔而去。快马如飞,犹如风驰电掣一般,不到两个时辰,众团勇便到达了崇善村村头。骑在马上的孟占奎、张鹏程、马成功等人,都已经被累得肚腹咕咕作响,四肢无力,身子都快要散架了,就不用说那些步行跟随而来的团丁们了。 正在孟占奎对着村中观瞧的时候,忽听得路边丛林中一声炮响,数不清的捻军健儿,纷纷从隐身之处跳出来,倒把孟占奎等人吓了一跳。为首一员捻军大将,手持双锤,端坐在马鞍桥上,他冷笑一声,大声说道:“孟营官,我任柱已经在此恭候你多时了,你若下马受缚,也好免去我任柱大动干戈了,如若胆敢反抗,你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你看!” 任柱说完,手持双锤往空中一举,然后又将锤头猛力一碰,就听见当啷啷一声响动,两锤互相撞击,直碰得火花四溅!孟占奎等人看后,均止不住大惊失色。心中暗忖道:“都说任柱是有名的虎将,是项羽再世,有万夫不当之勇,今日相见,方才知道此话不是虚传矣!” 武举张鹏程心中不忿,他嘲笑任柱说道:“你任柱只不过是朝廷的反叛而已,想用这种雕虫小技来吓唬小孩子还可以,想用它来蒙你张爷爷,那你可就打错了算盘了!请你先吃你张爷爷一枪!” 话音刚刚落下,就见张鹏程手持长枪,双腿一夹马肚皮,就像一道闪电,迅速朝任柱扑了过来。任柱赶紧举起双锤,用了十足的力气,与张鹏程战在了一处。 双方一交上手,这才不禁使张鹏程暗暗大吃一惊。他心中暗骂道:“好你个反贼任柱,你的力气还真是不小哩,要不是爷爷早有思想准备,恐怕在第一招时,我手中的长枪就被你的双锤给碰飞了!此贼力大无穷,我切莫要小视!” 二人战到二十个回合的时候,只听得喀嚓一声响,就见张鹏程的长枪被任柱的锤头给磕碰飞了,就见张鹏程的长枪“噌”的一声飞向天空,在空中旋转了十几圈后,这才慢慢掉落在了十丈开外的田地上。 张鹏程是个脑子异常灵活,反应也极快的家伙,就在他的长枪被任柱的锤头磕飞的一刹那间,他早已预感到接下来的结果是什么了,还未等任柱举锤向他击来的时候,他便提前一提马缰绳,用双腿猛力一夹战马的马肚皮,惶惶如败家之犬一般,迅速逃离了战场,回本队去了。 任柱本欲打马追去,可是就在此时,就见清兵队列中又飞出一匹战马,一个清军将领模样的人,手持镔铁长铁棍,也像一阵旋风一般,飞快向任柱飞奔过来。任柱正要出战,忽听耳边有人大叫一声,说道:“旗主,请您歇在一旁,让俺来收拾这个狗杂种好了!” 任柱慌忙扭头观望,说话的不是他人,正是捻军白旗镶边旗旗主孙葵心是也。孙葵心此人大约生于清道光二十三年,家住安徽省利辛县孙腰庄村,父亲早夭,家境贫寒,衣食难保,苦撑日月,常以乞货度日,母子二人相伴生活。孙葵心少时喜欢习武,善于结交豪杰,行侠仗义,颇具侠士风范。 孙葵心手持捻军常用的兵器竹竿枪,坐下一匹从清军缴获而来的黑色骏马,英气逼人,器宇不凡。他与清军来将照面以后,即勒住战马,用朗朗的声音问道:“面前来者是清妖何人?快快报上姓名,孙爷爷枪下可是不死无名之鬼!” 对面团勇答道:“俺乃郏县武生马成功是也。捻贼,你是何人,快将你的姓名报与俺听!” 孙葵心说道:“无名小辈,你给老子仔细听好了:俺乃是捻军白旗镶边旗旗主孙葵心是也,快将你的兵器放下,俺可饶你不死!” 马成功“啐”了一声,破口大骂道:“不知死活的捻贼,你可真是恬不知耻,光说大话有什么用?你若是有真本事,就在马爷爷的手下过上三十招再说!” 二人本来就没有共同语言,话不投机。说到此处,便各自出招,动起手来。 两匹战马一来一往,倥偬交错,二人打斗到十个回合以上,仍然未分出胜负。这可把在一旁观战的任大牛给急坏了,他大声喊叫道:“孙旗主,往日你的竹竿枪耍得那么溜,今日是怎么啦,怎么这半天还未将那小子的性命给结果了呢?可否让大牛来助你一臂之力呀?” 其实,孙葵心正集中精力与马成功打斗,战马飞驰,耳边只听到呼呼的风声,根本听不见任大牛在说些什么。众人看见,孙葵心在前面跑,马成功纵马紧随其后,眼看马成功就要将孙葵心追上了,他举起手中长枪,猛力朝孙葵心的后背刺了过去。眼看枪尖就要扎到孙葵心的背心上了,只见孙葵心突然将整个身子向后一仰,身体倒在了马背上,马成功的长枪刺了一个空,连人带马已经冲到孙葵心的马屁股上来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孙葵心就势将竹竿枪向后猛刺,枪尖猛力扎进了马成功的肚腹之中。 马成功自恃武功高强,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孙葵心回来这么一手,他那里会知道,这是人家孙葵心练就的险中取胜的高招。马成功肚腹中插着孙葵心的竹竿枪,整个身子便跌落于马下,他早已经绝气身亡了。 此时,就见孙葵心迅速跳下马来,将自己的竹竿枪从马成功的身体里抽出来,将枪身上的血迹在马成功的衣服上擦蹭干净,然后又翻身骑上战马,一溜烟的回归到本队去了。 看孙葵心得胜归来,任柱、赖文光自是无比的高兴。赖文光说道:“老孙啊,你方才那是使用的什么招数,我还以为你是必死无疑了呢,结果死的不是你老孙,却是那个清妖。这倒把我给吓出了一身冷汗呢!” 任柱也说道:“战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这些都叫人无法琢磨。好歹也是有惊无险,而且还险中取得了胜利,也真是善莫大焉了。” 孟占奎眼见自己的朋友惨死在捻军的抢下,他早已是气愤难耐。他将他的手向空中一挥,歇斯底里的大叫道:“弟兄们,捻贼杀死了咱们的武生马成功,有种的跟我杀贼报仇去!” 于是,二百多名团丁,在孟占奎、张鹏程的带领下,像潮水般朝捻军的军阵冲了过来。任柱立即命令任虎、任大牛等人,摆开队形,气势高昂地向团勇们迎了过去。刹那之间,刀枪蔽日漫天舞,血染黄土浸大地。不到一个时辰,已是尸横满野,凄惨万状。 孟占奎、张鹏程都已是遍体鳞伤,再战下去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此时张鹏程已有些气馁,他不想再继续恋战下去,他大声对孟占奎招呼道:“孟营官,捻贼如此强悍,我等不是他们的对手,倘若血拼下去,我们可就要全军覆没了!君子报仇,还有来日,你我赶紧冲出重围,逃命去吧!” 此时的孟占奎,也早已是血染战袍,精疲力竭了,他正暗自思忖逃脱的办法呢,听张鹏程如此说,也正中他的下怀。于是,他虚晃一枪,调转马头,迅速朝包围圈外冲去。张鹏程紧随其后,二马狂奔,好不容易才脱离了险境。在确定无人追赶的时候,二人这才骑马缓行。 孟占奎回头望望身后,并未发现有团丁跟随他们冲出来,他伤心得呜呜大哭起来:“张兄啊,你说我们这是打的什么仗啊?我训练了几年的团勇,竟在一夕之间,毁在了任柱、赖文光这些个捻贼手中,这可叫我如何有脸回去见城中的乡亲父老哇!” 张鹏程亦哭声不止,虽然他心中也十分懊恼,但还是打肿了脸充胖子,一边抽咽,一边用好言劝解安慰孟占奎说:“古人云,君子复仇,十年未晚。只要你我不死,就等于是留下了一座青山,难道还怕以后无柴烧不成吗?” 孟占奎止住哭声,但仍然抽咽着说道:“话虽然如此说,可谁又知道,十年后又将会是个什么样子呢?我眼下担心的,不是报不报仇的事情,是如何回城向姜篪交账的问题。你也不是不知道,那姜篪身为一县之令,向来就是一个好大喜功,报喜不报忧的主儿,此次你我与捻匪交战,几乎将全县的团丁损失殆尽,如此惨重的损失,真可说是亘古少见的奇耻大辱了,他如何还容得我们?” 二人止住抽泣,又各自纵身跳上战马,徐徐朝县城去了。 任柱、赖文光在战斗结束之后,责令任虎、任大牛带领众军兵清理战场,两个时辰以后,任虎向任柱、赖文光禀报说:“此一战斗,共有团勇一共二百一十六名,已经被我全部杀死,战马五十八匹,除一十五匹被击毙击伤以外,其余四十三匹全数为我所缴获。另有军装、火器、钱粮、兵戈等物,未加详点。我军也损失军兵将近五十名,均以就地掩埋。” 赖文光听后,说道:“此次与团勇作战,我们是以逸待劳,以饱腹之师击饿腹之旅,方能取得如此战果。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姜篪必定会恼羞嗔怒,向他的清朝主子哭诉求援,所以说,这崇善村我们也不宜再停留,要充分做好迅速撤离的准备。” 任柱也说道:“尊王提醒的极是,你莫看这些团勇对我作战不怎么样,可是他们残害起乡民来可是猛于虎狼,今天他们吃了如此大亏,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必然会重新横征暴敛,强迫乡民加入团勇,逼迫他们来向我们报这次失败之仇。再者,姜篪也有可能向他的上司求援,让官军来偷袭包剿我们。所以说,尊王的提醒非常及时,我等是马上撤往他处的时候了。” 咱们暂且不说任柱、赖文光的蓝旗捻军又撤往何处,再掉转笔头来说说孟占奎、张鹏程的事情。他们二人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到郏县城内以后,连染满血迹的服装也未来得及更换,就径直来到了姜篪的府第之中。 姜篪正在用午餐,一看孟占奎、张鹏程的狼狈相,未加过问,就知道他们是吃了败仗回来了。他怒不可遏的说道:“我一看到二位这副姿态,就已猜出你们准是吃了败仗。二位不是自诩武艺有多么高强吗,还有那位马到可以成功的马武生,怎么不见他与你们二位一起归来呀?” 孟占奎、张鹏程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不住的在地上叩头。孟占奎一边哭泣,一边说道:“我等三人,一出郏县城,就挥兵直扑傅家庄村,谁知在我们到达该村庄之后,却并不见捻贼的一兵一卒,经向该村乡民细致盘诘,方才得知任柱、赖文光已经带领匪兵撤往县东南方向的崇善村去了。我等马不停蹄,即指挥勇敢的团丁们立即扑向该村,后面发生的事情,我不必多说了,就让张武举详加补充吧!” 张鹏程听孟占奎如此说,禁不住心中一阵嘀咕。他用带血的眼睛狠狠瞪了孟占奎一眼,心中暗暗骂道:“好你个没有良心的孟占奎!临到关键时刻,没想到你会对我反噬一口,你让老子说下面的事情,这不等于把老子往火坑里推吗?你可太不仁义、太不地道了!太不够朋友了!” 可是人家孟占奎已经先入为主,把他推上了风口浪尖之上,他如果再推辞,可就真没有英雄气概了。出于无奈,他也只好横下一条心,对高高在上的姜篪禀报说:“回禀姜县令,我与武生马成功在孟营官带领之下,由傅家庄村一路奔袭,星夜兼程,以排山倒海之势,迅速扑向了崇善村。可是天算不如人算,你想那任柱、赖文光是何等狡猾凶残之徒?他们早已张网以待,专侍我等自投罗网,虽经我等英勇血拼,但是终因敌众我寡,最后终被捻贼将我们杀了个片甲不留。不过鹏程认为,我们也是虽败犹荣,勇气可嘉,这战场上的事情,哪里有只胜不败的道理呢!” 姜篪听了张鹏程的一番言语以后,气得他直翻白眼,他从太师椅上一跃而起,用力在桌子上拍了一下,怒吼道:“好一个虽败犹荣!好一个勇气可嘉!好一个……”他实在再找不到适当的词汇了,只好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 过了好大一会,姜篪的情绪这才逐渐平静下来。他立刻又换了一副腔调,说道:“跪的时间久了,也有损你们二位的贵体,你们都起来,坐下说话吧。” 孟占奎、张鹏程一听姜篪此言,紧提的心这才放松下来。他们叩头谢恩,说道:“多谢姜大人的体恤!姜大人的恩情,如同再造,我等将终生不忘!” 待孟占奎、张鹏程坐定之后,姜篪这才重新说道:“此一败也,乃空前惨烈,恐怕上峰追究下来,我这个郏县县令也做不了几天了。你们知道,我为何生此大怒吗?古书云:‘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死了那二百多名团丁,我心中倒还不觉震惊,可惜的是我那成功老弟呀,他可是咱郏县城中有名的武生啊,都说他武艺精熟,无人可比,他怎么就会死在区区捻贼的手中了呢?这真是叫人不可思议呀!马成功啊马成功,你可知道,我的亲生父亲死的时候,我都没有如此伤心,你这一死,这不等于是釜底抽薪吗?可要了我的名啦!” 正在姜篪与孟占奎、张鹏程交谈的时候,忽有家丁来报,说孟占奎、张鹏程、马成功三位的家眷,不知从何处得知消息,都知道团勇们吃了败仗,而且知道马成功身死疆场,死后连尸首都未运回来,她们一边恸哭,一边都找上门来了。 姜篪一听此话,不由得又怒从心生,他又一改方才的平静文雅姿态,歇斯底里的骂道:“孟占奎!张鹏程!如果你们二人也战死疆场,我还可以好交代。可是惟独这个马成功,死后连尸首也无法叫他与他的家人团聚,你们可叫我如何向她们交代呀!” 未等姜篪再说下去,三个人的老婆和他们的家人就已经冲进了宅院里来了。于是,在姜篪的宅院中,吵闹声,哭泣声,夹杂着人们的咒骂声,乱哄哄的闹成了一片。 面对情绪激昂的家眷们,姜篪也一时没有了主意,他不知用什么语言来安慰这些失去亲人、失去理智的人们,他迅速迎出门外,看着不停哭泣吵闹的妇女们,只是站在门外愣愣的发呆。 孟占奎的女人说道:“孩子他爹,不,老爷!你快过来,让俺看看你,你都是伤着哪里啦?伤得重不重啊?” 张鹏程的女人也说道:“我的鹏程哥!我的好丈夫!你能活着回来,就是俺莫大的幸福了。你快跟俺回家去,什么捻匪捻贼的,今后咱不再去招惹他们了!” 哭的最凶的,是武生马成功的媳妇。她用愤怒的眼神望着姜篪,眼泪大把大把地往下掉,她哭诉道:“孩子他爹,你跟俺说说,是谁害死了你?俺也跨上战马,手持刀枪,去找那些捻匪给你报仇雪恨去!” 马成功的媳妇年龄也就在三十来岁,人生得苗条秀气,不算怎么漂亮,可也算得是亭亭玉立、一花独秀了,只是她从小缠得一双小脚,连站立尚且不稳,走起路来总是左右摇摆,还谈何骑马上战场去打仗,为丈夫报仇呢?姜篪听了她的话,差一点没有笑出声来。 出于对死者家属的尊敬,也是为了安定人心,为稳住当前的局势,姜篪安慰马成功的妻子说:“马夫人,我知道您出身于豪门贵族,从小熟读圣贤之书,人情通达,颇识大体,我劝您还是面对现实为好。如您所知,继太平天国之后,捻贼造反的浪潮此起彼伏,犹如初春的熊熊烈焰,将一个大好的中原河山烧成了燎原之势,为了护卫家园,成功老弟方才英勇献身,以身殉国,这是何等英勇豪迈的献身精神!虽然他在抵御捻贼的战斗中杀身成仁,可是他的精神将永远留存在大清国壮丽辉煌的史册之中,他的英名也将被我大清国国民永存心中!” 姜篪真不愧是一县之令,就凭他这三寸不烂之舌,几句好言相劝,已将几个家眷们说的烟消气散,除了马成功的婆姨之外,其他人的脸上都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方才还是混沌一片的悲哀世界,经姜篪的一番游说之后,竟然阴霾四散,露出了一片和煦的春风。 在官场上滚爬打拼多年的姜篪,学会了察言观色,揣摩人的心思的本领,他看时机已到,是他笼络住人心,平定局势的时机到了,便有意再使自己的威望提高一步。他清了一下喉咙,面对家眷们高声说道:“嫂嫂弟妹们,大哥兄弟们,还有我的侄子侄女们,我们虽然共居一城,平时只是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这不能不说是一大遗憾。常听人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你们大家都是心目中的贵客嘉宾,平时是请都请不来的呀,今天是上天赐予我姜篪这个大好机会,我哪能会轻易放过呢?我府上有一名川菜名厨师,做得一手拿手好川菜,我今天就让他亲自掌勺,做几道川菜来招待你们大家。我看大家也不必推辞,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孟占奎、张鹏程以及马成功的家眷们,大多都是北方人,对于川菜,都是目睹耳闻,并未亲口品尝过,今日听姜篪要用川菜来招待大家,多数人是抱着好奇的心理,也要亲口来尝一尝这川菜到底是个舍滋味? 说话之间,早有家人将厨师传唤过来,姜篪对川菜师傅说道:“马师傅,平时你的手艺只是在我的家庭中展示,也真是埋没了你的人才了,今天有这么多朋友登门做客,可是你大显身手的好机会来了。今天,你把你的绝技都施展出来,烹饪它几道拿手川菜出来,也好让这些从未吃到过川菜的亲朋嘉宾,知道知道川菜是个什么味道!” 马师傅名叫马忠德,是四川绵阳人士,三年前,他跟随川军剿捻来到河南,在南阳的一次与张洛行的黄旗捻军交战中,由于腿部受轻伤掉了队,与大队失去了联系,不得不以乞讨为生。这一天马忠德流落到郏县城里,在一家饭庄门口乞讨盘旋,听见在饭店吃饭的两位客人,正在议论什么菜好吃的问题。 一个说:“美不美,家乡水。在外做官多年,离开家乡扬州已有好几年,每每想起家乡的美味佳肴,就不禁升起一番思乡之苦来。” 另一个说:“都说全国有四大名菜,什么苏菜、粤菜、鲁菜,还有川菜,前三种我有幸都已品尝过,就是不知道这川菜是个什么味道,这不能不说是一种人生遗憾啊。” 说话的这两个人,一个是即将卸任的前任县令秦茂林,一个就是新到任的县令姜篪。姜篪说道:“我们中原与四川相隔千山万水,总不能为了吃一顿川菜,就跋山涉水跑上几千里去四川吧?看来我这一生是与川菜无缘了。” 马忠德听着二人的讲话,止不住心中发痒,他在门口说道:“二位官人,你们如果想吃川菜也并不难,假如二位不嫌弃,我立即就可以为你们烧上一道川菜来,供二位品尝评价,不知二位官人意下如何?” 秦茂林、姜篪见在门外说话的是一位乞丐,操的却是四川口音,虽然他衣衫褴褛,面带灰垢,但是人不可貌相,说不定此人还大有来头哩。想到此处,姜篪对马忠德说道:“如果你真的会做川菜,我可以说通店家,你就暂借他们的锅灶,烧上一道拿手好菜给我们尝一尝,之后我便会有重谢重用,你也就不必再到处乞讨度生了。” 于是,在征得店家同意后,马忠德进店洗面净手,收拾准备了一番,然后就利用店里现有的材料,做了一道麻婆豆腐,端到了秦茂林和姜篪的面前。二人马上拿起筷子,细细的品味起来。秦茂林是江苏盱眙人,对这又麻又辣的麻婆豆腐还真有点吃不惯,不适应;可是姜篪就不同了,他生在湖南花垣县,此县紧靠四川,风俗习惯大同小异,从小吃惯了麻辣味道,吃了马忠徳烧的这道麻婆豆腐之后,自然是赞不绝口了。 饭后,姜篪对马忠德说道:“今天你我偶然相遇,说明你与我有缘分,从今日起,你用不着再沿街乞讨了,我初到郏县,府上也正好缺一名厨师,你就留在我的府上,做我的厨师好了!” 从这一天起,马忠徳即结束了他流落乞讨的生涯,成了姜篪的私人厨师。 马忠德对众家眷说道:“川菜之所以不同于其他菜系,麻辣是它的主要特色,如果没有了麻辣味道,也就失去了它的特色了。我事先必须告诉大家,你们要想吃川菜,你们必须先准备好帕子,要不头上冒汗,鼻涕长流,如果不及时将它擦掉,那可就有失体面了。” 说过之后,有家丁帮助到外面去购买蔬菜肉类,马忠德则进到厨房打点一切。两个时辰过去,三大桌美味菜肴就都摆满了餐桌。众人打眼望去,餐桌上摆的有红烧蹄髈,麻辣豆腐,麻辣鸡块,麻辣牛肉,豆瓣鲤鱼,凉拌鸡丝,还有十几盘炒素菜,真是五花八门,数不胜数,美不胜收,这些都是当地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美味佳肴。 中原人能吃辣椒的人也不在少数,真如马忠德所说,刚开始吃的时候,有的人对麻辣味道还有些不适应,但口中一旦被麻辣味道所充斥,体验到的就只有麻辣香的美味了。不过在众多菜肴之中,最受人们宠爱的就数麻辣鸡丝这道菜了。 孟占奎的妻子问马忠德道:“马厨师,你能不能告诉我,这麻辣鸡丝是如何做法?回到家中后,我不妨也班门弄斧,学做学做。” 马忠德说道:“这道菜做起来也简单。首先必须准备好原材料,有煮熟的鸡脯肉一块,待鸡肉凉透后,将它撕扯成鸡丝,再配以早已准备好的葱丝、花椒面、辣椒末或者熟油辣椒、姜末、大料末,如有条件,再加些香料什么的,将它们搅拌均匀,再加上酱油、香油、食盐,再充分搅拌,一道特色鲜明,麻辣爽口,美味地道的麻辣鸡丝就算做成了。”笔者提醒:现代做法,可别忘记加入味精啊。 通过此一番招待,充分体现出姜篪此人的老于世故和他的领导才干,眼看即将发生的“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一场灾难,就这样被姜篪的一场好酒好菜的招待,便消弭在了无形之中。当然,姜篪也为他的随机应变而自鸣得意呢。 第六十七回 指鹿为马黑白颠,无辜老人遭诛杀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姜篪好不容易将马成功等人的家眷安抚回家,将一场即将爆发的动乱平息下来,忽然又得知家丁的禀报说:“老爷,您听说了没有,听人说城守营营官孟占奎捉住了一名奸细,正在逼问口供哩。” 姜篪一听家丁此话后,深感惊讶,急忙说道:“嗷,竟然有这种事情?那么他孟占奎怎么没有及时向我禀报呢?他现在哪里审问这个奸细呢?” 家丁答道:“我并未亲眼所见,只是听说而已。当然是在他的军营内审讯了。” 姜篪命令道:“你赶快去备轿,我要前去,亲自过问此事!” 于是,家丁即命轿夫抬来了小轿,姜篪慌忙坐进轿内,有两位轿夫抬着他,忽闪忽闪,一路小跑,朝孟占奎的军营而去。 军营戒备森严,门口有两名团丁严密把守,不准任何生人靠近和进出,守门团丁看是姜县令驾到,自然不敢阻挡,他们慌忙将军营大门打开,放姜篪一行人进入院内。 这军营院落十分宽大,大概有几十亩土地大小,数十间营房坐落在宅院的四周边沿,军营内的团丁们除了训练、出操、吃饭之外,平时都不准踏出营房屋门一步,更不准他们在院落内随意走动,因此在整个院落内显得十分宁静。 姜篪一行人到得军营院落内之后,并未见孟占奎出来迎接,只是从院落的西南角的一间房屋内,不时传来有人被打之后的嚎叫声。姜篪心中明白,这肯定就是孟占奎拷问“奸细”的处所了。 姜篪只身悄无声息的走到传出惨烈叫声的房门前,房门并未上锁,只是虚掩着,他飞起一脚,将屋门踢开,房门碰在墙上之后,发出哐当一声巨响,这倒将聚精会神审问“奸细”的孟占奎吓了一跳,他连头也未回,就大声骂了一句:“是哪个龟孙王八蛋,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是怎么的,开门也不知轻一点!” 骂完之后,他一扭头,这才看清来者不是别人,而是县令姜篪!这倒又把孟占奎给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十分懊悔,歉疚的对姜篪说道:“原来是姜大人您啊!你到来之前,为何不通知我一声呢?” 姜篪不高兴地说道:“我要是提前告诉你,怎么还会看到你孟营官私设公堂的场景呢?应该是你孟营官提前向我禀报才对呀!” 孟占奎知道自己理亏,也不敢多辩解,他嗫嚅的说道:“我也是偶然得到的消息,说任柱、赖文光从傅家庄村出走,能够顺利到达崇善村,都是这个老头给他们引的路。我想,我军在崇善村之所以吃了败仗,并损兵折将,与此人关系密切!” 被孟占奎称作“奸细”的那个人,身体细高,骨瘦如柴,满头白发,看样子年纪已过六旬。老人被结结实实地捆在一根木柱上,脸上身上满是血渍,这些都是遭受毒打留下的印记。 姜篪走到老人跟前,用装作和善的语气问他道:“老人家您贵姓啊,家住何乡何村?” 老人已经被孟占奎折磨的奄奄一息,说话也已经有气无力了,他嘤嘤说道:“回…,回…大人,小民…是…傅家…庄村人,本…姓傅,名…多事…” 姜篪说道:“怪不得你好多事哩,都怪你的爹娘没有给你取个好名字,生下来就叫多事,你不多事才怪哩!” 孟占奎听姜篪如此说,止不住哧哧小声笑出声来,他怕自己失态,会受到姜篪呵斥,赶紧用手将嘴巴捂住,而且把脑袋转向了一旁。 姜篪并没有理会这些,他继续问那老汉:“你可知道,窝藏捻匪,还为他们引路,这可都是大清律法所不容许的呀。凡是与捻匪暗地勾结,或眉来眼去,或传递情报者,都将被朝廷视为反叛!不是坐牢,就是杀头!” 傅多事一听姜篪如此说,被吓得浑身哆嗦起来。他流着眼泪哀求姜篪说:“老爷,这傅家庄村驻捻匪的人家也不止俺一户,为他们引路的也不止俺一个,为什么他们没事,俺倒被抓来坐牢了呢?” 姜篪说道:“这就叫做做贼的碰上了断道的,该你倒霉了呗。谁叫你‘多事’来着!都怪你的父母给你取了这样一个不吉利的名字!” 傅老汉辩解说:“这与俺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关系?大老爷,你老人家讲话也要讲点事实嘛,俺就给任柱他们指了一下路,怎么样也与奸细挂不上边啊。” 姜篪一改温和的姿态,愤愤的说道:“老东西,你不是要与我摆事实嘛?那好,那我就给你摆一摆好了!你可知道,在崇善村我丧失了多少人马,多少弟兄吗?告诉你吧,我二百一十六名团丁,都在那里被任柱一伙捻匪给杀死了,另外我还损失了一名大将——武生马成功,损失战马五十八匹,数不清的军装、火器、兵戈、钱粮等物,你能说得清,这些都与你无关吗?” 老人一听姜篪如此说,虽然还感到冤屈,可是自己是一个普通农民,就是有再多的理由,也是有口难辨了。老人知道,就是他说破了嘴皮子,今日落到这群如狼似虎的团丁手里,也只能是在劫难逃了。他心中暗忖道:“常言道,人活七十古来稀,我傅多事今年已经满六十五岁了,即使马上就死,也算是高寿了!死,总比在这里让他们折磨摧残要好得多!” 傅多事这样想过之后,倒是冷静了很多,从此他不再说一句话,更不向孟占奎和姜篪去哀求什么了。 姜篪看着傅老汉不再言语,还以为他是“认罪服法”了呢,他又挑衅的说道:“傅老头,按着咱大清朝现今的法律,凡是暗通捻匪,或暗中与捻匪勾结者,或为他们提供食宿,知情不报者,为他们引路使其逃亡者,皆犯得是杀头之罪。你为捻匪引路,当然也在被诛杀之列了。难道你还感到冤屈不成吗?” 傅多事听了姜篪的一派胡言,既没有吭声,也没有再理睬他,他只是紧闭双目,把脑袋扭向了一旁。 此时的孟占奎,为了在姜篪面前显示他的“威严”,还要进一步在心灵上对傅老汉进行摧残和折磨。他自鸣得意的问傅多事道:“老家伙,你认为你与捻匪暗中勾结,好像人不知鬼不觉,天衣无缝,可是你别忘了一句老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知道你与捻匪暗中勾结的事情,是谁揭发出来的吗?在你临死之前,我不妨将这个秘密告诉你:揭发你的人,她不是别人,而是与你同床共枕数十载的你的结发妻子!” 孟占奎的这一席话,倒是刺痛了傅多事的心扉,他睁开双眼,吃惊地在孟占奎的脸上望着,好像要寻找出答案:“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吗?可是我那老伴,就是再糊涂,也不至于糊涂到连自己的丈夫也陷害的地步吧?” 傅老汉反复思考着,琢磨着,最后他终于得出了自己的结论:“我与她同床共枕数十载,她的脾性我摸得一清二楚,她是一个心直口快,口无遮拦的女人,要说她诚心害我傅多事,就是把我打死,我也不会相信。准是她在与邻居闲啦时,一时说漏了嘴,被心怀叵测的奸佞小人偷听了去,当成了坑害我的把柄!” 互相之间了解最深、最彻底的,莫过于夫妻之间了。傅多事分析的一点都不错,的确是他的老伴在与人闲聊时说漏了嘴,被一个奸佞小人无意间偷听了去,并向村中的豪绅告了密,这才使得傅多事老人身陷囹圄。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当任柱、赖文光突然进驻傅家庄村之后,迫于捻军的强大压力,村中的豪富恶棍们并未敢出面进行阻拦,他们临时蛰伏下来,暗暗偷窥着形势,等待复仇机会的到来。 后来在一天的早晨,任柱、赖文光统军他去,军事行动属于高度机密,捻军到底去了哪里,绝大多数村民当然并不知道。村中有一家豪富,也是姓傅,名叫多福,由于捻军驻在傅家庄村时,曾经耗费了他家的几十担粮食,当时面对捻军的威势,他表示愿将此粮奉献,但是并非出于真心。任柱、赖文光走后,他的气焰便嚣张起来,他派人四处打探任柱、赖文光的去向,多时没有结果。 这一天,他的小儿子傅有余从傅多事家门口路过,看见傅多事的妻子与三四位妇女坐在家门口在那里做针线活,说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其中一位妇女说道:“你说这些捻军可真是神了,成千上万的人马,竟然在一个早晨,就蒸发的无影无踪了,也不知此时他们都去了哪里?” 傅多事的妻子小声说道:“你们看着神,可是在我看来,一点都不神。只有我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捻军的行踪历来是既隐蔽又神秘的,不但为乡民所猜测,也为官府和民团所十分关注。一位妇女说道:“多事嫂子,既然你知道,不妨就给我们说说吧。” 傅多事妻子神秘地望了望四周,看到并无外人,就小声说道:“你们可知道,住在俺家的那两个人是谁吗?我告诉你们吧,他们一个名叫任柱,那些当兵的都管他叫什么任旗主;还有一个蛮子,名字叫做赖文光的,军兵们都称他为尊王,他两个人可都是人家捻军中不小的官呢。他们在半夜四更临走的时候,我家老头子曾经问他们,你们此去要到哪里去?任柱说:‘傅老伯,在你家住了数日,看你也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庄稼人,你我都是一根藤上的苦瓜,把我们的行踪告诉你也无妨。听说在郏县的东南方有一个很大的村庄,叫做崇善村,那里地势险要,最适合打埋伏,我们此去便是到那里去。只是夜间行军,道路不熟,行动多有不便。要是能有一个当地乡亲给我们引路指点一下,那可就方便多了。” 傅多事妻子说到此处,重新抬起头来向四周张望了一圈,这才又继续说道:“俺那个爱管闲事的老头子,一听任柱如此说,便毫不犹豫的、自告奋勇的对任柱说道:‘任长官,如果你信得过俺傅多事,就叫俺为你们去带路吧!’后来俺家老头子就随任柱他们走了,至于他如何为任柱他们带的路,俺就不清楚了。” 傅老汉做梦也不会想到,就因为他那结发妻子喜欢多嘴多舌,无意间对邻居婆娘们说的一句话,不但会使他身陷囹圄,还可能要将他送上断头台哩。由此可见,这保密的事情有多么重要哇。 傅多事也不会知道,就是他妻子这些不经意的话,被躲在墙角里的傅有余偷听了个清清楚楚,他回家后,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爹傅多福,他的老子又立即骑快马到达城里,将这一情况告诉了他的远房亲戚、城守营营官孟占奎。孟占奎如获至宝,立即带人到傅家庄村将傅老汉捕获,并带进城中的军营,对傅老汉进行毒打审讯逼供。这些就是以往的全部经过。 当一个人求死不能、求生不得的时候,一旦对生的信念失去希望的时候,反而会对死亡无所畏惧了。此时的傅多事老汉就是这样的心情,他心中想的是,与其如此遭受孟占奎的折磨、摧残,还不如痛痛快快得死去,倒还到感到心安。 姜篪见傅老汉从此不再言语,还错误地认为是他刚才的一番说教,才说得傅老汉哑口无言了呢。他对孟占奎说道:“孟营官,是你首先得知此消息,将傅多事这个与捻贼暗中勾结的刁民缉捕归案,虽然事先未向我请示,事后也未及时向我禀报,可是我深知你对大清国的一片真心,我也就不加追究了。现在你要做的事情是;对傅多事这个刁民严家看管,不使脱逃,待明日午时三刻一到,即将其押赴刑场,斩首示众,杀一儆百,使那些暗中勾结捻匪的人有所畏惧和收敛!” 孟占奎虽然面对姜篪盛气凌人的态度心有不满,但是又不敢说出口,只好装做唯唯诺诺的样子,违心的答应道:“是!是!孟某谨遵姜大人的口谕!” 姜篪乘肩舆离开军营以后,孟占奎又兽性大发,用皮鞭在傅老汉的身上胡乱抽打,起初还能听到傅老汉的诅咒痛骂声,渐渐地传出的就只有呻吟声了,再到后来,就只有皮鞭抽在人体上的噼啪声了。再到后来,既没了皮鞭的抽打声,更没有了傅老汉的呻吟声,可能是孟占奎抽打得累了,屋内便没有了任何动静,一切好像都恢复了原先的沉寂和平静。 夜幕降临,大地陷入一片昏暗,整个军营也陷入到一片万籁俱寂的昏暗之中。在这一夜的寅时时分,突然刮起了一阵狂风。好大的一场风啊,只刮得树木断折,飞沙走石,还夹杂着吱呀吱呀的声音,不知是鬼哭,还是狼嚎,总之一夜之间也未消停,就连杀人不眨眼的孟占奎和他的团丁们,也被吓得蜷缩在被窝内,连出大小恭也不敢走出房门一步。 到天亮时分,肆虐的狂风这才平息下来。因为关押傅老汉的房屋无人看管——因为在他梦占奎看来,一个与捻贼暗地里勾结的傅多事,只不过是一个干瘪快瘦弱、快要死的年过六旬的老头而已,他还被五花大绑的捆在柱子上,就是给他十个胆子,他也绝不会从铁桶相似的军营中逃跑出去,他孟占奎就是有这个自信。 用过早餐之后,孟占奎不慌不忙,只身来到了关押傅多事的那间屋子,准备再对这个宁死不肯招供、与捻匪暗中勾结多事的倔老头子,再戏弄审问一番。 孟占奎走进屋内,在昏暗的光线下看到,傅多事低垂着脑袋,仍然被结结实实地捆绑在木柱上,孟占奎心中窃喜:“我的军营,就像铁打钢铸的一般牢固,莫说你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头子,就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也休想从这里逃出去!” 他走到傅老汉近前,用调侃的语言取乐说:“老家伙,你觉得我这军营中皮鞭的滋味怎么样?皮鞭虽然是软的,但是它抽在你的身上,不但能将你打得皮开肉绽,如果我再使一把劲,连你的骨头都能抽得粉碎!你若是不信,咱们是否马上再试一试?” 傅老汉低垂着头,好像睡着了一般,听了孟占奎的话之后,根本就没有理睬他! 孟占奎面对这个倔强的老头子,禁不住一时又怒上心来,他愤恨地说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与你的捻贼们就是再狡猾,也无法逃出我孟占奎的手掌心。你觉着你做得十分巧妙,你的狐狸尾巴不是照样给我给揪住了吗?你再顽固,又有什么用呢?午时三刻马上就要到了,天上的日光每向前挪动一步,你活命的时间就少了一分。老家伙,认命吧,顽抗下去还有什么用呢?” 无论孟占奎如何说,捆在木柱上的傅老汉就是对他不理不睬,孟占奎伸手抓起皮鞭,口中骂道:“你他娘的,你的生命都已经进入倒计时了,还如此顽固不化,看我如何再来收拾你!” 孟占奎举起马鞭,狠狠朝傅老汉抽了下去!噼啪,噼啪,噼啪!孟占奎一连抽了几十鞭,傅老汉一声不吭,甚至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孟占奎这才感到有些不对劲,他伸出右手,在傅老汉的鼻孔处摸了一下。这一摸不要紧,倒把孟占奎下出来一身冷汗! 读者看君,看到此处您必然会发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还用我再描写什么?再回答什么吗?傅老汉已经死了哇! 你道这孟占奎为何为一位死去的傅老汉吓出一身冷汗吗?因为在崇善村与捻军交战以来,这是他得到的唯一一个与捻军有牵连的一个人,他还指望用傅多事老汉为自己去邀功得赏呢,另外也好为他在崇善村的失败找一个替罪羊,来搪塞上峰的耳目。这下可好,傅老汉一死,他孟占奎的所有奢望都变成了泡影。其实,与孟占奎怀着同样心思的人,还有县令姜篪和武举张鹏程呢,如果他们得知傅多事死亡的消息,又会做出什么反应呢?这可关系到他孟占奎今后的前程啊。 为了应付姜篪和张鹏程,孟占奎绞尽脑汁,挖空心思,用他那善于随机应变的脑袋想尽了办法,最后他一咬牙,一跺脚,恨恨地对自己说道:“对,就是这个主意,就这样说!” 上午巳时过后,姜篪乘着二人小轿,又忽闪忽闪地走进了军营大院,紧随其后的还有武举张鹏程等十余个官吏,他们都是为参加午时三刻对傅多事老汉行刑而来的。 还未等姜篪走出轿子,孟占奎即慌忙跑到姜篪的轿子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边不停地叩头,一边眼泪汪汪的对姜篪说道:“姜县令啊,出大事了!由于我的疏忽大意,看管不严,傅多事那个老东西趁我夜间睡觉的机会,自杀身亡了!” 孟占奎的这一句话,犹如一声晴天霹雳,把那姜篪也打得一时晕头转向,他很久没有缓过神来。要知道,崇山村团勇的惨败,使他丢尽了脸面,好不容易抓到一个捻军的“奸细”,又这样不明不白的让他自杀身亡了,这样一来,他接下来的文章可就不好做了。 姜篪望着满脸无辜的孟占奎,看着他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熊包样子,心中真是又气又恼。过了半天,姜篪才气愤地问道:“夜晚你为什么不好好派人看管,竟给了他自杀的机会?” 孟占奎显出十分委屈的样子,小声为自己辩解说:“禀报姜县令,我当时是这样想的:一者,我认为傅老头已经是一个朽木不可雕的老人了,还结结实实的被捆在柱子上,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也无法从我戒备森严的军营中逃出去;这二呢,我昨天与这个死老头子周旋了一整天了,身体比较乏累,就回到卧室好好睡了一觉;这三么,您知道,昨晚起了大风,只刮得风声鹤唳,天昏地暗,众军兵连出门大小恭都没了勇气,因此就放松了对傅老头的监管。总而言之一句话,我孟占奎对傅老头的自杀身亡,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如何处置,就请姜县令您来定夺吧!” 这时,一直站在姜篪身后,始终没有言语的张鹏程突然发话问道:“孟营官,我有一事不明白,那傅老头不是被捆绑在木柱上的吗,他的双手既然被捆绑,他又有何本事进行自杀呢?” 孟占奎的自杀一说,本来就是他临时起意,杜撰出来的理由,不可能考虑得十分周全,被张鹏程这突然一问,倒是把他给将了一军。 孟占奎思考着,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这…,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其实,姜篪的心中也是明明白白的,他怕张鹏程如此追问下去,会把事情搞得更加复杂,使他更加难收场,因此,就赶忙用话打断了张鹏程,说道:“至于傅多事是不是自杀,又是如何自杀,我看这些都不重要了,只要不是他杀和蓄意谋杀,一个暗地里与捻贼互相勾结的莠民,他死就死了吧,你我就用不着再加深究了,用一张破席一卷,往黄土堆里一埋,此事不就这样结束了吗!” 听姜篪如此说,孟占奎的心中就甭提有多高兴了,他朝姜篪一连磕了好几个头,口中不停地说道:“姜县令说得极是,似这等朝廷的反叛,死又有何足惜?他自己自杀身亡,也省下咱们大动干戈了。”说完,也未经姜篪允许,便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去安排操办处理傅多事老汉的后事去了。 姜篪本来想利用傅多事来做一篇大文章,他准备在县城中开一个公判大会,张扬宣传一番,也好起到杀一儆百的震慑作用。没想到他这一“宏伟”设想,却在一夜之间,断送在了愚蠢的孟占奎的手中,此时的姜篪,也只有自己酿的苦酒自己喝了。而对于孟占奎来说,姜篪有意对他的包庇,才毫不费力地使他从困厄之中解脱了出来,他也庆幸自己有了时来运转的好兆头了。 傅多事老人死亡的消息,很快便由城中的暗窥辗转传到了任柱、赖文光的耳中。任柱气愤地说:“什么自杀身亡,这简直是一派胡言!傅老伯只不过为我们带了一次路,就遭受如此残害,在大清朝官吏们的眼中,难道一条人命,对他们来说就如此无关紧要吗?傅老伯明明是被他们摧残折磨而死,死后还要被这些惨无人道的官吏们冠之以‘自杀身亡’的罪名,真是既荒谬、又残忍!” 赖文光也说道:“如果傅老伯不为我们带路,就不会出现如此的恶果,是我们害死了他老人家呀。对于傅老伯的死,我们决不能坐视不问,傅老伯不能白死,他的仇一定要报!我们必须给傅家庄村的乡亲们一个交代!” 此时的蓝旗捻军并没有走远,任柱、赖文光的捻军总部,就辗转活动于郏县东南方的孔家湾一带诸村落。按郏县县志的说法,即是“贼以角子山为巢穴,捕急则星散,缓则伺机抢劫,然未尝及远。” 就其中的“抢劫”一词,就很值得后人玩味。捻军抢谁?又怎么抢?当时的穷苦人家,连衣食尚且不能果腹,自然不是抢劫的对象,所被抢者,自然是那些拥有良田百顷千顷、自己不劳动,然而过着花天酒地、衣食无忧生活的人家了。这些都是什么人家呢?自然是官绅豪富之家了。 任柱对赖文光说道:“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说出来与尊王您共同商榷,先听听您的意见,你看如何?” 赖文光说道:“任旗主您不必过谦,有什么话不妨直接说好了。” 任柱说道:“自从得知傅老伯被姜篪、孟占奎一帮强盗残害致死的消息之后,我的心中就很不是滋味,如果说姜篪、孟占奎他们是刽子手,我们亦是傅老伯死亡的始作俑者,你试想想看,如果我们不驻军在他的家中,如果傅老伯不是为我们带过路,他老人家也不会遭此毒手哇。” 赖文光说道:“任旗主的话,表面上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但是无论如何都经不起推敲。按着你这种说法,太平天国运动,捻军起义运动,都是为推翻腐朽没落的清王朝而兴起,在历次与清军民团的战斗中,有多少不屈不挠的英雄为此而献身,难道他们的英勇献身都是造反起义的错误吗?显然不是!腐朽没落的清王朝才是这场战争的始作俑者。所以我说,傅老伯等人的仇要报,他们的冤屈也必须洗清,但是他们的死与我们毫无关系,姜篪、孟占奎之流之所以抓住带路这件事情大做文章,只不过是在为他们的草菅人命寻找借口罢了!” 任柱说道:“你尊王不愧是喝过墨水的人,不但看问题比我看的敏锐,分析问题的角度也十分透彻,我任柱可是自愧不如哇。不过我的意见,傅老伯的杀身之仇不能不报,杀人者的行为也不能不得到清算!” 赖文光问道:“以您任旗主的意见,你想如何来报此仇呢?” 任柱说道:“自从在崇善村吃过败仗之后,孟占奎、张鹏程之流也变得异常谨慎起来了,躲在背后摇旗鼓噪、出谋划策的姜篪,更是比狐狸还要狡猾,他们不肯踏出城外一步,这势必给我们打击他们造成了难以想象的困难。现在的问题是,只要将他们引出城外,则我们的胜利就有了保证了。” 赖文光说道:“经你如此一说,倒使我想出来一个办法,请任旗主附耳过来,让我来给你详细说说吧。” 于是,任柱果真将自己的耳朵贴近赖文光的嘴巴,听赖文光一五一十地对他说起来。赖文光一边说,任柱则不住的点头。最后任柱说道:“亏你想得出!就按你的计策办好了,我马上就去安排任虎、任大牛他们去执行!” 第二天上午,一个富豪人家打扮的年轻人骑着快马,从角子山下的一个村庄出发,一路朝郏县城飞奔而去。有话即长,无话则短,路上的事情不必多说,年轻人骑马很快便进入城中。 年轻人将坐骑栓在一家名为“白庙徐记酒家”的酒店门口,风风火火的进入酒店,要了一壶烧酒,点了一盘酱牛肉,外加一盘油炸花生,自斟自饮起来。 几杯热酒下肚,年轻人竟然有些醉意了,他大声嚷嚷着:“眼下不但盗贼横行,就连捻匪也到处抢劫,杀人放火,奸淫妇女,无恶不作,哪还有咱老百姓的活路哇?我就不信,难道坐在县衙内的姜县令,他会一点都不知道?什么父母官,不为民做主,我看他姜篪不配当这个县太爷!” 说着说着,年轻人竟然呜呜痛哭起来。酒家伙计走到年轻人身边,用好言劝慰道:“客官,你家住何地?你说的可都是真事?” 年轻人斟满一杯酒,一仰脖子,一饮而尽,说道:“自俺从娘的肚皮里钻出来,读书写字没有学会,就是学会了说真话。俺说的这些你若不信,就烂俺的舌头,叫俺嘴上长疮,不得好死!” 停了一会,年轻人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说道:“对啦,您刚才还问俺,俺是哪个庄的人?不远,俺家就住在角子山下的牛村砦。”说完又喝起了烧酒。 这时,店家掌柜听见年轻人的话之后,打从后堂走到前台,顺手拉过一只板凳,紧挨着年轻人坐了下来。他小声问那年轻人:“眼下官府正在多方寻找捻匪的踪迹,只是他们行动诡秘,寻他们不见。你说他们就在角子上下的牛村砦,此话可当真?他们有多少人马?” 年轻人白了店掌柜一眼,又往口中送了一杯酒水,摇了摇头,不屑的回答说:“俺不给你说这些,说了也没用,你既不是县令,又不是团勇首领,你知道了这些,又会起何作用呢?你又不能去解救一方苦难百姓,还是不说为好!” 店掌柜说道:“客官此话差矣!我范某人虽然非官非团,但是,我的表侄可是郏县城内有名的的武举人,你可能也有耳闻,他的大名叫张鹏程,只要他一出兵,管叫捻贼全军覆灭!” 年轻人神秘的说道:“虽说捻贼人数不算太多,总共也不过才四五十个人,可是他们个个武艺超群,又有百夫不当之勇,我看几个民团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还是不必去冒这个险好些。” 年轻人说到此处,对门外天空望了望,自言自语的说道:“也不知我家中的老父、老妈,妻子孩儿如何了?我哪能丢下他们不管呢?我得赶紧回家去看看。” 说完,付了酒帐,走出店门,踉踉跄跄的骑上自己的坐骑,走了。 书中交代:这个年轻人不是别人,他就是任柱的叔伯兄弟任虎是也。咱们先不说任虎如何回到角子山下牛村砦,向任柱、赖文光禀说在城内所遇到的情况,也不说任柱、赖文光如何组织蓝旗捻军做好了迎击孟占奎团勇的准备。单说酒店范姓老板听到任虎对他述说的有关捻军的事情况后,真是如获至宝,大喜所望。他心中暗想:“前不久,我的远房亲戚张鹏程在崇善村遭受捻军的伏击,吃了败仗,在死亡团丁当中,就有我的宝贝儿子范宝康。由于这些捻贼行踪飘忽,居无定所,很难扑捉到他们的踪影,所以我范某人的杀子之仇至今未报。这下可好,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也算是上天有眼,我的杀子之仇也到了该报的时候了!” 范老板想到此处,立即放下酒店中的繁杂事务,到后面的休息房中换上一身黑绸缎子长袍,悄悄从后门溜出,一路小跑,直奔张鹏程府上去了。 此时的张鹏程,正在家中逗着一只鹦鹉玩耍,与鹦鹉自言自语的对话说:“宝贝,你长了一只巧嘴,还能学舌说话,这可真是人间奇迹,要是你能懂得老爷我心中的感情,那可就更好了。如今世道不靖,盗贼蜂起,你要是能告诉我他们现在躲藏在哪里,那可就好了!” 这时,家丁忽然跑进屋来说道:“老爷,那个开酒店的范老板突然来访,说有要紧的事情向老爷您禀报,你看是否接见?” 张鹏程听家丁如此说,立即在脑子里翻了几个过。他想:“虽然说两家沾亲带故,可那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平时也很少来往走动,今日他突然登门造访,不知所为何事?难道他是为他儿子死在崇善村的事情,来和我理论、找我的后账不成吗?可是那都是已经过去多日的事情了啊,人都已经死过多时了,现在又突然来找后账,有这个必要吗?” 在见还是不见两者之间,张鹏程盘旋思考了很久,最后还是觉得,见总比不见得好。常言道,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得罪一个朋友就添一堵墙么。再说,范某人在城内开着一家大酒店,不说日进斗金,可也不缺大把大把的银子,如果能牵上这根线,说不定日后的哪一天,就派上用场了。 想到这里,张鹏程对家丁说道:“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快请范老板进来呀。” 家丁慌忙返身走到大门外,满脸笑容的对范老板说道:“我家老爷正在洗漱,所以才耽搁了时间,使您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快快请进!” 张鹏程一见范老板进来,便装出十分热情的样子,慌忙迎上前去,说道:“范掌柜,是哪一阵风将您刮来了,天天忙着做生意挣钱,怎么还有空来看望你这个远房亲戚呀?” 范老板说道:“张兄这是说哪里话来。你军务在身,我只是个生意人而已,倘若走动过频,难免别人不会说我登攀高枝么,为了避免人们背后议论,我也是三缄其足哇。因此少有拜访,张兄您为此生气了不成?” 张鹏程拉着范老板的手,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吩咐家丁泡茶赐坐,待范老板坐下之后,这才又说道:“鹏程虽说军务在身,却也不能因此而割断了亲情么,范老板放下大把的银子不去挣,今日特来登门造访,必定是有重要事情相告吧?” 范老板说道:“在真佛面前,我也用不着拐弯抹角,兜圈子了。自在崇善村官军失利以后,过去都快一个月了,怎么也不见姜篪有什么动静啊,难道我儿子和死亡团丁的仇就不报了不成?” 范老板不愧是在生意场上打拼多年的老手了,见什么人,讲什么话,从何讲起,讲些什么,他都拿捏得恰到好处,今天他之所以劈头就从姜篪说起,为的也是给张鹏成一个脸面,不会使他感到尴尬。不想他这一招还真立马见影,收到了效果,没有使张鹏程产生任何疑心。 张鹏程品了一口茶水,若有所思的回答道:“一下子损失那么多的团丁,这可都是咱郏县多年来的心血呀,训练之不容易,我有亲身体验,那就不必多说了。要说他姜县令不着急,那是假的。前不久,不是还抓住一个捻匪的奸细傅老头吗?姜县令本打算开一个公判大会,来他一个杀一儆百的作用,谁知那傅老头自感罪孽深重,活命的希望渺茫,竟在一个大风突起的深夜,自杀身亡了。后来虽经探子四处打探,始终也未获得捻贼的消息,所以剿捻的事情这才拖延至今。” 范老板慌忙说道:“不瞒张举人说,范某今天到贵府,正是为此事而来。” 张鹏程睁大了眼睛,问道:“怎么,范老板得到捻贼的消息了吗?” 范老板洋洋得意地说道:“这您也是知道的,我那酒店,不断有南来北往的客人,人员形形色色,三教九流,无所不有,各式各样的消息,也常常不胫而走。就在今天上午,突然有一位富家子弟摸样的年轻人,来到酒店打尖,他一边喝酒,一边在醉意朦胧中说出来一个消息,我听说后,立即便来向张兄您报告。” 第六十八回 团丁惨败牛村砦,姜县令自刎殒命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张鹏程听后,禁不住一阵惊喜。但是他毕竟是一个老于世故的人,对范老板的话仍然半信半疑,有所疑虑。 张鹏程说道:“捻贼可都是些既狡猾又残忍的叛逆,这说不定又是他们用的调虎离山之计,也未可知。” 范老板说道:“张举人,你可别忘了,我范某人在生意场上打拼已有二十余载,每天接触的生人无数,我可不是吹牛,就是一只苍蝇,只要它从我的面前飞过,我立刻就能认出它是公还是母来。今日在酒店喝酒的那小子,我在暗地里仔细观察了他大半天,觉得他气质非凡,人也老实憨厚,不像是游走江湖的剑客,更不像是捻贼的奸细。再说啦,我还问过他的家乡住址,他说是角子山下的牛村砦,他的外表也是富家人的装束打扮,我敢保证,不会有任何虚假或欺诈!” 张鹏程思忖再三,这才说道:“自从崇善村官军失利以来,就一直再没有得到有关捻贼的任何消息,你此一消息的获得,十分重要,我立即向姜县令去禀报,让他来定夺如何来对付这帮捻匪吧。此系一等机密,你万万不可再向别人提起,切记!切记!” 范老板陪同张鹏程一起出门,张鹏程径直去了县衙,而范老板则回到了自己的酒店。话分两头,各表一段。 姜篪一听说张鹏程有重要军情通报,他高兴的心情那就不必多说了。他对门丁说道:“张武举乃是我县的栋梁之材,守城、剿捻全赖于他,他可是不可多得之将才也。今日他亲自登门,必然有要事向我禀报,快快请他进来!” 张鹏程进到后堂之后,即跪地向姜篪施礼。姜篪破例将张鹏程扶起,说道:“你我情同手足,何必行此大礼?赶快请坐!” 待张鹏程坐下来之后,姜篪这才又说道:“张举人您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今日有何要事,还要有劳您的大驾亲临衙署?” 张鹏程望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家丁,欲言又止。姜篪会意,立即屏退家丁,待家丁走出房门之后,张鹏程这才神秘兮兮的说道:“不知姜县令对我军在崇善村的大败有何看法?对傅老头的无缘无故死亡又有何看法?” 姜篪一时弄不懂张鹏程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竟被他问得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是好,“这…个么…” 张鹏程望着姜篪疑惑不定的眼神,继续说道:“自我们团勇在崇善村大败以来,还始终没有再获得过捻贼的确切消息,任柱、赖文光行动诡秘,又飘忽不定,居无定所。好不容易抓住一个捻匪的奸细傅老头,又被营官孟占奎不明不白的给折磨死了,从此我们就再没有了任柱一伙的任何消息。兵法上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们连任柱的影子都不知在何处,还谈什么出兵制胜呢?” 姜篪到底从张鹏程的话中听出了一点头绪,他赶忙问道:“从你张举人的话中听出,好像你已得到了任柱一伙的消息吧?” 张鹏程肯定的说道:“是这样。目前,任柱一伙就在离县城不远的角子山下牛村砦中隐居。姜县令请想,这难道还不是天大的好消息吗?” 姜篪问道:“此消息可确实可靠?不会又是捻贼的调虎离山之计吧?” 张鹏程说道:“不瞒姜县令说,刚一得到这个消息时,我也曾经怀疑过,这是不是任柱、赖文光诱使我等出城的诡计呢?后来经过我的再三思考甄别,觉得此消息确实可信。可信之一,不是我等刻意安排人去打听出来的;这可信之二,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在无意中听来的,他的儿子也是崇善村那场战阵的牺牲者,他对捻贼亦是恨入骨髓,他用不着用假情报来哄骗你我么。” 姜篪说道:“只要你张举人认为情报确实可信,我再怀疑,也就是对你的不信任了。你看这样如何,我立即派人去将孟占奎营官找来,让他带上他的城守营的团丁,飞快赶往牛村砦,打任柱、赖文光一个措手不及!” 张鹏程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不可!” 姜篪疑惑地问道:“为何不可?我不知张举人为何出此言语,难道你连孟营官也不相信了吗?” 郑鹏程说道:“姜县令此话差矣。孟占奎乃一城护守长官,他对朝廷亦是忠心不二,我如何敢怀疑他呢?只是从傅老头被他毒打致死这件事情上来看,此人遇事头脑缺乏冷静,虽然嘴上有毛,却仍是办事不牢,这与他对我朝的忠心与否丝毫扯不上关系。如果让他单独去执行此一重任,我怕以他那种火急火燎、急于求成的暴躁性格,我恐怕又要被他搞出什么差错来。到时候,捻贼未灭,我们反被捻贼所灭矣。” 姜篪问道:“以你张举人的意见,此次剿捻,又该如何来安排部署呢?” 张鹏程说道:“孟占奎此人,让他带兵冲锋尚且可以,但是必须有主帅来统领之也!若无人管束,他将会成为脱缰的野马矣!” 姜篪又问道:“张兄所说的主帅,不知你所指何人,难道是张兄您自己不成?” 张鹏程含蓄的摇了摇头,说道:“姜县令此话又差矣。我张某人乃一个武举而已,无论资历和能力,都无法来担当此重任。我所指的主帅,唯姜县令一人矣!” 姜篪被张鹏程说的动了心,但仍然假意推脱道:“县内不可一日无令,倘若我离开县城,县中诸多事物又有何人可以托付呢?” 张鹏程怂恿说:“虽说县内不可一日无令,但是纵观全局,捻贼不除,县无宁日,姜县令虽身居城中,每日数惊,提心吊胆,这样苦度日月,又有何乐之有?” 姜篪说道:“张兄之言很有道理,就托您的吉语良言,姜某不才,我就亲率团勇,即日出城,去寻求捻贼决一死战!” 姜篪当即乘轿去往兵营,见到孟占奎将张鹏程发现捻军踪迹,并要亲自带团勇前去围剿的事情,向孟占奎述说了一遍。孟占奎是一个头脑简单,不善思考,而且复仇心极强的人,一听姜篪如此说,便摩拳擦掌的说道:“我等待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今日终于等来了任柱、赖文光的消息,这真是天助我也,崇善村惨败的大仇终于有了昭雪之日了。任柱、赖文光,你们的死期到了!” 姜篪见孟占奎欣然领命,然后问道:“孟营官,目前你的兵营中还有多少兵勇,可否够此次应用?” 孟占奎稍微想了想,说道:“上任县令秦茂林公初到之时,曾经遵照朝廷谕旨举办团练,当时团勇的人数多达六百多人,后来因为人数众多,经费开销浩繁,县财政无力支撑,所以就相继裁减了一些,剩余勇丁还不到四百人。上次在崇善村又被任柱、赖文光杀死二百余人,现在团丁人数还不满二百人矣。” 姜篪听孟占奎报出人数,不免有些踌躇起来,他说道:“人数是少了些,看起来要与任柱、赖文光对抗,兵力可就显得不足了。咱们是否可以到邻县去借一些兵勇来呢?” 孟占奎说道:“到邻县去借兵,当然不失为是一个好办法,可是,任柱、赖文光绝不可能长久呆在一个地方,倘若他们去往他处,我们又将如之奈何?那么刚刚得到的消息,还有什么价值呢?” 经过一阵沉默之后,孟占奎又焦急地说道:“自古打仗,凡是善用兵者,无不是以少胜多,来大获全胜。从古至今,以少胜多的战例也有不少,姜县令您是熟读兵法的人,我想不用我多说,您心中也是再明白不过了。” 听完孟占奎的话之后,姜篪仍然低头不语,不知此时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吗,孟占奎又急不可耐地说道:“两军交战,总不都是人数多少的较量。以多胜少,自然可贵,若能以少胜多,方可显出英雄本色么。” 经过长时间的思考之后,姜篪这才开口说道:“我本来还有些犹豫,可是经你张举人如此一说,我的信心也就大增了。回顾幼时学过的兵法,古代以少胜多的战例又都呈现在了我的眼前。比如韩信的井陉之战,曹操的官渡之战,尤其是谢玄的淝水之战,他以十万人的极少数兵力,战胜了苻坚号称百万之众的大军,这些都被载入了史册。咱们今天也效仿前人,也来他个以少胜多,也好给后人留下个永久记忆!” 孟占奎见姜篪态度突然转变,见自己的怂恿到底起到了作用,不免心中窃喜,因而说道:“姜县令,您说得不对,此次对任柱一战,咱们哪里是以少胜多呀,咱们可是用将近二百人的团勇,去偷袭任柱的区区不过五十人,难道咱们还没有决胜的把握吗!” 姜篪听了孟占奎的一番吹嘘之后,对他的滔滔不绝,还有些自鸣得意的表现,心中很是不高兴。但又不好在下属面前丢掉自己的身份,只好勉强说道:“以少胜多也好,以多胜少也罢,反正只要最后的胜利是属于我们,我们也好向死去的英烈们有个交代了不是?”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在孟占奎的怂恿之下,姜篪决心已定,他立即命令孟占奎调兵遣将,厉兵秣马,选择良辰吉日,乘着夜色,悄悄向角子山下的牛村砦蜂拥而去。为了防止不测,姜篪还命令留守的官吏们组织起来,各执刀枪,紧闭城门,轮流按时分守在城头。 牛村砦距县城并不算太远,快马疾驰,不到两个时辰便可到达。一到村头,姜篪便传出命令,命孟占奎在右,张鹏程在左,自己居中,各带五六十名团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村中冲杀而去。就在姜篪和他的团丁刚进村的那一刹那,只见有十几名捻军骑兵,从村中向东南方向夺路而逃,团勇们在后面紧紧追赶,由于捻军道路熟悉,战马跑得又快,追着追着就不见了踪影。 团勇们怕中埋伏,追了一程就不敢再追了。孟占奎回到村中,对姜篪说道:“实在可惜,我们晚到了一步,眼睁睁看着捻贼逃跑了。” 姜篪并不死心,他命令团丁们挨家挨户的进门搜索,看看还有没有少数捻贼藏匿其中,团丁们折腾了两个多时辰,都一无所获。此时,已接近日中,姜篪和他的团丁们折腾了大半夜,再加一个上午,已经是人困马乏,体力透支了。 姜篪命令孟占奎说:“捻贼的狡猾,出乎我们的预料。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又让他们事先获知了消息,又先我们一步逃跑了。现在众人都累了,你可多派出一些巡逻哨兵,站岗巡逻,以防捻贼对我们的偷袭,其余的人就下马歇息好了,众人肚子也饿了,还要埋锅造饭,饭后准备迎战。” 姜篪的命令刚刚传达完毕,就听见村口马蹄声嘚嘚响起,马踏扬起的尘土在战马背后飞扬,随着战马的靠近,就见马背上一名团丁装束的人,坐在马背上大声喊叫一声道:“姜县令,大事不好了,县城被任柱、赖文光给攻破了,你们赶快回去援救吧!” 还没等姜篪再问什么,马上的人一扬马鞭,在马屁股上猛抽了几下,战马四蹄腾空,猛然间就向来时的村外呼啸而去。霎时之间,便不见了踪影。 姜篪问孟占奎道:“这个送信的团丁是谁?你可认识?” 孟占奎答道:“我的团丁有几百名,看着倒有些面熟,只是一时记不起来他叫什么名字了。” 姜篪说道:“我就说么,任柱、赖文光都异常狡猾,没想到他们会来这一手,趁县城空虚之际,在背后捅了我们一刀子!十万火急,县城危亡,不可不救,赶紧回城救援去吧!” 于是,姜篪和他的团丁们,拖着疲惫的身子,艰难的骑上战马,无精打采的返回城去。 城里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是谁趁姜篪和他的民团出城之际,对县城进行了袭击呢?原来这些都是任柱、赖文光的精心安排。进城对少数团丁和官吏进行袭击的人,是白旗镶边旗旗主孙葵心。任柱、赖文光、任虎、任大牛和孙葵心都有明确的分工,现在让咱们先从孙葵心说起吧。 就在姜篪带领团勇出城以后,在清晨的卯时时分,突然从城北来了一队身穿官服的官军,为首一员将官头戴红顶子锅盔帽,威风十足,盛气凌人,说话异常蛮横,他面对城头大声喊叫道:“城上守军听清了,我乃是僧王属下的骑兵,今日来河南剿捻,路过贵县,请尔等即将城门打开,让我等进城补给休息一日,然后就走。” 城上的团勇说道:“城下的官爷请听着,因为姜县令带人早已出城,城中空虚,守军无多,恐怕我等难以从命!” 城下将官骂道:“好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土团丁,连僧王爷的大军你们也敢阻拦,尔等是否活得不耐烦了?待僧王爷大兵一到,立即架炮攻城,城破之日,也就是尔等丧命之时!” 这时城上的团丁也产生了分歧,有人主张立即打开城门,将城外官军纳入;也有人坚持紧闭城门,以防有人假扮官军混入城内。等姜篪一般人回来后,再作处理。 城下的清军将官大声吼道:“尔等所说的姜篪,不就是个芝麻大小的狗县官吗?他怎么能与堂堂的僧王爷相提并论?待他回来,一同将他斩首,看他还敢不敢如此慢待僧王爷的属下!” 有一位老团丁说道:“僧格林沁的威名哪个不知,哪个不晓?他铁面无私,雷厉风行,几十年带领他的铁骑叱咤疆场,立下了赫赫战功,连那些洋鬼子尚且惧怕他三分,我等若是如此阻拦,要是激怒了他,可真的就要脑袋搬家了。尔等怕死,不敢开城门,我可不愿死在他僧王爷的刀下!” 城头众团丁听他如此一说,个个心中都没有了主意。老团丁慌忙走下城头,一下子将紧闭的城门打开了。城门外的那名将官将手向空中一挥,他身后的一百多名军兵便一涌而进,简直视团丁如同无物,他们哪还阻挡得了? 那名将官进入城中以后,突然面色大变,举起手中的长枪,遇到团丁便刺,他的部属亦是如此,人人手中的兵器对准团丁又杀又砍,立时城内便是一片混乱。那将军模样的人,一边杀人,一边还不停地说道:“我叫你们阻挡!这就是尔等阻拦僧王爷大军进城的后果,我叫你们知道知道僧王爷的厉害!” 这位将军的话立时便在城内飞扬开了:“因为团丁们阻拦僧王爷的大军进城,僧王爷麾下的将军生气了,所以才打开了杀戒!”一传十,十传百,消息在城内不胫而走,不多时便传遍了全城。 守在县衙内的官吏们,听见城中一片沸腾,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便想到大街上去一探究竟,刚到县衙门口,便都糊里糊涂的做了刀枪下的冤鬼。 一个时辰不到,凡是城内拿枪刀枪抵抗的人员,都无一幸免地被诛杀殆尽。这些团丁和官吏们,致死也未搞明白,为什么僧王爷的铁军对他们如此无情呢?最后,这些僧王爷的军兵们,将县衙内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搜刮一空,临走又将衙署付之一炬,然后从容地离开了县城。 书中代言,这批军兵根本就不是僧格林沁的军队,他们只不过是冒名顶替而已。骑在马上那位将军打扮的人,不是别人,他就是安徽利辛县人、捻军镶白旗旗主孙葵心是也。那么到牛村砦去为姜篪传递消息的人又是谁呢?他非是别人,他仍然是化妆成团丁的捻军虎将任虎是也。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咱们再调转笔头来说说姜篪一行。当姜篪和孟占奎、张鹏程在牛村砦袭击捻军扑空之后,正在他们不知所措,准备生火造饭的时候,突然接到从城里来的一名团丁传来的坏消息,说在姜篪等人带领团丁出城以后,由于城内兵力无多,城中空虚,便有捻军冒充僧格林沁的官军,对他的留守人员进行了偷袭。姜篪等人听到此消息后,本来还想详细盘问一下那个传送消息的团丁,可是还未等众人缓过神来的时候,那名团丁却突然调转马头,打马而去。 此时的姜篪等人,知道城中已经遭受不测,也顾不得休息和吃东西了,立即便带领他的团丁,急急慌慌往县城赶去。可是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当他们行进到离城还有二十余里地的时候,猛听得突然一声呐喊,倏忽之间便从道路两旁冒出来数不清的捻军。只见捻军旗帜招展,铺天盖地,人欢马乍,为首一员大将,手持双锤,横挡在道路中间,切断了姜篪一伙人的去路。 此时的姜篪等人,早已成为丧家之犬,他们知道自己不是捻军的对手,哪还敢恋战?姜篪吩咐孟占奎和张鹏程道:“前面的路已经被捻贼阻拦,团丁无法与他们力战,赶紧后撤,保命要紧!” 姜篪一伙人立即调转马头,妄图夺路逃跑,手持双锤的捻军将领见他们要逃走,只是冷冷的发笑,却并不去追赶。姜篪一伙人跑了还不到二里路,突然又听得一声炮响,炮声过后,突然又从路边的树林中跳将出来数不清的捻军,为首一员大将,立马横枪,怒眉倒立,杀气逼人,又挡住了姜篪等人的去路。 这时,就听马上的捻军将领大声说道:“赖文光在此已经恭候多时了,姜篪,你作恶多端,草菅人命,今天是你们血债血偿的时候到了!” 姜篪还妄图指挥孟占奎、张鹏程往回跑,但是他刚一回头,就一眼望见刚才那位手持双锤,横在路中间的捻军将领,此时早已又站在了他的身后。还有数不清的捻军士兵,人人各持兵器,有的马上,有的步下,早已将姜篪所带来的一百多名团丁,围了个风雨不透,此时的姜篪一伙人,就是插上翅膀,恐怕也是难以逃脱了。 姜篪的头脑在嗡嗡作响,就像立刻就要爆炸似地,但是想到自己是朝廷命官,是一县的父母官,在这群不食人间烟火的捻贼面前,死也要死得光明磊落,不可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畏葸和怯懦。 想到此处,姜篪对手持双锤的捻军将领说道:“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你一定就是反贼的首领任柱了?” 任柱慷慨回答道:“然也!你说的不错,正是在下!” 姜篪又说道:“任柱,以前我与你虽然并未晤面,但是我早已听说,你是一名有着万夫不当之勇的将才,可惜的是,你一日造反,便终生成为叛逆,不但毁了你自己的名声,而且还要害你的后代无法抬头见人,倘若你幡然悔悟,归顺朝廷,我可以保举你升官发财,娶妻荫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看如何?” 任柱听完姜篪游说之后,止不住仰脸对天长笑一声,然后说道:“姜篪!事到如今,连你自己的性命都没有了保证,还谈什么保举他人享受什么荣华富贵,你简直是胡说八道,一派胡言!做你的白日梦去吧!” 姜篪见任柱油盐不进,不把他的劝说当做一回事,反而还用言语来讥讽他,不免心中怒起。他又对任柱说道:“任柱!任匹夫!我姜篪把你当成一个人才,这才拿好言来相劝与你,可是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可听说困兽犹斗这句话么?不错,今天我是陷入了你们的包围之中,你们人多势众,可是你别忘记,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何况人乎?今天我就是死,也要咬你几口,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说到此处,姜篪对旁边的孟占奎、张鹏程说道:“孟营官,张举人,你们二人,一个是团勇首领,一个是县中武举人,你们哪个首先出战,将任柱此贼给我拿下或者杀死?回到县城后我重重有奖!” 随着姜篪的话音落下,就见孟占奎拨马而出,说道:“姜县令不必害怕,孟某愿出战,将反贼任柱斩杀!” 任柱正要出马,只听任虎说道:“对付这等无名小辈,何劳贤弟亲自动手?你只管坐在马上观战,看我如何来收拾孟占奎此贼吧!” 一边是猛虎下山,一边是饿狼扑食,任虎与孟占奎二马相错,战在了一起。为了给任虎助威,捻军阵中战鼓频擂,喊声震天,千万个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只震得周边树林中的树叶纷纷掉落,大地也在颤颤发抖。被捻军众多军兵围在垓心的团勇们,早已被这巨大的声浪吓得瑟瑟发抖,哪里还有一点战斗心思? 当任虎与孟占奎战斗到三十余个回合的时候,只听得孟占奎哎呀一声惨叫,他的前胸早已被任虎的竹竿枪一枪刺穿,只见任虎将孟占奎的整个身体挑在空中,旋转了十几圈后,用力猛力一甩,孟占奎的身体飞出去有三丈开外,窟通一声落在地上,早已绝气身亡了。 姜篪亲眼看见这一幕,不由得心痛的啊呀一声,差一点没从马背上掉落在地上。与此同时,则从捻军营阵中传出一阵狂热的欢呼声。身处赖文光一边的任大牛高呼道:“任虎,你可真是俺的好哥哥,干得可太漂亮了!” 姜篪在经过一阵短暂的昏厥之后,脑子立即又清醒过来。他对身旁的张鹏程说道:“鹏程啊,你是咱全县有名的武举人,都说你武功超群,有千夫不当之勇,今日可到了你大显身手的时候了,你去把任柱给我杀死,回城后我不但重重有奖,还要奏明朝廷,为你请功。你就马上给我出战吧!” 待姜篪把话说完之后,张鹏程一提马缰绳,打马就欲向任柱奔去。还未等任柱动身,赖文光身旁的任大牛便沉不住气了,他一夹马肚皮,他坐下的战马就呼啸而出,直奔张鹏程而去。任大牛一边跑,一边对张鹏程说道:“杀猪焉用宰牛刀?你任大牛爷爷来也!” 张鹏程一见到任大牛,立时就想起了崇善村的事情,那次不是他急中生智,立即逃出了捻军的包围圈,怎么还能苟延残喘至今日呢?当他再一次见到牛高马壮、力大无比的任大牛时,未曾接战便早已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张鹏程与任大牛马来马往,倥偬交错,二人战到二十余个回合的时候,张鹏程早已累得满身是汗,筋疲力尽,双手连举长枪的力气都没有了。在又一个双马交错之后,张鹏程并没有拨马而回,而是趁任大牛还没有将战马调转回头的时候,立即打马而逃,妄图冲出捻军的包围圈。 这一幕都被在外观战的任柱看了个一清二楚,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任柱猛提了一下马缰绳,双腿一夹马肚皮,他臀下的踏云蹬雾战马早已会意,它放开四蹄,就像一道闪电,以极快的速度,向张鹏程的战马追了过去。你想那张鹏程半夜起身就向牛村砦奔来,他的战马又经过一上午没有饮水喂草料,再加上刚才与任大牛互相争斗了大半天,它哪里还有多少力气?任柱只是在旁边观战,他的坐骑精力充沛,自然就占了优势。 张鹏程骑马在前面跑,任柱在他的背后紧追不舍,没用多长时间,任柱的战马就已经追上了张鹏程,二人马头咬马尾,已是近在咫尺。任柱大声对张鹏程说道:“张鹏程!张武举!我任柱看你是个难得的人才,不忍心伤害你,你就不要再跑了,你下马缴械投降,我保证饶你不死!如果你再执迷不悟,我可就不客气了!” 此时的张鹏程,他哪里还听得进去任柱的劝告?他紧闭嘴巴,不作任何回答,只顾挥动手中的马鞭,不住地抽打马屁股,一心想的就是赶紧跑出捻军的包围圈,只要留下一条小命,将来还能再报效他的朝廷,为自己的两次惨败报仇雪恨。他的耳边除了呼呼刮过的风声之外,别的事情早已都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突然,不知是什么东西在他的背上狠狠撞击了一下,张鹏程侧歪了几下,突然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喷出,他便一下子失去了知觉,一下子从奔跑的马背上摔到了地上,绝气而死。任柱见张鹏程一死,他“吁”了一声,止住了战马,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这真是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你偏去。好端端的一个武举人,就如此结束了自己的一生,真是太可惜了!” 当任柱打马回归本队之后,只见赖文光还有任虎、任大牛等人,正在对缴械的团丁们进行训话哩。 任柱止住战马,问赖文光说道:“尊王,怎么不见了姜篪那狗县官了呢?” 赖文光用长枪往地上指了指,说道:“这不是姜篪的尸体吗,死了。” 任柱接着问道:“怎么,是尊王你将他杀死的吗?” 赖文光用鼻子哼了一声,说道:“我怎么会杀他?我还怕他的污血弄脏了我的枪头哩。他是自杀的!” 原来,姜篪看见张鹏程夺路而逃,他心中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咬牙切齿的咒骂道:“张鹏程,我操你的八辈子祖宗!你是什么狗屁武举人,你简直白白消耗了朝廷这么多年的俸禄,临阵脱逃,丢下我这父母官不管,你还是人吗?” 后来他远远地看见任柱手举铁锤,一锤将张鹏程击落于马下,他的团丁又都纷纷向捻军缴械投降,眼见得大势已去,就是他姜篪长出三头六臂,也已经是毫无回天之力了。于是他对天长叹一声:“我的大清帝国呀,难道真得是你的气数已尽了吗?难道真的是天要灭我大清朝不成?事到如今,我姜篪又能有什么办法?我唯有一死,来向你表示衷心了!” 说到此处,只见姜篪拔出佩剑,迅速在自己的咽喉上抹了一剑,一股污血从他的颈项处喷涌而出,姜篪就用这种方式结束了他的一生。对于姜篪等人的死,有诗为证: 崇善牛村战不利,悬崖勒马不为迟; 只为一心报朝廷,反教性命断朝夕。 逐鹿双方皆为胜,看谁更加顺民心; 追随明君捐身躯,命殒炮矢亦甘心。 国富民强待有日,桃花园里满喜欣; 昏君死后留骂名,荒冢腐骨谁问津! 此次战斗中,由于民团的团丁们并未参加拼杀,所以在战斗结束之后,赖文光特别关照任虎、任大牛等捻军将领,只要团丁们放下武器,不再与捻军为敌,即要做到一个不杀,不加侮辱,愿意参加捻军者留,不愿参加捻军者,则将他们遣散回城,各归正业。 做了如此安排之后,赖文光对任柱说道:“任旗主,不知我的处理恰不恰当,你还有什么意见吗?” 任柱说道:“我们之所以扯旗造反,也是出于被逼无奈,杀人只是一种手段,并非是我们的目的,只要这些团丁放下武器,从今往后不再与捻军为敌,我们也就不会再伤害他们了。他们的人可以放归,但是所有兵器物资等物,都必须留下,归我所用。” 团丁们听任柱如此说,自然都是发自内的感激,反正兵器物资都是官府的赐予,这些都是身外的东西,只有生命才是属于他们自己的,经过如此一场厮杀,他们还能安然无恙的回到自己亲人的身边,这样的好事,可是打着灯笼都无处去寻找哇。团丁们千恩万谢,都高兴的回城里去了,不必多说。 这时,又见从城里方向来了一批人马,快马如飞,犹如骤雨狂风,霎时便来到任柱、赖文光面前,一员身穿官服,将军般打扮的人,翻身下马,笑容满面的走到任柱、赖文光面前,笑嘻嘻地说道:“到底是穿惯了咱捻军的服装,猛一下穿上这身官服,还真有些不舒服,要不是为方便执行任务,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穿这套服装!” 任柱说道:“我说孙葵心,你就别得了便宜再卖乖吧,要不是这套服装,你能顺利混进城去?人家城里的团丁不立即将你杀死,那才叫怪哩!” 身穿官服的孙葵心,正是遵照任柱、赖文光的嘱托,混入郏县城去,袭击城中留守团丁的白旗镶边旗旗主孙葵心。 孙葵心说道:“你尊王可真是不得不叫人佩服,要不是你想出这个冒充官军的点子,你莫看城内团丁不多,要是能顺利进城,那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再加上我拉出僧格林沁这面大旗来做掩护,经过我胡吹海侃,到底把那些团丁吓得不得不给我开了城门。僧格林沁的名气大,也管用,今后说不定还要借来使用呢。” 孙葵心诙谐的话语,把众人只逗得前仰后合,不停地捧腹大笑,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待众人说过笑过之后,任柱问任虎道:“任虎哥,此次战斗,都有些什么缴获,你派人清点过没有?” 任虎说道:“请旗主放心,每次战斗结束,只要不是败仗,我都按照惯例打扫清理战场,此次也不例外。经过认真清理,这次共缴获各种兵器一百九十八件,官服五十五件,姜篪用来自杀的宝剑一把,战马一百五十九匹,另外还有火枪三支,火药火帽若干。” 赖文光说道:“所有缴获的红缨枪等物,即可用来更换我们的竹竿枪,而火药火帽,这些都是我们捻军中的稀缺之物,要有专人来妥为保管,它们具有竹竿枪和红缨枪不可比拟的威力,说不定在哪一次的战斗中,它们就要显示其强大威力了。依我看,这火药火帽等物,就交由任虎来保管使用好了。” 任柱说道:“这崇善村和牛村砦两仗下来,官府都吃了大亏,我想,城内的官绅肯定要寻求机会来进行报复,这郏县境内我们是不能再继续呆下去了,以尊王的意见,我们去往何处为好?” 还未等赖文光做出回答,众人突然望见,远远地从郏县城方向有一匹战马疾驰而来,大家的心不禁又紧提起来。任柱吩咐众捻军:“正说着曹操,曹操真的就来了,莫非官军寻求报复来啦?大家赶快做好迎战的准备!” 于是,任虎等一干人马立即在附近的树林中隐藏起来,只留下少数人在公开处等待那飞马的到来。待那匹马越来越近了,众人这才看清,原来马背上端坐的是一位年轻的团丁。战马来到大家面前,戛然一声停住脚步,年轻团丁迅速从马背上翻身下马,气喘吁吁的径直走到任柱近前,喘息未定就开口说道:“任旗主,尊王!你们大仁大义,不杀不辱,将我等全部释放回城。可是我们刚一到城中,就被姜篪、孟占奎和马成功等人的儿子,硬逼迫我们再拿起刀枪,来与你们决一死战呢。我实在不愿再为他们驱使,所以才偷偷跑出城来为你们送信!” 赖文光说道:“据我所知,经过崇善村、牛村砦两次失败之后,城中团丁已经所剩无多,他们又有和能力来与我们抗争呢?” 那团丁说道:“尊王你们有所不知,那姜勇、孟庆福和马悟能早就已经跑到附近的临汝、鲁山、襄城等地,调来了大批民团,说一定寻求你们报仇雪恨哩。我们刚一回到城内,姜篪的大儿子就对我们说:‘你们回来得正是时候,如果带领我们去杀捻军,还可能有一条活路,否则就是死路一条!’众弟兄感激你们的不杀之恩,经过商议后,决定让我偷偷跑出城来告诉你们这个消息。城内我是回不去了,我也只好跟着你们干了!”众人听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如此啊。众人虚惊一场,听完这位团丁的解释,这才都放下心来。要知后事,请看下回。 第六十九回 少年城头诉身世,夜缒出城觅亲人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赖文光说道:“小兄弟,我们这许多时辰打交道下来,面熟而人生,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尊姓大名哩。” 那团丁说道:“什么尊姓不尊姓,大名不大名的,穷苦人家的孩子,名字也就是个代号,只要叫起来顺口、好记也就可以了。俺祖上姓李,俺爹名叫李安泰,在城里以打铁为生;俺的名字叫李树明,小名叫狗儿,今后大家就叫俺李狗儿就可以了,这样既方便又好记。” 任柱说道:“咱捻军中的人,大部分也都是穷苦人出身,不管怎么说,咱们也是一支正规部队,外号叫起来总是有些不雅,什么狗呀猫呀的,这既不尊重你的人格,叫着也难听,我看还是叫你李树明好了。” 赖文光也说道:“任旗主的话也正合我意,今后大家就管这位兄弟叫李树明好了。此处离郏县城近在咫尺,团勇们说到就到,咱们在这里不宜多停留了。我们接下又要到哪里去,我的脑海里已经产生出一个想法,说出来与众将领共同商榷,听听大家有何意见?” 任柱说道:“你是太平天国御封的尊王,也是咱蓝旗捻军中的军师,有什么好计妙招还不都是由您说了算吗,您要有什么想法,您就只管说好了!” 赖文光说道:“既然姜篪的儿子从附近的县城调来大批团勇,那么我敢肯定,附近的县城中必然也会空虚,我们不如趁此机会挥戈东进,在附近的县城中寻找一个缺口,杀清妖们一个措手不及。” 于是,赖文光详细说出了他东进首先要袭击的目标。众人听后都说:“尊王的这个主意甚好,咱们就按此行动好了!” 任柱当即调动大军,如波涛滚滚,浩浩荡荡,一路向东面进发而去。蓝旗捻军到底又去了哪里,读者看君很快便会知道的。 在河南省郾城三里桥河的南岸,豪绅们为避捻军,修建了一座土城名为兴隆寨。至于为何要重修此寨,说起来也很简单。因为兴隆老寨历经沧桑,经过不知多少年的风吹雨淋霜打,早已变为一片平地。咸丰初年,经过鸦片战争的摧残,清朝在康乾年间出现的繁荣景象已不复存在,而代之以凋敝、腐败、颓废的惨状。天灾加上人祸,外国不平等条约的盘剥,英、美、法三国从清政府身上就攫取了三、四亿的银两,使清政府的财政异常吃紧,他们不得不将这一沉重负担反加到人民身上。国内经济衰败,百业凋敝,土地荒芜无人耕种,田亩欠产,民不聊生。人民为了生存度日,不得不铤而走险,所以一时盗贼蜂起。直接受威胁的便是各地的官府豪绅,为求自保,他们才不得不修寨自卫。 兴隆寨重新建成后,官绅豪富都避乱其间。听说捻军来攻,豪绅们出钱雇请穷苦农民登城守护,成年人不敷应用,只好连十几岁的孩子也强迫登上城头,为他们值更放哨,巡逻护守。 这一夜,在值更人群中,有两位小孩最吸引人们的眼球。这两个孩子一个名叫赵吉鼎,年方十岁,另一个名叫陈群,年方十二岁。由于二人年龄相仿,又都是涉世未深的孩子,因此一见面就非常投机,在昏暗的烛光下,趁捻军未来攻城的间隙,二人便叙谈起来。 赵吉鼎先问陈群道:“陈哥哥,你如此小的年纪就登城值更,你家大人到哪里去了,他们怎么放心你来值更呢?” 陈群哀叹一声,将赵吉鼎拉到一旁的僻静之处,小声对他说道:“这话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听后可要为我严守秘密,可别到官绅面前去告发我呀。” 赵吉鼎回答说:“那是自然。我又不是官府的奸细,我干嘛要去害你呢?你若是信不过小弟,我可以与你拉钩发誓。” 说着,两个人都伸出一个手指头,弯钩拉在了一起。口中还小声说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要是报露了秘密,谁就会嘴上长疔,烂嘴烂舌头!” 经过这样发誓之后,陈群这才对赵吉鼎说道:“我自打出生以后,就被亲生父母抛弃在郾城街头,是我现在的父亲收养了我。虽然说是养父养母,可是二位老人对我视如己出,像爱护自己的眼球一样来对待我,他们还节衣缩食,省下钱来送我到私塾学堂去,教我读书识字,真是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使我这个从小就失去亲生父母的孩子,享尽了人间的温情爱意。” 赵吉鼎又问道:“你生下来就被你的亲生父母抛弃,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陈群说道:“这还要问吗?要不是我的养父养母告诉我,我哪里会知道这些呢?在领养我之前,我的养父养母就已经生有一个闺女,她只比我大两岁,人生得既漂亮,又聪明,也懂事,可惜的是,在去年夏天突然生了一场瘟疫,俺家无钱给她医治,她就过世去了。此时我的养父养母这才对我说:‘孩子啊,我们唯一的亲人已经死去,今后你可就是我们的亲生儿子了!’当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并不是二位老人家的亲生儿子呀。在我的追问下,二位老人这才对我说出了全部实情。” 赵吉鼎又问道:“那么你的养父养母没有告诉你,你的亲生父母是谁,他们为何要把你丢弃呢?” 陈群说道:“他们怎么会不对我说呢?要是他们不对我说,我怎么会了解我自己的身世呢?”于是,小陈群便向赵吉鼎讲述了自己的一切。 原来,在陈群刚被抱回养父养母家里的时候,他们经过仔细打听,就已经将陈群的身世了解清楚了。陈群的生身父亲名叫伊里登阿,是清军的一名游击将军。有这么一天,伊里登阿统军在郾城驻扎,一天,他被邀到时任县令茅松綬家去做客,见茅松綬年方十八的女儿茅秀珍生得姿色出众,楚楚动人,堪称绝代的佳人,便顿时起了淫心。 酒过三巡,伊里登阿已经有七分酒意,便借着酒劲耍起了流氓。伊里登阿当着茅松綬一家人的面,一把将茅秀珍拉进自己的怀抱中,用自己的爪子在她身上乱摸,又是啃又是亲,极尽猥亵侮辱之能事,把茅松綬气得恨不能要将他杀死。 茅松绶指着伊利登啊的鼻子骂道:“你身为满清将军,竟然做出这等猪狗不如的龌龊勾当,你还是不是人?本老爷与你拼了!” 茅松綬说完,举起一把椅子,狠狠地朝伊里登阿砸了过去。你想那伊里登阿是行伍出身,练就了一身好武艺,又多年叱咤疆场,什么样的大风大浪他没有经历过?他见茅松綬举起椅子砸了过来,一不忙,二不慌,拔出腰间的佩刀,猛力朝茅松綬劈了过去,由于用力过猛,不但劈坏了椅子,还将茅松綬的臂膀劈伤。顿时血流满地,这一下可惊动吓坏了茅松綬的一家人。 茅家的人见茅松綬负了伤,都只顾去照顾茅松綬了,哪里还有空再去管茅秀珍的事情?这样一来,倒是给伊里登阿创造了兽性大发的机会。不用说,好端端的一个黄花大闺女,就这样被伊里登阿给强奸糟蹋了! 事后,茅府的家人对茅松綬说道:“老爷呀,这伊里登阿身为朝廷将军,竟然能做出这种违背人伦道德、伤天害理、大逆不道的事情,咱们不如赶紧向朝廷举报于他,让朝廷将他缉拿下狱,斩首问罪,也好解我等的心中之恨!” 不料茅松綬却突然翻脸,他对家人大发雷霆之怒,说道:“伊里登阿是当今朝廷最信任的将军之一,他在战场上勇猛杀贼,屡立战功,不但深受军兵们的拥戴,还深受朝廷的宠爱。倘若我一纸公文将他告上朝廷,能不能将他扳倒是一回事,朝廷即使能将他撤职查办,那又能如何?那我茅松綬可也就臭名远扬了!再说,伊里登阿是我当做宾客邀请来家的,怪也只怪我交友不慎,引狼入室,该死的不只是伊里登阿一人,还要再加上我茅松綬哇。归根到底,为了我茅家和小姐的名声着想,此事还是隐匿不报为好。” 一场使茅松綬大失脸面的丑闻,就这样被茅松綬给压了下来。十个月以后,一名不该来到这个世界的婴儿就呱呱坠地了,为了茅家的脸面不被丢尽,也是为了顾全茅秀珍的名声,这个孩子当然就成为茅松綬的心腹之患,按照茅松綬的意思,应该立即让这个孩子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茅松綬紧咬牙关说道:“未婚而生子,这个孽种我茅家绝不能留,趁黑夜来临之时,就让家丁把这个小孽障丢进深山沟里去喂野狗野狼去好了!” 家丁在茅松綬的吩咐下,趁夜黑人静之时,将刚出生的小陈群抱出县城之外——当然,陈群这个名字是后来他的养父养母给他取的。家丁看着怀抱中这个刚刚出生的婴儿,无论如何也下不了狠心,将他从山崖上丢到山沟里去,他思忖再三,这才将陈群悄悄放在了他后来的养父养母家的门口。就这样陈群这才大难不死,与死神擦肩而过,留下了一条性命。 俗话说,若要不知,除非莫为,茅秀珍未婚生子的消息,无论茅家如何隐瞒,还是暗暗在县城中传了开来,所瞒者只有茅松綬一家而已。 光阴荏苒,时光流逝,转眼之间陈群就已经长到了十二岁。这孩子从小就生得绝顶的聪明,特别是在陈家唯一的女儿病逝之后,他十分体谅和理解养父陈文的心情,于是便想方设法讨陈文夫妇的欢心。 忽然有一日,陈文突然将小陈群拉进屋内,关上房门,神秘的对他说:“孩子,你今年已经十二岁了,很快便成为大人了,在你开始懂事的时候,养父不得不将心里的话告诉你了。我原先并不是这郾城人士,而是平舆县陈家寨人。咸丰二年时,我的大哥陈大喜与张洛行在涡阳县雉河集聚义反清,我与我的二哥陈双喜当时并未参加,可是清朝地方官吏知道此事后,还是要将我们全家缉拿诛灭,幸好我们事先得到了消息,二哥陈双喜随大哥从了捻,我则带领我的妻子,就是你现在的养母,秘密潜入这郾城兴隆寨内。为了谋生,就开了一家饮食店。现在,我唯一的女儿已不在人世,你也长大成人,我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了,我不日就要动身,到城外去寻找我的大哥陈大喜去。家中就剩下你和你的养母共度时日了,你们娘儿两个要相依为命,你要好好照顾你的养母,她可是你唯一的亲人了。” 陈群抹着眼泪说道:“生身哪有养身大?我长到十二岁了,至今连我的亲生母亲是个啥样子都还不知道,至于那个连畜生都不如的所谓父亲,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方能解我的心头之恨!你和俺娘就是我的亲生父母,二老的养育之恩,我陈群当誓死相报!” 有一天早晨,当陈群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早已不见了养父陈文的踪影。陈群问养母道:“娘啊,俺爹呢,他到哪里去了?” 陈文的妻子淡淡的回说道:“走了。到他该去的地方去了。” 后来听说捻军已经将郾城包围,官绅们为求自保,不得不强迫乡民登城轮流护守,由于人力不够,于是连十几岁的孩子,也拉到城头去为他们站岗巡逻。 当两个孩子谈到此处时,赵吉鼎问陈群道:“官绅豪富们为了让乡民来保护他们,连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孩子也变成了他们护佑工具,要是我们今天被城外的捻军杀死,还不知俺的父母如何难过呢。” 陈群也说道:“谁说不是呢,俺爹这么一走,家中就剩下俺和俺娘两个了,要是我再出点什么事,那不就等于俺害死了俺的娘吗?要是能有个办法,告诉城外的捻军叔叔伯伯,让他们进攻时,专杀那些黑心的官绅富豪,不要伤害我们这些孩子就好了。” 赵吉鼎说道:“我倒是想出来一个办法,可是我不敢去办,不知你的胆子比我大不大?要是你的胆子比我大,你就到城外去送信,你看如何?” 陈群说道:“我今年都已经十二岁了,我一个人敢晚上走路,心里一点都不感到害怕,要是能在城外见到俺爹或者俺的两个大爷,俺就告诉他们,俺不回城了,俺也要当你们捻军!吉鼎兄弟,你快告诉俺,怎样才能出得城去呢?” 赵吉鼎说道:“不知你看到没有,在城头岗楼的侧面,那里有一根大木桩,木桩上拴着一条绳索,那是为城里有紧要公务外出的人,或者是城外送交官文的人进出而准备的,要是你有胆量,就从那里缒绳出去,你看怎样?” 陈群说道:“你咋不早跟俺说呢?我看这事太中了!” 于是,赵吉鼎带领陈群摸索到城头岗楼旁边,那里果然有一根大木柱,木桩上拴着一根粗麻绳。两个人打眼往城下望去,只见下面漆黑一团,黑压压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赵吉鼎不禁吸了一口冷气,心想:“我的个妈呀,外面又深又黑,就像一个无底洞一样,就是把我打死,我也不敢冒死下去!” 赵吉鼎问陈群道:“陈群哥,太阴森可怖了,我看你就不要下去了吧!” 陈群说道:“多耽搁一天,就增加一天的危险,一旦城中发生了变化,我要是再想出城,那就势比登天了。事情不容再耽误,我必须马上出城去!” 说完,只见陈群将缠绕的绳索放开捋直,慢慢顺下城去,再看那小陈群,他一不慌,二不忙,他拉住绳索,攀上城垛,顺着绳索就出溜到城外去了。不大一会,黑暗中又传来陈群的小声呼喊声:“吉鼎兄弟,你多加保重吧,咱们来日再相见吧!” 赵吉鼎趁着众团丁熟睡的功夫,赶紧将绳索收上城来,按原样盘好,放回到了原处,一切都被两个孩子搞得天衣无缝。由于他们还都是顽皮的孩子,陈群的突然失踪并没有引起大人们的注意。第二天下岗,赵吉鼎先悄悄跑到陈群家中,将陈群夜间如何出城去找他干爹的事情,告诉了陈文夫人。她知道,私通捻军这可犯的是死罪,她不但故意装作不知,还跑到乡团去跟他们要人,把乡团首领们也搞得蒙头转向。陈群的突然失踪案,就成了乡团领导人心中的一个谜团。 要说陈群这孩子,可也真是人小鬼大,他夜晚摸出城外之后,不敢在城下多停留,因为他知道,离开城里越远就越安全。于是他迈开大步,一口气跑出去有三十多里路。由于是处在兵荒马乱的动乱年月,一路上很难碰到人影。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几个时辰,更不知道自己是朝哪个方向行走,在东方放出曙光的时候,陈群来到了一个村庄。 陈群刚到村头,就突然听见从村中传出一阵妇女的啼哭之声。陈群循着声音一路寻去,便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家农舍旁边,只见有草房两间,门扉紧锁,声音就是从这家院落中传出来的。正在陈群站在门外发愣的时候,突听的吱扭一声响,大门洞开,一位蓬头垢面的中年妇女突然出现在门口。那妇女本来是一面啼哭,一面朝外走,一眼望见站在门口的陈群时,倒把她给吓了一跳,连她的哭泣声也给吓回去了。 陈群赶忙向前,学着大人的样子,双手一拱,说道:“这位婆婆,你不必害怕,我是个逃难之人,今日突然流落至此,路过你的家门,听见您在哭泣,所以这才停住脚步,想要一看究竟。” 妇女听见陈群如此说,这才转悲为喜,说道:“孩子,我今天夜里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外出的儿子突然归来了,今日一大早,又有喜鹊不停地在房檐上叫,肯定是有贵客临门了,我这才开门观瞧。没成想你真的就站在了我家的门口,你可真是贵客临门,不请自到了。只是可惜了我那死去的闺女哇。”说到此处,妇女又不由得哽咽起来。妇女一边哭,一边又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 陈群见状,赶紧走向前去,一把将那妇女搀扶起来,不由自主的就问起来:“婆婆,你家中到底遇到了什么不幸,让你老人家如此悲伤?” 妇女一边抽泣,一边拉着陈群往家中走,嘴里说道:“孩子,你和婶娘看起来也有缘分,我也就不把你当作外人了。话还要从大前天说起。那天,我在睡梦中听见村中街上响起杂乱的马蹄声,就开门往外观看。谁知门的响声,惊动了骑在马上的一位官兵。此人满脸毛胡须,面目狰狞,一看便知不是一个良善之辈。只见这家伙突然翻身下马,狞笑着闯进我家的院落。他满嘴污秽的说道:‘都说徐娘半老一枝花,女过四十更风骚。老子撇家舍口,整天在外面剿捻奔波,很久没有享受到女人的温柔了,今天一见到你,我就三魂去了二魂半,你就和官爷我相抱温存一番吧!’” 说到此处,妇女又嘤嘤哭出声来。待将陈群领进屋内后,陈群看见在屋内的睡铺上,静静地躺着一位姑娘,但见她面色蜡黄,双目圆睁,眉宇间还仍然充满着无尽的仇恨,显然她早已离开了这个充满污秽和不公的人世。妇女一见死去的姑娘,又止不住哭泣起来。她一边哭,一边诉说道:“孩子啊,这死的应该是娘,不该是你呀,是你用自己的死挽救了为娘一条性命啊。” 书中代言:原来那位清军军官正要对妇女行不轨之事时,一下子惊醒了她还在熟睡的的女儿。女儿眼见自己的母亲就要受到凌辱,她发疯般的跑到那位军官面前,横眉立目,谴责他道:“你身为朝廷军官,竟然要做这等不齿于人的丑事、恶事,难道你家就没有妻儿老小不成?她们若是知道了你如此的恶行,又会作如何感想呢?” 那位清军军官一看来者是一位花容月貌的姑娘,立时放开她的母亲,呲牙咧嘴地朝姑娘扑过去。在一阵撕打吵闹之后,姑娘到底成了那个禽兽的牺牲品。坏事做过之后,那个可恶的家伙还厚颜无耻地说道:“黄花闺女水灵灵,黄脸婆娘如何能与之相比?今朝有情今朝欢,何管他日暴尸死!”说完出门骑马走了。 姑娘被凌辱之后,不再谩骂,也没有哭泣,她凝眉怒视,从此再不说一句话。到了当天晚上,她滴米未进,早早的就上炕休息了。次日凌晨,当娘的有些放心不下,怎么一夜也未听见闺女有什么动静呢?她点起蜡烛,走到隔壁房间去查看。这一看不打紧,可把她给吓坏了!原来她的宝贝女儿在夜里悄悄地上吊自尽了! 妇女赶忙搬来一条板凳,手举菜刀,咔嚓一声将吊在女儿脖子上的绳索砍断,她希望女儿还能活过来。可是事实无情,女儿早已撒手而去了。她摇晃着女儿的身体,希望会有奇迹发生,但是半天过去,仍不见女儿有一点气息,她这才痛苦地哭泣起来。此时,她听见房檐上传来喜鹊的鸣叫声,以为会有什么喜事发生,这才打开大门,对外观看,于是就遇见了站在门外的小陈群。 斯人已乘黄鹤去,东去流水不复回。女儿的死已成事实,悲痛哭泣都解决不了问题,唯一的就是将仇恨的种子埋在心中,等待大仇终报的那一天的到来。陈群帮助妇女料理好她女儿的丧事,准备登程去继续寻找他的养父。妇女对他说:“大千世界,茫茫人海,那捻军都是飘忽不定,居无定所的人,你到哪里去找他们呢?再说,你一个小孩子家,行走于这乱世之中也很不安全,倒不如咱娘儿两个暂时相依为命,慢度光阴,你就安心地住在这宋集村,等待捻军到来吧。” 从妇女的自我叙述中,陈群这才明白,他眼下来到的这个村庄名叫宋集村,妇女本姓吴,名桂花,她的丈夫名叫孙广德,死去的女儿名叫孙月娥。他们一家原本都是安徽宿州口子镇临焕集村人士,由于她的丈夫孙广德在咸丰二年跟随张洛行起义造反,屡被官府通缉,这才抛家舍业,来到这郾城境内的宋集村暂时定居下来。孙广德从捻而去,只留下吴桂花与女儿孙月娥相依度日。 陈群听过吴桂花的劝说之后,觉得她的话也不无道理,无论怎么说,他到底还是个孩子,他一无体力,二无武艺,三又没有盘费,盲目的到外面去寻找,无疑是在大海里捞针,于是他就应诺了吴桂花的话,暂时在她家住了下来。 时过不久,大概也就在第五天上吧,吴桂花与陈群正在家中闲坐,忽听得街巷中响起了马褂銮铃的声音,陈群是个孩子,好动的本性驱使他打开院门,从门缝里对外观瞧。看过之后,陈群返身对吴桂花说道:“婶娘啊,大街上来了好多军队,他们一色的蓝衣布裤,红帕包头,看样子不像是官军。” 吴桂花听后,欣喜地说道:“傻孩子,这是捻军啊,是咱穷人的队伍来到了,赶快出门去迎接他们吧!” 还未等吴桂花出门,突然院落大门即被推开,一位身材高大魁梧,面色黝黑,浓眉大眼的年轻人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年轻人径直走到吴桂花面前,对她说道:“大嫂,你不必害怕,我是蓝旗捻军旗主任柱,后面这一位是尊王赖文光,我们来郾城是为扫荡清妖而来,在此暂且小住几日,待消灭了郾城城内的官绅民团之后,我们即挥军他去。” 吴桂花听任柱如此客气,又如此礼貌待人,禁不住脱口而出,说道:“任头领,咱们都是自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您用不着如此客气。不瞒你说,俺孩子他爹也是你们捻军中人呢。” 任柱拍了拍陈群的头顶,说道:“大嫂,您有这么一个聪明懂事的孩子,我也为你高兴啊。” 陈群对任柱说道:“任大叔,你搞错了,我不是吴大婶的儿子,俺俩也是前几天才认识的,我名字叫陈群,俺是陈文的儿子,俺大伯叫陈大喜,二伯叫陈双喜,他们可都是你们捻军中的人啊。” 任柱说道:“原来咱们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陈大喜、陈双喜我都听其名而未见其人,不过,眼下他们可都是张洛行黄旗捻军中的猛将、虎将,都是使清廷闻名而丧胆的人物,至于说陈文我就不知道他在何人的营中了。孩子,你不在城中好好伺候你的娘亲,跑到这宋集村来做什么?” 由于任柱、赖文光等人初来乍到,并不知道在陈群与吴桂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陈群只好一五一十,将如何从兴隆寨越墙而出,又如何遇到吴桂花母女,她们又怎么受到清军军官的欺凌侮辱,并逼死孙月娥的事情,详详细细从头至尾讲述了一遍。 任柱、赖文光听后,久久沉默,没说一句话。这时,又被刚刚过去的往事触动的吴桂花,已经呜咽抽泣的不成样子了。 任柱咬紧牙关,这才没有使自己的眼泪流淌出来。他咬牙切齿地对吴桂花说道:“水有源,祸有根,吴大姐,请你放心,我任柱此来,要是不把兴隆寨给攻下来,我就决不会离开你家!” 赖文光也说道:“莫说咱们还是一家人,就是路遇不平,咱捻军也会拔刀相助的。你就等着看吧,要不了十天半月,你一家大仇昭雪的一天就要来到了!” 说话之间,任柱、赖文光统兵到达宋集村就已过去两日。这天早晨,任柱对陈群说道:“不日我军即将对兴隆寨发动攻击,可惜的是城中还没有我军的内应。要是能有人乘夜黑之时,在城头某处举火为号,引导我军在那里发起攻击,那可就好很了。听说你在城中长大,对城内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你要是能承担此重要军务,那可就太好了。不知陈壮士可敢承担此重任否?” 陈群即做凝眉沉思态,然后他徐徐回答说:“我看可以。我离开兴隆寨已有多日,说不定俺娘正在家中为俺担心哩,我也好借此机会回家去看看她老人家。” 赖文光说道:“无论怎么说,你还是个孩子,这种随时掉脑袋的事情,本不应该叫你去承担,可是寨内封锁相当严密,进出都要通过吊桥,团丁们还对每一个人详加盘查,这就更增加了外部人员进入寨内的难度,我们也是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的呀。” 陈群虽然年纪幼小,说出话来却铿锵有力,他对任柱、赖文光表示:“我陈群从小受到父母的教诲熏陶,懂得什么叫大丈夫一言既出,就驷马难追的道理。再说啦,我陈家从俺伯父陈大喜、陈双喜和俺的父亲陈文起,满门都是捻子,这可真由了那句话,杀灭清妖,匹夫有责吗。我陈群坚决做匹夫,宁可为此而献出性命,也不会做那苟且偷生的小人!任旗主,尊王,你们就放心大胆的放俺去好了!” 任柱握住陈群两只小手,用力摇晃着,十分动情地说道:“陈群,我们的好孩子!我代表全体捻军将士,可要很好的来谢谢你了!我们的小英雄,我等待着你完成使命胜利归来的那一天,定要为你摆功庆贺!” 陈群说道:“摆功庆贺就免了,只要我能活着回来,能与我那将我抚养长大的父亲陈文见上一面,我陈群也就死而无憾了!” 赖文光听了小陈群的一番表白之后,也激动地说道:“常言说,自古英雄出少年,英雄就在咱身边,这真是有志不在年高,良谋出自少年。陈群啊,赖叔叔可真是服了你了!” 这时,吴桂花听说陈群要回到兴隆寨去单独执行一项重大使命,免不了有些恋恋不舍。她也紧握陈群的双手叮嘱道:“孩子,姨娘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可是你这是进寨去和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去打交道,他们都冷酷无情,手段残忍,所以你必须处处小心,凡事要计划思考周密些,不可有一丝一毫的疏忽大意,姨娘等待你完成使命胜利回来的那一天,我一定想方设法,给你包一顿猪肉饺子吃!” 最后,又由捻军中的联络官详细告知了陈群进城后在城头上的联络方法,以点燃的香火为暗号,城下只要看到不同的香火姿态,就能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这时,陈群也被众人的真情所打动,他做了一个鬼脸,诙谐的对众人说道:“有俺娘在寨内等候俺,保佑俺,俺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陈群还是个孩子,出寨时是两手空空,这次回去也无什么可携带,任柱叮嘱军内财务官给陈群准备了一串铜钱,作为他的盘缠,陈群也就择日回寨内去了。 一到兴隆寨寨门前,一堵高耸的城墙便映入他的眼帘,城墙上不断有人在走动,城门洞开,有几个团丁在对出入寨门的人进行检查,陈群低着头,紧随在一位五十余岁的老太太身后,由于他是个小孩,因此并没有引起团丁的十分关注,他就这样顺利混进寨内去了。 进入到寨内之后,陈群径直走向自己的家中。大门紧闭,他用小拳头轻轻在门上叩了几下,听见他娘在院内答应了一声,不一会门便被打开了。当陈群母亲一眼望见站在门口的是自己多日不见的儿子时,止不住热泪盈眶,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陈群赶忙一闪身挤进门内,反手将大门关紧,一下子扑进娘的怀抱中,二人就哭在了一起。过了好一阵子,二人这才止住了哭泣。 陈群他娘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道:“孩子,你这一走,娘还以为,从此再也见不着你了呢,没想到你却突然从天而降,站在了娘的眼前,娘这不是在做梦吧?” 陈群用他的小手帮助他娘擦干脸上的眼泪,说道:“儿子这一次出城,本意是为了去寻找我的父亲,却无意中碰到了捻军中的两个大官,娘,您老人家猜一猜,我到底是碰到了谁吧?” 陈群他娘说道:“看你这孩子,静拿你娘逗开心,娘又不是算命先生,哪能猜得出来呀。” 陈群说道:“捻军中的这两个大官,一个名叫任柱,他就是蓝旗捻军中的大旗主;另一个就是蓝旗捻军的军师赖文光,人家还是太平天国的尊王呢。虽然没见到我父亲,可是我却打听到了我两个大伯的下落,他们均在张洛行的黄旗捻军中任职,也是不小的官呢。” 陈群他娘听后,淡淡的说道:“什么官不官的,只要他们都平安无事,我也就心满意足,晚上也能够睡个安稳觉了。” 陈群他娘倾家中所有,为陈群包了一顿韭菜猪肉饺子,陈群离家才几日,吃到娘为他亲手包的饺子,那真是格外有一层滋味了。吃饱喝足之后,娘对陈群说道:“常言说得好,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娘敢断定,离开娘的这几天,你肯定不会吃好睡好,今天回到家中,不但娘心中踏实,你也可以睡个安稳觉了,你就蒙头大睡去吧!” 陈群这一睡,不知不觉几个时辰就过去了,当他从甜美的梦中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戌时时分,他简单的吃了几个剩饺子,便对他娘说道:“娘,儿子今晚有要紧事情,我要到我的好朋友赵吉鼎家去一趟,事情一办完我就回来,您在家中不必焦急。” 娘对陈群说道:“慌乱年月,街上不靖,夜晚外出可要格外小心了。” 陈群说道:“儿子虽小,可是猴精一个,我怎么会有事呢?”说完即出门去了。 赵吉鼎的家离陈群的家只隔一道街巷,抬腿即到。赵吉鼎一见到陈群,心中的喜悦自不必多说。两个小伙伴从小在一起长大,形同莫逆,几天不见,也有说不尽的悄悄话。 赵吉鼎问陈群道:“群子,自从伱缒城消失在黑暗中后,我一直都在为你的安危和去向担忧,我还以为从此再也见不着你了呢,没成想咱们这么快又见面了,我真为你的安全归来而高兴啊。是不是今后就不再出去啦?” 陈群神秘的笑了笑,说道:“你是我的好朋友,有许多事情我也不必瞒你。实话对你说吧,我这次回来,可是领受了重大使命而来的呢。” 这着,陈群便将出城之后如何碰到宋集村的吴桂花姨娘,以及她的女儿如何被官军凌辱害死的事情,还有又如何见到捻军蓝旗首领任柱和赖文光的经过,从头至尾、详详细细的对赵吉鼎述说了一遍。 赵吉鼎听完之后,若有所思地说道:“知道的是在听你的亲身经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你杜撰出来的故事呢。不过你说重大使命一项,我可以尽力帮你的忙。目前的现实是,官绅们已经从禹州调来了几百名官军,听说统领此军的还是你的亲生父亲伊里登阿哩,他可是个冷酷无情,六亲不认的主儿,你可要千万小心啊。” 陈群说道:“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不管前面是无底深渊,还是刀山火海,我都必须义无反顾地勇往直前,绝不会后退一步!” 赵吉鼎说道:“明天凌晨,又该轮到我值更巡哨了,到时候你可以隐伏于城下的乱草丛中,听我轻拍手掌三下,你既可以走上城头,对外发出信号,这样大事必成矣。” 人这种动物,都是为事所扰形,无事时,可以呼呼大睡,有人喊叫也不会轻易醒来,一旦心中又事,你就是给他下命令,他也总是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陈群虽然还只是一个孩子,但当他接受了任柱、赖文光赋予他的使命之后,好像立刻长大了许多,心中有了十分强烈的使命感。因此,在他与赵吉鼎定下会面的时间之后,回到自己的家中,躺在床上,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 第七十回 小英雄大义灭亲,赖尊王险中得脱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又熬到了天黑,再等到后半夜,把陈群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相似,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哪还有心思去睡觉。好不容易等到戌时时刻,他这才悄悄摸出家门,怀揣香火,去往城墙下的约定地点。 深夜的大街上,已是万籁俱寂,刻漏无更报的夤夜时分了。陈群轻挪脚步,刚走到城墙下面,就听见城头上传来三声击掌的声响。陈群知道,这是在城头站岗巡更的好友赵吉鼎给他发出的联络信号,在用联络暗号招呼陈群赶快登上城头去呢。这里本来就是陈群几天前常来常往,非常熟悉的地方,他轻车熟径,迈着像猿猴一般轻盈的步伐,三步两步,就顺着阶梯爬上了城墙。 赵吉鼎小声对陈群说道:“咱们今天可要小心再小心,要是不小心惊动了岗楼内的人,你我可就都没有命了。” 陈群问道:“岗楼中睡的是何人,他能有如此厉害?” 赵吉鼎说道:“此人非是别人,他就是对朝廷无比忠心的伊里登阿将军,也就是你的亲生父亲。” 陈群愤怒的说道:“这个毫无道德、又毫无人性的畜生,要不是他一时的感情冲动,这世界上也不会有我陈群存在了。待捻军攻进城里之后,我一定要亲手宰了这个畜生!” 二人走到城楼的犄角处,陈群掏出火具和蚊香,将蚊香点燃了起来。陈群手举已被点燃的蚊香,对着空中先向左摇了三圈,又向右摇了三圈,如此反复多次。这是告诉城外的任柱和赖文光,此时正是发起进攻的最佳时机。 就在陈群手中的香火刚刚摇过之后,忽听得山崩地裂一般,在兴隆寨的四周,突然爆发出一阵接着一阵的猛烈爆炸声,捻军开始攻城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陈群和赵吉鼎猛听得有人在他们背后嘿嘿冷笑道:“两个小兔崽子,你们鬼鬼祟祟的在做什么,是不是在给城外的捻贼传递信号呢?我真没有想到,你们小小年纪,竟然也做起了捻贼的奸细,我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我先杀了你们两个小畜生!” 说话的不是别人,他就是新近刚刚来到此城的伊里登阿。就见伊里登阿呛亮亮一下抽出佩刀,就要对两个孩子大开杀戒。陈群他们可真没有想到,伊里登阿会出来的这及时,他甚至没有给两个孩子思考的时间。此时的伊里登阿,面目狰狞,像一只被气炸了肺的疯狗,他早已将平日里装出来的斯文丢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大吼一声,面对身体瘦小的陈群,猛然举起了手中的钢刀。 陈群心想,反正我的使命已经完成,城外的捻军也已经开始攻城,就是立刻死去,也是值得的。他一不躲,二不闪,圆睁双目,单等伊里登阿来处置。可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赵吉鼎的一句话,却一下子改变了伊里登阿的鲁莽行动。 只听赵吉鼎大喝一声道:“慢!伊里登阿,你先慢杀人,你可知道站在你面前的这个孩子他是谁吗?” 伊里登阿被赵吉鼎的话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收起钢刀,恶狠狠地问了一声:“小兔崽子,难道你还认为这小孽障与我有什么关系不成?他就是天王老子,就凭他暗中勾结捻匪,还给他们通风报信,传递联络信号,他就是与我大清朝为敌,对于这样的人,我伊里登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的!还有你,小王八蛋,今天你们都死定了!” 赵吉鼎不慌不忙,继续问伊里登阿道:“伊里登阿将军,你现在的年龄,我如果猜得不错,恐怕还不到五十岁吧?你一定会还记得,十二年前的某一天,当时的县令名叫茅松綬,他膝下有个女儿名叫茅秀珍。有一天,你到茅县令家去做客,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你看见茅县令的女儿容貌出众,一时淫心顿起,趁着酒意将茅小姐给凌辱了。你一时的痛快,不料却结出了一个孽缘果实,茅小姐怀胎十月,生下了一个男孩,茅松綬叮嘱家丁,让他将这个不该出生的孩子抱到野外,丢进深山野谷去喂野狼。那家丁可怜这是一条人命,不忍心将他害死,这才辗转将他抱到陈文的家门口,是陈文夫妇将他收养,并把他养大成人。这个孩子不是别人,他就是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为捻军通风报信,又打出联络暗号的人。他的名字叫陈群,他就是你当年的亲生骨肉哇!” 伊里登阿瞪大了双眼,用力地望着陈群,他的五官,他的长相,他的形态,确实与自己十分相似。但是,伊里登阿到底是追随清廷多年的老军人了,他食着清廷的俸禄,清廷又把他从一个下级军官培养成为一名将军,他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他哪能会因为这些儿女私情而丢掉他对他清廷主子的忠心呢? 他用怀疑的目光望着陈群,用颤抖的声音问道:“小子,你朋友刚才所说得可都是事实嘛?如若骗我,我立刻叫你们碎尸万段!” 陈群嘿嘿一阵冷笑,说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如果真的是你的亲生骨肉,你就不会再杀我和我的朋友了?” 伊里登阿一时语塞,他嗫嚅道:“这……” 陈群又说道:“赵吉鼎是我从小在一起长大的最要好的朋友,这些事情都是我亲口告诉他的,他说的都是实话,他也用不着骗你。不过我由于有了你这么一个生身父亲,又是以这种不光彩的方式来到这个世界上,因此我丝毫不感到自豪,感到的只是耻辱和无奈!” 伊里登阿说道:“你既然是我伊里登阿的骨血,你就应该和我一样,要知道忠于朝廷,报效朝廷,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你怎么能与朝廷的反叛搅和在一起呢?你应该手拿刀枪,骑上战马,叱咤疆场,去与城下那些捻匪拼个你死我活才对!” 陈群一听伊里登阿此话,禁不住灵机一动,他说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我也是如此想来的,可是你看我手无寸铁,如何到城外去拼杀呢?” 伊里登阿到底是个武将,说话办事都直来直去,从不细致思考。他一听陈群这番话,还错误的以为他回心转意了呢。他对陈群说道:“你若有真心杀贼,武器的事情又有何难?我手中就有现成的钢刀一把,你拿去暂用,与为父一起杀贼立功吧!” 说完,即将手中的钢刀交到了陈群手中,陈群接过钢刀,在手中掂量品味了一番,啧啧称赞说:“不错,不错,确实是把难得的好刀,它锋刃无比,沉重有力,该是它发挥效力的时候了!” 话说到此,他趁伊里登阿没留意,抡起钢刀,使足全身的力气,猛然间朝伊里登阿的腿部砍去!只听伊里登阿一声惨叫,他的右腿已经被砍掉了半截! 伊里登阿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会来这么一手,他双腿站立不稳,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陈群怕他起来报复,接着又在伊里登阿的左腿上又补了一刀。此时再看伊里登阿,早已经变作了无腿将军。他痛得嗷嗷直叫,口中还不停地骂道:“我把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小畜生!弑杀你的亲生父亲,你可是大逆不道哇!你和当年的杨广又有何区别?” 可是陈群和赵吉鼎没有想到,一个幽灵般的人影正在暗中观察着这一切。当他看见陈群将伊里登阿砍倒以后,知道这两个小孩绝不是什么善良之辈,他便迅速从黑暗中跳将出来,一刀一个,迅速将两个孩子杀死。只可惜我们的两个小英雄,就这样走完了他们短暂且光辉的一生。 攻城战斗结束后,为表彰两位小英雄的英勇事迹,赖文光曾经赋诗一首,来颂扬陈群和赵吉鼎的不朽业绩。诗名曰“赞英雄”。诗曰: 自古战场无仁慈,各为其主争高低; 刀光影中分输赢,亲生父子也成敌。 英勇陈群古少见,年未弱冠有志气; 两肋插刀赵吉鼎,甘心为友勇赴死。 路遇不平敢出手,一腔热血葬窀穸(zhun,xi); 谁言少年无壮志,英名流传贯今昔! 一首七律吟诵过之后,咱们还是回到激烈搏杀的战场中来吧。由于城头上的官军和团丁失去了主帅,无人统一指挥和协调,所以无论是官军和团丁都没有了主心骨,他们犹如一群无头的苍蝇,仅凭一时的匹夫之勇,乱飞乱撞,这便使城下的捻军有了可乘之机,任柱指挥任虎、孙葵心在南面猛攻,而赖文光与任大牛则在城北乘虚而入,英勇的捻军健儿,以高昂的气势,压倒一切的大无畏精神,前赴后继,在炮火的掩护之下,终于登上了城头,然后又打开了城门,城外的捻军健儿以排山倒海之势,迅速涌入城内。于是,一座被官绅们经营多年的寨堡,就这样被捻军攻破了。 经战后清点,新任知县汪守正,寨首张振川以下一百多名官军和团丁,都成了这次战斗的刀下亡灵。捻军方面,也有营官侯四维,姜永泰、魏喜元、魏潮、段大汉、刘镜以下五十余名英雄光荣献身。战斗之惨烈,亦是前所未见。 任柱、赖文光虽然将兴隆寨城堡攻克,由于失去了多位跟随他们多年的好弟兄,好战友,心中也是有说不尽的痛苦,道不完的悲哀。他们将寨堡内的军需物资、金银珠宝以及粮食等物车载出城,又回到了郾城城南的宋集村一带驻扎。因为多年的作战经验告诉他们,官军每次遭受袭击或者战斗失利以后,随之而来的必然是他们对捻军的疯狂报复,为避免不必要的损失,他们不得不做好应对的措施与准备。 任柱、赖文光的捻军总部亦然居住在吴桂花家中,这一是因为,他们是老熟人,这二呢,吴桂花是捻军首领孙广德的妻子,自然也是可信可靠的人选了。 吴桂花在众人中巡视了半天,总也未见到陈群的影子,心中不免顿生疑窦。她不得不向任柱直接发问打听了,她问任柱道:“任旗主,你们都胜利返回,怎么不见我的陈群儿那孩子与你们一起归来呀?难道是他城里的娘亲将他留住了不成吗?” 吴桂花这一突然发问,倒把一向心强志坚的任柱问了个目瞪口呆,他不知不觉之间,禁不住鼻子一酸,几滴热泪就夺眶而出。这一切被细心的吴桂花看了个一清二楚,她止不住心内一惊,焦急的追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啦?难道是我那可爱的小陈群遇到了什么不幸吗?” 任柱将脑袋扭向了一边,独自在沉思,未做任何回答。倒是赖文光不忍心再使这位善良的女人继续焦急下去,这才对她实话实说道:“广德嫂子,我不忍欺瞒你,你这一生,恐怕再也见不到陈群这孩子了,他已经被人杀死了!” 吴桂花一听此话,突然“哇呀”的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泣,嘴里还不停地念叨:“是哪个千刀万剐的狗东西,连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也不放过,难道他就没有一点人性吗?他可真是太歹毒了!太歹毒了!” 这时的任柱,早已将心中的悲痛洗刷干净,他回转身来,面对吴桂花,平静的对她说道:“桂花姐,这次被杀的,不光是陈群一个人,还有他的好朋友赵吉鼎,一个刚满十岁的孩子。杀死他们的,不是别人,而是陈群的亲生父亲伊里登阿啊!” 吴桂花听后,愤恨地说道:“我虽是个妇道人家,可是也知道虎毒不食子的道理。难道这伊里登阿不是爹生娘养的吧不成吗?他为何如此歹毒,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放过呢?” 任柱说道:“所以我说,咱们的陈群虽死,但是他在临死之前,还用伊里登阿的大刀,斩断了他的双腿,使他流血而亡,可见咱们的小英雄有多么了不起!” 由于吴桂花对陈群的身世还并不十分了解,于是赖文光就将陈群如何出生,又如何被茅松绶抛弃,如何被陈文夫妇收养并抚养长大的经过,详细的述说了一遍。吴桂花听完赖文光的叙述后,无奈的叹息一声,说道:“如此说来,陈群这孩子也够可怜了,自打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连自己的生身母亲长得是个什么摸样都还不知道,与自己的亲生父亲刚一见面,又都双双毙命,这也算得上是世所罕见,传世奇闻了!” 赖文光提议,为表彰牺牲的捻军将士和陈群、赵吉鼎两位少年英雄的慷慨赴死,集合全部捻军于宋集村,倡导二位小英雄英勇赴死的大无畏精神。吊念聚会之所,就设在宋集村村头的河堤旁边,这里视野开阔,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即可迅速作出反应;最主要的就是捻军在此次战斗中英勇就义的全体军兵与陈群、赵吉鼎两位少年英雄的遗体都埋葬于此。 祭文当然是由赖文光写就并由他自己来朗读。吊祭开始之前,先是由军中文艺兵吹响螺号,擂响战鼓,燃放鞭炮,以示隆重。然后是赖文光手拿书写好的祭文,他感情悲伤,热泪盈眶,一字一句的高声朗读起来。 祭文曰:“呜呼众勇士!呜呼陈群、赵吉鼎!尔等不幸,突遭天亡;数日之内,天各一方;遽然失尔,令人感伤!众皆悲痛,酹酒一觞;君若有灵,享此蒸尝!短短数语,谨表感伤;众军震恸,凭吊众郎;氛围肃穆,震怒当场;惜尔年华,赴死激昂;视死如归,颇具胆量;血染城头,慷慨激昂;讨逆不惧,伟业光扬;一代英雄,万古流芳!” 未等赖文光将祭文读完,全场已经是悲咽之声顿起,就连在周围观看的村民亦是悲愤难耐,众人止不住摩拳擦掌,誓与腐败的清廷血战到底!按照任柱的吩咐,当赖文光将祭文念完之后,会场又是一阵鞭炮之声,这声音传遍原野,飞向苍穹,只震得四周树木上的树叶纷纷飘落,只吓得鸟窝中的雅雀纷纷飞走,连整个宋集村都沸腾了! 祭奠大会结束之后,任柱、赖文光刚一回到村中,吴桂花就对赖文光说道:“平时看你尊王不太言语,没成想你还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啊。没想到你尊王也有这么高的学问,你所念的那些文词,我虽然听不太懂,可是我知道那肯定都是些好词儿,用这些好词来颂扬群儿这孩子,给他如此高的评语,群儿如果地下有知,我看他也会毫无怨言,心满意足了!” 任柱说道:“桂花姐您说的不错,人的这一生,谁不是光着屁股来到这个世界,所有的金银财宝,统统都是身外之物,它们皆是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东西。人死后唯一留在这世上的,不就是个名字吗?若是留个好名声呢,也许还会被后人所记忆;若是留下一个恶名,那可就遗臭万代,免不掉被后人所唾骂了!” 赖文光听过任柱的这番话,也止不住诙谐地说道:“就凭你任大旗主的这番言语,我赖文光若是不做一个好人、善人,那可就太对不起你这番教诲了。今后,我一定要努力做一个名副其实的好人才行!” 自从郾城前任知县汪守正被捻军诛杀之后,河南巡抚吴昌寿又立即对该县行政长官重新作了安排,一个名字叫做杨元祜的人便走上了县令的职位。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杨元祜亦不例外,他上任伊始,就立即向上峰奏报。他在奏报中略言:“卑职甫一莅任,即有郾城官绅人等向卑职哭诉,尽言任柱、赖文光一伙捻匪猖獗残暴之状,他们与城内奸细相互勾结,里应外合,因而轻而易举地便将城堡攻破,还尽杀城中富户,团丁被杀者也有一百多人,凄惨万状,触目惊心,是卑职前所未见者。为护佑皇土,重振地方雄风,非速调大军前来扫荡,彻底歼灭任柱、赖文光一伙丑类,则地方将永无宁日也!” 吴昌寿接到汪守正的奏报后,立即转奏朝廷,不日朝廷即下旨言曰:“任柱、赖文光等贼十分猖獗,他们频繁活动于河南许州一带,杀人放火,屠杀无辜,杀官焚署,搞得人心惶惶,鸡犬不宁。着僧格林沁立即派遣陈国瑞等军前往弹压,望尽收速效,不负朝廷所望也。” 于是乎,陈国瑞接到圣旨后,立即挥大军来到河南境内。陈国瑞刚一到达许州城内,便立即派出快马,将张曜、宋庆二人请到身边,共谋剿捻大业。 在他们三个人中,论岁数数陈国瑞年龄最小,论资历也数陈国瑞最轻,由于陈国瑞出身于湖北应城县一个贫寒之家,从小就是一个市井无赖,后来因为受到总兵黄开榜的赏识,这才使他青云直上,一步登天,爬上了总兵将军的宝座。眼下又受到僧格林沁王爷的庇护,所以他就更加目中无人,骄横得不得了了。 三个人刚一开始对话,陈国瑞就给了张曜、宋庆二人一个不好的印象。他说话总是端着大将军的架势,说话时,好像话音不是从口中,而是从鼻腔中冲出来的一样,不免给张曜、宋庆留下一个装腔作势的感觉。由于碍于僧王爷的情面,张曜、宋庆二人也只有装作洗耳恭听而已。 茶过三味,陈国瑞端坐在太师椅上,不紧不慢的用鼻腔哼说道:“今日庆云请二位将军前来舍下,我主要是想对二位禀说,我此次不远千里,由山东来到豫省,也是奉了朝廷的谕旨,迫于无奈。我为何出此言呢?因为山东的宋景诗逆匪气焰也甚嚣尘上,僧王爷正在那里全力追剿,实在是分不出更多的军力来顾及豫、皖的匪情,所以,这豫、皖的事情就只有仰仗二位将军了。我来问你们,前不久发生在郾城兴隆寨堡的事情,我想二位不会没有耳闻吧?” 张曜、宋庆几乎是同时淡淡的回答道:“下官知道。” 陈国瑞一见张、宋二人不温不火的态度,便开始产生愠怒,他话带讥讽的追问一句:“知道就好。我再来问二位,郾城告急时,二位将军为何按兵不动,不速速去救援呢?” 宋庆是山东蓬莱人,从小就生就一副山东人固有的倔强劲儿,在军中历练多年,更养成了他的耿直性格。他看不惯陈国瑞装腔作势、拿腔捏调的姿态,心中早就积下了满肚子的怨气,只是碍于自己的身份,不便发作而已。 听完陈国瑞的问话后,他仍然是不温不火的回答道:“事后听说,晚了,叫我如何去救援?” 张曜也说道:“捻贼的行踪,历来是飘忽不定,行无常态,他们疾如骤风,一昼夜往往行走二三百里,如此快的速度,实系我官军难以追踪也。” 陈国瑞焦躁的说道:“庆云此次是奉了僧王爷的遣派,前来豫境督办军务的,若是没有地方官民的协助,庆云就是长出三头六臂,也是无能为力的,要完成剿灭捻贼大业,还要仰仗二位将军的大力相助才是。”庆云是陈国瑞的字。 张曜、宋庆回答:“朝廷遣派,义不容辞,请陈将军放心,我等将全力以赴,竭尽全力而为之。” 陈国瑞心想:“交谈了这大半天,你们可算是说了句人话!如你们胆敢抗旨,我定要向朝廷奏报,要你们的好看!” 张曜说道:“既然陈将军是奉了朝廷旨意赴豫省督战的,亮臣自然是马首是瞻、唯命是从了,亮剑杀匪也是义不容辞。我听从差遣就是了。”亮臣者,是张曜的字,他还有一个别号叫朗斋。古人的名堂也真是多,什么字呀号呀的,不但叫起来麻烦,记起来也十分不容易。这都是他们为了彰显自身的尊贵,才想出了如此多的鬼名堂,真叫咱们后人叫起来拗口心烦啊。 一向目中看不起陈国瑞的宋庆,见张曜已经表态,迫于无奈,也只好随声应和道:“既然陈将军奉朝旨大驾光临豫省,为表地主之谊,祝三愿听庆云将军调遣,即使血洒疆场,亮臣也在所不惜!” 既然张曜、宋庆都已经表了态,陈国瑞的虚荣心也得到了满足,他立即转愠为喜,痛快地说道:“庆云久闻亮臣、祝三两位将军英名,作战一向是身先士卒,冲锋在先,今日面唔,方知所传不虚。至于如何行动,何日行动,庆云将另行相告,今日面会,就到此为止吧!” 这最后的几句话,无疑是陈国瑞下的逐客令了,张曜、宋庆都是行走官场多年的人了,对此是再熟悉不过了,他们双双站起身来,拱手相揖,告别了陈国瑞,走出了他的临时居所。 张曜、宋庆走在路上,还忘不了诙谐逗趣一番。宋庆对张曜说道:“祝三闻说,亮臣老弟可是艳福不浅啊,听说弟妹不但人如花娇,而且是识书达理,满腹文墨,堪称亮臣兄之良师矣。此番回到家中,免不掉又要向其讨教讨敌之策吧?” 张曜听宋庆如此说,止不住心内发虚,脸上立时生出一片红晕,不禁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张曜的妻子名叫李雪茹,生在江南水乡浙江上虞,因家庭富有,从小即受到良好的教育,这与目不识丁的张曜比较起来,犹如凤凰嫁于牡鸡一般,这在外人看起来,李雪茹简直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可是李雪茹生来贤惠,并没有嫌贫爱富的思想。张曜虽然出身贫寒,人却十分机灵聪明。他拜妻子为师,虚心向她学习文化,终于成为一代儒将,而且还曾受到过乾隆皇帝的嘉许和重用哩。张曜的这一段历史,在当时的清廷大员中,早已成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公开秘密了。由于几千年封建思想的束缚,有着浓厚大男子主义思想的张曜,认为拜自己的妻子为师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因此听宋庆提及此事,觉得是丢了自己的脸面,故此羞于启齿。这就叫做死要面子活受罪吗! 今天,张曜听见宋庆用此事来取笑调侃自己,自然有说不出的恼怒。但是看在二人都是同朝为官的份上,张曜强忍怒火,到底没有发作出来。 在与宋庆分手的时候,张曜这才对宋庆说道:“家有贤妻,男人不做横事,只要是她做得对,为何因她是女流就对她另眼相看呢?我张曜因为有她这样一位知寒知暖、温柔体贴的贤内助而感到自豪呢。宋将军,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 宋庆自己讨了个没趣,被张曜的一番数落说了他个哑口无言,只好悻悻的回自己的军营去了。 第二天,军报突至许州,说有一股捻军,在山东长枪会的配合之下,已经到了考城、祥符、郑州、新郑一带。这一下又把陈国瑞惊得目瞪口呆,张开的嘴久久没有合上。他立即传令,命张曜、宋庆火速赶到大营,商讨出兵讨伐的事情。 陈国瑞对张、宋二位总兵官说道:“我真有些搞不明白了,昨日还在郾城的任柱,赖文光,怎么在一夜之间竟然又跑到郑州去了呢,难道他们会飞不成吗?” 张曜说道:“庆云老弟,我不是早就对你说过吗,这些捻匪是最会走路的,一日之间,飘忽奔走好几百里,这对他们来说皆是家常便饭,官军之所以屡战屡败者,原因即在于此。” 宋庆也说道:“面对行踪不定的捻匪,跟踪追击并非良策,以祝三之愚见,倒不如变尾追为堵截,来他个以静制动,说不定还可以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呢。” 陈国瑞说道:“祝三兄所言不无道理,可是在我看来,这以静制动之法也并非良策,倘若将以静制动改为动静相谐,我在某处设下口袋,令其自投罗网,岂不更为善哉?” 张曜点头称善,说道:“庆云将军真不愧是僧王爷身边的人,虽然话语不多,却是一语中的,若是按此策划,则捻匪诛灭之日近矣!现在请陈将军示下,何人进军去驱赶,何人布下口袋张网以待,捻匪肆虐,生灵涂炭,已是刻不容缓,计既是好计,现在是付诸实施的时候了。” 陈国瑞说道:“现在已知捻匪尽在郑州一带,我即挥军前往郏县境内布好口袋,张开大网,专侯捻匪自投罗网;亮臣兄和祝三兄可挥军前往郑州一带,辗转迂回,驱赶捻匪进入郏境,我等可前后夹击,一举荡平之。” 三人商议已定,各按部署开始行动。咱们先不说陈国瑞如何挥军进入郏县境内,布下口袋,专等捻军自投罗网;只说张曜、宋庆各自带领五千人马从许州出发,一路西行,直扑郑州。眼看一场大战又要爆发了。 可是张曜、宋庆还未到达郑州境内的时候,捻军亦早已得到了消息,他们依然采取长途奔走的老办法,牵着官军的鼻子绕来转去,待张曜、宋庆快要追赶上他们的时候,捻军突然又分成了两股:一股在任柱的带领之下,向南进入南召县境内;另一股在赖文光的带领之下,进入鲁山、宝丰县境内。 鲁山、宝丰两县民团拼命阻挡拦截,但捻军势如破竹,势不可挡,把民团打了个落花流水,他们不得不退进到城内,继续负隅顽抗。 隔日,任柱即带领自己的军队进入郏县城外的教场坡。陈国瑞见任柱进入了他的伏击圈,竟然高兴地手舞足蹈起来。他对部众说道:“这真是天算不如人算,人算不如神算。你任柱再聪明,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我看你今天还往哪里跑?你就等着掉脑袋好了!” 于是,陈国瑞立即安排荣梨、安乐二军在北,富梨、贵梨、花梨、丰北、丰南、随城、卜吉、狮王八只劲旅在东,准备一举将任柱歼灭。 此时的任柱,知道自己已经陷入陈国瑞布下的口袋阵中,心中也是倍感焦急。任虎对任柱说道:“贤弟,你在一旁给我稳住阵脚,我先集中全力攻其一翼,待口袋阵一撕破,则官军可不击自溃矣。” 于是,任虎带领五千余名捻军猛虎健儿,首先向官军荣梨队发起突然攻击,由于捻军攻势凶猛,荣梨队无法阻挡,首先就败下阵去;荣梨队的失败,对后面的安乐队又形成冲击之势,安乐队亦随即败下阵去,两队之败,就像决堤的洪水,对其他官军也形成冲击之势,一下子便形成连锁反应,诸军均败。 接着任虎带领捻军又向八保队勇猛冲杀过去。八保队见势不妙,立即点燃火炮,对准捻军就是一阵轰击。战场上炮声轰鸣,浓烟就像突起的大雾,浓烟滚滚,遮天蔽日,铅丸飞舞,飞弹无情,众多捻军英雄都立时倒在了炮弹之下。 任柱见状,顾不得炮火连天,铅丸无情,他一声大喊,带领身边的捻军健儿,以排山倒海之势,挥舞刀枪,也向清军猛冲过去。由于清军的火炮手来不及装填火药,被任柱的马军杀了个人仰马翻,抱头鼠窜,腿脚慢者,或来不及逃跑的人,都被任柱的军兵斩杀殆尽,他们都变成了为清廷殉葬的刀下之鬼。 由于捻军健儿们都英勇顽强,以顽强的气势压倒了清军的火炮火枪,迫使陈国瑞的官军不得不大败而逃。他的荣梨、安乐、八保三队兵马丧失殆尽,富梨、贵梨、花梨、丰北、丰南、随城、卜吉、狮王诸队也都遭受重创,陈国瑞无奈,只好骑马逃回了许州。 回到许州的陈国瑞,惶惶如丧家之犬,早已没有了往日趾高气扬的气势。此时他心中所痛恨者,并不是任柱和他的捻军,而是张曜和宋庆!他心中是这样想的:“让你们到郑州去驱赶捻匪,你们竟然一去就杳无音信,在我面临全军覆灭的时候,你们都在何处?难道你们将肩负的使命忘记了不成?你们真是些可杀不可留的脓包废物!” 这一次战斗,可谓空前惨烈,据事后统计,陈国瑞带去的一万多人,当场毙命者就有三千余人,还不包括带伤而逃者;任柱旗下阵亡的军兵也有二千余人。任柱对他的军队稍加调整后,即挥军离开了郏县境。 赖文光统领任大牛及数万捻军健儿,数日之间像牵牛鼻子一样,引领张曜、宋庆的一万官军周旋于郑州、祥符、宝丰、鲁山、考城诸县之间,把张曜、宋庆的骑兵累得不亦乐乎。张曜与宋庆整日骑在马背上,屁股不离马鞍,将两个屁股蛋磨得红肿化脓,最后连马都无法再骑了,他们只得下马牵马而行。许多官兵也都和他们一样,屁股不敢再沾马鞍子,这样一来,就给赖文光他们创造了充足甩掉官军的机会。当赖文光与任大牛最后辗转到达南阳境内与任柱会合一处的时候,这已是二十天以后的事情了。 赖文光把这次作战称为牵牛鼻子战法。他即兴赋诗一首,极力颂扬此次战斗。诗曰: 朝廷豢养牛一帮,庸将驱使赴疆场; 无奈赴死劲不足,无可奈何舞刀枪。 陈氏老板逞疯狂,张宋将军意嚣张; 三千笨牛亡殆尽,捻军将士笑欢畅! 话说张曜重整旗鼓,调整部署,正急急慌慌追踪赖文光和他的部队,由许州一路向西北,刚到新郑县东北的薛店村,就又与捻军的一支部队遭遇,为首一员捻军将领浓眉长须,面色黝黑,长着满口的白牙,下马站在地上,身高至少也有八尺开外。他身边的军兵手擎一杆白色镶黑边大旗,上书“王怀义”三个大字。 王怀义骑的是一匹黑色高头大马,这是在亳州一次与清军交战中,从清军一个营官手中缴获来的。骑在马上的人相貌堂堂,人借马威,这又给王怀义增添了不少威严之气。张曜求功心切,打马就要冲向前去。王怀义见状,将手中的青龙偃月刀往空中一举,说道:“慢!张曜,我来问你,你这次出战,带来多少军兵?” 张曜不知王怀义是何用意,迟疑的回答道:“你问这干啥?莫非欺我人少不成?兵马不算太多,有一万多人,也足够把你化为齑粉了,你就等着授首好了!” 王怀义一听,手捋长髯,不禁仰天大笑起来,说道:“太少了!太少了!我手下有十万大军,早已在此恭候多时了,你就这么点兵马,还不够我塞牙缝的呢。你等着,我去调动布置一下军队,回过头来再与你决战!”说完一挥战刀,霎时便不见了踪影。 张曜心中暗想:“听说这王怀义聪明过人,诡计多端,用兵也神出鬼没,其中恐怕有诈,我不可不多加小心。”因此便对王怀义的话信以为真。 张曜坐在马上傻等了半天,半个时辰过去了,也不见王怀义的人影;一个时辰又过去了,仍然不见王怀义有什么动静。张曜这才一拍自己的大腿,悔恨的说道:“我张曜真是个笨种,今天竟然被一个刁民匹夫把给戏弄了,他哪里是去调动军队,分明是借机逃跑了!”他驱赶着自己的军队,四处去寻找王怀义的影子,可是哪里还见王怀义的踪迹? 其实,王怀义也是与张曜的官军不期而遇,他知道自己不是张曜的对手,只好急中生智,临时编造出一派谎言来欺骗于他,谁知还真的就奏效了,王怀义也就借机脱身,统领自己的部众,一直向西北方向而去。 王怀义的这一举动,也是歪打正着,无意之间就帮了赖文光的一个大忙,使赖文光从容不迫的摆脱了官军的追踪。事后赖文光庆幸的说道:“我命不该绝,自有天助我也!”要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 第七十一回 义军隐身皇古寨,仗义留客范培钦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张曜、宋庆追击任柱、赖文光并没有获得预期的结果,最终不但失去了任柱、赖文光的踪迹,还白白损失了几千兵马,尤其是陈国瑞,他所预谋的以静制动的战略方针,也由于张曜、宋庆没有按时赶到郏县而导致流产,这使得陈国瑞大为恼火。未等张曜、宋庆的体力完全恢复,陈国瑞就严令他们再立即挥军西进,去寻找捻军的踪迹。 张曜、宋庆接受上次的教训,这次他们采用两路分进的方法,尽量扩大搜索范围,期望获得任柱、赖文光捻军的行迹。计议已定,二人同时从许州出发,张曜是从许州经禹州,再经登封迂回至郑州;而宋庆则由许州出发,经尉氏、中牟而后再进军至郑州。 人要是时运不济,在白天走路也会摔跟头。王怀义用谎言摆脱了张曜的纠缠之后,统领他的军队,毫无目的的一路向北行进,刚一到中牟县境内,就看见东面尘土飞扬,军旗招展,有一支军队疾驰而来。有那年轻捻军眼尖,一眼就望见军旗上绣着一个斗大的“宋”字。 王怀义听说是宋字军,便马上心领神会,不觉心内感到发怵,他对部众说道:“不好!我们遇到瘟神了!宋庆这小子是山东人,从小行伍出身,他脾气倔强,做事认真,每战必先身先士卒,是清军中有名的拼命三郎。今日与他相遇,也真是冤家路窄,看来我王怀义要倒霉了!” 王怀义刚要统军他往,不想那宋庆驰马如飞,已经来到了他的近前。宋庆一看面前是王怀义,不禁哈哈大笑一声,说道:“我本来追的是赖文光和任柱,不想无意间在此又与你王怀义狭路相逢,今天可就算你的运气不好了,这一下你可要做赖文光和任柱的替死鬼了!” 说完,指挥清军一拥而上,向王怀义的军阵冲杀过来。到了此时,王怀义无法再脱身,也只好横下一条心来,举起手中的青龙偃月刀,与宋庆厮杀在了一处。王怀义手下当时约有三万余众,宋庆手下只有一万多人,从人数对比上,王怀义就占了优势。双方从巳时一直杀到申时,不知不觉,四个多时辰就过去了。只见原野上,双方士兵死伤累累,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味,使人视之不寒而栗。 这时,只听王怀义的好朋友,他的副旗主董朝选大声对他呼喊道:“王大哥,我下定决心要忠心报效义军,你不要再恋战了,倘若再有官军来援,我们可就要全军覆没了!你快带领弟兄们冲出重围,另谋发展之地去吧,来日你再为兄弟我报仇雪恨吧!听兄弟之言,你快快逃命去吧!” 董朝选说完,继续与宋庆纠缠厮杀,王怀义无奈的摇了摇头,满含热泪对董朝选说道:“兄弟,大哥对不起你,你的仇来日再报吧!”说完引军而去。 董朝选与宋庆继续在厮杀,正在董朝选打马要逃离战场的时候,突然从他的背后飞来一只冷箭,正中他的后心,董朝选应声落马,死于马下。 此时天色已黑,宋庆也是人困马乏,无法再战。只好收拾残军,就地支起军帐,休憩度夜。 王怀义一路向北行进,心中一直在为好友董朝选的英勇就义而感到难过,见后面没有敌兵追赶,自然也就放慢了脚步,他一边走,一边想,摇摇晃晃,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中牟县境内。 此时已是深夜,王怀义早已是人困马乏,已经无力再向前行走了,只好下令进入一个村庄暂时驻足歇息。王怀义治军不严,又经战场打击,所以纪律就更加松弛了。有的士兵迫于饥饿,竟然踹开农家门户,破门而入,进行抢劫。王怀义也不加以制止,所以一时搞得鸡飞狗跳,村民们哭爹喊娘,乱作一团。 肚腹饥饿的士兵们,闯入民家之后,非抢即夺,见什么好吃的就随手抢来吃进肚中。就这样折腾了大半夜,不觉已是东方发白,又一个新时日已经开始。经过昨天一天的战斗厮杀,再加上一夜的胡乱折腾,王怀义和他的军兵早已经是困乏难耐,人人不知不觉间就进入了梦乡。 日上三竿,光照大地,正当王怀义和他的军兵呼呼大睡的时候,尾追而来的宋庆已经来到村旁。战马嘶鸣,蹄声嘚嘚,一下便把睡梦中的王怀义从梦中惊醒。他睁开眼睛一看,我的个娘啊,可不得了了,清军已经进入村庄! 王怀义顾不得多想,他立即披挂上马,大声呼喊道:“清妖来了!都快别睡啦!” 这一下可就炸开了锅,他的捻军纷纷从睡梦中被惊醒,头脑还未清醒,就慌里慌张的骑上战马,跟在王怀义的屁股后面,一溜烟跑出村庄,一路向西而去。宋庆的骑兵在后面紧追不放,约莫追出去有五十余里地,宋庆和他的军队也已是人困马乏了,便停止了追赶。 宋庆和他的骑兵下榻在一个叫做永固寨的村庄,据村中绅耆言讲,此地离郑州已经不远了。连日来,宋庆挥军追击,也已觉身体疲乏劳累,就决定在此村庄小住几日,以期回复一下体力。 这一日,餐后无事,宋庆决定找一个德高望重的村民叙谈叙谈,一是为了解闷,这二么,自然也是借机了解一下捻军路过的情形,说不定还能得到一些有用的情报呢。 宋庆居住家的房东,有一位年过六旬的老者,此人鹤发童颜,精神矍铄,说话朗朗有声,又识书达理,十分热情健谈。 宋庆主动走进老人的居室,躬身一揖,说道:“老人家,尊姓大名,今年高寿了?” 老人见是一位红顶子军官,自然是受宠若惊,也赶忙躬身施礼,口中回说道:“不敢说高寿,托您的福,小老儿枉活一个花甲又五岁矣,本人免贵姓孙,单名一个典字。请问官爷尊姓大名,年长几何,官居何位?” 宋庆回答道:“下官姓宋,单名一个庆字,表字祝三,祖籍乃山东蓬莱县人士,现官居总兵之职。今日追击捻匪,路过贵村,多有打搅,烦扰之处,还请老人家谅解才是!祝三不胜惶恐之至!” 孙典说道:“宋将军不必过谦,此次贵军偶过蔽村,也是百年不遇的事情,要说打扰,那您可就太见外了。我等皆系大清子民,沐浴皇恩,皇恩浩荡,实乃我等幸福尔。昨日傍晚,有一支兵马慌慌张张从此村经过,不过稍作停留,在打点之后,就一晃而过,也不知是何军队?” 宋庆一听老人此言,不禁喜出望外,他追问一句:“你所说的这支军队,都是何种装束?领头之人可是一个长着丹凤眼,卧蚕眉,面如红枣,胸前银髯飘摆,手使一把青龙偃月大刀,外貌酷似三国时的关云长的人吗?” 孙典说道:“不错,正是这样。他们大部分人都是黄色裤褂,红帕包头,也有少数是蓝色或者黑色裤褂,黄帕裹头,总之服色杂乱,军容不整,不像官军模样。不过所幸者,他们慌忙从村中路过,打点过后,即行他去,并未扰民。” 宋庆说道:“老人家,你所说的这群人,很可能就是为我官军正在追剿的捻匪是也,他们之所以惶惶如也,皆因为后面有我朝廷大军正在追击他们,所以才不敢多停留。据您所知,他们此去,能去往何地?” 孙典回答:“他们具体去往哪里,这我可说不清楚,不过他们是向西而去,这可是确定无疑的。” 宋庆说道:“老人家,你的话对我来说十分重要,我只要摸清了此伙捻贼逃跑的大致方向,就可避免我少走许多冤枉路,追击的方向一明确,则捻匪的灭亡就是指日可待的事了。” 孙典叹息一声说道:“天下太平久矣,人不知兵亦久矣。纵观天下大势,一治一乱,乱而后治,自古皆然。平安而后乱,不独今日也;凡是莠民为乱,皆时势所酿也,然变乱之糟糕,从古至今,未有过于今日者。今日世风日下,盖因朝廷之无为也。典所秉承者,闻我之有德于人也,不可不忘也;人之有德于我者,不可忘也;不独当我身之不忘,更愿千万子孙之不忘也。事故歌功颂德,深深感激于当今当世,而且撰文刻碑,使衍声传于来世;盛德至善,人皆不能忘也。” 宋庆也随声附和说:“老人之语真乃惊世之言,祝三身为朝廷军人,奉朝廷之命,每日追贼,不少停歇,所为何来?乃当捻贼扰攘一来,民不聊生,家遭破坏,居无可居,饥腹饕餮,饿毙道旁者举目皆是,逃亡在外,无人理管,凄惨之状,使人不忍睹视。偶有未逃之人,犹自枵(xiao)腹守舍,然十不存三矣。上宪闭目不见,作为下官,谁还多此一举,出头过问?故而,从咸丰壬子冬伊始,粤匪首先在广西倡乱,后又急驱直下,扰及湖南,未及而湖北,而安徽,最后是江苏,金陵相继失守,长江一带尽为粤贼所据。而后又有张洛行等捻匪起于雉河,地方枭雄亦乘机作乱,如安徽凤台县的苗沛霖者流,河南固始县的李兆受者之流,皆随波逐流,乘机而为乱。短时之内,在安徽省的蒙、亳之间,反叛朝廷的烈火炽燃,伏莽蜂起,遂成不可治之势。祝三今日路过贵村,即是为追击捻匪之一支王怀义匪徒而来也。” 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人逢知己话就多。宋庆在行军途中,难得遇到这么一个知己,二人谈吐和谐,真有相见恨晚之感。自然是惺惺惜惺惺,臭味相投了。更重要的是,二人对大清国都有一颗无比忠诚的心,所以他们越谈越热乎,越谈越投机,不知不觉就日影偏西,到了当日的下午了。 到了这一天的傍晚,孙典对宋庆说道:“人生难得遇上一知己,孙某久居在这僻野乡村,少见多怪,孤陋寡闻,一生中恐怕能够碰上你这将军级的朋友,此生也不会再有第二次了。为记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孙某特叮嘱家人备上薄酒一桌,我愿与宋将军同饮共酌,不知宋将军可给孙某这个薄面否?” 宋庆一听孙典此言,不免喜出望外。自挥军追击捻军以来,他每日都是惶急行路,屁股不离马鞍,日晒风吹雨淋,风餐露宿,难得有如此惬意的时机。因此,他慨然应允说:“既然承蒙孙老先生看得起我宋祝三,我若是再推三阻四,那也就太不近人情了。常言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既然孙老先生把宋某当做了知己,这样高看宋某,我祝三也是前世积的阴德,三生有幸了。那我也就推诿不如从命了!” 这孙典在永固寨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富户,家有良田百顷,每年所雇长工就有二十多人,每到农忙季节,人手不敷应用,还要临时添加无数的短工,为他家收割晾晒到手的粮谷。所以,他完全有能力来应付眼前的这场客宴和招待。笔者为何会出此言?因为孙典此次所要宴请招待者,并不是宋庆一人,还有百夫长以上的军官近百名。至于百夫长以下的那些士兵,那就只有流口水的份儿了。 至于宋庆吃了些什么,笔者不想多费笔墨,总之是花天酒地,美味佳馔,人间美味,应有尽有。不是平常百姓所能见闻者,那就更不用说亲饱口福了。 酒足饭饱之后,已经到了夜深时分,在护卫兵的搀扶之下,宋庆进入护卫人员早已为他准备好的下榻之处,躺倒便呼呼大睡。当宋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辰时时分。宋庆虽然对眼前的安逸生活有些留恋,但身上肩负朝廷使命,他也不敢稍有懈怠,漱洗之后,便命令随从传出行动的命令,告别了孙典老头,离开永固寨村,挥军直向郑州方向而去。 此时,王怀义早已统领他的部众离开了中牟县境,绕过郑州,由南面进入密县境内。至于要把自己的军队带往哪里去,王怀义的心中也毫无主见,他天真的以为,凭自己手下有上万人马,走到哪里都会威震一方,碰上官军后,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走,最好是遇到民团,这些乌合之众一触即溃,也好趁机捞点银子物资什么的,来补充一下自己军队的给养,装备一下自己的军队。 王怀义骑在马上,缓缓向西而行,他问身边的左旗总目范立香道:“范老弟,也不知咱们现在到达什么地方了?” 范立香回答道:“如果按照离开中牟县永固寨的行程来计算,咱们现在肯定已经进入密县境内了。” 王怀义喃喃说道:“由密县向北就是荥阳,荥阳向西就是巩县,由巩县再往西去,那可就进入陕西境内了。老范,我来问你,你可知道唐朝的大诗人杜甫吗?这巩县就是他的祖籍呢。” 范立香说道:“管他杜甫也好,李白也罢,我对他们都不感兴趣,我眼下所关注的,是能够有一个地方停下来歇歇脚,美美的吃上一顿饱饭,安安稳稳的睡他一觉。” 正在他们二人互相交谈,说着那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时,突然看见在他们的东南方,尘土飞扬,又有一队官军正朝他们飞驰而来。 王怀义大叫一声:“不好!官军追上来了!” 随着王怀义话音的落下,官军就已经到达他们的面前了。只听马上的一个清军军官冷笑一声,说道:“任柱、赖文光可把我给害苦了,我骑马反复寻找他们一个多月,屁股都磨破了,也未寻找到他们的踪影。王怀义,你我是冤家路窄,在不到十天的工夫,就与你两次相遇,看来你今天也是走到绝路上来了。你是下马缴械投降呢,还是让我动手将你杀死?两条路任由你选,是死是活,今天可就由不得你了!”说这话的非是旁人,他就是由许州经禹州追击而来的张曜是也! 王怀义听完张曜的一番话之后,仰面朝天,哈哈大笑了几声,说道:“哪个不知,你是善于在你老婆的怀中讨计策的人,你天天喝你老婆的乳汁,自己毫无主见,还在你王爷爷面前跃武扬威,你显得是哪一门子的威风?今天咱们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谁输谁赢,还未有定数呢,你怎么就断定我王怀义就会死在你的枪下呢?说大话也不怕闪坏了你的舌头!” 说完,一夹战马,手挺青龙偃月刀,就向张曜扑了过去。张曜拨马相迎,两个人就战在了一起。范立香一看,此时不战,还待何时?于是指挥捻军一起动手,和张曜的清军混战了起来。 原野上喊声震天,杀声阵阵,刀光血影,触目惊心!双发厮杀了一个多时辰,不断有人被刀枪击中,死于马下,也不断有人负伤而逃离了战场。最后,张曜的左肩处被王怀义扫了一刀,鲜血立时染红了他的战袍,他哎呀大叫一声,拖着长枪向南溃逃而去。主帅一逃,士兵亦不战自溃,一时之间,官兵都作鸟兽散。 王怀义正要骑马追赶,被范立香制止住了。范立香对他说道:“旗主,你没有听兵书上说过吗?穷寇莫追。再说,这一场战下来,军兵死的死,伤的伤,咱们也该整顿休息了。” 王怀义说道:“你说咱们这是怎么啦,这几十天以来,怎么不是碰到宋庆,就是遇见张曜呢?这两个家伙,怎么总是像幽灵似地紧随我们不放呢?” 范立香说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能这就叫做冤家路窄吧!” 王怀义马上命令军兵清理战场,此次交战中,官军死亡者有二百余人,王怀义的捻军亦有一百多人阵亡。其中阵亡的营官有秦永泰、朱天宝、秦昭等人;百夫长有田秀生、魏伦、韩万金、魏来、孙拱等人,其余皆是士兵。 王怀义对范立香说道;“以我的分析,张曜还会卷土重来,宋庆离开我们也不会太远了。我们如果挥军向南向东,都有可能与他们遭遇,唯一的出路,只有向西北方向而去。待将官军摆脱之后,你我必须找一个安静隐蔽之所,好好的休息整顿一番,然后再寻找出路。” 范立香说道:“旗主所言极是,我无任何异议。也不知张洛行、任柱他们现在在何处,要是与他们会合一处,他们实力都雄厚,你我也好大树底下好乘凉了。” 王怀义说道:“张洛行军中有个龚瞎子,还有一个小阎王张宗禹,张洛行还好说,怕就怕龚德和张宗禹,他们可都是十分较真的主儿,像我王怀义是天马行空习惯了的人,倘若犯在了他们手中,不是要白白丢掉性命吗!任柱、赖文光又何况不是如此?所以,你说投靠他们一事,我心中总还是有顾虑。” 王怀义、范立香命令军兵打扫完战场之后,带领剩余的人马,徐徐的向西北方向而去。 他们走到密县、荥阳交界之处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一座寨堡。只见崖壁高耸,卉矗而立,林木葱茏,雾气飘绕,就像一座小仙山矗立在眼前一般。 范立香对王怀义说道:“你说要休整歇息,你我梦寐以求,日思夜想的地方就在眼前,这不就是我们理想中的去处吗?” 王怀义说道:“贤弟你在此稍候,待我带领军兵冲进寨去,若寨主好言相说,还待罢了,如果寨中人敢说一个不字,我定杀他个鸡犬不留!” 范立香摇头制止,说道:“千万不可如此。你想,你我是想长久居住于此,若是一见面就刀兵相见,那还不伤了和气?强扭的瓜不甜,若是寨中乡亲不欢迎你我,还谈什么长久居住?就是能居住,你我身处于这敌对的气氛之中,也无任何安全可言。我的意思是,咱们就学学诸葛亮借荆州的方法,来他个以礼相见,先礼而后兵。” 王怀义说道:“我知道你范立香浑身都是点子,你心中如何打算,快快讲与我听听吧!” 范立香说道:“我也无什么妙法,只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大事可成矣。” 于是,王怀义领军在寨门外歇足等待,范立香手提礼物,在十几个护卫人员的陪伴下,叩响了寨门。 看见有人来叩响寨门,在寨门城楼上值更的喽啰兵忙搭话问道:“门外何人?你欲进寨做什么?你可认识我家寨主吗?” 范立香在寨门外一拱双手,回说道:“实话实说,以往我与你家寨主并不相识,不过一回生,二回熟,我很快便可成为他的好朋友。你速速回禀与他,就说有一位新朋友从远道而来,来看望他来了。” 喽啰兵赶紧走下城楼,迅速回寨内去禀报去了。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以后,喽啰兵回来对范立香说道:“我家主人说了,既然你口称是朋友,那来的也就都是客人了,清军爷进寨内来说话吧!” 于是,范立香一行十余人肩抬礼物,随在喽啰兵身后,徐徐向寨内走去。待众人进门以后,突听咣当一声,寨门便被另外的喽啰兵给关上了。跟随范立香一同进入寨堡的百夫长田广义,小声在范立香耳边说道:“范总目,你说我们会不会像当年的英王陈玉成一样,被苗沛霖诓进寨堡,然后将你我缚而杀之呢?” 范立香说道:“从喽啰兵的表现来看,我看还不至于如此吧。不过咱们也要见机行事,千万不可粗心大意。” 时间不大,喽啰兵即带领众人来到了一处建在石阶上的客厅,客厅是砖石结构,虽然不是太高大,却也壮丽豪华,颇具气派。在客厅门外的两侧,分别站立着十几位手持刀枪,怒目而视的喽啰兵。他们人人挺胸傲视,闭嘴不语。若是胆小的人见到这种阵势,也会被吓得瑟瑟发抖,不寒而栗的。只见有一个人端坐在一把虎皮座椅上,用一双怀疑的眼睛望着范立香等人,不用多问,看来他就是喽啰兵所说的寨主人了。 范立香进到门内之后,一抱双拳,对坐在椅子上的寨主深深一揖,十分友善、也十分礼貌地说道:“大寨主在上,请受范某一拜!” 不想寨主立即起身说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既然你们把我当做了朋友,那就用不着多此一礼了。”说完,他立即命令喽啰兵道:“快给诸位贵客看座!” 待范立香等人坐定之后,寨主又问道:“看你们这身装束和打扮,你们肯定是捻…军…的人了?”他本来是想说“捻贼”二字的,可是话到嘴边,觉得如此讲既不礼貌,也不妥当,便又突然改了口。 二人经过短暂的交谈之后,并互相通报了姓名。原来这个寨主也姓范,名培钦,他原本是一名贡生,原先家住密县白寨村,由于看不惯官府的苛捐杂税和高利盘剥,这才自己出资,在这皇古山上建起一座寨堡,起名曰皇古寨。自己又养了五十多名喽啰兵,农忙时耕种土地,农闲时护堡自卫,离开了那繁杂的社会,与官府脱离了关系。 范立香与范培钦互通八字之后,方知范培钦生于嘉庆二十二年,现年四十二岁;而范立香则生于嘉庆二十三年,现年四十一岁,比范培钦整整小了一岁。范立香起身对范培钦说道:“咱们皆是炎黄子孙,最讲究的就是长幼有别,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说完即跪地磕头。 范培钦慌忙将范立香扶起,说道:“兄弟何必行此大礼?你我虽非一母所生,可是就凭你这份诚意,从今以后,你我可就是亲兄弟了。” 范立香见时机已到,便又拿出了他的第二个杀手锏。他对随行军兵田广义说道:“还不快将礼物给范大哥送上来!” 田广义答应一声,迅速将一只木盒抬上来,放在了范培钦的面前。范培钦被一时搞糊涂了,赶忙问道:“贤弟这是作甚呢?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范立香又立即命令田广义将箱盖打开,呈现在范培钦面前的,原来是满满一箱白花花的银子! 范培钦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但是嘴上却说道:“贤弟,你我既然已是兄弟相称,何必又献此大礼呢?这叫哥哥我多么不好意思,我也受之有愧呀!” 范立香说道:“兄弟此次来到哥哥的寨堡中,确实是有要紧事情相求,还诚望大哥不要推辞才是。” 范培钦慨然说道:“你我既然结为手足,你的难处,也就是哥哥的难处,有什么危难之事,你就痛痛快快的说吧!” 范立香说道:“不瞒大哥说,小弟此次进寨,确实是有重要事情相求,现在,我们的大旗主和两千余名弟兄还在寨门外等待你的命令,在您批准之后,然后才敢进入你的寨内呢。” 范培钦听说此言,毫无危难之色,立即吩咐手下:“这是咋说的呢?你范立香既然已经与我成为了好朋友,你的所有部下也就是我的弟兄了,我怎么还会另眼相看呢?快去将他们都请进寨内来!” 既然寨主发出了命令,哪个还敢不遵从?于是喽啰兵立即跑出寨门外,将王怀义和他的两千余名军兵都领进了寨子。 范培钦一见王怀义,一下子就看傻了眼。他对王怀义上下打量了半天,啧啧称赞道:“看起来我这皇古寨从今以后要兴旺发达了。” 副寨主翰林孙钦昂问道:“我不明白,范兄为何出此言呢?陡然间增加了这许多人,每天光吃喝开销就是个不小的数字,这应该是个不小的负担才是,还何来谈兴旺发达呢?” 范培钦说道:“孙老弟此言差矣。你没听古人说么,在这苍茫大地之上,唯有人才是万物之灵。唐朝的大诗人杜牧就曾经说过‘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也。这世间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不是金银财宝,也不是家产万贯,而是有才学、有能耐的人才。因此我说,这世上最难得的便是人才。” 范培钦走到王怀义身边,用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后继续说道:“我方才的一番议论,都源自于这位兄弟。你看他浓眉凤眼,虎背熊腰,面如红枣,黑髯飘洒,又手持一把青龙偃月大刀,你看他的气派他的长相,不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关云长再现吗?这样的人进到我的寨中,我日后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王怀义听了范培钦的一番赞美之后,倒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腼腆的说道:“承蒙范寨主如此夸奖,我王怀义只不过是一介农夫而已,何德何能,怎能与人家那过五关、斩六将的关大老爷相提并论呢?范寨主如此说,可真要把俺怀义给羞煞了也!” 范培钦说道:“你不要总是范寨主、范寨主的叫了,我实在听不惯这个称呼,咱们还是论论八字,按年龄大小来排座次吧。范某我今年四十二岁,王壮士你今年有几岁?” 王怀义说道:“这可真是巧很了,怀义今年我也是四十二岁,我是嘉庆二十二年九月初八日生人。” 范培钦一拍大腿,说道:“太巧了!太巧了!我是嘉庆二十二年九月初一日生人,算起来我只比你长七日,我为兄,你为弟,今后咱们就以兄弟相称好了!” 范立香在王怀义的耳边耳语了几句什么,只见王怀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作揖,一边说道:“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王怀义和范立香都是因祸得福,张曜、宋庆的追杀不但未将他们一网杀尽,反而将他们驱赶进了皇古崖寨,使他们与寨主范培钦相结相识,也使王怀义和他的捻军弟兄们的命运有了根本的改变,从今以后,他们可以安居下来,用不着再去四处流浪奔波了。 一日,范培钦餐后对王怀义、范立香说道:“二位已经都是我皇古寨内的人了,况且我们也都已结为了弟兄,既然都是一家人了,这护寨保寨的事情也只有仰仗二位兄弟了。为了更好的发挥二位兄弟的才能,咱们不妨到寨子四周去走一走,看一看,了解一下情况,不知二位弟兄意下如何?” 王怀义说道:“一切听从大哥安排。” 范立香也说:“承蒙大哥不弃,收留了我们和众弟兄,躲过了张曜、宋庆的追杀,感恩尚且不尽,我等唯大哥之命是从,今后您就不必如此客气了,有什么吩咐,我等甘愿效力就是了。” 范培钦说道:“如此甚好。” 于是,范培钦便带领王怀义和范立香走出客厅,到寨内四处去巡查去了。陪他们同去的还有副寨主翰林孙钦昂等人。 四人一边走,范培钦一边说道:“咱们这个皇古寨,地处河南密县与荥阳县交界之处。在咸丰十年间,我与翰林孙钦昂兄看不惯官府的腐败,双双辞官为民,因闲暇无事,偶然从这皇古崖前经过,看见这里地势突兀,树木葱郁,鸟鸣花开,群兔窜跃,地域宽广,是个藏龙卧虎的好地方。于是,我们二人就倾其所有,雇请民夫,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建起了这座皇古寨。仅为我二人的休养之地而已。” 孙钦昂也说道:“别看咱这皇古寨不算太大,它却坐落在嵩山余脉之上,我等也是借嵩山高耸之余气,尽沾密县、荥阳之仙气,山多以土载石,未见有以石而载土者,唯此处诡异也。此崖下削而上广,被世人称作皇古崖。夫自盘古以至因提、禅通,历经四万五千载,史称皇古,一撮黄土,一粒石子,皆为世之遗存也,此所以皇古崖之由来也。” 范培钦也说道:“之所以被世人称之曰皇古崖者,也是因为山历久远,起源于太古的原因。此崖之上,有平地约二百亩,崖西建有石楼一座,东与大周相望,群峰环绕,如鼓如旗,螺旋石径,崎岖万状。书载:明朝兵乱之际,曾是邑人避乱之地也,但是从未有人在此建寨,长久居住过,我与孙翰林实乃建寨之第一人也。” 孙钦昂又说道:“崖顶无寨之时,我能往来,别人亦能往来,还谈何避险险乎?回想昔日间,避难者唯有依靠简陋的窝铺择木石而居,那时是鹿豕身边游,人迹亦罕至,故而者,处处呈现出草木杂乱丛生,野兽成群奔跑的景象。咸丰十年五、六月间,邑境不靖,兵燹四起,为避战乱,我与范培钦兄见朝廷腐败,无力保护一方百姓,便倾家中所有,于这皇古崖上大兴土石,醵(ju)金垒石,修垣做门,雉堞建于崖上,经过一年多的忙碌,始建成此寨,故名曰皇古寨也。” 范培钦接着又说道:“常言说得好,成寨容易守寨难,此话可一点都不假,这件事我和孙钦昂兄弟都深有体会。山寨既成,接着又制备防御器械,但光阴飞逝,暑往而寒至,寒暑更替矣。此时,我们二人才更加体会到凡事守成者易,而创始者难矣。今同志诸君,不请而自至,正所谓勉为其难矣,这与雪中送炭又有何异载?从今往后,我们可精练丁壮,此乃御守之资也。进而再开垦荒地,多种粟米,储存粮谷,可谨盖藏计,富寨强丁,方可保我皇古寨长治久安,百年无虞也。” 范立香也插话说道:“大哥所虑者长久,关注者亦微细矣。吾深愿同志者能共图其事,犹恐同志者日后小有分歧和龃龉,因而放弃共图大业之壮举也。所幸者清妖张曜、宋庆尚未到来,我等可趁寇氛未至的空隙,学习上古时期的无怀氏、葛天氏,而大兴农耕狩猎之事,可以确保我等生活无忧矣。” 王怀义说道:“你看,你们说话都是些之乎者也,我听了脑袋都发涨。范兄,我来问你,你刚才所说的无怀和葛天二人,可是比女娲氏还早的人么?他们离开我们如此遥远,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还是说点离我们较近的事情吧。” 范培钦说道:“怀义老弟,这你可就不懂了。若是没有前人,哪会有我们后人?温故而知今,了解了前人的所作所为,对振兴今日可是大有借鉴的意义吆。” 孙钦昂说道:“范兄说得不错。你们为何来到这皇古寨中?还不是因为张曜和宋庆在追逐你们吗?这使我回忆起昔日女娲圣主用巨石补天,而共工却跳梁破坏之事,黄帝神君亦有蚩尤窜扰,居桧巢,栖营窟,采草木为食,猎鸟兽之肉而食之,饮其血,茹其毛,你我不都是从那个时代进化而来的吗?所以我说,当时的人们并未因条件的极度艰苦而轻易放弃生存下来的勇气,也未因环境的恶劣而产生动迁之念也。他们坚忍不拔,历经鹤唳桧巢的风吹雨打,蝼蚁小虫对营窟的攻袭,每日得不到新鲜食物,用树叶杂草编织成衣以蔽其身,将其家室安置于穷山阴谷之中,造土鼓,砍薪柴,树旗帜,延衍生息,繁衍至今。而我等目前之状况,比起先人来,不止要好上千万倍矣。” 四个人围着皇古寨转了一圈,时已近黄昏矣。范培钦说道:“即使张曜、宋庆大军到来,有我皇古寨作掩护,就说你们已经归顺我皇古寨,他们又能奈何尔哉!” 这真是:人各有志怎强勉?生存之道任人选; 关爷变做护堡丁,此事讲来亦新鲜。 第七十二回 张曜宋庆战无功,主动请缨刘大英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诗曰:陆离变幻事难料,无所适从眼花乱; 一朝盼来春和暖,顿将惬意化云烟。 话说张曜、宋庆追赶王怀义众捻军于其后,追着追着,却突然不见了踪影。这天,二人会合于密县、荥阳交界处的袁庄村,并互相述说了一路的艰辛状况,各自皆有道不完、说不尽的难言之隐。 宋庆对张曜说道:“我由东路一路马不停蹄,紧追不舍,只是在中牟县境的永固寨听一位孙典老人说,王怀义一伙捻贼经过该村一直向西逃亡而去,但我并未与其遭遇,可真是白白辛苦一场,劳而无功啊。” 张曜说道:“我倒是与王怀义遭遇了,而且还经过激烈交战。王怀义此贼刀法娴熟,狡狯异常,要不是我躲闪及时,差一点让他一刀要了我的命。你看,我的左肩处还叫他给劈了一刀呢。” 宋庆调侃地说道:“你亮臣老弟可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呀,你此次大难不死,来日是必有后福了。” 张曜疑惑地说道:“你说怪也不怪,王怀义也有几千人马,怎么几天之间就突然蒸发了呢?难道他们会土行孙的遁地之术不成吗?” 宋庆摇了摇头,说道:“什么孙悟空的隐身法,还有什么土行孙的遁地术,这些都是无稽之谈罢了,哪有这些神灵活现的东西?这还不都是那些吃饱了饭没事做的文人们胡乱编造出来的骗人把戏?我才不相信这些胡说八道呢!眼下你我所要做的就是,赶紧多派些探子出去,四处去打探王怀义一伙捻贼的下落,一旦得到他们的消息,我们就赶紧发大兵去围剿他们!” 于是,张曜与宋庆各自选派出十几名精壮骑兵,一路向西,一路向北,去打探王怀义一伙捻军的下落去了。 到了这一天的傍晚时分,派出去的骑兵都陆续返回了军营。其中一路骑兵回禀说道:“我们认真打探寻访,并未得到确切的消息,只是在密县、荥阳的交界处,有一处山势陡峻的山崖,叫做皇古寨的地方,形势基址都甚为险要,但是人家寨门紧闭,我等又不敢擅自闯入,我怀疑王怀义一伙捻贼肯定就躲藏隐匿其中,二位将军不妨统大军攻进寨堡中去,到时候不就一切都明白了吗?” 宋庆听后,他紧锁眉头,思考了半天,这才说道:“我看此话甚有道理,要不怎么来解释王怀义一伙人的突然失踪之谜呢?咱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明日即可发兵去皇古寨,一探究竟!” 为防止有什么闪失,宋庆还在村中聘请了一位向导,来为他们向导引路。张曜、宋庆领军来到皇古寨前一看,果然是名不虚传。远远望过去,只见寨门高耸,黑漆的两扇大门,门两旁还有两只呲牙咧嘴的石狮在把守,可谓气度非凡,令人望之而心生惶悚。寨堡门楼上有四五名家丁在持枪站岗护守,但寨门紧闭,给人一种望而生畏之感。黑漆大门上,有两幅春联还没有退去,上联是:翰林府中卧虎藏龙;下联是:贡院深处风云莫测。横批是:龙潭虎穴。 张曜看完这两副对联之后,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对宋庆说道:“看起来这院中的主人可是来头不小哇,要不然他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口气呢?” 宋庆也说道:“你我皆为武夫,对这民间的事情少有问津,既然这院内的主人敢于出此狂言,我想他肯定也是有些来历的人,咱们先不慌去打扰他。为稳妥起见,待打探清楚情况之后,再来登门打搅则更为稳妥。亮臣兄以为如何?” 张曜回答说:“为避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就按宋将军的主张来办好了!” 于是,二人立即挥兵退避三舍,在离皇古寨二里路远的一个村庄临时驻下,他们遥望着皇古寨,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稍事休息后,宋庆即命令军兵在村中找来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向他打听起这皇古寨的事情。老人姓张名利人,亦是村中的一名贡生,还是村中家境比较宽裕的一名绅士。 一见面,宋庆就和老人攀谈起来。宋庆问道:“老人家,今年高寿哇?” 老人听觉尚十分灵敏,他马上回答道:“谢谢官爷的吉言,小老儿生于乾隆五十一年,今年枉活七十又五岁矣。” 张曜不会阿谀奉承的话语,他突然冒出一句话,说道:“老头,我看你身板硬实,话语铿锵,再看你的牙口,满嘴洁白如玉,看来活他个百八十年的也没有问题呀。” 张利人一听张曜话中有“牙口”二字,不禁勃然生怒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牙口不牙口的,你要把我当成牲口去买咋的?你还不如说我能活个千儿八百年的,那我张利人不就成了千年王八万年龟了吗!晦气!晦气!” 说完,一拍屁股走了。宋庆埋怨道:“我说亮臣啊亮臣,你是怎么回事,说话也不掂量掂量再说,我好不容易才请来这位村民,却没想到叫你给气走了!” 张曜说道:“在我们老家,人们经常用牙口二字来夸赞老年人的身板硬朗与健康,牙齿好就是身体好的表现么,谁知这个老东西会如此忌讳这两个字,这谁能想得到哇。” 几经周折,宋庆又设法请来一个中年男子,此人姓钟名凤翔,字魁梧,是密县的一名诸生。此人善于言辨,目光炯炯有神,就像十五日黑夜的月光一般,精明中还透露出干练,还隐藏着三分狡黠的神色,给人一种琢磨不透的感觉。 待钟凤翔坐定之后,宋庆上下打量了他半天,这才启口说道:“为追赶逃跑的捻匪,大军不远千里奔波至此,但是却突然不见了捻匪的踪影。我怀疑这伙捻匪是不是躲进了这皇古寨中去了呢?不知钟乡绅可否听到过什么?” 钟凤翔两只眼睛咕噜噜在眼眶中转了几圈,突然说道:“这太好办了,这皇古寨中是不是藏有捻匪,您进去一看不就一目了然了么!” 宋庆心中暗暗骂了一声,暗自思忖道:“老匹夫!要是我敢轻易进寨,还请你来做什么?”但是表面却不动声色,说道:“身为官军,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怎么能轻易进入人家民宅去打探消息呢?这无论于理于法都是说不过去的呀。倘若我们因此得罪了寨中的绅耆官绅,那我们的麻烦可就惹大了。” 钟凤翔突然又说道:“官爷,您手中有枪有炮,又有这许多兵将,难道还怕他一个乡绅不成吗?实在不行,就与他刀兵相见么!”其实,这些都是钟凤翔有意调侃他们的话。 宋庆一听钟凤翔此话,几乎没气得他开口大骂起来,他强压怒火,这才不使自己发作。待他稍微冷静下来之后,这才又说道:“你刚才所说,也不失为是一种办法,但是无故兴师动众,和人家一个乡绅刀兵相见,那还叫什么官军?倘若如此,这和那些打家劫舍的土匪又有何异哉!” 坐在一旁的张曜心想,看来这钟凤翔是有意在和我们捣乱啊,如此下去,不但在他身上打听不出一点皇古寨内的情况,还在这里白白耗费了时间。平时不善于动脑筋的他,这时却突然婉转的说道:“不用进到寨内去观看,单从这皇古寨的外观气势上来看,就可以断定这寨主可不是一般人物,如果他无权无势,没有雄厚巨额的银子,如何能建造起这么一个大寨子来呢?” 钟凤翔一时脑子没有转过弯来,没有想到张曜的话中有诈,因此便顺着他话说道:“要说这皇古寨的寨主范培钦,他可是这密县、荥阳两县的知名人士,他早年在官府做过官,也是个一呼百应的人物;还有一个副寨主名字叫做孙钦昂,他可是有名的翰林院翰林,也是一个有权有势的主儿,他们二人从官场上退下来之后,见这皇古崖气势雄伟,地处密县、荥阳两县交界之处,坐落于嵩山余脉之上,蜿蜒曲折,跌宕起伏,由坤入艮,勃然生气,于是便建寨于这陡崖之上,坤艮其门,顺生气也。” 张曜见钟凤翔终于打开了话匣子,便有意引导他继续讲述下去。他说道:“我就说么,能有如此大的气派,能在这悬崖峭壁之上建起偌大一个寨堡的人,肯定是大有来头么!” 钟凤翔继续说道:“二位官爷知道吗?在建寨之前,人家范培钦老爷可是经过了缜密勘探呢,他从洛阳请来了风水先生,又是测量,又是观瞧,又按风水八卦分出坤艮,这才建寨堡于其上。在八卦里边,这坤代表的是地,取人丁兴旺,风调雨顺之意;而这艮字,则代表的是山,是说这皇古崖山势陡峻,万木丛生,虽然荒凉无际,但却孕育着勃勃生机之意。你说,要是没有财力物力,没有科学的头脑,谁敢在这茫茫山崖上大兴土石呢?” 这时,宋庆方才领悟出张曜的真实意图,他也借机插话道:“对于这八卦什么的,我可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听过钟绅士的一番话之后,我这才恍然大悟,茅塞顿开也。这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哇。” 钟凤翔听到宋庆的夸赞之词以后,就更加兴高采烈起来,他的嘴巴就像被打开的闸门,肚子里的话就喷涌而出:“更有甚者,人家范培钦老爷又选出一块地方,在八卦里称作‘坎方’地势,此处隆起于高崖之上,于是建祠于其上,用以祭奉神灵,用以聚会议事,于是,在这发脉于中州之岳的皇古崖上,全局之枢之上又精华荟萃矣。在神祠之东,又建一纛(dao)台,树一面大旗于其上,站在大旗之下,全寨风貌可尽收眼底矣,有一览无余之势。榛榛花叶,丛杂草木,皆洼棱毕现于眼前。此乃中军号令寄居之所,气势如高屋建瓴之势也。在东面岗台之上,建有观敌之台,有潺潺甘泉之水,流经台下,每逢盛夏,青枝绿叶,鸟语花香,更有千万只蝴蝶翩翩戏飞于其间。并设有专台,供兵丁站立其上,此为保护饮泉耳,说明范培钦熟读兵法,身居高处,注重汲水之道也。” 张曜、宋庆都听得入了神,眼巴巴的望着钟凤翔,不忍打断他的话语,希望他能继续说下去。 这时的钟凤翔,也已经说得口干舌燥了,他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浓茶,然后才继续说下去:“在这艮门外面,山势将尽,但有一峰兀立突起,恰如一扇大门,屏峰其间,坚如磐石;巨石天成,庞大无比,无论谁人也难得撼动,好像动则必受天谴矣。此处乃悬崖峭壁,山势陡峻,天然形成,不可逾越,高韧千丈的一道城垣,蜿蜒曲折,如蚯蚓之弯曲盘折。更加可怕的是,在峰间设有多门火器,可居高临下,前后左右均可射及,如此即可减少敌台的设立,省工省钱。不几年间,寨内共居三姓,有范姓,是一寨之主;有孙姓,翰林出身,范培钦之副;有郭姓,是范姓之亲属也。人数虽然不多,却也被范培钦治理的井井有条,有卖者,有买者,有施者,有借者,众人亲善和睦,不分彼此,一遇外寇,即群起而攻之。所以外人莫敢轻易入内也。” 讲到此处,钟凤翔便戛然而止,不再言语。宋庆急不可耐,还想从钟凤翔的口中知道更多关于皇古寨内的情况。他急切的问道:“难道你的话就到此结束了吗?不可能没有下文了吧?” 钟凤翔用狡黠的眼神望了一眼宋庆和张曜,然后抿嘴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我讲得正起劲,怎么就会没有了呢?请二位官爷竖起耳朵,听我慢慢讲下去就是了。在这皇古寨内,范培钦的管理也很有独到之处。凡遇军政大事,除公项摊派之外,并不收取其他课费。唯在寨之西面无险可恃,嗣后户口繁增,于是又新建一寨,与老寨形成连环犄角之势,亦风雨不透也。范培钦是个极端聪明之人,他在寨西建筑碉楼,又添筑敌楼,与老寨互相呼应,彻底杜绝了外寇阑入的隐患矣。真可谓一夫把关,万夫莫开也。也曾有人顾虑,居住在山上之人,一日不可无水,可是水源在寨外,往返汲取不易,但范培钦自有主张,他早已凿池数处,广加蓄水,寨内人数无多,所蓄之水,足可供全寨人饮用半年矣。” 宋庆听钟凤翔讲到此处,不无担心的说道:“由于皇古崖生就奇险,崖顶空地有限,可供耕种者寡矣。人要生存,每日必须有五谷供给,眼下人数尚少,其困厄之状也不会显现,随着时间的推移,寨中之人也会不断繁衍生息。山崖之上可供耕种的土地本来就少,人口剧增,谷物无多,祝三所担心者,百年之后他们可又如何生存呢?” 张曜不以为然的微微一笑,说道:“我说宋大将军,你是不是管得有点太宽了?你我眼下的使命是,如何搞清楚王怀义一伙捻匪的去向,至于百年以后这皇古寨的居民如何活法,那是后人的事情,你我有这个义务去管吗?咱们还是少操这份闲心的好!” 钟凤翔又说道:“苍茫大地,悠悠九派,咱们华夏子孙生息繁衍几千载,你知道咱们的前人付出了多少辛劳和血汗?他们不都活下来了吗?所以我说,你我不必看三国流眼泪,替古人担忧!俗话说,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皇古寨中终会有不竭之源。古人还说,泉之所伏,自然有水草生于其上。只要人们付出辛勤的劳作,难道还愁会没有饭吃不成?” 张曜又突然说道:“咱们谈了这许多,都是为了佐证我与宋将军的猜想,即王怀义一伙捻匪到底去了哪里?他们到底是不是隐藏在这皇古寨中呢?” 宋庆也说道:“一言一蔽之,钟绅士,你到底知道不知道,这皇古寨寨主范培钦,是不是将王怀义一伙捻匪窝藏起来了呢?” 钟凤翔淡然一笑,答道:“二位故意引导我说话,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哇!一开始我便明确地说道,这王怀义是何等人物,我连他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也从来未见过此人,叫我如何回答你们的责问呢?还是那句老话,你们要想知道寨中的情况,请你们自己去访查好了!”说完,即拂袖而去。 张曜和宋庆望着钟凤翔远去的背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没有缓过神来。二人沉默了半天,还是老谋深算的宋庆先开口说话。 宋庆说道:“亮臣老弟,你发现没有,无论是张利人还是钟凤祥,谈起这皇古寨来,可谓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但是一旦触及到捻匪二字,他们就都讳莫如深,不肯多言,我辗转反侧,终于也未想出来这到底是为什么?” 张曜说道:“我说祝三兄啊,你这么一个天资聪明的人,怎么会连这点奥妙都看不出来呢?以我的看法,不难作出解释,这就是人心向背的问题啦!” 宋庆说道:“怎么,连您这清朝老将,也认为这大清朝也到了气数将近的地步了吗?” 张曜回答道:“我的话说得已经再清楚不过了,难道你还要我再加上注解才成吗?你我所尽力维护的这个大清帝国,恐怕已经到了寿终正寝的边缘了!” 宋庆说道:“无论如何,我始终觉得,这皇古寨就是窝藏王怀义一伙捻匪的渊薮,可是我们也只好眼睁睁的望着它长吁短叹而已,明知寨内有问题,却又无法冒然进寨去一探究竟。真乃憋煞我也!” 张曜说道:“你没听钟凤翔讲过吗,在这皇古寨内,有两个至关紧要的人物,一个是贡生寨主范培钦,另一个是翰林副寨主孙钦昂,他们可都是这密县、荥阳界内有头有脸的人物,未有府署省衙的批准,你我是否能得罪起他们,还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所以依小弟之见,我们还是不要去招惹他们为好。” 宋庆说道:“古人早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说法,事情进展到这一步,你我也算是尽力了。我看为了你我头上的这顶乌纱,也就只好到此为止了。我们回许州向陈国瑞禀报这一切,由他来定夺下一步的行止好了。” 宋庆、张曜商议已定,立即便挥军起程返回许州。此处又有诗为证。诗曰: 天作之合皇古崖,山峰为垣树座峡; 悬崕峭壁蔽云日,榛榛草木满山垭。 此乃苍天赏与赐,唯见荒草滕攀匝; 亘延四万八千岁,繁衍传承无边涯。 官军追踪嘴咬尾,巧妙掩护靠范侠; 都云富豪仁慈少,独见范君善心发。 张曜开拔先去,宋庆亦夹起尾巴走了,但是捻军与清军的斗争并没有停止。就在张曜、宋庆挥军离去的第三天,张洛行、龚德又统领大批捻军由郑州进入荥阳境内,一件突然发生的惊天大事,又使密县官府震惊不小。 捻军所到之处,无论是在墙壁上,在路边的大树干上,或者是在村中的大街小巷中,处处都刷上或者贴满了大幅标语。标语的内容,当然是说捻军是一支仁义文明之师,望城乡村民人等不必惊慌害怕,等等。而且过路的捻军士兵人等,也很少有人搅扰当地居民。 在密县城南不远处,有一个叫做超化村的村庄,张洛行和龚德的捻军总部就暂时安设在该村庄中。在张洛行捻军寄居的那家农户家中,有一对年近五旬的夫妇,夫妇二人都是老实忠厚的农民,龚德为了了解当地的民风民俗,没话找话的便和他们搭讪起来。 龚德问道:“兄弟,你干嘛老是躲着我们啊,咱捻军又不是洪水猛兽,既不咬人,更不吃人,你就把一颗心放进你的肚子里去吧,我们不会对你们有任何伤害的。请问大兄弟姓甚名谁,贵庚几何呀?” 房主人胆战心惊的回答说:“俺是贫穷的庄户人家,也不讲究什么,名字本来就是一个符号,什么贵啦贱啦的,有个名字只要叫不错就行了。俺姓王,单名一个块字。” 张洛行说道:“是哪个快呀,是不是快慢的快呀?” 王块说道:“不是快慢的快字,是成疙瘩成块的块字,是说我是一块没有用的土疙瘩而已。” 龚德说道:“你的父母可也真有创意,怎么会给你起这么一个名字呢?” 王块的媳妇在一旁插话说道:“这还有什么可奇怪的呢?都是被穷字逼出来的呗。我被娶进王家以后,听俺故去的婆婆说过,王块的父母一连生了王块弟兄五人,王块最小。前面四位哥哥都是因为家中贫穷,先后都被饿死了。王块父亲说,这些个穷命疙瘩,早也不来,晚也不来,偏偏挤成疙瘩一块儿来,你们都大嘴小嘴的张着,我可如何来养活你们啊?所以说,对王块的出生并没有什么好感,也没有正式给他取名字,久而久之,王块就留下了这么一个怪名字。” 张洛行问王块夫妇道:“我看你们也是近五旬的人了,难道就没有生个一儿半女吗?” 王块媳妇说道:“俺两口子接受俺公公婆婆的教训,那还敢敞开怀的生啊?这不膝下无儿,就有一个无法传送香火的憨闺女,前几天独自一人进城去看望他做生意的舅父舅妈去了,我估摸着这死丫头也该回来了。” 谁知,王块媳妇的话音刚落,就突然从大门外传来一声呼唤:“爹!妈!俺回来了!” 随着话音落下,就见一个花季少女突然闯进门来。只见她:面似桃花红又艳,声如铜铃响悦耳。上身穿一件碎花对襟绿单褂,下身穿一条青布黑裤子,脚下蹬一双千层底的绣花鞋,一条长辫在背后飘来摆去,全身充满无尽的朝气和活力。使人一照面,就会生出好几分的爱意。 姑娘进门以后,突然见着有生人在场,她便一下子收住笑容,显得十分尴尬,扭捏的转动着身体,不敢再开口说话了。现场中突然陷入短时的沉默之中。 还是张洛行首先开口,打破了这暂时的沉默。他说道:“王块兄弟,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这肯定就是你家的千金了?” 王块媳妇说道:“军爷你可真是会说话,咱这穷家穷户的,哪还敢称什么千金。这就是俺不懂事的憨闺女,她名叫王花。” 龚德说道:“不错不错,这名字取得可太好了,听其名如见其人,姑娘年少,貌似鲜花,名曰花字,并不过分!” 经龚德这么一夸,本就腼腆的王花姑娘,倒显得更加拘束起来。王花羞得背过身子,满脸绯红,心被吓得怦怦直跳,更加没有了主见。 王花她娘对王花说道:“傻妮子!见了两位军爷,也不知道招呼人!” 王花不好意思的对张洛行和龚德深深各施一个万福,口中说道:“两位军大爷好!”说完就要转身离去。 不想张洛行突然将她喊住:“慢!花儿,你先莫走,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王花不知张洛行要问她什么,直吓得她心儿怦怦直跳,连脸上的汗珠也吓出来了。她默默地站在二位军爷面前,等待他们的问话。 张洛行说道:“王花,你不必害怕。你既然是从密县城里来,我来问你,你可听说过什么吗?比如官府和军队方面的事情?” 王花一听张洛行是问她这些事情,慌乱的心情这才逐渐平复下来。她略加思考后说道:“前一段时间,城内到处在风传,说有一个名字叫做王怀义的捻匪,带领几千兵马,来到了密县境内,吓得城内的官绅们天天紧闭城门,不敢出城外一步。可是人家王怀义根本就没有攻城的打算,官绅们白白忙活了一阵子,后来也不知王怀义去了哪里,也就逐渐风平浪静了。” 龚德也插话问道:“如此说来,张曜和宋庆的官军也没进密县城了?他们未与王怀义交战,而王怀义的几千人马却不翼而飞,这知其中必然有奥妙哇。” 张洛行说道:“两军交战,惊天动地,撼动山岳,鬼神不安。可是这王怀义却突然不见了踪影,是叫人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以我对王怀义的了解,他的突然消失,并不是真正的消失,其中必然大有文章。” 龚德对王花说道:“孩子,你再好好回想回想,你这次进城,还听到了些什么?” 王花想了半天,尽量搜索着脑子中的记忆。她突然说道:“对了,我还听说,在这个月的六月初四日,官军从新疆购买了一批火药,要经密县运往南阳,不知这个消息对你们有没有用?” 龚德高兴的一拍大腿,说道:“孩子,这个消息可太重要了!这可是我们百年不遇的稀罕事,也是我们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 龚德的话把王花一家搞得莫名其妙,他们看不出这个消息的重要之处究竟在哪里,还认为龚德的话是在大题小做呢。 张洛行对龚德说道:“老伙计,这真是天赐良机,如果能将这批火药据为我有,那可就解决了我军中火药不足的大问题了。事不宜迟,兵贵神速,我们立即召开会议,集思广益,研究如何去夺取这批火药的事情吧。” 龚德说道:“既然这批火药是从新疆而来,还要过境送到南阳去,那它停留的时间就不会太长,兵贵神速,我们也必须抓紧时间,绝对不能丧失这个得来不易的大好机会!” 张洛行、龚德立即走出王块他们的家,在村中的一个打谷场上,集合来黄旗捻军的主要将领,向他们通告了这一偶然获取的重要消息。为了防止走漏风声,还在广场的四周安排了三层岗哨,这个重要的护卫任务自然非巾帼护卫营的战士们莫属了。 张洛行压低声音说道:“机会难得,时不我待,我们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呀!大家说说,我们如何去夺取这批火药?” 萍踪侠客营营官廖志高说道:“这个消息也未经我们核对,其中是否有诈?” 龚德说道:“起初我也是这样想来着,后来再经过仔细一掂量,正因为获取消息的途径出于偶然,才更加增加了这个消息的可信性。最近,张曜、宋庆双双出动追击王怀义和他的军兵,自然要消耗大批火药,淮河沿岸的火药厂大都被我捻军摧毁了,所以官军这才不远万里,到新疆去购买火药。因此,我对此消息必信无疑!” 张宗禹说道:“既然想夺取这批火药为我所用,那就不能兴师动众的去抢夺,因为那样极易发生不测,一旦双方在互相打斗中使火药发生爆燃,那我们不就前功尽弃了吗?” 安娇说道:“我想出一法,不知可行不可行?现在说出来与众位将领互相切磋,总旗主、军师以为如何?” 张洛行说道:“安旗主,您请讲!”最近,安娇已经由巾帼护卫营营官升任为分旗主了。 龚德也说道:“龚某也愿闻其详!” 安娇说道:“为保证在夺取这批火药的过程中万无一失,我们可派出两支队伍,一支队伍可化装潜入城内,其任务是先暗暗侦查火药的具体所在,只要确定了具体位置,即可传信于城外的大军,一拥入城,将火药据为我有;而另一支军队,可趁黑夜悄悄潜入城外附近,一接到城内传出的信息后,即可以猛虎下山之势,抵住城内的官兵和团丁,掩护夺取火药的人员顺利走出出城。” 龚德说道:“安娇的设计不可谓不周到,但是我还必须补充一条,两军格斗,都是为了这批火药。实际过程恐怕要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百倍千倍。我的意思是说,一旦夺取火药失手,那就宁可将这批火药付之一炬,就地引爆,也绝不再使它落到清妖的手中!” 廖志高说道:“要说进城潜伏摸底,这可是我们萍踪侠客营的专长,总旗主,军师,就请你们把这个使命交给我们萍踪侠客营好了!” 张洛行说道:“我看可以,就这么定下来了。” 龚德说道:“我同意总旗主的决定。至于在城外接应一军,我看就张宗禹和安娇二人莫属了。张宗禹机智细心,处事不惊,又善于随机应变;安娇么,她可是巾帼不让须眉,她不但聪明过人,还有一身十分了得的好功夫,多年来她与宗禹搭配默契,把如此重要的使命交给他们,我与总旗主都十分放心。” 正在此时,一个女兵高声叫道:“总旗主,军师!我要求参加这次任务!” 众人转脸望去,说话的人不是别人,竟然是由谭四姑护送到军营来的武当姑娘刘大英。 张洛行说道:“孩子,这次进城任务非同小可,说不定还会有生命危险。你刚到军营还不到一年,又没有扎实的武功底子,我劝你还是不要去了!” 谁知刘大英一听总旗主如此说,竟然伸拳撸胳膊的说道:“总旗主,你小看人!谁说俺不懂武功?俺这就练给你看!” 说完,先是练了一趟刀法,接着又翻了几个跟头。最后站立在张洛行和龚德面前,用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紧盯着他们,等待二位首领的表态。 张洛行说道:“你这也叫武功?用它来哄哄不懂事的孩子还可以,要是用在真刀真枪的战场上,那你就只有做人家刀靶子的份儿了。你还是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军营里好了!” 谁知,刘大英一听张洛行此话,竟然哇啦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说道:“这算什么,俺刘大英自从来到军营以后,还寸功未立,净白白的耗费军饷了。与其如此活着,还不如在战场上与清妖们拼个你死我活,俺死也死个痛快!” 安娇出面为刘大英说请道:“常言说得好,不经风雨,难见世面。想我捻军中的每一个人,哪个不是在风风雨雨的摔打中成长起来的?既然小英这孩子有这份决心,那就让她出去锻炼锻炼吧!” 张洛行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说道:“我可是第一次碰到象你如此倔强的孩子,既然你自己执意要去,那就跟萍踪侠客营的姑娘们一起去好了。” 龚德说道:“婉闹,巾帼秃子,还有柳河花,我可把刘大英交给你们了,你们可都是大姐姐的辈分,刘大英如何进城,你们还要完完整整地将她给我带回来,要是少了一根汗毛,我也要拿你们是问!” 这时的刘大英,到底心满意足地笑了,她笑得是那样妩媚,那样灿烂,使在场的人无不为她的天真无邪而感到高兴。 为了不打草惊蛇,廖志高又将萍踪侠客营的男女队员分做了三组。第一组,由廖志高亲自带领,辖员有夜来欢张蝙蝠,杀人不眨眼的李七阎王,吃肉不吐骨头的王四老虎,全身都长满麻点的王四麻子,口眼歪斜的李歪嘴子。 第二组由积善走夜路的李二胆大带领,下辖有比王四麻子好看不了多少的傅小麻子,脾气异常古怪的张骡子,专用铁锤击杀对方的杨铁锤,连在睡梦中都想当官的李八千岁,行走如飞、能将十步并作四步走的飞人步第四,长相少年老成的徐老五,善于荷重走路的陈骡子,外加徐老五的弟弟徐老七。 第三组全都是女中豪杰,组长是浑身散发着娇柔之气的美女婉闹,辖员是她的名字一听便会使人感到恶心的程帼秃子,还有就是美貌如花的定远姑娘柳河花,外加一个临阵请战、誓死也要参加此次战斗的刘大英。 临出发前,龚德又作了详细部署。廖志高的第一组主要是随时观察城外突然来临的官军的动静;第二组主要负责快速传送情报信息,保持与总部的联络;第三组的任务是摸清此批火药的数量和具体存放地址,摸清情况后,及时通知城外负责接应的张宗禹和安娇。再一个艰巨任务就是,一旦行动被官军察觉,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宁可将火药引燃,也绝不可再使其落入官军手中。 待龚德详细部署完毕后,张洛行满含深情的对全体队员说道:“诸位肩上的担子到底有多重,用不着我再多罗嗦了,此次使命完成的好与坏,可是与我黄旗捻军的生存悠悠相关,所以,洛行打破惯例,为了给诸位勇士壮行,我特意准备了一坛百年陈酿,每人干上它一杯,以壮行色,以示决心!” 龚德说道:“两千多年以前,备受秦国凌辱和压迫的燕国,为了从秦国的桎梏中解脱出来,特意策划安排荆轲携带燕督亢地图和樊于期首级,怀揣匕首,前往秦国去刺杀秦王。燕王一路送荆轲至易水河边,曾经吟诵出传送千古的诗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悲壮的名句。在你们出发之前,皆以美酒相送,却是为了以壮行色,我希望你们能顺利完成这次使命,一个不少地、完完整整地再回到我和总旗主的身边,我预祝你们凯旋归来!” 众英雄听完总旗主和军师的话之后,都高高的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而且表示:“我等领命,绝不辜负总旗主和军师的殷切期望!”然后各自进城去了。 第七十三回 侠客营各显身手,胡燕青失职丧命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话说第二日,正值密县城门开放日,有城内的士民出城来购买粮草的,也有城外的乡民进城去探亲访友的,有进有出,路上的人拉拉杂杂,拥挤不断。廖志高和他的萍踪侠客营的军兵们,有的化装成小商贩,有的化装成做买卖的大商人,还有的装扮成卖鸡蛋的农村妇女,总之是各式各样,乔妆改扮,都先后混进城去。 廖志高和他的队友们先后从县署门前经过,为的是观察衙署内的动静。直至快近中午了,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廖志高等人都装成是陌生人,见面之后皆以眼神互相打招呼,表面给人一种互不相识的感觉。这时日升正中,众人的肚子也都饿了,便先后走进一家“密都饭庄”,准备充饥休息一会儿。 廖志高要了三个炒菜,又要了一盘酱牛肉,这是他最爱吃的下酒菜。当他端起酒杯刚要将酒盅放到嘴边的时候,忽然从大街上传来一阵吵嚷之声,廖志高赶忙放下酒杯和碗筷,疾步走到门口去观看。 他看到,有五十余个团丁装束的人,人人手持刀枪,一下子将县衙围了个水泄不通。为首的一个人,年纪在四十岁左右,他穿的却是一身团丁的服装。只听他高声对县衙内喊道:“吃粮当差,天经地义。胡燕青,狗县官!我辛辛苦苦为你当差一年有余,每日还得要自己从家中背粮食来填充俺自己的肚皮,试问:天下哪有这种事情?你若再不为我等解决吃喝的问题,我们可真的要造反了!” 其他团丁亦随声附和说道:“为什么会有大批捻子造反,还不都是你们这些贪官污吏给逼出来的吗?如若再不发饷,我等大不了也都去当捻子去!” 这时,一个身穿官服,头戴红顶子帽子的中年人,在十几个护卫的簇拥下,出现在了县衙门口。不用多问,这肯定就是那个团丁所说的县令胡燕青了。 胡燕青走到众团丁面前,装腔作势摆出一副官架子,干咳了几声,有意提高了嗓音说道:“我说王景仁啊,你叫本县说你什么好呢?你身为百夫长,不会不知道近日事情的紧迫性吧?从新疆押运过来的几千斤火药,明日一早就可到达本县境内。保护这批火药,可是巡抚交代下来的重大使命,如何使这批火药在密县境内不出任何意外,这可是大事中的大事。你的事情再大,难道还有比护卫这批火药更重要的事吗?我胡燕青向诸位弟兄保证,待这批火药安全离开密县境时,你们当差吃粮的问题,我胡某人肯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那位百夫长王景仁说道:“我王景仁在你身边当差十余年,你胡燕青是个什么样的人,难道我会不知道?你是一个当面说好话,背后下黑手的人,你已经诓了我等好几年,我们可不想再让你继续诓下去了。要是你真有诚意,咱们就来个先小人,后君子,空口无凭,你必须给我们立字据为证!” 胡燕青狡黠的一笑,说道:“景仁兄,我的好兄弟!我胡燕青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自己比谁都清楚。我已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你做了承诺了,还用得着再写什么书面保证吗?难道我胡燕青在你面前就这么一文不值吗?” 王景仁听胡燕青如此说,他也一时拿不定主意了:“这……,好吧,我王景仁就再相信你一次。不过我可有言在先,若是你胡燕青再敢出尔反尔,说话不算话,日后你必遭天打五雷轰,最后不得善终!” 一场突发的动乱,经过胡燕青几句花言巧语,便迅速被平息了下来,胡燕青很为自己随机应变的能力感到自豪与骄傲。回到县衙内之后,他对自己的亲信孙之友说道:“新疆的火药就要路过咱密县境,在这个节骨眼上,没想到王景仁这小子竟然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领头出来找我的麻烦,跟我过不去,我看他这是活腻歪了。之友哇,你可是本县令唯一的心腹之人了,我什么事情都不会瞒你,待这批火药一离开密县城,你就看我怎么来收拾他王景仁这个兔崽子好了!” 孙之友谄媚的说道:“胡大人,您在密县任职已有三年,我孙之友对您可是鞍前马后,唯命是听,就是您放个屁,您啥时候听见我说过臭字没有?只要您一声令下,不要您老人家亲自动手,我管教王景仁那小子立时横尸街头!” 胡燕青一听孙之友的表态,高兴地在他的肩头上轻轻拍了一巴掌,赞许的说道:“自打我一来到密县县令任上,我就发现你与其他人不同,你不但眼睛好使,脑子也十分灵泛,很会讨本老爷的开心,待我把王景仁这小子除掉以后,这县衙内的百夫长一职,那肯定是非你孙之友莫属了!” 孙之友高兴地说道:“如果我孙之友真的有了那一天,俺孙家的祖坟都要冒青烟了,我一定会摆它个十桌八桌的酒席,来庆贺他一番!” 胡燕青说道:“小子,你先莫要高兴得过早了,你能不能当上这百夫长一职,那还是后话。眼下的主要任务,就是先把王景仁这小子给稳住了,免得他再节外生枝,只要这批火药能顺利离开咱密县境,再说其他也不迟。你先给我传达一道命令,让王景仁先管好他的团丁们,让他马上去清查城内闲杂人等,该撵的撵,该驱逐的就驱逐,免得将这些人留在城内给我添麻烦!” 孙之友领命而去,他找到王景仁,向他转述了胡燕青的口谕。王景仁不敢怠慢,立即带领他的团丁们四处清查,将城内所有外来人员一概都清理出城,当然也包括廖志高的三个小组。然后,还将城门紧闭,不准任何人进出。 情况突然发生变化,这是张洛行和龚德所没有想到的。张洛行对龚德说道:“咱们本想从官军手中夺取这批火药,为我所有,为我所用,可是天不佑我,事与愿违,看来咱们要另想计策了。” 龚德说道:“果然不出我只所料,胡燕青此人可不是一般的狡猾,而是太狡猾了。对于这批火药,既然我们无法夺取到手,却也不能使他轻易从密县运走,实在不行,那只有采取一个办法了了——就地引爆焚毁!” 张洛行说道:“在实在无法将这批火药夺取到手的时候,就地焚毁就成为唯一的办法了。不过我想,如果采取引燃的方法来处理这批火药,由于火药数量巨大,爆炸之后恐怕要波及无数无辜平民的生命,那你龚德和我张洛行不就成了历史的罪人了吗?” 龚德说道:“我也不是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不过我想,火药乃易燃易爆物品,胡燕青不可能不考虑到它的危险性,他怎么可能将这种危险货物放在人口稠密的地方储存和保管呢?他一定会考虑把它放在他认为是最安全的地方来储存。倘若是这样,那就使我们有了可乘之机了。” 张洛行说道:“由于情况突变,我们也要应随机应变。原先廖志高一伙人的部署已经毫无作用,必须重新安排和部署了。下一步,我们必须先摸清火药到达密县后储存的地址,然后再制定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龚德说道:“谁说廖志高的部署失去了作用?我看还是非他们莫属啊。既然胡燕青不让他们呆在城内,在城外他们照样有施展才能的机会。不过如此一来,有一个人可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安娇在一旁说道:“不用军师多言,我已知道你所说的这个人是哪个了。不过刘大英也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只要是把情况对她讲明了,她是会想得通的。” 张洛行说道:“说服刘大英的事情,那就交给你安娇去完成好了。” 一切仍然在按部就班地进行之中。第二天一清早,廖志高就带领自己的队员出发了。廖志高的第一组人员来到密县城西二十多里处的一个密林之中,眼睛望着官道上的一切情况。突然看见远处尘土飞扬,战马飞驰,一百多名官军由远而近,从廖志高一伙人的眼前飞奔而过,然后又迅速朝城里奔去。令廖志高感到奇怪的是,这伙官军所护送的,竟然是三口大棺材。 官兵们护送着三口棺木,由城西门进入,并未在城内停留,而是迅速穿城而过,直至城东,大约在离开县城五里路远的一个大空院落中停了下来,然后,紧闭大门,护送的官军也都回到城里去安歇了。随之而来的是王景仁和他的团丁们,不难断定,这临时看护火药的任务,就落在了王景仁和他的团丁身上了。 廖志高和婉闹等人立即返回捻军驻地,向张洛行和龚德回报了这些情况。张洛行听完汇报之后说道:“这真乃是天助我也!不用细查,官军不远万里,无缘无故从新疆运几口棺木来做什么?那里边装的肯定就是炸药了。要不然,他停放在离开城区这么远的地方做什么?这可真是不打自招哇!” 龚德也说道:“总旗主分析得十分有道理。东西放在旷野之中,还有众多团丁进行护卫,一旦我们与团丁交战起来,驻在城内的新疆骑兵听到信息后,倏忽之间便可到达。要论马上的功夫,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内地人,是无法与从小在草原上以骑射为业的他们相提并论的。现在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将这批炸药就地销毁了。” 廖志高说道:“只要有总旗主和军师的命令,下面的事情就用不着你们多操心了,各位就等着听那惊天动地一声响吧!” 廖志高带领三个小组的成员,对停放棺材的那个宅院及其四周的情况进行了一番细致的侦察,他们隐伏在树木后面,远远望去,只见门口有五六个团丁在站岗放哨,每隔一段时间,又有十余人围着宅院进行巡逻,如此周而复始,护守十分严密。在光天化日之下,要想有人靠近宅院那可是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待将情况观察清楚之后,廖志高即挥手示意,让队员们回到了驻地。 夜来欢张蝙蝠说道:“我就不相信这些团丁晚上会一直睁着眼睛,只要他们打盹睡觉,我就过去将他们宰了,管保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 李二胆大也说道:“爷爷从小练的就是夜行功,要说这夜间爬墙入室什么的,有谁能比得过我李二胆大?” 张骡子说道:“我知道八仙过海,你们可以各显其能。可是你们别忘了,咱们的对手可是胡燕青,以他狡猾的性格,他能不做细致部署,敞开大门等待我们去破坏吗?我奉劝各位,还是把事情考虑得更细致一些为好。” 婉闹说道:“既然众说纷纭,各有各的计谋和高招,依我看起来,事情并没有如此复杂。咱们的人仍然分成三组,依然分别行动。廖营官的一、二组人员,只要将门外的护卫和赶来增援的巡逻团丁吸引或消灭掉,我带领我的队员从后墙翻入宅院内,再将事先准备好的引燃之物放置在棺木上,然后再马上迅速离开现场,跑得越快越好,即可大功告成矣。” 廖志高说道:“还是咱们的美女计高一筹,就以婉闹之计,大家分头准备去吧,夜间寅时一过,咱们就开始行动!” 在廖志高、张宗禹的协助下,婉闹带领程帼秃子和柳河花二人,迅速准备好了三只炸药包,每只炸药包上带有六尺多长的火药引线,如果将引线点燃之后,三人再翻身跳出墙外,以她们敏捷的身手,跑至二里开外是没有问题的,这样即可避免伤及自己了。问题是还要能及时通知大门外的廖志高他们,让他们也能够一并及时撤离,才可做到万无一失。 一切计划完毕,单等黑夜降临。壶漏不止,时光流逝,转眼之间便已到达五更天。萍踪侠客营的全体队员,各自带好刀枪器械,在营官廖志高的带领之下,摸黑朝密县城东储存炸药的那个宅院飞奔而去。而婉闹、程帼秃子和柳河花三人,则每人怀抱一只六斤多重的炸药包,携带引火物,跟随在男队员身后急速而行。 走在路上,婉闹悄悄对众人说道:“你们众人只管在宅院外面吸引住众团丁,尽量不使一人漏网,待听见我发出的三声口哨之声时,说明一切安排就绪,即可迅速撤离现场,否则可就要伤及自己人了!” 廖志高和众人都说道:“此系关系我等性命的大事,我们哪还敢不牢记在心呢?有我们在前面拼杀掩护,你们三位女将就放心大胆的在后院动手就是了。” 转眼间宅院即在眼前,廖志高对婉闹等三人说道:“为了尽可能地节省时间,你们三人可先行转到后墙外面,听见我们动手之后,你们即可择机行动。”霎那之间,婉闹等三人即消失在宅院后墙的黑暗之中了。 廖志高估摸着三人已经到达预定位置后,即呼啦一声,带领队员向门外的团丁冲了过去。站岗的团丁忽然听见有脚步声,立即就警觉了起来。其中一个团丁大叫一声:“王景仁!不好了!有捻贼摸营来了!” 还未等他再喊第二声,廖志高便手举刀落,将他劈为两半。其他五个团丁见势不妙,便都人人亮出刀枪,和萍踪侠客营的队员们厮杀起来。不料刚才那个团丁的一声喊叫,将在院内屋中瞌睡打盹的其他团丁都惊醒了。王景仁大声呼喊道:“快都不要睡了!外面有敌情!快跟我去迎击敌人!” 说时迟,那时快,早已枕戈待旦的团丁们,各拿刀枪,呼啦一声就冲到了门外。廖志高等人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又都是些训练有素的江湖中人,他们尤其善于夜战,叮叮当当,与王景仁等人的团丁战在了一处。 门外在混战,院内的团丁都被调动出宅院,宅院内已是空空如也。婉闹、程帼秃子、柳河花各抱一个小炸药包,脚尖点地,飞身登上墙头,然后又飞身从墙头上跳到院内。几口棺材便呈现在三人面前。 婉闹命令道:“一个炸药包安放在一口棺材上,只要有一个炸药包一爆炸,就会引起其他棺材的连锁爆炸,迅速点火吧!” 三个人迅速将炸药包安放好,又迅速掏出点火器具,将炸药包上的引线点燃。引线呲呲冒着火花,待她们认为万无一失的时候,婉闹迅速向程帼秃子和柳河花打了一个迅速撤离的手势,三人即弹跳到墙头上,翻身落到墙外去了。 婉闹按着事先的约定,迅速吹响了三声口哨。正在与团丁打斗的廖志高等人,听到口哨声之后,知道大事已定,便也呼啦一声四散逃离。这一举动,更加使王景仁他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王景仁望着刹那间便跑得无影无踪的偷袭者,自言自语的说道:“这些个捻匪是怎么了,怎么如此不堪一击呢?” 他看着死去的十几位团丁的尸体,狠狠的骂道:“胡燕青啊胡燕青,我知道你对老子不感冒,这才给老子安排了这么一个苦差事,害得我死去了十几名弟兄,看日后老子如何与你算这笔账吧!” 他刚想转身往宅院内走去,忽然间一声天崩地裂地巨响,整个宅院刹那间便被夷为平地,王景仁等三十余位团丁也被一扫而空,人人被化为了齑粉!周围一里路以内的一切物体,均被巨大的气浪化为灰烬! 这轰然一声巨响,使整个密县城不停地摇动了一分钟,县令胡燕青的直觉告诉他,肯定是县城东关的火药出大事了!他妈呀一声从床铺上爬将起来,对他的妻子聂文欣说道:“我就知道,这批火药路经密县县境,准会给我带来麻烦。刚才的几声巨响你都听到了,根据我的判断,除去这批火药能有如此巨大的爆炸威力,其他皆无可能。我就纳了闷了,这河南省疆域广阔,县署众多,这押送火药的官军为什么单从我密县经过呢!事情办得好,我的脸面自然光彩,可是,这种东西都是些极端危险的物品,而且不可能不被捻贼所觊觎。这不,我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头上的乌沙能不能保得住倒是小事,我的脑袋能不能保得下来,还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哩!” 聂文欣说道:“我想,事情还不至于如此严重吧?实在不行,我就到省署去找我当提督的舅舅,让他在上司面前为你周旋周旋,只要能把你的性命给保下来,日后还愁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吗?” 胡燕青摇了摇头,说道:“我的好夫人,你可真是太天真了,官场上的事情向来是尔虞我诈,互相倾轧,平日里我得罪了不少人,人家好不容易得到一个整垮我的好机会,你想他们能轻易放弃吗?别人不必说,就说团丁头目王景仁,他昨日还带领一帮暴徒,围在县衙门口,逼迫我为他加薪加饷呢,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想他和他的同党能轻易放过我吗?” 胡燕青夫妻二人一边说话,一边便穿上衣服,从床铺上爬了起来。这时,东方已经露出了曙光,天开始大亮了起来。忽然传来一阵咚咚的敲门声,家丁武老头慌慌张张跑进门来禀报说:“胡老爷,是您的好朋友孙之友先生来求见,是否放他进来?” 胡燕青想道,孙之友一大早赶来,他肯定也是为夜间城东爆炸的事情而来,正好借此机会与他商讨一下对应的办法,所以就对家丁说道:“快请孙先生进来吧!” 不一会,孙之友便慌慌张张跑进来,说道:“胡大人,想必夜间城东的爆炸声音您老人家也听到了,这一声爆炸不打紧,它炸掉的可不光是火药,还有你我未来的大好前程啊,没想到竟会发生这种事情,这可叫我们如何是好哇?” 胡燕青看着孙之友如丧考妣的脓包相,禁不住心中生出几分厌恶之感,他心中暗想道:“平日里数你在我胡某人面前羽毛扇子搧得最起劲,一遇到麻烦事,就把你吓成这个熊样子,真是个没出息的狗奴才!看来要想依靠你这样的人来成就一番大事,那便是我的痴心妄想了!” 想到这里,胡燕青淡淡的对孙之友说道:“人生就是一场游戏,有人早夭,有人晚死,人的命运都是上天早已安排好的,你我何必为这些扑朔迷离的事情所困扰呢?再说,我才是一县之令,所有在我任内所发生的事件,均由我来承担,要死要活,要掉脑袋,还轮不到你的头上吧,你的担心所为何来?” 胡燕青嘴上虽然如此说,但是炸药的爆炸毕竟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件,作为一县之令,胡燕青的心中还是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一样,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他想不出有什么好办法能让他向上峰交代,更不知道他能不能躲过这一劫,所以家中女佣给他做得五个荷包鸡蛋,他只吃了一只,剩下的四只都被孙之友一扫而光了。 正当胡燕青欲乘小轿去县衙去上朝的时候,突然有官军马弁找上门来,对胡燕青命令道:“押送火药的塔斯宁将军传令,限你即刻赶往他下榻的客栈,向将军禀明,昨天夜间发生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马弁也是狗仗人势,人家虽然是个小兵,可是根本就没把胡燕青这个父母官放在眼里,说完,即扬长而去。 胡燕青对孙之友说道:“孙先生,你看到没有?人要是时运不济,白天走平道也会被绊倒,喝凉水也会塞牙!看来我胡燕青走厄运的时候到了,连这些小狗小猫都敢骑在我的脖子上拉屎尿尿,看来该是我胡某倒大霉的时候到了!” 胡燕青怀里像是揣着一只小兔子,他坐在轿子里,心在蹦蹦直跳,好不容易来到了密县城中最大的一家客栈——“醉翁酒家”,塔斯宁将军就下榻在这家酒店的一间最大、最豪华的客房中。 胡燕青走出轿门,走进客栈大门,每往前走一步,他的心便往上提一下,待走到塔斯宁居住的房门口时,胡燕青的心已经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在塔斯宁的房门口,站着两个牛高马大的护卫兵,他们都满脸横肉,满腮的络腮胡须,各人身背马刀,手执马鞭,凶神恶煞般站在那里,双目向前直视,一动不动,使人不禁望而生畏。胡燕青哪里见过这种阵势,还未等见着塔斯宁将军的面,他的魂都快被吓掉了。 胡燕青刚刚走到门口,忽然又从屋内走出来一名军官,他一见跟在胡燕青身后的孙之友,不禁勃然大怒,说道:“你的无用!快快的滚出去!”说完,抬起右脚,狠狠地在孙之友的屁股上踹了一脚。孙之友被吓得连滚带爬,就像是长了四条腿的兔子一样,慌慌张张朝客栈外面跑去。 胡燕青刚一踏进门内,刚才那位用脚踹孙之友的军官就命令他道:“见了将军阁下,还不快快跪下!”还未等胡燕青弯腿跪倒,那军官便飞起一脚,在他的腿腕处狠狠踹了一脚,胡燕青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 胡燕青睁开双眼,偷偷地朝面前一望,见有一位五十来岁,身穿官服的人端坐在那里,手中捧着茶杯,一边品茶,一边用恶狠狠地目光对视着他。胡燕青心想:“看来此人来头不小,我胡燕青今天栽在他的手里,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隔了半天,也不见那位将军说话,正在胡燕青感到纳闷的时候,忽听得那位将军开口说话了。但是他的话不是对胡燕青,而是对刚才那位用脚踹自己的军官。他们叽里咕噜说了半天,胡燕青一句也没有听懂。这也难怪,人家说的根本就不是汉语,而是新疆少数民族的语言,胡燕青能够听得懂那才叫怪哩。 那位军官听完将军对他说的话之后,翻译给胡燕青说道:“将军问你,昨天夜里,火药爆炸的事情是怎么回事?将军说,在你临死之前,他还要听听你如何解释此事?啊?” 胡燕青对那位军官说道:“请贵阁下告诉将军,为表示慎重,我昨天派出了以百夫长王景仁为首的四十多名团丁去安家大院内去护守,不知为什么,半夜过后就发生了剧烈的爆炸,这也是本县所完全没有想到的呀。” 那军官将胡燕青刚才的话立即翻译给塔斯宁将军听。塔斯宁仔细听完之后,又马上问了些什么,胡燕青虽然竖起耳朵听着,但是他什么也没有听懂。那位军官立即又将将军的话翻译给胡燕青听。 那位军官对胡燕青说道:“将军说,为了你与我们的谈话方便起见,让我将我的姓名职务一并都告诉你。我的名字叫塔斯明,与塔斯宁将军是同父异母兄弟,我们都是新疆塔吉克民族的人,我是塔斯宁将军的副官兼翻译。此次是奉了大清朝同治皇帝的圣旨,一路由新疆出发,艰苦跋涉数千里,好不容易才到达你们河南境内,不想一路的辛苦和付出,竟然在一夜之间毁在了你们密县境内!你要知道,你胡燕青作为一县之令,要是拿不出一个令人信服的说法,你可是罪行深重,罪责难逃哇!” 塔斯明说了半天,胡燕青还是听得糊里糊涂。由于塔斯明他们都是少数民族的人,汉语说得并不标准,这“宁”和“明的”发音不是太标准,再加上胡燕青现在满脑子想得都是能不能将性命保全下来,所以便将“宁”和“明”错听成了一个音调。 他胆怯地对塔斯明说道:“怎么你们兄弟两个都叫同一个名字呢?难道这是你们的民族习惯不成吗?” 塔斯明知道胡燕青没有听清楚,便重新解释给他听:“你,听觉的错误,我的名字是明,明白不明白的明;而我哥哥名字是宁,是宁愿不宁愿的宁,你可听明白没有?” 胡燕青这才肯定的点了点头,说道:“原来是这样,这下我明白了。” 由于胡燕青平时总是对别人颐指气使,折磨的都是别人,此次对别人下跪这种折磨来的是如此突然,而且时间又是如此之长,他的体力已经严重透支,实在是再难以支撑下去了,他不禁头脑发转,眼前一黑,便一下子昏厥了过去,整个身体也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塔斯宁一见这种情形,认为这是胡燕青对他的不敬,对他的不敬,也就等于是对当今皇上的不尊重,所以这便使他大为不满。 他用塔吉克语言命令塔斯明道:“此人不是好官,对大清皇帝极为藐视和不敬,让军兵马鞭的伺候!” 于是,塔斯明就用塔吉克语对外面大声说了些什么,刹那之间,便从门外跑进来十余名身强力壮、牛高马大的军兵,他们人人身挎马刀,又人人各执一条马鞭,凶神恶煞般出现在胡燕青的身边,不由分说,将胡燕青的两只胳膊一下子拎起,就像拎一只小兔子似地,仍然使胡燕青双膝跪地。 经过这么一折腾,胡燕青倒是得到了短暂的休息,脑子也一下子又清醒起来。他心中暗想:“我刚才进客栈大门时,明明只看见两三个军兵,怎么一下子便突然来了这么多人呢?” 其实,胡燕青哪里会明白,这塔斯宁治军极为严格,他一到这“醉翁酒家”,即将酒店的房间全部包下,所有军兵都驻在房间内,没有命令,得不到长官准许,任何人均不得踏出房门一步,更不要说到大街上去闲逛了。这就是胡燕青进门以后没有看到其他军兵的原因了。 待胡燕青重新跪定之后,塔斯宁将军又对塔斯明说了一阵什么,塔斯明只是一个劲的点头,然后反转身来对胡燕青说道:“将军说道,火药爆炸一案非同小可,他虽然有心拯救与你,可是无论国法军法都是无情的,如此他也就无能为力了。将军问你,为什么火药突然爆炸?你是否知道一些蛛丝马迹?” 胡燕青为难地说道:“自从将军押运火药抵达密县城中,我也深知此事关系重大,所以就安排了我最信得过、也是最放心的人去护守,谁知还是发生了这使人难以想象的事情。要不我派人去把百夫长王景仁找来,事情的来龙去脉,一问他便可什么都清楚了?” 塔斯宁一听胡燕青此话,又禁不住怒从心起,他一下子便激动起来,又叽哩哇啦说了一阵子。胡燕青睁着双眼,一句也没有听懂。 塔斯明翻译道:“将军说,你可真是一个糊涂的官僚,你的糊涂简直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你糊涂得叫人可怜,你糊涂的使人发笑,你糊涂的不知叫人说什么好!什么你的百夫长,我告诉你吧,将军一听到爆炸声响起,就立即骑马带人到了现场,出现在将军面前的,是一片废墟和灰烬,还有几十具被炸成肉泥的死尸,他们肯定就是你派去护守的团丁们的尸体了!其中也包括你所说的那位百夫长王景仁吧?这究竟是何人所为,你身为一县之令,难道不应该给我们一个明确的答复吗?啊?” 这时的胡燕青,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挺了挺身子,说道:“以我多年来的经验,我敢肯定,这次火药爆炸事件,肯定是城外的捻匪所为!” 塔斯宁又对塔斯明说了些什么,塔斯明翻译道:“将军听不明白,他问捻匪是什么?在新疆并没有这个名词儿。” 胡燕青说道:“捻匪者,乃朝廷的反叛是也,他们无孔不入,专门与朝廷为敌,杀人放火,打家劫舍,无恶不作,简直到了使人毛骨悚然、令人发指的地步!” 塔斯宁又叽里咕噜的对塔斯明说了些什么,塔斯明立即又翻译给胡燕青听:“将军说了,他是将这批炸药交给你胡燕青的,不是交给你所说的什么捻匪的,我们与他们不认识,也说不上话,你把责任一股脑儿的都推在了他们身上,这无论是与国法还是军法都毫无干系。既然是你胡县令接受了这批火药,那最终的责任还是由你来负,这是再清楚不过的事情了。” 胡燕青问道:“请问贵将军,你们准备让我如何来承担这个责任呢?”塔斯明将胡燕青的话翻译给塔斯宁听。塔斯宁又对塔斯明咕噜了一阵。 塔斯明对胡燕青说道:“将军问你,你是愿意服国法呢,还是愿意服军法?” 胡燕青纳闷,不知塔斯宁这是什么意思,就马上问道:“我不明白,这国法如何,军法又如何?” 塔斯明将胡燕青的话翻译给塔斯宁听。塔斯宁又对塔斯明咕噜咕噜说了些什么。塔斯明又将塔斯宁的话翻译给胡燕青听:“将军说了,若按国法处置,那就是只有斩首了。” 胡燕青又迫不及待的问道:“要是按军法处置,那又会是什么结果呢?” 塔斯明用手在自己的脖子上做了一个杀头的姿势,说道:“那就只有这样了——杀头!” 胡燕青一听塔斯明的话,一下便又瘫软在了地上,他呜呜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哭诉说道:“什么国法,军法,虽然说法不同,还不是同样置我于死地吗,您还用得着化分得如此清楚吗!” 塔斯宁又对塔斯明说了些什么,塔斯明一边听,一边不住的点头。听完之后,他这才又翻译给胡燕青听:“将军让我转告你,我们这次从新疆运送火药到内地,是奉了朝廷谕旨行事的,皇上他老人家给予我们以至高无上的权力,遇有阻挠和破坏,我们有先斩后奏的权利。所以说,对于你此次的失职行为,我们用不着再通过任何地方权力机关的允准,就可以对你处以极刑了。将军问你,若是你还有什么好交代的事情,那就请你抓紧时间交代好了,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胡燕青略一思考,便对塔斯明说道:“将军,你还记得我刚进醉翁酒家大门时,被你一脚踢出去的那个人吗?他现在可能还等在酒店大门外,那就麻烦将军将他喊进来吧,我有话要对他交代。” 塔斯明在征得塔斯宁允准之后,便立即派人将孙之友请了进来。你还别说,这孙之友对胡燕青还真算是忠心,他的忠诚,堪比对主人誓死不离的看家犬了。人们不是经常看到这样的情形吗:主人因某种意外失去了性命时,只有他的爱犬不离不弃,精心守护在一边,直到与主人同归于尽。就是因为狗对主人的这份忠心,才使得不少人仿效成风,使得养狗成了气候。闲言少叙。 孙之友来到胡燕青身边后,见胡燕青已被折磨得没有了往日的威风,心中很是过意不去,他鼻子一酸,双手抱住胡燕青的脖子,便呜呜哭将起来。胡燕青亦是满脸泪痕,痛哭不止。二人哭罢多时,胡燕青这才开始交代后事。 他对孙志友说道:“之友哇,如你所知,我今年还不满四十五岁,你嫂子比我整整小了十岁。三十五岁的人,正像一朵开放不久的鲜花,花朵娇艳,花香扑鼻,是为人生的黄金时代。没想到在她人生的娇美关口,我却要撒手人寰,离她而去!我死后,让她千万要把那三从四德四字牢记心间,不可心生旁骛,见异思迁,跟那小白脸去过那翻云覆雨的快乐生活。只要她坚守贞操,守住妇道,待百年之后驾鹤归来,我一定在那极乐世界等待她的到来,合骨埋葬,永远不再分离!” 胡燕青还想继续罗嗦下去,不想那塔斯宁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他对塔斯明大叫一声,塔斯明吓得浑身一哆嗦,立即吩咐他的士兵,架起胡燕青就往大街上跑去。众军兵架着胡燕青来到一块小空地上,将他往地上一摔,还未等胡燕青从地上爬起来,一个士兵便举起马刀,只见血光飞溅,一颗人头便滚落地下了! 第七十四回 义军计夺高村寨,宋景诗杀敌立功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你说这胡燕青,也真是个榆木疙瘩的脑袋。你是将要死去的人了,临临终之前,不去安排妻子如何为自己去照顾年逾古稀的父母和年幼尚不懂事儿女,却津津乐道于让妻子去守什么贞操,用那几千年来一直束缚妇女的“三从四德”封建礼教来束缚自己的遗孀。这种既残酷,而且极端自私的做法,为什么他胡燕青还要将他带到阴曹地府中去呢? 提起这“三从四德”来,生于斯而长于斯的年轻人,对此不但感到陌生,甚至是一无所知。在当今社会,虽然说这“三从四德”的旧观念早已被打烂,但是它的余毒,还在像幽灵一般继续毒害着社会,使许多人虽然已经中毒却还浑然不知。那么何谓“三从四德”呢?无论三从也好,四德也罢,归根结底,都是封建社会用来束缚和压迫妇女的道德标准,是几千年以来,捆在妇女身上的无情枷锁和桎梏。详言之,所谓“三从”,即是说妇女未出嫁时,要从其父,嫁后要从其夫,夫死后要从其子;所谓“四德”,是指妇德、妇言、妇容、妇功,也即是品德、言谈、仪态、女工。由于封建社会几千年以来一直奉行这种极不公平的道德标准,才使得以男权为主的男性社会横行无忌,延续了几千年。这就无怪乎胡燕青在临死之前,还要把这“三从四德”的枷锁硬往他的遗孀聂文欣的脖子上套了。有了今日之和谐社会,妇女具有了崇高的社会地位,不但在政治上与男人平起平坐,而且在经济等各个领域也享有与男人同等的社会诉求,人们应感到男女平等的来之不易,更应该加倍珍惜才对。 据说,胡燕青死时,聂文欣年纪尚轻,一个女儿还不懂事,要叫她独守空房一辈子,她也实在是没有这个毅力,也没有这个必要,她无法忍受这漫漫长夜对她的煎熬,再加上生活又失去了依靠,在万般无奈之下,聂文欣决定挣脱掉身上的枷锁,她决定要跳出这个无形的深坑,去寻找属于她自己的另一半,去欢度自己后半生的幸福生活。经过认真筛选,她终于和一个做生意的丧偶王姓男子重新结为伉俪,比翼飞去了。如果胡燕青地下有知,当他在得知他的妻子改嫁的消息后,他会不会大发雷霆之怒呢?此事笔者不做过多的猜想,只要读者看君心领神会也就可以了。 在火药库被炸以后,张洛行、龚德怕引来清军的报复,便在第二天黎明,挥军离开了密县,一直朝河阴县开拔而去。 说到这河阴县,还必须稍费笔墨,加以简单介绍。其实这河阴县早已经成为历史,在当今的版图上,你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找到它的位置了。它到哪里去了呢?它的故址即是今日河南省孟津县矣。自唐朝开元二十二年设置河阴县以来,县治经过三次变迁,治地亦几经改变。不过咱们说得是发生在清朝的故事,自然还是以河阴县而称谓之。 张洛行的黄旗捻军一进入河阴县境,即惊动和吓坏了当地的官府衙门,他们立即组织团勇守护县治,唯恐被迅疾而至的捻军攻破,可谓惶惶不可终日。 正在一般官绅忙于应付的时候,使他们大为头痛的事情又接踵而至。先是本县的反民李占标带人闹事,紧接着山东境内的宋景诗也不远千里,来到了河阴县境内。暂时隐匿于皇古寨的王怀义,听说张洛行不请自至,压抑多日的怒火也终于爆发,在征得大寨主范培钦的同意后,也带领自己的部分人马,走出皇古寨,直奔河阴县,他要与一年多未曾谋面的老朋友会一会面。 各路英雄一起聚会于河阴县内的高村寨中,众人有的是初次见面,有的则是一起在雉河集聚义起事的老朋友了。宋景诗是由山东远道而来,与张洛行、龚德和王怀义等人是第一次见面,自然是有说不完的客套话,表不尽的兄弟情。还有河阴县的长枪会会首李占标,他与张洛行、龚德等人也是初次会面,为了尽一份地主之谊,也是百般的殷勤,万般的和善。 众人既然是初次相会,气氛免不了就过于浓重。李占标说道:“诸位英雄都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小兄弟别无所长,你们既然来到我这一亩三分地了,好吃好喝的招待也就是不可避免了,大坛的酒水,杀猪宰羊,杀鸡屠牛,这些就都包在我李占标的身上了。” 原来,在这高村寨中,有一个官绅名曰段俊苏,此人家有良田千顷,驴骡马牛成群,积粮满囤,姬妾成群,家中有数不清的金银财宝,可谓富甲一方。这段俊苏最大的特点,就是守财如命,从不舍得多花一文钱。无论是对妻妾家人,还是对长工短工们,他都十分吝啬。他宁愿使囤中积粮发霉腐烂,也不舍得叫家人吃饱肚子。他有一个规定:全家人无论大人或者是小孩,每人每天只需吃半斤粮,而且还要粗细搭配,不准净吃细粮。一旦有了剩饭,一定要留待隔顿再吃,决不允许用来喂狗喂鸡。一旦有哪个人违反了上述规定,那这个人必须饿饭一天,以示惩戒。 段俊苏不但对自己的家人十分苛刻,对外人则更是苛刻抠门。咸丰二年,黄河泛滥决口,有许多外乡村民为躲避洪水,一下子涌到高村寨村外,人们望着寨堡哭喊,希望段俊苏能施舍一点粮食,来救他们活命不死。但是段俊苏却叮嘱他的家人说:“黄河决口,此乃天灾,不是我段某所为,他们来找我,毫无道理。一旦我开仓施舍,这些难民一旦尝到了甜头,便会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会有更多的难民涌进村来,那将会给我带来多么大的压力和经济损失?这种赔本的买卖,我可不会去做!” 因此,段俊苏紧闭寨门,眼看着一天天过去,寨外的难民也一个个被饿死,他也毫不感到愧疚。当时人们编了一个顺口溜,来表达他们对毫无人性可言的段俊苏的不满。顺口溜说道:“段俊苏,恶如狼,不救人,只屯粮,宁可粮烂满囤仓,.也不用来救饥荒;虎狼蛇蝎心歹毒,俊苏老贼罪昭彰!” 咸丰十一年,又逢大旱年,土地颗粒无收令人着急,还守着黄河无水吃,种下的禾苗均被干旱而死,土地荒芜成一片。这时捻军起义的烈火已在各处越烧越旺,河阴县内的饥民再也忍无可忍,他们不甘心就这样被活活饿死,一个名叫李占标的农民,带头组织起了红枪会,矛头所指,就是像段俊苏这样为富不仁的豪富人家。正当李占标准备对段俊苏动手的时候,这段俊苏不知从哪里获得了消息,说张洛行就要来攻,他深知张洛行捻军的厉害,军锋所指,官绅豪富皆为之扫荡。段俊苏想,保命要紧,这次他可不再视财如命了,而是脚底抹油,他赶忙套上几套马车,随身带了些金银细软,连夜逃奔到省城去了。 因此,李占标的红枪会便没费一刀一枪,很顺利的就进驻了这高村寨中。也因为如此,所以当张洛行、龚德、王怀义、宋景诗等人到来的时候,李占标这才敢于用如此丰盛的酒宴来招待他们。 在酒宴上,众好汉举杯论英雄,谈着各自举旗造反以来的种种险情和经历,真是各有各的惊险事,人人都有说不完的冒险史。其中,数张洛行、龚德的战斗经历最为丰富。王怀义、范立香进驻皇古寨的经过也最具传奇性。由于众人与宋景诗都是头一次见面,因此都想听一听他是如何举旗造反,又是如何来到这河阴县境内的。 张洛行在酒过三巡之后,首先发话说道:“我在咸丰三、四年间,就曾带领黄旗捻军多次到达过山东境内,那时我就听说,在山东堂邑县境内,出了一个了不起的青年英雄,他的名字叫做宋景诗,曾经多次袭击过堂邑县衙,名闻遐迩,威名远播。只可惜我来去匆匆,未得与宋兄弟相见,实乃一憾事尔!” 龚德也说道:“都说好汉不问出处,英雄莫问来历。既然是道路相同,何愁不会有见面的这一天呢?” 宋景诗说道:“从诸位的长相来看,你们的岁数都该比我年长,景诗心怀冒昧,只有以小弟的名分来敬称诸位了。张洛行大哥,龚德大哥,王怀义大哥,范培香大哥,还有李占标大哥,你们皆是我宋景诗的尊长,今日在这河阴县高村寨内初次相见,是我宋景诗三生有幸。我先干三杯,然后再各自敬诸位兄长三杯,以表示我对你们的崇高敬意!”于是宋景诗遵照前言,一一履诺。 张洛行说道:“都说山东好汉武二郎豪迈气派,可惜此英雄离咱太远,咱无缘相见。今日一见景诗老弟如此慷慨,可见古人之言并不是虚传矣。佩服佩服!” 龚德也说道:“龚德无能,不胜酒力。可是今日与景诗兄弟有幸相遇一处,这皆是前世的造化,我定要连饮这三杯,以表示我对景诗兄的的敬意!” 众英雄倥偬交酬,连连举杯,不知不觉就到了黄昏时分。张宗先、张宗禹和安娇等人逐一将众首领安排歇息,一天的光景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之间过去了。趁众英雄睡眠歇息的功夫,咱们再返回头来,将宋景诗竖旗造反的来龙去脉加以详细描述吧。 由于清政府的倒行逆施,不但在淮河北岸激起农民的不满和反抗,在山东、河北境内,也逼迫农民举戈反抗。有志之士也效仿捻军的榜样,趁机而起,公开造反,张挂旗帜,以应方色。在山东境内,张善继、孙全仁首举黄旗,郜浩文、张宗孔继举红旗,程顺书、石天雨又举白旗,左临明等再举蓝旗,杨朋岭又举花旗,杨泰、杨福龄举大绿旗,雷凤鸣、王振南举起小绿旗。首先举起蓝旗的蓝旗首领左临明,之后又联合姚泰来等人改换做黑旗,并共推宋景诗为众人的新首领,共图反清大业。 各县饥民纷纷响应,宋景诗等人的义军势力日益壮大,在各旗造反军中,其中数黑旗、红旗、花旗的实力最强,各旗联合作战,足迹踏遍山东省的阳谷、堂邑、莘县、朝城、冠县以及河北省的馆陶、邱县、广平、曲周等县境。 宋景诗,生于山东堂邑县西北小李官庄村,少年起即同馆陶县王占基友好相处,并在一起学习拳脚棍棒,习练武艺。后来,王占基因与某官绅发生争斗而将其杀死,被官府缉拿下狱。宋景诗为救王占基,联络同村好友十八人,将王占基从狱中救出。 官府大失脸面,委派捕快四处缉拿宋景诗。宋景诗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只好聚义起事,公开打出了造反的旗号。他们杀官吏,劫富豪,杀富济贫,使官府日夜不得安宁。后来,张洛行在安徽淮北雉河集聚义造反的消息传到了宋景诗的耳朵里,他好像在漫漫黑夜中见到了一丝曙光,从中受到极大的支持与鼓舞,便也学习捻军的样子,对外宣称自己的军队为黑旗军,是捻军的同盟军。 缺乏兵器,宋景诗一班人便时常袭击附近村庄的乡丁团勇,从他们的手中夺取刀枪和棍棒等武器,用来武装自己的军队。不到一年功夫,宋景诗的黑旗军便由小到大,成为一支使官府谈宋色变的力量。宋景诗的黑旗军人数不断扩充,力量不断壮大,在山东腹地成为一支不可忽视的有生力量,犹如燎原烈火,大有越燃越炽之势。山东与京畿近在咫尺,直接威胁到朝廷的安全,因此朝廷立即派出常败将军胜保赶赴山东,对宋景诗的黑旗军进行镇压。 胜保初战未果,宋景诗的黑旗军居然在山东的冠县、堂邑,河北的馆陶等县势力越来越大。朝廷责怪胜保剿捕不力,因此不得不将胜保逮问。胜保去任之后,朝廷又派出号称铁骑军的僧格林沁,统领他的铁甲骑兵赶赴山东,对宋景诗的黑旗军进行残酷的镇压。僧格林沁来势凶猛,宋景诗无法与其抗争,只好带领他的黑旗军暂时退避黄河以南,以躲避僧格林沁的围剿。以上就是宋景诗之所以来到河阴县的真正原因。 曙光初照,旭日又东升,新的一天又开始了。自从树旗造反以来,宋景诗早已养成了晚睡早起的习惯,鸡叫三遍,天还未大亮时,他就早早的起来,在院内练起了功夫。他先是练了一套拳法,只见他身形矫健,进退自如,精妙绝伦,时而拳打,时而脚踢,有时指抓,有时跳跃,翻滚腾飞,动作利索。 拳术练完之后,只见宋景诗气不少喘,面无倦意,又见他顺手抄起一把大刀,借着初升的晨辉,又操练起来。但见宋景诗刀法娴熟,呼呼带风,刀光闪动之处,只见院墙跟前已经成熟的红石榴也在随风摇曳,不停地摆动。他时而撩拨,时而前刺,一会儿截杀,一会儿拦阻,又是崩,又是斩,又是抹,又是带,缠中带裹,裹中带缠,时而在前,时而在后,使人目不暇接,扑朔迷离。 忽然,在宋景诗的耳边传来一声屋门响动的声音,只见宋景诗本能的身体一颤,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用脚尖轻轻一点地面,整个身体立即旋飞起来,就像一支被风吹起的羽毛,由地面一直飘到了墙头之上。 这时,忽然传来一声赞呼之声:“好拳脚!好刀法!好轻功也!” 站在墙头上的宋景诗举目朝下观望,原来是黄旗捻军总旗主张洛行开门从屋内出来,正对着他微笑夸赞呢。 宋景诗又轻轻从墙头上“飞”到了地面上,不好意思的一抱拳,对张洛行说道:“十分抱歉,自从树旗造反以来,无时无刻无不生活在惊恐之中,只要一听见有风吹草动,我必须立即作出反应,否则,若是稍慢一步,恐怕就会有生命之忧。由于我方才全神贯注,全身心的投入,已经全然忘记了我是在练功,就好像是在战场上与清军搏杀一般,所以,就感到好像是清军在后面刺杀我似地,因此就一纵身跳上了墙头。景诗对此深感冒昧,望总旗主原宥才是。” 张洛行微微一笑,说道:“宋壮士要如此说,那可就太见外了。其实,你我的处境都是一样,我们哪个不是整日处于清军的追击、围剿之中呢,保持清醒的头脑和必要的警惕性,这些都是形势使然也,兄长哪有理由来责怪兄弟你呢?” 这时,龚德也被张洛行与宋景诗的讲话声给吵醒了,他睡眼惺忪地走出门来,问张洛行道:“俗话说,宁舍一顿饭,不舍一场觉。我正在做着美梦呢,被你们的谈话声给吵醒了。看你们谈得如此热乎,肯定是有什么开心事吧?” 张洛行说道:“我说老龚啊,这可是过去这个村,就没有了这个店啦。谁叫你贪睡早觉,失去了看一场精彩武术表演的好机会。你根本就无法想象,咱这宋景诗兄弟,拳脚刀法精彩绝伦不说,还有一身好轻功,你没有亲眼观看,那才叫终生的遗憾哩。” 龚德说道:“景诗兄弟,你是不是太偏心眼了?怎么清早练功,也不招呼我一声?你必须再操练一番给哥哥见识见识,否则我便不依你!” 宋景诗对着龚德一抱拳,说道:“实在对不住龚大哥,不过今日小弟已是肚腹饕餮,身体疲倦,大哥要是再想看我的武术表演,那就只好等我填饱了肚子再说了!” 张洛行立即安排张宗先、张宗禹等人责令灶头军去准备早餐,早餐霎时做毕,一桌丰盛的早餐便呈现在了诸人面前。宋景诗就像风卷残云一般,眨眼之间便将十几个大馒头一扫而光。张洛行、龚德等人看在眼里,惊在心中。二人伸出的舌头半天都没有缩回去。 张洛行说道:“都说梁山好汉李逵食量巨大,一顿能吃半斗面蒸出的馒头,可那都是耳听为虚,并未亲见。今天我可是大开了眼界,像你这般身体不算太肥胖,却还能够轻巧弹跳自如、身轻如燕的人,我看你的肚子也不算太大呀,怎么能够装得下着许多物品呢?你的肚子里边,不会还有一个备用的肚子吧?” 龚德也说道:“你宋景诗不但杀起清军来一个能顶十个,就连吃起馒头来也是海量,这样下去,一定会把我黄旗捻军给吃垮的呀!” 宋景诗假装生气的说道:“堂堂捻军的总旗主和鼎鼎有名的龚军师,竟然如此小家子气,如果你们嫌俺宋景诗吃得太多,那我卷起铺盖走人就是了!” 这时,突然从房门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女人说话的声音,随着声音的落下,只见一位身穿黄色军服,用红色缎帕抱着头的俊俏中年妇女,笑吟吟地从外面飘然走进屋里来。但见她:不用描眉生来俏,不施粉黛自然美,说她像西施人未见,说她像貂蝉无人识。 正在宋景诗看得灵魂出窍,目不斜视的时候,该女子飘然走到他的面前,紧抱双手,面对宋景诗深深施了一个万福,口中像莺声吐语,委婉说了声:“小女子久闻宋英雄的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幸得一见,真乃三生有幸矣!” 宋景诗自从造反至今,从未与女人如此近距离接触过,更未听见过如此会说话的美妙声音,一时竟使得他神魂颠倒,不知所措了。他满脸涨得绯红,喃喃的说道:“大姐突然降临,竟像神女下凡一般,你把我宋景诗夸赞的如此高大威武,这倒使我汗颜了!” 龚德说道:“宋兄弟呀,你面对这位犹如天仙般的杜姐姐,可不要心猿意马呀,她可是名花早已有主,早已对总旗主许下了那‘发不同青心同热,生不同房死同穴’的铮铮誓言了,你可是迟到了一步哇!她不是别人,她就是与咱的总旗主定下终身誓约的军中优伶杜金婵是也!” 杜金婵听罢龚德的话之后,扬起她那白嫩纤细的手掌,轻轻在龚德的头顶拍了一巴掌,说道:“我把你这个多嘴多舌的坏鹦鹉,你不说话,还怕别人把你当做死猪卖了不成?” 杜金婵自己找了一把板凳,在靠近张洛行的身边坐了下来,她然后对宋景诗说道:“宋景诗兄弟,你我虽然初次谋面,可是你的英名早已在咱们捻军中传播开来了。不知你能不能满足大姐一个请求,讲述一段你与清军战斗的故事?” 宋景诗略微想了想,说道:“说实在话,那些都是已经过去的事了,我不再想提起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为了不驳你金禅大姐的面子,我就给大家讲一段我这次来河阴县之前的一段故事吧。” 于是,宋景诗便开始了他冗长而絮叨的讲述。为了节省读者看君地时间,笔者决定采用第二人称的方式,代他叙述这篇谈话。下面便是宋景诗的谈话内容: .宋景诗的黑旗军多次与官军和团勇作战,每战必胜。他的行动直接威胁到京畿的安全,因此,朝廷下令僧格林沁王爷统领他的铁骑大军,赶赴山东堂邑县境内,将宋景诗和他的黑旗军进行扫荡。僧格林沁虽然奉旨而行,到达堂邑县境内,但是他心想,区区一群毛贼,何用我朝廷王爷大动干戈,只要派出一名军官,一支兵马,即可将宋景诗一举剿灭了。 僧格林沁坐镇府城,遣派他的爱将黄彦东为先锋官,挥军进至州城之南车营街一带,准备聚歼宋景诗。可是黄彦东到达目的地之后,并没有见到一个义军的影子。此时正值盛夏时期,骄阳似火,天气异常燥热,身穿厚厚军服的黄彦东和他的军兵们,被暑热所逼,一个个都钻进树荫下面去避暑去了。而黄彦东也心想,你宋景诗能耐再大,还不就是一群土匪、乌合之众吗,你们这些阴沟洞里的小泥鳅,还能掀起什么大浪不成?因此也就放松了戒备和警惕。 而此时的宋景诗,正在离黄彦东的不远处,正在筹划着如何消灭眼前的这批官军哩。宋景诗令郜浩文、张宗孔带领三百人在丛林之南树红旗以为疑兵,命令左临明、杨朋岭带领三百人为援兵。而他自己则带领张善继、孙全仁、杨泰、杨福龄、雷凤鸣、王振南等千余人,在禾稼的掩护之下,匍匐着身子,在田埂中青苗的遮蔽掩护之下,对在林荫下乘凉的黄彦东和他的军队突然发起了猛烈进攻。 毫无防备的黄彦东和他的官兵们,被宋景诗杀了个落花流水,死伤惨重,大败而逃。黄彦东回到僧格林沁身边之后,被一向治军严厉的僧格林沁骂了个狗血喷头,他低头无语。 黄彦东的失败,也使僧格林沁的头脑清醒起来。他对黄彦东说道:“我此次委派你为先锋官,去围剿宋景诗,一开始我也认为,区区一帮毛贼,大兵一到,即可一触即溃,我们就会大功告成。没想到宋景诗却是如此冥顽不化,此次失败,罪在尔身,根源却在我身上。看来这帮反贼不可小觑,我必须亲自出马了。” 于是,僧格林沁重新组织人马,重新调动军队,他决心要把宋景诗和他的军队从根铲除。这次,僧格林沁不惜血本,他调来了焦庄民团忠正团,堂邑柳林的永清团,范寨村的尚义团,合计有三千余人。另外,僧格林沁还将上次作战不力的数名军官褫去官职,另换新人来领导。他又从军中挑选出年龄不超过十五岁的孩童,组成一支五百名的新军,名曰红孩儿军,命令他们充当此次进攻中的先锋队,并为他们配备上拐子洋枪,自成一队,并给他们取名曰“常胜军”,不日即下令发起总攻击。 僧格林沁的军队实力强大,又来势凶猛。宋景诗虽然面对强敌,却毫不示弱。他在军事动员会上,把义军所处的形势对众人作了毫不掩饰地阐明。营官外号叫杨二马鞯的说道:“我早已发下誓言,不灭清妖,我杨二马鞯誓不为人,此次就是战死,我也决不向他僧格林沁低头!” 一个外号叫做狼头罐的百夫长也发出誓言:“我狼头罐以前可都吃的是狼头,这次我可要吃清妖们的人头了,僧格林沁的人头不知是个啥滋味,要是能把他的脑袋割下来,来一个人头蘸大葱,那才真正是人间美味呢!” 又有一名外号叫做肉翅膀的营官说道:“人哪一个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他僧格林沁不就是个蒙古王爷吗,他怎么就如此毫无人情,非将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们斩尽杀绝不成呢?他若是把我们逼上了绝路,我这条小命何足惜哉,俺就和他拼了,大不了一命抵一命,俺就心满意足了。”众人摩拳擦掌,单等僧格林沁的到来。 义军与官军就在堂邑县西北的武家庄西面,一座砖瓦窑的四周,摆开了战场。僧格林沁独自坐在一座砖瓦窑窑顶上,手执多面不同颜色的令旗,居高临下,可俯视四周二里路远近战场上的一切情况。双方一接战,官军凭借自己人多势众,且又有洋枪的优势,在密集的枪弹掩护之下,首先向宋景诗和他的义军发起冲锋。但是义军毫不畏惧,前面的人被枪弹击中倒地,后面的人手执大刀长矛继续英勇冲杀,所以官军屡战屡败,双方自清晨战至红日偏西,官军势几不支。 僧格林沁眼望着死伤满野的官兵尸体,和几战几溃的官军士兵,气得他火冒三丈,暴跳如雷。他在战败中临时决断,临时撤换了不称职的指挥官,严令新任军官带头冲锋,务必将宋景诗击毙或者活捉。 你想,宋景诗和他的许多指挥官可都是武艺出众,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他们个个身先士卒,英勇无畏,几乎都是用血肉之躯迎着红孩儿军的拐子洋枪誓死如归的英雄好汉。他们身手极为敏捷,速度也极为快捷,往往还未等红孩儿军开放第二枪、第三枪的时候,他们早已手起刀落,将那些涉世未深、经验尚且不足的红孩儿斩杀殆尽。 营官杨二马鞯总是一马当先,只见他腾跳翻滚,以极快的刀法,就像削大葱一样,在红孩儿军和官军中横冲直闯,刀刀见红,举手即不落空,只杀得官军哭爹喊娘,临死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死的。忽然,一个红孩儿兵转到杨二马鞯的身后,趁他与其他官军搏斗的时候,迅速举起手中的拐子杨枪,朝杨二马鞯的后背开了一枪,杨二马鞯应声倒地,我们的英雄就这样结束了他的生命。 百夫长狼头罐见杨二马鞯一死,还未等那红孩儿兵再开第二枪,他便来了个空中旋跳,一下子扑到那个红孩儿兵的近前,手起刀落,将他杀死。紧接着狼头罐又左旋右跳,用手中的钢刀又一连杀死了七八个官兵,最后也死在了红孩儿兵的枪弹之下。 营官肉翅膀眼见有两位好友先后惨死在红孩儿兵的枪弹之下,逼使他一腔怒火直涌心头。他高喝一声,用尽全身的气力,用手中的钢刀对着从四面围拢过来的红孩儿兵,唰啦就是一刀,只见十几名红孩儿兵先后一同齐刷刷的倒在了地上,他们的双腿全部被砍断,趴在地上哇啦哇啦的大哭大叫,均已失去了刚才的趾高气扬的气势。 战场上顿时出现一片混乱,僧格林沁手中的指挥旗子也早已失去了效用,他远远地望着面前的惨景,使他这位对朝廷无限忠心,带领着铁骑军叱咤大半个中国的皇亲贵戚,也不知感动呢还是悲哀,总之一行热泪从他那饱经风霜的眼眶中流淌了出来。他禁不住大声叹息道:“自古华夏多英雄,壮烈残酷,都各为其主,我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先祖努尔哈赤为争夺权力,而带领八旗军从关外闯到关内来的情形,此一战役,将此比彼,其壮烈残酷也可见一斑了。” 在此次战斗中,僧格林沁投入的兵力有五千余人,再加上地方民团三、四千人,合计总共有近一万余人,而宋景诗的总兵力还不到四千人,力量对比之悬殊,就已经决定了双方的胜负将是如何。最后,宋景诗终因寡不敌众,在付出了三千余人的伤亡之后,终于全线溃退,败下阵去。他带领二百余人离开战场之后,一路向南溃退,经过两天两夜的急行军,这才好不容易摆脱掉僧格林沁铁骑军的追击,一路来到了这河阴县境内,偏巧就与张洛行、龚德巧遇在一起。 杜金婵不动声色、静静地听完宋景诗的讲述之后,这才说道:“你与僧格林沁所进行的这次搏战,实在是太壮烈了,听起来还叫人感到有些惊心动魄。你以区区三千之众,来与僧格林沁的几千名铁骑军相对抗,最后竟然还能带领几百人全身而退,这实在是太难太难了。除了你宋壮士能有这个能耐,我看这种惊天地、泣鬼神的英勇壮举,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做得到了!” 张洛行哀叹一声,说道:“僧格林沁这个人,自恃有朝廷对他的庇护,又加上他统领的铁骑军兵,总认为他打遍天下无敌手,根本不把我们这些义军放在眼中,而且说实在话,他由直隶而山东,再由山东而安徽、河南,视我等义军为最大的心腹之患,必欲彻底剿灭而后安。所以,在今后的作战中,僧格林沁必将成为我们义军最凶恶、最强劲的敌人,如果不首先将他铲除,则我等的反清大业便会半途夭折矣。” 张宗禹激愤的说道:“僧格林沁的铁甲骑兵,都是些训练有素的蒙古老兵,他治军极其严格,所用手段也极为严酷,在行军途中,常有因疲劳过度而掉队的军兵,而被僧格林沁当场斩杀的事例,所以,他的兵士无不对他畏之如虎,虽然心有怨言,也只是敢怒而不敢言。依我看来,这必然就成为了僧格林沁的致命弱点,总有一天,我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使他死无葬身之地!” 龚德说道:“人们常说后生可畏,方才宗禹的一席表白,使我由此窽见了后生们的可畏之处,也看到了僧格林沁即将走上他灭亡之路的前奏,我看僧格林沁灭亡的时日离开现在不会太遥远了。” 杜金婵说道:“你们众人开口闭口必说僧格林沁,好像他已经成为众人的心腹大患了,可是,僧格林沁这个朝廷大魔头、大鹰犬,什么时候才是他寿终正寝的那一天呢!” 张洛行说道:“我既不是算命先生,也不是预言家,不过以我对宗禹的了解,他既然已经说出此话,肯定是有他的谋划和打算,如果僧格林沁不能死在我们这些人手中,我敢断言,他必然会死在宗禹这些年轻后生的手中!” 龚德说道:“这人生的道路,好像都是上天早已策划好了似地,他叫谁三更死,决不会叫他活到五更。过去我们也曾多次与僧格林沁交过手,面对他的铁甲骑兵,我们总是败比胜多,我也曾经设计截击过他,但是都被他英勇的铁甲骑兵顺利冲破,从中不难看出僧格林沁的强势。我们要想把他彻底打败,确实并非易事。此事还有待宗禹多费一番心思了。” 一直默默无语的王怀义突然开口说道:“泰山不是磊的,牛皮不是吹的,我王怀义手挺一把青龙偃月大刀,自认为天下无敌,可是在几次与僧格林沁的交战中,几乎没被他的铁甲骑兵的马刀把我劈死,我拼死冲杀,好不容易才捡回了一条小命。要说将僧格林沁彻底歼灭,说说可以,做起来可就比登天还要难了!” 张宗禹一听王怀义此话,禁不住一时火起,说道:“身为捻军首领,你又是我的前辈,怎么能说出这等畏敌如虎、毫无战斗意志的丧气话呢?我看你这是有意在动摇军心,今天要不是看在我叔父和龚军师的面子上,我一定将你缉拿问罪!” 王怀义面对张宗禹的责问,也毫不示弱,他反唇相讥道:“怎么,好小子,你叔父张洛行还健在,你就如此急不可耐地要篡权夺位了?黄口小儿,有你叔父张洛行在,怎么能容得你如此张牙舞爪?我看你还嫩了些吧!” 张宗禹气愤难耐,竟然一伸手拔出佩剑,就要将王怀义一剑刺死。安娇和杜金婵两人急忙向前,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王怀义,这才使王怀义躲过了一劫。 张洛行走到张宗禹身边,一把将他手中的佩剑夺了下来,假意嗔怒的说道:“宗禹儿,这是何苦来?你总是这个倔强的脾气,听不得一点不同意见,听到一点逆耳之言后,就大动肝火,这哪里还像是大将的风度?” 龚德也说道:“此次我们来到这河阴县境,怀义听说后立即前来看望,由此可以看出,他也是兄弟情深,切莫因一时的言语不投机,而伤了兄弟间的和气。宗禹啊,你身为捻军少旗主,这火爆子脾气,今后可是要很好地改一改呀。” 王怀义生气地说道:“我王怀义此次来到这河阴县,我可是为看望总旗主张洛行和军师龚德而来,既然张少旗主不给我王怀义这个薄面,我再在这里呆下去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常言说得好,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王怀义胸无大志,只会说一些使别人极不入耳的落后话,我还是回我的皇古寨去,安分守己的去过安稳日子好了!范立香兄弟,看来这河阴县咱们是不能再呆下去了,走,咱们还是回咱们的皇古寨去,去过咱们悠闲自在的安稳日子去好了!” 说完,也不再经张洛行、龚德同意,便带上他的兵马,一路回密县皇古寨去了。 张洛行、龚德跟在王怀义和他的军队的后面,一路尾送到村寨外。王怀义、范立香连个招呼也没有和张洛行、龚德打,甚至连头也没有回一下,就各自骑上战马,一溜烟朝东面奔驰而去。 张宗禹满肚子的气愤,自然不会到村外去相送。当张洛行、龚德返回村中后,张宗禹仍是气愤难消,他对张洛行说道:“总旗主,军师,刚才所发生的事情你们二位可都亲眼看见了。似这等目无尊长,满身江湖气息,各树一帜,独行其是,毫无军纪可言的军队,不要说能与僧格林沁相抗衡,甚至能不能与陈国瑞、张曜、宋庆相搏战,也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呢!如果二位不信,我敢断言,王怀义此人,将来必会成为我捻军的拦路虎、绊脚石!” 张宗禹的预言会是真的吗?王怀义未来的命运又将怎样?让咱们拭目以待。 第七十五回 段俊苏借兵复仇,宋景诗怒杀清妖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王怀义的含恨别去,他用这种极不理智、极不礼貌的方式离开张洛行的黄旗军营,说实在话,也极大地刺激了张洛行作为总旗主的自尊心。回到军营之后,他对龚德说道:“老龚啊,在我张洛行的眼里,我可是把你当做了吴用一样的人物。那你就给我说说看,咱这些各自为政、各自为军又各行其是的捻军,如何才能拧成一股绳,能够统一号令,枪口一致对外呢?” 龚德未加思考就马上说道:“总旗主所提到的这个问题,何况不是困扰我多年的切腹之痛呢?你的问题,归结成一句话,就是咱们各路义军的团结问题。要是团结问题解决了,那么我们各路捻军互相不统属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张洛行说道:“从你方才的谈话中,你曾提到一个新名词儿,叫什么‘团结’来着。这我倒是头一次听说,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做‘团结’吗?” 龚德说道:“我这也是有感而发,还无法深刻领会这两个字的真正含义。不过从字面上来说,团者,圆也。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在‘新栽竹’一诗中,曾有‘未夜青岚入,先秋白露团’之句,说的是早晨的白露凝聚成小水珠之义也。我各路捻军举旗聚义,这本身就是一种凝聚的力量,可惜的是目前只是聚而不凝也。各军旗主各成体系,且拥军自重,无法做到统一指挥,统一调动,不能用攥紧的拳头去打击清军,这也便成了我捻军的致命弱点。” 张洛行说道:“你龚德在我张洛行的眼睛里,也算是个计谋满腹的人了,你就不能想出一个将咱们各路分兵而治的捻军队伍,团结在一处的办法吗?” 龚德为难的摇了摇头,说道:“办法不是凭空想出来的,它是与朝代共生共存的产物。听说美国人实行的是什么总统制,而英国人实行的则是君主制,就连咱们的天王洪秀全,不是也将自己封做‘王’了吗?从目前形势来看,总统乃一国的大权总揽者,他大权集于一身,众星捧月,一呼百应。可是我们就无法做到这一点。即使有朝一日推翻了清廷的腐朽统治,由谁来做这个‘总统”,现在时机还尚不成熟;倘若再立一个‘王’出来,那么一山岂能容得下二虎?如果再造一个皇帝出来,也有悖于我等造反聚义的初衷。想来想去,我还是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 张宗禹听完张洛行与龚德的谈话后,说道:“我们在雉河集聚义时的宗旨是,铲灭清妖,替天行道,现在这一使命尚未完成,就谈论什么总统立宪,什么立王立宪的,二位首领是不是也太急于求成了?我现在一心想得是,哪一天能将僧格林沁的脑袋割下来,才是我最大的目标呢。” 宋景诗也说道:“我同意张少旗主的说法,僧格林沁这个老贼可把我给害苦了!他在堂邑县杀死了我好几千名弟兄,这样的血海深仇我要是不报,作为堂堂七尺男子汉,我还有何颜面再活在这个世界上呢!” 正在张洛行等众人喋喋不休的时候,李占标突然端着一个大茶盘走进屋里来,盘中装满了一大盘红透的水果,鲜艳夺目,芬芳四溢,使人望之而馋涎欲滴。李占标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对众人说道:“大家说了这半天话了,可能早已说的口干舌燥了吧?我为大家端来了一大盘石榴果,这可是咱河阴县的土特产,请大家快来品尝吧!” 宋景诗一见有石榴奉献,喜不自胜的说道:“这可太好了,我小的时候就听老年人议论,说美食莫过四川,美景莫过苏杭,要吃石榴必须到河阴。我今天倒要亲口来尝一尝,这河阴县的石榴到底是个啥滋味?” 一边说着,一边便拔出随身携带的佩剑,将一个红红的大石榴劈作了两半,独自一个人首先吃将起来。 于是,张洛行、龚德、张宗禹等人,也学着宋景诗的样子,有的用佩刀,有的用佩剑,将石榴拦腰劈开,互相品尝起来。不过人们看到,张洛行将石榴的一半留给了自己,而将另一半顺手递给了杜金婵;而张宗禹呢,则是将石榴的另一半递给了身边的安娇。 这一切被小眼睛的龚德看了个一清二楚,他开玩笑的说道:“好么,你们叔侄二人,一个是总旗主,一个是少旗主,你们都有自己的另一半,唯独我龚瞎子无人疼爱,你们这不是在有意挑逗我的情爱欲火么!” 杜金婵说道:“就你龚瞎子屁事多!吃石榴也无法把你的臭嘴给堵住!来来来,把我这一半给你吃,从今往后,再不许你说无人疼爱之类的废话了!你说这种**裸的话,也不怕被晚辈们笑话!” 李占标说道:“诸位别光顾着吃石榴,你们可知道这石榴的来历不?” 宋景诗说道:“我从山东一直被僧格林沁追赶来到河南,连饭都几乎吃不上,谁还顾得上去研究这石榴的来历呢?” 李占标说道:“咱炎黄子孙讲究的是个数典不能忘祖,饮水必须思源。吃着这稀甜嘣脆的石榴果,自然不能不想到一个人,他就是汉武帝时期的外交史官张骞是也,这甜如蜂蜜的石榴果,就是他从安息国(今伊朗)引种而来的。” 龚德说道:“叫你如此一说,我们吃石榴倒是吃出历史来了,这可是叫我大长学问了。” 正在众人吃着石榴,品评历史的时候,张宗先忽然慌慌张张走进屋门来说道:“禀告总旗主和军师,据探马回报说,逃往省城的高村寨寨主段俊苏,带领他的女婿巡检尹翠哲,统领三千余名官军,一路向河阴县袭来。请总旗主示下,咱们调哪路兵马去迎敌为好呢?” 张洛行对龚德说道:“大敌即将来临,军师你讲调何人去迎敌为好?” 龚德说道:“以我之见,调张宗道、张宗志两路兵马足以。” 宋景诗说道:“总旗主,军师,你们办事也太不公平了,我宋景诗自来到这河阴县之后,每日里白吃白喝,过着悠闲自得的生活,这次去攻打清妖,为什么不算上我一个呢?” 张洛行说道:“你自远方而来,自然就是我们的客人了,主客总归有别吗,怎么能叫客人去冒死拼杀呢?” 宋景诗执拗地说道:“你们就是有千万条理由,说破了你们的嘴皮子,我今天也非要去参加战斗不可!” 张洛行、龚德看宋景诗也是出于至诚,为了不挫伤他的真心诚意,只好同意他自成一军,与张宗道、张宗志一道,浩浩荡荡,将军队开出了张村寨,去迎击尹翠哲的清军去了。 话说段俊苏被李占标吓跑到省城去之后,他翻来覆去想了几天几夜,越想越感到窝囊与气愤,他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窝囊气,想到最后,他决定拉上自己的女婿,来对李占标、张洛行等人进行一次报复。 这一天,段俊苏一大早就穿戴整齐,来了一个屈尊下访,直向他的姑爷尹翠哲的府中而去。尹翠哲官居巡检之职,手中握有一定的兵权,在段俊苏的眼中,他也是一个炙手可热的人物。尹翠哲时年三十刚出头,祖籍是直隶清苑县人,人生得眉目清秀,身高七尺有余,出生在一个武功世家,他仪表堂堂,武艺超群,未来必定是个可造之材。段俊苏就是出于这种考虑,这才将自己的大女儿段秀梅许配给了尹翠哲为妻。 段俊苏心想,自古以来,女婿能顶半个儿子使用,现在老丈人遇到了为难之事,不相信他尹翠哲会坐视不问。段俊苏一边走,一边想,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尹翠哲的军营门前。他直截了当,向门口护卫兵说明了自己是尹翠哲老丈人的身份,军兵们听说是巡检的老泰山驾到,有哪个还敢阻拦?立刻走进军营向尹翠哲禀报去了。尹翠哲听说岳父亲临军营,也丝毫不敢怠慢,他赶紧走出营帐,亲自来到军营门口迎接段俊苏。 尹翠哲来到军营门口之后,一见到段俊苏的面,赶忙跪地施礼,口中说道:“不知岳父大人驾到,小婿稚农迎接来迟,还望岳父大人恕罪才是。”稚农者,是尹翠哲之字也。 段俊苏赶忙伸手将尹翠哲扶起,口中说道:“贤婿不必自责,我这次来到省城,也是迫于无奈,事先并无准备,我是为捻匪所逼,慌忙启程而来,不但贤婿你想不到,就连我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段俊苏跟随尹翠哲走进军营,一路来到尹翠哲在军营的家中。女儿段秀梅一见父亲突然到来,竟然激动地她流下了眼泪。她一边抽噎,一边说道:“捻子造反,土匪横行,路途不靖,女儿已有一年多未回高村寨去看望二老了,女儿不孝,还望老父亲谅解才是!” 段俊苏说道:“儿女都是父母的连心肉,你远离家乡,怎么不使二老牵挂在心?怎奈朝廷无能,使众多盗匪横行乡里,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为父此次来到省城,就是被一个名叫李占标的乡匪所逼,为保活命,被逼无奈,才连夜携家带口来到这郑州城的。不想祖辈几代经营的这高村寨,还有寨中粮囤中的大批粮食,就这样白白丢给了这些反民,为父实在心有不甘,这才登门向贤婿求救。” 段秀梅问道:“父亲此来,暂住何处?我那年老体弱的老妈妈境况如何?还有我那小弟段秀刚和小妹段秀茹他们都还好吗?” 段俊苏叹了一口气,说道:“兵燹四起,民不聊生,像我们这种不愁吃喝的官宦人家,尚且终日里提心吊胆,更不用说那些有钱无势的乡绅富户了。还好,为父我手中有的是银子,就是在这郑州城长期居住,也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女儿女婿可尽管放心。只要我们有钱住在这省城之中,生命也就会有保证了。” 尹翠哲说道:“要不是军营有规定,除了妻子儿女之外,不准任何外人进军营内居住,要能把岳父一家人都接到军营里来居住,那可就更加安全了。” 段俊苏说道:“虽然说我手中有银子,可以在外居住,但是长期离境背乡,在外游荡,总也不是长久之计。我这次来找贤婿,就是想借贤婿你手中的兵权,带领你的兵马杀回高村寨去,把我的寨堡和粮食夺回来,也好消去我心头之恨!” 尹翠哲说道:“虽然小婿手中握有兵权,但是军队的调动,必须征得上峰允准。不过这剿捻乃是眼下的当务之急,估计我只要提出申请,上峰就会批准的。” 于是,尹翠哲在征得上峰同意后,立即带领三千人马,在段俊苏的引领之下,从省城郑州出发,一路浩浩荡荡,向河阴县高村寨杀奔而来。不过尹翠哲的行动,早就被黄旗捻军的探马在五十里之外发现,早早的禀报给了张洛行和龚德。 这高村寨的位置在旧广武县之滨,西面即是天下闻名的虎牢关,北面临近牛口,自古就是兵家争夺之险道冲要之地。咸丰十年春季,段俊苏为防捻军阑入,曾经举一己之力,挖濠修堡,掘土围堰,可惜的是,还未等工峻即被李占标吓走了,现在倒成了张洛行、龚德的御敌之所。 张洛行、龚德未等段俊苏和尹翠哲的队伍到达,便早早地在离开高村寨五里路远的一处山间平地中列阵以待。不久就看见由段俊苏引路,尹翠哲领军紧随其后,浩浩荡荡,从迎面袭来。 段俊苏见张洛行、龚德早有准备,因此也就不敢再贸然前进了。尹翠哲将自己的军队摆列成行,压住阵脚,摆出一副随时要与捻军厮杀的架势。段俊苏抖起胆子,打马向前,来与张洛行搭话。 段俊苏说道:“张洛行,都说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远千里从安徽的涡阳县来到我这河阴县,无端抢占了我的村寨,不但师出无名,也是不仁不义之举。我的冤家本来是李占标一伙乡匪,没想到你张洛行不仁不义,鸠占鹊巢,不劳而获。如果你识相的话,就赶紧将你的匪兵撤出高村寨去,我可不记前仇,从此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如若这样,你我也就用不着再大动干戈了。否则的话,你我即是不共戴天,一场厮杀也就在所难免了!” 说到此处,段俊苏回头用手指了指他的女婿尹翠哲,又说道:“你看有皇家大军在此,还岂容尔等毛贼大逞淫威!” 张洛行听完段俊苏的一派胡言乱语之后,平静地大声对他说道:“听你刚才的一番表白,你好像比观世音菩萨还要仁慈大度,不过树留影,人留声,你段俊苏如果是菩萨,怎么会置无数难民的饥饿与不顾呢?你到底是菩萨还是魔鬼,百姓心中都有一杆秤,是好是坏,要叫别人说了才算,你自我标榜吹嘘又有何用呢?” 尹翠哲坐在马上已经听得有些不耐烦了,他歇斯底里的说道:“岳丈,你与这些毫无人性的土匪讲什么道理,他们都是一些不食人间烟火,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刽子手,你苦苦相劝,他们也绝不会放下手中的屠刀的,要与他们说话,还是靠我手中的这杆红缨枪才行!” 尹翠哲说完,一提他的马缰绳,就直向捻军营垒冲杀过来。段俊苏年老体弱,又不懂武功,在这两军对垒的战场上,自然就没有了他的用武之地了。他打马刚回到本队,不知在何时,也不知从哪里忽然窜出来一个捻军士兵,就见他一纵身跳上段俊苏的马屁股,对他说道:“段老东西,你认为你把你的女婿调动来,你就安枕无忧了么?今天我宋景诗先斩下你的人头,看你还敢猖狂不猖狂!” 只见宋景诗手起刀落,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就已拎在了手中。还未等官军营中反应过来,宋景诗早已拎起段俊苏的人头,三蹦两跳,刹那之间便回到了自己的营垒之中。 宋景诗拎着段俊苏的人头,径直来到张洛行、龚德身边,笑嘻嘻的对他们说道:“总旗主,军师,段俊苏的人头在此,请二位查验!” 张洛行、龚德都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张开的嘴巴半天都没有再合上。张洛行惊诧的说道:“前不久见宋壮士清早起来练功,我就已经领教过你武功的高深莫测,谁知那还只是冰山之一角,今日又见宋壮士的武功美妙绝伦,实在了得,我可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没想到你身形竟如此矫健且又如此神速,就是水浒中的武松和浪子燕青,也难以与你一比高下矣,今天我张洛行可是大开眼界了!佩服!佩服!” 龚德也说道:“以宋壮士的武功而言,可以说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就是僧格林沁的铁骑军,如果不是依靠他那些个洋枪洋炮洋玩意,他也是拿你宋景诗毫无办法的!” 张宗禹说道:“方才我看见宋壮士你神出鬼没,我还以为你是去迎战尹翠哲去了呢,没想到你杀的却是段俊苏这个老匹夫!你的剑法可以用‘神速’二字来形容,你宋景诗也犹如司马叔持再世矣!”张宗禹所提到的司马叔持此人,据说是汉明帝时之人,他手持宝剑,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就快速出剑,将杀害他父亲的仇敌斩杀,从而为其父亲报仇雪恨,被后人传为佳谈。 安娇也说道:“往昔之日,我曾经暗暗佩服过萍踪侠客营的众英雄们,认为他们的武功已是盖世无双,今日一见宋壮士的刀法,方知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这句话的真实含义。接下来,我要拜宋壮士为师,深入探讨和学习刀剑法的奥秘之所在!” 宋景诗说道:“其实,无论是什么事情,一旦被说穿,则他也就毫无神秘可言了。我的座右铭就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想使自己的武功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我的奥秘就是五个字;功到自然成!” 此时,张宗志正与尹翠哲激战正酣,二人倥偬交错,马来马往,已经战了不下五十余个回合。因为长久未能取胜,看来张宗志的心情有些急躁起来,他的枪法也失去了先前的精准和娴熟,开始有些错乱起来。 张洛行看在眼里,急在心中,他提醒张宗禹说道:“宗禹啊,我看这尹翠哲的武艺只在张宗志之上,看来张宗志有些支撑不下去了,是否另换一个人再战?” 还未等张宗禹发话,就见一名将官打马而出,迅速朝尹翠哲俯冲过去。众人望去,去者不是旁人,他正是端坐在银脊欲飞马鞍桥上的小将张宗道。 张宗道到达张宗志近前的时候,大声说道:“尹翠哲小儿,你休要猖狂,你张宗道爷爷来也,我要一枪将你刺于马下!” 此时的张宗志,确实已是筋疲力尽,他被累得满身是汗,整个战袍都被汗水湿透了,就连他那黑吻银肚坐骑,也被累得全身大汗淋漓,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如果没有张宗道的及时出现,也很难再继续支持下去了。 待张宗志稍作喘息后,张洛行问他说:“宗志,你在我的眼中还算武功上乘的人,怎么与尹翠哲纠缠了这老半天,还没有取胜呢?” 张宗志说道:“孩儿临出马时,也是抱着速胜的心思,心想,三下五除二,就将他收拾了,没想到与他一交上手,我这才发现尹翠哲此人的武功只在我之上,不在我之下。无论是挡、托、进、刺,他的枪法都恰到好处,更加难能可贵的是,此人头脑清醒,枪法精准,无论我如何变换招法,他都从不为之所乱。可见他的武功是经过高人传授无疑了。” 说话之间,张宗道与尹翠哲又已经战了三十余个回合,仍然未分胜负,这可把张洛行给急坏了。他对龚德说道:“老龚啊,你这军中智多星有什么制敌取胜的灵丹妙药,在这关键的时候,怎么也不贡献一个点子出来呀?” 龚德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身为军师,你说我能眼看着无法取胜而不着急吗?这战场上的较量,比不得偷营袭击打埋伏,凭得是武艺的高低,意志和耐力,心情浮躁怎么能行呢?好歹我们有的是人,轮番和他交战,就是不能将他杀死,时间继续持续下去,就是拖累,也是会把他拖死累死的!” 婉闹对张洛行说道:“总旗主,军师,让我去会会尹翠哲这小子吧?” 张洛行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地,说道:“不可,不可,绝对不可!我若是同意你出战,还不被面前的几千名清军笑掉了大牙吗?他们会笑我张洛行军中无人,连女人也推上前沿来滥竽充数了!” 正在张洛行、龚德焦急万分的时候,忽听有一个人说道:“尹翠哲并无什么可怕,我能在万军丛中取此人首级也!” 张洛行、龚德打眼望去,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毫不费力取下段俊苏首级的宋景诗。 张洛行说道:“你是为躲避僧格林沁的铁甲骑兵而来,来到我张洛行的军营,你就是我的客人,我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烦劳宋贤弟的大驾呢?不可,不可!你还是静观其变吧!” 宋景诗听完张洛行的话之后,也未再与其争辩什么,他从安娇手中夺过她的踏雪无痕战马,轻轻弹跳了一下身子,整个身体早已稳稳当当地骑在了马背上,又用双腿一夹马肚皮,只见那踏雪无痕战马,就像是一阵旋风,眨眼之间便到达了尹翠哲和张宗道面前。 尹翠哲见又来了一员捻军将官,不知此人武功高深如何,正在他愣神的一会工夫,只见宋景诗腾身从马背上跳起,离开地面足足有两丈多高,尹翠哲哎呀大叫一声,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后面的事情就再也不知道了。张洛行、龚德等人远远望去,只见尹翠哲的人头在空中飘起,然后滚落到了十丈开外。 尹翠哲的人头落地,被对面的捻军营垒中的众军将看了个一清二楚,众人兴高采烈,欢呼声震动天地,全军一片沸腾。 这巨大的欢呼声,像长江在决堤,像大海在呼啸,翻江倒海,震撼乾坤,无人可以阻挡。对面营垒中的清军,眼见自己的主帅被人杀死,也都像无头的苍蝇一样,没有了主见。张洛行见时机已到,便将手中的小红旗在空中一挥,捻军的千军万马,就像潮水一般向清军军阵冲杀过去。俗话说,兵败如山倒,不到一个时辰,三千余名清军便被众捻军斩杀殆尽。锣鼓齐鸣,欢呼声震动天地,张洛行和他的捻军健儿高奏凯歌,凯旋回到了高村寨堡。这真是: 十万旗幡卷地来,干戈丛中旌旄出; 村东列阵争抽矢,万马千军震耳驌(su)。 可怜清妖化魂死,战死沙场谁问津? 风声鹤唳惊魂散,又见妻老哭声凄! 两军阵前无情意,刀光剑影分高低; 谁若不信请一试,丧魂落魄无底气! 话说张洛行带领取胜的黄旗捻军十万余众,凯歌高唱,士气高昂,一路吹吹打打,把个宋景诗像大英雄一般,恭敬崇拜得不得了,回到了高村寨军营之中。张洛行立即传出命令,大摆酒宴,搭好戏台,连日欢呼庆贺不止。 杜金婵和她的优伶剧社也各显其能,放开喉咙,一连三天唱拉魂腔不息。第一天唱的是“穆桂英挂帅”,第二天唱的是“樊梨花点兵”,第三天唱的是“三蜷寒桥”,只唱得是人人喜欢,个个尽兴。到了第四天,宋景诗突然向张洛行、龚德提出要求要回山东去。这使得张洛行、龚德十分落寞,深感突然和懊丧。 张洛行问宋景诗道:“宋贤弟,我来问你:自从你来到这河阴县高村寨与我偶然相遇相识以后,大哥可曾慢待过你?” 宋景诗回答:“不曾。我与大哥虽非一母同胞,可是大哥待我胜过亲生兄弟,这使小弟受宠若惊,终生难忘!” 张洛行又问道:“那就是在啥地方对你招待不周,方才使你产生回山东家乡的心思了?” 宋景诗又回答道:“也非也。我一到军营,大哥就对我奉若上宾,好吃好喝地招待,哪还来不周之说?” 龚德也说道:“既然这两样都不是,那准是下面军将或者士兵有言语得罪之处,才使得宋贤弟突生回山东的念头了?” 宋景诗又说道:“亦非也。二位大哥,我看你们就不必再胡乱猜想了,我实话告诉你们,促使我突生回山东思想的,有两个原因。这一是,自从与僧格林沁在堂邑交战之后,有相当一部分弟兄生死下落不明,我宋景诗如果只顾自己安乐享受,而忘记了他们,我心内深感愧疚与不安,二位兄长越是好酒好菜的招待,我就越是感到寝食难安也。” 张洛行问道:“你说了这促使你回山东的第一条理由,我似乎已经被你打动。那还有第二条又是什么呢?” 宋景诗未曾说话,好像已经陷入到深深的不安与自责之中去了,张洛行、龚德看见,宋景诗的眼圈已经红润了。 宋景诗极力克制住自己感情,说道:“自从我竖旗造反与清廷公开对抗以来,我家中年逾八旬的老母亲就一直为我提心吊胆,她夜不能寝,日不能安,她所为我操的心,岂是言语所能表白?我想在她还健在的时候,哪怕回家看望她老人家一眼,也算是我这个不孝之子尽到孝心了!” 听完宋景诗的表白之后,张洛行、龚德都久久未能再开口。哪个人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父母都不关心,不热爱,那就根本谈不上去爱别人了,那他说的热爱国家,热爱民族,又有几分是真实的呢?所以说,那些高喊热爱国家,热爱民族的人,要先学会热爱自己的父亲、母亲!只有如此,才能使小爱变作大爱,小爱只有与大爱相融合,才会是无疆无限的。 张洛行无奈地说道:“你所说的这两个回山东的理由,使我哑口无言,再没有反对的理由了。既然你决心已定,我也只好听从贤弟自便了。” 龚德说道;“你我弟兄相处时间虽然不长,我发现宋贤弟亦是一个性情中人,忠孝节义四字都让你给占全了,在你的身上,使我看到了山东这个孔孟之乡的人情风貌,也看到了山东人的豪爽性格,我龚德感到自己是自愧不如啊。在宋贤弟临别之际,我要提醒你的是,眼下清妖的实力还很强盛,凡事不要任着性子去作为,不要一味的恃武逞强,否则可是要吃大亏的呀!” 宋景诗说道:“二位兄长的叮嘱与好意,贤弟我都记在心中了。就此一别,假如你我还有来日,我宋景诗依然会与二位大哥结为百年之好!” 宋景诗说道此处,就要挥军而去。张洛行突然将他拦住,说道:“贤弟,我已同意你离去,你还要如此心急做什么?大哥还有话要对你说,还有事情要对你做呢!” 宋景诗不知张洛行这是何用意,正在他疑惑茫然之际,只见张宗禹、张宗道、张宗志等人,带领几百名捻军士兵,每人手中各自牵着一匹战马,在每匹战马的马头上都系着一块红绸子布,另有十几名军兵抬着两只大木箱,笑嘻嘻地朝宋景诗和他的军兵走了过来。 这一下宋景诗更加感到莫名其妙了,他对张洛行说道:“大哥,你这又是耍的什么把戏?叫俺老宋也摸不着头脑了!” 张洛行嘿嘿一笑,说道:“宋贤弟,我现在把一切都告诉你吧!听说你要回山东,我与龚军师都有些舍不得,龚军师与我商量,要用特殊的方式来奖励你这位立下大功的大英雄。用什么方法来奖励你呢?于是龚军师就想到了这个办法。” 说到此处,张洛行用手指着面前的马匹和木箱说道:“宋贤弟,你看到没有?你面前的这些战马,都是在与尹翠哲交战时缴获来的战利品。这里有良马三百六十匹,还有纹银三千两,这些都是你急需的物品。你回到山东后,还要招兵买马,扩充自己的实力,有了这些东西,也可以救你的一时之急了。” 龚德也说道:“之所以没有事先告诉你,为的就是给你一个意外惊喜。这些东西本就是属于你所有,现在原物奉还,我们也只是借花献佛而已!还望宋贤弟不必再推辞,你心安理得的笑纳就是了!” 宋景诗听完张洛行和龚德的一番解释之后,心中万分感动,只见他突然双手抱拳,单膝跪地,激动地说道:“二位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想我宋景诗被僧格林沁所逼所追,惶惶如丧家之犬,误打误撞,才来到这河阴县高村寨中,与二位兄长不期而遇,这才免去我人头落地的下场。承蒙二位大哥不离不弃,不把我宋景诗当做外人,还百般呵护招待,使我宋景诗感激涕零,无可无不可,不知说什么才好。在这临别之际,又以厚礼相赠,我宋景诗自来到黄旗捻军大营之后,寸功未立,受此大礼,我心中深感愧疚!” 张洛行走到宋景诗面前,用双手将他搀扶起来,说道:“贤弟何必过谦?今日一战,要不是宋贤弟你出手相助,要战胜尹翠哲那厮,还不知要损害我多少军兵才能取胜呢。宋贤弟的出手,不但救张宗道、张宗志于危难之中,还叫我真正领会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华夏武功,就凭这一点,将几百匹战马和几千两银子相赠,难道宋贤弟你还受之有愧吗?” 龚德说道:“这些东西,本就是属于你宋景诗所有,说是相赠与你,我们也是出于无奈,我看说是物归原主,其意更为贴切也。” 宋景诗又对张洛行、龚德各施一礼,说道:“既然二位兄长苦口婆心,执意要宋景诗收下这批礼物,如果我再推辞下去,就显见我宋景诗寡情少礼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全数收下就是了!” 这时,张宗禹已经将几千军兵调动出军营,在高村寨宅院内排列整齐,持刀荷戈,肃穆站立,摆出与宋景诗和他的军兵一一向别的阵势。宋景诗的近一千军兵,也各执刀枪,三百六十名军人骑在马上,昂首挺胸,缓缓移步,在宋景诗的带领之下,走出高村寨营盘大门,一路向东北,缓缓而去。 张洛行、龚德和张宗禹、张宗道、张宗志、安娇一般人等,也都骑马相送,依依惜别,直到宋景诗的人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才都郁郁回到寨堡之中。 回到军营之后,龚德对张洛行说道:“以我多日来对宋景诗的观察,他性情豪爽,性格耿直,不拘小节,心底无私,又处事大度,这虽然是他的优点,也可能就就成为他的缺点。” 张洛行不解地说道:“我说龚瞎子,你的葫芦里到底又装的是什么药?优点就是优点,缺点就是缺点,怎么能眉毛胡子一把抓,混为一谈呢?” 龚德笑了笑,说道:“我说张洛行啊,亏你还是捻军的总旗主哩,怎么连如此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君不见昔日刘、关、张的桃园三结义,隋唐大将秦琼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义举,大都出自一个‘义’字吗?在我看来,所谓义者,是义气之举也。凡是英雄聚义,必是义字当先,无义则不能相聚,无义则不能相识,无义则不可能有后来的种种义举。但是我还看来,聚义之人首先必须有公正远大的目标,宏远的抱负,切莫把义字当成谋取私利的敲门砖。如果是那样的话,将是对义字的最大亵渎!” 张洛行说道:“好你个龚瞎子,我与你在一起征战多年,却没看出来,你肚子里的道道还不少哩。‘三国演义’和‘隋唐演义’两部书我都反复研读过好几遍,我都没看出里边有什么问题,怎么从你龚德嘴中说出来好像就有了新意了呢?你还有什么见解,快都对我说说!” 龚德又说道:“战国时期的大军事家、大学问家墨子就曾经说过:‘义人在上,则天下大治。’可见古人做事都是以义字当先。倘若义字与民众相脱节,行事之人自以为是,那么再义字当先,那么这个义字带来的必将是灾难。因此古人提倡义人好学,每日必勤奋读经,静坐凝思,多思己过;多多劝教别人,以彰显公益。义人善于向别人学习,因此多为贤者;义人安于本分,他们是是理念富有者;义人能自制其欲,才可始终能成为强者;义人从不嫉妒他人,不纵己欲,不虚荣,不浮躁。这样的人方能成为历史的楷模。” 张洛行说道:“今天你龚德一连说了这许多,不会是平白无故的发表议论吧?你是不是在暗指宋景诗今后会有什么事啊?” 龚德说道:“人之相交,贵在交心。倘若玉心术不正的所谓‘朋友’相交相识,自己就有可能陷入是非不辨的**阵中,从而做出使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来。因此我说,在与朋友交往的时候,应该首先将道德二字放在首位,其次再讲‘义气’,唯有如此,义气二字才不会受到亵渎。” 张洛行说道:“龚军师,你是不是错怪了咱的宋贤弟啦,我虽然与他相处时日短暂,但是我敢肯定,宋景诗绝不是那忘恩负义的人!” 龚德微微一笑,继续说道:“看你这个人!我是这样说的吗?我的意思是说,宋景诗是一个极讲义气的人,我所担心者即在于此。要是他叫义字给迷住了眼双,将来必然为市井小人所乘。你说,我能不为他的未来担心吗?” 张洛行说道:“原来如此。由此看来,你龚德的担心也就不无道理了。” 第七十六回 难民无粮啃树皮,饥饿难耐杀官军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诗曰:按下葫芦又起瓢,阎王方走小鬼到; 岁饥岁荒双降临,民不聊生动枪刀。 华夏一片荒凉相,富人腹饱撑肚胀; 饥民无粮啃树皮,多见有人死路旁。 读者看罢这八句打油诗后,呈现在眼前的必然是一幅凄惨可怕的荒凉景象。话说这一年,又是一个大荒大饥之年。由于清朝政府的极度**,各级地方官吏只顾捞钱中饱私囊,便出现了严重的荒政现象。中州各属屡屡出现灾荒,土地无人耕种,粮食连年绝收,乡民被灾求助无门,人心萌乱,为保活命,不得不铤而走险。在直隶州所属广平府的清河县、威县、尤其是在毗连的河南省境内的嵩县、鲁山、宝丰、郏县、南召、西平、遂平、确山等县的广大区域之内,都出现了骇人听闻的大旱灾。面对不断有人被饿死的惨象,官府少有问津,这便激起了广大灾民的愤懑和不满,各州县内不断有饥民铤而走险的事情发生。 一日,河南府知府樊琨正在家中与他的妻子**说爱,忽然听得家丁来报,说有快马文书传到,请樊大人浏览过目。樊琨接过文书观看,原来是署嵩山守备吴师颜的奏折。樊琨赶忙打开奏折一看,他不看还待罢了,这一看可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 你知道这奏折中都说了些什么吗?原来吴师颜告诉樊琨,由于时逢饥荒,乡民无粮下肚,只好用野菜和树叶、树皮、树根来充饥。你想饥民无数,哪有这许多草根树叶供他们来采食?况且这些东西食尽之后,生活依然无着,只好铤而走险,灾民们成群结伙,去抢劫官绅富豪人家的粮仓。 在嵩山境内,就有高文生、张第三等人结伙抢粮。守备吴师颜统兵前去镇压,高文升、张第三无法与之对抗,就像一盘散沙,立即带领自己的抢粮弟兄退往嵩县与卢氏县交界处的楼子关、明白川躲避。 知府范琨立即传檄吴师顔,令其火速带领官军前去镇压,吴师顔当然不敢怠慢,整军就要出发。还未等到他动身的时候,忽然又传来军报,说又有另股饥民在嵩县所属的龙王庙等处树立大旗、各持刀枪、向豪绅富户吓索钱粮,其声势浩大,难以阻挡,竟有富豪被吓致死,有的则抛家舍业,逃往他处。 吴师颜接到此一军报后,急得他又是顿足,又是捶胸,他对天长叹曰:“饥民无以为食,生活无着,朝廷又不想法赈济,只是命令军队前去镇压,这是何等国策?倘若如此下去,这样的‘反贼’不是越剿越多吗?” 吴师颜是个军人,当然是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尽管他对因生活所逼而铤而走险的广大饥民有无限同情之心,但在上峰三令五申的催逼之下,也只有统兵前往镇压。 饥民见官军到来,慌忙退让,沿着山路小径一路前行,众人冲进汝缘镇村进行躲避。吴师颜带领他的汛兵一举将村镇包围。他骑在马上,大声对村中饥民说道:“我知道尔等是为生计所逼,这才走上与朝廷相对抗的道路,可是国法无情,尔等的行为已视为谋反,如果尔等就此解散,各自回家务农,我就可以网开一面,饶尔等不死。如果执意对抗,那就莫怪我要打开杀戒了!” 饥民头领高文升说道:“我说军爷,你别骑在马上不知腿痛,你每日有吃有喝,当然不知道挨饿是个啥滋味。你为啥不替我等想一想,但凡有一线希望,我等能背负这个造反的罪名吗?如若要我们解散也可以,那你得答应每日让我们吃饱肚皮才行!” 吴师顔一听,不禁哑然无声。他心中暗想:“我吴师颜也只不过是在磨道里拉磨的一头驴而已,我有什么权利能满足你们的要求?这不是在我的脸上画王八,让我吴某人出丑吗?” 想到此处,吴师颜的态度立即强硬起来,他语气焦躁的说道:“我说让你们各自解散回家,这并不是朝廷的决定,而是我心慈手软,不忍心来伤害你们,擅自作出的决定。你们要是不听我的好言相劝,可就莫怪我吴师颜翻脸无情了!” 说完,他一挥右手,他的汛兵便猛然朝村中冲了过去。高文升等饥民亦毫不示弱,他们各持锄头等原始工具,与手持刀枪的官军互相对杀起来。俗话说得好,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你想这批饥民都是些走投无路的人,反正饥饿而死也是死,被官府杀头也是死,总之无论如何都是死。所以就决心与吴师颜的官军决一死战。 吴师颜的官兵本来就不算太多,再加之人人都对饥民抱有同情心,所以经过一阵激烈搏斗之后,吴师颜和他的官兵就都败下阵去。高文升带领全体饥民乘胜追击,一直将吴师颜和他的官军追出去有五里多路远,由于各自肚腹空虚,饕餮难耐,他们只好停止追击,这才使吴师颜和他的官兵侥幸躲过了一劫。 吴师顔镇压饥民失败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河南巡抚英桂的耳中,他气得狠狠将桌子一拍,骂道:“好你个无用的吴师颜,朝廷用粮食和银子喂养着你,没想到你竟然败在了几个莠民手下,你让我这个一省的父母官将老脸往哪里搁呀?看来不给你施加一点压力和惩戒,你就不会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睛!” 于是,英桂带上二百名军兵,坐上一乘四人官轿,由郑州出发,开始了他巡察河南省的官游。由于英桂集三省督办于一身,其权力之大,无人可比。他首先来到嵩县,他要亲自面见吴师颜,对于他镇压饥民反而遭受失败的事情,要向他吴师颜讨要一个说法。 此时正值盛夏时期,天气异常炎热,英桂坐在轿中尚且汗流浃背,就更不用说荷重行走的轿夫们了。因为天气十分炎热,又正值日升当头,在到达一个叫做鸣皋村的村庄后,英桂只好命令轿夫停轿歇息。这鸣皋村紧靠伊河岸边,河床开阔,阵阵河风袭来,倒也给众人增添了几分凉意。英桂也顿感惬意,他竟猛然产生出一个不再向前行进的怪念头,不过此念头亦是倏忽而过,由于使命在肩,也只好勉强支撑继续前行了。 英桂此人身高八尺以上,又加之他身体肥胖,足足有二百多斤重,抬着如此肥胖的人赶奔路程,加之又是炎夏天气,可真是使轿夫们吃尽了苦头。有一个轿夫名叫阎二的,一边抬着轿子行走,一边小声对身旁的同伴说道:“这个年月,有人食不果腹,有人大鱼大肉,就像咱这位英桂老爷,他每日里花天酒地,把自己的身体喂养得又肥又胖,就好像一头大肥猪相似,这可给你我增加了不少的重量啊。” 不想这句话竟然被被英桂的一个护卫听见了,他本是一个谄媚之徒,听见有人把自己的主子骂做肥猪,这还得了!于是,他大声喝道:“停轿停轿!好小子,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竟骂老爷是肥猪!” 轿子停下来之后,正在轿中打盹瞌睡的英桂,不知轿外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睡眼惺忪的掀开轿子门帘,问那护卫道:“因何停住了脚步,发生了什么事情?” 护卫指着阎二说道:“方才这小子口出不逊,他骂老爷您是肥猪呢!” 英桂一听,不禁怒从心生,他问其他轿夫:“此言可当真?可有此事?” 被护卫揭发的那位轿夫不敢隐瞒,只好点头说道:“此话乃我所说,是真!” 英桂听后,立即命令那位护卫道:“你!把这个不忠不孝,又胆敢口出狂言,用不洁的语言来辱骂本老爷的坏家伙,拉到路边去给我杀了!” 护卫应声而去,伸手拽起那位轿夫,慌忙走到路边,就见他手起刀落,刀光闪动之下,方才还活生生的一颗人头,刹那间就身首分离,一颗头颅便骨碌碌滚到路边草丛中去了。可是事情过后,英桂这才发现,本来是四人抬的轿子,现在却少了一个人,这轿子可还怎么抬? 英桂不愧是巡抚,情急之中,他眉头一皱,便计上心来。他命令那位善献谄媚的护卫道:“从方才的事情来看,表明你对本老爷十分忠诚,现在阎二已死,这抬轿子的重任,就非你莫属了!” 护卫还认为这是巡抚大人对他的信任和钟爱呢,他欣喜的接受了英桂的委派,心中的高兴自不必说了。当轿杆刚刚落在肩上时候,他还未觉出什么,但当走了十几路之后,他可就体验出这抬轿是个啥滋味了。 由于这个护卫以前从未做过如此重的活计,当二百多斤的重物落在他的肩头上之后,使得他走起路来也失去了平衡,一个没留神,噗通一下便摔了个嘴啃泥,肩上的轿子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只听得坐在轿内的英桂哎呀大叫了一声,立即就开口骂道:“我把你们这些没心没肺的乌龟王八蛋,死后连狗都不吃的臭狗屎,为何不能轻轻放轿子,如此笨手笨脚的,诚心要把我给摔死是怎么的?” 一个轿夫说道:“回禀英大人,不是我等有意如此做,”他用手指了指那位护卫,:“是这位兄弟,他双脚没有站稳,摔了一跤,这才惊动了你老人家。” 英桂打眼望去,正是刚才那位向他禀报阎二偷偷骂他的那位护卫。英桂立即又骂道:“原来问题是出在你的身上!本老爷看你一片忠心,这才特意提拔你为我的轿夫,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粗心大意,走路不看路,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你这一摔不打紧,差一点没把老爷我的肠子给和摔出来!我本想立即将你革除不用,另换他人,不过我看在你举报他人有功的份上,还是留下你做我的轿夫。不过,为表示对你的惩罚,你要先自己掌自己二十个嘴巴,以儆效尤!” 摔跤的这个护卫名叫王克思,他原先本是周家口的一位通判小官,在一次与张洛行交战过程中,他骑在在马上向张洛行射黑箭,没想到误将自己的一位营官射死,因此被贬到郑州军营,降为普通兵卒留用。有一次英桂到兵营视察,看到王克思不但射得一手好箭,而且又能说会道,人也相当机灵,因此便被英桂看中,还被破格擢拔为英桂的亲身护卫。 英桂对王克思说道:“克思啊,你要知道,不知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也要往我的身边钻,还不为的是能填饱肚子,吃喝无忧吗?再说你跟在我的身边,还可免去到战场去搏杀之险之苦,你没费吹灰之力就来到了老爷我的身边,这可是你合家的造化呀,如此美差,你要加倍珍惜才是,切莫再玩忽职守,粗心大意呀!” 王克思听了英桂的训教之后,满心思的苦水只好往自己的肚子里吞,他心中暗暗骂道:“老匹夫!你说的可是比唱的还要好听!你就像巧嘴的鹦鹉,每句话都是冠冕堂皇,可是你口是心非,满肚子都是男盗女娼,却还要装出一副比菩萨还要慈善的面孔来蒙骗世人!” 王克思心中这样想,嘴上却不敢有半句不尊的语言说出。他满怀委屈,却还要连连对英桂表示:“这次奴才一不留神,摔了老爷,千错万错,都有奴才一个人来承担,老爷您请安坐轿中,奴才向您保证,从今往后不会再出事了!” 于是,英桂重新坐回到轿子中,有王克思等四人抬着,忽闪忽闪,悠哉游哉,一路向嵩县奔去。 王克思经过此一番折腾,才真正体会到了做奴才是个啥滋味,他心中暗想:“你说这世道为什么就这么不公平呢?有人做老爷,有人却要做奴才;老爷出门坐轿子,让别人抬着走路,而奴才一边走路,肩上还要抬着老爷才行,这是为什么呢?看样子,来世我也要做老爷,再不做那让人骑在肩膀上走路的奴才了!” 在这一天的傍黑时分,英桂和他的军兵终于走进了嵩县城。你知这嵩县是何等去处?原来这嵩县建于伊水之边,自古就是一个人杰地灵的地方,更因有古代伊尹、程颢、程颐等历史名人生于斯、长于斯、卒于斯而闻名遐迩。 听说巡抚大人驾到,自然是使吴师颜大为惊诧和慌张,更因前次在与饥民交战时的一败涂地,更使他增添了几分负疚之感。因此在与英桂说话的时候,便显出唯唯诺诺、底气不足。吴师颜知道,英桂此次亲临嵩县视察,对他而言,绝非是什么吉祥之兆。 果不出吴师颜所料,待英桂坐定之后,吴师颜终于听到了从英桂的鼻孔中挤出来的又慢、又阴沉的问话:“吴师颜!吴守备!你可真给我英桂长脸啊!你以你的二百多名军兵,为何连一群乌合之众的莠民也战胜不了哇?你的失败,可算使我大清朝丢尽了脸面,也使我这个一省的父母官的面子丧失殆尽,难道你不应该给本官一个合理的说法吗?” 吴师顔一听英桂的话中带有三分杀气,吓得他全身的肌肉都痉挛起来,他不禁全身一激灵,双腿一软,噗通一声,便双膝跪在英桂面前。吴师颜像鸡叨米似地磕头不止,口中只是求饶:“此次在龙王庙与高文升、张第三等莠民一战,由于下官低估了他们的能量,因而才出战不利,让高文升一伙捻贼占了上风,因此方有此惨败。望大人再给下官一个机会,我要重整旗鼓,厉兵秣马,定能将这伙捻贼和莠民斩尽杀绝,不获全胜,我吴师颜决不再回来见您!” 英桂说道:“尔等这些下官,平日里总是把忠于朝廷的好话挂在嘴上,说起话来也都是美言耸听,声音铿锵,毫不含糊,可是一到了真刀真枪的与捻贼干将起来的时候,尔等却总是畏葸不前,尽打败仗。由此使本官看到,这嘴上的忠是一回事,行动上的忠又是另一回事,你们是否真正对朝廷忠心,光凭喊几句口号、说几句漂亮话是不行的。是不是真忠,还要看行动才行。本官决定再给你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就看你接下来的表现如何了。吴师颜,你起来吧,本官决定,不再追究你前次失败的责任就是了!” 吴师颜得到了英桂的这个承诺之后,真是感激涕零,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他一连给英桂磕了三个响头,泪水已在他的眼眶中喷涌而出,他当即向英桂表示:“巡抚大人,下官吴师颜多谢您英桂大人的不究之恩,我一定不辜负大人您的期望,不把这些乘荒灾闹事的反民斩尽杀绝,我吴师颜誓不为人!” 英桂用阴沉的声调说道:“本官此次由郑州出来访查,身边只带了二百余名护卫军兵,我怕一旦遇到大批捻贼,兵少将寡不敷应用。吴守备,我看这样吧,你带上你的军兵,跟随我一同到各地去巡查去好了。”吴师颜听后,诺诺称是,双发一拍即合,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正当英桂、吴师颜整装待发的时候,忽然又有信使来报:“河南府知府樊琨檄报说,在豫省新蔡县一带,又有众多饥民聚义起事,请求大人您赶忙带领官兵去剿捕呢。” 英桂问信差道:“现在樊琨大人军驻何地?” 信差回答说:“樊大人目下正在新蔡驻扎。莠民猖獗,情势危急,望英大人速速前往!” 英桂不温不火的回答道:“本官知道了。” 英桂,字香岩,赫舍哩氏,满洲正蓝旗人,清朝重臣,生于清道光年间,曾在道光元年考中举人。后又以中书充军机章京,晋升侍读衔。时任河南巡抚之职,统管河南、安徽、湖北三省军务。可谓权倾一时。 在英桂的统领和督催之下,经过三天三夜的长途跋涉,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地处河南省东南方的新蔡县。英桂一到新蔡县,河南知府樊琨就已经带领一班文武官员,亲自来到城外迎接。经过三步九拜,一番寒暄之后,樊琨即走到英桂的轿子旁,与英桂执手相携,刻意表现他的热心与虔诚。 樊琨拉着英桂的双手,媚气十足的说道:“上天降灾,莠民造反,岁饥岁荒又连年发生,可把我这个河南省的父母官给折腾坏了。欣闻香岩大人驾到,我可算是遇见了大慈大悲的活菩萨、大救星了!” 英桂一听樊琨这种谄媚讨好的话语,不禁感到一阵恶心。他推开樊琨的双手,稍带愠怒的说道:“樊大人此话说得可有些过分了。我英桂虽然职位比你高,也仅仅是一肉身凡体,凡夫俗子而已,我怎敢和那神通广大、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相提并论呢?” 众人来到新蔡县衙,早有地方官吏尽心迎候。英桂和他的僚属落座饮茶,静待樊琨等人还有什么“表演”。果然,樊琨马上就有好消息向英桂禀报了。 樊琨说道:“香岩大人,你可曾经听说过嵩县张第三这个人吗?” 英桂喝了一口茶,说道:“此人不就是高文升的那个同伙吗?前不久就是他带领一帮莠民,将咱们的嵩县守备吴师颜杀了个落花流水,狼狈溃窜。怎么,他又到新蔡县来作恶了?” 樊琨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他手舞足蹈的对英桂说道:“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话可一点都不假。高文升、张第三又一同来到新蔡县打家劫舍,是下官设计将他拿获,可惜又让高文升给溜之乎也了。” 英桂高兴地问道:“张第三此贼现在何处?” 樊琨得意的回答道:“他当然已是我的阶下囚了,现在新蔡大狱中羁押,单等英大人一声令下,即可将他斩首示众了。” 英桂抚掌称赞道:“好,好,好!张第三啊张第三!你纵有孙猴子七十二变的本事,总也无法跳出我如来佛的手心!自古以来,嵩县即是我朝的完善之地,岂能容得下你们这些蟊贼横行霸道?我大清朝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就是躲得了初一,也躲不了十五,现在你是无法再猖狂了!” 稍作沉默后,英桂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他突然问樊琨道:“不对!高文升有几百名暴徒,他们长途跋涉好不容易进入这新蔡县境内,怎么你们才抓住他一个人?如此战果,不是事倍功半吗?” 一直站在英桂、樊琨旁边没有言语的知县符瀚插嘴说道:“禀报香岩大人,张第三只是首要分子,另外还有陈发奎等协从者二十余人,由于我们拿不定主意是杀、是留、是放,故而尚未将余下的人列入其中。” 英桂不高兴了,他呵斥符瀚道:“愚昧!糊涂!典型的假仁、假爱、假慈悲!试问:这些反民在烧杀抢掠的时候,可曾经表现过如此仁爱?所以我说,不必在这些莠民中分什么该杀不该杀,凡是参与造反者,无论年长年幼妇女或是儿童,剪草除根,一个不留,统统都给我斩首!免得再叫他们死灰复燃也!” 樊琨说道:“咱大清朝自进关以来,风雨飘摇已经度过了二百余载,在对待反叛的问题上,有哪时手软过?我等按英大人的谕令办,一定不要心慈手软,斩草定要除根,免留后患也!” 符瀚亦随声附和道:“下官谨遵上命,斩草除根!斩草除根!” 这张第三等人不是在嵩县么?怎么又突然跑到这几百里之外的新蔡县来了呢?说来也事有凑巧。高文升等众人在嵩县龙王庙打败吴师颜的官军之后,有相当一部分饥民就骄傲起来。陈发奎说道:“官军也不过如此,他们也是**凡胎,不堪一击,一触即溃。听说在豫东南一带,捻军的队伍活动频繁,大部官军都已调往安徽境内,豫东一带朝廷兵力空虚,我等既然已与朝廷撕破了面皮,已经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不如开拔至豫东一带,再谋发展,实在不行,咱就去投靠任柱、张洛行等人去!” 高文升、张第三都说道:“既然事已至此,也就只有这样了。”于是众人携家带眷,经过几天几夜的辛苦跋涉,终于到达了这新蔡县境内。 此时,河南知府樊琨正在该县视察,他一听说高文升、张第三来到新蔡县境,便很得意的问符瀚道:“符县令,你对高文升、张第三等莠民的到来,可有什么制敌之策吗?” 符瀚答道:“这有什么难处?老办法,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我带领团丁去将他们剿灭就是了。” 樊琨摇了摇头,胸有成竹地说道:“符县令,你这些都是过时的老办法了。这些饥民,他们不像捻匪,凶悍刁钻,穷凶极恶,对付这些人,哪里还用得着大动干戈呢?只需设下一个口袋,到时候不怕他们不自投罗网!” 符瀚问道:“樊大人有什么高计妙招,不妨说出来给我听听好了。” 樊琨狡黠的笑了笑,说道:“此乃天机,不可泄露,你只要耐心的等待,到时候你自然就会明白了!” 从第二天起,在新蔡城内和各大村镇的街头墙壁上,到处都贴满了由新蔡县令发布的赈灾布告。其内容大意是:上天降灾,蝗灾肆虐,大地焦旱,枯旱继降,此乃数十年所未见者。灾害普降中原大地,黄河以南尤劣,麦收仅有七八成,仅可保少数人活命耳。更有甚者,淮河南北水稻正需浸种,河北境内午麦已经干死,乱机渐长,可忧甚矣。为赈济灾民于水火,本县令特决定开仓赈饥,每人每日施粥三顿,赈济十日,逾期则不再施舍。望本县居民互相转告,切莫错失良机也! 此一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高文升、张第三一伙饥民的耳中,在饥民中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震动,有人喜欢,有人担忧。前几日还视饥民为洪水猛兽的新蔡县令,还必欲将他们斩尽杀绝而后快,为什么仅在一夜之间,他们的态度就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呢? 高文升说道:“官府视我等为反贼,却突然又开仓赈济,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哇?我们可不要轻信此言!” 张第三说道:“高大哥,你不要凡事都往坏处去想。听说近日新蔡县内来了一位樊知府,因为他的上指下派,符瀚才不得不遵命而行,也未可知。明知是陷阱,是诱饵,可是为了活命,我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因此,张第三不听高文升的劝告,执意要带领一部分饥民进城去吃粥。可是令张第三等人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进城之后,等待他们的不是粥香,而是早已在那里等候的荷枪持戈的团丁! 不容张第三他们分说,符瀚立即便命令他的团丁们,将三十余名饥民五花大绑,捆了个结结实实,张第三等人再想逃脱,那就势必登天了。直到此时,张第三才后悔当初没有听高文升的劝告,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落入了樊琨为他们设下的圈套之中。 樊琨走到张第三面前,讥讽地说道:“俗话说,打狗靠棍,钓鱼靠饵,要想俘获色鬼的心思,必须依靠美色。我樊琨不才,只略施一小计,就将尔等引诱上钩,这可真正应了那句古话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几乎已成为千古不灭的定理了。我只说要施舍稀粥,就把尔等钓进了我的大狱之中。美哉!快哉也!” 张第三对樊琨啐了一口唾沫,骂道:“樊琨!我原先还以为你是一个好官,没想到这个害人的馊主意竟然是出自你的手中,算我张第三瞎了眼,竟然栽在了你这个狗官手中!是杀是剐,那就随你的便吧!” 樊琨奸笑一声,说道:“最近可能有一位统管三省军务的大官要到新蔡县来,要死,也要等他对尔等验明正身之后再说!”说完便拂袖而去。 英桂听完樊琨的讲述之后,极力夸赞道:“无论是捻贼还是反叛的莠民,他们均是朝廷的心腹之患,如果对他们心慈手软,仁慈大度,那势必要遗患无穷。樊知府此举,你只用一条小计,没费一刀一枪,就将这些反民收拾入瓮,不可不谓妙哉!这使我不能不想到,自古以来,凡是治军任将,未见有不择人而施而可觊(ji)幸成功者也。樊知府之举,使香岩看到了一位即将萌生的将星又要升起矣。我回到郑州之后,定向朝廷奏报擢拔任用与你矣。” 符瀚问英桂道:“对张第三一伙毛贼的行刑之事,香岩大人决定在哪一天进行呢?下官也好早作准备。” 英桂回答道:“眼下张第三等人都已成为烫熟的鸭子,没羽没毛的,谅他们也飞不到哪里去。我路途劳累,待我歇息一日再说不迟。” 翌日上午,在新蔡县县衙前面的广场上,旗幡招展,军兵如林,戒备森严,处处充满着一片肃杀之气。英桂、樊琨和县官符瀚,均衣冠整齐,目露杀气,端坐在大堂几案后面,只等时辰一到,便要大开杀戒。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往前挪动,樊琨等人的心也在不停地跳动,他与符瀚不时的扭过脸去,偷偷瞧看一下英桂的脸面。但见英桂双睁二目,嘴唇紧闭,不错眼珠地望着被捆缚在广场对面的张第三等“反贼”,英桂在心里暗暗数了数,一共有二十七人,其中还有两个不满周岁的孩童。不知是因为肚中饥饿,还是由于害怕,孩子紧紧抱住母亲的双腿,不时干嚎几声,亦是声音嘶哑,气力不足了。她们的母亲披头散发,双目紧闭,就像是木头人似地,没有任何反应。 符瀚看到面前这个情形后,悄声对英桂说道:“香岩大人,你看是否网开一面,刀下留情,将那两个还未懂事的孩子免于诛杀呢?” 英桂一听符瀚此言,禁不住怒火中烧,他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惊堂木,用力在桌子上拍了一下,咣当一声,将樊琨和符瀚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英桂大声呵斥道:“身为朝廷命官,怎么能将朝廷的律法当做儿戏呢?想抓就抓,抓了又放,似这等践踏法律的行径,难道是我大清命官所能做得出来的吗?我劝你们不要心血来潮,因为一时的妇人之仁,就置我大清国法于不顾,小心断送了你我的光明前程!” 英桂憋了一肚子的气,他顺手拿起令箭往大堂下面一丢,说了一声:“时辰已到,开斩!” 训练有素,砍头有术,冷酷无情的刽子手们,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当他们听到英桂的斩杀命令之后,都熟练地每人手按一个“反贼”,嘁哩喀喳,在刹那之间,便都将他们送上了“西天”,当然那两个尚未懂事的小女孩亦不例外,她们也成为了英桂等人向朝廷邀功得赏的敲门砖!但是死亡对于张第三等人而言,未必不是一种最好的解脱。 英桂等人回到县衙之后,符瀚为表示初战得胜,特意为英桂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宴,众人相聚欢饮,觥筹交错,尽兴而散。 这一日,英桂闲坐衙中,正在谋划着下一步的行动,忽有护卫来报:“陕西省巡抚曾望颜大人驾到,他说要面见香岩大人您呢.。.” 英桂一听,慌忙走出厅堂,到大门外亲自去迎接。二人相见之后,免不掉又是一阵寒暄吹捧,相互挽手进入县衙。 待落座捧起茶杯,英桂这才说道:“瞻孔大人不远千里,由陕西来到河南境内,可谓旅途劳顿,辛苦备至。不知所为何事?”瞻孔者,是曾望颜之字也。 曾望颜说道:“陕西远在潼关之外,与皖豫鄂三省相比,目前还未遭受捻贼们的蹂躏,那里还是一片净土。听说河南境内捻匪猖獗,朝廷大军又不敷应用,故而命令下官带领一支人马,前来助阵也。” 英桂听曾望颜此话,禁不住脸面发烧,如坐针毡,心中不免感到一阵不舒服。但是他毕竟是在官场上行走多年的老政客了,并未使心中的不满情绪流露出来。尽量克制而已。 曾望颜,乾隆庚戍五十五年生人,广东香山峰乡人,字瞻孔,号卓如,道光二年进士。曾望颜此人不愧是南粤人士,他生来就具有北方人所不可能具备的诡谲、机灵和叫人捉摸不透的性格。此人办事不事张扬,胆子大到可以独断专行,事后也可以秘而不宣,不向上峰回禀。据说,曾望颜在一次奉旨查办户部银库亏帑案件时,竟然在查清亏空帑银数额后,他可以不向朝廷禀报,而是私下令银库官员各自凑钱,分摊偿还了银库亏空数额后,即了结了这桩银库亏空案,从而保住了户部官吏们头上的顶戴与性命,使这些银库鼹鼠逃过了国法的制裁,曾望颜因此而受到户部银库官吏们的推崇与拥戴。笔者纳闷,这不知应算做是曾望颜的缺点呢还是优点? 英桂对曾望颜说道:“瞻孔兄此次来到新蔡,不知是打算与香岩一起临阵剿匪呢,还是另有所向呢?” 曾望颜马上回说道:“瞻孔此来,一是向朝廷表明我的诚爱之心,二是表明我对此次朝廷谕旨的尊重。不过我在陕省公务军务都十分繁忙,豫省也并非久留之地,我将带来的一万名军兵交接完毕之后,即要返回陕西履职矣。” 英桂心中暗想:“你不要用公务军务繁忙这一套来搪塞我,你心中在想些什么,明眼人一眼便可看出,说到底,你还不是为了保全你这条老命吗?我等在豫省出生入死,披肝沥胆,无日无刻都在报效朝廷,你却慌着要返回陕西,看来我对你这种心底狡诈之人是没有什么指望了,既然你决定要走,那你就尽早滚蛋,也省下留在此处,碍手碍脚,影响我的军政要务!” 想到此处,英桂问曾望颜道:“豫省不靖,皖省亦是如此,今有安徽阜阳县驿口桥行营檄报,皖匪任柱一伙又在那里屡与官府对抗,我正欲挥兵前去剿捕,明日就要动身前往。” 曾望颜一听英桂此话,知道他是在借故驱赶自己,心想:“你这里是个是非之地,多呆一分钟,我都会感到不安全,用不着你下逐客令,老子这就开拔离去!留下你在这里折腾去好了!” 这时,护卫又跑来禀报说:“大人,又接到南阳军报,说裕州土匪李大春、张五秃等人,又借年荒失业,生活无着,竖旗结捻,图谋不轨,向富户讹索酒食,现已成不可控制之势。” 此一消息,又像一声晴天霹雳,重重地打在了英桂的头上,使他一下子瘫软在椅子上,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曾望颜见到此状,便识趣的对英桂说道:“香岩兄,你军务繁忙,日理万机,瞻孔在此不但帮不上你什么忙,反而影响你的工作,看来是你我就此分手的时候了!”说完即离开座椅,拔腿而出,乘上他的四人官轿,迅速离开了新蔡县。 英桂望着曾望颜渐渐远去的背影,禁不住大啐一声,骂道:“同你这等见异思迁的市侩小人共事,真是玷污了我英桂的一世名声,你这就等于是畏捻如虎,临阵脱逃,留你在身边又有何益?走吧!走吧!你离开我越远越好!” 英桂马上命令护卫道:“速请樊琨、符瀚到我的府上,我有要事对他们安排!”护卫遵命而去,不到半个时辰,樊琨与符瀚便双双驾到。 樊琨望着英桂那阴沉沉的脸色,不免心中忐忑不安起来,他想,可能是香岩大人刚才与曾望颜谈话,因为话不投机,因而气恼,所以也不敢发问,只是用两只眼睛呆呆地望着英桂。 英桂终于开口说话了,他说:“樊知府,符瀚知县,近日军情紧张,各地莠民趁机造反闹事,这无疑都是你我的心腹之患,内心之痛。樊知府,你近日还不能回省城。你近期的使命就是:精心布置,细心安排,绝不可使来之不易的好局面重蹈覆辙,毁于一旦。切记!切记!” 第七十七回 英巡抚跌出损招,唐知铣卸任归隐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风萧萧兮残叶飘,淮水翻滚涌浪涛; 寒风凛冽残烛夜,浪头行船自飘摇。 英桂本打算统领他的军兵直奔安徽阜阳,但是在突然接到了南阳传来的军情禀报之后,使他临时改变了主意。你猜英桂是如何考虑的吗?原来他是如此想的:南阳有一个智勇双全、对朝廷又无限忠心的总兵官宋庆宋祝三,前回书中咱们曾不止一次提到过此人的大名,他乃是原任南阳总兵邱联恩被张洛行、龚德设计诛杀之后,才被清廷擢拔起来的后起之秀。宋庆为人正直,治军严格,每逢战场厮杀,他总是身先士卒,冲锋在先,因此大受部众的推崇与爱戴。与宋庆这样的人共事,英桂才觉得放心。这就是英桂首先选择来南阳的主要原因。 英桂与他的随行军兵一到达南阳县城内,便受到了知县唐知铣与全县官吏人等的夹道欢迎。唐知铣年近花甲,他已是满头银发,老态龙钟,弯腰驼背,朽木一块。他是一个迂腐的既可怜又可爱的老学究,说起话来总喜欢絮烦唠叨,一句话在他的嘴里总是要重复三四遍,怎么会不使人感到厌烦? 唐知铣此人生于乾隆甲寅五十九年,时年正好是活了一个甲子。他出生于素有湖南门户之称的东安县,字子寅,别号敬轩。唐知铣自小家境贫寒,靠了他的勤学苦读,不懈用功,才终于在道光戊子年(即公历1828年)在他三十四岁的时候,考中了一名科举人,并以大挑分发到河南担任了知县之职。他这一生可说是与知县结下了不解之缘,他先后担任过商州、固始、偃师、虞城、登封、息县等县县令,最后又死在了宝丰知县的县任之上,在七十岁那一年,才终于走完了他县令的人生之路。 据说唐知铣为人刚正廉明,一生不爱钱财,亦不沽名钓誉,他生性俭朴,恪尽职守,从不因攫取私利而去抗害别人。因而每到一任,总是受到当地官绅豪富们的挽留与爱戴。据说,他在郑州离任他任时,县民曾经拦路加以挽留,唐知铣所乘坐的车马都无法继续行进。后来人们知道挽留无望时,才不得不满含热泪,忍痛离去。一个封建王朝的县令,能留下如此政声,也真乃实属不易了。 现在咱们说的是唐知铣在南阳任内的一段经历,由于历史的原因,他的对手又是那些胆敢与朝廷作对的穷苦农民,由于他的忠心是逆历史而动的倒行逆施行为,所以他的政声就要大打折扣了。 英桂在酒足饭饱之后,他特意把唐知铣招到自己的临时住所,向他当面打听南阳县境内所谓“莠民”造反的事情。 英桂坐在太师椅子上,用威严的声音问唐知铣道:“唐县令,我早已久闻你的大名,你不事钻营,恪尽职守,对贪官和造反的莠民都一视同仁,嫉恶如仇,真不愧为我大清朝的栋梁之才。如果我大清官吏都像你这样,何来农民反叛之忧?我来南阳之前,已经听说你剿匪著有成效,可否烦请唐知县给香岩述说一二?” 唐知铣净了净喉咙,慢条斯理、咬文嚼字地说了起来:“近半年来,我派出多路暗探,深入乡间农村,细致查询,一一校核,已将反对我大清朝的莠民一一登录在册。他们的姓名如下:在裕州境内,有李太春、张五秃、金小毛、胡文休、管少堂、王四、刘宗林、边长太、宋五贼、张九千岁、王月、李土旺、张殿清、刘汉元、马祥、刘合、任队、郭二疯子、阴立子、李六麻、陈显明、张满囤、陈永亮、曹十一、罗秀、李二鱼、陈毛、丁射记、周大海、许治、王文行、张蛮子、王有合、葛才、王得成、夏振有、石顺、郭毛、钟穴子、鄂中献、关福林、石磨头、薛悬、李太生、李太祥、齐刚、胡康、刘桂、刘万和、万小四、胡堂、胡忠、刘拧巴、崔群忠、侯年秀、王喜、徐文德、杨顺、蔡四、李块、王四老虎,以上总计六十个人,这里备有花名册一份,望香岩大人笑纳细核!” 英桂耐着性子听完唐知铣的禀报后,虽然他说起话来有些罗嗦,但其对朝廷的一片赤诚之心也着实难能可贵,因此就微启金口,对唐知铣夸赞道:“唐知县,鉴于你对大清朝的一片赤诚之心,工作细致入微,能认真到一丝不苟,而且将众反民的名字都一一登记在案,你真可谓煞费苦心矣。” 唐知铣受到巡抚大人的当面表彰,自然是喜不自胜,一时竟被感动的感激涕零,抽噎不止,老泪纵横。 英桂看着这个已到花甲之年的老县令,不免心中感到一阵酸楚。他好言安慰唐知铣道:“既然已经有了这许多反民的名单,这就为朝廷大兵下一步彻底的剿灭他们,提供了有力证据。下面的行动,就不劳唐县令亲自出马了。所有的一切,就由我来安排布置好了。” 没想到英桂的这几句话,深深地刺痛了唐知铣的自尊心,他立即反驳道:“香岩大人,你可记得这句话:叫做强龙不压地头蛇。大人您远道而来,人生地疏,哪比得上我这个老地头蛇?我方才向您禀报的,才只是众多反民中的一小部分,老鼠拉木锨——大头还在后头哩!” 英桂惊讶地问道:“唐知县,你这是与老夫开的什么玩笑?难道有了六十名反民,还不够你我心烦的吗?难道你还有什么军情对老夫隐瞒不报不成?” 唐知铣喘息了一阵后,这才又继续说道:“这南阳地域辽阔,县治也不少,我方才说的只是裕州境内的事情,其他县份的事情,我还未来得及向您说呢!” 英桂不耐烦地说道:“你的肚子里有多少话,你就不妨一口气把他都说完,不要总是这样吞吞吐吐的,把我的思绪都给搅乱了!” 唐知铣又重启金口,慢条斯理的又说出一大串名单来:“在我南阳县境内,也有不少莠民乘机作乱。他们是:张五秃的伙捻陈太安、宋老五、王东、王宝、张海云、钟文祥、萧大汉、何鳌、赵国秀、胡旺、张天成、马文祥、何喜、任治礼、王得西、张十、赵国、王老九、杜德林、陈月林、张义奎、陈瑸、李俊、黄二、袁科、崔六、崔林、崔毛、崔中、王瘸子、胡玉秀、王亮、王安、杨心田、徐旺、王选、孙骡子、曹聚宝、余和尚、李永清、李福、石振宇、王小羊、马友、柯唯、张燧、王双明、温德、金小挠、单得、舒青山、李道、史洪庆、徐各地、王进潮等人,总计五十六人。” 英桂耐着性子听完唐知铣的又一次禀报之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问道:“唐知县,你左一个名单,右一个名单,你一口说出了一百多人的姓名,不要讲你这说的,就连我这个听的都要昏昏欲睡了,你的名单到底还有多少,什么时候才能说完?” 唐知铣不温不火的说道:“大人,你着什么急呀!欲要剿捻,必须先要知捻,常言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么。您只管稳坐在太师椅上,听我慢慢向你禀报就是了!” 唐知铣早已经说得口干舌燥了,他端起茶杯,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也不问英桂的感受,仍然继续说下去:“在泌阳县境内,亦先后滋生出一伙捻贼,他们是:以王四老虎为首领,下属有王充、李中玉、王四麻子、李歪嘴、李二胆大、傅小麻子、傅大、李进才、买汉林、杜大进、高平安、赵伦、陈坤、陈七、许连荣、马柱、张骡子、赵士禄、岳朝明、李广聚、杨铁锤、聂马娃、王鸟、彭之得、李群、李中和、李魔头、贾万祥、刘林、许毛、陈迷、杨松、苗兴、马广顺、祝成章、袁明刚、何第四、郭金玉、婉闹、崔大稳、傅来、关小娃、李八千岁、李啻、李莼、邓林、杨清元、张二疯子、张中和、卢振法、郭万兴、王文富、张万吉、李狗、李玄、屈文智、步第四、徐老五、徐老七、程帼秃子、王太平等人,总计六十一人。其中王四老虎、王四麻子、李歪嘴、李二胆大、傅小麻子、张骡子、杨铁锤、婉闹、李八千岁、步第四、徐老五、徐老七、程帼秃子等十三人已于咸丰八年一同投奔到张洛行营中去了,现在已不知了他们的去向。” 英桂耐着性子,忍了又忍,好不容易才听完唐知铣的叙述,他本想唐知铣就此罢休,谁知唐知铣又连饮两杯茶水,清了清嘶哑的喉咙,还想接着说下去。英桂不禁心中一惊,赶忙制止道:“唐县令,我只用耳朵听,都已感到疲累了,你一连说了这么多的话,肯定也是疲累已极,本巡抚肚子已经饥饿了,我看咱们今天的对话就先到此告一个段落吧!” 明白人一听便可知道,这明明是英桂在下逐客令了,可是迂腐的唐知铣对此却还浑然不知,他极力争辩道:“巡抚大人,您来一次敝县很是不容易,下官见您一次,更是机会难得,我还有满肚子的话没向您讲完呢,请大人再给下官一点时间,让在下把话讲完不成吗?” 此时,护卫阎二怒冲冲地走到唐知铣身边,一拎他的衣领子,说道:“唐知铣,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不知好歹?英大人明明在告诉你,他身体已经疲累,不想继续听你罗嗦下去了,你就暂且告一段落,改日再说行不行?” 唐知铣这时才心灵开窍,他十分不情愿的喃喃说道:“长官大人身体疲累,可是下官也是肉身凡胎,知冷知热知道乏累的朝廷命官,我已年逾花甲的人了,哪一天不是拖着疲累多病的身体在为朝廷效力?好,好,既然巡抚大人今日身体欠安,那唐知铣就明日再来接着向大人回报就是了!” 说完,唐知铣怀着一颗对朝廷无限忠诚的赤诚之心,步履蹒跚地走出了英桂的临时居所,回自己的县衙去了。 望着唐知铣消失的身影,英桂深深叹息一声道:“这唐老县令,可说是殚精竭虑,兢兢业业,对我大清朝是一片赤诚,他的衷心使我感动,可是他的迂腐又使我十分担心,我好端端的一代大清王朝,可能就要毁在他这样的人的手里了!” 唐知铣好不容易才离去,接着门丁又来禀报道:“老爷,南阳镇总兵官宋庆大人又来求见,他现在就骑马等在门外,是否宣他进来?” 此时的英桂,早已经被唐知铣折腾得精疲力尽了,他本想将宋庆先拒之门外外,隔日再接见。可是马上又想到,宋庆此人是山东人,他的脾气一向倔强,而眼下他又是军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接下来的剿匪大业还要依赖于此人。想到此处便立即又改变了主意。他对门丁说道:“既然宋将军驾到,还不快快请他进来!” 时间不长,宋庆就身跨马刀,手提马鞭,风尘仆仆的走了进来。英桂装出一副笑脸,马上从屋内走了出去,十分热情地去迎接宋庆。 英桂笑逐颜开的说道:“喜鹊枝头叫,必有贵客到。想不到这喜鹊竟然把你祝三将军给叫道我的身边来了。欢迎啊欢迎!请坐啊请坐!” 宋庆也不客气,他大踏步的走进客厅,顺手拉过刚才唐知铣坐过的那把椅子,一屁股就坐在了上面。然后他急切地说道:“听说巡抚大人光临宛城,祝三本应马上来拜谒,可是因为军务繁忙,无法抽出身来,所以才耽搁至今,还望巡抚大人原宥才是!” 英桂命护卫给宋庆泡了一杯新茶,然后说道:“香岩此次来宛城,也是临时做出的决定,祝三将军忙于军务,因而才姗姗来迟,这也是情有可原,你就不必过于自责了!” 宋庆说道:“前不久,我与张曜将军奉陈国瑞将军之命,追击皖匪王怀义一行于荥阳、密县之交,可是不知为什么,当大军追逐到皇古寨的时候,却突然不见了王怀义一伙捻贼的踪影,至今祝三心中仍然深感疑惑,也百思不得其解。近日南阳境内又接连突发饥民造反事件,祝三因忙于在他处追捕,亦是马不停蹄,风餐露宿,殚精竭虑,寝食难安。听说巡抚大人莅临宛(yuan)城,这才在百忙之中抽暇来面见巡抚大人。”宋庆话中所提到的宛城,是战国时楚国的地名,秦昭襄王曾经置县治于此,治所就在清时的南阳郡。宛字必须读作“元”音。 英桂问宋庆道:“祝三将军镇守南阳郡,想必与南阳县令唐知铣交往密切,以你对此人的了解,想来必定是入木贴切,本巡抚想听一听你对他的评价?” 宋庆略一沉思后,说道:“要说唐知铣对大清朝的忠心,那是日月可鉴,毫无瑕疵可挑剔;不过此人亦有生来具有的弱点,祝三可以用呆板、死板、迂腐六个字来形容他,想来亦不过分矣。” 英桂说道:“祝三将军所言不差,香岩虽然初到宛城,他即给我留下了相当不好的印象,他老于世故,固步自封,总是将一些重大军事政治问题以庸言代之,且说起话来总是冗长罗嗦,絮叨起来没完没了,老夫真有些招架不住了!” 宋庆说道:“一个人的忠心,并不表明他工作能力的高低,似唐知铣这样,自道光戊子年间中得举人之后,至今三十余年一晃即过,还老是盘旋于县令这个位置上,究其根源,在祝三看来,这与他的性格与能力不无关系吧?” 英桂说道:“在香岩看来,宋将军的话只说对了一半,还有一半你尚未触及。” 宋庆疑惑地问道:“吆?祝三从军多年,每日里都是与士兵们打交道,对于地方上的事情少有问津,还望香岩大人明示才是!” 英桂神秘的说道:“如今皇上病笃,太后垂帘听政,群臣为保自身升迁,对太后拼命谄媚,可说到了无以复加、登峰造极的程度。如今是小人当道,忠臣受气,似唐知铣这样既不会摇羽毛扇,又不懂用金砖去敲门的人,只凭他老实勤恳,刚正不阿的去处理自己的前程,恐怕他就要一生在县令的位置上徘徊了。” 宋庆说道:“香岩大人真不愧是掌管三省军政要务的大员,说出话来一针见血,入木三分,针砭时弊亦切中要害,祝三只是一介武夫,我是自愧不如哇!” 这时,护卫阎二又进门来禀报说:“老爷,郏县县令姜篪派快马来禀说,反民张五秃伙同莠民一百余人,在郏县坟头镇又合伙索讨酒食,已经被姜县令擒获,不日即可解来宛城,特事先派人来告知巡抚大人。” 英桂听说此事后,立即又来了精神。他对宋庆说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发慌。今日老夫心中高兴,特留祝三将军共进晚餐。阎二,你去告诉灶头军,尽管大鱼、大肉、好酒、好吃的端来,我今日要与祝三将军喝他个一醉方休!” 说话之间,半个多时辰很快就一闪而过,灶头军遵照英桂的口谕,一桌丰盛的美宴就呈现在了二人面前。英桂与宋庆打眼望去,只见菜盘大大小小有十余个,有英桂最爱吃的红焖鸡块,叫人望之就馋涎欲滴的红焖肘子,还有数不清的佳肴美味,不必一一细说。 宋庆指着一盘鱼肴对英桂说道:“香岩大人,我从小就生长在海边,对于用鱼烹调出来的菜肴情有独钟,奉命担任南阳镇总兵之后,由于紧靠长江,这便为我的食鱼习惯奠定了物质基础,所以说,每顿饭食我都令灶头兵给我烹调一只鱼出来,不但饱腹,而且养寿。你可知道摆在你我面前的这两条鱼叫什么名字吗?” 英桂摇了摇头,说道:“我从小生活在北方,就知道鸡肉猪肉最为可口,牛肉羊肉最是美味,和这鱼类很少沾边,所以说,不管是什么鱼,在我眼中统统都是一个样,多骨多刺而已,一不小心,就会叫鱼刺卡住喉咙。” 宋庆一听英桂对于鱼来说,完全是个门外汉,所以他就有意卖弄起来:“香岩大人啊,为官一任,应尽享人间美味,咱中国的烹饪技术可谓渊源流长,博大精深,底蕴深厚,若是不尝遍东西南北中的时尚佳肴,可谓枉活一生。咱们还是就事论事,就以鱼为题,来展开咱们的话题吧。我小的时候,就听鱼类专家讲过,生长在这世界上的鱼类,总共就有两万多种,这中间还分圆口鱼纲目、软骨鱼纲目、硬骨鱼纲目等等,摆在你我面前的这盘鱼肴,它的名字叫鲋鱼,它可是咱们长江中的特有鱼种,它肉质肥美,食之味鲜,可谓烹调筵上的美味佳品呢。” 英桂听宋庆这么一说,禁不住食欲顿生,他用筷子将鱼夹开,对宋庆说道:“就凭你宋祝三的这番推介,我若是再不改变不食鱼的习惯,那就是上负天子之命,下负好友你宋祝三之推介了。” 英桂吃了一块鱼肉后,在嘴中咀嚼品味了半天,接着又一连夹了几筷子,不停的送往自己的肚腹之中。他最后对宋庆说道:“好你个宋祝三!这么好的美味上乘之品,你却迟迟不向我推介,你到底是何居心?” 宋庆被英桂的话搞得一时摸不着头脑,他胆怯的问了一声:“香岩大人,难道祝三做错了什么吗?以致才惹得您官颜大怒?” 英桂转怒为喜,说道:“方才老夫是有意取笑与你,何来生气之有?宋将军不必多心,我是说这道鱼宴太好了,太好了!只可惜它来得晚了些!” 宋庆听英桂如此说,一颗紧揪的心也马上放松下来,二人你有来言,他有去语,酒杯频举,觥筹交错,不到半个时辰,一桌丰盛绝美的宴席,就被他们席卷一空。 常言说得好,朱门酒肉臭,路有饿死骨。在南阳县的监狱中,因为饥饿而向豪富讹索食物的张五秃和他的同伴们,却正在经受着一场毒打和摧残。此时的张五秃,饥饿加上折磨,早已是奄奄一息了。 一个狱吏手拿皮鞭,每在张五秃的身上抽打一鞭子,就凶狠地问他一句:“穷鬼,土匪!你们生来就是受穷的命,上天要是对尔等眷顾的话,你们就有活命的机会,要是上天发怒,你们就只有饿死冻死了!没有吃喝,那是你们没有本事,为什么还硬要闯入豪门,去抢夺人家的残羹剩汤呢?” 狱吏的皮鞭抽在张五秃的身体上,就像是抽在一团烂棉花上一样,传出的是噗噗的声响,却听不到张五秃的喊叫声,因为此时他已经是半死的人了,生死对他来说只是一口气而已。 狱吏见张五秃没有任何反应,接下来就又去抽打另一个人。狱吏一边抽打,一边骂道:“王允!你现在落入了我的手中,再没有本事指高气扬了吧?你给老子回答,你们为何闯入豪富之家去抢夺吃喝?” 那个被狱吏叫做王允的汉子有气无力地说道:“小子,我看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要是天天有大鱼大肉的往肚子里填,谁还去抢夺那些剩饭剩菜剩汤?……” 王允的回答显然出乎狱吏的意外,换来的又是一顿皮鞭的抽打。此时的王允与张五秃一样,任凭狱吏如何抽打,他也亦是再无力呼喊了。狱吏在王允身上抽打了一阵之后,可能也感到疲惫了,稍事歇息之后,他又转到了另一名大汉身边。 狱吏走到一名壮汉身边,见此人全身黝黑,已经瘦得皮包骨头,手臂上的青筋隆起,根根肋骨显露其外,与一具骷髅相似,要是在夜间与他单独相遇,非把你吓得魂飞魄散不可。 狱吏骂道:“李金奎,听说你的家境还算中等,你不好好经营田地,为何也学做捻匪,做起了入室抢夺的勾当?今日官府将你擒获入狱,你说你可是自作自受,罪有应得?” 李金奎骂道:“狗屁!简直是一派胡言!你可知道,地方豪绅到我家催粮逼款,就因为俺爹俺娘说了一个不字,他们就对俺的二老拳脚相加,以致使他们卧床不起,不几日便双双离开了人世!我一个本来还不错的小康之家,一夜之间便沦为了乞丐。你还好意思为官府涂脂抹粉,真不知人间还有羞耻二字!” 狱吏一时火起,兽性大发,举起手中的皮鞭,劈头盖脑的就对李金奎抽打起来,嘴中还不停地骂道:“闯入豪门抢夺食物的是你们这些土匪强盗,又不是我冯景冯二爷,抓你杀你都是天经地义,你都死到临头,没有几天好活了,还这么嘴硬,你这不是自找皮肉之苦吗?” 说完又是一阵皮鞭,李金奎同样是无声无息,任凭冯景去毒打。原来这冯景此人,在南阳县令唐知铣手下任候补同知之职,他出了名的凶狠毒辣,今天张五秃、王允、李金奎落到他的手中,可真就是进了阎王殿了,真是求死不能,求生不得,他们那可是受老罪了。 此次落入官府手中的农民,除了张五秃、王允、李金奎三人之外,尚有李太春、李中显、王二党等二十余人,他们都被羁押在南阳县衙的监狱之中,都受尽了冯景和他的狱吏们的无情摧残和折磨,既然是落入了虎口狼窝,那都是九死一生,生不如死了,人人盼望赶快结束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尽早得到解脱。 英桂与宋庆吃喝完毕之后,已经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宋庆骑马回他的军营去了,英桂则倒头便睡,当他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辰时时刻。英桂命护卫阎二请来唐知铣和宋庆,他今天要亲自去监狱中去看看那些被羁押的反民,在他们临上断头台之前,再去将他们开导驯化一番。 三人一同走出英桂的临时居所,先后朝宛城监狱走去。三人中除去宋庆是军人行路需要骑马之外,英桂与唐知铣都是乘轿而去。三人刚一走到监狱大门外,早有狱监冯景一般人出来迎接了。 面对满脸堆笑,又是点头、又是哈腰的冯景,唐知铣为英桂介绍说:“香岩大人,这位就是负责看管张五秃一伙反贼的狱吏头目冯景十夫长,他是一位对朝廷无比忠心的好狱吏,将这些反贼交到他的手中,可谓高枕无忧,万无一失也!” 英桂停住脚步,对冯景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半天,倒把冯景看得拘束起来,他眯起那本来就不大的小眼睛,对英桂点头示意,然后又嘿嘿一笑。英桂立时嗅出,这冯景是一个冷面无情的狱吏,把一帮反民交到他的手中,如果再能活着出去,那就除非长江之水从东向西流了!用这样的人为大清朝当政,那就可以放一百个心、一千个心了。 众人随在冯景身后,徐步度入狱中。一股难闻的气息扑面而来,这其中有人屎人尿的骚臭味,也有人血的腥臭味,又有从未经过阳光暴晒的霉臭味,更有肃杀萧条的恐怖味。总之,只要一进到这监狱门内,就使人毛骨悚然,浑身起鸡皮疙瘩。 英桂三人徐步从监舍门口经过,仔细观看着每个“犯人”的姿态表情,只见他们皆被悬吊在木架上,污血染遍了他们的身体,人人皆垂头站立,好像都已经停止了呼吸,只有仔细观瞧,才能从他们尚在起伏的胸膛上,方能断定他们仍然怀有生命的迹象。 英桂等人看完一遍后,由于经不住监舍内浑浊气味的熏染,只好转身走出监舍,来到冯景和他的狱吏们值更办公的地方。冯景慌忙搬过坐位,伺候英桂等人坐下,还特意命人为三位官爷大人泡了一壶好茶,但是英桂用眼睛望了望那只茶杯,并没有去喝它的意思——因为在他看来,这监舍是个三教九流都能光顾的地方,人来人往,成分繁杂,这茶具亦是狱吏下属应用的物品,他这高贵人中的上等人,怎么能与他们共用这些器具呢? 在这三个人中间,英桂乃是最高长官,当然处处皆以他为轴心,下属均不得越雷池一步,这也符合封建社会的道德准则。唐知铣虽是宛城的父母官,但在巡抚大人面前,以他老于世故的性格来说,他也绝不会贸然僭越,做出超越他县令职权范围的事情来;至于宋庆,他是一名军人,所要做的事情就是在战场上拼杀,现在这些反民都早已是阶下之囚了,如何处置他们,那是唐县令职权范围内的事情,好像与他也无瓜葛。 经过一阵沉默之后,英桂终于开口说话了,他首先问冯景道:“冯景,冯同知,本巡抚尚有一事不甚明白,希望你能帮助本巡抚释疑。我的问题是:郏县姜县令派人遣送这批反贼来宛城时,有没有提及他们是用什么方法、在什么地方,将他们一举擒获的呢?” 冯景将两只小鬼似地眼睛眨了几下,笑容可掬的回说道:“此次押送张五秃等反民来宛城的人,是郏县城守营营官卢鼎元。据他说,该县崇善镇村武生张绍绪的大公子办喜事,在村中大办酒宴,正当亲朋好友坐入酒席,准备行令猜拳,吃喝欢庆的时候,这时张五秃忽然带领三十余人,强行闯入酒宴之中,真是不请自到,毫无章法,全将礼、义、廉、耻四字抛到一边,竟然毫无顾忌地大吃大喝起来。宴席主人张绍绪见状,先是好言相劝,希望张五秃等人能自动离开宴席,但是张五秃等人旁若无人,不予理睬,仍然大吃大喝,不肯离去,在规劝无果的情况下,张绍绪大人只好取出佩剑,连斩两贼,不想这一下竟然激怒了张五秃等人,他们顺手拿起坐下的板凳,群贼蜂拥而上,与张绍绪大人对打起来。最后张大人因为寡不敌众,被张五秃等人打倒在地。他的儿子张五呆见势不妙,赶紧骑上快马,到郏县城内去请求援兵。后来,郏县城守营营官卢鼎元带勇赶到,才将张五秃一伙反贼缉拿归案,并连夜送来宛城,将他们送交到南阳狱中。以上就是奴才所了解到的全部经过。” 唐知铣接着又补充说:“方才冯景说不请自到闯入酒宴的人有三十余人,而送来我宛城的却只有二十来人,那么那十多人又到哪里去了呢?据姜县令的奏报中说道,这另外的十余人,在反贼头目李洛、董克强、李明等人的带领之下,一路与官军拼杀周旋,几经周折,众匪才进入禹州境的神垕镇。他们肆意掠食,遇有阻击即行杀人,吓得当地官绅豪富穴居山崖以求躲避。即使如此,亦被李洛、董克强诸贼一一搜获,由于人们惧怕反匪,在穴中自尽或跳崖而死者大有其人。坡石涧下,杂草丛中,多见有隐秘伪装良好而遗存者,真是艰苦万状,不忍述及,由此可见这些反民以索取食物为由,行反对我大清王朝之实,罪行累累,罄竹难书啊!” 一直在旁边作壁上观的宋庆,此时亦插话说道:“从古至今,多有莠民因饥不饱腹而聚义起事的案例频频发生,若追根溯源,多数因天灾造成,少数因当政者无为而致。一旦发生莠民造反起义的事情,初起之时皆微不足道,因而被当政者忽视,一旦规模形成,又迅速蔓延,霎那之间即成燎原烈火,越扑越旺,一致成为不可控制之势。似张洛行之起于微小,而后在中原大地蔓延成灾,此可谓我朝之切肤之痛矣,怎不叫人痛彻心扉?” 英桂说道:“不,祝三,我认为你之言论有失偏颇,本巡抚不敢与你苟同。贫穷和富贵,皆是上天早已注定,谁该富贵光耀门庭,谁该忍饥挨饿遭受贫穷,这都是前世已定,无人能改变,即是命中注定矣。就以我为例,上天安排我降生在赫舍哩氏家族,一降生在地,就显赫无比,从而造就了我终生的富贵人生,你说这不是天意,又是什么?” 很明显,英桂的一派言论,很不为宋庆所接受,但人家英桂乃三省巡抚,说出的话句句都是金口玉言,偏见和谬误显而易见,但是碍于官职高低有别的伦理训诫,宋庆也不敢再与英桂争辩什么,只得闭口缄默,以求自保。 唐知铣与英桂思路相通,免不了气味相投,他自然对英桂方才的一番高谈阔论,佩服得五体投地。欣喜之余,他对英桂破口而出,提出了他早已涌上心头的一句话。他怕张五秃等人如果长期羁押在宛城狱中,时间一久,必然是夜长梦多,一旦发生什么闪失,他唐知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想到此处,他问英桂道:“巡抚大人,狱中情形你也一目了然了,张五秃一般反民该如何处置,请您立刻下达旨意,我也好照章办理。” 英桂说道:“自古以来,凡是欲谋不轨,以下犯上者,皆被列在处以极刑之列,张五秃等人亦不例外。他们因饥困就起而闹事,并且煽惑他人一同谋反,这都为我大清律法所不容,只有对他们处以极刑,杀一儆百,方可达到以儆效尤的目的!” 唐知铣说道:“我怕这些人羁押一久,又会生发什么变故,因此下官考虑,最迟不过三日,我就将张五秃等罪犯拉赴刑场,开刀问斩。” 英桂听完唐知铣的话之后,摇了摇头,说道:“唐县令,你到底年事已高,连走路都步履蹒跚,已是无法紧随时代的潮头了。你试想一想,自洪秀全在广西揭竿以来,紧接着又有张洛行、任柱等众多捻匪起而响应,哪一天我大清官军不是在与他们厮杀搏战,可以说没有哪一天不在流血和死人,对于这些,人们都已是司空见惯了,并不感到有什么新奇和震慑,反而更加激发了他们的反叛心理。所以我说,此次对张五秃等反民的处决方法,也要来个个手段更新。” 唐知铣听完英桂的话之后,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因而追问了一句:“巡抚大人的话下官听不明白,是否请大人您说得更清楚一些?” 英桂用不屑的眼光瞥了唐知铣一眼,不满意的说道:“唐县令,你为官多年,又总是在县令这个职位上转来转去,恐怕也是杀人无数了,难道你对我大清朝的刑法典律还不熟悉吗?既然你不明白,那么我就再最后提醒你一次:此次对张五秃等人行刑,你要遵行四字去办,这四个字就是绞、流、杖、徒,伤病瘦死者除外,这下你清楚了吧?” 唐知铣听后不停地点头,连连说道:“多谢大人指点,明白了,明白了!” 你道英桂说的这绞、流、杖、徒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原来这些都是古代折磨罪犯的四种刑法,无论你碰上哪一种,都不可能再有生还的机会。与斩首比较起来,犯人们可就遭老罪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倒不如斩首来得痛快,起码在生前也少受罪了。英桂用这种方法来折磨张五秃等人,为的就是不让他们痛痛快快的去死。由此可见,英桂此人是何等的歹毒! 其实,张五秃等人自从被关押到宛城监狱以来,人人都得不到吃喝,还要没日没夜的遭受狱卒们的毒打和折磨,因此,还未等到唐知铣对他们行刑的时候,他们都已早早到阎王爷那里去报到了! 狱卒把张五秃等人死亡的消息禀报给唐知铣,唐知铣又转禀给英桂。唐知铣深感愧疚的对英桂说道:“未等斩首而令犯人们死亡,这对于本县令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请巡抚大人降罪给本县吧!” 英桂摇了摇头,轻松的对唐知铣说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既有生,就会有死。张五秃等人既然已经死去,这也是他们罪有应得,唐县令何罪之有?你年事已高,我看你的为官生涯也就到此画上一个句号吧!” 唐知铣听到英桂这句话之后,既未懊恼,更未生气,而是高高兴兴的打道回他的老家东安县去了。唐知铣卸任以后,又悠哉悠哉的过了十年清静生活,在同治甲子三年的时候,便闭上了双眼,永远告别了这个烦嚣的世界。 第七十八回 落难人路途偶遇,惠明僧劝世行善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诗曰:人生在世心莫黑,钻营谄媚损阴德; 擢拔晋职赖勤奋,劝君莫靠砖敲门。 高官厚禄哄到手,手摸肚皮不安心; 举棋倘若错一步,蛋打鸡飞皆成灰! 话说在禹州神垕镇村,有一位名叫姚中道的富绅,每日里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钻营巴结官府高官,为的是好为自己搭建一处阶梯,有朝一日他也顺着梯子爬上高官的位置。为了实现他自己的这个梦想,他在知州程吉面前羽毛扇子可没有少摇,谄媚奉承的好话也没有少说,黄货白货也都没少送,到底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天姚中道终于等来了一纸公文,知州程吉特意将姚中道擢拔为神垕镇村的外委之职。 读者诸君,你可知道这外委是个多大的官职吗?在清代的地方武官官职中,最高的是总兵官,总兵以下依次为守备、千总、把总、外委。就是说,这外委是清代地方武官官职中最低级的一个官位,好就好在每月亦有低微的薪俸收入。 姚中道时年已近四十,膝下生有二男一女,长男曰姚晴,次曰姚靖,女曰姚梅,妻子名曰丁秀梅。他家有良田千亩,雇有长工十余人,骡马成群,积粮满仓,日子过得也是风风光光,不愁吃喝。可惜这姚中道官迷心窍,一心想着要飞黄腾达,出人头地,借以实现他自己光宗耀祖的虚荣心。自从被知州程吉擢为外委之职后,他就变得不安分起来。今日到东乡去抓强盗,明日又到西乡去擒盗匪,整日里忙得他马不停蹄,脚不沾地。这姚中道本来就懂点武艺,这下他可算是有了用武之地了。 一天,姚中道风尘仆仆的从外面回到家中,开口便对妻子丁秀梅说道“秀梅,我今天成就了一件大事,你能猜出是什么大事吗?” 妻子丁秀梅一脸茫然地说道:“你这个问题问得好奇怪,我又不是你的随从,你在外面都做些什么事情,我怎么会知道呢!” 姚中道将自己的嘴巴附在丁秀美的耳朵边,神秘的说道:“告诉你吧,我今天挥刀上阵,旗开得胜,没有费吹灰之力,就一连杀死了五个反民,这是我被上峰委任为外围以来,牛刀小试,立下的第一个战功,你说还不值得高兴吗?” 丁秀梅诧异的问道:“在我看来,杀人放火,拦路抢劫,欺压良善,这些龌龊勾当,都是土匪强盗干的事情,不管怎么说,杀人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我来问你,你所说的那些‘反民’,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姚中道一听丁秀梅的问话,心中就有几分不悦,他没好气的说道:“我既然已经成为官府的外委官了,当然就要处处听命于我的上峰和官府了。程知州让我往西,我就不敢往东,他让我打狗,我就不敢打鸡。你说我还能杀什么人?只要是与官府和朝廷为敌的人,就都在我的斩杀之列!” 听了姚中道的话之后,丁秀梅也觉得有些反胃,不过她没再说什么,也没再问什么。倒是他们的女儿姚梅年少无知,便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刨根问底起来。 姚梅搂住姚中道的脖子,娇滴滴的问道:“老爸,女儿今年已经年长一十五岁了,还从未亲眼见过杀人的场面呢,你给女儿说说,杀人是个什么感觉?” 姚中道说道:“你要问老爸杀人有什么感觉,这还真叫我不好回答。当时我看见那些穷鬼们闹事,就有满肚子的愤怒与仇恨,我气愤之下,就举起手中的大刀朝他们砍去!只见血光飞溅,那些反民就个个应声倒地,绝气而亡!我眼看着他们死在了我的倒下,心中的痛快就不必说了。这些就是老爸我心中的感觉!” 丁秀梅说道:“杀人放火,大逆不道,还有什么可炫耀的?我听了你的叙述后,不但未有一丝的快感,反而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既瘆人又恶心,亏你还好意思说呢!” 此时,姚中道的大儿子姚晴掩面哭泣起来,一边哭一边说道:“这算什么世道?动不动就是杀呀杀的,还叫不叫人过太平日子了?我生于斯而长于斯,真是太可怕了!”说完便跑回到自己的屋里去了,紧闭房门,不再听姚中道的炫耀。 姚中道望着儿子的背影,骂道:“都说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狗熊儿孬蛋,你的老子杀起人来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可是你倒好,听说杀人二字就把你吓成这个熊样,在你的身上,哪里还看得到我姚中道的一点影子!” 二儿子姚靖说道:“我对老爸您的说法倒有不同的看法,纵观中国古今,老子是英雄,儿子必然是好汉的例子到底是极少数。在中国历史上,除了宋朝的苏洵、苏轼、苏辙父子三人外,几乎再找不到如此完美的父子同为名人好汉的例子。可是人家苏氏父子却不是因为杀人才出名的,而是因为他们才华横溢,文才出众,才被后人认可的。这和杀不杀人有什么关系!以我的看法,咱们这个家庭,可能就会因为老爸你的多行不义,而后就要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了!” 这时,长子姚晴突然打开房门,抚掌赞叹道:“姚靖兄弟,你刚才这番话说的可太好了!哥哥我要为你送上一个头等状元的名号!” 丁秀梅听过两个儿子的对话之后,也说道:“常言道,不会烧香得罪的是神,不会说话得罪的是人。似你这样,动不动就舞刀弄棒,动手杀人,你不但得罪了人,我看你的所作所为,就连神灵也是无法容忍的,你今后可要多多检点,莫要再做朝廷的鹰犬,为他们杀人作孽了!” 没成想姚中道一听妻子、儿子的这一番批评,不但毫无悔改之意,反而怒不可遏,大发起了雷霆之怒。他破口大骂道:“我把你们这些毫无仁爱之心的乌龟王八蛋!我姚中道辛辛苦苦把你们抚养成人,为的还不是给我传宗接代,继承祖先的香火吗?可你们倒好,竟然胳膊肘子往外扭,竟然还帮那些反民说起了好话,岂不辜负了我的一片苦心?从今往后,你我大不了断绝父子关系,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从此各走各的路,互不相扰!” 丁秀梅见姚中道动起了肝火,便耐心地开导说:“孩子他爸,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哩?孩子还不都是你们姚家的种?他们兄妹三人,哪一个的身上不都是流的你姚家的血,怎么能一句话不投机,说断就断了呢?我一个妇道人家,说不清什么是国家大事,什么是家庭小事,不过我始终知道,修桥铺路,积德行善,乃是人之根本,千万可不要去听那些当官的怂恿与蛊惑,要是静听他们胡说八道,还不乱了咱自己做人的本分?你光知一味的去杀人,我看迟早是会遭到报应的!” 女儿姚梅到底才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在她的脑海中,许多事情她还无法分清是非,见到两位哥哥与父亲争辩起来,虽然经过母亲从中调停,燃烧的火焰稍稍熄灭了一些,但是双方还是剑拔弩张,大有一拼高低的架势。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站在哪一边,惶悚之下,一时也拿不准主意,只好抱住母亲的腰腹,痛苦的抽泣起来。 姚中道见此情形,他仍然余气未消,仍然气哼哼地为自己辩解道:“我们身逢乱世,到处都是草莽枭雄,谁见过手中握有刀枪,还安分守己,又不去杀人的士兵和将军?我既然已经成为大清朝的外委军官,我今后的道路就只能为朝廷而走了,你们就是说破了天,也甭想改变我的一丝一毫!”说完,姚中道赌气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大儿子姚晴悄悄对他的母亲、弟弟和妹妹说道:“你们看见没有,一个芝麻大小的外委小官,就使得他烧包的连姓什么都忘记了,我看他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今后,要是不让他吃点苦头,他的脑子就很难再清醒了!” 姚中道真是被官心迷住了心窍,他把自己的脑袋削得尖尖的,就像是在河中游泳的鸭子一样,表面看起来鸭子的身子平静的浮在水面上,水下的两只爪子却在不停地抓挠,可谓身疲力竭,辛苦万状,好不容易才捞到一个外委的小官职。在别人看来微不足道,不值一提,可是人家姚中道却对此珍惜得不得了! 这也难怪,人生在世,谋生是人的第一需要。人要想生存,总要依靠点什么本事才行。有的人靠出卖苦力,有的人靠倒腾生意,有的人是靠自己的学识,有的人则专靠为别人摇扇子,抬轿子,靠投机钻营,靠出卖损招和良知,专干一些坑人害人的不光彩的勾当。就像姚中道此人,他从小即练有一身好武功,这在草莽枭雄大当其道的乱世之秋,群雄四起、贪官当道的混乱年代,姚中道选择了甘愿去做朝廷的鹰犬和打手,成为人见人恨的社会渣滓,这难道还有什么奇怪吗?一个人要走什么道路,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即使别人会说三道四,这又会对他产生什么作用呢? 在前回书中咱们曾经提到过,当时闯入崇善镇村武生张绍绪儿子婚宴的三十余人之中,有十几个人逃脱了城守营营官卢鼎元的缉捕,逃亡去了他处。你想那李洛、李明、董克强众人都是些种地的农民,只因肚腹饥饿,才临时起意闯入张绍绪家的婚宴之中,没想到他们的此一行动,却招来了杀身之祸。 当时李洛等人见势不妙,便慌忙从宴席之中逃脱出来,慌不择路,一路只顾埋头向前跑,当众人跑累了,见后面又没了官军追赶,这才停下脚来歇息片刻。 李洛对董克强说道:“慌乱之中只顾逃跑了,现在也不知道我们来到了什么地方,咱们可向路人打听好了以后,再做下一步打算不迟。” 正在此时,只见从远处走来一位中年妇女,只见她手中挎着一只柳条编制的小筐子,手中拿着一根短棍子,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女孩紧紧扯着她的衣服,步履蹒跚,正一步步朝他们走来。 待那位妇女走近了,众人这才看清楚,透过她零乱的头发,掩饰着她那又黄又瘦,呆滞无神的双眼和她那无助的表情,在她的眼睑下面,还挂有两道已经干燥了的长长的眼泪的痕迹。 那妇女带领着她的孩子,在到达李洛等人的身边后,甚至没有用眼光望他们一眼,就要径直向前走去。此时,只见那个小女孩一个不留意,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上。孩子刚想张口哭叫,却被那妇女一下子拎了起来,连拉带拽,又要向前赶路。这时,只听小女孩用细微的声音说了一句:“娘,俺肚子饿!” 妇女蹲下身子,用手在小女孩的头上抚摸了几下,然后有气无力地说道:“好孩子,不哭,前面不远,就是咱们要去的仁济庙了,只要见到了和尚惠明爷爷,咱们就有吃的了。” 女孩乖巧的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妇女牵着小女孩的手,又欲向前走去。 李洛看到眼前的这一幕,禁不住心潮翻滚,热血沸腾,万千思绪一齐涌上了心头,在这一刹那间,他想到了家中的妻子和儿女,禁不住潸然泪下,痛哭了起来。 这时,那妇女才发现,在她身旁的路边上,竟然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几个男人,他们人人饥疲困倦,面带愁苦之状。 她开口问道:“大哥,你们这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在这里歇脚哇?” 李洛站起身子,对那妇女说道:“大嫂,我们都是逃难之人,不想走在此处迷失了方向,也不知这是来到了什么地方?由于不认道路,无法再继续前行,所以只好停下脚步来歇息。请问大嫂是何方人士?欲往何处?” 妇女回答道:“俺是这郏县薛店村人氏,离开此处往东不远处,有一个村庄名叫白家庙村,村北有一个大庙宇,名叫仁济寺,寺中有一位年逾古稀的大和尚,法号惠明。此人心地良善,最善救济贫苦人等。我与女儿生活无着,正打算去投奔他呢。” 李洛听后,不免也心动起来,他对那妇女说道:“我等弟兄几个,也是被官府豪绅逼得走投无路,这才逃出家门,浪迹天涯,现在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听大嫂方才一说,我们也想去投奔此僧人,不知大嫂愿不愿意领我们前去?” 那妇女起初稍显有些踌躇,但随后就痛快的说道:“大兄弟,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来?那庙宇又不是我家所开,留不留你们,我说了也不算,如果你们有意要去,就与我母女作伴而行,倒是省去了我许多顾虑。” 于是,李洛伸手将小姑娘抱在怀中,紧随在那妇女身后,李明、董克强等人也在后面紧紧跟随,众人便一同朝仁济寺走去。 走在路上,李洛问那妇女道:“大嫂,你我虽是偶然相遇,这也说明你我前世有缘,敢问大嫂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又为何只身带领小女独自外出?” 那妇女哀叹一声,一边前行,一边回答道:“我看大兄弟你们也不像是歹人,我就对你们实话实说吧。我方才已经对你们说过,我家就住在这郏县的薛店村,我那短命的丈夫名字就做薛树仁,我的名字叫伍槐花,我这三岁的女儿各取我和我丈夫名字中间的的一个字,名叫薛仁花。本来我丈夫在一个名叫禄旺的财主家扛长工,日子虽说不算富裕,却也勉强能支撑下去。谁知去年天景大旱,半年天上不降一滴雨水,田中禾苗都被旱死,粮食颗粒无收。可是人还得要吃喝呀,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我丈夫不得不向财主禄旺去求救。谁知那黑心的财主竟然说道:‘天降大灾于世人,这也并非我家之过,如果谁家没有了吃喝,就都向我家来求救,我即使家有粮食千万斤,能管得了这许多人不饿肚皮吗?’因此不予理会。” 这时,趴在李洛怀抱中的薛仁花又哭喊起来:“娘,花花肚子饿!” 李洛用手轻轻拍打着薛仁花的小屁股,哄骗她说道:“乖孩子,听叔叔的话,不要哭泣,前面不远处就是仁济寺,只要见到了大和尚惠明爷爷,咱就有东西吃了!乖孩子,莫哭!” 薛仁花也许是真正听懂了李洛的话,也许是由于饥饿又被饿昏了过去,就见她将小脑袋依伏在李洛的肩头上,好像睡了过去。 伍槐花见女儿不再哭闹了,这才又继续说下去:“我家那个死鬼,生就的是个倔强脾气,他见财主禄旺老爷不肯出手相助,心中不免气愤难耐,说起话来言语就有些粗鲁起来,他指着财主禄旺的鼻子说道:‘姓禄的,我薛树仁从十几岁起,就给你家扛活当长工,每年为你家种出的粮食何止千万斤?大前年的夏天,正值气温高升的时候,你逼着我冒着盛暑下地去除草,结果由于天气闷热,我中暑昏倒在高粱地中,要不是好心的长工们精心照顾呵护,恐怕我薛树仁早已不在人世了。你家粮囤中的每一粒粮食,哪一粒上不沾有我们长工的血水和汗水?现在遇上了饥荒,想向你借点粮食来度灾荒,你却一千个不行,一万个不准,都说这世上就是有的财主为富不仁,心肠毒如蛇蝎,我今天可算是领教了!’我丈夫这也是说的气话,说完转身就想离去。谁知那禄旺被气得火冒三丈,他大声骂道:‘真是世道大变,连奴才也敢与老爷当面对骂,反了!反了!’” 就在薛树仁走出去还不到两丈远的时候,忽然从他的背后猛窜出来一条大狼狗,一下子将薛树仁扑倒在地,接着又在他的身上撕咬起来,薛树仁丝毫没有防备,霎时便被狼狗撕咬得满身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最最要命的是,那狼狗竟然一口将薛树仁的喉咙咬断,使他即刻毙命。 看着被狼狗咬死的薛树仁那血肉模糊的身体,禄旺手捻胡须,嘿嘿冷笑一声,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似薛树仁这等既不遵守国法,也不懂得家规的人,连我的狼狗都看不下去,主动跑出来相助,为我禄旺打起了抱不平。善哉!” 李洛等人含着满腔的悲愤,饱含着热泪,静静地听完了伍槐花的讲述,众人经过长久的沉闷,谁都没有首先开口讲话。众人正在闷头行路的时候,一个村落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伍槐花对众人说道:“李大哥,前面这个村庄就是我曾经说过的白家庙村了。村中有一家官绅,家有资财万贯,人却十分的吝啬,即使有讨饭的花子走到门口,他也绝不开门施舍,你们一行人又身份特殊,从村中经过恐怕招来是非,咱们还是绕道而行吧。” 李洛等人也深知自己的身份不能过于张扬,因此即依了伍槐花的话,远远地绕过了白家庙村,径直朝仁济寺走去。 走了约半个时辰,一座在高大松柏树荫掩映下的庙宇,就呈现在了众人面前。伍槐花对大家说道:“看见了吧,前面那灰墙灰瓦的房舍,就是咱们要去的仁济寺了。寺中就惠明大和尚和他的一个小徒弟,他们终日紧闭庙门,除去到寺庙中烧香祭拜的人之外,便很少与外界人有什么来往接触,见了大和尚之后,要多烧香,多祭拜,多磕头,无论大和尚说什么,都不要去顶撞他。千万要记牢!” 众人依照伍槐花的叮嘱,小心翼翼的来到寺庙门口,由伍槐花带头,叩响了庙门。 几声拍门声响过,只听院内一个老年人咳嗦了一声,问道:“何人敲门?” 伍槐花大声回答道:“惠明法师,是我,我是薛家店村的伍槐花呀!” 出来开门的是那个小和尚,他稚气未退,看样子最大也就是十**岁年纪。庙门打开,就见惠明大和尚正在院中持剑练功,看到伍槐花时先是一笑,再一看跟在她身后的十几个陌生男子时,不禁皱了一下眉头,好像心中略显诧异和不快,但是他嘴上并没有说什么,却转而热情的招呼众人进入寺院,然后,小和尚咣当一声又把庙门给关死了。 原来,两年前伍槐花的女儿薛仁花生了病,因为家中无钱医治,经人点拨提醒,说仁济寺有一位最善济人贫困的大和尚惠明,有很深的医术造诣,可去请他给孩子诊治一下。伍槐花与丈夫薛树仁怀抱高烧不退的薛仁花,来到这仁济寺,向惠明大和尚求救。惠明法师用手摸了一下薛仁花的额头,然后说道:“无什么大碍,只是受了点风寒,我给你开一副药,服下之后就好了。”惠明法师取出自己采好的中草药,交给伍槐花,他们拿回家去,立即给薛仁花烧汤灌服,两天后,薛仁花的病就真的好了。因此,伍槐花就这样认识了惠明法师。 惠明大师将伍槐花等人让进庙堂客厅之后,信口对伍槐花问了一句:“槐花,怎么你的丈夫薛树仁未陪同你一起来呀?” 没想到惠明法师这一问,竟然又勾出了伍槐花的伤心事,她悲痛难耐,竟然哇啦一声哭出声来。 惠明大师被伍槐花搞得莫名其妙,关切地问道:“孩子,你这是怎么啦,难道家中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情么?” 伍槐花只顾哭泣,悲伤地什么也说不出来。李洛看到如此光景,就代替伍槐花将她家中所发生的不幸事件,从头至尾,详细对惠明大师叙述了一遍。 惠明大师听完李洛的代述之后,他被气得满脸通红。就见惠明和尚将手中的禅杖往地上一杵,气愤地说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我佛慈悲,普度众生,哪里容得如此魑魅魍魉枉活人间,尽干那些伤天害理之事!善哉!善哉!” 此时,一直趴在李洛怀中昏昏欲睡的薛仁花,突然又醒了过来,她喃喃的说道:“娘,花花肚子饿!” 声音低而凄惨,这一下惊动了惠明和尚,他将手中的禅杖交到徒弟惠仁手中,伸出粗大的双臂,将小仁花从李洛的怀中接到了自己的手中,一边抚摸着她的头顶,一边安慰她说:“和尚爷爷只顾说话了,怎么就把咱这可爱的小天使给忘了呢?赶快告诉爷爷,你的肚子是不是饿了?” 薛仁花说道:“和尚爷爷,我饿了!” 惠明赶紧吩咐惠仁:“快!赶紧到厨房去,将早晨没有吃完的那块烙馍拿来,给咱的小仁花一饱肚腹!” 惠仁遵命而去,刹那间便将烙馍取来递到小仁花手中,这孩子也真是饿极了,将近一斤重的一块烙饼,不大一会儿就被她吃得精光,惠仁又将一瓢温水递到她的嘴边,她也咕咚咕咚喝了半瓢,最后打了一个饱嗝,高兴地说道:“花花肚子吃饱了,俺的肚子不饿了!”说完,便从惠明大师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活蹦乱跳的在寺院中跑来跑去,只顾自己去玩耍了。 惠明望着天真活泼的小仁花,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众人,喃喃的说道:“想我乾隆之时,国人久不知兵,天下太平,虽有饥荒,但还从未发生过食不果腹,饿殍满野的情况。不想一进入咸丰年间,官吏贪污**,国家一时失控,兵燹四起,民不聊生,天灾**频仍,看来这大清朝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惠明大师,未出家时原名名叫叶凤成,在五十六岁那一年,曾经追随捻军首领陈大喜一同起义造反,后来因为捻军今东明西,到处游击,居无定所,以叶凤成年老体弱的身体,无法适应变化无常的颠沛流离之苦,在一次行军路过仁济寺时,陈大喜对他说:“凤成兄,我看你岁数大了,很难适应整日奔波的劳累了,你倒不如留在此庙中,出家当和尚算了。” 叶凤成自知自己无法适应部队的生活,也就欣然同意了陈大喜的提议,留在仁济寺庙中当起了和尚。当时庙内已经有一位长老,名曰惠真,年逾八旬,体弱多病,已经是风烛残年的人了,无人照顾,生活自理都成了困难,叶凤成的到来,正好遂了他的心愿,从此生活起居也就有了人照顾,惠真和尚也是喜出忘外。 未过半年,惠真和尚便撒手人寰,乘鹤到西天去了。从此以后,叶凤成就成了这庙宇中的主人。一天,叶凤成早起练功,想打开庙门透透空气,没想到庙门一开,一副惨景就映入他的眼帘。只见庙门外的土地上,躺着一位身着捻军服装的年轻战士,已是气息奄奄,抽气如丝。叶凤成将他抱进庙内,又是抚摸胸口,又是灌服汤水,好不容易才使小战士苏醒过来。 叶凤成问他:“孩子,看你身穿黄色捻军军服,一定是张洛行军队中的人了。可是我查遍你的全身,并未见一处枪伤,你为何昏倒在我的庙门外呢?” 小战士艰难的回答道:“不瞒师父您说,我是在郏县城外与清军的一次作战中,不幸掉了队,与大队失去了联络,又迷失了方向,昼伏夜出,不敢与世人照面,好不容易才来到你的庙门外。我身上无有任何疾病,也未受任何刀枪之伤,我之所以昏倒在庙门外,完全是被饿昏的。我已三天三夜滴米未进矣!” 叶凤成也即是惠明和尚,将厨房中的吃食拿来填饱了小战士的肚子,小战士吃饱喝足之后,马上就来了精神。他对惠明说,他名字叫姜鱼,是捻军首领姜太凌的亲侄子,还是捻军中的一位小头领哩。 惠明对姜鱼说道:“孩子,恐怕你要与我一样,今后的命运就要发生变化了。我的意思是说,无论是张洛行还是任柱,他们的行踪都飘忽不定,今日在河南,明日又可能到了安徽,后天说不定又会进入湖北。只要一掉了队,要想再找到他们是比登天。从今往后,你就削发为僧,在这仁济寺陪我度过余生吧。” 就这样,姜鱼就被惠明收入庙中当了和尚,并被赐名法号为惠仁。在庙堂四周,有惠真辛勤耕作的三四亩土地,在惠明与惠仁师徒二人的打理下,每年打出的粮食也是自食有余。二人远离红尘,少有外界打扰,小日子美哉乐哉,也算是过得有声有色。 李洛对惠明师傅讲述了自己和他的同伴的不幸遭遇,惠明听后说道:“一个国家,若是灾害频仍,人民连吃喝都成困难,还谈什么富国强民?一旦到了民不聊生的地步,则此国家离开亡朝亡国也就不会太远了!我这庙堂之内,虽然粮食稍有结余,但是若是长久吃将下去,我也就只好关门大吉了。” 李洛说道:“大师不必担心,我等都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之人,哪有赖居一隅,坐吃闲饭的道理?只不过想以此为跳板,待稍作安定之后,我等即起身他往,另谋生存出路矣。” 惠明说道:“请诸位壮士不必多心,我方才的话只是说,我这庙堂狭小,容不下多位尊神,时间一久,恐怕也会引起官府的怀疑,到了那时,诸位再想走可就麻烦了。因此,不得不做早期打算。” 李洛等人有了饱饭下肚,又经过一夜的休息,每个人疲惫的身体也得到了恢复,庙堂虽然宅院十分宽大,使众人感到环境清幽,平安寂静,犹如置身于世外桃源一般。每日清早,惠明和尚黎明即起,在他的徒弟姜鱼也即是惠仁的陪伴之下,师徒二人即在庙堂庭院中习练武艺,锻炼身体。 李洛等人站在一边静观惠明师徒二人练功,心中也生起无限感慨之意。李洛对李明说道:“你我弟兄都是有家有业,上有父母、下有妻儿的男子汉,为了争一口饭食,被官府驱赶追杀,落到了今天这步田地,想起来不免使人感到心寒,如此逃亡流落,何时才是个尽头哇?” 李明说道:“听说张洛行和任柱,都有实力强大的军队,咱们何不去投靠他们,要是入了伙,也可免去这逃亡之苦了。” 董克强说道:“话说起来容易,张洛行、任柱现在何处,我们如何才能找到他们,恐怕还未等咱们见着张洛行、任柱的面,就变成官军民团的刀下之鬼了!” 不想这些话都被专心练功的惠明和尚听见了,只见他双手合掌,做了一个礼拜的姿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身对李明等人说道:“阿弥陀佛!施主们不必心急,常言说得好,车到山前必有路么,尔等都正值身强力壮的风貌年华,只要留得青山在,何愁无柴烧?你们只需在仁济寺中静心休养一些时日,然后再筹划下一步的去留亦不为迟缓。世上无难事,就怕有心人。只要大家锲而不舍,我想不论是张洛行还是任柱,我们总会有找到他们的那一天!” 李洛对惠明深施一礼,说道:“我李洛与众兄弟乃是落难之人,与大师萍水相逢,还承蒙不弃,予以收留,此恩此情,如同再造,真使我等感激涕零!” 惠明说道:“李洛兄弟,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想当初我惠明也是捻军中人,既然咱们都是苦命人,哪有见你们有难处,还不施援手的道理?你们只管在我这庙中静心休养等待就是了。” 这时,只见一扇房门一开,伍槐花从房内走了出来,薛仁花也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改昨日那无精打采的姿态,活蹦乱跳的朝惠明大师跑了过来。跑到惠明近前,她一把搂住惠明的双腿,甜甜地对惠明说道:“和尚爷爷,俺娘已经把早饭做好了,请你回屋去吃饭吧!” 惠明弯下身子,一伸手将小仁花抱了起来,把自己的脸贴在仁花的小脸蛋上,亲昵地说道:“小宝贝,你真乖,爷爷知道了,咱们这就去吃饭!” 伍槐花本来就是个勤劳善良的农家主妇,她原本也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可是这一切在一个瞬间,就被心如蛇蝎的财主禄旺给剥夺了。她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这才到仁济寺中投奔了惠明和尚,好像这一切又来得太容易,她从内心感激惠明和尚的宽容大度,为了表达她的心意,昨日晚上,她辗转反侧,一夜都没有睡好,今日天还未明,她就起身走到厨房,点燃蜡烛,开始为众人做起了早饭。十几个人的饭食,使她忙活了将近两个时辰。她就是用这份虔诚之心,来表达她对惠明和尚的感激之情。 众人走进厨房一看,只见厚厚的一摞葱油大饼,还有一锅玉米面稀粥,不断散发出阵阵香气,使人望之而馋涎欲滴。 惠明风趣地说道:“牛能拉犁耕田,驴会拉磨磨面,看来这下厨做饭的事情,笨手笨脚的男爷们永远也无法与女人相比。槐花妹子一来到庙中,看来我这吃斋念佛的苦行僧,也有好东西吃、好日子过了。” 懂事的薛仁花,用小手捧起一张油饼,恭敬地递到惠明大师的手中,可是惠明接过油饼之后,又将它递还给了李洛,说道:“阿弥陀佛!请诸位先吃好了,按出家人的规矩,在每逢用餐之前,都必须先默诵一遍‘劝世歌’,以表示对善人善事的颂扬,和对恶人恶行的谴责。” 惠明说完之后,与他的徒弟惠仁一起,在旁边盘腿而坐,双手合十,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开始默诵起他的“劝世歌”真经来。 众人一边吃油饼,一边看惠明和惠仁嘴巴微动,轻声诵读,但是却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这也难怪,说是默诵,当然只是在心中默念,旁观之人怎么会听的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呢?为了释去读者心中的疑惑,事后,在征得惠明大师的同意之后,我把他默诵的“劝世歌”歌词书写在下面,借此与世人共勉也。 新劝世歌 劝世人,多行善,倘有过短急回返。 回头好,回头好,坏事将来一笔报; 红尘堆里尔莫去,洁身自重无烦恼; 终日贪,何日了?富贵仍嫌财帛少! 无钱花,靠勤劳,汗水换来银满包。 攀富贵,眼发烧,何不勤奋自勤劳? 君主王侯匆匆过,腐骨一堆埋荒草! 红日东升落西山,不觉鸡鸣天又晓! 急回头,要趁早,莫等童颜变苍老。 奈何桥头长徘徊,不如洗心革面好! 财高百斗富千箱,孽障随身何时了? 劝世人,回头好,吃斋念佛是法宝。 名利到头皆是空,不如修身养性好。 心不亮,烛灯照,意不明,学经道。 大斗小秤欺世人,父母子孙遭报应! 妙药难医贪心病,横财不富懒惰人! 利己害人促短寿,积德行善裕子孙。 人恶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法不欺。 暗中阴劣有分明,远报儿孙近报身! 开口莫论人过短,先将自短说与人。 口舌惹来杀身祸,信口开河害自身! 世间万事有因果,善恶终报不饶人! 惠明、惠仁终于将劝世歌默诵完毕,他们一人取过一张油饼,一口一口的送进嘴里,霎时便将一张油饼吃下肚中。伍槐花纳闷的问他们:“师傅,一张油饼也只能吃个半饱,油饼尚多哩,二位为何就不吃了呢?” 惠明笑了笑,半开玩笑的说道:“孩子,我每日生活在这庙宇之中,每天除去诵经就是睡觉,冬种夏收,秋收冬藏,这些劳作都是有季节、有时候的,吃多了自然会影响在肠胃中的消化,所以为自身健康着想,我每顿饭坚持只吃个半饱,最多也只吃八分饱。因此说,暴饮暴食者,也是减少寿命的一大原因啊。” 李洛听惠明师傅说完后,说道:“这真是不听不知道,一听心开窍。从小到大,咱就知道干活吃饭,干累了就睡觉。没想到这吃饭里边,还有如此深奥的学问哩。看来为了长寿与健康,我李洛今后是非改掉这暴饮暴食的习惯不成了。” 正在众人谈论如何吃饭才能有益于身体健康的时候,忽然听见庙门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之声,众人不免一阵惊慌,不知道又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第七十九回 谭四姑仗义出手,伍槐花横眉冷对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惠明示意惠仁去开庙门,并叮嘱李洛等人到旁屋之中去暂且躲避。庙门打开之后,惠仁领进来的是白家庙村一个年轻后生。这后生来到惠明和尚面前,呼呼喘着粗气,先用衣袖擦去额头上的汗水,然后急切地对惠明说道:“惠明师傅,可不得了了!我无意中从禄旺老贼的口中得到一个坏消息,他怀疑你这庙中可能窝藏着从宛城逃来的一伙‘土匪’,为首的一个人名字叫做李洛的,可能就藏在你这庙中,近日他就要带领官军和乡兵到你这庙里来进行搜捕呢!” 这后生是什么人呢?原来他是这仁济寺不远处的白庙村中人士,姓葛名昌,原籍是安徽颍上县人,他本是捻军将领葛苍龙的亲侄子。说到他的命运,可是与惠仁小和尚,也就是姜鱼的命运极为相似,他也是在郏县的一次战斗中,腿部被乡勇的长矛刺伤,趁黑夜爬到白庙村村头一户刘姓人的家中,被好心的刘大叔冒死收留,并设法为他医好了腿伤,但是葛昌却从此与大军失去了联系,只好给刘大叔当了义子,后来又经人介绍,在几十里外的薛店村禄旺家中当了一名长工,与伍槐花的丈夫薛树仁关系密切,曾经从伍槐花的口中听说过她与惠明和尚的故事。因此,当他得到禄旺要到仁济寺来围剿的消息后,就冒死偷空特来相告。 其实,葛昌只知其一,未知其二,禄旺要来搜查仁济寺的事情,并非是禄旺的主意,而是神垕镇村武生姚中道的主意。自从张五秃一般人被他毒打致死之后,为了在上峰面前显示他的忠诚和才干,他就一直未停止过寻找李洛等人的搜索行动,经过他千方百计的寻查,他影影绰绰的获得一个消息,说是有一伙人逃到了郏县境内,他像猎犬一样循迹追踪,就来到了薛店村的禄旺家中。姚中道与禄旺本来就是一丘之貉,二人一见如故,一拍即合,一个要在四乡查缉搜捕的毒计就这样产生了。不巧的是,他们的密计在无意之中被葛昌听见,因此这才有了葛昌冒死前来告发的事情的发生。 葛昌对惠明和尚说道:“你老知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我此次冒死前来,是借故向禄旺撒了一个谎,我说我的义父身体偶染病疾,这才得到了外出的机会。我不敢在你的寺庙中久留,为了不被禄旺怀疑,我必须即刻离开此地!”葛昌说完,便慌慌张张地离开仁济寺,返回薛店村禄旺家中去了。 葛昌离开仁济寺后,惠明立即找来李洛等人,遗憾的对他们说道:“诸位好兄弟,我本想让你们在庙堂中多住些时日,谁知道事与愿违,连我这佛祖下榻之处都成为了不安定之所,真可谓国无净土,人无宁日,看来我也无法再保护你们了。趁官军和团勇还未到来之际,你们还是赶紧离开吧。我这里有十两碎银子,是我多年来省吃俭用的积蓄,就作为你们在路途中的零花钱吧。” 李洛等人听惠明大师说完后,由李洛带头,众人一齐跪倒在地,一边叩头,一边说道:“我们十余个人自来到这仁济寺之后,承蒙惠明师傅不离不弃,才使我等有了一个安身之所,未成想清妖心肠毒如蛇蝎,连这么一点安乐也不肯给我们,还要四处搜寻,欲将我等置之死地而后快,我们可算是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今日与大师一别,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你我到底还有没有再度相见的机会,这一切就只有让天老爷来决定了!” 众人说到此处,在李洛的带领下,与惠明、惠仁和伍槐花母女二人洒泪相别,众人走出庙门,还一步一回头,千般的不忍心,万般的不情愿,在惠明等人的目送下,一直朝东南方向走去。直到李洛等人的身影消失的无影无踪之后,惠明等人这才拭去脸上的泪痕,关上庙门,一切这才又恢复平静。 李洛等人离开仁济寺之后去了何方,接下来咱们再交代。现在咱们再返回来说说姚中道此人。咱们上回书中曾经说到,姚中道此人是禹州神垕镇村一个官迷心窍的主儿,他为了能够实现他升官发财的目的,不惜花费重金,贿赂上官,这才买得一个最下等的外委小官职。他在权利刚刚到手的时候,就挥舞手中的屠刀,对一些因贫困而向官绅讨要饭吃的贫苦农民大开杀戒,不惜杀良冒功,还美其名曰“杀捻剿匪”呢! 农民张五秃等人时运不济,多人在姚中道的屠刀下丢掉了性命,而李洛等人侥幸逃脱,李洛等人才侥幸未被姚中道杀害。不过这也便成了姚中道最大的心腹之痛。他利用他手中的权力,曾经派出多人骑快马四处打探,终于打听到李洛一伙人的蛛丝马迹。因此,他便亲自来到郏县薛店村,与官绅禄旺沆瀣一气,准备到白家庙村的仁济寺,血洗庙堂,捉拿或者诛杀李洛等人。 可是天算不如人算,不想姚中道与禄旺的奸计被长工葛昌听见,这才有了葛昌请假冒死到仁济寺送信的情景出现。 这一日,东方欲晓天未亮,惠明、惠仁师徒二人就早早起来,开始了他们每天一次的晨练。忽然,从庙堂外的远处传来了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响,接着,在庙墙外树上安歇的鸟雀也被惊飞,清晨的寂静便突然被打破。 正在惠明、惠仁惊诧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响起,惠明示意惠仁去开门,门闩刚被打开,十几个凶神恶煞般的团丁就从外面挤了进来。跟在众团丁们身后走进庙门来的是两位身穿官服,头戴官帽,盛气凌人,趾高气扬的中年男子。 其中一位身材高挑,瘦骨嶙峋,额头突出,颧骨高耸,目露凶光的人走到惠明师傅身边,用咄咄逼人的口吻问道:“秃驴,本官问你,你是何人?”说话的人不是别人,他即是禹州神垕镇村外委武生姚中道此人。 惠明双手合掌,口念法号,说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官人有眼,难道不曾看见,老衲身披袈裟,光头无发,自然就是本寺庙中的大和尚了!” 姚中道听完惠明和尚的回答之后,奸笑了一声,说道:“你是此庙中的和尚,这我自然明白,可是我总觉得你不像是个真正的和尚,你恐怕是个身披袈裟,口念佛经的假和尚吧?” 惠明见姚中道如此无礼,说话又如此放肆,真想一掌将他劈倒在地,除去眼前这个毫无人伦道德的官府走狗!可是又一想,凡是需要忍耐,不可因一时的造次给自己铸下终生大错。想到此处,他便又立即改变了主意,委婉地说道:“老衲身居庙堂,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听不懂官爷您在说些什么!” 姚中道进一步逼问道:“秃驴!我看你我也不必再转弯抹角绕圈子了,我实话对你说,前些日子从南阳府逃跑了十几名朝廷反叛,我怀疑他们就住在你的庙堂之内,你把他们藏于何处,赶快把他们交出来,否则,本官就要对你以通匪论处,格杀勿论!” 惠明微微一笑,说道:“我这庙宇不过就几十间房屋,有没有藏人在其中,请官爷自己去搜查一遍,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 姚中道将手对身边团丁一挥,命令他们道:“去!给我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仔细搜查,看这秃驴是不是在说谎话!” 团丁本是看家狗,一接到主子的命令,便人人奋勇,个个争先,将几十间庙房反复仔细搜查了好几遍,但是并没有发现一个“反匪”的影子。最后,一个团丁小头目押解着伍槐花和她的女儿薛仁花,向姚中道和禄旺走了过来。 禄旺一见伍槐花母女,不禁大喜过望,他立即向姚中道献媚道:“姚外委,这个女人我认识,他就是我家长工薛树仁的老婆,名叫伍槐花。真没想到,她的男人被我的狼狗咬死之后,她就失去了踪影,我到处找她不见,原来她躲藏在这个老秃驴的庙堂之中!原来她和这个秃驴还有一腿呀!” 姚中道对伍槐花从上到下打量了半天,心怀叵测的说道:“你与这庙中秃驴,孤男寡女,一个正值青春年少的**,竟然隐居在这人迹罕到的庙堂之中,这其中的奥妙,难道还要我来点破不成吗?淫妇,我来问你,你和这秃驴在庙中都做了哪些苟且之事,还不照实说来!” 听完姚中道毫无人性的话语之后,伍槐花既未生气,也不气恼,而是平静地对姚中道说道:“大官人,您既是朝廷的命官,总该懂得说话要有凭据,你不分青红皂白,就胡说八道,大肆对我进行人身诬陷和攻击,这大清朝诬告反坐的条律你不该不懂吧?民女的丈夫死后,我心情欠佳,家中又无余粮度日,又正值我的女儿身染疾病,家中无钱医治,我便抱着她来到这仁济寺中,是大慈大悲的惠明师傅,他不但无偿医好了我女儿的病痛,还将我们母女二人留在庙宇之中,管吃管住,这是何等的大慈大悲、大仁大爱!这种救急扶困,救人于水火的无私壮举,请问官爷,要是叫您遇上,您可能出手相助么?” 伍槐花一番义正词严的话语,将一个一心只想着升官发财的姚中道,问了个哑口无言,无言以对。他唏嘘道:“这……” 这时,禄旺插嘴说道:“伍槐花,本老爷问你,你的丈夫薛树仁被我的狼狗咬死之后,你是不是怀恨在心,这才带领女儿偷偷外出,来到这仁济寺渊薮之内,与这秃驴共谋报仇之事?” 伍槐花听禄旺如此说,只是在鼻腔中哼了一声,她叹了一口长气,说道:“你不听人说么,天作孽犹可原,人作孽不可恕。这人世间的事情,总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谁做了亏心事,谁心里最清楚,我一个弱女子,没有能力为我的丈夫去报仇,他的大仇能不能报,这就要看他的造化和天意了!” 禄旺自知自己理亏,再要说下去,可就要自食其果,自我暴露了,于是他将话题一转,对伍槐花诈问道:“伍槐花,我来问你,你这几天,在庙堂之内,与南阳来的一伙反贼共同生活,小日子过得优哉游哉,过得还不错吧?” 伍槐花心中一惊,但嘴上仍然说道:“你的话使我越听越糊涂,什么南阳来的反贼,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没想到姚中道一下抽出腰间的佩刀,把它架在了薛仁花的脖子上,他恶狠狠地说道:“你是不知道,可是她应该知道!小崽子,这些天来,你娘都是和谁鬼混在一起的,快向老子招供!” 没想到姚中道的这一招,竟然事与愿违。你想那薛仁花才只是刚满三岁,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她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一见姚中道恶狼般地将一把明晃晃的钢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哇哇哭叫不止。 惠明出面制止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衲对官人有一言相劝,不知官人您愿听否?” 姚中道圆睁双目,蛮横的答道:“秃驴!你有话就讲!” 惠明不紧不慢地说道:“雏鸟羽毛未丰,黄口涉世未深,常将面生之人视作鬼怪,官人以利刃恫吓之,岂不让女婴肝胆俱裂?官人有什么话,你只管对老衲说好了,何必去为难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姚中道不屑的哼了一声,说道:“正因她是个孩童,涉世未深,她才能够实话实说,暴露尔等的天机。似你这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老朽之徒,就是心中有千言万语,也是不会对我透露半个字的!” 说到此处,姚中道又转而拿刀对准了小和尚惠仁,威逼他说:“小秃驴,看起来你最多也就二十来岁,我来问你,你是什么时候来到此庙?又是什么时候当的和尚?快快如实给我招来,如若有半字虚假,老子今天就给你来个一刀两断!” 面对穷凶极恶的姚中道,惠仁没有表现出丝毫畏惧,他高昂脖颈,挺起胸膛,字字铿锵,句句如钢,他说道:“姓姚的,你连不懂事的孩子和佛门弟子都不放过,你还知道有天理二字吗?实话对你说吧,莫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什么都知道,我也只字都不会对你讲的!” 姚中道一听惠仁此言,气得他大骂一声,举起手中的钢刀就要向惠仁劈去。就在姚中道举起钢刀正要落下的一刹那间,就见从庙宇的后墙头处突然飞来一支绣花铁镖,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了姚中道的手腕上,就听姚中道大叫一声,他手中的钢刀当啷啷就掉在了地上。还未等姚中道和禄旺等人搞清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就见一个人影从高墙上飘然落地,她就像是被风吹过来的一片树叶,稳稳地落在了众人面前。 众人打眼看去,只见来的是一位三十出头、四十不到,身穿一身侠客衣裳,发髻高挽,娥眉倒竖,竟然是一位满脸充满杀气的女子。在场的所有人中,没有一人知道她的来历,自然是有的人对她畏惧,而有的人却把她视做从天而降的救命恩人了。 但见那女子手中握有一把锋利无比的长剑,她用平和的语言对姚中道、禄旺等人说道:“我必须事先警告你们,任何人都不要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如果有谁胆敢不听我言,定叫尔等立刻死于我的手下!” 尽管女侠如此严厉的警告,还是有那胆敢以身试探者。就见一位站在庙门口的团丁小头目,手举钢刀,对众团丁大喊大叫道:“弟兄们,不要听这女子胡说八道,我们在庙外有一百多人,她只是孤身一人而已,怕她个吊甚?我们一人一刀,不把她剁成肉酱才怪哩!大家给我……” 他本来想说“大家给我上!”可是还未等他把“上”字说出口,就见他身子一晃,用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喉咙,慢慢倒下地去,死了! 团丁们眼睁睁望着自己的头头死去,却都不知道他到底死于何因,和何人之手。一个团丁感到奇怪,蹲下身去,将那位小头目捂在喉咙上的手扒开,这才看清楚,原来在他的喉咙上深深嵌着一支绣花针,看来此人就是被这根绣花针锥刺而死无疑了。可是,众人深感纳闷,庙宇内虽然剑拔驽张,可是又未见谁人动手,在这风平浪静的短暂时刻,好好一个人怎么就说死就死了呢? 此时,只见那女子冷笑一声,说道:“不听吾言者,必将是必死无疑,可是就是有人不听我规劝,还自逞其能,死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可怜,可怜啊!还有那位不信邪,再来试一试?” 你还别说,这天地之大,无所不有,什么人都不缺少,还真就有那不怕死的主儿。这时,又有一个团丁站出来,对女侠说道:“小子生来什么都信,还就是不信这个邪字。浪女子,你别认为你用妖术弄死了我的兄弟,你就自认为你自己就是走遍天下无敌手的大侠了,我今天倒要亲眼看一看,你是用什么妖术把我给整死的!” 他的话音刚刚落地,就见女侠将手轻轻向空中一举,然后又迅速落下,众人打眼望过去,就见刚才那位说话铿锵有声的团丁小头目,哽咽了一声,连个招呼都没来得及与他的同伴打,就伸出一只手,掐着自己的喉咙,徐徐倒在地上,又死去了! 姚中道和禄旺见此情形,都被吓出满身冷汗,他们双双丢掉自己手中的兵器,噗通跪在女侠面前,又是作揖,又是叩头,嘴中不停的祷告道:“女菩萨在上,小子们有眼无珠,不知菩萨降临,我们多有得罪,还望菩萨留小的们一条小命,从此我们定要改邪归正矣!” 女侠望着面前这两位方才还是趾高气扬、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官府走狗,心中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她鄙夷的对他们说道:“呸!收起你们这套骗人的鬼话好了!你们只需牢记,多行不义必自毙。我谭四姑可不想亲手杀你们,我还怕你们的污血弄脏了我的宝剑呢。你们仔细听,庙墙外传来了马蹄之声,我想是杀你们的人就要来到了!” 众人凝耳细听时,可不是吗,在庙宇外面的远处,传来了杂乱的马蹄声,声音由远而近,很快就传遍了庙宇四周,原先站在庙墙外面的团丁们,人人都像是惊弓之鸟,被猎人驱赶的野兔,人人都丧魂落魄,一窝蜂似地从外面挤进了寺庙大院。一个团丁小头目带着哭腔问姚中道说道:“姚外委,大事不好了!外面突然来了许多捻匪骑军,人数少说也有三四千,他们剽悍无比,勇猛异常,各持刀枪,已经将庙宅团团包围,看来我们是凶多吉少了!姚外委呀,难道我们就这样束手就擒不成吗?” 姚中道听完团丁小头目的话之后,无奈的抬头望了望谭四姑,他面带苦笑,没敢开口说什么。昔日穷凶极恶的禄旺,此时也像一个被霜打了的蔫茄子,也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威风和霸道。 谭四姑对姚中道、禄旺,也是对众团丁说道:“这一刻,是你们处在生死一线的关键时刻,想继续活命的,都要听本女侠一句奉劝,千万不要有任何非分之想,否则都会像前面那两个死去的家伙一样,死而无法复生。一旦惹怒了本女侠,你们立刻就会死于非命,无谓我言之不预也!” 此时,只见刚刚从仁济寺逃走的李洛、李明、董克强等人,带领几十位捻军兵将,呼啦一声冲进了庙门。为首的二位,一位身着蓝色捻军军衣,红锦帕裹头,手持两个重达百斤的大铁锤,他风华正茂,血气方刚,一副威武雄壮大将气派。他不是别人,他就是蓝旗捻军旗主任柱、任大将军是也。紧随任柱身后的,是尊王赖文光和任虎、任大牛两位勇将。 谭四姑一见任柱和尊王赖文光,就首先打起了招呼:“任贤弟,尊王,你我夫子河村一别,至今已有一年多过去了,你我天南地北,各自为战,不想今日在此幸遇,看来你我的挂扯也是藕断丝连,情意绵长,因果不断啊。” 任柱与赖文光二人都慌忙走到谭四姑面前,紧紧握住她的双手,恳切的说道:“天下没有会走路的山,却有流动不止的水,这就叫做山不转水转,你我终于又转到了一处来了,这不是缘分又是什么呢?” 谭四姑说道:“要说缘分,这可不是虚言。小女子即是侠客,就免不掉四处走动,今日由达郑州归来,偶从此庙外经过,听见庙墙内吵嚷不休,我便顿生疑窦,这才跳上墙头偷偷观瞧,不想这一瞧还真瞧出了端倪,原来是两个清廷走狗在欺负两位和尚和一对母女,我实在不忍再看下去,这才被逼无奈,出手相助。” 赖文光说道:“谭女侠真是轻描淡写,谁不知你是一位行侠仗义,路见不平即拔刀相助的世间奇侠?你见义而勇为,非自今日始,亦菲只此一次矣。你的所作所为,非我赖文光所能相比者矣。” 李洛走到任柱面前,用手指了指姚中道和禄旺,说道:“任旗主,尊王,冤有头,债有主,跪在地上的这两个狗杂种,他们可都是坏事做尽、十恶不赦、罄竹难书的朝廷鹰犬,今天既然他们都落在了咱们手中,也是他们的坏事做到尽头的时候了,今天定将他们严惩不殆!” 惠明亦走到任柱和赖文光面前,饱含热泪,动情地说道:“你任大旗主的名字,犹如轰雷贯耳,早已经响彻在我惠明的心间,只是你我各自为军,无缘相见。告诉你们吧,我惠明原先也是一位捻军中的战士,俗名叶凤成,原在陈大喜手下为伍,只因我年事已高,无法适应军中动荡不定的生活,在陈大喜旗主的劝说安排之下,这才进入这仁济寺庙中削发为僧。屈指算来,已经将近五载矣。” 惠明说道此处,将惠仁拉到自己身边,对任柱说道:“任旗主,这是我的徒弟惠仁和尚,他入俗之前,也是捻军军中的一名战士,他是咱捻军将领葛苍龙的亲侄子,原名叫姜鱼。在一次战斗中因腿受矛伤,在他奄奄一息的时候,是我把他收进庙中,至今也有二年矣。” 姚中道、禄旺听惠明如此说,心中恨得咬牙切齿,他们暗自骂道:“我们早就断定你们不是什么好良民,只可惜没有证据,否则早就将你们一刀斩为两段了!现在我们倒落到了你们这些贼人手中,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哇!” 赖文光突然一眼望见了伍槐花和她怀抱中的薛仁花,好奇的对惠明大师说道:“在这战争频仍的动乱年月,竟然还能见到有香客进庙来敬香,说明你惠明师傅的口碑还不错呀。” 伍槐花一听此话,止不住满腔的悲愤一下子又涌上了心头,她竟然当着众人的面,不停的抽泣起来。任柱、赖文光及众军兵都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从此再不敢多说一句话,全场就只有伍槐花的抽咽之声了。 李洛走到尊王面前,小声对他说道:“尊王任,旗主,还是让我来告诉你们伍槐花的不幸遭遇和事情的来龙去脉吧。” 于是,李洛便将如何与伍槐花母女在路途中偶然相遇,伍槐花的丈夫薛树仁又如何因家中无粮下肚,去向财主禄旺借粮。禄旺不但不借粮,反而痛骂薛树仁,然后又放狼狗把他咬死的事情,从头至尾详细的叙述了一遍。 任柱、赖文光听完李洛的述说后,都咬牙切齿的骂道:“没想到天下竟然有这种连畜生都不如的冷血动物!你眼见有人处在危难之中,不出手相助也倒罢了,反而纵容自己家的恶狗将人活活咬死,试问,能够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人,他还有一点人性没有?” 赖文光伸手将薛仁花接过来,抱在自己的怀抱之中,用自己满是胡须的黑脸蛋亲吻了她一下,然后哄她说道:“好宝贝!你不用再害怕,你的爸爸不会白死,赖伯伯一定会为你一家人报仇的!你告诉伯伯,是哪个黑心的坏蛋害死了你的爸爸?” 薛仁花伸出她的小手,指了指蹲在地上的禄旺,说道:“就是这个人!” 说完之后,薛仁花又用她的小手指了指同样也是蹲在地上的姚中道,说道:“伯伯,还有他,他还要用刀杀花花呢!” 赖文光问旁边的惠明师傅道:“大师,孩子的话,使我感到茫然,她方才说的是怎么回事?” 惠明说道:“随伍槐花母女二人一同来到仁济寺的,还有李洛等十余人,在我得到官军要来寺中搜索的消息后,为避免他们遭受屠戮,我便叫他们提前离开了寺庙。姚中道、禄旺闯进庙中并未见他们的踪影,就持刀威胁,要我等说出李洛等人的去向,在逼问无果时,姚中道便凶相毕露,他把钢刀架在薛仁花的脖子上,让孩子告诉他真相,把孩子吓得哇哇直哭,可他还是一无所获。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 任柱抬起脚掌,狠狠地在姚中道的屁股上踢了两脚,骂道:“你也是为人父的人了,怎么会用这种下三烂的手段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你自己想一想吧,被你杀害的人还有多少?你是不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姚中道满脸冒着虚汗,脸上的汗珠子不住的往下滚落,他全身犹如筛糠,哆嗦颤抖不止。禄旺此人不愧是一方恶霸,作恶多端,经验丰富,处事又老道,他深知自己今天是必死无疑了,便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任凭别人怎么辱骂,但是他就是不做声。 谭四姑突然问任柱道:“任将军,所有的民团都已经为捻军俘获,你打算如何来处理他们?” 未等任柱回答,赖文光抢先说道:“如大侠所知,咱们捻军虽非仁义之师,也并不是像官府所说的那样,是专会打家劫舍、奸淫掳掠的土匪强盗。在如何处理团勇团丁的问题上,以往早就有先例,凡是放下武器不再与我捻军为敌作对者,一律尊重其自己的意愿,愿意加入捻军者欢迎,愿意回家种田者欢送,不杀、不虐、不辱,任其自愿。” 谭四姑听后说道:“如此甚好。有这不杀、不虐、不辱三条,也要比清军好出千万倍了!这样的军队,还不叫仁义之师,难道只有清军才算是仁义之师吗?” 说到此处,谭四姑用手指了指身边的姚中道与禄旺,说道:“你方才说的那三条,对这两个坏事做尽、恶贯满盈的家伙来说,可就要另当别论了。他们两个,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息民怨,不杀,不足以昭示天下之公道。不杀,我谭四姑首先就第一个不答应!” 伍槐花听谭四姑此言,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下,一边对谭四姑磕头,一边说道:“女大侠!您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您就是解民于倒悬的大恩人!您就是杀富济贫的活神仙!我伍槐花对您的大恩大德,将永世不忘!” 谭四姑一伸手,拽住伍槐花的一只胳臂,只轻轻一提,就将她提了起来,然后又轻轻将她安放在地上,说道:“傻妹子,你这是在胡说些什么?什么菩萨神仙,这我可不敢当,我与你一样,都是肉胎凡身的活人而已,我只不过是秉承祖宗的善良教诲,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你用不着如此大惊小怪!” 赖文光说道:“听过女侠你说的一番肺腑之言后,再把姚中道、禄旺这些人的行为互相对比,我忽然在心中赋诗一首,现在背诵出来,与大家共同分享吧。”于是,赖文光即兴而发,把他刚刚酝酿成功的诗背诵给大家听。原诗如下: 恶犬被主**上天,不知是狗还是仙! 是人无语能相通,是仙浑身生毛癍。 倘若生人唔其面,呲牙咧嘴耍威严; 有人从其面前过,它便耍横把脸翻! 待尊王赖文光把他的诗作念完之后,惠明和尚抚掌称赞道:“真没想到哇,咱们这位尊王不但能武,在战场上杀敌立功,使清军闻风而丧胆;你还有如此高的好文采,将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官府老爷们的恶毒嘴脸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好诗!好诗!难得,难得!” 谭四姑说道:“尊王的诗也朗诵完了,官府的鹰犬们也被你骂了,接下来就是你们对这两个官府鹰犬,该动真格的时候了!” 任柱一听谭四姑此话,知道她话中的含义,于是他大声喊叫一声道:“任虎将军听令!” 任虎挺身而出,大声回答道:“末将在此,听旗主吩咐!” 任柱命令道:“我命你将姚中道这个狗官拉到寺院外面,斩!” 任虎拎起姚中道,在十几个军兵的簇拥挟持下,呼啦啦朝寺院外走去。 任柱又大声喊叫道:“任大牛将军听令!” 任大牛粗声粗气的回答道:“末将任大牛听旗主吩咐!” 任柱命令道:“禄旺此人,心肠狠毒,手段恶劣,不杀,不能慰藉薛树仁的在天之灵。本旗主命令你,将禄旺拉到庙门外,杀无赦!” 于是,由任大牛带头,十几名军兵簇拥,连拖带拽,就像屠宰场中宰杀活猪一样,霎时便将禄旺架出了庙门。 时隔不久,任虎、任大牛双双回来禀报道:“禀报旗主和尊王,姚中道、禄旺均已被宰杀,从今以后,他们便再也无法危害人民了。” 惠明和尚满含热泪,心潮涌动,说道:“老衲生就的一张笨嘴,也不懂得什么叫文,什么叫诗,今天眼见此二恶贼被捻军所诛,心里实在痛快,我就胡诌一首出来,望尊王不要见笑!”惠明和尚顺口念出一首诗来,诗曰: 作恶之人嫌命长,讨饭之人苦无钱; 一朝命断黄泉路,有钱难买再生缘! 伍槐花听完惠明和尚的诗句之后,十分遗憾的说道:“恶人紧随恶犬身后,都到阎王爷那儿去报到去了,要是再给被恶人害死的好人说上几句颂扬的好话,那可就完美无瑕了。” 赖文光说道:“这个么,好说好说,我马上就为你冤死的丈夫赋诗一首,以对他的冤魂表示哀思。”说完,他略加思索后,开口便念道: 富人死后烧纸幡,穷人死后破席卷; 人生自古谁无死,一作魔鬼一升天。 树仁若是有灵在,喜极而泣舞蹁跹; 众拳打碎禄旺头,看他胆敢欺良善! 伍槐花仰面对天说道:“树仁啊,仁花他爹,俺的好哥哥,你听见了吗,这可是太平天国一位御封的王爷对你作出的颂扬啊,你若在天有灵,也就可以长久安息了!” 谭四姑目睹这个情形后,也禁不住的眼泪夺眶而出,她郁闷的说道:“清朝进关二百余年,先是由困厄走向兴盛,再由兴盛走向鼎盛,而后便由鼎盛慢慢往下滑落,一步一步走向衰败和腐朽,以致走到病入膏肓,朽木难雕的地步。虽说他现在像是一个步履蹒跚的带病的老年人,可是他还在挥舞他手中锋利的刀枪,斩杀着我无辜的兄弟姐妹,因此我提醒大家,千万可不要松懈自己的斗志啊。” 说到此处,谭四姑又迅速将话锋一转,说道:“尊王,任旗主,惠明大师,谭四姑此次偶到此地,无意之间做了一件平妖斩魔的好事,我已无意再耽搁下去了,你我就此告别,我要他去也。” 任柱、赖文光及惠明、李洛、伍槐花等人听后,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道:“不能,不能,千万不能!你我好不容易见面,平日又难觅你的踪迹,哪能就这样放你离去呢?说什么咱也要在一起呆过三天两日的,你可千千万万不可这样离去,否则我们会记恨你一辈子的!” 谭四姑本来就是一个行踪飘忽,踪迹难觅的主儿,几十年来,她早已习惯了这种东西南北的游荡生涯,每到一处,最多也就能呆上个二三日,时间一久,她的脚底板就会发痒,心急难耐。但是她却是一个感情极为丰富,情感十分专注的人。眼见得众人真心真意的挽留,也就不好再执拗下去了。 她对众人说道:“重金难买真情感,君子人心换人心。既然大家如此看得起我谭四姑,我也就不便再说什么了。我答应众人的要求,那就再在这仁济寺中再呆上三日,以免辜负众人的一片好心。不过我必须事先声明,此次小住,最多三日,三日过后,尔等不可再挽留,倘若本侠女不辞而去,你们可不许骂我无情无义!我这可是有言在先,望众人切记在心!” 任柱一听谭四姑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心中的欢喜亦是不打一处来。他立即命令任虎、任大牛等将官:“你们传令各军,就在附近村庄搭建帐篷,就地宿营,并多多派出巡逻哨马,时刻监视和掌控清军的动向,如有来袭,则坚决予以回击,不可使其阴谋得逞!” 赖文光也下达命令道:“速将俘获的团丁民勇就地遣散,在他们离开之前,命令他们,将他们的主子姚中道、禄旺的尸体深埋于沟渠之中。至于我与旗主么,我们就暂且住在这仁济寺中,我们还有许多话要和惠明和尚交谈,也要与谭大女侠共叙离别之情,还要与李洛、李明、董克强和伍槐花等人叙叙新情。” 惠明听后,赶忙吩咐惠仁说道:“你我与任旗主和尊王在此不期而遇,这可是百年都无法碰到的事情,既然上天给予了你我这个机遇,你我也要倍加珍惜才是!惠仁啊,师傅拜托你去将任旗主和尊王的下榻之处打扫干净,好让他们休息。” 惠仁接受师傅的吩咐之后,高兴的欢快而去。不大一会工夫,惠仁即跑回来对惠明说道:“师傅,徒弟遵照您的吩咐,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停当了。” ... 第八十回 仁济寺惠明解惑,谭四姑暗助陌人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惠明听过惠仁的话之后,轻轻在他的肩头上拍了两下,说道:“好,好,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师傅就喜欢你这种雷厉风行,说干就干,干就干好的精神。任旗主,尊王,小徒已经将所有卧房收拾干净,那就请二位捷足先登,步入卧房内去休息吧!”任柱、赖文光对惠明师傅的关心均表示感谢。 先前,由于任柱、赖文光等人都忙于战事,没顾上细细观察这仁济寺的庙堂建筑,现在众人举目向四周一望,都不禁唏嘘感叹起来。但见这庙堂四周皆在高墙的围裹之中,正殿坐北朝南,气势恢宏,雄伟壮观。在门楣上书写有“仁济寺”三个大字,笔法大气磅礴,刚劲有力,据说这三个字是出自唐朝开国元勋魏征之手,这到底是真是假,笔者未经考证,当然不敢乱下定语。如此描写,仅供好事者参考。 进入正殿之后,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大雄宝殿了。但见有泥塑菩萨多尊,他们的神态都栩栩如生,形态也各具千秋,置身这神殿之中,叫人止不住便产生一种敬畏之感。这些神人塑像,有的面目和善,表露出无限的爱意,好像在对进香朝拜人的说道:“你们尊敬我,我也爱你们。阿弥陀佛!”有的则面目严肃,好像是在用审视的目光度量着每一个人,谁心地善良,谁心怀叵测,他都会一眼望穿。也有的姿态平和,面无任何表情,好像久经磨难和考验的先哲一般,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怀有一副宽容心态,永远与人无争,与世无争,好像在对人们说:“你拜你们的佛,我做我的仙,可是无论你们如何虔诚,也是永远无法成为神仙的。善哉!善哉!” 在大雄宝殿内,端坐在当门正位上的是观世音菩萨,在观世音菩萨左右两边,分别还有文殊菩萨,地藏菩萨,更有普贤一类的所谓大菩萨,真是芸芸总总,很难用语言来表达清楚。一般人不但不识各类菩萨的真面目,甚至很难数得清。 任柱看完之后,有许多疑问突然升上心头。他问惠明和尚道:“惠明师傅,我任柱从小就是一个山野村夫,除了会种庄稼,十几岁又从军打仗,没有学过多少文化,一进入你这仁济寺中,搞得我就像是雾里看花似得,眼花缭乱,头绪茫然,我冒昧的问大师一句,这‘菩萨’二字是何含义,他的出处又在哪里呢?” 惠明停住脚步,认真的思索了一会,然后说道:“任旗主,你这个问题问得及时,也问得好,这也是许多进庙祭拜的人,和许多香客们所要询问的问题,现在我就把我的师傅惠真大和尚对我的传授,原封不动的再贩卖给诸位,借以解除诸位心中的疑惑。” 这时,无论是任柱、赖文光,还是李洛、李明、董克强,还有伍槐花和她那牙牙学语的女儿薛仁花,以及谭四姑,惠仁小和尚等人,都静静地围拢在惠明身边,听他如何来解说这菩萨是怎么回事。 下面就是惠明和尚的述说。惠明说道:“在咱们的汉语词库中,吸收了不少的外来语种和词汇,比如这‘菩萨’二字,就是最早从外国吸收过来的语种之一。菩萨者,是巴利文一词的音译,也就是梵文菩提萨埵(duo)一语的简称。若把菩提一词翻译成汉语,就是‘觉悟’的意思;若把‘萨埵’二字翻译成汉文,就是‘众生’或者‘有情’的意思。不过这庙堂内的所有菩萨,都是那些能工巧匠用泥胎塑成,所以说,在咱们华夏国中,历来就有‘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说法。这也是对人生前程难以保证的最形象的描写了。” 众人听过惠明和尚的解说之后,都被他那风趣幽默的话语所打动,在大雄宝殿内,立即便升起一阵轰然大笑声,这笑声冲破屋顶,随风飘荡,一直向无垠的苍穹中飞扬而去,好像要把整座庙堂也要给震塌似地。 众人在惠明和尚的引领之下,走出大雄宝殿,准备回到各自的偏房中去休息,正在此时,突然刮起来一阵旋风,风速之烈,连庙墙外面的桧柏树也吹得飒飒作响。松涛声响过之后,一阵凉风又吹进了庙殿之中,雀鸟被惊飞,人们感到了丝丝凉意。 惠明下意识的望了望庙墙外面的桧柏树,再看看那将近两人高的院墙,不由得把目光集中在了谭四姑身上。谭四姑会意,说道:“不用惠明师傅开口,本侠女就知道你的心中在想些什么了。” 惠明和尚说道:“吆,人们都说你谭四姑是一个奇女子,此话还真是不假。你连我此时心中在想些什么都能洞察清楚,这可就更神了。那你就说说看,我此时正在想些什么吧?” 谭四姑微微一笑,说道:“这还用得着我猜么?你肯定是在心中发问:这桧柏掩映下的高墙,怎么就挡不住你谭四姑呢?大师你说,我说的是也不是?” 惠明听后,伸出大拇指对谭四姑说道:“谭四姑,你可真不愧是走遍南北的神女侠客,连老衲心中在想些什么,都能一点不差的说出来,佩服,佩服!” 任柱说道:“我任柱与清军和团勇作战,凭得全是笨力气,可是你谭四姑却不同,你不但武功了得,还能飞檐走壁,又善使暗器,就拿此次你制服姚中道、禄旺和他的团丁来说吧,就凭几根绣花针似得小飞镖,就让他的百余名团丁不敢再轻举妄动,从而为我捻军大军的到来赢得了时间,也不知你是如何获得姚中道、禄旺他们在这仁济寺院内,正在残害惠明等人的消息的?” 谭四姑平和的说道:“我又不是神仙,能掐会算,这就叫做来早了,不如来巧了,我只不过是误打误撞,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而已。” 惠明摇了摇头,说道:“依老衲看来则不然。就算你是误打误撞,若是事先连一点征兆都没有,除非你有千里眼、顺风耳,否则此事也是叫人难以想象的。还有,你在用剑逼住姚中道、禄旺的时候,突然听见从远处传来了马蹄声,你又没有亲眼看见,怎么就会断定那是任柱旗主的捻军兵马,而不是官军呢?” 众人也都异口同声的说道:“是啊,是啊,如果你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那我们就只有断定你谭四姑是活神仙下凡了!” 谭四姑被逼无奈,只得对众人实话实说了。她说:“哎,我也真拿你们没有办法,区区小事一件,却仍要刨根问底。好吧,为了解除众人心中的疑惑,我也不必再扭捏作态,隐瞒什么了。那我就把整个事情的经过,全都对你们说了吧。”于是,谭四姑这才道出了她此次在仁济寺庙中救人的全部经过。原来事情是这样的: 就在李洛等人走出仁济寺的那一天,谭四姑因为长途跋涉而身感劳累,于是,便在大道旁边的一片树林中停下脚步来休息。她背倚大树,席地而坐,她刚想打盹睡去,就忽然听见从树林外面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谭四姑睁开双,从树木的缝隙中望过去,就见有十几个人先后匆匆朝树林深处走来。谭四姑不知道他们都是何许人也,一下子便提高了警惕。此时来人已经离她越来越近,她再想躲避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她急中生智,施展出拔地轻功,用脚跟轻轻一点地面,就像银燕展翅一般,身体悬空而起,然后轻轻飘落到一株浓密树荫的树杈之上。 谭四姑屏住呼吸,不使自己弄出任何响声,用她那锐利的目光观察着树下的一切。来到树林中的这十几个人,就是刚从仁济寺逃出来的李洛等人,原来他们也走累了,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在林子外休息,只好躲进这树林中来歇息片刻。 隐身在浓密树杈上的谭四姑,听得树下人说道:“这仁济寺中的惠明大师,可真是个好人,他在不了解我等身份的情况下,就毫不迟疑地收留了我们,使我们有了一个临时安定之所,这才使我等逃过了官府的追踪,侥幸活命矣。”说这话的人就是李洛。 另一个人也说道:“可不是么。可是咱们是好景不长,刚刚过了两天太平安稳日子,这姚中道、禄旺又要来缉捕我等,我们有什么罪?不就是在宴席上抢吃了他们家食物吗,还用得着如此不依不饶的对待我们吗!”说这话的是李明。 又一个人也说道:“惠明师傅可真不错,明知道姚中道、禄旺要来兴师问罪,他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我们,还拿出仅有的十两纹银,让我们走出庙门,另寻生路,也好躲过这场灾难。可是我实在放心不下,我们走后,也不知道寺内要发生什么灾难,惠明、惠仁还有伍槐花母女,还不知道如何遭受姚中道、禄旺的欺负和蹂躏呢!”这最后说话的是董克强。 李洛又说道:“我心中思忖,唯一能救惠明他们的,就只有捻军了。可是人海茫茫,人地生疏,我们根本就不知道捻军身在何处何地,叫我们到哪里去寻找他们去呢?我们可真是走投无路、一筹莫展了!” 众人讲说了一阵后,可能是体力恢复得也差不多了,就又先后走出树林,一路向东方而去。 从他们的对话中,谭四姑已经判断出他们并不是歹人,而是被官府逼得走投无路的朴实的农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谭四姑奉行的一贯宗旨。她坐在树杈上心想:“我要如何来帮帮面前的这十几个农民和寺庙中的和尚呢?”略加思考后,她便有了主意,就见谭四姑翻身从树杈上跳落到地面上,施展夜行术的本领,绕过李洛等人,赶在他们的前头,提前来到一个村庄,并花银子提前将一个客栈内的客房全都包了下来。然后对客房老板说道:“马上就会有十几个人来住客店,他们一到来,你就对他们说,有一位女客人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一切,他们只管住店吃饭,不必问什么,话说多了便会有生命之忧。我的话请店家千万要记牢!”说完离店而去。 谭四姑离开客栈之后,她又要去干什么呢?原来她要为这十几位遭难的农民兄弟去寻找捻军。谭四姑走出客栈之后,施展她的轻功功夫,走东村,穿南村,四处打探。还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这一天的傍晚时分,谭四姑来到一个村庄外面,天色将晚,暮色低垂,村中所有的声音都传出很远,在嘈杂的人声之中,还夹杂着螺号的声响,这个声音,对谭四姑来说,可是太熟悉不过了。她曾在光州、黄州和豫中各地,不止一次听见过这种声音,因此她可以断定,这村子中肯定驻有捻军的某一支军队。 她紧束腰带,轻晃秀体,卯足了力气,施展她的绝世轻功之术,她要进入村中,一探究竟。她不敢走大路,而是沿着房脊墙头、胡同小巷小心前行,循着发出声响的方向,终于到达了她要去的地方。 谭四姑凝目四望,终于看到一队队排列整齐的捻军部队,离开了训练场地,各自朝自己的宿营地点走去。这时,谭四姑还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他们就是她曾经在夫子河村在暗中窥见过的任柱和赖文光。待谭四姑确定这的确是捻军队伍之后,便毫无声息的回到村外,返回到李洛等人下榻的那家客栈。 一切都在按着谭四姑的安排在进行。当李洛等人来到这家客栈之后,正准备交钱住店时,店掌柜对他们说:“客官们,你们任何银子都不用再交了,你们就只管吃喝居住好了,早在你们到达客栈之前,你们的朋友就把所有的吃喝花销全给你们给垫付了。” 李洛十分纳闷,心想:“我等逃亡在外已近月余,除了为官军追击,还是为官军追击,要说是朋友,除了仁济寺中的惠明师傅,还会有谁呢?可是,在我们临离开仁济寺的时候,惠明师傅已经给了我们不少的银子了,供我等离开庙宇之后的吃喝花销,难不成他还走在我们的前头,又为我们垫付花费不成?” 李洛越想,就越加感到迷惑不解,无论从哪方面去想,眼前的事情都不合乎情理。于是他问店家道:“店家,我来问你,这个为我等垫付房费花销的人,他是男是女,人长得什么摸样?” 店家回答道:“你若问起此人来,我对她的印象可深刻着呢。此人年龄三十出头,四十岁不到,身穿一身侠客服装,全身紧凑利落,身后斜跨一把带鞘的宝剑,她慈眉善目,温柔中蕴含着不易被人发现的威严,走起路来似微风飘荡,显示出一股神秘莫测的气势,她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江湖女侠客。她在交完银子之后,还特意叮嘱我们,如果你们问起,就说她是你们未曾屋面的好朋友。” 董克强说道:“难道说是上天不忍看着我们遭受欺凌和苦难,派来天上的神仙来帮助我们来啦?” 李明说道:“董大哥可真是会开玩笑,似我等这般穷骨头穷命的苦命之人,不被官府富绅欺负凌辱就要烧高香了,还奢想什么神仙来搭救!” 众人毕竟是经过全天的奔波劳累,都已经是疲乏至极,在吃过晚餐之后,就都进到客房中去休息去了。当他们早晨醒来的时候,又见店家笑嘻嘻的闯进屋来,十分和善地对李洛等人说道:“客官,你们可真是有福之人啊,在你们晚间熟睡的时候,你们那位女朋友又来了,她顺手交给我一张字条,让我在天亮后转交给你们。这不,字条就在这里,赶快拿过去看吧!” 李洛问道:“她的人呢,我们那位朋友呢,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店掌柜说道:“她把字条交给我之后,就转身离开了客栈,摸着黑就走了。你若问我,她到底去了哪里,这连我也是一头雾水!” 待李洛打开字条观看时,但见字条上这样写道:“我多灾多难、命运坎坷的朋友们!你们所要寻找的那些人,他们现在就在离你们不远的一个村庄内,从客栈出村后,一直向东南方向走,大约不到二十里路,村头有一株五丈多高的大柳树,树梢上有一个老鸹窝,进入村内,就可以见到你们要找的人了。军队每日流动,居所不定,你们要迅速行动,不可耽搁,切记切记!” 字条后面既无落款,又无署名,这就更加增加了送字条人的神秘感。李洛对众人说道:“看起来,这写字条送字条的人,确实是我们遇到的一位好人,她在全心全意的帮助我们,我相信她决不会害我们。事不宜迟,说办就办,咱们必须马上到女侠说的这个村庄去,找咱们日思夜想的那些人去!” 这时的李洛等人,经过一夜的睡眠和休息,早已是精力充沛、精神饱满,众人走起路来步履矫健,急如电掣,没用一个时辰,就来到了女侠所说的那个村庄。果然如字条上所说,村边有一棵大柳树,柳树上有一个老鸹窝,勤劳的喜鹊们,正在忙着用嘴叼着小树枝,修补着它们的窝巢,看见有十几个陌生人从树下经过,一时难辨是敌是友,不免心中敌意,因此,便不停地在众人头顶上盘旋和鸣叫,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欢迎。 这时,从村内传来一阵接一阵的螺号声,李洛对众人说道:“从这螺号声来判断,这是军队集合的号声,现在集合作甚,难道捻军又要拔营他去不成?事情紧急,我们必须马上去拦住他们,一旦他们出走,我们再想去找他们可就困难了!” 当村中的捻军看到李洛等一行人时,在未搞清楚他们的身份之前,都对他们虎视眈眈,横眉冷对。当李洛对他们说出自己的身份和来历的时候,他们马上又更换了一副面孔。一个士兵引领他们走到一处营帐,对李洛等人说道:“这位名叫任柱,是我们蓝旗捻军的旗主,这位名字叫赖文光,是我们捻军中的尊王。你们有什么话要对他们说,那就尽情地说好了。”说完后转身离去。 李洛听说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两人,一个就是大名鼎的猛虎将军任柱,一个是太平军有名的儒将赖文光,这可都是他们梦寐寻求、日思夜盼不得其见的人啊,心中的高兴那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 李洛大步走向前去,用自己的两只手紧紧握住任柱的双手,满含泪水,既感激又激动地说道:“早在家乡神垕镇村的时候,咱就听官府的人传说,在蓝旗捻匪之中,有一个专会喝人血、吃人肉的土匪头子名字叫做任柱的,他收持两个大铁锤,力大无比,凶残异常,若是让他一锤砸下去,不是脑浆崩裂,就是粉身碎骨,无人敢与相匹匹敌。今日一见你的庐山真面目,才知道你是一位面目和善,宽厚仁义,又十分平易近人的人。” 赖文光说道:“这有什么奇怪呢?从古至今,凡是与统治者为敌的人,都会被他们说成是锯齿獠牙,面目狰狞,不食人间烟火的勇擒猛兽,这些都是他们政治上的需要。” 任柱问李洛道:“我们捻军,行动异常秘密,你们要想找到我们,那简直就像是在大海中捞针,十分的不容易。我深感意外,你们是如何找到我们的呢?” 董克强回答道:“还说呢,就凭我们几个人的能耐,就是一年找到头,找到海枯石烂,天涯海角,也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我们是在一位高人的指点之下,这才没有费吹灰之力,找见了你们。” 任柱问道:“那么,你们所说的这位高人是何许人也?” 李明说道:“任旗主,你这个问题可就叫我们为难了。从开始到现今,她始终就在我们的身旁,在观察指挥着我们的一切,连我们在客栈中的吃喝花销,还是有她给我们垫付的呢,可是遗憾的是,我们谁都未见过她是什么模样。” 赖文光打断了众人的对话,说道:“你们都说奇怪,我这里也有奇怪的事情哩。就在今日凌晨时,我到茅房去出大宫,一走到茅房墙边,就见有一支绣花针插在墙壁上,在那绣花针上还穿插着一张纸片,我不知这又是何人在搞恶作剧,也因为当时天还黑,也就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就顺手把纸条取下,随手将它装进了自己的腰包之中。现在大家讲起了此事,这才使我猛然又想起了这件事来。” 任柱说道:“字条现在哪里?快快拿出来观瞧观瞧!” 赖文光从腰包中取出那张纸条,开始观看品读起来。只见字条上用娟秀的字体写有四句小诗,诗曰: 近日有客到军营,十人结伴赶路程; 莫将他们当歹人,本是苦瓜一根藤。 任柱听完赖文光读得诗句之后,用手一拍自己的额头,说道:“尊王,难道你就没有看出来,此事和两年前发生在夫子河村的事情如出一辙么?我可以断定,这件事情一定又是此人所为之。” 赖文光也附和道:“任旗主,你说的没有错,这种事情除了她之外,恐怕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了。不错,是她,一定是她!” 任柱和赖文光的一席对话,把李洛等人说得是晕头转向,莫名其妙。李洛问道:“看你们二位说的是如此有把握,听来听去,我们也没有听出个子丑寅卯来,二位所说的她,到底是什么人呢?” 赖文光说道:“我们这也是就事论事,推之论之,猜测而已,这件事是否就是此人所为,现在还没有十足的把握。还是先莫要对你们说的为好,不过,过不了多久,你们一切便都会明白了。” 李洛说道:“既然二位不便于说,那我们也就不再追问了。我们之所以急着要找到你们,是因为有一桩可能要发生的大事在等待你们去解救哩。” 于是,李洛便把姚中道、禄旺要袭击仁济寺的事情对任柱、赖文光详详细细的述说了一遍。任柱是个急性子的人,一听李洛讲述完毕之后,就急不可奈地对尊王赖文光说道:“这些个团勇团丁,可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主儿,救命如救火,事情绝不能再耽搁,我们必须马上发兵前往,不知尊王意下如何?” 赖文光说道:“你的话与我真是不谋而合,吾意亦如此矣。” 于是,任柱立即命令螺号兵吹响螺号,即刻集合好了队伍,快马加鞭,浩浩荡荡向仁济寺方向开拔而去。以上便是任柱、赖文光和他的捻军能够及时出现在仁济寺的全部经过。 惠明对谭四姑说道:“今日,我惠明与伍槐花等人能活其命,全赖谭女侠的及时出手相助焉,若是没有你谭大侠的帮助,则我等的性命休矣。我看着这高高的寺院围墙,真是望而生畏,可是你怎么就会轻而易举地翻墙而入呢?不知你谭女侠有和本领,不费吹灰之力,就进到了我的寺院中来也?” 谭四姑说道:“说话听音,锣鼓听声,看样子惠明师傅对我的本领还怀有疑虑不成?那好吧,今天任旗主取得大胜,我心中亦十分高兴,乘着我的兴致正浓,我就把我的轻功表演给诸位看看好了!” 说到此处,就见谭四姑迅速走到寺院墙边,运气提力,卯足全身力气,用双脚轻轻一点地面,就像一只飞燕,人就稳稳当当地立在了墙头之上,还未等众人看清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又见谭四姑一个鹞子翻身,刹那间便消失在寺院墙头的外面去了。众人甚感惊诧,赶忙都一涌跑出寺院门外,看看谭四姑到底摔着了没有? 可是等众人跑到院墙外看时,哪里还见谭四姑的身影?此时伍槐花比任何人都焦急,她带着哭腔大声喊道:“孩子她姑,你摔着了没有?你现在在哪里呀?” 她一连喊了十几声,最后才隐隐约约地听到,好像从寺院内传出来谭四姑的声音:“我在这里呢!” 于是,由任柱、赖文光带头,众人又蜂拥朝寺院内走去。走进寺院之后,众人在大殿内,厢房中,墙角旮旯之处到处寻找,反复寻觅,就是没见谭四姑的身影。这一下可把众人给急坏了。 惠明师傅遗憾的埋怨自己道:“我这是在干啥呢,要不是我的激将,也不会使谭四姑做出翻墙的行动,这要是出个好歹,还叫我惠明今后如何做去人啊。” 赖文光安慰惠明道:“惠明大师不必自责,你想那谭四姑在江湖上行走了几十年,她不但人极顶的聪明,而且武艺出众,无人可比,不可能会出什么事情的。说不定她是借此来逗我等开心哩。” 任柱也说道:“尊王此言甚有道理,大家再分头到各处去寻找吧。” 于是众人分别再到大雄宝殿、正殿、偏殿、厢房、卧室中去寻找。后来忽听得伍槐花喊叫道:“大家快来看呀。” 众人听见伍槐花的喊叫声之后,立即都围拢了过去。任柱问伍槐花道:“大妹子,你在呼叫什么呢?” 伍槐花用手指着一尊佛像说道:“我好像记得,这殿房中原来只有五尊佛像,不知为什么忽然又多出来一尊?” 赖文光说道:“你再仔细想想看,你不会记错吧?” 惠明和尚也说道:“阿弥陀佛!天天敬观音,日日念弥佗;一佛一世界,一尊一如来。老衲虽然在这庙内生活了好几年了,却没有细致到去数一数这佛像的尊数。既然伍施主想到了这一点,那你就过去亲自摸一摸,查看查看,有体温者便是人体,无体温者便是泥胎。去吧!” 其实,惠明说这话时,也是带有调侃的意味,不想伍槐花是个虔诚的佛教信徒,她真的就遵着惠明的吩咐,走到佛像前面,用自己的手挨个的去摸佛像的额头,当她摸到最后一尊佛像时,不想那佛像突然脱去披在身上的袈裟,一把将伍槐花搂在怀抱之中,口中说道:“天神在此,你待要和为?” 伍槐花被这突然到来的袭击吓得“妈呀”一声大叫,欲从谭四姑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可是任她如何挣扎,也无力从谭四姑的巨大臂力中挣脱出来。 谭四姑将伍槐花放开,高兴地说道:“多少年以来,我总是一个人独断独行,戒备的心情始终没有一刻放松过,今日与众人偶遇欢度,我二十多年来积攒的忧愁和孤独,一下子被驱赶的无影无踪了。今天我实在是太开心了。心内一高兴,这才与诸位搞了一个小恶作剧,逗大家开心一乐,我谭四姑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少年时期矣。” 惠明感慨地说道:“都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蹿房越脊非短时练就之功。就凭你谭四姑的这一身好轻功来看,这其中的磨难与辛苦,那就不言而喻了。” 当惠明说这话的时候,任柱看到,谭四姑竟然眉头一皱,眉宇间依然升起一片愁云,但见她眼眶湿润,米粒大小的两滴眼泪,已经在她的眼角中滚来滚去。 任柱知道,准是惠明师傅方才的话,触动了谭四姑学武练功时的痛苦情状,因此他便有意把话题引往别处,说道:“都说你谭女侠剑法出众,功夫了得,尤其善使一手无影无形绣花针暗镖,此次仅凭此镖,你就将姚中道和禄旺的一百多名团丁制服,可谓名不虚传。你能否再当场演示一下,也好让我们众人开开眼界?” 都说男人怕奉承,女人怕怂恿,尤其是在她信服的男人面前,一句赞扬的话能使她心灵出窍,神魂颠倒,谭四姑虽然是个久走江湖的大侠客,也无法逃脱这个命运的软圈子。果然不出人们所料,谭四姑便欣然答应了任柱的请求。 说来也巧,正在此时,一只鹞鹰突然从空中飞来,将一只喜鹊追逐得满天飞跑,无处躲藏。以强欺弱本是动物的天性,弱肉强食就是世间的陈规。眼看着鹞鹰就要把喜鹊捉住,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就见谭四姑一扬右手,一道微光从人们眼前划过,就见那只鹞鹰一收翅膀,扑啦啦从几丈高的树梢上一下便跌落到地面上。鹞鹰扑打着翅膀,可是怎么也飞不起来了。 谭四姑说道:“鹞鹰也是条生命,它也有家有业,有妻子儿女,我只是看不惯它那种以强凌弱的架势,这才撒出一支绣花飞镖,将它打落。不过没有关系,我伤的只是它的翅膀,它并不会有生命危险。惠明师傅,你是大慈大悲的佛门子弟,济困扶弱是你的天职,那你就将这只鹞鹰饲养在你的庙堂之中,待它身体康复之后,你再把它放归自然去吧。” 惠明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衲谨遵女侠吩咐。” 众人折腾忙活了这大半天,这才想起肚子有些饿了。任柱刚欲传令护卫兵去吩咐灶头军生火做饭,忽然见任虎慌忙跑来禀报道:“禀旗主,尊王,这白庙村有一个富豪,他突然找上门来,说是要面见您和尊王,还有礼物相送哩。” 赖文光说道:“虽说我们捻军的宗旨是杀富济贫,替天行道,可是对于开明的绅士,只要他们不与我们为敌,我们也绝不是不分清红皂白,一律的杀戮。不是有人说么,当官的还不打送礼的呢,既然人家以礼相见,那咱们也得以礼相还才是。赶快请他进来说话吧!” 不大会儿功夫,就见任虎在前,一个身穿绅士服装装束的中年男子紧随其后,疾步走进庙门来。 那人一见到任柱,就一抱双拳,礼貌地说道:“在下姓徐,单名一个炳字,早年曾经任过西华县县令之职,因与上司不和,故而才辞官回家务农。近闻贵军将禄旺此贼诛杀,这真是大快人心!为表示我徐某人对贵军的一片敬仰之心,特意屠猪宰牛,备下薄宴数桌,请任将军、赖尊王给在下一个薄面,前往贵庄赴宴。” 赖文光说道:“我冒昧地问徐先生一句,此次宴请,是单请任将军一人呢,还是包括他人?” 徐炳反问了一句道:“徐某不知道此位将军问此话的用意何在?” 赖文光说道:“我的意思十分明确,如果您单请任将军一人,那么任将军是不会去赴宴的,若是包括他人,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徐炳回答说:“这位将军说出此话,那可就是在寒碜在下了。既然说是要请客,那自然就是包括各位将军和夫人了,连庙内的惠明、惠仁师傅都包括在内,我统统的都请了!”显然,徐炳是把伍槐花误认为是任柱的家眷了。 于是,在徐炳的引领之下,众人跟在任柱、赖文光身后,先后朝白庙村走去。好歹这白庙村离仁济寺并不太远,抬腿便到。 进入白庙村之后,的确又是另一番景象。只见大街上已经摆好了桌椅,任柱大致数了一下,一共能有近五十桌,桌子上菜肴已经摆满,有肉有鱼有鸡鸭,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堂的美味佳肴,在空气中飘散着阵阵香气,使人视之嗅之,禁不住馋涎欲滴。 惠明用手拉了拉任柱的衣角,神秘的对他说道:“此次参加宴席,谁和谁在一桌,得有我惠明说了算。” 任柱不解地问道:“可是在我看来,只要有鱼有肉有好菜,和谁在一起还不是吃,为什么还要对坐席之人进行挑选呢?” 惠明说道:“此乃天机,不可泄露,餐后你就会明白的。” 于是,在惠明的点拨之下,任柱、赖文光、惠明、惠仁还有伍槐花母女,再加上李洛、李明、董克强三人,共九个人为一桌,因为薛仁花还是个孩子,实际上也只是八个人。后来在惠明的请求下,众人将餐桌设在一个房间内,这又是与他人不同的地方。 酒宴开始,徐炳对任柱、赖文光等人这一桌,也是特别的对待。徐炳对众人说道:“大家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摆宴大请诸位吗?实话实说,我徐炳虽然是个富绅,家中也有土地千顷,粮食满囤,骡马满圈,妻妾成群,还曾经担任过西华县县令之职,按说也是富甲一方,威震地方的富庶之家了。可是你们不会想到,都说连小鬼都怕恶人,这话我可是有亲身体验。我的土地与薛店村禄旺家的土地搭界,此人是个心术极端不正的狂野之徒,在有一年的一个黑夜,他指使他的家人偷偷将土地界桩往我的土地边挪动了一里路的地方,这一挪可是不打紧,我就白白的损失了几千亩土地。我把禄旺告到了县衙,可是人家禄旺早就用重金将县官给收买了,我打输官司是明摆着的事情,我徐炳就这样白白的吃了几年的亏。你们说说,我就是再宽容大度,也是不可能不生气的吧?” 听徐炳说到此处,赖文光若有所思地说道:“纵观这世界之上,为富不仁者只是少数,可是就是这少数人,他们却极力支撑起清王朝的腐朽政权,使他朽而不死,死而不僵,苟延残喘,并不心甘情愿地退出历史舞台,看来我们的艰苦斗争还在后头哩!” 任柱也说道:“这样看起来,穷苦人有饿肚皮的苦恼,富贵人家也有不饿肚皮的苦衷,两个苦加在一起,这就成了我们反对朝廷动力的来源啊。” 徐炳端起酒杯,对任柱和赖文光说道:“我徐炳也曾经为清朝这辆破马车帮过套,拉过车,也曾经做了一些有负良心的事情,可是我已经知错而后退,至于说到未来谁能成为这个国家的新君主,我也无心去过问这许多了。反正我只信一个道理:无论谁当皇帝,咱老百姓只要种好地,再摊上风调雨顺的好年景,余粮满囤,不愁吃喝,也就美哉乐哉了。” 徐炳说过这些话之后,便走出房门,到其他餐桌上去为任虎、任大牛等捻军将领们进言劝酒去了。 任柱突然发现,惠明和尚埋头餐桌,并不与别人搭话言语,而是只顾大口大口的把那些肥肉佳肴往自己的嘴里扒拉。任柱小声对他说道:“惠明师傅,你可已经是皈依佛门的人了,如此大口的吃肉,你这不是破解了吗,你这样做,是否有违佛家的清规戒律呀?” 惠明挤了一下眼睛,说道:“我之所以要选尔等与我同桌,还要单独在密室内就餐者,为的就是一饱我几年来的饥肠肚肠,此种举动,当然为佛家戒律所不容,我如此安排,也是别有用意,现在诸位总算明白了吧?莫讥笑,莫张扬,大家只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埋头吃喝就是了!” 惠明的话,引得大家发出一阵轰然的大笑声,赖文光说道:“大家可不要以为这和尚是好当的,不要说那每日苦守孤灯,天天陪伴那些不会说话的泥胎菩萨,寂寞异常难耐,这吃不到荤腥的滋味,可是更加不好受哇!理解,理解!” 这时,葛昌突然闯进门来,气喘吁吁的对任柱、赖文光说道:“任旗主,尊王!我葛昌因负伤才离开了捻军,我现在要求归队,跟你们一起去打清妖!” 第八十一回 捻首初会王其昌,欲借贸易破城防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众人一边饮酒,一边谈论着刚刚发生在仁济寺庙中与姚中道、禄旺厮杀搏斗的情形。听过葛昌要求归队的话之后,任柱走到葛昌身边,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抚摸着葛昌的头顶说道:“葛昌兄弟,你在作战受伤后与大队失去了联系,是徐炳先生收留了你,才使你免受流离颠沛之苦,眼下徐炳先生家被禄旺霸占的土地已经收回,也需要有像你这样年轻力壮的后生来耕种打理,我看你还是留在徐炳先生家为好,不要急着要求归队也罢。” 赖文光也凑到葛昌身边对他说道:“是啊,我看任旗主的话不无道理,咱们捻军与官军比较起来,目前仍然处于劣势,为了躲避官军的追杀,不得不每日驰骋奔逐,你放着平稳的生活不过,干嘛还一定要求归队呢?” 听完尊王的话之后,葛昌一脸的不高兴,他将手中的筷子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摔,眼睛里含着泪花,几乎要哭泣似的,嘴巴噘得老高,生气的说道:“人家自离开捻军队伍以后,日思夜盼,焦急等待,好不容易才盼到了这一天,真没想到,你任旗主和尊王竟然能把俺拒之门外,看来俺葛昌是没有活路了!”说完,一拧脖子,一甩胳膊,气呼呼地朝屋外跑去了。 看着葛昌气急败坏的样子,尊王与任柱互相对视一笑,会心的说道:“刚强倔强,不惧死亡,是一块可造就的好材料啊!” 任柱对任虎说了一声:“我方才说的话,只不过是试探而已,没想到葛昌这小子竟然当起真来。任虎,你赶紧去把他拦回来,我同意他归队就是了!” 任虎出去不久,就笑嘻嘻的领着葛昌又回到了屋内。葛昌听说任旗主同意他归队,竟然高兴地握住任柱的双手,像久别的孩子又见到了亲娘,兴奋地说道:“任旗主啊,自打俺离开队伍的这些日子,我每日里是食不甘味,睡不安枕,度日如年,煎熬至今,今日能够重新归队,可算是了却了俺一桩心事啊。” 这时惠仁和尚,也就是姜鱼,也走到葛昌身边说道:“葛昌兄弟,这下可好了,你我双双归队,这就好比没娘的孩子,又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之中,捻军就是咱们的家,从今以后,我们就是死,也要死在捻军队伍之中!” 众人说说笑笑,举杯碰盏,一场酒宴就这样结束了。这时,一名探马军兵慌忙跑进屋来,他分开众人,汲汲皇皇地走到任柱身边,把嘴巴贴近任柱的耳朵,不知小声说了些什么。只见任柱一边听他讲说,一边紧蹙眉头,不时地点头应声说道:“好的,好的,知道了,知道了!” 探马究竟对任柱说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只是在酒宴过后,第二天一早起来,徐炳就再也没有见到任柱和蓝旗捻军的影子,一切都恢复了原先的平静,徐炳心中纳闷:“蓝旗捻军到底又开拔到哪里去了呢?” 与此同时,在远处的张洛行所部的黄旗捻军,正在与当地的团勇练丁发生着一场激烈的战斗。 这里是河南省西部边陲的阌乡县境。张洛行、龚德带领黄旗捻军一路拼杀,与昨日深夜,来到了这个河南省的边境小城,他们的本意,是想穿越这个不起眼的小城镇,越过潼关,一路向陕西境内进发。但据探马回禀,官军在潼关事先有湘军刘松山的重兵把守,领军冲关要付出沉重代价,为了保存有生力量,所以就不得不在离潼关较近的阌乡县境暂时停留下来。 这阌乡县是一座有着悠久历史的古城镇,她南面紧靠高山耸立的秦岭,东面与函谷关毗依,西面便是雄踞陕西门户的潼关,历代都有重兵在这里把守,关口两面悬崖陡峭,壁石林立,真可谓一夫把关,万夫莫开,此处乃是由关内出入大西北的一道天然屏障。按照龚德的谋划,秦地地域辽阔,民风淳朴憨厚,乃当年秦始皇帝孕育发迹发达的风水宝地,也是汉高祖刘邦一统中华大地、统一大汉江山的发源之地,如能把捻军开拔到三秦大地,励兵秣马,壮大实力,然后再统兵入关,像当年秦军统一中国一样,定能扫清清廷的腐朽统治。可是眼下潼关就成了横在面前的一道难以逾越的关口。经过一宿的深思熟虑以后,龚德与张洛行商定,决定暂驻阌乡县境内,待探听好清军的虚实后,再做下一步行动。 黄旗捻军驻扎在阌乡县城北的一个大村落中,房东是一户中等农户,家中有土地近百亩,有三儿一女,儿子都已经长大成人,有的在家务农,有的在农闲时节出外做些小生意,女儿还在城内一家私塾学堂读书,平时日子也算过得踏实。不想前年来了一位顺天通州廪贡王其昌,此人一上任,就表现出了与众不同,每当官军过境,或者遇有上派下遣,他便将官府的苛捐杂税一股脑儿的摊派在普通农民身上,他有一句名言,说什么“羊毛出在羊身上”,拼命地借机搜刮民脂民膏,假公以肥私,把官府的重荷分摊在本就已经度日艰难的农民身上。 有一天,王其昌对他的幕僚李成宪、李成美兄弟说道:“不知二位仁兄有没有耳闻?听说安徽雉河集的捻军匪徒张洛行一伙,已经窜入我们阌乡县境内,他们的大队人马,就驻扎在离县城不远的四周农村中,据我的估算,他们不日可能就要对县城发动攻击。作为一县之令,我深知这些暴徒的凶残与残忍,县城必然成为他们重点攻击的目标,我这个一县之令,也必然要成为他们打击的重点对象。为预防可能发生的不测,我准备仍然采取以往躲避他们的老办法,到城北的席家庄暂避一时,因为张洛行他们重点攻击的是官府衙署,我在那里将遥控指挥城里的行动,只要我王其昌不死,再加上二位仁兄的英勇抵抗和守卫,咱这小小的阌乡县城,就会昂然挺立,立于不败之地。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李成宪听完王其昌的话之后,立刻在脑海中上下翻腾了好一阵子,他心中暗自想道:“好你个狡猾的王其昌!每当捻军大军压境时,你总是设法借口到农村去躲避,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好色的意图,你只不过是借机与你那位相好去幽会罢了。你们读书人和我们这些舞刀弄棒的人,到底是不一样,还未等捻匪来进攻,你就已经为自己安排好了退路,说你是狡兔三窟还算是便宜了你,我看你是狡兔五窟六窟也不止,你可真是计谋深远,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呀,就连奸猾刁钻的曹孟德,我看与你比起来也稍逊一筹了!” 李成宪心中如此想,但嘴上并未敢说出来,他马上装出一副虔诚的面孔对王其昌说道:“王大人,您这也是未雨绸缪,可谓深谋远虑,俗话说得好,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您是一县之令,肩负着全县黎民百姓的生命与安危,您是不或可缺之人,咱这阌乡县离了您哪能行呢?您躲在乡下遥控指挥,也不愧为是一个亘古妙方,城中有我等弟兄舍命死守,还有五百余名团练兄弟合力同心,拼死据守,我就不相信,张洛行他们能够轻易攻进城来,您就放心的去好了!” 王其昌见自己的金蝉脱壳之计得以实现,止不住的大喜过望,他心中暗自盘算:“若尔等守城成功,自然少不了我王其昌的一份功劳,倘若守城不利,不慎战败,一旦上峰怪罪下来,我不但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也有了推卸责任的理由。” 想到此处,王其昌又对李成宪说道:“捻贼自来行动飘忽,势如狂风,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们就会来了,时间紧迫,事不宜迟,我必须马上动身赶赴城北席家庄去,这守城的事就拜托二位仁兄了!” 王其昌前去准备出城躲避的事情,李成宪、李成美兄弟也各自去调兵遣将,固守城池,这些暂时都不必细说。单说驻扎在城外的张洛行与龚德,这一天吃过午饭,正带着十几名护卫在村中察看地形,忽然瞥见一位身穿长袍马褂,头戴瓜皮帽的中年男子急匆匆走进村来,之后便一闪身走进了一户人家。 张洛行对龚德说道:“龚军师,不知你看见刚才那个人没有?看他的行色与打扮,说他是教书先生又不太像,说他是商人吧也不像,说他是走亲访友吧,也有点不靠谱,这些人都可以正大光明的来去,为何要显得如此神秘呢?总之,此人的出现,使我感到了一丝怀疑。” 听完张洛行的话之后,龚德睁开了他那一双视物模糊的小眼睛,向张洛行手指的方向张望了好一阵,但他什么也没有发现,便不无遗憾的说道:“我老龚生就的眼神不济,只要是距离一远,我就什么也看不清,你刚才说的那件事,我什么也未发现。遗憾,遗憾!” 张洛行说道:“也罢!此事就暂且放在一边,回头咱们去问问咱们那家房东,说不定一切都会明白了。” 张洛行与他的黄旗捻军所驻扎的这个村庄,坐落在阌乡县城北约十余里处,村名叫做席家庄村,村内有一户大户人家,户主名叫席燕庄,他是一名廪生,此人家有良田千顷,养有家丁数十名,妻妾也有好几个,据说这席燕庄为人处世还算善良。席燕庄对四周乡亲虽说不上慷慨,但也不做欺压良善的恶事,虽说和新来的县令王其昌有点交情,但也从不仗势欺人,因此在乡亲们心中也算有一点好口碑。张洛行今天无意中所看到的那个人,就是进入了席燕庄的家门。 张洛行、龚德回到住所以后,立即叫来了张宗禹、张宗道、张宗先、张五孩等将领,与众人商议如何攻打阌乡县城的事情。 张宗禹首先说道:“据探马回报,在潼关,早已有曾国藩安排的湘军刘松山的重兵把守,我军要想突破此关,十分困难,而且这阌乡县城又横亘在关口,城内又有数百名团丁乡勇挡住了我们前进的道路,如果不事先拔掉这颗钉子,则我们将面临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腹背受敌的危险境地,届时将势难支撑。” 龚德说道:“兵法上说,军无常态,兵无定势,我们原打算一举攻破潼关,到大西北去养兵蓄锐,秣马厉兵,待羽翼丰满、实力强大以后,再一举返回中原,成就我等恢复大汉基业的美梦,没成想这小小的阌乡县城,倒成了我们无法逾越的障碍,这促使我们不得不暂时改变战略方针。以我之见,我们不妨先取阌乡,而后再做其他打算。” 这时,一直默默无语的刘三姑突然插话说道:“听军师的口气,你是想先舍弃攻打潼关的计划,首先将阌乡县城攻下,先扬我声名,壮我军威,再图西进,是也不是?” 龚德点头默认,说道:“然!” 刘三姑紧接着又说道:“我早已听说过,三年前,阌乡县城来了一位顺天通州廪贡王其昌,此人满腹文墨,凶狡诡谲,他早已做好了一切防备,还在城内布置下五六百名训练有素的团勇练丁,再加上有高墙深壕的护卫,我军要想攻破此城,我看也并非易事。” 安娇也说道:“刘三姑所言甚是。以我的意见,欲要攻破此城,必须事先摸清楚城内的敌情,然后再有的放矢,对症下药,然后再攻城不迟。” 张洛行说道:“我与军师方才在村中察看地形,见一位身穿长袍马褂的陌生男子进得村来,我怀疑此人必然有些来历,如果他是从城内而来,他对城内的情况必然有所了解,我想不如就去面见此人,拜他为师,不耻下问一番,不知军师意下如何?” 听完张洛行的话后,龚德眯缝着两只小眼睛,沉思了片刻,然后说道:“总旗主的话不无道理。要知城中事,先寻知情人。虽然我们还不知那个人是什么来历,就算是误打误撞,说不定还能‘撞’出一番故事来哩。” 商议既定,于是张洛行、龚德等带上张宗禹、安娇、刘三姑、柳荷花等几位女将,一起叩响了席燕庄的大门。 不一会,黑漆大门徐徐打开,开门的是一位五十来岁的老者,只见此人身着一身粗布衣衫,头戴一顶缎面瓜皮帽,一条花白头发编成的长辫垂在背后,当他一眼望见门口站了这许多位陌生的军人之后,止不住浑身一阵痉挛,不过不久便恢复了常态。老人马上换了一张笑脸,试探的问道:“诸位军爷与我家主人是亲事故,不知莅临敝宅有何贵干?”看来这个老人就是这家的管家无疑了。 张洛行一抱双拳,逗趣的躬身答道:“我等便是被官府称作捻匪的首领,今日路过贵县,又恰巧驻在贵庄,听说你家贵主人是村中有名的富绅,因此不揣冒昧,前来拜会,有劳贵管家为我等通禀一声,我们只是来拜会,并无恶意。” 管家听后,点头默允,立即返身回到院内,不久便回转身来招呼道:“我家主人听说是捻军首领们登门拜访,甚感诧异和荣幸,特吩咐我带领诸位进院内小坐一叙。诸位请!” 于是,张洛行、龚德在前,张宗禹等人随后,先后步入院内。走进院内后,众人均感诧异,这席燕庄可真不愧是村内首屈一指的大财主,不但院落宽阔巨大,一拉溜的青砖大瓦房,坐北朝南,再加上东西两旁的厢房,足足有好几十间;在院落的东北角上,还建有一个圆形角门,直达后院,平时院门紧闭,那是席燕庄女眷的居住之处,由于平时大门紧闭,外人没人知道后院内是个什么情形。在这边陲小县城周边,真也算得上是显赫夺目了。 一个四十多岁的肥胖中年男子,见张洛行等众人进院,慌忙从堂屋内走了出来,脸上微露一丝不安和惊异,十分客气地对张洛行等众人说道:“席某生于斯且长于斯,平日里除了打理农耕,春种秋收,很少踏出家门一步,对诸位的突然造访,可免不掉大惊小怪,真叫我受宠若惊了!今日诸位莅临舍下,未请先到,席某有失远迎,望诸位首领千万莫怪。欢迎,欢迎!请坐,请坐!” 张洛行、龚德等人先后走进屋内,分宾主落座。只见桌子早已摆放着一只上好的宜兴产紫砂茶壶,桌子上还放有两只盛满茶水的茶杯,张洛行伸手摸去,茶杯内的茶水还是热的,很显然,在张洛行、龚德等人进屋以前,席燕庄肯定是与什么人在饮茶叙谈,但此时屋内除了席燕庄以外,并未见有第二个人。堂屋内也未见陪席燕庄饮茶人的影子,显然,此人是故意隐身别处了。 看到这种情形,张洛行止不住心中一阵窃笑,他心中暗道:“探亲访友,家中来客,这些都是世之常情,这位客人干嘛还要躲躲闪闪的呢?我看他心中定然有鬼,此种举动,只不过是欲盖弥彰而已!” 想到此处,张洛行开门见山的对席燕庄说道:“席先生,你家中既然有客人,为何还要躲避我等?不妨请他出来一叙,让我等结交一位新朋友,加深彼此了解,不是很好吗?” 张洛行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使毫无准备的席燕庄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答。 正在席燕庄踌躇为难,不知所措的时候,不成想龚德又突然说道:“我说躲在里屋内的这位客人,我等又不是歹人,更不是官府所诬称的什么土匪,你就不必再隐身屋内了,赶紧出来与我等叙谈叙谈,你我交个朋友不好吗?” 龚德的话音刚落,只见里屋的门帘一挑,从屋内走出一个人来,只见他身材瘦长高挑,瘦长脸,鹰钩鼻,白净的面皮,两道鼠眉下的鹰眼不住的乱转,目光中流露出无尽的愤怒与杀机,一看便知不是善类。 张洛行打眼望去,此人正是张洛行先前在村中所看到的那个人。此人的在众人面前的出现,所有捻军首领并未感到惊讶,只是席燕庄被惊得手足无措,心中慌乱,豆粒般大小的汗珠挂满了他的额头。这一切都被张洛行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心中暗自思忖:“难不成此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来头不成?” 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测,张洛行故作套近乎似的说道:“这位先生,肯定是席先生家的好友贵客了,能告诉我您的尊姓大名,来自何方吗?” 只见那人紧锁双眉,面露几分不悦之色,但他并没有马上回答张洛行的问话,也可能他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给憋住了,一时还想不出回答的词来。没想到席燕庄慌忙抢着替那位客人回答说:“我这位朋友姓王,他名叫——” 一直保持沉默的那位客人,抢在席燕庄前回答说:“本人名叫王京生!” 席燕庄突然回过神来,也赶忙帮腔说:“不错,是的,他叫王京生!” 龚德突然又插上一句:“不知王京生先生在城内是做什么的?是从政,经商,还是干其他什么事情?” 王京生语无伦次的回答道:“本人才疏学浅,乃一介平常书生,并无从政的资本,为了糊口,只不过做点小生意而已。” 张洛行又追问道:“敢问王先生做的是什么生意吗?” 自称叫王京生的那个人极不情愿地回答说:“小本生意,不值一提,鄙人在城内开了一家小小的绸缎庄,挣点小钱,勉强维持生计而已。” 龚德听后颔首说道:“世道不靖,兵荒马乱,地亩连年歉收,人民连温饱尚且无保,有谁还能穿得起绫罗绸缎啊?恐怕也是生意萧条,购者寥寥,生意很不景气吧?” 王京生紧咬牙关,勉强回答说:“这可叫军爷您给说对了,勉强维持而已。” 张洛行察言观色,将话题一转,说道:“听当地百姓说,城内有一位贪得无厌的县官,是顺天通州廪贡出身,此人有一句名言,说什么‘羊毛出在羊身上’,他挖空心思搜刮民脂民膏,聚敛钱财,受贿行贿,借以讨好上司,而且乘机从中大捞外快,是个典型的贪腐之徒,不知王先生认识此人否?” 只见席燕庄下意识地偷偷望了王京生一眼,欲言又止;而王京生却紧蹙眉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敌意,他紧咬牙关,不知是对张洛行的问话不满,还是对那位狗县官的仇恨,总之半天没有做出回答。 龚德说道:“据乡亲们说,这位县官还独出心裁,为抵御捻军的进攻,他还发动官绅豪富,出没于乡间村舍,逼迫百姓出工出力,捐钱出物,大兴土木,修筑城墙,仅修女墙就达五百余垛,又修建炮台多所,东西两城门全用金铁鳞护,炮机旗鼓、防御器械无不齐备,将一座阌乡县城打造得如同铜墙铁壁一般,而众多百姓因此而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流离失所,甚至饥饿而死,王县令却不管不问,不知这位知县大人是何居心?” 席燕庄听了龚德的这一番议论,只用两只眼睛愣愣的望着王京生发呆,而那位王京生也好似木偶一般,呆呆的站在一旁,对龚德的话不置可否,没有做出什么反应,一时间屋内的空气显得异常沉闷,肃静得来连人们心脏跳动的声音都能听得见。突然,席燕庄的一番话打破了屋内的沉寂。 席燕庄说道:“要说起这王其昌,他的确不是什么好官,不过他也是受了上指下派,又受命于当今的皇上,他也是不得不这样做呀。俗话说得好,端谁家的饭碗,就得服谁的掌管,这也是君命难违呀。要知道,君叫臣死,臣就不得不死。以燕庄的意见,咱们就把王其昌的事情先放在一边,先来说说诸位首领来我席燕庄家到底是为什么吧?” 龚德听出席燕庄的话中有话,也将话题一转,随即说道:“席先生此话也有道理,咱们就不必多为王其昌大操其心了。我等此来,只为拜会,莫非席先生还要有什么表示不成吗?不妨说出来让我们听一听!” 席燕庄说道:“常言说得好,话不说不明,窗户不擦不亮,诸位亲临敝宅拜访,不用你们明说,诸位的心情我席燕庄也能够猜出个**不离十来。贵军人数众多,每日也都得吃喝,人要吃饭,马用草料,这可不是个小数目。不管怎么说,在这席家庄内,我席燕庄也算得上是一个富户,如众人所说,我是土财主一个,多年的积蓄下来,囤中粮食还是有的。诸位首领看这样如何:为表示我对贵军的拥护和支持,我愿立即捐赠余粮五百石,以解贵军缺粮的燃眉之急!” 张洛行说道:“不瞒你席先生说,在官军的步步威逼之下,我捻军早已成为游击之师,所到之处当然也就只有依靠地方,有深明大义的富庶之户,主动捐赠粮食物品,也算是解了我军的燃眉之急;有不识时务,敢于对抗我捻军者,就免不了要兵戎相见,大动干戈,今日席先生主动馈赠粮食,可谓明智大义之举,我张洛行就代表全体捻军将士,对你席先生深表谢意了!” 张洛行说完,站起身来,两手抱拳,恭敬地对席燕庄躬身深施一礼。席燕庄也慌忙站起身来,抱拳躬身对张洛行还礼,嘴里还不停的说道:“张旗主何必多礼?捻军乃正义之师,尔等为对付清妖,抛家舍业,流血牺牲,也实属难得,席某仅仅是捐点粮食而已,区区小事,张总旗主不必记挂心头!” 面对眼前发生的这一切,王京生好像都视而不见,他面无表情,紧闭双唇,木讷呆坐,既未表示反对,也不表示赞成,好像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都与他毫不相干似的。难道真的是这样吗? 待张洛行、龚德等人告别席燕庄,走出席家大院的时候,这时的王京生,他的真实面目就彻底表露无遗了。只见他突然从座椅上站起身来,狠狠地在地上跺了一脚,用手指着席燕庄的鼻梁,恶狠狠地说道:“我说席燕庄啊席燕庄,难道你是傻子不成?肯定不是!你是疯子吗?也不是!既然你不傻也不疯,为什么竟然狮子大开口,一下子捐出去五百石粮食?你可知道,张洛行这群朝廷的叛逆,现在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他们前有朝廷的虎威之师堵截,后有朝廷的百万雄兵追杀,他们已是秋后的蚂蚱,没有几天好蹦跶了!你可倒大方,一开口就一下子捐出去五百担粮食!张洛行他们目前所缺的就是粮食与火药,今天他们得到了这些粮食,就如同老虎添上了翅膀一样,你这不是在为虎作伥,为官军的追剿增加困难吗?” 听过王其昌这一番指责之后,一向憨厚老实的席燕庄心中也很是不高兴,他反唇相讥道:“王其昌!我的县大老爷!你这番话为什么刚才不对张洛行他们说呀?原来你也怕死啊。我敢说,如果你刚才一旦表明了你的身份,恐怕就没有对我发威发福的机会了!你要是不怕死,为什么不守在你的县衙内,还跑到我这里来躲避干什么?要不是我灵机一动,借捐献粮食的事情掩护了你,恐怕你脖子上的人头早就挪地方了!” 听完席燕庄的一阵数落之后,方才还颐指气使、不可一世的王启昌,一下子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呼哧呼哧的只喘粗气,过了好大一会,他的心情这才好不容的平静下来,满腹的怨气这才渐渐消除净尽。 之后,王其昌长长的叹息一声,说道:“燕庄兄,是小弟一时考虑不周,说话欠缺分寸,这才冲撞了你,希望仁兄你多多谅解。我原本是想,城堡虽然有高墙深壕的保护,县衙内也有团勇乡丁的护卫,可这也就成为了捻匪们发动重点进攻的目标,所以就更加危险,老话不是说树大才会招风么,为了躲避清静,我这才跑到你的宅院中来暂避一时,谁知事与愿违,竟然与这些冤家对头们同住一村,这不是冤家路窄又是什么?好歹多亏燕庄兄的协力相助,这才使我王其昌有惊无险,虚惊了一场,但愿张洛行这批捻贼能够早一点离去!” 其实,你别看席燕庄留住王其昌在自己家中,但他们却算不上是莫逆之交,而是各自有各自的盘算。对王其昌而言,他暂时的销声匿迹,名义上是为了躲避张洛行的捻军,而他真正的目的,是为了与自己的红颜知己能够终日幽会,享受世间的男欢女爱而已,王其昌知道,张洛行他们只不过是游击之师,今日在此,明日在彼,他们绝不会在一个地长久驻扎的。捻军居无定处,飘忽靡定,只待风声一过,天晓得他们又会去往哪里!为了自己的安全,他希望张洛行他们能尽快离去,为了能与那个心肝宝贝天天相聚,他又不希望张洛行离去的太匆忙。 而席燕庄想的则是:清廷**透顶,早已是朽木枯萎,风烛残年了,它的灭亡与垮台只是早晚的事情,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他才舍得一开口就捐出去五百担粮食,这并非慑于捻军的威逼,无奈而为之,说他是心甘情愿倒是更符合情理。这都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切身利益所必须的呀。至于王其昌来他家的真正目的,痴憨的席燕庄还一直蒙在鼓里呢。 事情弄到这种地步,这是王其昌无论如何也没预料到的,回县衙的路是被阻断了,躲在席家庄虽然与捻军近在咫尺,但靠着席燕庄对他的庇护,再加上张洛行、龚德还没有识破他的庐山真面目,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安全的。事到如今,王其昌硬着头皮也只好在席家大院勉强住下去了。王其昌每日寝食难安,竖起两只大耳朵,聆听着发生在席家大院之外的一切动静。张洛行、龚德一行人回到临时住所以后,先是安排人张罗着将席燕庄所捐赠的五百担粮食搬运出仓,并如数分配到各军营,然后才筹划如何攻打阌乡县城的事情。经过与各级将领认真商讨,攻打阌乡县城的决心已定。但在采取什么方法攻打的部署上,在诸将领中一时还没有确定下来。 以张宗禹、张五孩等人的意见,主张武力强攻;而廖志高、刘三姑等人却主张采取智取。 张宗禹说道:“目前,我黄旗捻军驻扎在阌乡县城周边的军队,不下十余万人,凭我军现有的实力,攻破一个小小的阌乡县城,可以说是易如反掌,手到擒来。为了速战速决,所以我主张强攻。” 张五孩也说道:“这攻城的任务,就请总旗主和军师交给我张五孩好了,我保证用不了一天,就将县城拿下,如果逾期不能完成任务,我愿以自己的性命来保证!请总旗主和军师批准!” 廖志高则说道:“摸敌情,偷敌营,暗来暗去,不露声色,这是我萍踪侠客营的独门绝招,如用此法,不但可以避免大动干戈,损兵折将,还可收到同样的效果,咱们为何不用妙招,而用笨法呢?” 刘三姑说道:“这阌乡县城虽小,却也高墙壁垒,壕宽水深,暗布机关,再加上有五百多名团勇乡丁在城中守护,要想一举将其攻破,我看也并非易事。我同意廖营官的主张,还是采用智攻为好。” 张洛行说道:“少旗主的话不无道理,廖营官的话也很重要。兵书上有一句话,叫做不战而屈人之兵,可能说的就是智取吧。诸位想想看,这阌乡县城虽是弹丸之城,经王其昌几年的修筑经营,却也城小池坚,易守难攻,如果采用强攻,即使最后能将该城攻破,我军也要付出沉重代价。因此,从爱护将士们的生命着想,我同意采取智攻的办法。只是如何来智攻,还要大家拿出具体的办法来。如何定夺,还要听听龚军师的高见。” 龚德说道:“兵法上说,‘兵不血刃,远迩来服’。以小的代价换取大的胜利,这是任何军事家都要遵循的法则。兵书上还说,不打无准备的仗,更不可打无把握的仗,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么,我看廖营官的话不无道理,我主张以廖志高营官的办法来办理,如总旗主所说,如何来智取,要有具体的措施和办法。” 听完张洛行和龚德的话之后,会场中出现短时间的沉默,诸位将领都在认真思考两位头领的话。一直沉默无语的刘三姑,有意提高了嗓门大声说道:“方才总旗主和军师的话,我举双手赞成。我刘三姑出身寒门,没什么文化,说不出更多的大道理,不过我也听人说过,‘凡用兵者,攻坚则轫,乘瑕则神’。又说,‘夫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依我看来,只要我们先将城中的情况探听确实,弄清楚团勇乡丁们的部署情况,然后有的放矢,对症下药,则阌乡县城便不难被我攻克,还会以小的代价,换取大的胜利。只是听说王其昌在城内经营多年,戒备森严,防守严密,如此便更显示出智取胜于强攻的必要性。至于用什么计谋,如何来智取,倒是值得我们认真研究研究。” 听完刘三姑的话之后,众将领们一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但最终仍是莫衷一是,没有想出一个好办法来。正在众人茫无头绪,争论不休的时候,柳荷花突然高声说道:“众人不必着急,更不必心慌。我突然想出来一个方法,管保能使众人混进城内,完成探视城防的任务。” 众人几乎是同时发问:“我们知道你在胜保身边隐伏了好几年,对清军内部的情况比较熟悉,你有什么锦囊妙计,不妨赶紧说出来给我们听听!” 柳荷花却莫名其妙的反问了一句:“现在天色将晚,夜幕即将降临,不知大家肚子饿了没有?” 婉闹咳叹一声说道:“我还以为你想出来什么锦囊妙计呢,竟然说出这么一个与攻打阌乡县城毫不相干的事情,真是大煞风光,无聊至极!” 安娇说道:“人要生存活命,有哪个不吃五谷杂粮呢?吃饱了肚皮,不能光蒙头睡大觉,还要做事才成。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觉得你的话中好像别有一番用意,你的意思,不会是与攻城有关吧?” 程帼秃子此时也好像从中悟出了一点什么,她说:“荷花,听说你的父亲曾是秀才出身,你从小生长在学问高深的举人身边,每日里耳濡目染,恐怕也学到不少东西吧?我已经领悟出了你话中的含义,大家不妨掉过头来想一想:咱们是人,每天要吃要喝,难道城内的团丁们就不是人吗?他们同样也要吃喝。他们吃的东西从哪里来?当然要靠城外的乡亲们给他们送去。这样一来,我们不就有了进城的机会了吗?” 张宗禹、张宗道、张宗先、张五孩等张氏将领,这时也都被程帼秃子的一番话语所点破,心中一下子都开了窍。张宗禹说道:“你别看柳荷花平日里不怎么言语,可是一旦她开口讲话,每一句话都是掷地有声,发人深思。这么简单的玄机,咱这每日带兵打仗的老爷们没有想出来,却被她一语中的,说中了玄机。连我这个自认为高人一等的少旗主,也不得不打心里感到佩服了!” 龚德对柳荷花说道:“谁说女子不如男?像咱柳荷花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怎能不使我们这些男爷们感到汗颜呢?你有什么计策,龚德等愿闻其详!” 张洛行也催促道:“荷花呀,看来你早已想好了智破阌乡县城的好办法,你可不要只说半句话,还是痛痛快快的把你已经想好的锦囊妙计奉献出来吧,不要叫大家再蒙在鼓里了。” 柳荷花稍作沉思之后,便不紧不慢,详详细细,将她已经考虑成熟的智取阌乡县城计谋,对张洛行、龚德和在座的诸位将领述说了一遍。众人听完后,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道:“妙!妙!太妙了!这样好的好办法,怎么我们就没有想出来呢?” 当天夜里,萍踪侠客营的军兵们,就按照柳荷花出的计策,有的收购鸡蛋,有的购买鸡鸭,有人分割猪肉,一直忙活了大半夜。第二天天刚亮,众人就在营官廖志高的带领下,用竹筐挎着鸡蛋肉食等物,众人装作互不相识的样子,三三两两由席家庄启程,急匆匆朝阌乡县城走去。 阌乡县城门口,十余名团丁站在城门口守护把守,他们对每一位进城的人都要经过认真盘查,然后才放行进城,但是对出城人却不管不问。人们从城门口进进出出,因此城门口显得异常拥挤和嘈杂。今天不是什么好日子,等候进城的人好像比往日增加了许多。有的人手推济公小车,有的人肩挑竹筐和布袋,也有的人手提小竹筐,人们摩肩擦踵,熙熙攘攘,争先恐后争抢着进城去贸易。这也难怪,吃喝才是人们的第一需求,有谁能靠喝西北风生存呢?居住在成里的人们,需要城外的人为他们提供日用杂品,否则就难以生存。 第八十二回 荷花妙出锦囊计,为破坚城假贸易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在进城进行贸易的人群中,有一位身形高大、臂膀粗壮的大汉格外引人注意。这位壮汉不光被闲杂人等所瞩目,同时也引起了团丁们的注意。只见这位壮汉用一根小碗口粗细的竹竿挑着一对竹筐,由于竹筐是用一块黑粗布盖得严严实实,竹筐中到底装了什么,无人能看见。 这时,一个团丁走到壮汉身边,用怀疑的目光在壮汉身上审视了半天,然后他恶狠狠地对壮汉说道:“你!是干什么的?” 壮汉并未开口讲话,只见他蹲下身去,用手轻轻地揭去盖在竹筐上的黑布,满满一筐白色耀眼的鸡蛋,简直都要把那位团丁的眼睛都要照花了。这时,壮汉才对那位团丁说道:“老总,你看清楚了吧?庄稼人缺少零花钱,喂了几只老母鸡,平日里鸡下了蛋,咱舍不得吃,今日拿到城里去换点零花钱,望老总您给个方便!” 那位团丁看到这么多鸡蛋,早已使他眼花缭乱,近一段时间以来,由于张洛行的黄旗捻军就驻扎在城外,时局动荡不稳,没人敢到城里来卖东西,所以住在城里的团丁们很少能够吃到荤腥,现在当他看到这些鸡蛋时,早已使他馋涎欲滴,忘乎所以了。 团丁蹲下身子,伸手抓起两个鸡蛋,然后将两只鸡蛋在手中对碰一下,鸡蛋立刻被碰烂,正在蛋清向外流淌的一瞬间,只见那位团丁仰起脖子,将碰烂的鸡蛋对准自己的嘴巴,滋啦一声,将鸡蛋‘喝’进了他的肚中,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他一脸就‘喝’了十几个。 站在四周的其他团丁,也欲要仿效来‘喝’鸡蛋,但都被方才那位团丁给制止了:“且慢!你们正在执勤守护城门,当着众人的面就如此无礼,这成何体统?回头下岗之后,回到军营,还怕没有鸡蛋给你们吃吗?” 这位卖鸡蛋的壮汉,不是别人,他就是萍踪侠客营的营官廖志高。就这样,被吹嘘的坚如铜墙铁壁的阌乡县城门,就这样被廖志高的两筐鸡蛋给‘敲’开了。带头喝鸡蛋的那位团丁,完全打消了对廖志高等人的戒备,立刻将他们放进城去,让他们放开手脚去进行买卖。 经过走街串巷,在那位团丁的带领下,不一会便来到了他们的军营内。在军营内正在休息玩耍的团丁们,听说有人肩挑鸡蛋来到军营,一下子就炸开了锅。众团丁望着白花花的两满筐鸡蛋,馋涎滴流,丑态百出,简直就像一群饿红了眼的饿狼一般,稍有放纵,他们就会像饿狼扑食一般,立刻便会将竹筐内的鸡蛋抢光! 这时,不知是哪位团丁说道:“捻匪围城,副食断绝,咱都快一个月没尝到鸡蛋鱼肉是个啥滋味了,可把老子给馋坏了。那位狗县官王其昌,就知道一个人躲在乡下去享清福,却让我们留在城内替他受罪,这小子可真不是个好玩意!” 又有人说道:“你一个多月尝不到鸡蛋肉食的滋味,我们还不都是彼此彼此,一样一样吗?今天咱们就先来尝一尝这鸡蛋的滋味好了!” 说完,弯身蹲下,伸手抓起两只鸡蛋,就像先前那位团丁一样,双手对碰,然后仰起脖子,滋溜一下把鸡蛋送进肚中。其他团丁也马上效仿,你抓我枪,刹那之间,两筐鸡蛋便被抢了个精光! 鸡蛋‘喝’完了,鸡蛋壳被丢得满地皆是。众团丁围拢在先前那个团丁四周,七嘴八舌,说个不停。一个说:“你说这张洛行和他的捻军有多邪乎,他们一来,我们连副食都吃不到了,今天要不是陆营官带来一个卖鸡蛋的人,我们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吃到这东西哩。陆营官,你今天可算是为弟兄们做了一件积德的事啊!” 一个接着又说:“我最最瞧不起的,就是王其昌这个狗县官了。只要是一有风吹草动,他就先溜之乎也了,他只顾一个人在乡下享清福,过太平日子,对我们这些为他卖命的人却是不管不问,我真想让他遭受千刀万剐,才能释去我心中的怨恨!陆营官,不知你可知道王其昌躲进哪个老鼠洞里去了?” 团丁们所说的这位陆营官,名叫陆怀琇,他与李勉儒分别担任阌乡县城内的正副营官,而他们的顶头上司,则是正副团总李成宪与李成美两兄弟,由于李氏兄弟对他们颐指气使,多有欺负,因此也是面和心不合,龃龉不断。至于王其昌的去向,除了李氏兄弟之外,其他人等却无从知晓。 陆怀琇听过团丁们的议论之后,也是满肚子的怨气,因此便没好气的说道:“咱们只管保住自己吃饭的家伙就是了,我才懒得去过问王其昌他们那些臭狗屎的事情呢!谁该什么时候死,那是阎王爷早就给定好了的,该死该死吊朝上,但愿张洛行和他的捻军不要来攻城,这样,咱们也就阿弥陀佛烧高香了,能够多活一天,这就是你我的造化!” 利用团丁们说话的机会,廖志高偷眼向军营细致打量了一番,只见周围的院墙并不算太高,也并不十分坚固,皆是用黄泥土坯所筑成,一旦大军攻进城来,很容易便可推倒;再看看面前这些个牢骚满腹的团丁们,他们就像一群毫无军纪可言的无头苍蝇,一旦双方动起手来,估计他们也不会有多大的战斗力可言。廖志高看罢多时,把这些都一一牢记在心。 最后,廖志高有意对营官陆怀琇说道:“我说陆营官,看起来弟兄们很长时间都没见过荤腥了,以至于才像饿虎扑食一般,转眼之间就把两筐鸡蛋给抢吃光了,不过这也没有关系,今天我们村到城里来做小生意的还有不少人,如果弟兄们还想吃什么好东西,回头我到军营外去招呼一声,让乡亲们把鸡蛋呀,鸭鹅呀,猪肉呀,多送些到军营来就是了。” 未等陆怀琇回答,这时一个三十来岁,满脸长着络腮胡子的团丁抢着说道:“陆营官,咱们军营中有五百多名团丁,就算一人一个,每天光鸡蛋就需五百多个,再加上其他食品,这可是个不小的数目哇。我说这位卖鸡蛋的伙计,你就不必再问陆营官了,有多少东西,你就只管往咱军营里送就是了!” 说话的这个络腮胡子名叫李勉儒,是这个团丁军营中的副营官。听完李勉儒的话之后,廖志高面带愁容的问道:“李副营官,您老知道,咱们可都是乡下的农民,积攒一些鸡蛋到城里来卖掉,换点油盐零花钱,本小利微,且家中的鸡蛋都已提来卖光,要想再进城卖蛋,就必须用前去购买。军爷,如果方便的话,请把这次的鸡蛋钱先付给我好吗?” 听完廖志高的话后,李勉儒满脸的不愉快,他对廖志高说道:“我说你这个卖鸡蛋的大个子!难道你还不明白,你这是在和官府打交道么?官府乃大清帝国的执法机关,你和官府做生意,难道还怕官府坑你不成?你就放一百二十心好了,我们军营历来都是先吃东西后付钱,这是长久沿袭下来的老规矩,你家中还有一些什么好吃好用的东西,你尽管多多的送上来就是了,我们连条子都不必打,欠账不怕烂,最后一起结算!” 陆怀琇也说道:“我说大个子,你可知道现在阌乡县县城的县太爷是谁吗?我不说你不知道,要是我把他的名字说出来,准会把你吓一跳,告诉你吧,他不是别人,他就是羊毛必须出在羊身上这项政策的发明者与创始人王其昌!说起咱这位王大县令,他可是一把聚敛钱财的高手,他来阌乡县城还不足三年,粮仓爆满,粮食多得来连耗子都撑死了许多,银库中的银子多得来都快要把仓库给挤破了!要不是王县令的敛罗搜刮,我们这些团丁的肠子可能早就被饿青了!” 陆怀琇说到这里,可能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突然停止了发表议论,从此闭嘴不再说一句话。不想廖志高却随声附和的说道:“陆营官说的也是。一个威震一方的父母官,千头万绪,日理万机,做出点出格的事情来也在所难免啊。请问两位营官,你们看俺这鸡蛋钱……” 没等廖志高再继续说下去,李勉儒便气急败坏地说道:“你这位老兄实在是太罗嗦了!你还怕官府拖欠你这几个鸡蛋钱咋的?我现已说过,有什么好吃好喝的东西,你只管多多送到军营里来就是了,最后一起总算!” 其实,这是廖志高使用的激将之法,他还为明日不能继续进军营而发愁呢,有了李勉儒这句话,就等于今后为他的继续进城发放了一道通行证,他可真是愁在表面,喜在心间啊。 廖志高从军营中走出来,一路穿街走巷,到处寻寻觅觅,名义上是去寻找一同进城的战友们,实际上却是利用这难得的机会在侦查城内的情况,并把一路所看到的事情都牢牢地记在脑子里,廖志高知道,这对不久后的攻城是非常重要的。 廖志高一边走路,一边寻觅,很快便找齐了一同进城来贸易的伙伴们,他们不外乎是夜来欢张蝙蝠,杀人连眼睛都不眨的李七阎王,吃肉不吐骨头的王四老虎,脸上长满了麻点的王四麻子,口眼歪斜的李歪嘴子,善于一个人在夜间走路的李二胆大,与王四麻子同样难看的傅小麻子,脾气异常古怪的张骡子,善于用铁锤杀人的杨铁锤,连在梦中都想做官的李八千岁,走起路来能将十步并作四步走的步第四,少年老成的徐老五,善于荷重行走的陈骡子,徐老五的弟弟徐老七,名字听起来使人感到恶心、但却生得貌美如花的程帼秃子,浑身散发出娇柔之气的婉闹姑娘,年轻貌美的定远姑娘柳荷花,除此而外,还多出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怀远姑娘刘三姑。 当时众人聚齐碰头,并各自简单交流了一下情况,此时日头将要西沉,夜幕很快便会降临,廖志高便带上自己的队员们,各自都拉开一定的距离,还装作互不相识的样子,分先后走出城门,径直回席家庄村的捻军总部去了。 廖志高和他的队员们,回到席家庄村见到总旗主张洛行和军师龚德之后,顾不上休息,就如数家珍般原原本本、详详细细的将此次进城所看到、听到的一切情况,作了全面的回报。 听过廖志高等人的汇报之后,张洛行兴奋地说道:“凡是为将者,有哪个不知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的道理?起初,我还担心你们无法混进城去,现在看来,是乡亲们自动捐献的鸡蛋等食物帮了我们的大忙,城中的团丁们,自以为有了高墙壁垒、宽壕深沟就能保证他们万无一失了,他们决不会想得到,高墙深沟虽然是对他们的一种保护,但是也把他们与城外的乡亲们隔绝了,无论何人,特别是军队,一旦没有了老百姓的帮助与支持,就犹如断了根的树木一样,如何还能活得下去?我们必须趁热打铁,利用团丁们渴望吃到荤腥的心理,再来一个投其所好,送东西进城,在时机成熟时,再以点炮为号,来他个里应外合,一举将阌乡县城拿下!” 龚德说道:“通过廖营官等人进城这件事,使我想起来古时候先贤仁人的一句名言,叫做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无论是君者军者,如果离开了老百姓的支持,非要亡国亡军不可。没想到你们用一筐鸡蛋,就轻易地敲开了号称铜墙铁壁的阌乡县城的城门,这也是时势使然也。起初,柳荷花提出假借贸易进城的想法,我还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可是经过此一番实践,证明刘荷花的想法是对的。既然鱼儿们已经咬上了钩,机会难得,不能错过,我同意总旗主的主张,咱们要立即连夜动员全村的乡亲们,再来无私的支持我们一次,明日一早,还是由萍踪侠客营的战士们送货进城,为了迷惑敌人,你们还要带上几挂鞭炮,名义上是祝贺团丁们守城有功,实际则是作为城内城外的联络信号,当城外听到你们第一次信号炮声之后,就知道你们一切顺利,待听到你们第二次信号炮声之后,早已在城外埋伏待命的我军健儿们,便对坚城立即发起攻击,打城内的团丁们一个措手不及,如此便可成功可待矣。” 张洛行又叮嘱道:“武器延长的手臂,也是决定胜负的利器,你们务必要把所用兵器随身携带进城,有了兵器在身,大家才会有用武之地呀,也才能够有效的杀伤敌人,夺取最后胜利。现在的问题是,怎样才能把武器带进城去呢?” 廖志高说道:“请总旗主和龚军师放心好了,有了这第一次进城的体验,如何携带兵器进城的问题,已被我们考虑成熟。” 张洛行感到好奇,因而问道:“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只要大家集思广益,凝聚一心,充分发挥出各自的聪明才智,还有什么困难能难住我捻军将士?快将你们的具体方讲与我与军师听听。” 廖志高回答说:“这个办法还是刘三姑与柳荷花二位姑娘想出来的呢。在今天傍晚回村的路上,刘三姑就曾向我提及,明日再进城,如果能随身带上我们应用的武器,那胜利的把握就更大了。柳荷花听后说,这还不简单吗,只要我们将大刀宝剑等武器藏在挑东西的竹筒里边,用时将竹竿击碎,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张洛行听后大声说道:“我就说嘛,巾帼不让须眉,这又一次得到了证实。把兵器藏在粗大的竹筒里,而竹筒是用来挑或者抬东西的,这是必须要用的劳动工具,理所当然的就不会受到团丁们的怀疑,实际上竹筒里却暗藏杀机。妙,实在是妙!” 柳荷花说道:“今日进城,我就已经如此使用了,无论是团丁们,还是我们自己人,都丝毫没有察觉,看起来用这种方法携带兵器,既合理实用,也非常安全,明日再进城,所有人就都可以这样做了。” 龚德也兴奋地说道:“古人早也说过,欲要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赤手空拳如何与敌人搏斗呢?没有利器在手,那还不都成了敌人案板上的刀距之肉哇,那是要吃大亏的!柳荷花想出来这样一个携带兵器进城的方法,成功的希望就更大了。好!好!” 众人在会商之后,都各自回到自己的住所去分头准备去了,萍踪侠客营的战士们则挨家挨户去动员乡亲们,让他们尽量贡献多一点的物品,来支援破城的计划。乡亲们听说这些物品都是攻打县城所需,都止不住的喜欢和高兴,这些年来,他们受尽了官府的欺负和压榨,都恨不得食尔肉饮尔血,方能解心头之恨。在华夏大地统治了二百多年的清朝政府,早已经失去了民心民意,人们早就盼望着能有改朝换代这一天,清廷早一天灭亡,人们早一天舒畅,真可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是也。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之中,不必赘述。 第二天一早,廖志高便带领他的队员们又匆匆上路了。你看这些战士们,有的肩筐,有的挑担,背驮手提,肩扛手拎,忙亦乐乎,累亦乐乎,因为大家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围攻大可恨的团勇们而去。他们这次像是得了圣旨似的,再也用不着藏着掖着了,团丁们能够得到他们既得利益与好处,他们欢迎还来不及哩,怎么还会有将送礼的人拒之门外之理?常言说得好,官们打得是检举的,绝不会是送礼的! 好歹二十余里的路程并不算太远,战士们都是练武之人,走路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人们行色匆匆,脚下生风,不知不觉间,很快便到达城门口。 今天在城门口守护盘查的,仍然是那位名叫陆怀琇的营管,他这是与廖志高第二次见面了,他还真有些老友相见恨晚的感觉。陆怀琇一眼望见廖志高,显得好像格外亲切。但他哪里想得到,廖志高等人此次进城,名义上是为他们送来了好吃的,实际上是在为团丁们送葬来了。团丁们都是些贪图吃喝的饕餮之徒,他们的生存时刻正在进入倒计时,可是他们还毫无察觉呢。这真是人心隔肚皮,好坏两不知呀。 陆怀琇好似已经期盼已久,馋涎欲滴的他,他此时的眼睛也变得尖了很多,还离着老远老远,他就在人潮涌动的人流中,一眼就望见了廖志高。陆怀琇满脸堆笑,热情有加,他几乎是连蹦带跳的走到廖志高面前,狠狠地在廖志高的肩头上拍了一巴掌,兴奋地说道“我就说么,以我多年练就的火眼金睛,无论看人看事都具慧眼,是好人,是歹人,只要他从老子面前一过,他就甭想逃过我的眼睛!” 廖志高也半开玩笑的说道:“陆营官,你看我是好人,还是歹人?” 陆怀琇毫不迟疑地回答道:“这还用说吗?昨天我们两个人一见面,我就断定兄弟你是一个重情义、讲义气的好人!这不,不出我之所料,你信守承诺,不食前言,今日一大早就又送来了这么许多好吃的东西,兄弟,你真够朋友!” 正在陆怀琇、廖志高说话之间,负责在各城门间巡视的副营官李勉儒,不知在什么时候也转悠回来了,他一看见有如此多的人送来了各种鲜货,是他高兴得不知所措,他夸赞廖志高道:“廖兄弟,昨天你我刚一见面,我就断定你是个实在人,如果要交朋友,那就非你这样的实在人莫属了。城门口人多混杂,吵吵嚷嚷的说话也不方便,说话也不方便,咱们还是快到军营里去吧。到了军营以后,我命令灶头军杀鸡宰羊,炒他几个小菜,你我弟兄喝上几盅,喝他个一醉方休,借以尽情释放你我弟兄的情怀!” 李勉儒的话一出口,在他这一亩三分地中,无疑就像一道君主的圣旨一般,有哪个还敢阻挡?于是乎,这也正中众捻军战士的下怀,廖志高一声招呼,众人一同启程,在李勉儒的引领下,浩浩荡荡朝团丁们的军营而去。 众捻军战士一进入团丁们的军营大院,便被闻讯而来的团丁们围了个水泄不通。有人说:“有福之人自有天相,说不定平地能长出好吃的东西来,这不,昨天咱们刚喝过生鸡蛋,今天又有人将这许多好吃的东西送上门来了,真乃是时也运也命也,看起来,咱们的县太爷王其昌只身到乡下去躲藏,真也不失为是一个妙招,要不是经他这么一躲,咱们仍然无法吃到荤腥,他尽管去躲他的吧,我们只要天天有好吃的东西,也就划算了!” 有人又说道:“他王其昌在县衙的时候,哪一天不是花天酒地、胡吃海喝?莫说咱吃不到鱼呀、肉呀、蛋呀什么的,就是那满桌的香气,永远也不会飘到咱们军营里来!我们只有去为他打仗卖命的份儿,你说丧气不丧气!” 廖志高趁机问了一句:“从昨天开始,光听弟兄们说起王县令此人,可是就是不了解他是何等样的一个人?他现在又在哪里?怎么总也见不到他的人影啊?” 陆怀琇用眼睛瞪了一下方才说话的那位团丁,故意把话岔开,说道:“历朝历代以来,官与兵总是水火不同炉,至于说王县令到底去往了哪里,他又去做什么去了,这和我们这些团丁好像都是风马牛不搭界的事情,咱们何必去管它呢?眼下我所关心的,是怎么把这些鸡呀蛋呀肉呀,尽快的送到自己的肚子里去!” 话说到此处,廖志高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这时,混在众团丁人群中看热闹的一个胖团丁突然说道:“秦十夫长,你还在这里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叫上你的军士们,把这些个鸡呀蛋呀肉呀什么的,拿到厨房去宰杀烹炒,我的肠子都快要饿断了!” 正在秦厨师准备到厨房去加工这些东西的时候,突见团丁们一阵躁动,纷纷走出人群,到一旁去躲避去了。陆怀琇与李勉儒因为背对营房大门,所以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正在二人浑噩懵懂的时候,一个团丁小声对他们说道:“二位营官,你们还不快看看是谁来了?” 陆怀琇、李勉儒这才回头观看,这一看不打紧,把二人倒吓了一大跳。他们到底看到了什么?真是不该来的人早不来,晚不来,在这些美味就要到口的时候,他们却来了。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陆怀琇、李勉儒的顶头上司,阌乡县城中团练总头目正副团总李成宪、李成美兄弟二人。在那个官大一级压死人的旧时代,团总在营官面前,无疑就像君主驾临一般,一个小小的团丁营官,见了他们怎还不恭敬有加、毕恭毕敬呢?陆怀琇、李勉儒知道,李氏兄弟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他们此次悄无声息的来到军营,十有八九肯定是没有好事。 李成宪明明是听了有人偷偷向他禀报之后,才来军营的,也早已知道军营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却还偏要装作故作不知的样子,以训斥的口吻问道:“陆营官!李副营官!你看你们军营之中,乱哄哄的,乱成了一锅乱粥似的,还成何体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副团总李成美也训斥道:“还有,军营中无端放进来这许多陌生人,难道你们已经忘记,咱这阌乡县城正处于张洛行捻匪的包围之中吗?这些做生意的买卖人,他们是良民还是莠民,你都审查过了没有?特殊时期,特殊坏境,大意不得呀!你们千万不可忘记自肩负的职责吆。” 李成宪又装腔作势的说道:“王县令临离开县城时千叮咛万嘱咐,此次张洛行一伙捻匪来势汹汹,大有一口将我阌乡县城一口吞并之势,捻贼的奸细可是无孔不入,你们未加甄别,就一下子放进来这许多陌生人,一旦这些人士张洛行、龚德派来的奸细,那你我可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经李成宪李、成美如此一说,现场的气氛立刻便紧张了起来。 陆怀琇、李勉儒无端受到李氏兄弟的训斥,他们表面未说什么,心中却是老大的不满意。可是因为官职有别,对于李氏兄弟的话又不敢公开顶撞,陆怀琇拍着自己的胸脯,向李氏兄弟保证说:“两位团总,二位就请放一百个心好了、一千个心好了,经过我认真仔细的甄别,这些人可是一些老实的不能再老实的农民了,他们提东西进城,无非是想换些柴米油盐零花钱,昨天,他们送来的鸡蛋早已被军营中的弟兄们给生喝了,他们不失前约,今日又按照我的要求送来了更多好吃的东西,他们可都是些言而有信,信守承诺的好人,这一点,我敢拿我的脑袋来保证!” 然而,李成宪对陆怀琇的话却仍然不以为然。他走到廖志高身边,用怀疑的眼光对他上下审视了半天,然后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廖志高早已预料到李成宪会如此问他,他有意一挺胸脯,以军人的姿态回答说:“回李团总的话,小的名叫廖志高!” 李成宪又进一步追问道:“你们都来自那个村庄?” 廖志高斩钉截铁的回答道:“城北席家庄!” 李成宪又问道:“我再来问你,席家庄内有一家富甲一方的大财主,你可知道他的尊姓大名吗?” 廖志高未加思索就十分肯定的回答道:“我说李团总啊,这您可就问对人了,要问起席家庄这个富甲一方的大财主,我不但知道他的大名叫席燕庄,他不但是咱这阌乡县内远近闻名的一个大善人,他虽然富甲一方,却是富贵仁德,为人仗义,有谁不知道他老人家的美名?不瞒你说,我与席大人家还沾亲带故哩。” 李成宪听完廖志高的话之后,惊讶的伸长了脖子,说道:“嗷,这本官倒是没有想到,听你如此一说,你我的关系倒是拉近了许多。那你就说说看,你与席燕庄此人沾什么亲、带什么故?” 廖志高察言观色,投其所好,谨慎地说道:“我说李团总啊,您要是问起这个问题,那说起来话可就长了。俺小的时候,听俺奶奶告诉俺,在我祖母的爷爷那一辈子,席燕庄老爷的爷爷,就与我家一位英年早逝的老姑奶奶,就曾结成阴亲,成为了远房亲戚哩。” 李成宪听后,无奈的摇了摇头,感到廖志高的话既滑稽又可笑,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所谓亲戚,你也拿来作为掩护自己的资本,真叫人要笑掉大牙也。想到此处,李成宪又突然问道:“你们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谁知道是真是假?本团总没有闲工夫陪你继续聊这种无聊的事情。不过从你的言谈举止上来看,我断定你不是个种地的农民,倒像是个军人!” 李成宪说到此处,用咄咄逼人的目光紧盯着廖志高,右手还紧握着刀鞘中的大刀把柄,似乎随时都要打开杀机一般。萍踪侠客营的战士们,人人也都用双眼紧盯着廖志高,做好了厮杀的准备,只要廖志高使出一个眼色或打出一个手势,一场血腥的拼杀就会开始了。 只见廖志高毫不慌张,面无惧色,只听他爽朗地大笑一声,走到李成宪近旁,用粗壮有力的大手在他肩头上轻轻一拍,说道:“李团总,你可真叫我佩服啊。你是火眼金睛,目光犀利,能够洞察秋毫,还真叫你给说对了,我的确是军人出身!” 李成宪仍不放心,紧追不舍的追问道:“在当今社会,兵燹四起,鱼龙混杂,就拿官府的军队来说,既有八旗的军队,又有淮军湘军,还有各地数不清的绿营军队,什么维持会,红枪会,民团啦什么的,数也数不清,再加上起义造反的长毛贼,张洛行、任柱等人的捻匪,不知道廖老弟你当的:是哪一家的军队呢?你当的该不会是张洛行或任柱的捻匪吧?” 廖志高嘿嘿冷笑了一声,不容置疑的说道:“李团总你可真是会开玩笑哇,我堂堂八尺多的男子汉,壮志满怀,满身的正气,怎么会去参加匪军呢?实话对你说吧,我所供职的这支军队,在咱们河南省境内,可是一支赫赫有名的精锐之师,我若提起南阳镇总兵宋庆的大名,李团总不会不知道吧?实话告诉你,我廖志高就曾经是宋大人麾下的一名骑兵军官哩。” 李成宪对廖志高的话仍是半信半疑,依然紧追不舍:“我仍然纳闷,你为什么不继续在宋大人的军营里供职,而离开他的军营了呢?” 廖志高用犀利的目光望着李成宪,深知自己今天是遇到了一个很难对付的敌人,倘若稍有不慎,说错了一句话或者说漏了一个字,都将会引起李成宪的怀疑,给自己和萍踪侠客营的同伴们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想到此处,廖志高十分谨慎的一字一句的说道:“李团总你虽然不是朝廷的正规军队,总该听说过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句尽人皆知的道理吧?军营的流动性极大,要时刻听命于朝廷,今日在河南,明日在安徽,后天又会在湖北,只要朝廷一声令下,又要飞快赶赴山东或江苏,这些都不是我一个普通士兵所能够左右的了得。在一次与捻匪头领任柱的交战中,我被任柱的兄长任大牛用他的竹竿长矛狠狠地在我的左腰处扎了一家伙,虽然抢回了一条性命,从此却落下了一个后遗症,每当阴天下雨或者天气变化的时候,总是隐隐作痛,痛苦难耐,无奈之中,我只好忍痛离开了宋总兵的军营,回到乡下继续做我的农夫,以上就是以往的经过。” 一直站在一旁观察动静的李成美,突然插话说道:“听完廖壮士的一番述说之后,倒使我想起来一件往事。你刚才的说话中提到了任柱此人,这倒勾起了我的一段心酸的回忆。这还是去年冬天的事情,任柱带领他的蓝旗匪兵曾经袭击过阌乡县城,我虽然早就闻说过任柱此贼得厉害,但总是不相信他会有多大的真本事,于是我不听众军兵的好言劝阻,带领二十多名武艺高强的骑兵,打开城门,挺枪驰马,直奔任柱的军阵冲杀过去。我与任柱见面后,一不问姓名来历,二不搭话,仇敌相见,分外眼红,一开始便打了个难解难分。当我们二人战斗到二十余个回合的时候,我的体力就渐渐支持不下去了。我打眼朝任柱望去,只见他气不长出,锤法精准,越战越猛,只听任柱大声咒骂一声道:‘你若是识趣的,就赶紧下马投降,爷爷或许饶你一条性命,如若不听我的良言相告,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到了!’任柱说完,就见他不停地舞动双锤,犹如雨点般向我袭来。此时的我,已是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了,我一个没留神,就见任柱的锤头蒙地一下向我打来,我躲闪不及,连手中的长矛也被任柱的锤头给碰飞了,长矛飞出去有四丈多远!我口说一声不好,我命休矣,只好打马逃走。谁知任柱手急眼快,举起锤头向我的后背砸来,这要是叫他一锤砸上,那还有活命的道理?也该当李成美命不该绝,恰在此时,我胯下的坐骑忽然马失前蹄,将我从马背上摔了下去,任柱的锤头虽然没有砸到我的身上,却被他狠狠的扫了一下,就是这么一扫,也使我昏死了过去。当我再次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在城里的军营之内。我向身边的军兵们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不是被任柱给打死了吗,怎么会安然无恙的躺在军营之中?’军兵对我说:‘李副团总,你还说呢,为了救你不死,我们同你一起出城的二十余名弟兄,只有五六个人回到了城中,其余的人都被任柱和他的匪兵给消灭了,他们再也会不来了!’通过此次与任柱交锋,使我不得不佩服,任柱此贼,善使双锤,英勇无敌,的确是贼中之佼佼者也。现在虽然一年多过去了,每逢阴天下雨的时候,我的脊背还会隐隐作痛,你说你的伤处每在此时也会疼痛难耐,看来廖兄你并没有说虚话,这一点我与你是深有同感的呀。” 李成美无意中的这一段插话,倒是在不知不觉中帮了廖志高的大忙。 由于是自己的亲弟弟说出来的话,虽说还没有完全解除李成宪对廖志高的怀疑,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李成宪又没有掌握任何真凭实据,也只好不再继续追问了。其实,李成宪借故询问廖志高,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题发挥而已,以便为实施他的下一步计划打下基础。他真正的目的,也是为如何将面前的美食佳味弄到自己的手中而想方设法呢。李成宪看着面前这许多好吃的东西,早就抑制不住馋涎欲滴了。想到此处,他恬不知耻的对陆怀琇说道:“陆营官,这么多好吃的东西,我看你们一时也吃不完,不如让我来帮助你们来消耗一些好了!” 陆怀琇听了李成宪的话之后,心中很不情愿的暗暗骂道:“龟孙子,你装哪门子的正人君子!原来你也不是神仙之体,也得要吃喝拉撒呀!”但当着李成宪弟兄的面,却没有勇气将心中的话说出口,为自己的前程着想,只好假装客气的违心说道:“既然你李团总碰上了,说明你我前世有缘,反正廖壮士送来的东西多着哩,我手下的弟兄一时也吃不完这许多,那您就帮助弟兄们消耗一些好了,您想吃什么就拿什么,想拿多少就拿多少,随便!” 陆怀琇这本是一番客套话,但是李成宪、李成美却没有这样想,他们巴不得陆怀秀能给他们这样一个机会呢。 李成宪说道:“陆营官,我李某早就知道你是一个既慷慨又大方的人,过不出我之所料,有您方才的这番话,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倘若我再客气,不但显得你我的情谊有些虚假,也辜负了兄弟您的一番诚意。” 说到此处,便招呼随来的二十多名亲兵道:“你们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搬运东西!”李成宪的话,无疑就是一道命令,长久没有吃到鸡鱼肉蛋的团丁门,可盼来了解馋的好机会,人们不由分说,提筐的提筐,拎篮子的林篮子,还有的挑起竹扁担,一霎时便将廖志高他们送到军营的所有好吃的东西,十成拿去了八成。团丁们在李成宪、李成美弟兄的引领下,慌慌张张走出陆怀琇的军营,回他们自己的营盘去了。 陆怀琇和他的团丁们,望着逐渐消失的李成宪一行人的背影,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待李成宪众人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憋在团丁们胸中的闷气这才开始释放出来。 陆怀琇悔恨的骂道:“我真他妈混蛋!我方才充的是哪门子大方嗷,我本是说的客套话,没想到李成宪却当起真来,这下可倒好,眼看就要到嘴的东西,就这样被不仁不义的李家兄弟给抢走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说完,还轻轻抽了自己两个嘴巴! 众团丁们也纷纷议论:“这是什么世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我们这些小虾米,就只有吃淤泥的分了!” 第八十三回 李成宪欲壑难平,争美食预埋祸根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经过廖志高的一番劝导,陆怀秀的气这才慢慢平复下来。廖志高见时机已到,他偷偷向不远处的李七阎王递了一个眼色,李七阎王会意,他走到陆怀琇身边,讨好似的怂恿道:“我说陆营官啊,以兄弟之见,您大仁大量,犯不上因为这点小事与李成宪兄弟怄气。我的侄子在三日后要娶妻成亲,要结为百年之好,我此次进城,捎带买了两挂鞭炮,本是为在他成亲时驱鬼辟邪用的,现在军营内遇上了不开心的事情,咱不妨先放几挂鞭炮,先将这些不愉快的事情驱除干净,也让军营内的弟兄们乐呵开心一下,不知陆营官意下如何?”由于事情来得匆忙,以至于廖志高还没来得及将藏在竹竿内的大刀取出来,就与陆怀琇战了一起。 陆怀琇用的也是大刀,他左一刀,右一刀,凶狠地对着廖志高拼刺,廖志高则手握竹竿,左迎右挡,一有机会,也对陆怀秀猛砸猛捅。 二人大约战斗到二十余个回合的时候,陆怀琇手起一刀,正好劈在廖志高的竹竿上,只听喀嚓一声响,廖志高手中的竹竿就被劈作了两半。 这一下倒是帮了廖志高的一个大忙,竹竿破裂,藏在竹筒内的大刀却露了出来,廖志高丢掉竹竿,迅速握住刀把,有了得心应手的兵器,方才还处处占着上风的陆怀琇,对廖志高的进攻就难以抵挡了。 陆怀琇开始占了下风。《萍踪血迹》第八十三回 李成宪欲壑难平,争美食预埋祸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四回 徐老七壮烈献身,王其昌初迷桂花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枪挑李成宪的捻军将领,就是素有“拼命三郎”之称的张五孩。张五孩身形高大,膂力超人,每次在与清军作战中,他都勇当先锋,从不惧怕生死,而且屡败清军,屡立战功,是张宗禹的左膀右臂,也很受张洛行与龚德的依赖和器重。紧紧跟随张五孩身后的是他的生死弟兄张宗道、张宗志、张喜、张料儿、张九、王宛儿等人。众人在城中会合之后,知道阌乡县城已被攻克,都十分高兴与喜悦。 在简单交流了一下情况之后,张宗禹对众人说道:“阌乡县城乃是非之地,我军虽胜,但亦不可在城中久留。各部将马上带领自己的队伍,对每个角落都要严格搜查,不使一个冥顽不化的清妖逃脱诛杀,特别是那个十恶不赦的狗县官王其昌,务必设法将他捉拿缉获,然后将他就地正法,以使他得到应有的下场!” 各位将领都领命而去,对整个县衙乃至整个县城都进行箅刮式的搜索,也有那不知死活的顽固官吏,都被捻军战士们搜出后诛杀;银库的帑银,府库的粮食,也都被捻军搜获,成为了丰厚的战利品。但遗憾的是,一直到太阳西沉,眼看夜幕就要降临了,也没有发现狗县令王其昌的人影。张宗禹怕黑夜来临,又要生出不必要的变故,所以就命令众捻军凯旋撤出县城,回城北席家庄一带去了。 一直等候在席家庄的张洛行与龚德,听说张宗禹等人凯旋回村,特意走出农舍,到大街上亲自来迎接。当他们听说,有近一百名捻军战士为攻城而献出宝贵生命的时候,都不约而同的站立默哀,表示敬意与哀悼。特别是听说萍踪侠客营的壮士徐老七在胜利即将来临的那一刻,竟被冥顽不化的乡团团总李成宪残忍杀害的经过,人们无不为他的不幸死亡而感到无比的痛心与痛苦。 张洛行满含热泪说道:“徐老七和徐老五是亲兄弟,他是多好的一个孩子,他虽然年纪不大,却有着一身了不起的好功夫,每当危难之时,他都是义无反顾,挺身而出,在不停的征战当中,为我捻军立下了不朽的汗马功劳,他的不幸离去,太使人感到惋惜和心痛了!” 龚德也说道:“徐老七这孩子,年轻单纯,性情耿直,他到底还是太年幼无知了,他在眼看胜利即将来临的时候,却忘记了困兽犹斗的道理,一时疏于警惕,因而为李成宪所乘,他的牺牲,太使人惋惜和难过了!” 张洛行、龚德命令捻军将士们,连夜将牺牲的捻军将士的尸体埋葬,使他们入土为安,不要留下遗憾,这些都不必过多的去描述了。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饭过后,龚德对张洛行说道:“总旗主,你我自起事造反以来,多少年来都是食同桌,眠同屋,亲如兄弟,情同手足,彼此都互相了解,昨天有一件事情,我不但瞒住了众军士,也没有对你说明白,这是因为我也有我自己的苦衷啊。我这样认为,在真相没有搞清楚之前,希望洛行兄你能够多多体谅小弟才是。” 张洛行说道:“龚德老弟,老哥和你说句心里话吧,昨天夜里睡在床铺上,我反复琢磨着你白天的举动和表现,见你迟迟不愿说破天机,自然有你深谋远虑的考虑,这样想过之后,我对你的一点点怨气也就消失殆尽了。” 龚德说道:“新的一天刚刚开始,接下来你我就互相配合,来演一出好戏吧。” 张洛行正要问龚德要演什么戏,就见张宗禹从外面匆匆走了过来,待张宗禹走到张洛行、龚德二人近前时,龚德问他:“宗禹啊,昨天晚上我交代你的问题都处理好了没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吧?” 张宗禹用平静的口气回答道:“回军师的话,一夜平安无事,只是在鸡叫三遍,天快要放亮的时候,村中席燕庄家的那位客人,匆匆忙忙走出席家大院,要向村外走去,被站岗巡哨的军兵给拦住了,他嘴上虽然没有说什么,只是很不情愿的返回到席家大院去了。” 龚德点首说道:“如此说来就对了。” 原来,龚德对住在席燕庄家的那位自称叫王京生的神秘客人,一直抱有怀疑态度。他怕此人趁混乱之机逃往他处,所以特别叮嘱张宗禹,夜间一定不可放松警惕,要多派军兵巡逻放哨,凡有可疑之人,只准进不准出,没想到此招还真收到了效果。 龚德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自言自语的说道:“王京生的狐狸尾巴就要露出来了,一场好戏马上就要开始了!” 张洛行与张宗禹都被龚德这句莫名其妙的话给搞糊涂了。张洛行信口问了一句:“我说龚瞎子,什么好戏不好戏的,你又在琢磨什么呢?快把你的哑剧对我们公开出来吧!” 龚德说道:“前者,我对王京生此人的真实身份总抱有怀疑态度,但由于没有确凿的把握与证据,再加上我军正准备攻打阌乡县城,因此便把此事搁置了下来。现在,阌乡县城已被我捻军攻克,众军兵寻遍了整个阌乡县城,奇怪的是唯独不见狗县官王其昌的踪影,这使我不得不把怀疑又转回到席燕庄家那位客人的身上,我总觉得此人身份可疑,而且来历不明,如果不将此人的真实身份搞个水落石出,不叫他得到他应有的下场,让你我如何向遭受他欺凌的黎民百姓交代呀?故此,我正为此事心焦焦躁哩。” 张洛行也说道:“经军师如此一说,我也觉得席燕庄家这位客人有些神秘,他会不会就是阌乡县的县令王其昌呢?” 张宗禹说道:“要想搞清此人真实身份,我看也并不困难,只要派上几个军兵,到席燕庄家将他缉拿审问,不愁他不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龚德一边摇头,一边说道:“不可!如果我们鲁莽行事,一旦搞错了对象,那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这对我捻军的名声可是个不小的损失啊。再者,此人与席燕庄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的交情到底有多深多厚,在我看来,席燕庄此人并不是一个为富不仁的富豪乡绅,他对我捻军也没有做过分的事情,在一定程度上来说,还是我们团结依靠的对象,如果无端将他治罪,无疑会在客观上帮了清妖的大忙,如此便得不偿失了。我的意思是说,在对待这件事的问题上,我们决不可盲目行动,更不可轻举妄动。” 张洛行说道:“我知道你龚瞎子眼睛一睁一闭就是一个鬼点子,你有什么良策,那就请你快说出来好了!” 龚德说道:“为了彻底搞清席燕庄家这位神秘客人的真实身份,我们不妨也来他个先礼后兵,投石问路,俗话说,官还不打送礼的呢,我们以礼相待,席燕庄才会以礼相还,礼尚往来,并不为过,如此便可大事成矣。” 张宗禹说道:“请军师说出具体方法。” 龚德挤了挤一双小眼睛,神秘的对众人说道:“我们不是演员,从来也没有演过戏,也不会演戏,可是今天为了成其大事,也只好逼着鸭子上架,来演一场假戏了。宗禹,你去喊上廖志高、程帼秃子、婉闹、柳荷花、刘三姑众女将,跟随我与总旗主,一起带上礼品,到席燕庄家去登门拜访,也还可借此来他一个投石问路也。” 张宗禹按着龚德的吩咐调来众人,又买了几包点心,龚德、张洛行在前,张宗禹、安娇、廖志高及四位女将随后,一起走出临时住所,浩浩荡荡朝席燕庄家走去。众人不多时便来到两扇黑漆大门近旁,张洛行举手叩响了大门。门内很快便传来了吧嗒吧嗒的脚步声,门被打开了,出来开门的仍然是席燕庄家的那位老家人,当他一眼望见站在门口的张洛行、龚德等人的时候,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预感到好像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但是当他看到张洛行、龚德等人面带微笑,手中还带有礼物时,紧吊的心这才平静下来。 老家人试探的问道:“各位军爷大驾光临寒舍,不知找我家主人有何贵干?” 龚德答道:“管家不必顾虑。我军进驻席家庄已有数日,承蒙你家主人多方照顾,还给了我等许多方便,还自愿捐出五百担粮食来犒劳我军,我们不胜感激之至,今日略带薄礼,特来登门致谢,以表示我们的感激之心。” 管家这才恍然大悟,口中连连说道:“原来如此!诸位快快请进!” 席燕庄看见来的仍然是张洛行、龚德等捻军将领,他的脸上迅速掠过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为难表情,但很快他又调换了一副笑脸,对张洛行、龚德等人的到来阿谀奉承了一番,然后才请捻军众将领们进屋落座。 进屋落座之后,龚德首先发现,在屋内的方桌旁,两边对称地摆放着两把太师椅,桌面上还放有两只余热未消,装着半杯茶水的茶杯,这明明白白的告诉众人,方才与席燕庄对坐对饮的还有另一个人,但是现在除去席燕庄一人之外,却不见那位神秘客人的踪迹。十分明显,由于张洛行等人来得突然,以至于在忙乱之中竟然忘记了这显山露水的蛛丝马迹。 龚德对席燕庄微微一笑,略带讥讽的说道:“席先生,这你可就有失礼貌了,家中既然有客人,为什么还要敛迹隐踪,快请他出来与我等共同饮茶叙谈,大家欢聚一堂,不也乐在其中吗?” 听完龚德的话之后,席燕庄这才发现,由于自己忙乱中的一时疏忽,这才为龚德等人留下了洞察一切的蛛丝马迹,他的肠子都悔青了,可是现在要补救也是悔无良策了。 正在席燕庄满脸焦急,手足无措的时候,忽听得偏房内有一人答话道:“既然诸位如此给我王京生面子,看得起王某人,我也就躲避不如现身,与诸位捻军将领叙谈叙谈了。” 随着话音落下,只见房帘一挑,从内室走出一个人。只见此人身着一身粗布衣衫,身形高挑瘦削,一双狐狸般的眼睛滴溜乱转,他走到张洛行、龚德面前之后,双手抱拳,皮笑肉不笑的奉承道:“诸位义军将领光临席先生贵舍,肯定有大事相商,鄙人深知自己乃局外之人,不便打扰,故而才走进里屋暂且躲避一时,不成想诸位如此看重王某人,那我就出来滥竽充数一回吧。” 张洛行示意让那人入座,但那人执意不肯,说道:“我方才久坐疲劳,不想再让屁股受罪了,稍站也无妨。” 其实他心中却在说:“我乃朝廷命官,怎么会与尔等这些朝廷反叛同起同坐,倘若如此,那还有泾渭之分吗?我与尔等不就沆瀣一气,同流合污了吗!”因此他才谢绝张洛行、龚德的好意,拒绝入座。 张洛行、龚德也好像看出了那人的心机,从此也就不再搭理他了,但是二人的眼睛时刻也未放松对那人的盯注,甚至连他脸上的每一个细小变化也不放过。室内出现了暂时的沉闷。 席燕庄见此情形,有意开口说话,便打破了室内的沉寂气氛:“不知诸位捻军将领亲临敝宅又有何公干?是不是贵军给养缺乏,要我席燕庄再助你们一臂之力呀?若是如此,那就只管开口好了,我席某将倾其所有,倾力相助!” 龚德说道:“非也!我军此次攻克阌乡县城,缴获府库中的银子无数,还缴获了大批粮食,可谓收获丰厚,粮秣充足,足够我十万大军消耗一阵子了。只是稍有遗憾,让那位对阌乡县百姓犯下不赦之罪的狗县官王其昌给溜之乎也了,如果不将其拿获,则事情就得不到完满解决。” 张洛行暗暗观察,在龚德说过此一番话之后,席燕庄用担心的眼神望了望那位客人,欲言又止。 龚德又开门见山的把话题一转:“席先生,我对你们家这位客人很感兴趣,不知他贵姓大名,来自何方,从事和等职业?” 张洛行看见,在龚德说此一番话的时候,席燕庄不由得神情紧张,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嗫嚅的说道:“我这位客人,他叫——” 未等席燕庄说完,站在一边的那位客人就将话题抢了过去,说道:“我再重复一遍,本人乃京城通州县人士,姓王名京生,从事布匹生意,此次来阌乡县做一桩买卖,故此到席先生家叙叙旧情,小住几日。这,我说的够详细了吧?” 没想到龚德听完那位客人不能自圆其说的话之后,冷冷一笑,说道:“席先生,我看你就不必再为这位客人打掩护了,他根本就不是什么买卖人,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他就是阌乡县城中罪恶昭彰的县令王其昌,我的话没说错吧?” 听完龚德此话之后,席燕庄一下子便垂头丧气,浑身颤抖,额角上沁出了串串汗珠,瘫坐在了椅子上。席燕庄预感到,一场灾难就要降临到他的头上了。 再看那位客人,龚德的话使他犹如挨了当头一棒,呆若木鸡般的站在那里,不知如何应对才好。不过此人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自己的身份再也无法隐瞒下去了,他倒是变得越发冷静和平静起来。他用两只充满仇恨的眼睛望着张洛行、龚德等人,静听他们接下来还要说什么。 屋子里重又出现了一阵长时间的沉默,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位客人身上,那位客人倒是没有任何反应,他一下子瘫坐在坐在椅子上,全身颤抖,直冒虚汗。可是此时的席燕庄却再也沉不住气了,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使他不得不亲口说出那位客人的真实身份了。 席燕庄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到张洛行与龚德身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连抽了自己好几个嘴巴,哭诉道:“各位军爷,是我席燕庄有眼无珠,不识好人歹人,错交了朋友,站在你们面前的这个人,他的确就是阌乡县令王其昌啊!” 张洛行站起身来,弯下身子,伸出双手一把将席燕庄扶起,宽慰他说道:“我们亲临贵府,绝没有对席先生兴师问罪的意思,只是求证你这位朋友的真实身份来了,既然您说出了此人的真实身份,能够知错必改,那也是善莫大焉,我等哪还有加罪席先生的道理?一切都过去了,席先生快快请起!” 席燕庄站起身后,漫步走到自称叫王京生的那位客人身边,对他说道:“王县令,王其昌,事已至此,再继续隐瞒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为了我席家的偌大一个家业,为了我席家的子孙后代和所有家人,我不想再与你同流合污,继续隐瞒你的真实身份了,那样会成为你王其昌的陪葬品!千罪万罪,你要还是个汉子,天大的罪恶,那就由你一个人去承担好了!” 此时的王其昌,一改方才遮遮掩掩的姿态,将脖子一扭,昂头挺胸,对张洛行、龚德等人说道:“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看来我王其昌命当如此。不过我也为交了你席燕庄这样一位软骨头的朋友深感遗憾,在我生死攸关的时候,是你首先出卖了我,即使到了阴间,我也要记恨你一辈子!席燕庄,你未来的下场,决不会比我王其昌好到哪里去!” 席燕庄听完王其昌的这番话之后,也对他毫不客气的说道:“古人云,亲交义之不能薄,多情自古伤离别。在情与法的取舍上,我很难选择后者而摈弃前者,此乃情意使然也,我不能不为我自己和我的家人考虑,为了我自己能够活下去,我就只好选择对朋友你的不恭了!朋友,对不起,请原谅我吧!” 听完席燕庄的话后,王其昌愤怒地说道:“席燕庄,我王其昌对你可不薄,在捻匪兵临城下之时,我选择到你的府上来躲藏,没想到你却出卖了我,我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方才解我心头之恨!” 席燕庄也反唇相讥道:“王其昌,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以为我是傻子不成?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到我府上躲避的真正原因吗?你错了!过去,我席燕庄只不过慑于你的淫威,才忍气吞声,甘愿戴绿帽子,有苦难言而已,现在我对你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你若再狡辩的话,我席燕庄就豁上不要我自己的这张老脸了,把你来到我家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都一一给你抖搂出来,不把你羞死,也要把你气死!” 席燕庄的这番话,就像一颗威力巨大的重磅炸弹,把气焰嚣张的王其昌给炸得哑口无言了! 那么,席燕庄的话中之意又是指的什么呢?这说起来话可就长了。事情发生在王其昌刚一莅任阌乡县令的那年秋季,正是秋稼熟透,黄豆爆荚的时候,席燕庄一年到头从不下地劳作,也很少到庄稼地里去观望禾稼的生长情况。那一年他刚刚娶了个美丽动人、青春洋溢的五姨太尚桂花,这女人出生在一个贫寒农家,年轻好动,以她的旺盛年华,嫁给了一个五十岁的半截老头子,无论是在兴趣爱好还是性欲要求上,二人都极不相配。她之所以嫁给席燕庄,为生活所迫而已。 一天,一大早起来,尚桂花梳洗打扮完毕后,心中突然升起一种莫名的郁闷情绪,总觉得居住在这深宅大院的高墙之内,总有一种“侯门深似海,佳人难忍耐”的感觉。一心想到得那空旷的原野之间,去呼吸一下久违了的新鲜空气。 她娇声嗲气的对席燕庄说道:“燕庄,不知因为什么,我心中总是感到特别的烦躁,你是否能陪伴我到外面去走一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也好叫我放松放松?” 尚桂花是席燕庄年近花甲才娶进门的第五房小妾,当然是既喜欢又宠爱,她提出什么要求,无疑就像接奉皇上的谕旨一般,哪里还有违拗她的意思? 席燕庄问道:“宝贝,你想到哪里去,老爷我陪伴你一同前往就是了。” 于是乎,席燕庄叫来管家,并命他套好了一辆骏马轿车,二人乘坐其上,顺着官道,一直朝村南走去。走出村庄以后,放眼四望,禾稼满野,黄叶翻滚,那即将被收割的大豆谷子,还有那颔首摇曳的吐米高粱、丰腴饱满的玉米棒子,好像都在频频向尚桂花点首致意。尚桂花在没有被娶进席燕庄家之前,也是贫苦农民家的孩子,二十余年间,一直陪伴父母在田间劳动,早已闻惯了那芬芳的禾稼与泥土的芳香气息,自从嫁到席家之后,连这点权利也被剥夺了,今天终于又闻到了这熟悉的、沁人心脾的香气,她真是喜出望外,无比地兴奋! 正在尚桂花尽情品尝大自然的美景时,突然从远处的官道上响起了一阵鸣锣开道的声音,原来,有一乘四人抬的官轿,正急急匆匆的向这边走来。走在轿前的官差,手提铜锣,一边前行,一边吆喝:“县太爷路过,尔等赶紧躲闪一旁!”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哪还管路上的人有什么异议。 席燕庄虽是阌乡县内的富绅,在朝廷命官面前,也是小巫见大巫,不被朝廷官老爷看重。由于官道较窄,席家的马车横挡在了路面上,使官轿无法通行,这一下可激怒了狗仗人势的官吏们。他们不由分说,立即就跑过来四五个气势汹汹的随轿差官,举起手来,对准坐在轿车内的席燕庄就是几记耳光! 差官们还骂道:“土财主,你摆什么臭架子,王县令由此路过,你还不赶快让路,难道你想图谋不轨不成?” 生性懦弱的席燕庄无端受此屈辱,自然也是有苦难言,他辩解说:“王县令驾到,我事先又没接到通知,不知他大驾光临,这还能怪我吗?” 官差说道:“你算哪个林子里的鸟,也不称一称你自己有有几斤几两,县太爷的到来,为什么还要通知你呢?笑话!” 坐在轿车内的尚桂花,眼看着自己的丈夫受人欺凌,仗着年轻好胜,很为自己的丈夫过意不去。她一抬脚从轿车内跳到轿外,由于气血上涌,满脸被气得通红,就像初春绽放的桃花,越发的美丽动人。 尚桂花蝇声细语的说道:“你们也不打听打听,我们席家在这阌乡县境内,也是有名有姓的人家,为什么就要你们受这种冤枉气呢!” 差官们一见尚桂花的面,一下都被她娇娥的身姿,和她那白里透红的犹如桃花般的面容给迷住了,一时竟哑口无言,不知接下来再说什么。 正在官轿内打盹瞌睡的王其昌,这时也被轿外的吵嚷之声给惊醒了,他掀开轿帘,伸出头来,对随轿差官喝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与人发生龃龉?” 差官回答道:“是此人有眼无珠,挡住了老爷的去路。” 王其昌一眼望见站在轿车旁的尚桂花,不由的眼睛一亮,早已三魂去了二魂半,如果连这半条魂也被她吸过去,那可就彻底玩完了。 王其昌立刻换了一张笑脸,讨好似的对席燕庄与尚桂花说道:“是我手下的人无礼,多有得罪,望二位莫要见怪。敢问这位先生尊姓大名否,家在何乡何村,改日一定亲临贵府,面谒拜访!” 席燕庄见王其昌如此有礼貌,又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如此年轻就当上了一县之令,将来肯定是前程无量,如果能与这样的人攀上关系,自己本就有钱有势,富甲一方,如果再有了这样的人的庇护,那自己不就成了阌乡县内举足轻重的人物了吗,有谁还敢小觑自己?想到此处,席燕庄刚刚积存的不满情绪,一下子就像拨开云雾露出了青天一般。 席燕庄刚想对王县令通报自己的姓氏大名,还未等他开口,尚桂花就把话题抢过去替他回答道:“看来,你肯定是个新上任的县官,要不,怎么能连我家老爷的尊姓大名都不知道呢?告诉你吧,我家老爷家住席家庄,姓席名燕庄,在这方圆百八十里的,有哪个不知道我家老爷的尊姓大名!” 王其昌双眼不错眼珠的望着尚桂花,话题却是对席燕庄而说:“本县由省城初到贵县,还未到衙署述职莅任呢,对贵县的一切全然不知,俗话说不知者不怪,望席老先生多多海涵才是!” 此时的尚桂花,俨然就以王其昌的顶头上司自居了:“没什么,你能知错就改,我们也就不再责怪你了!” 在随行官吏们的催促之下,王其昌才恋恋不舍的重新回到官轿之内,手在与席燕庄打招呼,眼睛却始终紧盯着尚桂花,在轿夫们的摇晃之下,才晃晃悠悠的到得县衙之内。从此以后,王其昌一直就没有忘记过尚桂花那张布满笑容的美丽面庞,始终都处于“月出皎兮,佼人僚兮”的回忆之中。 诗云:“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自古佳人皆误国。一个男人,一旦他陷进美女的芳香圈中,再想拔腿脱身可就难上加难了。就拿王其昌来说,自从他在赴任途中偶遇尚桂花之后,她那窈窕的身姿,她那勾人魂魄的笑容,无不时刻萦绕在他的脑海之中。终于有一天,他随便编造了一个理由,说是要到乡下去私访各处反捻防捻的准备情况,一个人身着便装,没带任何随从,就悄无声息的来到城北席家庄,一头扎进了席燕庄的大院内。王其昌为尚桂花的美丽所动,尚桂花为王其昌的年轻有为,风流倜傥所吸引,二人相见恨晚,犹如干柴烈火,在席燕庄的不知不觉之中,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二人就如胶似漆的粘合在了一起。这男欢女爱的偷情之事,就没有必要过多的去述说了。 古话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即使封闭再好的墙,也会有透风的时候。王其昌动不动就到席家庄来“拜访”席燕庄,而且一住就是好几天,席燕庄再笨,也不可能看不出其中的端倪。但是考虑到自己面对是一位县太爷,而且考虑到家丑一旦外扬,自己的名誉就会受到破坏,因此席燕庄就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肉烂了不是还在锅里吗。 今天张洛行、龚德一行人的到来,将长久以来积压在席燕庄胸中的郁闷之气一下子都给释放了出来,席燕庄知道已到了他出这口闷气的时候了,因此才理直气壮地将王其昌的真实面目披露出来。王其昌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个平日里遭受他吓虎的席燕庄,竟然能够反戈一击,将他置于万丈不复的深渊! 张洛行走到王其昌身边,用锐利的目光审视着他,一字一板的气愤地说道:“王其昌,王县令!你身为一县的父母官,不尽心竭力地为全县黎民百姓谋福祉,却带头搜刮民脂民膏,还利用职权,欺压良善,霸占民妻,为非作歹,像你这种贪官污吏,真可谓死有余辜!” 龚德也说道:“古人云,路遥知马力,事久见人心。燕庄先生因为交友不慎,以至于才让王其昌乘虚而入,才使他有了以售其奸的机会,将一颗不大不小的绿帽子,实实在在地扣到了自己的头顶上,从根本上来说,尚桂花表面看来是受益者,其实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王其昌是一县之令,他手中的权力赋予他很大的欺骗性,他风流倜傥的外表,在很大程度上迷惑了她,才使她不问青红皂白,向王其昌投怀送抱,成为他发泄兽欲的工具。我敢断定,假如尚桂花自己知道是受了王其昌的欺骗,因而才失身于他,她肯定也是羞愧难当,无地自容的。席先生,我捻军虽被朝廷说成是十恶不赦的土匪反贼,但我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世间的人情世故我们还是懂得的。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尚桂花的失身,这是你的家务事,我们不便过问,罪在王齐昌一人,他自己造下的孽,就让他一人来承担好了。廖营官,王其昌作恶多端,罪不容恕,那就将他拉出去斩了吧!” 廖志高接受军师的命令后,一把扯住王其昌的衣领,刘三姑、柳荷花以及婉闹程帼秃子等女将便一拥上前,架起王其昌就要向外面走。没想到席燕庄一个健步跳到门口,伸出双臂,一下子将廖志高等人给拦住了。 张洛行、龚德等人都被席燕庄的行动给搞懵了,人们还以为,是席燕庄想到了与王其昌的交情,在这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站出来为他说情。难道他要阻止对王其昌的行刑不成?大家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张洛行问席燕庄道:“席先生,你意欲何为,难道要为他说情不成?” 龚德也说道:“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席先生,难道你还未受够王其昌的凌辱和欺负,要阻挡我们对他行刑不成?要知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倘若留得他性命不死,让这个百足之虫死而复生或者僵而不死,一旦他有了得势之日,那你可就遭殃了!” 席燕庄频频摇头否认道:“非也!请诸位不要误解了我的行动。我是要对王其昌说,之所以出现眼前的局面,千怪万怪只怪他的行为不端,怪不得我席燕庄六亲不认,善恶到到头终有报,王其昌,你就安心的到另一个世界去好了!” 听了席燕庄这番话,众人一颗提吊的心这才又放了下来。 这时,忽然从门外冲进一个人来,众人抬眼望去,来得是席家的管家单老头。只见他呼呼喘着粗气,大声说道:“老爷,大事不好了,尚夫人上吊自杀了!” 众人闻听管家的话之后,禁不住都一时紧张起来。尤其是席燕庄,因为尚桂花是他最宠爱的五姨太,她虽然有暗中有与王其昌苟合的事情,但名义上还是他合法的妻子,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情义似海深,现在突然闻听尚桂花上吊自缢的噩耗,怎能不使他无比的揪心和牵挂呢?席燕庄推开众人,急急慌慌的就要向屋外走去。 张洛行对廖志高说道:“事情发生的突然,这是我们所没料到的。你在此看好王其昌,我与军师前往后院,去探视一下尚桂花到底如何了!”说完,与龚德一起,也要去往后院。 未成想王其昌也突然说道:“我有一个请求,我与尚桂花虽然不是正式夫妻,但是前前后后我与她也相识相爱快三年了,如果她死了,这一切皆是由我引起,我必须再最后见她一面,以表达我对她的一片真心!” 说完,并没征得任何人的同意,就急忙破门而出,也向后院跑去。这样一来,也使得廖志高等人不得不随同他一起去往后院了。 席家的后院,这是席燕庄的女眷们居住的地方。院落宽大,房屋分东北西三个方向建筑,少说也有十余间房屋,一色的黄泥土墙,麦草盖顶,墙壁都被粉刷的整整齐齐,具有冬暖夏凉的特点;房内的家具被褥等物一应俱全,居住在其中,也是特别的舒服安泰。尚桂花与三姨太、四姨太都分别住在西厢房,各人都配有一名贴身丫鬟,对她们的饮食起居和日常生活进行照顾。长夫人和二夫人则分别居住在东厢房内,之所以如此分居,据说是受到当今皇上的启发,他们在故宫内不是也分东宫西宫吗?因此席燕庄也如此炮制,借以彰显他身价的尊贵。 席燕庄急急火火第一个到达尚桂花的闺房内,他一进门,就见尚桂花已经被家人从房梁上抬放了下来,她静静地躺在炕铺上,身上穿的还是平日里穿的那件蓝底白花的粗布衣裳,只见她双目紧闭,面目苍白,牙关紧咬,毫无声息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满腹的惆怅与不悦都被她带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尚桂花的闺房内已经挤满了家人,其中有长夫人和二夫人,还有几个家人,尚桂花的丫鬟高绣花正独自站在一旁轻声啜泣哩。 席燕庄一下子扑倒在尚桂花的身上,一边哭泣,嘴里还不停地念叨:“桂花呀,你怎么这么傻呀?你与王其昌那龟孙王八蛋事情,我早已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只是没有点破而已。我人快到六十了,体力和机能都在走下坡路,你我是老夫少妻,自然无法满足你的要求,少女思春,这也是世间常见的事情,对于我席燕庄来说,名声比什么都重要,再加上王其昌是一县之令,所以我才没有干预你们的事情,本打算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可是不知为什么,你却撒手人寰,离我而去,究其根源,都是那个猪狗不如的王其昌害死了你,这笔账我一定要向他清算!” 此时,王其昌也一个键不跳进了屋内,他一伸手,猛地一下将席燕庄拉到一旁,一头扎进尚桂花的怀中,呜呜咽咽的哭泣起来:“桂花呀,你好糊涂哇,你我相亲相爱的事情,我也知道,纸是永远包不住火的,就是席燕庄知道了,他又能对我怎么样?我本想只待捻患一过,我就对他公开你我的关系,与你结成百年之好,成就你我的一番鸳鸯美梦,没成想你竟如此弱不禁风,有了一点风吹草动,就将我抛下,只顾你一个人去享清福去了,不应该,不应该呀!” 突然,王其昌好像触摸到了什么东西,他停止了哭泣,将自己的手伸进尚桂花的衣袖内,之后从她的衣袖内取出来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正待他刚要打开看时,没想到冷不防被站在他身边的席燕庄一把给抢了过去,接着又顺手递给了张洛行。张洛行慢慢将纸条展开,几行娟秀的小字便映入了他的眼帘。上面写的是: 桂花命苦深似海,可叹投生转世来; 幻想人间多欢乐,谁料艳花遭粪埋! 偷欢只为慾难耐,可叹乐极悲到来; 心怨燕庄不知爱,再怨其昌蜜言塞; 事败使俺颜丢尽,含恨而去夫莫怪! 读罢尚桂花的遗言诗后,张洛行没有言语,又将字纸顺手递到龚德手中,龚德看罢赏桂花的遗言诗后,看着静静躺在炕铺上的尚桂花的遗体,满含热泪的发起了议论:“现今这个世道,家资巨富者,可以三妻四妾,尽兴而欢,荷锄耕耘者,一年劳作下来,连填饱肚皮都困难,养一口尚且不易,那还有钱去娶妻纳妾?之所以贫贱难以饱腹,福贵者必然生淫,皆由此而生。我捻军之所以举旗造反者,就是为王其昌之流们所逼所迫,不得已而为之也!” 说到此处,龚德转而用手指着王其昌,愤恨地说道:“你们这些不良的官吏,为图一时之欢,就将良家女子哄骗到自己的怀抱之中,偷欢窃爱,尽享人间快事,却将一个不谙世事的民家之妻送上了死亡的道路,你能说这不是你的责任?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其昌听完龚德的一番数落之后,竟然恬不知耻的辩解道:“我说龚军师,你要如此说,那可就冤枉死我王某人了。我与那尚桂花相识相爱,相亲相近,各自都是出于自觉自愿,我并没有胁迫什么人,虽然说不上是正大光明,却也不能像你所说的那样,因此就罪大恶极,十恶不赦了!” 席燕庄听完王其昌的这番话后,一下子跳将过去,举起他的右手,狠狠地在他的脸上扇了一记耳光,骂道:“好一个不伦不类、混蛋至极的官府败类,你枉读诗书,枉披人皮,好像你手中有了权力,做任何坏事也都名正言顺了。无耻!荒谬!死有余辜!” 第八十五回 王其昌因罪伏诛,尚桂花伤情自缢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龚德又补上一句,说道:“方才总旗主的话中提到了小家碧玉一词,这倒使我想起来古时候的一个人,此人便是晋朝时的孙绰,孙绰对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作了很好的界定。据史书记载,历史上确实有一个名字叫碧玉的女子,她是宋朝汝南王的一位小妾,姓刘,碧玉人长得不是十分漂亮,但是却很受汝南王的宠爱,因为她长的很有韵味又很耐看,属于那种人不出众却又颇具魅力的女人,用碧玉自己的话来说,她虽无倾城倾国之色,却有别的女人所不具备的谦虚美德,因此才备受汝南王的宠爱。因此可以说,大家闺秀与小家碧玉是不同家庭教育产生的结果。大家闺秀固然气质高雅,举足沉稳,行为端庄,眉目疏朗,喜怒哀乐不形于色,待人接物礼貌周全,在各种社交场合均大方有度,而且又知书达理,很受长辈和家中人等的赞誉,这样近乎完美的人物形象又有谁能供养得起呢?真是可望而不可及!再说小家碧玉。她们人可能长得也算俏丽,性情也可能温柔,性格也可能活泼,面对大廷广众,她会二目闪烁,眉目传神,左顾右盼,察颜观色,虽然故意表现出拘谨的姿态,却也楚楚动人,以博取别人对她的喜爱,这样的女人,十个男子见了有九个会顿生爱怜之情。但是由于性格的差异,婚后的生活并不会幸福。综上所述,在龚某人看来,男人们千万要牢记,千万不可过高的去攀比什么倾国倾城的姿色,更不必去追求面面俱到的完美,只有两心相悦,两心情愿,即使不门当户对,也会成就一生的美满婚姻。” 《萍踪血迹》第八十五回 王其昌因罪伏诛,尚桂花伤情自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六回 僧亲王铁骑进逼,刘铭传反遭偷袭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张洛行说道:“僧格林沁的铁骑马军,是当今朝廷唯一一支能征善战的军队,以往我军已经多次领教过他的凶猛,此次他肯定来者不善,以我军目前的实力来说,尚无法与此抗衡,唯一的办法,就是以走避战,甚至躲而不战,方为上策。” 龚德也说道:“多次交战证明,僧格林沁是我捻军的一支劲敌,此人不除,则我捻军永无宁日。宗禹,依你之见,我军此次该如何躲过僧格林沁的追击?” 张宗禹未加思考便回答道:“长期以来,我一直都在思考战胜僧格林沁的妙计良策,但苦于未想出好办法。昨天,我在与安娇谈及此事时,她无意中的一句话,倒是提醒了我。” 张洛行急切地问道:“安娇不愧是我黄旗捻军中的女诸葛,帷幄苦思,常常能以妙计示人。她是如何说的,快快讲与我听。” 张宗禹回答说:“按照安娇的说法,打仗就像农夫种地一样,既不能违反农时,也不可焦躁心急,揠苗助长,这样做的结果,必然是适得其反。对于取胜之道,孙子兵法中给出了五种方法,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这五种方法必须能同时具备,方可夺取战争的胜利。所以说,凡是为将者,必须选其重要者,再辅以其他各项加以利用,才可以制敌于死地。” 龚德问张宗禹道:“禹儿,依你之见,这五条中哪一项才是重点?我们利用那一条,才可制僧格林沁于死地呢?” 张宗禹回答:“由于僧格林沁所统领者皆是马军,飘忽既至,疏忽即逝,且他的军兵又都是来自于蒙古的剽悍之徒,身强力壮,又训练有素,马上的功夫都十分了得,以我中原孱弱之师与其博弈对阵,取胜的机会极少。因此我想,如果能按孙子兵法中的第三条所说,‘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地’之说,将其引入一广狭荒芜之地,疲而击之,劳而灭之,则大事可成矣。” 张洛行说道:“这只是个初步的想法,要将其转变为能付诸实施的战略规划,还需经过详细揣摩才行,恐怕这样一来,又要耽搁一些时日了。” 谭四姑听完众人的议论之后,也突然插嘴说道:“作为一个侠客,你们方才所说的这些我都听不懂,不过我也迫切的希望,你们能旗开得胜,狠狠的教训一下僧格林沁这条老狗的气焰,即使不把他打死,也要打得他从此爬不起来,省得他像苍蝇似的,整天盯着你们不放。还有,我这次是从归德府而来,我在那里就已经看见,有大批僧格林庆的马队驻扎于府城附近,扬言不日就要赶赴阌乡城,用你张洛行的人头来祭祀他们的王旗呢。看来僧格林沁是来者不善,总旗主千万不可掉以轻心,你们能战则战,如果不能战,就赶紧撤往他处去好了。” 龚德说道:“谭女侠所言极是。要想打败僧格林沁的铁甲骑兵,就目前我黄旗捻军的实力而言,尚无法实现,必须联合任旗主的蓝旗捻军,集中优势兵力,打僧格林沁一个措手不及,方有取胜的把握。可是目前任柱与赖文光都远在湖北的黄冈一带,远水解不了近渴,只好先撤出阌乡县城,而后再议。” 谭四姑又说道:“我此次来到阌乡,为的就是为你们传递僧格林沁就要来攻的信息,既然你们的探马也探听到了这个消息,我一颗悬吊的心也就放了下来。我如果再呆在这里,不但帮不上你们什么忙,还会成为你们的累赘,因此我想趁僧格林沁到来之前,即刻就要离开阌乡县。” 张洛行问道:“谭女侠本与这场战争无关,竟然糊里糊涂的也将你卷了进来。你这一离去,不知何年何月你我才能再见面,你准备去往哪里,总该给我们一个确切的信息吧?” 谭四姑长叹了一口气,满含热泪的说道:“我在安徽亳州的老家,早已是人迹全无,自然没有我谭四姑的安身之处;就是湖北的牛占鼻村,也由于我的师傅牛玉红早已离开人世,我又是外来之人,那里也没有我的亲人,自然也是不能去的,想来想去,我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直奔武当山,去找我的师叔,去做一名道姑,陪伴孤灯烛影,度过我的余生罢咧。” 张洛行与龚德听完谭四姑的一番表白后,止不住一阵心酸,也不知再用甚话来安慰她,只有唏嘘悲叹而已。沉默良久之后,龚德才开口说话,这才重新打破了屋内的沉寂。 龚德先是摇了摇头,而后才长叹一声,说道:“动乱的年代,才造成目前动荡混乱的局面,看来你我的团聚,也只有推翻了清廷的腐朽统治后,才有实现的可能。女侠不必悲伤,不用泄气,只要咬紧牙关,度过眼前的艰难岁月,曙光总有出现在你我眼前的那一刻!” 张洛行也说道:“军师说的一点不错,俗话说,天明时还有三分黑哩,黑暗总会过去,曙光终将升起,只要我们万众一心,勇往直前,看他腐朽的大清朝还能猖狂到几时!” 此时,又有探马来报:“僧格林沁的铁骑马军,一路风驰电掣,已经绕过郑州,向阌乡县直扑而来!” 张宗禹问张洛行与龚德:“总旗主,龚军师,情况紧急,刻不容缓,是打是撤,请你们速速定夺,若是再迟延,那可就对我们不利了!” 张洛行说道:“倘若僧格林沁的马军一到,阌乡县立刻便会变成战乱之地,此处不宜久留,谭女侠,为了你的安全,你还是尽快离开阌乡县,速速赶赴湖北武当山去好了。形势紧急,迫于无奈,我这才不得不主动下达逐客令,如此做法对女侠多有不恭,实在抱歉之极,望女侠多多原宥谅解才是!” 龚德说道:“我龚德对谭女侠也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是形势紧迫,留给你我说话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祝女侠离开阌乡之后,一帆风顺,一路平安,顺利抵达武当山。你我后会有期!” 于是,谭四姑怀着一颗难舍难离的心情,恋恋不舍得辞别了张洛行、龚德与捻军的众军兵,一步一回头,踏上了去往湖北的路途。 咱们不说谭四姑何时到达武当山,又怎样见到了他的师叔,在山上安下身来;也不说张洛行如何指挥他的千军万马,迅速撤离了阌乡县,躲开了僧格林沁铁骑马军的追剿,现在再返回头来说说正在湖北京山内尹隆河一带的任柱与赖文光。 尹隆河在什么地方?这尹隆河是湖北省京山县境内的一条河流,他在汉江东岸,尹隆河的东面是天门河,此处水网密布,河流交错,土地肥沃,物产丰富,与其他地方比较而言,较能解决粮食的供应问题。而且在附近的臼口一带江面较窄,水流较缓慢,适合大军抢渡。任柱、赖文光之所以选择到此地落脚,一是为了解决粮食的补给问题,二是借以稍作休整,待机消灭刘铭传的追兵,然后再乘胜挥军渡过汉江去往他处。一切准备停当后,单等刘铭传的追军到来。 此时,对任柱的蓝旗捻军而言,情势并不乐观。自打离开仁济寺之后,清廷的军队就步步紧追,紧咬不放。尤其是淮军头领刘铭传,更是尽心尽责,紧追不舍,大有将蓝旗捻军一口吞灭之势。为了摆脱刘铭传,任柱不惜采用昼夜不停行军的方法,马不停蹄,人不离鞍,一路疾行,还要破除和抵御各地乡团的袭扰,好不容易才来到这尹隆河岸边,还未等缓过气来,任柱前脚刚到,刘铭传的追兵也随即赶到了。单单刘铭传的淮军也还罢了,一直在湖北襄阳一带驻扎的鲍超,也接到曾国荃的命令,不日就可以与刘铭传合军一处,共同来攻打任柱、赖文光的蓝旗捻军。 清廷中央政府鉴于曾国藩屡屡剿捻失利,曾国藩虽然漫为布置,精力耗尽,却成效甚微,为世人所共见,不得不令其交卸钦差大臣关防,仍回两江总督任内,曾国藩认为,这肯定是李鸿章暗中捣鬼,暗中对他掣肘牵制所致,因此心中极为不悦。但作为朝廷大员,又不好公开发作,便竭力压抑住心中的不满,对李鸿章克制忍耐。 恰好,李鸿章派员到曾国藩军营领取关防,曾国藩就怒焰喷发,对来领取关防的官员说道:“关防乃朝廷权力的象征,在我看来,如此重要的事情,必须由我与李大人当面交接,方可彰显其慎重。今李大人如果如此取去,虽然省去了许多麻烦,却是对朝廷的不尊与玷污,你回去禀告李大人,或者由他亲自来取,或者由曾某亲自给他送去,否则,这关防是万万不能交接的!” 曾国藩的一番话,将来取关防的官员说的是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应对才是。曾国藩见那位官员显出十分为难的样子,知道他也是受李鸿章的遣派,不得已而为之,因此又缓和话题,说道:“曾某为官多年,岂不知官场上的规矩?本官知道你也是受李大人遣派,取不回关防回去无法交账,我看这样吧,我给李大人写上书信一封,你拿着此信,回去交给李大人,你的干系也就可以洗脱了。” 那位官员千恩万谢,取过曾国藩草草书就的书信,骑上快马,回李鸿章的军营去了。 李鸿章打开曾国藩的书信,洋洋洒洒有数百言之多,李鸿章也未顾得细看,只记得其中有这么几句:“承蒙朝廷不弃,国藩固然知道回江督任,劳逸安乐也有天壤之别,但国藩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卸任,仍然留在军营为国效力,实在支持不住,宁可回籍养病。”云云。 李鸿章深知,曾国藩多年为相,虽然屡屡剿捻失利,在朝廷的压制下,不得不交出帅印,但自己的举动也实在欠缺与无礼,因此才引起曾国藩的不满。不错,曾国藩是败军之帅,在剿捻的战争中屡吃败仗,但是谁又能保证,在自己接过帅印、统率诸军之后,就能保证屡战屡胜、不吃败仗吗?要知道,无论是张洛行,或者是任柱,他们可都是勇猛顽强、战无不胜的亡命之徒,为了不失体面,还是为自己留条后路为好。经过如此一想,李鸿章决定亲临曾国藩的军营,去“负荆请罪”,捎带取回官防。 其实,曾国藩要的就是脸面,只要李鸿章这位炙手可热的朝廷重臣能放下架子,亲临他的军营面谒拜会,“俯首称臣”,则他曾国藩的目的也就算达到了。 二人一见面,李鸿章即抱拳谢罪,对曾国藩说道:“文正兄,请原谅少荃无礼,前者我之所以遣派下官来取关防,没有亲临文正兄膝下请罪,的确是因为接奉朝廷谕旨后,千头万绪,公务繁忙,一时脱不开身,方才演出了一出不敬之戏,若有得罪,罪在少荃一人,您大人不记小人之过,敬望文正兄宽宥才是。” 曾国藩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李鸿章以钦差之身登门负荆请罪,这可是给了他莫大的荣耀,他若再说难听的话,那可就被世人讥笑了。因此他也顺水推舟的说道:“少泉兄不必过责,我当时也是因为心情欠佳,考虑不周,故此才没有将官防交出。你猜怎么着?我事后一想,觉得自己的举动实在不甚妥当,还害得少荃老弟不辞辛苦,亲临文正军营来道歉,这实在是太过分了,望我弟莫怪!” 曾国藩与李鸿章都假意客气了一番,曾国藩提出要李鸿章用过午餐再走,李鸿章执意不肯,以初履新任,军务繁忙为由,谢绝了曾国藩的挽留,立即带上自己的随从人等,浩浩荡荡的回自己的军营去了。就这样,一场近代版的将相和闹剧,就这样在各自都怀鬼胎的心情中草草收场了。有诗为证: 国运动荡命飘摇,将相不和又重来; 只因社稷运多桀,为争私权几翻脸。 假意奉承有何用?忌恨深埋骨髓间; 即使扁鹊转世来,妙手难医心内痫。 这一日,铭军统领刘铭传接到李鸿章的书札,书中写道:“据地方绅董查实,任柱、赖文光匪股现在正集结于京山尹隆河谷一带,其军奸淫抢掠,无恶不作,现令你部与鲍超之军配合夹击,合力进攻,务求将其聚歼于尹隆河畔,不使一匪漏网。望刘将军不失本帅所望!” 对于歼灭捻军,刘铭传责无旁贷,只是对李鸿章信中提及要他与鲍超配合一节,心中极为不满。 刘铭传立即找来总兵张凤鸣等将领,脸色阴沉地将手中李鸿章的书信递到众人手上,先让大家品读欣赏,并没有说什么。 看完李鸿章的书信之后,总兵张凤鸣首先发言道:“以末将之见,任柱、赖文光从河南逃到湖北,群匪已成强弩之末,早已没有了先前的剽悍与强势,全歼此股贼匪,只我铭军足以,何劳他川蛮子鲍超插手?谁都知道,鲍超此人做事十分谨慎,朝廷几次下达谕旨,让他领军赴陕助剿,他总是找出各种借口和理由,拖延时日,婉言相拒,至今半年过去,他仍驻军襄阳不动,可见,与此人配合,只会误我大事,不会有好的结果。干脆咱们就来他个孤军深入,这样做虽有抗旨之嫌,但只要能将任柱、赖文光一举歼灭,则李大人与朝廷也就无话可说了。” 张凤鸣的话刚刚说完,就听门外有人大声禀报道:“曾大人书信到!” 刘铭传听得此报,不禁心中暗想:“曾国藩已经交出了帅印,难道还要出来理政,插手我军的事情不成?”因此心中就有好大的不快。 刘铭传当即接过书信,拆开来从头到尾观看了一遍,方才知道此曾大人非彼曾大人也,原来写信来的是两江督臣曾国藩的族弟湖北巡抚曾国荃。曾国荃在信中也是说任柱如何凶猛狡猾,又在尹隆河岸边得到了粮食补充与休整,可谓如虎添翼,极难对付,绝非铭军独自所能抵挡,建议刘铭传必须与刘松山与鲍超的湘军携手共进,一举将任柱、赖文光聚歼于尹隆河岸边。 刘铭传不看曾国荃的来信还罢,在看过曾国荃的来信之后,使他刚刚平复的心情立刻又激动起来:“大清国岂是你们曾家一家所有?我朝除了湘军之外,难道就没有更为强大的军队了不成?你们曾氏弟兄手申得也太长了,告诉你们,我刘铭传只听朝廷的调动,别人要想左右我,绝无可能!消灭任柱,只我铭军足矣,何劳你们湘军插手!” 刘铭传决计一搏,要以铭军一军之力,歼任柱、赖文光于尹隆河畔,为诸军做出表率,从今往后,看哪个还要小觑我刘铭传! 恰在此时,从北京传来的八百里快报又传到了刘铭传的手中,无非也是命刘铭传与鲍超合兵一处,择日联合攻打任柱的事情。刘铭传深知,朝廷的旨意可非同小可,如有违抗,弄不好可是有掉头之罪的。刘铭传手拿圣旨,不禁踌躇起来。 总兵张凤鸣看出了此时刘铭传的心情,便走上前去怂恿道:“刘将军,你是不是在为朝廷的圣旨在发愁呢?可是你也别忘了,兵书上还有一条,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消灭任柱,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大丈夫要有所为,也要有所不为,立功受奖,光宗耀祖,方可永传后世,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刘将军何去何从,你可要三思啊。” 其他将领也都在一旁怂恿,把个贪功心切的刘铭传说得心动起来,最后,他一跺脚,一咬牙,信誓旦旦的说道:“成败在此一举,如果侥幸成功了,我刘铭传就成为历史上的大英雄,如果剿捻匪失利,我就说是因为霆军迟延所致,到底谁是谁非,那就只好让朝廷去公断了。” 张凤鸣说道:“真乃妙计也。凤鸣我脑子笨,怎么就没想到这一招呢?未曾出兵,刘将军就为自己做好了退路,跟着你这样的人,就是赴汤蹈火,丢掉性命也是值得的!” 刘铭传当即传出军令:“尔等传令各军:二更造饭,三更集结出发,四更前一定赶到任柱的驻处,进行偷袭,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铭军各级将领按着刘铭传的军令,抓紧部署作战前的准备工作,喂饱了各自的战马,按时进入梦乡;三更起身造反,四更准时出发,由京山一路蜿蜒前行,马衔枚,军无语,汲汲皇皇向事先侦查好的捻军驻地赶去。 可是,当铭军大队人马将要赶到预定地点的时候,四外田野中一片寂静,除了不停鸣叫的蛙声蝉声之外,一切都显得那样寂静,甚至连人迹生存的迹象都没有。眼看东方的曙光就要升起,沉睡的村庄中却连一声狗吠的声音都听不到。 刘铭传禁不住一阵惊喜:“我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任柱,捻匪们,你们就安心的睡觉好了,当你们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尔等脖项上的脑袋早已不属于你们了!” 随着刘铭传一声令下,上万名军兵就像饿狼似的,从北、东、西三个方向,同时向这个不知名的村庄猛扑过去。说来也奇怪,整个村庄中,除了被惊动后发出的阵阵狗吠的声音,并不见一个捻军的影子。正在众官军仿徨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在村北方向传来一阵猛烈的枪炮声与喊杀声。 刘铭传问总兵张凤鸣道:“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捻匪抄了我军的后路不成?张凤鸣,你赶紧派人前去打探,马上回来向我禀报!” 张凤鸣领命,赶紧派出一支军兵前往出事地点进行打探,不到半个时辰,就见一名骑兵飞奔而来,待他走到刘铭传马前时,纵身一跳,飘落在地面上,气喘吁吁的向刘铭传禀报说:“禀报刘将军,后面出大事了!” 刘铭传闻听军兵此话,不由得眼前一花,脑袋发懵,他坐在马背上摇了几摇,晃了几晃,好悬没从马背上摔下来。待他稍微定了定神以后,这才问道:“你赶快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军兵长叹一声回禀说:“大约在这个村庄北面十余里的地方,也就是我们刚刚经过的地方,有一片不算太大的树林,在我军钟光斗的部从树林外面经过时,突遭一伙不明身份的人的偷袭,因我军夜间行军,对四周地形不十分熟悉,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因此才吃了大亏。” 刘铭传怒发冲冠,气愤难耐,大声喝问那名军兵道:“人过留影,雁过留声,难道这伙贼人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不成?” 听刘铭传如此发问,那名军兵这才好像想起了什么,他战战兢兢地从怀抱中取出一张字条,说道:“有蛛丝,也有马迹,将军请看,这是从阵亡军兵身上搜到的一张字条,请您过目!” 刘铭传伸手接过那张沾满阵亡兵士血迹的字条,迫不及待的打了开来,借着微明的晨曦曙光,从头至尾看了起来。只见纸条上如此写道: 刘某欲做秦苻坚,无奈遭遇晋谢安; 统兵数万夜偷袭,损兵折将苦难言。 不谓苻坚才干拙,只因谢安善谋断; 劝君莫效前人例,兔死狐悲梦成幻! 在纸条的最后,还署有任柱、赖文光的姓名。刘铭传看完纸条上的短诗以后,摇头叹息道:“任,赖二贼,也特气焰嚣张了。他们杀了我的人,还敢写歪诗来咒骂本官,我立誓要铲除这些反贼,看他们还敢猖狂不?凤鸣,我肚子里的墨水不多,对任、赖二贼写的这些话看的不是太明白,你来给我解释解释,他们写的这都是什么意思?” 张凤鸣提缰将自己的战马靠到了刘铭传近旁,伸手将纸条接了过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这才说道:“诗中提到的这个叫苻坚的人,就是前秦始祖宣昭皇帝苻坚,他在在位前期励精图治,前秦基本统一了北方各氏族;但是在后来的伐晋的淝水之战中,被东晋宰相谢安以少胜多,彻底打败,从此便一蹶不振,未能东山再起,惨败后的苻坚,带领他的残兵败将一路逃到今陕西省岐山县东北的五将山,眼看大势已去,便成为了众矢之的,被羌族首领姚苌派兵重重包围,苻坚的部众见状,都纷纷逃走,离他而去。恰在此时,姚苌部将吴忠驰马赶到,把苻坚捆绑起来送往今陕西省彬县新平即水口镇,将苻坚软禁起来。姚苌逼迫苻坚交出传国玉玺,遭到苻坚的言辞痛骂,宁死不肯交出玉玺,后被姚苌派人将苻坚缢死。” 刘铭传对张凤鸣说道:“任柱乃一介武夫,有勇无谋,就凭他肚子里的墨水,恐怕比我刘铭传也多不到哪里去,这肯定是赖文光此贼所为了。以张总兵之见,任、赖二贼为什么要搬出这个历史典故,他们意欲何为呢?” 张凤鸣略微迟疑了一下,眼望着刘铭传的脸色说道:“纵观全诗,任、赖二贼的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他们是说……”话到嘴边,张凤鸣又踌躇起来,没敢再继续往下说。 刘铭传生气的说道:“你也是身经百战的人了,怎么这么婆婆妈妈起来,有话就说,我省三岂能责怪于你?” 虽然刘铭传如此说,但是张凤鸣仍然是提心吊胆的说道:“纵观全诗,任、赖二贼的意思十分明白,他们的意思无非是说,你最后的结果,恐怕也是与前秦时的苻坚一样,落得一个兔死狗烹,身败名裂的悲惨结局!” 刘铭传一听便勃然大怒:“好一个任柱!好一个赖文光!你们早已是朝廷的败亡贼寇,你们以为,我刘铭传被你们偷袭了一次,就会向你们举手投降不成?真是白日做梦!” 此时,东方的曙光也越来越明亮,只听得一阵牲口蹄子敲打地面的的声音,打破了晨曦的寂静,只见由远而近,逐渐从村中传了过来。刘铭传看见,原来是有一个人,骑着一头小毛驴,得儿得儿的朝自己走来。正当骑驴之人就要擦身而过的时候,刘铭传突然将他喊住了。 骑在驴背上的人,看上去也就在三十五六、岁左右,只见他面目黝黑,两颊布满了皱纹,但一双明亮的眼睛不停的左右翻动,好像要把面前这些官兵的五脏六腑都要看穿是的。 只见那人连驴也未下,面无表情,用平和的声音问刘铭传道:“军爷,我还要急着赶路,请问您有何事?” 刘铭传坐在马上一抱双拳,客气地说道:“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想问一下这位客官,面前的这个村庄叫什么名字?” 那人恍然说道:“原来军爷是问此村的村名啊。此村名叫倒柳湾。这村子可大了去了,全村有一千多户人家,足够军爷们进驻休息了。” 说完,也不再言语,骑着他的毛驴,头也不回的朝东北方向而去。 此时,天色已经大明,眼前的村庄也已清晰的映入人们的眼帘,刘铭传等人举目一望,呵,果然如骑驴人所说,此村东西足足有三里多路长,的确是个很大的村庄。这时的官兵们,都已经折腾了一昼夜,真正是人困马乏,精神疲惫,都渴望有一个歇脚的地方,进村去埋锅造饭,卸鞍休息。 刘铭传当然也是肉身之躯,此时也是疲惫的不得了,恨不能马上进村,找到一户像样的人家,甩镫离鞍,休息一番。 刘铭传命令一声:“全体进村!” 没想到总兵张凤鸣出面制止道:“刘将军,不可!” 刘铭传止住战马,问张凤鸣道:“张将军,有何不可?” 张凤鸣说道:“刘将军没听刚才骑驴人所说吗?此村名叫倒柳湾,柳和刘乃同音,进驻此村,恐怕与刘将军不利。” 听完张凤鸣的解释,刘铭传哈哈大笑道:“张将军,可真有你的,你我都是军人,哪一天不在出生入死?这不过是巧合而已,何必当真呢?” 说到此处,又要打马进村。张凤鸣一拨马头,挡住了刘铭传的去路,固执的说道:“刘将军,我们刚刚才遭到捻匪的袭击,有几十名军兵无辜死亡,这血的教训,怎可忘记?我怀疑村中可能有捻匪的伏兵,为防不测,还是先派一支人马进村去侦察一番,这样会更加安全,无事便罢,有事也好事先有所准备。” 副将钟光斗也说:“小心总是无大错。我军此次来偷袭捻贼,我认为事先对敌情的了解并不十分清楚,捻匪们到底住在哪个村落,任柱、赖文光两个贼首蛰伏隐居于那个村庄,探马并未作出明确禀报,看来我们此次偷袭可能要无功而返了。我同意张将军的主张,不管村内有没有捻匪的埋伏,为保证自身安全,还是先派一支人马进村去侦察一番,这样做对我等只会有利。请刘将军定夺!” 众军兵也都齐声呐喊道:“俗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刘将军,捻匪既凶残又狡猾,千万要小心啊。” 在众军兵的一直呼吁规劝之下,刘铭传无奈,这才不得不改变初衷。 于是,刘铭传立即传出命令:“总兵张凤鸣听令:我命你带领三百名军兵,先进村去打探虚实,然后再回来向我禀报!” 张凤鸣立马挺枪,大声回答一声,便带领三百名军马飞驰进村。黎明后的村庄,绝大多数村民都还在睡梦之中,人们被大街上的马蹄声所惊醒,出于好奇,不得不开门观看。张凤鸣带领他的马军,从村北进入,又从村南奔出,然后分为两拨,一拨由村西,一拨由村东,然后在村中会合后,又驰回村北。但是张凤鸣却带了十余名亲随留在了村中。他要为刘铭传寻找一家说的过去的村中大户人家,作为刘铭传的安歇之处。 不久,回到村外的军兵就把刘铭传等人领进了村内。刘铭传骑马站在街心上,举目朝四面望去,呵,可真是名不虚传,只见街巷宽阔,民房分布于街巷两面,一眼望不到尽头,他不禁感叹:“偌大一个村庄,要是埋伏个三万两万的贼兵,也是会不显山不露水的,要是再在我军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发起猛攻,那我军损失可就大了。谢天谢地,看来村中并没有入住任柱、赖文光的伏兵,这样好的机会你们并不会利用,看来你们也只是徒有虚名而已。” 这时,只听马蹄声响处,有一人由远而近而来,只待那人那马离得近了,刘铭传这才看清原来是总兵张凤鸣。 张凤鸣对刘铭传说道:“刘将军,你等得心急了吧?我在村中转了几圈,到底为你找到了一处满意的住处,你赶快跟我来吧!” 说完,张凤鸣骑马在前引路,刘铭传等人紧随其后,穿过十字路口不远处,然后又向东拐,在一条大街的北边,一座气势庞大的宅院便出现在众人面前。在大门两边,各有一只石狮坐立两旁,高挑的门楼,黑漆的大门,豪放气派,霸气袭人,处处彰显出此家主人的富足与霸气,使人一见就不由得生出一种敬畏之感。 刘铭传坐在马背上打眼望去,见有一位身着长袍马褂、头戴瓜皮帽的长者,正站立在门口向他微笑招手哩。刘铭传见状,赶紧一翻身从马背上翻落在地上,把马匹交给随从,也满脸堆笑的疾步向老者走去。总兵张凤鸣等人也依法效仿,随在刘铭传身后走向老人。 走近老人身边,刘铭传双手抱拳,恭敬地恭维道:“老人家,看你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真乃高山顶上的不老松也。敢问老人尊姓大名,年长几何?” 老人也一抱双拳,声音朗朗的回答说:“小老儿枉活八十余年,由于保养得当,身子骨确实还算可以。不过刘将军把我比作高山顶上的不老松,未免言之过甚,我只不过是一朽木而已。刚才听张总兵说刘将军路过蔽村,欲在小老儿舍中暂歇一时,这是我祖上修行的结果,也是小老儿三生有幸。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刘将军快快进入院中,然后再叙谈不迟。” 一时,老人在前面引路,刘铭传一行人等在后紧随,先后步入院中。众人进屋落座,早有家人将沏好的茶水端到了桌子上摆好。 老人起身对刘铭传一抱双拳,自谦的说道:“很是对不住刘将军,你方才曾问及敝人的姓氏名谁,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哩。鄙人不像你刘将军乃是当朝一名将,早已名扬四海,无人不知。敝人姓葛,名曰宏达,久居在这倒柳村,乃一儒士而已。不过提到当朝的一个名士,刘将军不但知道此人,也要对我葛家刮目相视了。” 刘铭传深感好奇,随便追问道:“葛老爷子,那就请你说一说,此人是哪一位?” 葛宏达神秘的一笑,然后不无骄傲地说道:“提起此人,他的名字就和敝人相差一字,我名叫葛宏达,他名叫葛士达,字伯材,诸生,现在朝中做官,官至平定知州,善诗书,曾有‘剿捻十议’‘平捻善后议’诸书问世。” 刘铭传听后喜悦的说道:“葛老爷子言之确凿,你提到葛老前辈的此两篇论述,不瞒你说,我还曾经不止一次的拜读过呢,读后受益匪浅,受益匪浅。” 此时,只见一位老妇人亲自提着茶壶,走进屋来为诸人冲茶。待女人冲过茶水走出屋外之后,刘铭传好奇地问葛宏达道:“从这里的房屋气派来看,在这倒柳村中,你们葛家也算得上是名门望族了,怎么家中除了你与方才那那位老夫人之外,怎么不见有其他人呢?” 葛宏达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哎,当着你刘将军的面,我也就守着真佛不说假话了。现在社会动乱,捻贼倡乱,各地土匪也乘机肆虐,搞得人心惶惶,鸡犬不宁。说这话还是三个月前的事情,有一股捻匪在官军的追踪之下,慌不择路,从村西头路过逃命,不久官军追踪而至,这些个官兵进进村来,逢人便杀,入宅便抢,更有甚者,有不少年轻妇女还惨遭蹂躏。如此这般,折腾了一天一夜,然后才扬长而去。事后有人透露,这些官军竟然是僧格林沁亲王的部下!故此,只要再听说有官军进村,各家的年轻人等,尤其是少妇少女,无不深埋深闺,不敢再抛头露面。” 听完葛宏达的叙述之后,刘铭传长久没有再问什么。他心中暗想:“如此看来,社会上所流传的兵不如匪的说法并非空穴来风。难道我大清朝的气数已经尽了不成?不然连名声大噪的僧亲王的军队也如此不守规矩呢?这太可怕了!” 刘铭传不敢再多想下去,稍停片刻,他又问葛宏达道:“捻匪乃朝廷的反叛,他们虽然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却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暴徒,他们进村之后,难道就没有发生过烧杀抢掠、奸淫掳掠的事情不成?” 葛宏达思索了半天,可能是在尽量搜索刘铭传所提到的事例吧?然后他才说道:“我说这话刘将军可能不会相信。大概是三个月之前的某一天,有一批捻匪的大队人马路过倒柳湾村,他们全都驻足在村外的荒野与树林中,只派出十几名军兵进得村来,找到村中管事的里正耆老,交给他们一张事先就写好的清单,上写要多少米面啦,要多少布匹啦,要多少银子啦,待村中的里正将这些东西备齐交接之后,他们便扬长而去,并未进村,更没有骚扰。从他们的行为来看,也算得是仁义之匪了。” 葛宏达说至此处,眼见刘铭传面带不悦之色,方知方才自己的话中有赞誉捻匪之嫌,紧接着又补充说道:“请刘将军莫怪我方才说话毫无隐饰,我只是如实描绘而已。不过请刘将军放心,我葛家无论在历朝历代,都是名门望族,而且受我朝的恩惠已久,谁反对大清朝,谁就是我的敌人,我葛某人誓与他们不共戴天,一日不剿灭此贼,一日便不得安寝!” 刘铭传听完葛宏达的解释后,心中暗自发笑:“好一个善于察言观色,见风转舵的狡狯之徒!我刘铭传并无开口说什么,你就先已猜出我心中所想,你可真是个老于世故之徒哇。” 待茶过三杯之后,刘铭传突然转换话题,突然问葛宏达道:“刘某有一事不明白,还要向葛老先生请教一二。” 葛宏达听后不觉一愣,诧异地问道:“刘将军有话便说,不必客气,不知刘将军所问何事?” 刘铭传端起茶杯,用茶杯盖子拨开浮在茶水表面的茶叶,饮了一口茶水,然后才不紧不慢的说道:“我在骑马进入村庄之前,见在村边路旁竖有一块碑石,上书‘倒柳湾’三个大字,刘某深感好奇,难不成这倒柳湾村还有一段不寻常的来历和故事不成?” 第八十七回 倒柳湾铭军受挫,乱发跑殃及无辜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葛宏达听后,这才如释重负,他深深叹息一声,说道:“刘将军既然问及此事,那我也就毫不隐晦的对刘将军说了。提起这到柳湾村的来历,还与我葛家休戚相关哩。” 刘铭传听后更加感到好奇,不无期待的追问道:“咦,那我倒更加想听一听了,到底是什么故事,那就请葛老先生如实讲来好了,刘某在此洗耳恭听!” 葛宏达端起茶杯,先喝了一口茶,然后才对刘铭传说道:“往事离我们太久远,要不是今日刘将军提及此事,葛某是从不愿提及这些陈年老事的,既然刘将军一定要问,而且愿听,那我也就只好从命了。”下面便是葛宏达的述说。 书中代言:这葛家原籍在江苏丹阳,葛家有一位先辈在宋哲宗年间因进士及第,入朝为官,后来因为与一名姓柳的大臣政见不合,被他忌恨诬陷,因此被被朝廷贬官,来到这柳树湾柳姓大臣家戴罪报效,受尽了柳家人的压榨与凌辱。说来也是上天有眼,在一年的盛夏时节,柳大臣回家避暑,一家老小大摆筵宴,为柳大臣接风洗尘,正当众人吃喝正酣,吆五喝六,满心欢悦的时候,忽然天空中阴云密布,霎时间电闪雷鸣,轰雷炸响,从天而降的一股巨大闪电,不但劈倒了柳家宅院中的一棵百年老柳树,还将柳家的客厅也击了个屋倒房塌,然后又火柱冲天而起,将柳大臣和他的家人都烧成了灰烬。葛家的先人当时正在厨房内打杂服役,厨房又离开客厅较远,所以才侥幸躲过了一劫。由于柳家满门遭天灾横祸而诛,柳家自此后继无人,此事便成为千古笑谈。事后,村里人都纷纷议论:这才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迟与来早。柳大臣仗势欺人,早已是民心丧尽,又突然遭此飞来横祸,这不是天意又是什么?自此以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柳树湾就慢慢变成倒柳湾了,这也是民意使然。 听完葛宏达的述说之后,刘铭传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不无所指地说道:“今日凌晨,当诸军看到立在村头的村名时,认为这柳与刘同音,是寓含不吉利的兆头,都劝本官舍此村而过,另驻他村,由于我的坚持,方才入驻贵村。听完葛先生的一番叙述之后,方知是世上本无事,愚人自扰之而已。” 葛宏达谄媚的说道:“刘将军乃本朝命官,是大福大贵之人,何能为世俗偏言所迷惑?否则我葛某也就失去一睹刘将军容颜的机会了。” 张凤鸣此时也插言道:“凤鸣自小熟读史书,知道你们葛姓在历史上也是一家不凡之人,从葛先生的谈吐来看,就更加证实了我的所学并无虚言。” 葛宏达又喝了一口茶水,没有先回答张凤鸣的提问,而是说道:“诸位可能还会提问:柳家突遭雷劈灭门以后,你们葛家又是如何发展起来的呢?说来也不奇怪,柳家在柳树湾本就不待人喜欢,由于遭雷击意外灭门,乡亲们都说,既然柳家已无后人,你葛家的先人伺候柳家有功,自然就成为柳家财产的唯一的继承人,在村民的资助帮扶之下,重新修建了房屋,从此便定居了下来。” 前面已经说过倒柳湾的来历,那么葛家的历史又是怎样的呢?翻开中国历史,人们不难发现,这葛姓人家在中国历史上也算得是名门大户了。在葛姓的先人当中,曾经有以身许国的名将,有悬壶济世的名医,有名声大噪的名伶,也有以诗词抒发情怀的诗人。一个家族,历经几百年甚至几千年,也难免良莠不齐,就像树林中参差不齐的树木一般,当然既有粗壮的树木,也难免会出现经不起风吹虫蚀的烂苗。 这时的刘铭传,精神显得有些疲惫了,葛宏达好像也看出了这一点,他规劝刘铭传道:“刘将军,你昨晚三更起身,几乎奔波劳累了一整夜,你我有的是说话的机会,我看你就下榻去休息好了。” 刘铭传回答说:“多谢葛先生的关照,我用过早点后即下榻睡眠。” 于是传出军令,命灶头军们将早已准备好的便餐端上饭桌,他三下五除二便一扫而光,然后对张凤鸣等众人说道:“张总兵,捻匪们神出鬼没,来去飘忽,他们在各处均布置有眼线,你们在休息时,千万要提高警惕,多派哨兵在各处巡逻,以防捻贼来偷袭。” 张凤鸣领命去,布置安排兵士巡哨事宜,刘铭传便进入葛宏达早已为他安排好的专房去休息。刘铭传确实也是累极了,上铺倒头便睡,待他一觉醒来的时候,已是晚间的戌时时分。 刘铭传走出房间,面前是一处十分宽敞明亮的大院落,一阵清风迎面吹过,使刘铭传因奔波劳累而浑浊的头脑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他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贪婪地好像要把空气中所有的新鲜成分都吸进自己的肚子里去。 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刘铭传扭头一看,原来是总兵张凤鸣匆匆而至。张凤鸣走到刘铭传身边,十分歉疚地说道:“傍晚时分,我曾经两次走到你的榻旁,见你睡意正酣,始终没敢打扰你。晚餐时间早已过去,恐怕刘将军早已肚腹饕餮难忍了吧?” 刘铭传不好意思的说道:“可真叫你给说对了。听老人们说过,人在熟睡之后,看起来是处于静止状态,其实五脏六腑一直也没有停止活动,一样的要消耗营养。现在经你如此一说,我肚子里的馋虫倒是又活动起来了。赶快给我准备餐饭,我要美美的吃上一顿!” 随着张凤鸣的一声呼叫,早有灶头军和葛宏达的家丁将早已做好的美味佳馔摆满了一大桌。刘铭传进得屋来,当他看到面前这种情形的时候,不由的心中一愣:“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晚餐如此丰盛?” 葛宏达走近刘铭传身边,神秘的做了一个鬼脸,对刘铭传解释说:“刘将军不必纳闷,你身为我朝将军,为剿灭捻匪,每日里不辞辛劳,时刻处于生死的边缘,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我等善良黎民?你刘将军不惜生命,拼命流血,难道我葛宏达稍备薄宴,犒劳犒劳刘将军还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刘铭传对着葛宏达一抱双拳,十分诚挚、又十分感激的说道:“我刘铭传只不过朝廷一军卒而已,剿匪诛捻,都是我应尽之责,我有何德何能,能受到受葛老先生如此厚爱?这真使我刘某人羞愧难耐也!” 这些都是客套之言,面对着满桌丰盛的美馔佳肴,刘铭传早已是馋涎欲滴,饥腹难忍了。除刘铭传之外,还有房东葛宏达,总兵张凤鸣,副将钟光斗与龚元友四人作陪。 葛宏达说道:“俗话说得好,无酒不成宴。葛某人今天就打破惯例,未经刘将军允许,就擅作主张,将一瓶陈年老酿端上桌面,请准许老朽与刘将军小酌几杯,以释相识之情。” 刘铭传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难得你葛老先生想得如此周全,说实在话,由于忙着追剿捻匪,整日里臀不离鞍,脚不沾地,难得有正常进餐的时候,我早已是半年有余没有闻到酒香了。今日见此美馔,不由得使刘某酒兴大发,那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就让我就陪葛先生喝上几杯吧。” 于是,觥筹交错,劝酒声声,众人一直吃喝了两个多时辰,直到黎明时分方才下榻入睡。 刘铭传恍恍惚惚刚刚进入梦乡,就被突然响起的一阵紧似一阵的枪炮之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她呼的一声从卧榻上爬起来,伸手取过枕边的宝刀,接着又一伸手拉开了房门,急匆匆就要向外面走去。没想到与迎面而来的一个人撞了一个满怀,刘铭传定睛一看,来人非是别人,正是总兵张凤鸣。 张凤鸣高声对刘铭传说道:“刘将军,大事不好了!我军又突然遭到任柱、赖文光二匪徒的偷袭,整个倒柳湾村都已经被匪徒们包围了,各路军兵正在与匪徒们激战呢!” 刘铭传慌忙披挂上马,手持钢刀,一提马缰绳,直向大街冲了出去。 当刘铭传、张凤鸣骑马来到村中十字路口的时候,就见从倒柳湾村的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传来了一阵紧似一阵喊杀之声,枪炮之声和双方在厮杀中刀枪碰撞的声音。 刘铭传到底是久经战阵的铭军老将了,面对突然出现的严峻形势,他并没有显出惊慌失措。他勒住马缰绳,坐在马背上向四周环顾一圈,但见四面捻军旌旗招展,人喊马嘶,煞是威风。 在南面一杆大旗,上书一个斗大的‘任’字,旗下的立着一员大将,骑坐的是一匹踏云登雾战马,只见此人身躯肥壮,手持双锤,对清军怒目而视,叫人望之不尽胆寒剧烈,大有踏平倒柳湾村的气概; 在村子的北面,也是旗帜招展,其中有一面红旗,旗帜中央上书一个斗大的‘赖’字,只见端坐在马背上的是一位皮肤黝黑、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的四十多岁的男子,胯下骑一匹红须踏草烈马,手持一杆红缨长枪,也是百倍的威风,千倍的英武。只见他手中另持一杆小红旗,不停的前后左右摇摆,在指挥者自己的军兵与清军激烈厮杀。用不着多问,此人肯定就是蓝旗捻军的军师尊王赖文光了; 在村子的西边,红旗下有一匹红鬃烈马,马上端坐一位身形高大,膂力过人的年轻将领,他不是别人,他就是使清军闻风丧胆的捻军虎将任大牛; 在村子的东面,也有一位捻军将领,只见此人身躯肥壮,大腹便便,他座下那匹瘦小的战马好像与他极不相配,给人一种四蹄欲折之感,他还竟能骑着这样的马匹进行搏战,不免叫人为他暗暗捏一把冷汗,此人非是旁人,他就是被太平天国封为魏王称号的捻军旗主李允是也。 经过一番观察之后,刘铭传很快便作出了哪方最强,哪方稍弱的判断。 刘铭传对张士元、李锡增分别命令道:“参将张士元、李锡增二位将军听令:张士元向南,去战伪旗主任柱;李锡增向北,去战伪尊王赖文光;西路任大牛一股,由参将黄桂兰一人去抵挡。张凤鸣、龚元友二位将领,你们随我向东,去战李允此贼!” 一切分配停当,各将领各司其职,都统领自己的人马,按刘铭传指定的方向,唿哨而出,去与各自的对手去厮杀拼搏去了。 其他各路暂且不说,单说刘铭传、张凤鸣、钟光斗一彪清兵,他们挺枪驰马,势如破竹,直奔村东的捻军首领李允扑去。李允见刘铭传领大兵冲来,还未交手,就已怯战。只见李允将手中的小红旗对空中一晃,就见他旗下的所有军兵呼啦一声便撤出了战场,接着便迅速朝正东方向败逃而去。 刘铭传眼见此状,自负地对身边的张凤鸣说道:“张将军,眼前所发生的事情都是你我亲眼所见,捻贼不战先退,这早在本帅的预料之内。捻贼人数虽众,但都是些乌合之徒,拿惯了锄把子的茧手,不知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舞刀弄枪,未曾交战,就闻风而败,这样的所谓军队,也敢来与堂堂的天子之师相对抗,岂不叫刘某笑掉大牙乎!” 张凤鸣胆怯的说道:“捻贼不战而退,此举十分可疑,其中是否有诈?劝刘将军千万不可大意,以免堕入捻匪的诡计。” 刘铭传听完此话,禁不住哈哈大笑,说道:“李允是什么人?他只不过是涡阳西阳集村一介草民而已,此人傻大憨粗,大腹便便,胸无点墨,谅他一个如此粗俗之人,连孙子兵法是何物都不知道,计从安出?张总兵不必担心,你就跟随本将军穷追莫舍,李允此贼授首的日期就在眼前了!” 无奈,在刘铭传的督催之下,张凤鸣、钟光斗便统领各自的军马,猛地向李允冲杀过去。李允见此情状,好像被清军的气势所吓倒,举手一挥手中的小红旗,迅速朝村东方向撤退逃窜。眼见李允军中的‘允’字大旗,在风中激烈飘摆着,很快便渡过了一条小河,消失在河对岸的原野之中。 钟光斗被气得脸红耳赤,一提坐骑的马缰绳,就要打马渡河,继续追赶。 刘铭传一举手中的马鞭子,做出一个制止的动作,然后说道:“钟将军,遇事千万莫要急躁,要三思而后行。” 钟光斗被刘铭传说的一头雾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因而发问:“前者,你说李允此人乃是只知荷锄耕耘的一介农夫,胸无点墨,只是个有勇无谋的匹夫而已,还命令我等加紧追赶,为何现在却又突然变得如此谨慎起来了呢?” 刘铭传频频摇手,说道:“钟将军,这用兵之道,哪有一成不变的道理?此一时非彼一时也。方才在村外,地势平坦,既无树木,又无沟壑,举目四望,一切尽收眼底;可是现在,李允此贼的行动,不得不使本帅产生怀疑。这是因为,一者,他老是不战而退,不与我军接战,其行为怪异,不能不引起本帅警觉;二者,前面出现了沟壑与河流,旷野之中林木葱茏,反贼可以利用地形优势伏击于我,故此,我才禁止尔等盲目冲击。” 张凤鸣听完刘铭传的解释之后,豁然说道:“无怪乎李中堂将追剿捻匪的重任交付于你,刘将军果然用兵不凡,我等莫敢与比,我等不如。” 钟光斗也自责的说道:“要不是经刘将军方才提醒阻拦,我很可能就涉河而过了,在我军渡河之际,也正是李允伏击我等的最好时机,现在看来,不但是盲目,而且是冒险,否则我命休矣。” 刘铭传等人都睁大了眼睛,举目向河对岸望去,茫茫原野之中,并不见捻军的一兵一卒,只是在河对岸的大堤之上,只有一人一马挺枪而立,他正面对着刘铭传等人讪笑不止哩。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身体肥胖的李允。 钟光斗举起手中的马鞭,点击着对岸的李允说道:“李允,谁不知道你的底细?为何不敢接战?难道你有什么诡计不成?” 李允微微一笑,诙谐地说道:“孙子兵法上曾说,兵者,诡道也。两军交战皆为取胜,并无任何诚实可言,谁能把这个‘诡道’用得恰如其分,恰到好处,谁就能夺取战争的胜利,这一点不用我李允多说,想你刘将军心中也是再清楚不过了,如若不然,你干嘛还要三更造饭,四更出发,对我捻军营地进行偷袭呢?只不过我们事先获得了你要来偷袭的密报,这才变被动为主动,还在倒柳湾村北面,对你的后续军兵进行了一次反偷袭,这一下你该清楚,为什么会发生你偷袭不成,反被我袭击的真正原因了吧?” 刘铭传听完李允的一番叙述之后,直羞臊的他满脸绯红,恨不能地上能裂开一条缝隙,好让他一头钻进去! 稍微冷静下来之后,刘铭传指着河对岸的李允骂道:“你们捻匪无耻之极!原来你们事先就已经在我的军中布下了奸细,难怪我偷袭不成,反被尔等袭击呢。你说,这个奸细是哪个?我非把他千刀万剐,凌迟处死不可!” 李允哈哈大笑道:“刘将军,这可是头等的机密,我怎会告诉你呢?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可能你这一生到你进了棺材,也不会知道这个人是谁!” 张凤鸣大呼一声,说道:“刘将军,你不必再对此贼多费口舌了,我马上带领我的军兵,冲到河对岸,将他杀死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刘铭传说道:“张总兵切记鲁莽。李允既然敢如此对我等说话,想必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倘若盲目过河,必然会受到他的暗算,越是在这种关键时刻,你我皆是为将之人,头脑越是要冷静才是。” 副将钟光斗提议道:“刘将军你看,在我们的身后,已聚集有十几门劈山大炮,我们何不用此炮来轰击对岸的捻贼?无论李允有什么妙计,炮弹炸裂之处,管教他血肉横飞,立刻便灰飞烟灭!” 刘铭传用手掌在自己的脑门上轻轻拍了几下,懊恼的说道:“这真是人急丧智,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光顾与李允斗口舌了,倒把这重要的一件事给忘记了。钟副将听令!赶紧将劈山大炮架设起来,对准河对岸,开炮!” 随着刘铭传的一声令下,没用半个时辰,铭军就将十余门劈山大炮架设完毕,随着刘铭传一声令下,只见火光冲天而起,硝烟弥漫整个天空,刹那之间,便将河对岸的土地炸了个浑天盖地,刚刚还是一片沉寂宁静的河东土地,现在却大部变为了一片焦土。从远远的村落中,传来一片哭号之声。不知在什么时间,一直骑马站在河对岸的捻军首领李允,此时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张凤鸣奇怪的说道:“咦,怎么不见了李允那贼的人影?” 刘铭传自信的说道:“那还用问吗,他肯定早已被我们的劈山炮给炸死了!” 钟光斗却感到有些不太对劲,他命令军兵停止炮击,对刘铭传说道:“这劈山大炮乃洋人所造,对我们的火炮而言,它的威力不知要强大多少倍,它射程远,弹丸爆裂后威力巨大,能够开石断树,再结实的房屋也能摧毁,人若被此炮炸上,骨断筋折还是轻的,恐怕连尸首也被炸飞,骨肉难寻了。刚才开炮过后,只见村中的百姓哭声震天,却不见捻匪的一点动静,难道他们都被炸死炸绝了不成?” 刘铭传也说道:“我也正在感到纳闷,今晨在倒柳湾村的时候,我明明看见李允带领两千余名匪兵,跃武扬威,向我挑战,后来被我军驱赶至河边,然后又渡河而逃,还有,李允此贼单枪匹马,就站在河对岸与我等对话,与我们纠缠了好半天,这些都是诸位亲眼所见,可是就在我们开炮之时,他却突然消失,其速度行如鬼神,就凭他骑的那匹瘦马,真叫人难以捉摸,我看李允此贼是必死无疑了。张总兵,钟副将,事不宜迟,兵贵神速,你们赶紧集合兵马,直驱河东岸,我必须亲自看看,李允此贼是死是活!” 军令如山倒。刘铭传是铭军统帅,他的命令既出,有哪个还敢不听?各军一阵忙活,收炮整军,组织渡河,两个时辰以后,刘铭传及他的全体军兵,都已在河对岸了。 铭军过河之后,一踏上那块被他们的劈山炮炸的面目全非的土地,但见到处都是一片狼藉,让人难以入目。在到达一个村庄附近时,在一片不算太大的树林背后,刘铭传等人好像恍恍惚惚看见,有一杆‘允’字大旗,在众人面前一晃,随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刘铭传揉了揉眼睛,尽量使自己看得清楚一些,但除去那片不大的树林之外,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刘铭传问张凤鸣:“张总兵,不知是我的眼睛花了,出现了错觉呢,还是怎么的,我方才明明看见树林那边有一杆贼旗在飘动,眨眼的工夫却又什么都没有了,不知你们注意到没有哇?” 张凤鸣、钟光斗几乎是同时回答说:“刘将军,你没有看错,更没有说错,方才的确是有一面贼旗在树林里边一晃,但随后就什么都看不见了。这就说明,李允此贼不但没被炸死,而且他就在附近,我军将士千万不要懈怠,更不要气馁,我等要再接再厉,乘胜前进,继续追击!” 众人骑在马上,一边说话,一边前进,不知不觉之间,就来到方才被炮火击中的那个村庄附近。 众人打眼向村中望去,见有十几处房屋已被炮火击中倒塌,房顶上的苫草与木料还正在燃烧,烈焰腾空而起,浓烟向四外的空气中飘散,正被烈火烧灼的尸体,散发出阵阵刺鼻的臭气;未被炸死烧死的农夫农妇,拖儿携女,扶老携幼,都已经逃到村头安全的场地来躲避。还不懂事理的孩子们,对眼前所发生的突然变故,胆怯的一头扎进大人们怀抱中,不住的喊叫,不停地哭闹。呈现在刘铭传等人面前的,就是这样一幅凄惨的景象! 当刘铭传最初看见这种景象时,不由得使他的心中一阵痉挛,知道这都是方才官军的炮火所造成,不由得暗暗责备与谴责起自己的行为,对失去家园与亲人的人们,升起了一丝短暂的同情之心,可是这种同情之心很快便又消失得不复存在。哎,这能怪谁呢?怪就怪张洛行、龚德和张宗禹,怪就怪任柱、赖文光、李允等背反朝廷的反贼,要不是他们扯旗造反,还打出什么替天行道的旗号,处处与当今朝廷作对,怎么会发生眼前这种悲剧? 刘铭传翻身下马,徒步走向蹲坐在一颗大树下面的一户农民,这是一对年龄不足五十岁的朴实的农民夫妻,由于整日在农田中劳作,历经风吹日晒,所以他们的年龄看上去与他们的实际年龄要苍老许多。 那对农民夫妇正在哄着自己哭闹的一双不懂事的儿女,一抬头突然看到几位身披铠甲,手持兵器的官军朝他们走来,不由得使他们一阵紧张,尤其是那一男一女还未满四岁的儿童,更是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他们紧紧抱住自己父母的双腿,显然是要寻求庇护。 刘铭传走近他们,故作和善的对两个孩子说道:“小弟弟,小妹妹,你们不要害怕,我们是官军,不是捻匪,我们是不会随便杀人的,你们不要怕!” 可是任凭刘铭传如何哄说,两个小孩仍是啼哭不止。站在一旁的张凤鸣有些忍得不耐烦了,他噌的一声拔出自己的佩刀,故意在两个孩子面前晃了几下,拧眉竖目,大声说道:“不懂事的王八羔子,你们号什么?再号,我就一刀砍了你们!” 你还别说,张凤鸣的这一招还真灵,两个不停哭泣的孩子,一眼看见面前这个凶神恶煞般的官军,还以为如果再哭下去,他们就要被他砍杀了,所以都哭声戛然而止,只是用两只恐惧的小眼睛望着面前的这几位不速之客,从此不但停止了哭泣,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了。 刘铭传利用面前出现的这短暂的平静,开始了他对这对农民夫妻的询问。 刘铭传问男人道:“这位仁兄,我们是官军,你不用害怕,我有几个问题向你请教,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男人回答:“官爷无论有啥问题,你就只管问好了,我都会如实回答的,只求官爷留小民一条性命就好了。” 刘铭传用手指了指面前的村庄,明知故问的说道:“村中的房屋为何会燃烧起来,不会是捻匪点燃的吧?” 男人一听刘铭传如此发问,不由得火往上冒,他脱口而出:“什么捻匪点燃,明明是那些吃粮食不干人事的官……” 男人说到这里,方才意识到由于自己气愤难耐,差一点就说漏了嘴,一旦将实话说出口,全家人的性命可真的就保不住了。想到此处,他立即改变了口气,随便应付道:“俗话说得好,人在家中坐,祸也会从天上落。这不,无缘无故,就有几十发弹丸从天而降,到了俺也搞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铭传知道男人没有说实话,为自己和全家老小的生命安危起见,他不讲实话,也倒是情有可原。 刘铭传又问道:“你们这个村庄叫什么名字?村中住过捻匪没有呢?” 男人瞪了刘名传一眼,肯定说道:“官爷所说的捻匪吗?不但住过,而且很多。” 张凤鸣抢先问道:“住过?现在他们都到什么地方去了?” 女人替男人回答说:“还说呢,你们一开炮,人家就闻风而动,在一个胖子头领的带领指挥下,很快便向东南方的深山老林中遁逃而去了。” 钟光斗急切地问道:“难道你有没有数一数,他们到底有多少人,多少马?” 那妇女不屑的回答道:“你这位官爷问话也特奇怪,不管哪朝哪代,官民历来都是水火不同炉,人家捻军住在咱们村,不骚扰、不抢掠就是咱的万幸了,咱干嘛还要去清点人家的人数呢?俺又不是探子和奸细,俺才懒得去管这些闲事呢!” 钟光斗立即改变口吻说道:“大嫂,我想你是误解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要你去清点捻匪的具体人数,我是想让你大致估算一下,他们大概有多少人马?” 男人把话题接了过去,替女人回答说:“要说估算,那我就估算一下吧。最近一些日子以来,俺这阎王寨村总是有捻军的人马进进出出的,走了一拨又来一拨,总是陆续不断,要是大体估算起来,总该有十几万人吧?” 张凤鸣一听男人如此说,气得他心中的怒火直往外涌,他大声呵斥道:“你简直在胡说!你说的这个闫王寨村,充其量也不过百十户人家,假如有十几万人的捻匪在此驻扎,能容纳得下吗?” 那男人先是被突然发怒的张凤鸣吓得一哆嗦,但马上就又平静下来,他小心地辩驳道:“起初你们问起人家捻军的人数,俺就说说不清楚,无耐这位军爷愣叫俺估算估算,俺这才估算了他们的人数。不过估算总归还是估算,俺这是按着捻军进村以来反复调动,又数次调换的人数来估算的,和他们的实际人数可能会有些出入,因为这到底还是估算么。” 张凤鸣还要说什么,只见刘名传向他摆了摆手,将他制止住了。刘铭传说道:“捻匪从来就行动飘忽,善玩虚虚实实的桂花招,咱们暂且不管他们的人数究竟有多少,这位大哥,我来问你,他们后来究竟又都到哪里去了呢?” 听完刘铭传的问话,男人从地上站起身来,用手指了指东南方向,对刘铭传说道:“这位军爷,你看见那片高耸入云的山林了吗?你们所说的捻匪,在一个大胖子头领的带领之下,都到哪个方向去了。” 刘铭传又追问道:“你方才说的那座山峰,它叫什么山?离此有多远?” 还未等男人回答,站在他跟前的小女孩突然拉拽着他的衣服又哭闹起来:“爹,俺肚子饿,俺要回家吃饭!” 经小女孩带头一闹,小男孩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他也哭闹着要回家吃饭。 女人不耐烦的咒骂道:“吵,吵,闹,闹!咱们那个家早已变成一片灰烬,咱们哪里还有家呀?看来只有等饿死了!” 一时之间,孩子哭,女人骂,在阎王寨村村头上,上演了一出令人撕心裂肺的悲惨闹剧。刘铭传心中自然十分清楚,之所以造成这家农户房屋被毁,使他们无家可归的局面,自然就是官军的炮火带来的结果。他心中暗暗在谴责自己,但是又没有勇气公开向这家农户道歉,只好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闷葫芦,紧闭嘴巴,从此一句话也不再说了。 钟光斗突然向刘铭传建议:“刘将军,眼看日已偏西,半天多以来,我们只顾行军打仗了,到现在全体将士都还滴米未进,是否命令停止前进,埋锅造饭?” 刘铭传望了一眼面前的这户人家,欲言又止。稍作思索后,他对张凤鸣、钟光斗低声命令道:“阎王寨,只从这村名来看,就是不吉利的兆头。为躲开这倒霉的村庄,你们命令全军将士,绕过这个村庄,继续朝东南方向进军!” 军令一出,铭军所有将士便拖着疲惫的身子,绕过阎王寨村,踽踽向东南方向行进了。 自打阎王寨村向南,道路越来越崎岖难行,由于辎重马匹太多,所以不得不一路走走停停,艰难前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众人才好不容易来到一个村庄近前。 刘铭传勒住坐骑,由于一路颠簸,早已使他的屁股疼痛难忍,所以他索性放弃骑马,下到地面徒步行进,说也奇怪,他一下子感觉全身轻松了许多。 出现在刘铭传等人面的,是一个东西长约三里多里长的庞大村落,该村庄依山而建,房舍错落有致,密密麻麻的散落于半山腰上,站在村北的平地上打眼望去,给人一种高不可攀、居高临下的感觉。被晚霞笼罩下的村庄,沉寂静谧,异常平静,偶尔从村内传出一声狗吠,除此再无别的动静。 张凤鸣对刘铭传请示道:“刘将军,从今晨开始,我军就一路追踪,可是狡猾的捻匪却故意不与我军交战,现在又故意将我军引入这样一个偏狭之地,我看其中必然有诈,你我千万不可掉以轻心啊。” 还未等刘铭传开口说话,忽然听见一阵清脆的牲口蹄子敲击地面的声音,突然从村内响起,由远而近,一路朝村北走来。骑在牲口背上的人,是一位不满四十岁的壮年男子,只见此人长发盘鬏,浓眉大眼,阔口大腮,黝黑的脸膛,在晚霞的映照之下,一口洁白的牙齿十分显眼。该男子骑的是一头毛驴,由于此人身形高大,他的两条腿显得格外长,几乎要拖在地面上。 毛驴不紧不慢的走着,男子悠闲自得的骑在驴背上,嘴里哼着不知是一支什么小曲,他对眼前的官军竟然不屑一顾,只管哼他的小曲,走他的路。直到他走到刘铭传等人近前,既未表现吃惊,也没要停下来的意思。 张凤鸣突然对他大喝一声,他才勒住了毛驴,停了下来,但仍然骑在驴背上没有下来。 骑驴的人冷冷的问了一声:“军爷,天马上就要黑了,我还要急着赶路,你有什么话,就请赶紧说吧。” 张凤鸣说道:“也没有什么大事,我们初来乍到,人地生疏,请问这位壮士,面前这座大山叫什么山,山下这个偌大的村庄又叫什么名字?” 男子冷冷地回答说:“原来你问的是这个。禀告军爷得知,面前这座山,名叫落凤岭,山下这个村庄,名叫落凤村。” 男子说完,就要赶驴前行。 钟光斗突然又拦住了他的去路:“慢!我还有话要问你,你从村内出来,可知村内有无隐伏的捻匪?” 男子用双眼瞪了一眼钟光斗,很不高兴地回答说:“本人乃一游医,只知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从不管他什么年费月费,你们要想知道村中的一切,进村一看,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 说完,又欲赶驴前行。 刘铭传一伸手将他拦住,客气地说道:“壮士何必心急?你我两次不期而遇,这也是缘分使然,如果我记得不错,今天早晨,你我在倒柳湾村不就相遇相见过了吗?” 那人淡然回答道:“缘分不敢当,偶遇倒是确实的事情。” 说完此话,那人便不再说什么,他双腿一夹驴肚皮,口中仍然哼着小曲,头也不回地走了。 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张凤鸣气愤的骂道:“什么东西!什么狗屁游医,我看他肯定就是捻匪奸细,要不是怕落个乱杀无辜的罪名,我恨不能将他一刀劈为两段!” 刘铭传对众人说道:“眼看夜幕即将降临,我们从早到晚,追逐奔波了一整天,到现在为止,众将士还滴米未进,滴水未沾,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总要给大家一个休息的机会吧?从眼前的情形来看,村中不像有捻匪的样子,我看我们还是进村休息去吧。” 张凤鸣听完刘铭传的话之后,站在那里没有动弹。刘铭传看出他心中好像有事,便对他说道:“张总兵,你是怎么啦,难道你有什么话要说不成?” 张凤鸣迟疑的说道:“这……” 刘铭传催促道:“什么这呀那的,你身为武将,一向作战英勇,做事利落,怎么这会儿却婆婆妈妈起来了呢?天色渐黑,有话快说!” 第八十八回 刘铭传梦中幻游,落凤村铭军遭袭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女人说道:“说起这把马尾神甩子,我得来也算容易。一天夜间,张扒皮又鼓动无数恶鬼阴魂,到我们的坟头来吵闹,正在此时,就听天空中一声巨响,一片祥云从天而降,祥云散去之时,就见一位身披荷花衣裳,头戴凤冠,臀坐莲花宝座的仙女神人,手拿马尾甩子,正对着我与你的父亲微笑哩。我们知道此人来历不凡,定是天上神人无疑。因此我们就双双跪倒,双手作揖,叩头不止。只听神人说道:‘刘惠夫妻听着,我乃南海观世音菩萨是也,我在天穹多次观望,见那张扒皮数次欺侮凌辱你们,你们却是束手无策,虽说你们的六儿子是当今朝廷大官,他每日里在别人的旨意驱使下,所干净是些伤天害理,违背伦理道德勾当,他也帮不上你们什么忙,他所造下的罪孽,就由本仙替他来弥合补偿好了。我手中有一把马尾神甩,它使用八八六十匹宝马的马尾所造成,其中有远至夏禹王,商汤王,周武王,周平王,直至后来的秦始皇,汉高祖刘邦,乃至唐朝的唐太宗李世民,宋太祖赵匡胤,一代名相包拯,明太祖朱元璋,以及你们本朝的明君清圣祖玄烨,以及他的孙子乾隆皇帝,还有数不清的历朝历代清官名将,有名可数的就有三国时期的关云长啦,隋唐时期的秦琼啦,明朝的胡大海啦,等等,总之都是名人名将的坐骑,因为他们乘骑的都是宝马良驹,在他们的马匹上,每只马尾取用二十根马尾,再去粗取精,最后才做成了这把马尾甩子。如你刚才所见,还未等我甩动,张扒皮们就望风逃走了,这就是这把马尾甩子的威力所在。现在我就将它无偿的赠送给你们,一旦张扒皮门再来骚扰,你们只要将此甩子对空中一甩动,一股不被人发现的巨大风浪,就会把这些妖孽吹动得无影无踪,最少也要被吹出去三十万里,待他们重新走回来,就是借助风力,那也是半年之后的事情了。只要他们一出现,你们就甩动此甩子,这样,你们最少也能过上半年左右的太平日子了。’菩萨说完后,扬手一掷,把马尾甩子丢给我们,然后驾起祥云,乘坐者莲花宝座,霎时便消失在云层里。” 第八十九回 梦幻国梦幻成真,鬼蜮界亡灵指路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刘铭传骑在马上凝耳细听,就听在落凤村的四周,也有互相厮杀打斗的声音时时传来,不用问,这肯定是突围出村的军兵们,在村外遇上了前来接应的捻匪们,也在与捻匪们做最后的的垂死搏斗哩。 这时,只见有一名军将驰马而来,直到走到近前,刘铭传这才看清楚,原来是参将钟光斗。只见钟光斗盔甲不整,长发披散,头上的盔帽也在打斗中不知丢失到哪里去了,他满身血迹,好像左臂上已经负伤,鲜血还在不断地向外渗流。 钟光斗见到刘铭传、张凤鸣后,也没有了往日的礼仪与客套,他骑在马上,大声对刘铭传、张凤鸣说道:“十万火急!刹那之间,村中就冒出来好几千名捻匪,杀了我军一个措手不及,现在整个村庄都被捻匪包围了,村中地形狭窄,不利大部队施展,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可走了,我在后面掩护,张凤鸣总兵你就保护着刘将军,赶快向村北逃走吧!”慌乱之中,钟光斗的一句话提醒了梦中人。 惊惶失措的刘铭传问钟光斗:“既然情况万分紧急,看来我们也不必再忌讳这个‘逃’字了。可是村庄四面都是捻匪,我们该往哪里逃呢?” 此时的张凤鸣也早已是焦头烂额,六神无主了,在他听来,此时刘铭传所说的话,那里还像是一个武将应该说的话? 此时,刘铭传好像想起了什么,他斩钉截铁的说道:“山穷水尽疑无路,度过眼前的艰险,定会出现柳暗花明的局面,有仙人指路,我刘铭传肯定命不当绝。张总兵,你尽快收拾残兵败将,将他们集中待命,形成一股合力,拼命在村北打开一道缺口,兵锋直指村北,冲吧!” 这时,只见有几十名捻军便衣,有人手持钢刀,有人手握长矛,分别从东西两面向这边冲杀过来。钟光斗见状,一提马缰绳,便向东面的捻军冲杀过去。钟光斗一边舞动长矛,一边还不停地对身后叮嘱道:“张总兵,你赶紧保护着刘将军,赶快向村北突围吧!” 钟光斗的话音刚落,就见一名捻军士兵手持长矛,腾空飞起,以快如闪电的速度,猛然超钟光斗的前胸刺将过来,钟光斗毕竟已经负伤在身,他还没来得及招架呢,就被刺穿胸腔,掉落落马下,断气身亡了。 然后,两股捻军便衣合二为一,猛虎扑食般朝刘铭传这边冲杀过来。事情紧急,不容刘铭传、张凤鸣再有丝毫的耽搁与迟延! 张凤鸣急切的对刘铭传命令道:“刘铭传,你还犹豫什么?难道你想在此等死不成吗?这里有我张凤鸣抵挡,你赶紧突围逃命去吧!”张凤鸣由于心情焦躁,他此时连上下级的忌讳也无暇顾及了。 刘铭传心慌失智,早已没有了往日的英勇果断,他因为心中害怕,因而才惊惶失措,总之他呆若木鸡,痴呆呆坐在马背上,既未言语,也为行动,眼看二十几名捻军便衣各手持兵器,已经冲到离刘铭传等人二十步开外的地方,如果再不行动,一旦双方动手混战起来,刘铭传可真的就生死难卜了。情势危急,千钧一发,无奈之下,张凤鸣急切之中,做出了一个他此生第一个英明的决断。只见张凤鸣倒转枪头,用矛枪屁股狠劲的往刘铭传的马屁股上猛力戳去,刘铭传的坐骑受此一顶,哕哕嘶鸣一声,猛地腾起四蹄,朝前飞奔而去。 沉思中的刘铭传,正在思考这次为什么会遭受捻军的偷袭,而且事先毫无征兆,捻军的几千名士兵,难道是从地缝里冒出来的不成?使他的军队在刹那之间就大部分灰飞烟灭,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坐骑猛地一下前冲,几乎没把毫无思想准备他掀落马下。刘铭传不愧是久经战阵,每日里与马打交道,算起来也有十数年时间了,就在他将要从马背上落下的那一刹那,他猛一伸手,抓住了马鞍子前面的铁环扣,这才转危为安,没有被突然奔驰的烈马掀翻在地。 烈马受此一惊,四蹄腾空,飞奔不止,直往前冲,刘铭传伏在马背上,只听耳边冷风嗖嗖,路两旁的山峦树木也不住的向后翻滚,也不知跑了多长时间,可能是他的坐骑跑累了,这才逐渐放慢了四蹄,在一个不算太高的山峰前停住了脚步。 刘铭传打眼四望,见自己的前后左右皆是高矮不一的山峰,一直紧随在他身前身后的约二百名护卫军兵,跟上来的也就八十几人。他用眼往山沟深处望去,在眼睛望及的地方,仍然有三三两两的马兵向这边跑来。此时的刘铭传,经如此一颠簸,再加上被冷风一吹,混沌的脑袋才渐渐清醒起来。他开始意识到,由于自己的单独冒进,违反了与鲍超事先的合约,以至于才造成这次“失利”。读者看君,您可要听清楚了,刘铭传直到此时,也只承认这次兵败只是“失利”,而不是“失败”。由于他这种只顾面子不顾大局的思想,还演出了一出他与湘军首领鲍超的一场互相争斗,连他的顶头上司李鸿章也大感头痛呢。这到底一场什么样的闹剧,你就听我在日后的章节里慢慢再来表述好了。 刘铭传见此时己没有追兵追来,也未遇见捻军的伏击,他的胆子就又大了起来。由于骑马不但劳累,屁股也在向他“控诉”:“你只顾自己逃命,却忘记了关心关心俺这做屁股的,你不妨用手摸一摸,看看俺都被你磨成什么样子了!” 刘铭传下意识地感觉到,自己的屁股有点不适,湿呼呼的粘在衣服上,使他感到很不舒服。他伸手一摸,黏糊糊的,再把手举到眼前一望,是红色的,这除了血不会是别的什么东西。但为了稳定军心,他没有声张,只有独自暗暗忍耐而已。 这时,一阵山风顺着山沟迎面吹了过来,除了飒飒的风声之外,刘铭传还隐隐约约的听见,一阵接一阵的喊杀声和打斗声,不用问,这肯定是总兵张凤鸣与捻匪们的搏斗声了。刘铭传暗自思忖道:“你与张树珊、张树声,还有不久前阵亡的唐殿魁,皆是本帅的左膀右臂,是与我刘某人驰骋疆场的好兄弟,但愿你能安全归来,再与我共同辅佐当今天子,否则的话,你一旦出事,为兄还有什么脸面独自活在这个世界上呢?” 趁着刘铭传胡思乱想的空档,咱们不妨反过头来,将此次铭军遭受捻军偷袭的经过,从头到尾再来表述一番。 刘铭传带领他的铭军于傍晚进村的时候,实际上就等于进入了任柱、赖文光早已为他布下的死亡谷。由于这落凤岭下的落凤村是进入落凤山区的唯一通道,具有很强的战略地位,任柱、赖文光带领蓝旗捻军一到该村庄,就看出该村的重要性。于是他们挨门逐户的进入农户家中,讲明捻军要与农民互驻一村,绝不抢掠打扰,待完成一项重大任务后,就撤离该村,远走他方,决不食言。由于是逐门逐户做工作,工作人员又都和善可亲,态度友好,很快便取得了全村百姓的信任。 任柱、赖文光把这一重大的隐伏任务交给了任虎与任大牛,让他们挑选精干力量,在每家每户均安排有三到五名捻军士兵,再经过化妆打扮,简直与当地农民毫无两样。这落凤村是东西走向,农户的房舍均是依山而建,起伏跌宕,蔓延曲折,足足有三四里路长。近三千人的一支队伍,平均安排布置于各家各户之后,就像将几千吨大米泼洒于茫茫大海之中一样,几千人便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同时规定好了暗号,待铭军军兵都睡熟之后,只要听到一声号炮响起,就同时动手,杀官军们一个措手不及。 村中的一切都布置妥当之后,剩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将刘铭传引诱到落凤村来了。还是赖文光计高一筹,他对任柱说道:“以我对刘铭传此人的了解,他虽胆小如鼠,却也好大喜功,如果我们在倒柳湾村将他包围,在南、北、西三个方向示一重兵,而将大肚子李允布置在东方,刘铭传见是李允,肯定会认为他是怂包一个,最易对付,必然不会将这块即将到口的‘肥肉’轻易放过,只要他出兵去追赶李允,则我们的大事就将成矣。” 这里还必须说明,由于任虎、任大牛皆是蓝旗捻军中的栋梁之才,作战勇猛,无人可比,因此,在他们将自己的一部分兵力安排在落凤村的时候,又带领自己的主力隐伏在了倒柳湾村的正西方。为了迷惑敌人,又使营官潘四假扮成游方医生,随时刺探刘铭传的动向。 纵观中国的军事历史,凡为军事家者,均有运筹帷幄之内,调动三军于千里之外的本领,如果不然,也就不能称其为军事家了。果然,刘铭传就按着赖文光给他设下的圈套,一步一步的钻了进去。 那么,任柱、赖文光为什么不在刘铭传、张凤鸣等铭军将领的住处也安插自己的军兵,一举将刘铭传等人杀死,这样岂不就万事大吉了吗?其初,在每家每户都安排有捻军的便衣人员,只不过在铭军进村以后,由于刘铭传等人身边护卫众多,非但不容易在他下榻的农户家安插捻军士兵,这样还容易暴露目标,影响大局,所以捻军为了慎重起见,后来都把自己的人撤往其他农户家去了。 正在刘铭传心惊胆颤、惊慌不定的时候,只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传了过来。刘铭传打眼一望,跑在前面的是总兵张凤鸣,而紧跟其后的则是捻军魏王李允,二人马头紧咬马尾,相隔最多不超过一丈远,很显然,肯定是张凤鸣战李允不过,这才打马败逃而来。 只听骑在瘦马上的李允一面追赶,一面大声呼叫道:“张凤鸣小儿,都说你膂力过人,勇冠三军,有百夫不当之勇,今日与你交手,也只是徒有虚名而已。你已经无路可逃,赶快下马受死好了!” 紧随李允身后的是他的一百余名彪悍勇猛的骑兵,刘铭传心中纳闷:“在我逃出落凤村的时候,不是只有几十名捻匪便衣在与张凤鸣将军交战吗,李允此贼又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刘铭传哪里知道,李允自打倒柳湾村起,就按着任柱、赖文光对他的安排,一直都在设法诱使刘铭传进入捻军设下的包围圈,刘铭传不但没发觉自己正在一步一步的步入捻军给他设下的圈套内,还沾沾自喜的认为,是李允由于害怕,在步步后退呢。在将刘铭传的铭军引至落凤村之后,他也就大功告成,用不着再抛头露面,再与刘铭传周旋了,因此他便带领自己的主力,隐匿于落凤岭的深山密林之中,痛痛快快的下马歇息,单等村内的号炮响起,便一举冲出山林,进村配合早已埋伏于村中的几千名便衣队员,意图将铭军一举聚歼。李允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现在村内的,可惜的是此时刘铭传早已经逃之夭夭,出面与李允搦战的,当然就只有总兵张凤鸣了。 此时的张凤鸣,早已是满身伤痕,鲜血染红了他的战袍,由于身上多处受伤,又加之长期混战,他早已是精疲力竭,体力不支了,为求生存,他就只有逃走这一条路可走了。使他没想到的是,李允此人,表面看起来是个傻大憨粗,性格粗鲁,又胸无点墨,不值他张凤鸣一击的人物。可是等他与李允交上手之后,这才发现,李允不但膂力过人,就是武艺也十分的精通,只在他张凤鸣之上,不在他之下。二人战斗到三十个回合的时候,张凤鸣就大汗淋漓,双臂酸软,无力再支撑下去了。他暗暗想道:“如果再不抽空逃走,恐怕自己这条小命就要断送在李允手中了。”所以张凤鸣这才借机逃跑。 张凤鸣想到此处,便在李允面前虚晃一枪,然后突然调转马头,顺着刘铭传逃跑的方向,打马疾驰,飞奔而去。李允见此情形,知道张凤鸣战自己不过,便使出金蝉脱壳之计,想溜之乎也,逃之乎也。李允心想:“我遵循任旗主与尊王的旨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将你们引诱到落凤村,好不容易才抓住一个聚歼尔等的好机会,你现在却不战而逃,我李允岂能放过你!”因此,这才骑着他那匹看来瘦弱,实则精干结实的战马,一路紧追不放。 当张凤鸣在马上看到刘铭传的时候,不免心中暗暗埋怨道:“刘铭传啊刘铭传,难道你的脑袋是榆木疙瘩雕成的不成,事到如今,你怎么还不开窍呢?你不赶紧逃命,难道在此等死不成吗?” 俗话说得好:一心不可二用。脑子里想的是刘铭传,不免就精力分散,失去了警觉,在他一打亘的时候,后面的李允已经风驰电掣般的冲到了他的身后,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李允舞动手中的长矛,猛地一下朝张凤鸣的后背刺了过来,只听张凤鸣哎呀一声惨叫,连人带枪就滚落马下,就这样与世界永别了! 李允想趁热打铁,一举将刘铭传拿下,因此,就一拨马头,径直扑向刘铭传。此时刘铭传的身边已经聚集了将近二百名军兵,也不乏有亡命之徒,众人见李允猛冲过来,就各持刀枪,一涌向前,挡住了李允前进的道路,而且互相对杀起来。李允的部众也陆续赶到,山涧之中又展开了一场厮杀。 此时的刘铭传,当然再无心恋战,在数十名护卫的簇拥之下,踏着山间的碎石路径,深一脚、浅一脚的一路向正北逃去。李允因为受到近百名刘铭传护卫们的阻拦,也只好出手迎战,而无法继续去追赶刘铭传了。 刘铭传一行人慌不择路,顺着山沟一路狂奔,由于心情沮丧,当然也是无心恋战,慌里慌张的只顾逃命,以至于连东西南北也搞不清了。跑着跑着,只见前面不远处突然豁然起来,原来众人已经跑到了山沟的尽头,度过此道山崖,一出山口,就是平坦的开阔地带了。可是正在刘铭传一行人高兴的时候,突然看见山口左右转出来一彪人马,少说也有三四百人,挡住了刘铭传等人的去路。 只见一个领头人,身形瘦小,精神矍铄,两道浓眉掩盖之下,是一对滚溜乱转的老鼠眼睛,一杆蓝色大旗迎风飘展,在大旗的中央,绣有一个斗大的红色“潘”字,特别刺人眼目。 只听骑在马背上的捻军小头目对刘铭传说道:“刘铭传,刘大将军!你从京山城出发时,是何等的高兴,何等的心情舒畅,好像你就要马到成功,将我蓝旗捻军一举荡除净尽了,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你刘铭传也有打错算盘的时候,从你离开京山县城的那一刻起,你就时刻在我捻军的监视之下,倒柳湾、落凤村两战下来,你的有生力量已经消耗殆净,好不容易才逃到这落马谷来,眼看就要逃出谷口了,没想到在这里又遇见了我潘四潘贵升!你与我也真是冤家路窄,你我是不是冤家不碰头,如果你还想得起来的话,你我在不到两天之内,这已经是第三次见面了!” 听面前这人如此说,刘铭传这才想起,第一次在倒柳湾村头,第二次是昨天傍晚时分在落凤村村头,遇见的那个骑毛驴的自称是游方郎中的,不都是这个人吗,今天又在此与他不期而遇,原来他就是我刘铭传派专人到处寻找,却又一直找他不见的潘四潘贵升啊,今天与他相见,看来我刘铭传是凶多吉少,在劫难逃了。 此时,只听潘贵升大声对身边的军兵们吩咐道:“现在的刘铭传,已是漏网的鱼,瓮中的鳖,他早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你们闪退在山谷两面,只我一个人来对付他足矣。大家听好了,刘铭传乃朝廷命官,铭军领袖,他又是李鸿章的亲信,所以必须要活捉于他。你们只管为我观战助威就是了!” 话音落地,就见潘贵升驰马舞刀,直向刘铭传冲杀过来。此时的刘铭传,早已是心力交瘁,精疲力竭了。他以为潘贵升这次是非取他的性命不可了,因此也抖擞精神,攒足最后一点力气,手持长矛,来战潘贵升。可是令刘铭传没有想到的是,当潘贵升与他两马相交的时候,只是虚晃一招,并没有真心要置他于死地的意思。刘铭传忽然茅塞顿开,心中暗想,潘贵升之所以如此手下留情,他肯定是想为自己一条后路。 想到此处,当他再次与潘贵升二马相交的时候,便小声对潘贵生说道:“潘壮士,你大恩大德,我刘铭传也绝对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倘若我刘铭传尚有来日,对于您的枪下留情,我一定加倍酬报!” 二马一错即过,当潘贵升再次调转马头,并不急着要离开,而是摆出一副与刘铭传奋力厮杀的样子,这样做当然是为了多一些时间与刘铭传沟通信息。二人矛枪相交,假意格斗,为的是要蒙骗两军军兵的眼睛。 潘贵升对刘铭传说道:“我潘贵升对刘将军的为人,早已仰慕已久。记得在罗田县的时候,你还派出两名侠女,到处张贴布告,寻找我潘贵升的下落。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到底还是在无意之中看到了她们所张贴的寻人布告,而且通过在农村中的眼线,在罗田县城内找到了她们,她们向我如实转达了刘将军对我的期望。从那时开始,我潘贵升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有投向官府的这一天。刘将军对我潘某人如此关爱,我早已铭记于心,铭记在心了!” 刘铭传说道:“潘壮士,我刘铭传有一言相劝,不知你愿意听否?” 潘贵升一面舞动长矛,一面小声说道:“你我早已是心心相通,刘将军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刘铭传说道:“机会难得,失不再来。潘壮士既然早就有意归顺朝廷,干脆就趁此良机,马上倒戈,跟我一起回京山县城去,岂不干脆利索?” 潘贵升说道:“我不是没有这样想过,可是现在此事万万不可,起码来说现在不可。你要知道,在我的三百余名部众当中,绝大多数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捻子,他们苦大仇深,与当今朝廷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他们都是至死不降的亡命之徒,一旦让他们知道了你我的意图,要是杀将起来,不但你我难逃厄运,就连你手下的这一百余名护卫,刹那之间都会死于非命。来日方长,你我不妨把眼光放远些。” 刘铭传问道:“以潘壮士的意见,我们该当如何是好呢?” 潘贵升没有马上回答刘铭传提出的问题,而是小声对他说道:“刘将军要想活命,必须尽快逃出山谷,据我所知,在山谷外的十余里处,已经有湘军鲍超的一支人马,正在那里休憩,如果你能得到湘军的接应,则刘将军小命可保矣。” 刘铭传会意,他一边与潘贵升假意厮打,一边便逐步向山口靠近,潘贵升呢,当然也就尽量给刘铭传留有逃走的机会。二人打着打着,就渐渐走到了山谷口边,这时,潘贵升故意用双腿绊了一下坐骑的前腿,正在奔跑的战马,突然受此一绊,一下子就双腿跪地,把潘贵升从马背上摔到了地上。 刘铭传对眼前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知道这是潘贵升故意有此一举,这可是百年不遇的好时机,他双腿猛一夹马肚皮,战马也心领神会,放开四蹄,直向山谷外冲去。刘铭传的护卫们,一见主帅冲出山谷,也都趁机提吊马头,挥舞刀枪,呼啦一声冲出了山谷。潘贵升的部众,因为潘贵升有话在先,都一心想要看潘贵升如何活捉刘铭传,思想一时放松了警惕,待看见刘铭传冲出山谷时,再去堵截,已是为时过晚,这时的刘铭传,早已是撒丫的兔子,跑得无影无踪了。 潘贵升从地上爬起来,重新骑在马背上,假意驰马向前追赶了一段路程,最后不得不悻悻的返了回来。为了开脱自己的罪责,潘贵升当着众捻军的面,又是哀叹,又是自责,还假意猛抽了自己几个耳光,竟然还悔恨的啼哭起来。 副营官高万鹏安慰潘贵升说:“潘营官不必过于自责,你全心全意与刘贼搏战,我们都看得清楚,要不是你的坐骑马失前蹄,他刘铭传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无法逃出咱们布下的天罗地网。这都是天意,怪就怪他刘铭传命不当绝。” 潘贵升一听有人为他说话,这才止住哭泣,喃喃地自言自语的说道:“是我潘四辜负了任旗主与尊王的重托,这可叫我如何向他们交代呀。” 有诗为证:人非圣贤有长短,胸有壮志错难免; 骄兵必败古来有,谁把遗训记心间? 功名利禄兆之由,哪管路途荆棘险; 身落悬崖方知悔,抽身已迟化齑粉! 此次刘铭传的惨败,其根源就在于他的贪功心切,妄自尊大,不听部将的规劝,破坏了与鲍超联合进军的合约,一意孤行,孤军深入,因此才造成几乎全军覆没的悲惨结局。要不是潘四暗中对他网开一面,给了他一次逃生的机会,他恐怕就没有再食人间烟火的机会了。 刘铭传按着潘四的指点,为了逃命,不停地打马往前飞奔,也不知跑出山谷有多少里路,直到自己的坐骑累得大汗淋漓,四蹄发软,再也跑不动的时候,它这才在一片小树林前停了下来。经过一番折腾,刘铭传亦心力交瘁,深感疲惫,无力再支撑自己的身体了,他用眼睛向四周望了望,见既无行人,更无追兵,他这才放心大胆的一翻身从马背上翻落到地上,把战马栓在一棵小树上,借此难得的机会喘息一会。 刘铭传瘫软的坐在地上,抱头沉思,自打从京山县城出发时起,一幕幕的往事,就像喷涌的江水一般,都不约而同的涌现在他的脑海之中。倒柳湾村黎明遭袭,与葛宏达的深夜叙谈,接着是黎明被围,再被大肚子李允牵着鼻子一步步走入落凤岭下的落凤村,紧接着就是黎明再次遭受突然袭击,钟光斗被杀,张凤鸣被李允斩首,再就是无名山谷巧遇潘四的事情。将这一幕幕往事串联在一起,刘铭传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任柱、赖文光二位贼人给他设下的圈套哇,可是现在思想起来,也已是悔不当初了。 此时刘铭传十分懊悔,他暗暗谴责自己:“你平日里总认为自己聪明过人,没想到一遇实战,却栽在了两个贼寇手中。这说明了什么?这不就是最好不过的证明,你刘铭传不但不比别人聪明,而且是傻帽笨蛋一个!” 刘铭传心想:此次失败,非同一般,他不但关系到自己在李中堂面前的为人,自己今后的前程,如果一旦鲍超将实情上奏朝廷,自己头顶上这顶乌纱保不保得住还算小事,若是朝廷怪罪下来,不但自己的性命不保,弄不好还会株连九族呢!刘铭传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觉得前程渺茫,最后竟呜呜地痛哭起来! 刘铭传哭罢多时,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解救自己的好办法,想到最后,他对天长叹一声,自言自语的说道:“人生自古谁无死?反正早死晚死都是死,看来我刘铭传是凶多吉少了,不如就在此了却自己的余生,也好对别人有所交代。” 想到此处,刘铭传又冥思苦想如何死法。猛然间,他看到了在一旁啃食山草的战马,这马也实在是可怜,从今天凌晨以来,直到现在,又大半天过去了,它还没再吃到过草料,刘铭传望着尽心服侍自己的伙伴,不免又是一阵伤心。 他走到战马身边,自言自语的对它说道:“良禽择木而栖,好马配善主而侍,我刘铭传无德无才,以致害得你落到如此田地,与其让你与我一同丧命,倒不如让我放你一条生路,离开我之后,天地之大任你驰骋,你想到哪里就到哪里,任你自由自在的去选择好了。” 刘铭传伸手解开栓在树上的马缰绳,然后又把缰绳从马脖子上解了下来,他用手掌一拍马屁股,说道:“好伙伴,好兄弟,从现在开始,你就自由了,只要有青山绿草,你就不会饿死,去吧,跑得越远越好,离开我刘铭传越远越好!” 那匹马用疑惑的眼睛望着刘铭传,好像并没有听懂他在说些什么,它咴咴嘶鸣了两声,根本没有挪动地方;刘铭传又用力在它的屁股上拍了两掌,战马仍然没有动地方,刘铭传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的说道:“我知道你对我有感情,可是事到如今,我刘铭传自己的性命都尚且不保,怎么还能顾得了你?何去何从,那就随你的便好了。” 想到此处,刘铭传强忍住泪水,一扭身子,手里拿着那根马缰绳,走进树林内,找了一棵大槐树,正好槐树上有一条枝杈,有小饭碗粗细,刘铭传抬手一摸,树杈竟高出自己一头,没有够着,于是他从旁边搬来一块大石头,垫在了脚下,他站在石头上,再去够那根树杈,这次很容易的就将马缰绳搭在了树杈上。他挽好了绳套,然后再一伸头,把绳套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然后一闭双眼,狠了狠心,用力蹬开脚下的石头,后来就觉得头脑翁的一声,从此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待刘铭传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还活着,而且是在一户人家的厅堂内。厅堂内专门为刘铭传支了一张床铺,床铺上面铺的是一床绣花缎绸面棉被,头底下枕的则是一个里面填满麦草的绣花枕头,在刘铭传的枕头边上,摆放了一张小方桌,方桌上摆的是一把紫砂茶壶,还有一只白瓷茶杯。但是房屋内空空荡荡,除去一些家具之外,则见不到一个人影。 正在刘铭传心中纳闷,不知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间客厅内的时候,突然看见门帘一挑,从房外蹑手蹑脚,几乎是悄无声息的走进一个人来。待那人走近临时睡铺旁边的时候,刘铭传这才看清,走近自己的是一位年轻少女。刘铭传想开口说话,身子略微的动了一下,嘴巴张了几张,却不料喉咙疼痛,而且肿胀,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不料姑娘见此情形,竟突然抬起脚来,猛地一下朝房外跑去,姑娘一边飞跑,还不住的对外喊叫:“叔爷公,你快来看啊,他醒过来啦!” 随着姑娘的喊声落下,就听见在另一间屋内传过来一个沉闷的声音:“嗷,他醒过来是好事啊,我马上过去看看!” 时隔不久,就见门帘一掀,姑娘在前,一位花白胡须的老者随后,二人一先一后,一同走近刘铭传的临时睡铺旁边。刘铭传心中明白,自己之所以能够大难不死,肯定是与这位古稀老人有关。他心中感激,想说一句感激的话,但是却说不出口;他想翻身下地叩拜,无奈挪动了几下身子,却怎么也动弹不得。 老人似乎明白了他的心意,伸出一双老筋隆起的双手,轻轻将刘铭传按在床上,十分关切的对他说道:“军爷,您身体乍愈,还有待静养恢复,千万不可乱动!” 刘铭传又是后悔又是感激,无奈还不能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只好满含热泪的轻轻点了点头。老人看见刘铭传意识清醒,不会再有大碍,便对那位女孩叮嘱道:“美娟,这位军爷大叔身体初愈,还必须静养几日,你必须随时随地跑来看护,细心照顾于他,千万不可偷懒与大意。”老人说完,便又独自朝外面走去。 那位被老人称做美娟的姑娘,用两只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望着刘铭传,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但是话到嘴边,却突然欲言又止。刘铭传因为还无法说话,也是有满肚子话要问,可惜无法实现。美娟好象也猜出了刘铭传的心思,便伸手端起放在茶几上的白瓷茶盅,又摸过放在茶盘中的一只搪瓷茶勺,从茶杯中舀起一勺茶水,小心翼翼地往刘铭传的嘴巴中倒去。刘铭传只觉得喉咙不但干燥,而且疼痛,便毫无拒绝的张口将茶水吞进了肚内。 当姑娘将调羹中的茶水倒进自己的嘴巴之后,刘铭传这才明白,他喝得根本就不是什么茶水,而是一种涩中带甜、甜中带涩的中药汤水。说也奇怪,当刘铭传喝下这种汤水的时候,一下子便觉得自己的喉咙清爽了许多,但是还是仍然无法说话。 美娟好像看出了他的心中所想,善意的责备他道:“心急喝不得热糊涂,一口吃不出一个胖子来,你呀,就别再费劲了,听我叔爷公的话,好好养你的伤好了。” 话说到此处,美娟一看茶盅内的药水没有了,她便自言自语的说道:“不错,有成效,只要你能继续喝我叔爷公给你开的这服汤药,用不了三天,你不但能开口说话,还能下地走路呢。” 说完,端起茶几上的紫砂壶,迈着轻盈的步伐,三摇两晃,径直朝客厅外走去。刘铭传这才看见,美娟姑娘穿的是一件紫花短上衣,下着一件红色单裤,由于走路急促,所以她身后那条三尺多长的独辫,老是随着她的步伐摇来摆去,煞是袭人眼球。 大约在傍晚时分,刘铭传在睡梦中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所惊醒,他睁开眼睛一看,见站在自己卧榻旁边的是自己的十几名护卫亲兵,其中就有刘进军,李命长,丁二快活,王三犊子,马二螃蟹,张没出息,赵二欢狗,刘武德,高输偷,齐二赖皮等将近二十余人,除上述十人外,其他人他一时就叫不出名字来了。 刘铭传欠了一下身子,意思是想说:“你们怎么也在这里?”可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把话说出口。刘进军等人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上前制止刘铭传道:“刘将军,你要说什么,我们心里明白,可是人家田大夫说啦,你还不到该说话的时候,你就暂时忍耐一时,等你的身体康复了,我们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 刘进军说完,暗暗对众人丢了一个眼色,意思说要大家马上离开,众人会意,于是纷纷对刘铭传说道:“刘将军,你就安心在这里休养好了,我们过后还会回来看你的。”众人说完,便轻手蹑脚,分先后走出大厅,一时屋内又重新恢复了死一般的平静。 此时的刘铭传,经过田老中医将近一天来对他的悉心照料,精神已经好了许多,尤其是肿胀的喉咙,经过田美娟不住的对他灌喂汤药,肿痛也在渐渐消退,手和脚也能轻轻动弹与舒展了。到了这一天的晚间,又经田美娟给他喂下一服汤药之后,刘铭传已经有了开口说话的欲望。 第二天上午,田美娟在给刘铭传灌喂汤药的时候,见刘铭传在用即是感激又是好奇的眼神不住的对她注视,把个小姑娘看的心中直发怵发毛,可是由于叔爷公的遣派,她又无法擅自离开与躲避,只好硬着头皮一勺勺的为刘铭传灌服汤药。 后来,为了转移刘铭传的注意力,田美娟终于鼓起勇气,主动开口对刘铭传说道:“军爷,你可知道,今天上午我们村里的里长与乡绅,要到俺家来看望和慰问你呢。” 刘铭传一听田美娟如此说,竟然一时忘记了疼痛,开口说道:“他们要来看我,还要来慰问我,我刘铭传何德何能,要受他们如此眷顾?” 田美娟一听刘铭传能开口说话了,高兴地说道:“军爷,你到底能说话了,这太好了,我要把这个特好的喜讯告诉我叔爷公去!” 说完,把手中的茶盅与调羹往茶几上一放,就像一只欢快的鸽子一样,甩动着脑后那条长辫子,蹦蹦跳跳的朝大厅外跑去了。 约莫过了半袋烟的功夫,田美娟在前,田老中医在后,门帘一掀,二人双双走进了客厅。 田老中医一到刘铭传的卧榻旁,就兴奋地对刘铭传说道:“苍天有眼,我终于把你从死神手里给拉回来啦!” 刘铭传也挣扎着从卧榻上坐起身来,对田老中医一抱双拳,无限感激的说道:“我刘省三大难不死,全赖神人保佑,这个神人,不是别人,他就是田老大夫您啊!” 稍微停顿之后,刘铭传又补充一句:“当然了,也少不了这位仙女的一份功劳哇!” 田美娟一听刘铭传将她比作仙女,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说道:“俺明明是肉胎凡身,哪里是什么仙女吆。军爷如此夸俺,真羞煞小女子也!” 正在三人说话的时候,忽听天井中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田美娟耳朵灵敏,对叔爷公说道:“爷爷,你听,他们来啦!” 还未等田老中医到门口去迎接,就见门帘一掀,有四个人分先后走进屋来。走在前面的人,瓜皮帽盖顶,手持一根乌木拐杖,过膝几乎拖到地面的黑色暗花长袍,外套一件府绸短马褂,三寸长的银髯在下巴上飘摆,迈着八字方步,一看便知,不是村里的里长,就是家族的长者。跟在他身后的,年龄虽说参差不齐,岁数少说也都在六十岁左右。 刘铭传见来的都是村中耆老,真有受宠若惊的感觉,他为了表示礼貌,便想从卧榻上站起来,这可急坏了田老中医,他连忙制止道:“不可,不可,绝对不可!刘将军大病初愈,这是尽人皆知的事情。你以孱弱之体,不便多礼,你的虔诚之心,里长与耆老们心知肚明就已经足够了,你还是坐着勿动为好。” 刘铭传确实也是身体虚弱,不便挪动身体,更不能动辄走动,出于无奈,礼节一事就暂且作罢了。 第九十回 田美娟口无遮拦,田孝汉妙药救人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刘铭传一抱双拳,略微一躬身体,对几位突然造访的来人歉意的说道:“我刘铭传何德何能,不想无意之中惊扰贵庄,再加之本人又是败军之将,能受到合庄乡绅耆老的眷顾照料,实在深感有愧,羞愧难当啊!” 这时,手脚麻利的田美娟姑娘,早已将座椅摆放在诸位长者身边,里长与乡绅耆老一一落座,她又将茶水沏好摆上,一场冗长且啰嗦的谈话就这样开始了。 为了节约读者看君的时间,还是先由作者来把以往的经过来介绍一番好了。 刘铭传现在养病的这个村庄,是湖北境内的一个不算太大的村庄,村名叫做田坭畈,虽然村子不大,历史却十分悠久,居户也不算多,满打满算也就是一百来户人家。全村人清一色的都是田姓,并无其他姓氏。说到这田坭畈村,还要追溯到公元前770年以前武王伐纣、分封诸侯的时代。那时本无田姓,据史书上说,这田氏一姓是由陈姓演变而来的。 公元前690年,陈国传了五世,由于执政者贪腐成性,人心尽失,因此便天下大乱,陈国公子陈完逃亡至齐国,为了躲避灾难,他连自己的姓氏也不敢再用了,于是就将陈姓改成田姓,是为田姓的始祖,这也就成为田氏的起源了。 到了战国的时候,田家的后人田子方做了魏国魏文侯的老师,一次田子方在路上遇到魏国太子,魏太子急忙下马车拜见了田子方,田子方并未还礼。太子问田子方:“以你所见,是富贵的人可以骄傲?还是贫贱的人可以骄傲呢?” 田子方回答说:“在我看来,只有贫贱的人才能骄傲!” 太子问道:“这又是为什么呢?” 田子方回答道:“太子既然问起为什么,那我就实话告诉你好了。在我看来,诸侯假如骄傲,就要失去他的国民;大夫们如果骄傲,也要失去自己的家园;贫贱的人如果骄傲,自己的所作所为、行为举止,不符合当权者的心思,他说出的话也不会被当权者所采纳,要是在本国呆不下去了,就可以挪动挪动地方,大不了再到别的国家去居住,所丢掉的东西,充其量也不过是一间破草房,几亩贫瘠的土地,大不了再搭上几件破衣服、破鞋子。与贫贱的人比较起来,富贵的人失去的东西可就多狠了。所以我才说,这才是贫贱的人才敢骄傲的道理。” 太子听完田子方的解释后,说道:“你说,这田姓是由陈姓演变而来,可是据我所知,这田姓是由妫姓演变而来,这又是何故呢?” 田子方回答说:“中国的所有姓氏,都有其深远的历史渊源,如果深究起来,那就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清楚的了。说到这妫姓,那还是在舜帝时,即是陈姓的初始姓氏,陈公子完投奔齐国,才改作姓田,究其根源,并无矛盾。” 从田氏族谱分析,由于历史的演变,齐国田氏失去政权,他的后人各自奔逃,有一只就落户在湖北省,这可能就是田坭畈村田姓的始祖吧。由于无据可考,咱们也就无法深究下去了。 刘铭传听完里长对田坭畈村和田氏家族兴衰历史的简单述说以后,止不住的赞叹道:“伟哉田氏!壮哉田氏!一个家族有这样一部辉煌的历史,足够历代历世田氏家族的人美哉乐哉了。但愿后来的田氏子孙们多多珍惜才好。咱们光顾讲村史家史了,事到如今,我还不知道诸位的大名呢,以及我是如何被你们所救,诸位也不能不告诉我,否则我要是感激诸位,也还不知从何说起呢。” 听刘铭传如此谦逊,非要将自己被救的经过刨根问底不可,也就只好如实地对他讲说了。 里长坐在椅子上稍微一躬身,然后又一抱双拳,这才一一对刘铭传介绍到:“我名叫田维汉,是村中的里长,由于我的年龄最大,辈分也高,因此全村的晚辈们都管我叫里长爷爷。” 说到这里,田维汉又用手挨个指着身旁的几位长者,一一介绍说:“这位胖得像活菩萨一般的人,被村中人戏称为活如来的,是村中的乡绅,名叫田广汉;这一位头上光光,还要梳一条假长辫的人,名叫田在汉;这一位,身体瘦弱,却精神矍铄的老者,名叫田成汉;最后就是咱们田家这位人称田华佗的郎中了,他的大名叫田孝汉,因为他医术高超,多次救人于危难,是位了不起的好郎中、好医生,要是没有他的全力拯救,恕维汉说句不敬的话,恐怕刘将军早就不在人世了。” 刘铭传听完里长田维汉的介绍后,似乎还有话要说,他深情地望着坐在一旁墙角落里的田美娟,幽默的说道:“田里长,你老可是太有失公允了。” 田维汉一惊,连忙追问道:“刘将军此话从何说起?我哪里有失公允了?” 刘铭传用嘴巴朝田美娟努了努,说道:“我说的是那位小姑娘。自打我醒转来之后,就见她跑里跑外,忙左忙右,她不但手脚快捷麻利,还对刘某尽心尽责,忙个不停,似这等女孩,也是世所罕见,不可多得也,她可谓功劳大大,功不可没了,可是您竟然对她连一句表彰的话也没有,这不有失公允,又是什么?” 里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极力为自己辩解说:“咱这中国社会,自三皇五帝开天辟地直到如今,无论天子还是平民,无论大事还是小事,那一件不都是有咱男爷们说了算?男人的话无论是对还是错,只要他说出口,那就是板上钉钉,金玉良言,所以长久以来,无论女人们做什么事情,也不论她们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与辛苦,总也逃不出为男人们做附庸的命运,这乃是历史使然,社会使然也,我田维汉就是有翻江倒海、愚公移山的本事,也是无力改变这种现象的啊。” 光头假发田在汉也说道:“几千年的中国历史,男尊女卑,历来如此,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否则谁也改变不了这种现状!” 活如来田广汉继续说道:“听说粤寇洪秀全造反,打出的旗号也是惩恶扬善、替天行道、全民平等的思想,主张什么‘手握乾坤杀伐权,世间万宝归我有’,如果任其如此胡作非为下去,那将会出现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的混乱局面,我华夏流传几千年的儒学文化,不就彻底给颠覆了吗!” 瘦猴老者田成汉补充说:“今之倡乱者长发,而助乱者则是捻匪也。助乱虽甚,也非倡乱可比,就目下时势揣度之,捻匪之为患者,比之长发则有过之而无不及也。老夫为何有此一说?盖长发妖氛不越大江南北,而捻匪则不然,其不但纵横掳掠于淮河南北,还时时东窜,掠夺于江苏丰、沛,山东曹、单,又频窥济宁,其势危甚矣。老夫好有一比,就拿疾病而言,长发倡乱,只是挠我肌肤乃至肌体,可弃之不顾也;而捻匪则不然,其所殃及者乃我胸腔,稍不留神,即可置我于死地,因此说不可不虑也。” 这些个乡绅贵耆们,由于饱食终日,无所用心,虽然同住一村,平日里也是离多聚少,很少有在一起聚谈的机会,今天好不容易因刘铭传的缘故聚合在了一起,一旦打开了话匣子,话题不免就多了起来。 里长田维汉又说道:“既然话题已经说到了粤匪与捻匪,我也就不能不再说两句了。如诸位所知,长发大都是粤人与楚人,他们的衣服、饮食、言语,与咱们北方殊异,就作战而言,长发善工山战、水战,而驰逐跳蹦则非其所长,故一旦渡河而北,置身于平原旷野,则其伎俩渐穷,因而才有金陵之败,所以说,长发之败,并非曾国藩公一人之功劳也。” 一直闭口不言的赛华佗田孝汉突然插话说:“诸位所述,尽是粤匪捻匪之过,不过在孝汉看来,他们是有过错,这不必多说,可是诸位不必用彼人之国掩饰此人之过,孝汉以为,这样做才叫有失公允呢。” 里长一听赛华佗田孝汉此言,不觉收住了脸上的笑容,大有一问究竟、兴师问罪的架势:“孝汉啊,真乃是锣鼓听声,讲话听音,我从你方才的说话中,仿佛嗅到了一丝不祥之兆,难道你有相反的话要说不成?” 田孝汉并没有急于要把他的心中所想急于说出口,而是反问众人道:“这是昨天才刚刚发生的事情,难道诸位就已经忘记了不成?要是当着刘将军的面不把真相说出并点破,这可是要从根本上害了刘将军啊,假如说这个世界上还存在不公允的事情的话,一味的知无不言,包屁纵容,这难道不是最大的不公允,又会是什么呢?” 听赛华佗说出这句话之后,无论是里长,还是胖如来田广汉,以及光头假发田在汉,瘦猴老者田成汉,各人的嘴皮都像被黏胶封住了一般,都闭口当起了闷葫芦,半天都没有人再开口说话了。一时客厅内出现了死一般的寂静。 刘铭传用眼睛打量着屋内的诸位老者,一时也搞不清楚赛华佗田孝汉刚才的话是指什么而言?他的脑子不停地在转动,一直在翻来覆去的分析田孝汉到底是指什么而言?最后他才断定,既然诸位如此讳莫如深,不敢开口明说,这肯定就与自己或者自己的手下有关了。 想到这里,刘铭传突然站起身来,一抱双拳,然后又躬身一揖,他面带苦色,诚恳的请求道:“诸位耆老,我刘铭传从十余岁起,就在江湖上闯荡,这世间做人的道理我还是懂得的,我此次兵败,一时在危难之中想不开,才有了自缢一事的发生,要不是田坭畈村的父老出手相助,我刘铭传早已是阎王爷身为前的鬼魂了。俗话说,救人一命,如同再造,就是将来有天大的事情发生,我刘铭传的头可断,血可流,诸位的恩德我也是永远不会遗忘的!” 虽经刘铭传如此表态,可是客厅内的几位耆老就是闷头不语。这促使刘铭传不得不再次表态:“方才诸位耆老在谈到粤匪捻匪的时候,是何等的无话不说,夸夸其谈,我实在纳闷,怎么一牵扯到我刘铭传,诸位就闭口不言了呢?难道怕我刘铭传依仗自己手中的兵权,来个秋后算账,加害于诸位不成吗?” 可是无论刘铭传如何解释恳求,几位耆老就是无一人再言语。刘铭传一气之下,竟然忘记了自己还是大病初愈,身体虚弱之人,他从卧榻上站起身来,急得他在客厅内踱起步来。 刘铭传在屋内踱了半天步,觉得身体有些疲累了,最后不得不停了下来,再次坐在了卧榻上。 静寂,沉闷;沉闷,静寂。不知又过了多久。 最后刘铭传用拳头不停地捶打自己的脑袋,他满含热泪,焦急且诚恳的说道:“我刘铭传叱咤疆场十余年了,虽多次频临死亡,但是我都咬牙挺了过来。现在我才真正体会到,刀光箭矢并不可怕,死亡,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原来这世界上还有比刀枪箭矢更可怕的武器,那就是无声的沉默!无论是一个天子,还是一个将军,他一旦失去了民心民意,人民即使不与他针锋相对,刀枪相见,而是采取无声的沉闷来抗拒他,这才是最最可怕的呀。” 客厅内仍然是静寂,沉默;沉默,静寂。此时的刘铭传,感到有一股巨大的无形的力量,排山倒海般向他迎面挤压过来,使他平生中真正体验到什么才是生不如死的恐惧! 刘铭传不再说什么了,因为他知道,面前的这几位村中耆老,虽然他们抢救了他的性命,把他从死亡线上重又拉了回来,别看他们当着他的面,又是谄媚,又是奉承,可那都是礼貌之言,并非出于真心。而现在的无止境的沉默,不就充分说明了这一无情的事实嘛? 正在众人长久沉默不语的时候,一个嘹亮的女孩子的声音,突然打破了这无情的沉寂。 众人抬头看时,这才发现,说话的不是别人,而是一直尽心尽责伺候在刘铭传身边的小姑娘田美娟! 只见田美娟不慌不忙,突然从墙角里的座椅上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刘铭传和诸位耆老近前,她那毫无惧色,天真无邪的姿态,深深打动了每一个人。人们都瞪大了双眼,用渴望的眼光望着她,看她接下来到底要怎么说,要说些什么? 田美娟直接问刘铭传:“俺听你的军兵说,你是在与李允的捻军作战时,由于过于轻敌,以致才有此败。可是,你到底是打了胜仗,还是打了败仗,这都与咱们田坭畈村的百姓毫无关系吧?” 刘铭传虽然听清楚了田美娟的问话,但是她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他一时还搞不明白。但是,人家既然已经提出问题,自己总不能闭口不言,做不会说话的榆木疙瘩吧? 刘铭传掂量了半天,这才勉强回答说:“军士搏战于疆场,讲的就是一个兵对兵,将对将,两军相逢勇者胜,这与置身战场之外的老百姓来说,似乎并无多大关系。姑娘,你接下来还要说什么,刘某人洗耳恭听就是了。” 田美娟做了一个鬼脸,神秘而狡黠的说道:“刘将军,您宰相肚子里能撑船,大人不记小人过,如果俺说出来的事情和讲出来的话不符合你的心意,甚至有触犯你的意思,你不会大动肝火吧?” 刘铭传心想:“我原先只把她当成了一个不谙世事的黄毛丫头,又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姑,只会做一些端水送药,伺候人的简单事情而已。可是现在一听她开口讲话,就已经知道她是一个蛮有心计的姑娘,这客厅内所有的人,包括我刘铭传在内,恐怕都不是她的对手。你瞧瞧,一开始对话,她就已经设下了重重机关,非要别人顺着她的思路走不可。事到如今,那也就只好听她的了。” 田美娟继续说道:“你是当今淮军名将,又受到朝廷的恩宠,手中掌握着生杀大权,因此我这一介草民,在向你说出应该说却又不敢说的话之前,必须先把退路铺垫好,否则的话,俺的脑袋搬了家,还不知道是怎么搬得呢!” 在这间不大的客厅内,除了刘铭传不清楚田美娟到底要说什么外,其他的人都知道这孩子要说什么,只是不便点破,充耳不闻,装糊涂而已。 刘铭传听田美娟如此说,已隐隐觉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这肯定与自己或者说与自己的那帮不争气的军兵有关。可是事到如今,自己也已经表了态,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一样,无论如何也是收不回来了。刘铭传下定了决心,即使田美娟的话再不入耳,甚至有损于自己和自己军队的形象,甚至人家骂自己,也要硬着头皮听下去,千万不可丧失自己作为朝廷军队统帅的形象。 田美娟望着刘铭传不断变化的脸色,仍是试探性的说道:“俺从小生长在田坭畈这个小村庄里,从未见过什么匪呀兵呀的。这还是前年与去年发生的事情。一天夜里,就听全村的狗儿们汪汪叫个不停,可是过了一个时辰之后,狗叫声都停了下来,全村仍是一片宁静。天亮之后,当各家各户打开大门的时候,人们都一下子愣住了。” 里长田维汉,活如来田广汉,光头假发田在汉,瘦猴老者田成汉,以及当代华佗田孝汉,听了田美娟的这番话之后,都只是默不作声,默默地听着,他们脸上的表情依然如故,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就是刘铭传被田美娟的话深深吸引住了,他迫不及待田美娟:“众人到底看到了什么,以至于如此神秘?” 田美娟望着刘铭传好奇的脸色,有意故弄玄虚的说道:“众村民第一眼看到的是,红帕罩头,黄色战袍裹身,雨布搭棚,怀抱长矛,席地而眠的无数军兵。” 刘铭传好像听出了些什么,他突然说道:“如你这番描述,这部分人明明就是反叛朝廷的捻匪吗?他们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能有如此好的军纪?” 田美娟故意装作糊涂,说道:“俺确实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年费’还是‘月费’,只听军兵们管一个大个子的官长,叫什么总旗主的,嗷,俺想起来啦,那个总旗主名叫张落行,还有一个小眼睛的人,叫什么龚德树,龚瞎子的,是他们不让他的军兵们,在深更半夜里私闯农户家,打扰村民,所以才让他们露宿街头。” 刘铭传好奇的问道:“那么后来呢?他们烧杀抢掠了没有呢?” 田美娟淡淡的说道:“后来,还是咱们的里长田维汉爷爷,实在看不过去了,主动邀请张洛行、龚军师到自己家里去做客饮茶。维汉爷爷问张洛行:‘人们都说你们是反匪,为何还要如此严谨的约束自己的军兵?’张洛行回答;‘匪与兵,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其中的含义却有天壤之别。我们之所以起兵反叛朝廷,绝不是以此之匪代替彼之匪,为了推翻强大的官匪,不如此卧薪尝胆,如何成其大事?’龚军师也说:‘初起之军,唯有以自己的实际行动来树立自己的形象,才可洗刷自身的污点。假如军令不严,何以取清妖而代之?’” 刘铭传心中自然不高兴,但是自己的许诺早已出口,也就只好故且听之了。 刘铭传问田美娟:“那么后来呢?捻匪们又做了些什么?” 田美娟回答道:“后来,他们在村里征了一些粮食,走了。” 刘铭传听完田美娟的述说之后,并未表现出有任何惊讶之处,他平静地对她说道:“以我对你的观察,你与二十年前的我十分相似,有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概,我喜欢你这种天不怕、地不怕,敢于讲真话、实话的性格,假如我大清国的人都能像姑娘你这样,还何愁亡朝亡国之忧,可惜的是,你的才干胆量虽有过人之处,只是生就了一个女儿之身,不然的话,就是进朝做一名直言敢谏之臣,那岂不是我皇我朝之幸!” 田美娟受到刘铭传如此吹捧与夸赞,小姑娘的心中自然是受宠落惊,有说不出的高兴。但她知道,这未必是刘铭传的肺腑之言,都说刘铭传为人奸诈,说不定他是用这种欲擒故纵的伎俩来套取我的心中真言呢。但事已至此,我岂能做缩头的乌龟?就是被你刘铭传凌迟处死,我也要把要说的话全都吐露出来! 田美娟如此想过之后,她的胆量也就更大起来,他对刘铭传说道:“我田美娟可不像有的人,说话总是言不由衷,净拣那些胡乱编造的谎言来期瞒别人,这样做无非是想借此来保证自己的安全。但我田美娟虽身为一弱女子,却像郎中开药方一样,来不得丝毫的虚假,一旦开出假药方,不但不能治病,反而致人于死命,这是万万使不得的。常听俺叔爷公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我看咱们的大清国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了,若不下几副猛药,他可真就要寿终正寝了!” 其实,作为一名大清国的将军,他刘铭传能不知道大清国的病症所在吗?但是他却没有勇气,能在李中堂或者皇太后面前能如此直言不讳,这一怕丢掉乌纱,二怕丢掉脑袋,虽然今天与这位小姑娘比较起来,不免觉得无比的汗颜,但为了保住自己既得的利益,也就只好闭着眼睛说假话了。如此想过之后,他更加觉得这位小姑娘的可敬可爱,她说出了自己想说而不敢说的话,他倒要再听一听,她还有什么样的狠话要说出来。 想到这里,刘铭传稍带鼓励的语气说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是亘古以来敢言善谏之士的风格所在,我刘铭传自出世以来,所听所看尽是些谄媚阿谀之词,很少能听见发自肺腑的逆耳良言。我刘铭传今天也豁出去了,倘若说对朝廷不敬不恭,说了真心话有损于当今天子的形象的话,杀剐存留,赶赴刑场,由我一人来承当就是了。美娟啊,看来你今天要说的话还远远没有说完,好吧,要说你就说个痛快好了!” 田美娟望了一眼刘铭传,这才继续说道:“大概是张洛行、龚德离开田坭畈村三个月后的事情吧?又有一批‘捻匪’来到了我们村。这次来的,领头的也是两个人,一个名字叫任柱,据说是什么蓝旗首领,一个为南粤人士,人们都喊他做什么尊王,名字叫做赖文光,他们二人一武一文,一个性情刚直暴烈,一个则性格温顺,截然不同,虽然他们二人也时有争论,但争论到最后,谁的理足就按谁的办,这在反叛的军队当中,已属少见。他们的军队,互相敬仰,亦互相尊重,从未见有因意见不合而互相殴斗者。他们在村中停留了五日,从未发生过士兵私闯民宅,借机掳掠者。临了亦是征粮而去。” 说到此处,田美娟偷眼望了一眼刘铭传,见他正聚精会神的在听着,她就将话锋一转,如此说道:“这是发生在近日的一件事情,同样是军队,可是他们的所作所为,与前两批的‘捻匪’比较起来,那可就有天壤之别了!” 刘铭传完全被田美娟绘声绘色的讲述所吸引住了,好像完全忘记了是在古代还是在现代,他急切地问道:“这到底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他们又做了哪些不一样的事情呢?” 田美娟见刘铭传完全沉醉痴迷之中了,知道自己的功夫完全没有白费,她故意先卖了一个关子,说道:“你先莫问是哪支军队,此乃天机,暂时还不可泄露,待我把故事讲完,就真相大白了。” 刘铭传无奈,只好耐心地听田美娟讲下去。 田美娟深深吸了一口气,她鼓足了勇气,继续讲述她的故事。 田美娟说道:“古人言,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不过这阵所谓的秋风,不是真正的风,而是人为制造出来的恶风。我清楚的记得,这天傍晚时分,忽听得大街上一阵杂乱的马蹄声,还夹杂着无序的诅咒与叫骂声,我站在门口打眼往大街上望去,只见有十几个人,十余匹马,簇拥着一匹战马急急慌慌的朝我们的门口走了过来。因为我家历代行医,门楣上悬挂着一个斗大的医字,这些军兵自然就直奔我家门口而来。待他们走近了,俺这才看清楚,原来在马背上还横放着一个人。不由分说,军兵们七手八脚从马背上将那个人抬了下来,一拥进门,其中一个官长摸样的人大声吼叫着:‘这家还有喘气的活人没有?哪位是大夫?赶快过来诊治病人,要是耽误了时间,致死了人命,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军爷我一生气,我连你们吃饭的家伙也打碎!’” 田美娟讲到此处,觉得自己有些口干舌燥了,便独自走到茶桌旁边,端起早已凉透的一碗茶水,仰起脖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将茶水喝了个精光。 刘铭传追问一句:“姑娘,你只顾讲故事,还没有把这只军兵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呢!” 田美娟说道:“这就叫讲故事的技巧,俺故意不点破,是为了增加故事的吸引力,刘将军你且莫急,常言说,心急喝不得热糊涂嘛。待俺把故事讲完了,你的问题自然也就会迎刃而解了。你就耐心的听下去好了!” 听田美娟如此说,田维汉以及诸位耆老们,都暗暗互相传递着眼色,意思是说:“真没有想到,一个还不满十八岁的小丫头片子,平日里也就是行走于县城与村庄之间,帮助他的叔爷公田孝汉讨讨药债啦,买些药材啦什么的,没想到她竟然有如此大的胆量,和如此高的心计,把我们想说而不敢说的话,转弯抹角都讲了出来。真乃是孺子可教也!” 没想到刘铭传突然说道:“生在机体上的病治起来容易,生在脑海中的病却很难医治;尤其是大清国的军兵门,他们长期受八旗子弟兵们的影响,事权专一,骄横跋扈,从来不知道天下还有驾驭他们的人,总认为天下的人皆是他们的奴仆,可躯可使,天经地义。我淮军虽然与八旗子弟兵有所不同,也只是在统领与建制上有差别,其奴役盘剥人的本质还是相同的。美娟姑娘,你为了给我刘铭传留脸面,只讲述事情发生的经过,并未点破是什么人的军队,即便如此,我就隐隐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不过请诸位耆老放心,我这次能够大难不死,全赖诸位的精心医治与护理,所以无论你们有何怨言,也不论言词有多激烈难听,我都将默默的承受下来。美娟姑娘,你还有多少话要说,你就痛痛快快的全说出来吧!” 里长田维汉及其他的几位耆老都用恳求的目光望着田美娟,大有阻止她继续说下去的态势。可是天美娟根本没有正眼看他们,根本没有把话停下来的打算。另外,田美娟对刘铭传方才的表态,也似乎没有听见似得,根本没打算予以理睬。 田美娟一仰脖颈子,继续她方才的讲话:“一个被军兵们呼做刘进军的营官,一进到屋里,就将手中的大刀架在了我叔爷公的脖子上,凶神恶煞般叫嚷道:‘老东西,我不管你的医术有多高,今天躺在你面前的这个人,可是大清朝的一名将军,你要是把他抢救活了呢,那你我就皆大欢喜,你可以继续开你的药铺,一旦这位将军死在了你的手中,不但你的药铺开不成了,就连你这条老命,恐怕也就一起交代了!’” 田美娟越说越气愤,越说越有劲:“所有的军兵都各持兵器,他们如临大敌一般,把一个本来平静安逸的大客厅,搞的是恶风四起,乌烟瘴气。一个名子叫做李命长的副营官说道:‘如果你抢救不好俺这位将军,俺把你杀掉倒还是便宜了你,俺还要烧掉你们村中的所有房屋,无论大人孩子,一律格杀勿论!’” 田美娟继续说道;“可巧的是,这时俺田维汉爷爷正在俺家客厅医病,对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他都一一看在眼里,为了息事宁人,不使事态继续扩大,他只好暂时中断治疗,对那些官军和颜悦色的说道:‘各位军爷,你们叱诧疆场,为民杀贼,劳苦功高,受人敬仰。现在你们的官长身受重伤,生命危在旦夕,急需立即抢救。诸位就听老朽一句劝解如何?’” 营官刘进军问道:“老东西,我等都是杀人不眨眼得活阎王,杀死一个人,就像捻死一个臭虫似的,在俺的将军生死攸关的时刻,俺可没有闲工夫来听你胡扯八道,你还是远远的靠边站着去吧!” 田孝汉并未因此而停止辩驳,他对刘进军说道:“军爷,有一句老话你不会没听说过吧?” 刘进军问道:“什么老话?” 田孝汉不紧不慢的说道:“这句老话说:‘受人劝,吃饱饭。’在这生命危难的时刻,老朽哪还有闲工夫胡说八道?我所要说的话,当然还是与你们将军能否活命有关系。我劝诸位军爷不必再纠缠下去了,现在是一刻值千金,早一刻,你们将军的活命就有希望,晚一刻呢,那我就不好说了。何去何从,你们就掂量着办好了!” 副营官李命长突然插话说道:“既然老东西如此说,他的话似乎也有些道理。老家伙,你还有什么话,你干脆就竹筒子倒豆子,全都倒出来算了!” 田孝汉说道:“佛祖教诲我们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田大夫的客厅,是一块清净的土地,是救人生命的场合,最怕的就是人声鼎沸,杂乱无序。依老朽之见,为今之计,就是马上还我田孝汉一个清静安逸的场合,让我安下心来专心致志的为你们的将军医病,诸位军爷以为如何?” 刘进军听完田孝汉的此一番话后,暴烈的情绪这才稍稍有所缓解,他无可奈何的对田孝汉说道:“为了给我们的将军医病,我们可以暂且先听你一次。不过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俺将军的命若是活过来了呢,那是你和你全村人的造化,我可以绕尔等不死;若是将军的命依然没有活过来,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我就用不着再去说了,你就自己去想好了!” 田孝汉点头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出口的话,怎么还有收回来的道理呢?倘若出现意外,是杀是剐,那就只好任军爷们来处置了。” 正在此时,大街之上忽然又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踹门砸门之声,农户家的看门犬还在不停地狂吠,还不时夹杂有农夫农妇和孩子们的啼哭吵闹之声。这到底又发生生了什么事情呢? 书中代言,咱们前面曾经说过,在刘铭传与潘四交战之后,被潘四放走的刘铭传的护卫还有将近一百人,由于他们慌忙逃窜,只顾各自逃命,自然是慌不择路,无目的的各自奔窜了,由于这田坭畈村离开谷口最近,所以他们逃来逃去,就不约而同的聚集到这里来了。 这些平时就不守军纪的官兵们,现在又打了败仗,气恼的情绪正愁没地方发泄呢,一进到村中,个个兽性大发,把所有的失败原因都归结到村民身上,因此当他们进入村庄之后,就无端生事,无事生非,把村民们当成了他们的出气筒。 其实田孝汉也心知肚明,知道村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了不使事态继续扩大,他只好央求营官刘进军:“刘军爷,老朽有一个不成熟的建议,不知刘军爷愿意听否?” 刘进军把牛眼一瞪:“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里长田维汉无奈的摇了摇头,友善的对刘进军说道:“对诸位军爷而言,你们扛枪打仗,保家卫国,走到哪里还不是为了吃饭?我想你们现在肯定都已饥肠饕餮,饥饿难耐了吧?我看这样吧,你带上你的军兵,再把新到的军兵门集合在一起,让他们停止侵害和骚扰村民,我为你们准备一个去处,咱们杀猪宰羊,屠鸡宰鸭,再备上它几坛陈年老窖,让军爷们吃饱喝足,喝他个一醉方休,不知军爷们可同意老朽的意见?” 田维汉的话音刚一落下,就听见军兵门震天动地的呼号了一声:“好啊!” 这一声震天动地的喊叫,直震得整个客厅都摇晃起来,连躺在临时卧榻上的刘铭传,也被震得打了一个激灵,只见他的身子动了几动,接着就又陷入昏迷之中。这一切都被守候在他身边的田孝汉大夫看在眼里,记在心中。不过刘进军等人只顾听里长田维汉讲话了,对刘铭传的这一微小动作却没有任何发现。 于是,在里长田维汉的引领之下,刘进军、李命长以及他们的十来位军兵,都紧随田维汉而去。咱们先不说刘进军如何去制止新到来的军兵,里长田维汉如何去为他们找住处,办招待,单讲大夫田孝汉如何为刘铭传诊病的事情。 在刘铭传被抬进客厅后不久,作为医生的田孝汉,出于职业的敏感,他就曾拉起刘铭传的一只手臂,初步为他把脉诊治过了,发现他的脉搏基本正常,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于是他就暗暗责成田美娟,让她去隔壁储药房内取来来一包特殊药品——毙命还魂丹,并及时为刘铭传喂进了嘴内,然后再命田美娟端来一罐由“五花”熬成的茶水,用调羹一勺一勺为刘铭传灌服进了肚内。 你道这五花茶水中都有哪五种花卉?一曰茉莉花,二曰金银花,三曰玫瑰花,四曰槐花,五曰菊花。这五种花卉,都是自然长成,它们生长于沃土之中,采大地之精华,纳百元之灵气,又不停的吸收阳光雨露,因而绿叶茂盛,花卉朵朵,每当秋冬之初,才长成此花,千百年以来,都被人们取来贮藏于内室,或平日泡茶饮服,或用来与其他药物配伍,饮之具有去寒邪、解热毒、疏风热、清热解暑、健脾安神等功效;尤其遇有呼吸道感染,流行性感冒,则有清热凉血,活血化瘀,消炎镇痛的奇效。 经过一天一夜的调理后,刘铭传这才渐渐恢复了理智。他心里很清楚,如果没有田孝汉大夫和田美娟的精心护理与照料,他刘铭传是不会有今天的。面对田孝汉与田美娟,特别是田美娟,尽管她能实话实说,甚至言辞有些激烈,他刘铭传想到的只是对他们的感激,并没有丝毫的怨恨与不高兴。 刘铭传本来也是一时悲愤过度,一时想不开,因而才有自缢而死的举动,好歹由于抢救及时,他才大难不死,得以活命,现在回想起来,不但觉得自己幼稚可笑,还几乎酿成后患。风物长宜放眼量,之所以会发生这一切,还不都是反叛朝廷的捻贼所造成的吗?现在捻匪未灭,我刘铭传却因受到一时的挫败而灰心丧气,假如我真的死了,不但上负皇上,下负黎民,我刘铭传岂不就成了千古罪人了吗!经过如此一想,他失衡的心情这才马上又平复了下来。 刘铭传听完田美娟的话后,他不置可否,却故意把谈话的内容引向了另外的话题。 第九十一回 刘铭传自缢得活,猫尿灌肠起祸端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刘铭传问里长田维汉道:“里长大人,请你告诉我,在我住进田大夫的病室之后,我属下的军兵一共又来了多少人?他们现在都被你们安置在了什么地方?他们现在的情况还好吗?” 乡绅田广汉抢先回答道:“说到你的这些军兵啊,他们可也太太不拘小节了。何谓官军,我田广汉今天可是真正亲身领教了……” 由于胆小,田广汉的话显然并没有说完。刘铭传已经预感到事情的不妙,他不想去刨根问底,一旦这几位耆老再说出一些不中听的话来,那岂不是又在我刘铭传的脸上抹了一层黑吗? 想到此处,刘铭传只是有气无力的问了一句:“由于整日里骑马奔驰,他们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去杀捻匪,因而我也就忽视了对他们的约束和训诫,以至于才会出现官军不如匪的事情。怕不是他们又招惹什么是非了吧?” 里长田维汉说道:“所有的事情皆已成为过去,过去的事情就让它们过去好了,不要再提,不要再提。” 田美娟听到此处,只见她绷起小嘴,嘴里不满的“哼”了一声,一甩袖子,气哼哼的疾步朝客厅外走去。 刘铭传看得十分清楚,心中暗想:“看来大清朝的气数确实已尽,连我的军队都如此不招人待见,我也是有苦难言,叫我一个小小的军官如何去扭转形势呢?这真乃时也,运也,命也,这大清朝到底还能支持多久,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刘铭传突然又发问:“里长大人,我刘铭传还有一事不明,敬望诸位耆老指点迷津?” 田维汉问道:“刘将军是何迷津,但说无妨。” 刘铭传说道:“我发现在诸位耆老的名字当中,都带有一个‘汉’字,刘某不知,这是因为何故呢?” 田维汉略微思考了一下,即回答说:“你我赖以生存的这片土地,居于国土之中,长江的一条支流——汉水,又从这里奔腾入海,犹如一道天河贯穿其中,故被华夏子孙誉称为江汉、银汉或者天汉。古人早就有‘维天有汉’的说法,所以我华夏子孙便以汉族而自称,自刘邦斩蛇起义以后,更是以汉字命名,建立起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汉朝大国,几千年以来,繁衍生息,传承不断。试问,在偌大的一个地球之上,还有哪个民族能与我汉代子孙相提并论?我为我能生长在这样一个国度而感到自豪。所以,我田姓家族自先祖开始,就已经奠定了爱我华夏的坚定信念,因此就在每个人的名字里面都加入一个‘汉’字,以示衷心与敬重。” 刘铭传听后恍然明白,他深有感触地说道:“省三明白了。常言道,水有源,树有根,我华夏子孙的源头与根源,都与这个‘汉’字息息相关,因为她就是我们的本源所在呀。” 正在刘铭传与里长田维汉等人谈古论今的时候,就见门帘一挑,田美娟就像一阵风似的走进了客厅,她手上端了一个茶盘,茶盘内摆放着一把紫砂茶壶,她走到茶桌旁边,没好气的把茶盘茶壶往桌子上一放,嘴巴噘得老高,也不言语,之后一扭身又走出了客厅。 刘铭传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不解的问诸位耆老道:“美娟这孩子这是怎么啦?也不知我在哪里得罪了她,以至于才惹得她不高兴?” 田美娟为什么不高兴,田维汉及其他耆老们心中都很清楚,但是为了使刘铭传和他的护卫军兵门早一点离开田坭畈村,谁也不愿意把这个谜底揭穿,只好以此来掩饰各自心中的不满意。 客厅内又出现了一阵长时期的沉闷。最后,为了打破这种尴尬的局面,田孝汉只得临时编造了一个谎言,说道:“说起美娟这孩子,她的命运实在也够坎坷了。那还是在她八岁那一年,天上久旱无雨,所有土地都被干旱的龟裂干燥,已播种的禾苗都被干死,村里贫穷一些的人们,生活无着,为保活命,大都以草根树皮或者野菜用来充饥。时间一久,草根树皮都被采光,野菜也无处去挖了,有的人家便携儿带女,流落到了他乡,有的则狠下心来,做了梁上君子或者强盗。美娟的父母本就是安分守己的人,他们无路可去,更不愿去做土匪强盗,实在走投无路了,只得双双悬梁自尽,从此,美娟这孩子就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 田孝汉说到这里,就见门帘一挑,田美娟一阵风似的走进客厅,她手里提了一把烧水的开水壶,迅速往茶壶内冲了热水,一边往客厅外面走,一边撂下一句话:“叔爷公,那都是些陈年烂谷子的事情了,你还提这些干什么?” 说完,一掀门帘,出去了。 田孝汉无奈的摇了摇头,仍然接续刚才的话题:“美娟的父亲田德汉,不但脾气倔强,还是个十分顾面子的人,无论遇到再大的困难,也总是一个人默默忍受和承担。由于家中长期断粮,草根树皮甚至野菜早已无处寻觅,他也没有向亲戚邻居伸出手来求救,当我知道这一切的时候,他早已饿毙而亡,他的妻子见他死去,知道家中唯一的顶梁柱没有了,也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因此,她避开两个还不太懂事的女儿,也上吊自缢了。田德汉死后,两个孩子啼哭不止,这才惊动了四邻,我这才知道了他们家中所发生的不幸。算将起来,在田坭畈村中,与田德汉一家血缘最近的,就只有我田孝汉了。收养田美娟与她的姐姐田美菊,我自然就责无旁贷了。前年,美菊这孩子已到了出阁的年龄,经过媒人的说合,就把她嫁到邻村去了,现在已生下一个男孩,听说小两口恩爱有加,互爱互敬,日子也算过得去。而我由于整日忙于诊治病患者,也就无暇顾及他们的事情。” 里长田维汉说道:“德汉这孩子,与他的父亲田继汉一样,人么,都是好人,就是脾性过于耿直,遇事又不善于向外人求助,自己家的事情,从不愿意去麻烦别人,这就是酿成命案的关键所在。倘若他当时能向我们发出求救信号,作为村中的富豪绅耆,说啥我们也不会袖手旁观啊。哎,可是现在说啥都已经晚了呀。此教训不可谓不沉痛啊。” 富绅田广汉说道:“咱们的祖先自古就有一句老话,叫做肥水不流外人田。作为同村人,又是同一个祖先,同一个姓氏,德汉这孩子若是事先无论向哪一家求助,我们总不会隔岸观火,无动于衷吧?就拿此次刘将军的近百名护卫来说吧,自打他们进村的那一刻起,他们哪一个不是不请自到?进门之后,无论主人同意不同意,见粮就拎,见鸡就抓,见猪牛就牵,有哪一家不是被这些军兵门闹得乌烟瘴气,昼夜不得安生!” 田广汉说到此处,忽然觉得有人在他的腰部捅了一下,竟还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在无意中说漏了嘴,一场莫名的灾难可能就要降临在他的身上。他抬眼望了一眼旁边的田在汉,见田在汉一个劲地向他使眼色,他这才如梦方醒,顿感尴尬无比,可恨地上没有生出一条缝来,不然的话,他可就一头钻进去了。 田维汉也被方才田广汉的直言不讳吓出来一身冷汗,他身为一村的里长,又是村中辈分最高的长者,很为田广汉无意中说漏了嘴而深感懊悔。于是他赶紧出面为田广汉解释并主动承担责任。 田维汉对刘铭传说道:“刘将军,您千万不要当真,方才田广汉的话都是些胡说八道,都是些无中生有的梦寐之语。” 刘铭传突然从卧榻上站起身来,就见他柳眉倒竖,满脸怒气,他到背起双手,一直在客厅内走来走去,就是一直不言语。田维汉等人心中猜测,也不知此时此刻刘铭传在想些什么,他是否会大发雷霆,一怒之下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来呢?众人的怀中,都像揣了一十五只小兔子,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起来。 此时,只见门帘一掀,田美娟手拎冲水壶,又疾步走进门来。就见她面带讥讽之色,只是笑而不语,她熟练地冲好茶水,然后一扭身,又走出了客厅。 在客厅内不停踱步的刘铭传,此时也收住了脚步,又重新坐回到卧榻之上。约莫过了十来分钟的功夫,他的情绪这才渐渐稳定下来,他伸手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先是将漂浮在茶水表面的茶叶用嘴吹散,这才仰起脖子,将茶水不紧不慢的灌进自己的肚内去。 之后,刘铭传这才说道:“车无辕而不行,人无信则不立。善行恶行都是行,收到的效果却迥然诡异。嗟乎,善哉!” 里长田维汉等人听了刘铭传的这番话后,也不知他是在反思己过呢,还是另有所指?反正只要他不降罪杀人,也就谢天谢地了。 正在此时,只听得大街之上忽然传来一阵吵嚷之声,正在众人不知外面的人因何而吵闹的时候,就见田美娟慌里慌张的从外面飞步进入客厅,就见她气喘吁吁的说道:“各位爷爷们,可不得了了,外面有人打起来了!” 里长田维汉急切地问道:“孩子,你说明白点,是谁和谁打起来了?” 就在田美娟正要开口说出事情的真相时,就听见宅院内一阵骚乱,还伴有很多人的吵闹声,一同朝客厅这边走了过来。 一个中年男子刚一进客厅屋门,就见他一手扯着一个军兵的衣服,另一只手指着刘铭传,气愤地说道:“刘将军,你来看看,你的军兵的龌龊行为吧,作为清朝皇帝的士兵,他的做法是不是太龌龊太非礼了哇?” 刘铭传打眼望去,被中年男子扯住衣领的那个军人,不就是自己的护卫营营官刘进军吗?扯住刘进军衣领的那个中男子是谁,刘铭传并不认识。正在众人心中疑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忽听里长田维汉开口说话了。 田维汉对那个中年男子呵斥道:“震汉,有什么话您就说好了,在刘将军面前不得无礼!” 原来那个中年男子名叫田震汉,是里长田维汉的长子。田震汉在听到父亲的训斥之后,虽然脸上的怒气未消,还是顺从的将扯住刘进军衣服的手松了开来,就见他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大有怒发冲冠之势。 刘铭传由于身体正在恢复之中,当他看见面前的情形的时候,就已猜出是自己的部众做了什么欠缺之事,以致才招惹了这位村民,但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仍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由于自己的身体虚弱,气得他全身颤抖成一块,全身都冒着虚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先是一屁股坐在卧榻上,之后又有气无力的躺在床铺上,实在是再无力气来过问此事了。 田维汉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为了不使刘铭传的病情加重,他只好平心静气的对自己的儿子田震汉说道:“震汉,你看刘将军都被气成什么样子了,有什么话,等刘将军的身体康复之后再说,你看成不成?” 田震汉心中仍是气愤不过,但既然父亲如此说,也不免犹豫起来:“这……” 躺在床上的刘铭传听田维汉如此说,他一摆手制止道:“不可!我的身体一时还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只是虚弱罢咧。我看我就躺在这里,听你们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清楚好了。刘进军,你先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进军听刘铭传已经向他发出了命令,就见他身子摇了几摇,晃了几晃,打了几个饱嗝,一股酒臭气从他的喉咙里喷涌而出,差一点没把在场的人都熏倒了。 刘进军:“嗝,嗝,这,这,”显然是因为猫尿灌多了,就连管理自己的能力也没有了。 田震汉见状,便急不可耐的说道:“既然刘将军允许我们说话,那俺就用不着再客气了。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这些军兵们自打住进咱们田坭畈村之后,皆是横行无阻,特别的不懂礼貌。我想为使他们早一点开咱们的村庄,我还是对他们礼让有先。这不,今日一早,俺就自作主张,背着俺的父亲,令家厨做了一桌丰盛的酒宴,特意请来了刘营官,李副营官,还有他们的士兵丁二快活,王三犊子,马二螃蟹,张没出息,赵二欢狗,刘德武,高输偷,齐二赖皮等人,共聚一桌,以示欢庆。……” 田震汉说到这里,就见刘进军酒劲又往上冲,就听他干哕几声,一股酒臭气又喷涌而出,把他身旁的人熏得直咧嘴巴。但过后不久他却又平静下来了。 田震汉继续说道:“常言说,酒后必定吐狂言,鱼肉朋友不可交。酒过三巡之后,这刘进军、李命长等人的话不但多了起来,而且开始张牙舞爪,行为放肆了。他们由战场上的厮杀,谈到进入田坭畈村的经过,最后竟将话题转移到了女人身上,话语污秽,不堪入耳。我妻子叶美玲和我兄弟田信汉的妻子叶美秀,为表示对这帮军兵的敬重,也放下大家闺秀的身价,端茶敬酒,屋里屋外,跑进跑出,谁知这帮毫无廉耻可言的官军士兵,竟然做出了毫无人伦道德、还异常可耻的举动。他们的行为实在太龌龊了,就连我这个七尺男子汉,都无法启齿说出口!” 刘进军听田震汉说道这里,一边打着酒嗝,一边摇晃着身子,毫不知羞,也毫无悔意的说道:“震汉兄,我们这些当兵的人……,马料粮食,服装衣被……哪一样不是靠黎庶百姓来供给?我们对捻匪作战,所经历者都是腥风血雨,惨烈异常,今天我在这里与你讲话,说不定哪一天就去阎王爷面前去报到去了……长期独身在外,因为得不到女人的爱抚,一时性起,难免不做出点出格的事情来……” 站在一旁的田信汉实在听不下去了,他突然走到刘进军跟前,一伸手抓住了他的军服衣领,气不可遏的骂道:“我说你们这些没肝没肺的坏丘八!今天当着刘将军和各位耆老的面,你还敢如此嚣张,看我怎么来收拾你!” 田信汉说着,一抬右手,就准备向刘进军扇过去。 可是,他刚刚举起的臂膀,还没来得及落下,就被一支强有力的臂膀给捏住了,说啥也动弹不得。田信汉举目望去,捏住他臂膀的,不是旁人,正是副营官李命长此人。 李命长嘿嘿奸笑一声,威胁田信汉道:“小子,你若是不识相,不知好歹,敢于用你的巴掌打我们的营官刘进军,我就立刻将你处斩,恐怕今天晚上你就再无幸与你的妻子欢度良宵了!” 田信汉举目往客厅内望去,除去李命长之外,还有他们的士兵丁二快活、王三犊子、马二螃蟹、张没出息、赵二欢狗、刘武德、高输偷、齐二赖皮等人,他们都对田震汉、田信汉兄弟怒目而视,还人人手握利刃,大有立刻大开杀戒的气势,如果处理不当,一场屠戮真的就难以避免了。 里长田维汉对眼前的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为了遏制事态的继续扩大,也是为了自己的两个爱子不被杀戮,他只好拿出长者的权威,呵斥自己的儿子道:“孽障!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竟使你们如此气愤与失态?我平时是如何教诲你们的,我们田家的祖先起于齐鲁,那里可是个有着几千年文明历史的孔孟之乡,孔圣人谆谆告诫我们,齐鲁乃六艺之地,那礼、乐、射、御、书、数的历史名言里,第一个字就是礼子,做事倘若无礼仪在先,岂不有损先圣的颜面?” 要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嘛,经里长田维汉如此一阵数落,名义上听起来他是在教训自己的两个儿子,而何尝又不是并未指名道姓的教训刘进军等人呢?一时剑拔弩张的客厅内,此时的气氛又稍稍缓和了下来。 此时的刘铭传,他从人们的只言片语中,也大致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了,用不着细问,祸端的源起,肯定是由于自己的军兵不无干系了。他有心对刘进军等人痛骂一顿,可是考虑到此时自己的情况,自顾尚且不暇,要是一气之下惹恼了他赖以擢升的军兵,逼迫他们倒戈哗变,不但自己的前程失去了保证,就连自己的小命能不能保得住,还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呢! 想到这里,刘铭传挣扎着从卧榻上坐起身来,有气无力、十分低调的对刘进军等人说道:“刘营官,李副营官,我现在自己尚且自顾不暇,也实在再无精力来过问尔等的事情了,至于你们都做了些什么,我现在先不去追究,不过不能不在你们的功劳簿上记上一笔,在将来对捻匪的作战之中,立功者赏,违纪者罚,违令者斩,本将军说话算话,绝不姑息!” 这真是锣鼓听声,说话听音,从刘铭传的弦外之音,人们不难断定,这场因官兵的无礼而生出来的祸端,可能就如此不了了之,风平浪静,就如此过去了。 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使田震汉、田信汉兄弟,与刘进军、李命长等官军反目为仇了呢?俗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祸端之出,不是因为口无遮拦,就是因为行为不端。为了破解这个迷津,本作者不得不从头再来详详细细的述说一遍了。 要说这田震汉兄弟设宴招待刘进军、李命长等官军,本也是出于一番好意,可是他们哪里知道,有时候好心未必就有好报。这些官兵都是些社会无赖和游手好闲之徒、好逸恶劳是他们的本性,虽说参军之后在军纪的约束下恶习有所收敛,可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遇有适合的环境与土壤,隐藏在他们内心深处的不端癖好就又破土而出、萌生发芽了。 里长田震汉,在田坭畈村不但是手握实权的人物,也是辈分最高的长者,他们家的所作所为,就有失范与楷模的效应。因为家中富裕,不但骡马成群,田亩百倾,家中奴婢也众多,真是使奴唤婢,十分威风。像田震汉、田信汉二人的妻子也是有身份的人,酒宴上的端茶送水、斟酒敬客本不该由她们出面,但田震汉、田信汉见有如此众多的官兵共同赴宴,为了炫耀自己妻子的妖娆娇媚,婀娜身姿,就破例打破常规,怂恿他们的妻子叶美玲、叶美秀艳妆出场,担当起了这本该由下人来做的事情。 要说起叶美玲、叶美秀姐妹,她们的美丽在田坭畈村乃至十里八村的乡邻之中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她们是一对孪生姐妹,是离田坭畈村十里开外的胡坭畈村人士,家中有良田几十亩,虽算不上驴骡成群,猪牛满圈,可也算得上是中上等家庭。当年有人到他父母面前提及田家这门亲事的时候,叶家两位老人听说此事,认为是喜从天降,未说一个不字,就痛快地满口答应下来。于是选良辰,择吉日,很快便成就了这门亲事,两队前世定就的良好因缘,就成为终生的秦晋之好了。 田、叶两家喜结良缘之后,两对小夫妻互敬互爱,出入相伴,一年多来尝不尽的人间快乐。叶美玲、叶美秀婚后恪守妇道,敬重公婆,从不在公共场合抛头露面,村里人背后都说:“田氏家族历代积德行善,未成想到了田维汉这一代,就受到了如此高规格的报答!”田维汉一家的喜悦,自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常言说:“喜极悲之伏,乐极必生悲。”还有谚语说道:“大喜大悲皆非宜,兔子欢了挨鸟枪。”只是悲欢离合都随时伴随着你,倘若你触觉不灵,事先不会觉察,及至到事情发生了,可就悔之晚矣。所以说,为人处世,态度不可过于张扬,更忌放肆嚣张,默默无闻,不事张扬,是为长久平安之道。 这不,刘进军等人因为几杯酒精下肚,头脑急剧膨胀,不但神志恍惚,全身热血沸腾,甚至就忘乎所以,张牙舞爪起来了。刘进军恍惚之间,突然就记起了小时候私塾先生教过的一首古诗来,但由于学习极差,现在只记得前两句,后面的内容就只有靠他自己随意发挥,胡诌八咧了。 刘进军用醉意惺忪的淫眼望着为他们斟酒倒茶的叶美玲、叶美秀姐妹,口中喃喃地诵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要挑美女,就到田坭。田家二美,姓叶孪生。长曰美玲,次曰美秀。美若仙女,温婉诱人。哥哥见后,昼思夜想。未得其人,也得闻香。快快过来,让哥拥尝!” 田氏兄弟听刘进军出此狂言,已预感到刘进军已经失态,起初还只认为他这是酒后失言,并未介意。谁知这刘进军不但动口,说到最后,竟然当着众多人的面,还动起手来!只见刘进军趁叶美玲没注意,将他的猪爪子猛然便伸向了她的胸部,叶美玲哪里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她慌乱之中惊叫一声,手中的酒杯猛一下掉落在地上,啪的一声,被摔了个粉碎! 李命长等一般官兵,见刘进军如此的龌龊行为,不但不予谴责,还当成是一种乐事,众人有的鼓掌,有的喝彩,有的狞笑欢呼,有的将酒杯掼在地上,刹那之间,一场酒宴便变作一场群魔乱舞的疯狂聚会。 在那个视贞操为生命的年代,妇女的身体,除了自己的男人之外,那允许第二个人抚摸?叶美玲羞涩难当,她一边哭泣,一边急步跑出了酒宴客厅;叶美秀与姐姐形影不离,自然是一同跑了出去。 田震汉哪里受得了这种侮辱,他气愤之下,一伸手便揪住刘进军的军服衣领,就要用巴掌打他,可是刘进军身体魁梧,虎背熊腰,彪悍异常,由于经常使枪弄刀,膂力也不平凡,平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田震汉,哪里是他的对手? 刘进军扭住田震汉的胳膊,恶狠狠地对他说道:“姓田的,我劝你小子还是识相点,尽快把你的狗爪子收回去,如若不然,如果惹恼了爷爷,我一刀将你的爪子剁下来喂狗去!” 田信汉也为哥哥打抱不平,还未等他动手,就被李命长、王二犊子、马二螃蟹等官兵一拥上前,用刀枪把他逼到了墙角上,这些野惯了的官兵们,杀人如同草芥,如果田信汉再有所动作,他可真的就没有命了。 就在这关键的时候,里长田维汉的夫人闻讯赶来了。她见客厅内剑拔弩张的气势,为了息事宁人,只好委曲求全,向刘进军一般官兵说起了好话。 妇人说道:“官爷们息怒!官爷们息怒!你们吃粮当兵,离井背乡,还要每日行走于刀光剑影之中,也实在是不容易呀。怎么能为了区区一点小事,就伤了弟兄之间的和气呢?我看你们没必要在这里互相撕扯,为了寻求公道,不如就到刘将军面前,让他来据理公断好了。” 刘进军等人听老夫人提到刘铭传,心里到底还是有些胆怯,他们立刻没有了方才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的气势,态度也不由得软了下来。 田震汉说道:“母亲说的太对了,这么好的办法,怎么孩儿就没有想到呢!俗话说得好,孩子哭闹不听话,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把他抱给他娘。因为他娘有奶喂她呀,他想吃奶,一见到他的娘,自然也就停止了哭闹,消停下来了!” 田震汉这番具有讽刺意味的言辞,不但听起来不那么刺耳,因为幽默气味十足,还使那些听不得半点强硬话语的官兵们,像被灌了迷魂汤是的,尽管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也无法再公然反驳了。就这样,一群人就拉拉扯扯,推推搡搡,来到了田孝汉的药房客厅。 在听完刘铭传用虚弱的声音说出的一番话之后,尽管田氏兄弟心中还不满意,但是当着刘铭传这位炙手可热的朝廷命官的面,他的每一话对外人来说也算得上是一言九鼎,军令难违了,只要他的嘴一歪歪,说不定谁的人头就要落地了,田震汉暗暗告诫自己:“古人也常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还是不要过于执拗,见好就收好了.” 此时,里长田维汉也说道:“刘将军为国征战,每日里鞍马劳顿,要不是为捻匪所败,也不会走到我们这个偏僻小村庄来,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像刘将军如此高贵身份的将军,恐怕我们请都请不来哩。” 乡绅田广汉也说道:“此事说起来虽然有伤风化,可是,此事是发生在酒席宴上的事情,就是皇帝,在这种场合说的话,也往往是前边说,后边忘,说话不作数的。何况军人乎?他们都是粗犷粗鲁之人,说话向来都是口无遮拦,云山雾罩,云里雾里的,咱们可千万别当真啊。看在都是自家人的份上,还是和为贵,和为贵啊。” 田信汉说道:“广汉叔的话,我做晚辈的不敢不听。可是这刘营官实在也太过分了,他不仅仅是说说而已,他还动了手呢……” 可是还未等田信汉的话说完,里长田维汉就一瞪眼睛,用力在茶桌上拍了一掌,震得茶壶茶盅蹦起老高,有不少茶水都被溅洒在了桌面上。害得田美娟不得不赶紧用抹布把它擦干净。 田维汉骂道:“可恶的混账东西!老子和刘将军在这里平复事态,你却偏要火上浇油,你还唯恐天下不乱咋的?你与你的哥哥快快给我滚回家去,闭门思过,再不许给我惹是生非,如若不听,我定会家法伺候!” 田震汉与田信汉还有些抹不过弯来,站在原地没有动弹。这时只见田美娟悄悄走到二人身旁,把她的嘴巴附在他们的耳边,不知小声说了什么,田震汉这才拉住田信汉的手臂,悄然离开了客厅。 见事态已经得到了平息,客厅内的人提吊的心,这才放了下来。此时的刘进军,由于酒性发作,已由刚才的打酒嗝,变成了干哕呕吐,人也开始昏迷起来,渐渐失去了知觉与自制。呕吐物洒满地面,一股十分难闻的酒臭气,只把客厅内的人熏得无法呼吸。 田孝汉见此情形,赶紧责成田美娟道:“美娟啊,这打扫屋内污物的事情,就只有靠你来办了。” 虽然田美娟也是十分的不情愿,但是叔爷公已经发了话,也只好硬着头去执行了。她一边打扫,一边咕哝道:“这猫尿有什么好喝,就不能少喝点吗!” 待田美娟将客厅打扫干净之后,就见刘铭传突然从卧榻上站起身来,声色俱厉的说道:“此次兵败来到这田坭畈村,我们可算是出够了洋相了。李命长,此事的发生,你也脱不了管教不严的责任,待我身体康复之后,我定要对尔等严惩不贷!现在,你们就别呆在这里了,赶紧抬上你们的营官刘进军,回驻地去好好反思,等待处理吧!” 李命长责成他的士兵,众人就像拽死狗似的,半抬半架,半拉半拽,众人一哄便走出了客厅。 当李命长的官兵们来到里长田维汉家的大门前的时候,见大门已经紧闭,外人再也无法进入。正待李命长的军兵们就要涉门而过时,忽然闻听从宅院中传出来一阵嘤嘤的女人啼哭声,不用问,这就是田震汉的妻子叶美玲的哭声了。李命长等人无暇顾及细听下去,只好拽扯着尚未醒酒的刘进军,向田家的一处空院落走去。这处院落,是田家的一处备用院落,虽然有草房数十间,但是平时并无人居住,只是每逢耕种收获的农忙时节,田家要临时雇用几十名短工,这是他们吃睡居住的地方,现在就成了刘铭传溃兵居住的处所。 李命长等官兵将刘进军抬进作为临时军营的宅院之后,就将他往草铺上一放,任凭他慢慢去苏醒。其他军兵也各自东倒西歪的躺倒在草铺上,有的很快便进入梦乡,鼾声顿起,呼呼大睡了起来。有的则胡思乱想,说什么也无法平静下来。 李命长对丁二快活、王三犊子、马二螃蟹等人埋怨道:“你们说,我们这叫过的是什么日子?睡嘛,睡的是地铺草堆,吃嘛,吃的是百家嗟来之食,好不容易吃到一顿酒宴,也算是叫花子开洋荤了,没成想又半路生出来一场是非,还无端让刘将军给训斥教训了一顿,难道你我的命中注定就有此一劫不成吗?” 李命长说到此处,翻眼瞪着刘进军,用手点指了一下仍在呼呼大睡,仍然在酒睡之中的刘进军,说道:“说一千,道一万,究其根源,还不都是咱们这位不争气的营官惹的祸?他依仗着他与刘将军同宗同姓,又在战场上多次救过刘将军命的份上,因此就居功自傲,不把别人放在眼中。这次摸奶事件发生后,倘若换成是你我,事情闹到刘将军那里,就是不被杀头,恐怕也早被打得皮开肉绽了。” 鉴于刘进军的威慑之力,丁二快活等人只是听李命长讲说而已,没有人敢于插话,更没有人敢于随声附和,李命长见没有人理睬他,也感到酒劲未消,身体疲倦,不知不觉之间,也就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李命长所说刘进军与刘铭传的关系,确实是不同寻常。刘铭传与刘进军的确是同村并同宗同族,刘进军的年龄比刘铭传小了近十岁,但是辈分却比刘铭传高一辈,按说刘铭传还得管他刘进军叫叔呢。在淮军中,由于皆是由地方民团发展而来,所以亲属裙带关系比比皆是,在刘铭传的淮军中,原来有不少人都是他原来办民团时带领出来的团丁,经过多年的战场厮杀,不少人不是战死,就是因负伤回归农村,现在已所剩无几了。 再回到田维汉家。田震汉、田信汉回到自己的家中之后,发现叶美玲还在不停地哭泣,叶美娟在一旁不住的劝慰,并用自己的手帕为姐姐拭去脸上的泪水,但是叶美秀越是劝解,叶美玲就是越哭泣的厉害。 叶美玲一边啼哭,一边说道:“妹妹呀,自打懂事的时候起,你我就相知相亲,形同手足,那你说说看,姐姐在哪些地方失于检点,做出过不伦不类,有损女德,伤风败俗的事情?不想俺今日好心为那些该死的官军亲自斟酒倒茶,伺候他们,倒惹出来一场恼人的羞辱!当着十几位官军的面,姐姐的脸可是丢大发了,你说,今后叫姐姐我如何在公婆面前做人?尤其是你的哥哥田震汉,他会不会因此而嫌弃我,一纸休书把我休了呢?呜呜,我干脆死了算了……” 也真是机遇巧合,就在叶美玲说这番话的时候,正巧田震汉、田信汉兄弟也从田孝汉的药房客厅回来了,将叶美玲的这番话听了个一字不漏。 田震汉此时仍然怒气未消,当他听叶美玲如此说的时候,便三步两步窜到她的面前,紧紧握住她纤细白嫩的小手,十分诚恳的说道:“美玲,你怎么会有寻死的念头呢?你这次不幸遭遇,只是一个意外,责任全在我身上,要不是我提出来搞什么宴席,又一反常态让你们姐妹出面伺候那群连猪狗都不如的混帐东西,怎么又会节外生枝,惹出这场麻烦来呢?要怪就怪我田震汉好了,此事与你叶美玲没有丝毫关系。美玲啊,当着咱兄弟和弟妹的面,我向你保证,今生今世,我田震汉要是对你有半点挑剔,或者因为此事找你的麻烦,定遭天打雷劈,不得善终!” “我儿说的不错,如此,才算得上是真男儿也!” 众人打眼看时,是田维汉回来了,大家赶忙走向前去,问长问短。 田维汉说道:“恶风吹过,风暴也就停止了,此事就让它如此过去好了,自打此刻起,无论何人,都不准再提及此事!” 夜,又悄悄降临了,田家人用罢了晚餐,都早早的上炕休息了,不必多说。 田孝汉的药房客厅内,田美娟一早便起来打扫卫生,当她走进客厅之后,发现卧榻上已没有了刘铭传的影子。美娟感到奇怪,还以为刘铭传到户外散步或者去出宫去了呢,她一边收拾房舍,一边等待,她还想问一问刘铭传,今日身体好些了,想吃点什么好吃的,她好为他去准备。但是左等右等,仍然不见刘铭传回来。这时,田美娟便有些沉不住气了,心想他上吊没吊死,可别再出点什么意外,要是他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他那帮如狼似虎的军兵们,还不找茬把我们田坭畈村给血洗了哇!事情紧急,得赶紧向叔爷公回报去! 田美娟急急慌慌跑到叔爷公的卧室,焦急地对他说道:“叔爷公,刘将军不见了,我估计可能要出现大事情!你说这可怎么办?” 田孝汉听田美娟如此说,心中也像压了一块石头,也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但终究他岁数大,经历多,遇事头脑冷静,不像年轻人那样浮躁慌乱,他安慰田美娟道:“以我两天多来与刘铭传的相处,发现他是个诡谲精明之人,既然我们拯救了他的性命,他还不至于再做什么对不住我们的事情,我看他的突然失踪,必定是有原因的。我看这样吧,你赶紧到你田维汉爷爷家去打探打探,看看他那处闲院内的士兵还在不在,说不定他是到那里去与他的士兵相聚去了呢。” 第九十二回 刘铭传不告而别,四侠女失之交臂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田美娟腿脚灵便,一转身便走出庭院,按着叔爷公的吩咐去打探消息去了。约莫过了不到半个时辰,田美娟便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田孝汉问她:“怎么样孩子,你探听到刘将军的消息啦?” 田美娟没有开口回答,只是遗憾的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田美娟这才说道:“俺维汉爷爷的闲院内,也是人去屋空,哪里还有一个官兵的影子?我看啊,这刘铭传就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小人,咱们救了他的命,临走时总该与咱们打个招呼吧,可是他可倒好,连个屁也没放,就这样不声不响的溜之乎也了,我看此人做人做事也太不仗义了。” 田孝汉责怪田美娟道:“孩子,为人做事,要三思而后行,切不可凭一时的主观臆断对一个人来妄加评判,如果如此,不但于事无补,还会冤枉了好人。以我两天多来对刘将军的观察,他虽然身为武将,胸中的文墨也不是太多,仅仅因为他此次的不辞而别,就给他冠以无情无义的罪名,我看还为时过早。你仔细在他的卧榻附近或者客厅内查看查看,是否有他留下的片言只语?” 田美娟遵照田孝汉的吩咐去做,田孝汉则独自走到院内,脑子在不停地翻滚,心想,这个刘铭传,他到底是因为何故而不辞而别了呢? 正在田孝汉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突然从院外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来人未打招呼,就推开虚掩的院门,分先后走进了宅院。田孝汉打眼望去,来的不是旁人,正是里长田维汉,紧随田维汉身后的是乡绅田广汉、田在汉、田成汉,还有田维汉的两个儿子田震汉、田信汉,另外还有赶来凑热闹的村中的十几位乡亲,一下子便把田孝汉宅院塞了个满满当当。 众人一进入田大夫的宅院,便你一言,他一语,众说纷纭,议论纷纷。 里长田维汉疑惑的说道:“此次刘将军不辞而去,可能是因为酒宴上的风波,倘若是如此,我看那就凶多吉少了。” 乡绅田广汉也说道:“这些个官兵终日里叱咤疆场,他们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刘铭传如此不告而别,我看定有原因,谁能断定他能不能返回身来对我田坭畈村欲行不轨、大开杀戒呢?” 瘦猴耆老田成汉也咬文嚼字的说道:“官兵即是官匪,这官与匪只是一字之差,纵观古今之事,这官兵对庶民百姓大开杀戒、大肆屠戮的事情数不胜数,我看这一次咱们全村人就只有伸长脖子等着挨刀子好了!” 听田成汉如此一说,人们更是莫衷一是,毫无主见了。众人愁眉苦脸,唉声叹气,议论纷纷,不知如何才好,更有那胆小的妇女,竟然止不住悄声哭泣起来。 这时,只见田美娟手拿一张字条,一边匆匆从客厅内向外跑,一边大声呼喊道:“俺在刘铭传的枕头下面捡到一张纸条,上面还写了许多字,俺还没来得急看,请诸位叔爷公们看一看,纸条上都写了些什么?” 田美娟走到里长田维汉跟前,伸手将纸条递给了他。田维汉将纸条展开来观看,只见一平尺不到的黄纸片上,歪歪扭扭、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田维汉一边看,一边慢声细语的诵读道: 东边日出西边落,无良军兵斗酦槊; 缘因省三疏教管,洋相百出臭名落! 杀贼本是奉朝命,刀光闪处贼首落; 一世英名瞬息丧,怎令省三胆气壮? 无颜面对众乡亲,我把泣血灌肚肠! 气虚怎敢与拜别,善哉善哉莫怪我! 今次离去是永别?可恨可叹都怨我; 重整旗鼓壮军威,愿将热血洒疆河! 田维汉读罢刘铭传留下的字条后,朗声对众人说道:“大家都听到了,刘将军是因为他的士兵酒后闹事,感到再无颜面对村中父老乡亲,因而深深懊悔与自责,这才趁夜深人静的时候,带领他的军兵们,悄然离开了咱田坭畈村。乡亲们事先有所顾虑,害怕刘将军杀个回马枪,来报复我们,这一下大家都该把心放在肚子里了,刘将军绝非那等小肚鸡肠之人,也就不可能做出那种下贱之事。大家都放心回家去过太平日子去好了!” 瘦猴乡绅田成汉说道:“我来借用刘将军的两句话:东边日出西边落,无良军兵斗酦槊。不是军兵酒性发,都怪军纪实在差。这下好了,刘将军乃淮军名将,只要他的人性尚未泯灭,就不愁我大清国无法从阴霾中走出来!” 田孝汉摇了摇头,说出了不同的看法:“这大清国的弊政,实乃冰冻三尺,并非一日之寒,我看他就像已到垂暮之年的老者,要想让他健康复苏,谈何容易?我看咱们就等着听义军为他敲响的丧钟吧!” 田孝汉的话,在众人中引来一阵激烈的欢呼之声,田震汉说道:“要说大清朝能一下子振兴复苏起来,我看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要是能有人为他敲响丧钟,我第一个就站出来欢呼!” 田美娟突然问里长田维汉道:“我刚才听见你在读刘铭传的字条时,曾经两次念到过省三这个词,请问爷爷,这字条中所说的省三是什么东西呀?” 田维汉说道:“孩子,这省三可不是东西,他是刘铭传的字。也就是说,刘铭传就是刘省三,刘省三就是刘铭传,就是这么回事。这下你可明白了?” 田美娟回答说:“这下俺总算明白了,省三根本就不是什么东西,而是刘铭传的另一个名字而已。” 在一阵哈哈大笑之后,人们有都各自回到了自己那个不知居住了多少年的家中去了,从此再没有了外界的打扰,没有了原先恐惧的心态,又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过起了从祖辈们那里继承沿袭下来的刀耕火种式的宁静生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现在咱们再回过头来说说任柱的事情。正在任柱集中兵力准备聚歼刘铭传的铭军的时候,忽有护卫兵葛昌骑马来禀报说:“任旗主,大事不好了!” 任柱勒住坐骑,急切地问葛昌道:“小葛,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不要慌张,快一五一十的讲说明白好了!” 葛昌也勒住战马,焦急的对任柱禀说道:“咱们只顾在前面进攻刘铭传了,没想到湘军的霆军鲍超那老贼却乘机抄了咱们的后路,现在尊王与任虎、任大牛诸将领,正在拼命与鲍超的霆军死战哩,旗主,你先不要去追赶刘铭传了,还是赶紧去支援尊王他们去吧!” 军情紧急,时不我待,任柱一听说此情况,哪里还顾得上再去追赶刘铭传?于是他二话没说,立即调转马头,在葛昌的带领下,马上向出事地点跑了过去。 任柱骑在马上,手持双锤,老远就看见尊王赖文光正在舞动手中的长矛,正在与数倍于己的霆军进行殊死搏杀呢。任柱也顾不得与尊王打招呼,一声呐喊,便立即投入了战斗。但见任柱铁锤舞动之处,霆军碰上即死,挨上即亡,任柱犹如虎入羊群,霆军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刹那之间,便有数十人都死于非命,战场上不利的局面立即就得到了扭转,霆军摄于任柱的威力,立即四散奔逃。 任柱正要策马前去追赶,但立即被尊王赖文光拦了下来。尊王说道:“任柱兄弟,咱们要审时度势,切不可逞一时之勇。据我所知,鲍超此来,定是早有准备,再加上敌众我寡,以劳代逸,假如与之搏战,必定是败多胜少。所以我劝旗主千万不可太鲁莽,以免上当吃亏。” 任柱听完赖文光的规劝之后,急切地问道:“以尊王之见,我们该当如何是好呢?” 赖文光说道:“以我对鲍超此人的了解,他虽然目不识丁,只是一介武夫,可是此人久经战阵,虽然多次身负重伤,但勇气不减当年,且他的手下有一万多名精兵,个个勇猛好斗,我们倘若此时与他决战,绝无胜算的把握。所以我的意见是,弃战而退,寻机再战。” 任柱说道:“我听尊王你的。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赖文光说:“听说总旗主张洛行正在豫西北一带与僧格林沁周旋,我们可立即突围出去,到那里去与黄旗捻军会合,如此不但能助黄旗捻军一臂之力,兵合一处,力量增强,亦可寻找战机,给僧格林沁一击。” 正在二人讲话的时候,忽见任虎、任大牛二人各骑战马,由远而近,向任主与赖文光这边疾驰而来。但见任虎、任大牛二人满身血污,身上也多处遭受刀枪之伤,二人气喘吁吁的对任柱、赖文光说道:“看来此次鲍超老贼早就有所准备,他在东、南、西三方都部署有重兵,唯有北面系刘铭传铭军所处地带,尚未有霆军的军兵,这真是上天助我也,如不赶紧突围,恐怕就要遭受灭顶之灾了。” 此时,只见霆军从东、南、西三个方向铺天盖地地涌来,但见霆军旗帜招展,万马齐喑,马欢人咤,犹如决堤的洪水,一起朝任柱、赖文光这边冲杀过来。 赖文光说道:“机不可失,时不我待,赶紧整顿人马,顺着山沟,向西北方向突围吧!” 于是,螺号声声,响震山谷,刹那之间,便集合了五千多人马,任柱、赖文光骑马在前领路,任虎、任大牛二人殿后,浩浩荡荡,向西北方向突围而去。 在后面追赶的霆军见任柱、赖文光呼啸而去,也紧追不舍,于是乎双方就展开了一场追逐比赛。 任柱、赖文光带领蓝旗捻军走出无名山谷谷口之后,便一直挥军指向西北,犹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凡是马蹄踏到之处,树叶乱飘,山石乱滚,尘土飞扬,恰似排山倒海,势不可挡。鲍超坐在马背上,将眼前的一切尽收眼底,以他数年来在战场上的经历来判断,他早已断定任柱这是要迅速脱离战场,要挥军西下,不久便可进入河南省境内。 鲍超一面骑马追赶,一面命令诸军兵将:“以本帅多年来与反匪打交道的经验来判断,任柱在受到我天朝军队突然打击之后,因为无力与我对抗,只好弃战而去,我估计他们遁逃的方向,应该是河南省的腹地,现在张洛行一帮反匪就活动驻扎在那里,倘若他们会聚在一起,力量一壮大,那可就更难剿灭了。因此,我等为向朝廷表功,必须死力穷追,决不可使其逃脱!” 鲍超部将宋国永首先答道:“鲍军门不必担心,任柱等已成漏网之鱼,谅他这个阴沟洞里的小泥鳅也不会再翻起什么大浪了,只要我们加力穷追,任柱一帮反贼的灭亡之日,已是指日可待了。” 霆军个个持枪追赶,从近午一直追赶到傍晚,不但没有追上任柱,据探马回报说,任柱的踪迹也越来越难寻觅了,如果夜幕降临,很可能就要失去追赶的目标了。这时的霆军各路军兵,早已没有了起初追赶时的勇猛气势,由于坐骑长时没有进料,不能及时得到饮水,有的早已因为劳累过度而倒毙路旁;有不少体质虚弱的战士,也因不堪忍受长时间的骑马劳累,亦口吐白沫,从马背上坠地而亡。 总兵官娄云庆向鲍超进言道:“鲍军门,您身为主帅,应该懂得爱兵如子的道理,倘若再如此猛追下去,我看要不了多长时间,咱们的军队便会不战自溃矣!” 副将谭胜达亦说道:“目下捻匪多如牛毛,此剿彼长,彼剿此长,非一朝一夕所能剿灭者,如不赶紧停下来歇息,马喂草料,人进饮食,我看等不到明日早晨,我等都会一命休矣!” 提督曹志忠说道:“我心中一直疑惑,我们是人,捻匪也是人,同样是人,为什么他们就总是比我们紧打紧摔紧折腾呢?” 素有“关中四杰”之称的参将高占魁说道:“以末将看来,曹将军的问题并不难回答。这一是因为,捻匪虽然身为匪徒,可他们皆是种地农民出身,平日里经受日晒雨淋,早已经磨砺成了金刚之身,所以骑马奔驰,日行百里,对他们来说早已成为小菜一碟;再者,他们所乘战马,都是从官军手中夺得的优良宝驹,再从中选取优等者,可谓百里千里挑一,而尽弃孱弱之马,所以他们日行百里而无需喂养。以上便是匪皆胜我之处。” 说到曹志忠此人,咱们不能不多啰嗦几句。曹志忠生于道光庚子年间,也就是公元1840年,在这个期间,中国历史上发生了一件划时代的大事,一个弹丸小国——英国,居然利用他的军事优势,对中国进行了大张旗鼓、惨无人道的疯狂掠夺与侵略,还利用一种毒品——鸦片,敲开了“闭关锁国”的中国门户,使中国人民遭受了一个多世纪的野蛮压迫。可说曹志忠是生不逢时。 曹志忠出生在湖南省双峰县杏子铺镇斗盐梅子村蔡家冲,在他六岁的时候,母亲即因病过世,因生活无着,还未成年的他,就不得不为斗盐湾一富户人家放牛为生,年纪少长之后,又以乞讨为生,常常为讨得半碗米饭而遭受富人的打骂、白眼与凌辱,小小年纪便尝尽了人间的悲苦与辛酸。 但是,身处逆境的曹志忠,没有被凄凉的遭遇所吓倒,他抱定一个信念:世道的不公,也会让位给在逆流中乘风破浪、勇往直前的勇士,有朝一日,只要走出困境,逆境也就变成顺境了。 在咸丰五年那一年,不甘寂寞又从不向命运低头的曹志忠,以他十五岁的弱小年纪,只身奔赴岳阳城,参加了岳阳武童考试,被选拔进入清军杨载福〔即杨岳斌〕部当上了一名水师正勇士兵,隶属于鲍超部下。咸丰六年夏季,年满十六岁的曹志忠,被赴湖南招募陆勇的鲍超选中,从此曹志忠便成为霆军中的一员。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已成为清军中正式一员的曹志忠,不断随鲍超南征北伐,英勇战斗,他曾经奉命对太平军作战,后又多次随鲍超屠杀过捻军,他作战勇敢,不怕流血牺牲,曾经数次受到过清廷的表彰与嘉奖,很快便由一个下级士兵,被破格晋升为福宁镇总兵之职,这时曹志忠才刚满三十八岁。所以他便成为鲍超最信赖、最忠实、最得力的干将之一。 鲍超听完诸将领的议论之后,亦深感自己身体乏累,一摸屁股,湿乎乎,黏糊糊,也早已被马鞍磨出血来了。 鲍超长叹一声,说道:“想我鲍超,虽也出身于奉节一穷苦农人家庭,但从二十余岁从军以来,步步晋升,地位早已发生变化,每日里高枕无忧,生活优越,我早已不是昔日的鲍超矣。” 于是鲍超便传出军令:暂停追击,原地休息。 任柱、赖文光带领他们的蓝旗捻军,在霆军的步步紧追之下,也无法得到很好的休息。但是,日行百里,飘忽行军,早已成为他们的家常便饭,再加上捻军士兵们对官兵的无比仇恨,消灭清妖的信仰,又转变成了无穷的力量,这就是捻军与清军的不同之处。 这一天的傍晚时分,捻军的大队人马来到了一个山路崎岖,依山而建的村镇旁边。此时已是昏暮将至,村中的袅袅炊烟在山寨中扶摇飘渺,村中还不时传来几声家犬的吠叫之声,吵吵嚷嚷的说话声音,也不时从村中传出,看起来此村肯定是个大的集镇无疑了。 任柱观察了半天,然后对赖文光说道:“此村依山而建,且地势险峻,又有寨墙围护,村寨内住户也不在少数,倘若我军能在此暂驻一时,造饭休息,添加草料,待明日一早再拔营启程,尊王以为如何?” 不想赖文光听过任柱的话之后,连连摇头说道:“不可!此村虽说地势险要,又有寨墙围护,如果将军队驻扎于此寨中,表面看起来似乎易守难攻,其实却是将自己置于了一个危险境地。任旗主不会没有听说过诸葛亮怒斩马谡的历史典故吧?” 任柱回答说:“小时候经常听老人们讲说过此故事,稍大之后也在说书摊上或戏文中偶尔听到过此故事,但那都是道听途说,听过即忘,对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并不十分清楚,所以印象并不深。” 赖文光说:“马谡是诸葛亮一位十分信任的将军,可就是在如何固守街亭这个问题上,他一味固执己见,不听别人劝阻,不是在靠近水源的地方安营扎寨,而是独居山颠,被魏将张郃切断了水源,又断了粮道,因而兵败,被诸葛亮斩首问罪。孙子兵法上说‘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意思是说,凡是为将帅者,恰如其分的选择地形地势,然后因地制宜,部署兵力,才可有取胜的把握。像我们面前的这个村寨,它依山而建,又有寨墙围护,乍一看似乎是个屯军的好地方。但倘若仔细一想,假如敌军用重兵将其围困,不消五日,即可因断水断粮而陷于被动,最终的结果就是不战自溃。所以我说,此地绝非是适于屯扎的好地方。驻在这里,会有导致全军覆没的危险。” 任柱问赖文光:“那以尊王的意见,我们该当如何是好呢?” 赖文光说道:“依我看来,鲍超的霆军正在尾随而至,我们必须当机立断,舍弃此寨,立即挥师北上,这样做,虽然军士们辛苦了些,但总比驻此险地,被鲍超一举歼灭的好。” 于是,在任柱的命令之下,蓝旗捻军全体将士又忍饥忍困,强忍饥疲,又继续挥师北向了。 在任柱的蓝旗捻军刚一离开这个村寨的时候,此时太阳已经西沉,就在天就要黑下来的时候,从村寨的正西方向,挥鞭扬尘,有四匹战马疾驰而来。待马匹走近了,人们这才看清楚,端坐在马匹脊背上的,竟然是四位妙龄女郎。书中代言,她们不是旁人,而是与读者久违了的从太平山寨而来的齐彩凤、牡丹、芙蓉和赵秀敏四位姑娘。 读者一定会问:她们不是在湖北安陆的太平山寨吗,怎么又会突然到这里来了呢?说起来她们来到此地,也绝不是无缘无故。 原来,齐彩凤她们居住在太平山寨,风闻任柱、赖文光在尹隆河一带击败了刘铭传的铭军,却不想又被湘军的霆军突然从背后包抄,任柱、赖文光没有想到鲍超老贼会来这一手,因为缺少思想准备,因此吃了败仗。据说任柱、赖文光只好突破重围,一路挥军直指西北,向河南境内进发。齐彩凤为了一探究竟,这才带领牡丹、芙蓉与赵秀敏,离开太平山寨,来到了河南境内。可惜的是,就在她们即将相遇的那一刻,她们由西而来,而任柱与赖文光却转而奔向了正北方,就这样,就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几个即将会面的老朋友,就这样失之交臂了。 由于天气已黑,齐彩凤一行人身处这处挂在半山腰上的村寨面前,亦无法再继续前行了、众人驻足观看,见面前有一处用石砌围墙围护的村寨,村寨呈半月牙形状,东西走向,估摸计算,至少也有一里路长,而且村寨中人声鼎沸,灯烛辉煌,看来此村寨定是来往客旅打尖歇息的好去处了。 赵秀敏是一个生性活泼的姑娘,她一见面前的这个村寨,便高兴地对齐彩凤等众姐妹说道:“彩凤姐,我们此次离开太平山寨后,为了寻找任大哥,整日里骑马奔驰,路过的村庄也不在少数,可我从未见到如此奇特好玩的去处。你们看,此村寨依山而建,就像挂在半山腰上的一幅水墨画,近看是人居,远看似仙境,真叫人百看不厌,俺再也舍不得离去了。” 听完赵秀敏的一番议论,芙蓉也插话说道:“看来秀敏妹是春心萌发,秀女思春了。那咱们就赶紧进入村寨,为咱们的秀敏妹妹寻找一位门当户对的如意郎君,择良辰,选吉日,把她嫁出去算了。如此也好了却秀敏妹向往已久的的一桩心事。” 赵秀敏被芙蓉说的羞赧难当,娇嫩的面皮一下子被羞得绯红,她举起手中的马鞭,轻轻的在芙蓉的屁股上抽了一下,骂道:“我把你个嘴贱的乌鸦嘴,你竟敢如此歪曲俺的意思。你也是二十几岁的大姑娘了,俺就不信你就能独守空闺,每日里抱着个死枕头,守一辈子活寡!” 齐彩凤也说道:“在这人世之间,最玄妙、最不可理喻的,就是这男女之间的那点事情了。想当初,造物主在塑造人的时候,早已经过深刻的思考。为什么有一男必配一女?男女搭配,方能成其为媾合,才会组成家庭,倘若不能如此,还如何能传宗接代?那不就人种断绝,无法接续了吗?这就像地球必有两极一样,南极为阳,北极为阴,就像两块巨大的磁铁,虽然相距遥远,却又能互相吸引,互相制约,二极共存,谁也离不开谁。在这人世之间,也把男女分作为两级,由于极性相反,才能够相互吸引,男女媾合,组成家庭,否则世界也会失去光彩了。” 牡丹说道:“咱彩凤姐到底是成过家室的人了,打出来的比喻也是如此深奥诙谐,这把男人女人比作两极的说法,我还是头一次听到呢,俺真是大开眼界了。” 四个人一边说笑,一边牵马前行,不多时便来到村寨的西大门。只见寨门是用乱石垒成,寨门呈拱形,在太阳余晖的映照之下,刻在门楣一块方石上的两个大字,还清晰可见,上面写得是“鸿奖”二字,这二字出于何人之手,表达的是什么意思,齐彩凤她们也无心去仔细推敲。虽说是寨门,却是有寨无门。四人各牵自己的战马,齐彩凤在前,牡丹、芙蓉、赵秀敏随后,依次向寨中走去。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更奇妙。站在外面,看到的只是这个山寨的外表,进到寨中之后,齐彩凤众人发现,原来寨中更具千秋。仅就街道而言,就与其他村寨风格迥异。只见街面寨楼耸立,店铺林立,布满街面,又有穿梭来往的客商,马蹄得得,驼铃声声,一看便知这都是来自于口外的商人。由于村寨是建在一条河流岸边,还不时传来河水潺潺,又见河边垂柳成荫,人们三五成群,漫步于河边柳荫之间,好一派江南水乡风光。只是由于受地势的限制,所有的房舍屋宇都建在靠北面一侧,这是因为南面是峭立的山峰,无法修建房舍的缘故。 齐彩凤一行人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来到一家悬灯结彩的客栈门前,在烛光的映照之下,只见门楣上方悬挂一块匾额,上书“半扎客栈”四个大字,店堂内的伙计,正在手端碗盏,不停地走来走去,在为早到的客人们端茶送菜。 齐彩凤站在门口高呼一声:“店家,我等要住店歇息,可有空房安置?” 店伙计一听又有客人到来,便放下手中的碗盏,满面春风的迎到了客栈门口,笑嘻嘻的问道:“贵客临门,哪有拒之于门外的道理?客官共有几位?” 赵秀敏抢先答道:“你真是明知故问!四个大活人就站在你的面前,难道你眼神不济,看不见不成吗?” 店伙计自知理亏,笑得他眯缝起了两只眼,赶忙赔不是道:“都怪小的眼拙,我是被四位如花似玉的美女照花了眼,这才一时眼花缭乱,望四位小姐千万莫怪,千万海涵!” 赵秀敏扑哧一笑,悄悄对芙蓉低声说道:“你看他那个德行,油头滑脑,油嘴滑舌,典型的奸商一个!” 这时从后面又走过来一个伙计,年龄顶多也就十七八岁,只见他生的嫩皮嫩肉,眉目清秀,与人见面后,不笑不说话,很是讨人喜欢。 他拨开先前那位伙计,径直走到齐彩凤近前,露出满嘴白牙,亲近的对齐彩凤说道:“客官姐姐好!欢迎诸位进驻本店住宿,本客栈店名半扎,是集住宿、进餐、饲喂马匹于一体的综合性客栈,也是咱这半扎寨内最大的一家客栈,希望姐姐们能够满意。” 先前那位伙计白了后来的小伙计一眼,嘴里不满的咕哝道:“秦命薄,你真是数八哥的,就是长了一张好嘴!” 这位名字叫做秦命薄的伙计,望了一眼说风凉话的那位伙计,嘴上并未说什么,便伸手接过齐彩凤手中的马缰绳,带领着牡丹、芙蓉与赵秀敏三人,径直到后院去了。 待牡丹等人再回到前厅的时候,先前那位伙计已经将齐彩凤领上了阁楼,安排在一间宽大的客房内。客房中有四张木床,床铺上被褥齐备,皆是一色的绸缎面花被,每张床铺的床头边,都摆有一张不大的小方桌,桌面上早已放有镜子和简单的梳妆盒等物品,看来是专门为女顾客准备的;在客房的北面墙上,还留有一扇小窗户,站在窗户跟前,只要把窗户打开,一眼望出去,就可以清楚地看到寨外官道上来往的客商车辆和旅人。 店伙计将齐彩凤安排妥当以后,正要转身向外走时,正好与拴马归来的牡丹等人撞了个对面,原来是那位叫秦命薄的小伙计带领着牡丹等人回到了阁楼上。 秦命薄极善应酬,未等齐彩凤等人问话,他先就开口说话了:“姐呀,俺看你们这身装束,再看你们都配有宝剑,便知道你们都是习武之人。这也难怪,当今这个世道,土匪猖獗,官匪横行,非抢即夺,杀起人来连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像你们这等妙龄女子,要是没有两把刷子,怎敢在江湖上到处闯荡吆。” 齐彩凤问秦命薄道:“从小兄弟你的话中可以听得出来,好像你们这个村寨并不安全啊?另外,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兄弟你为什么起了这么一个名字,叫人听起来感到很不舒服呀。” 秦命薄嬉笑一声,轻描淡写的说道:“兄弟俺是从小没娘,说起来话长,俺这一生的所遭所遇,就是说他个十天半月,也是无法说完的,姐,俺还要到楼下去伺候别的客人,俺这不寻常的身世,还是等俺空闲时再向诸位姐姐们禀说好了。” 说完,就像一阵风似的,蹬蹬蹬的便跑下楼去了。先前那位伙计,也一同走下楼去。 大约在晚间戌时时分,那位叫秦命薄的店伙计,又风风火火地走上阁楼来,一开房门就急切地问齐彩凤道:“姐呀,晚餐时刻已到,你们打算吃点什么?” 齐彩凤打心里喜欢这个机动灵活,嘴巴甜蜜的小伙计,她对他说道:“秦兄弟,你们的饭庄内都有些什么美味佳肴,我看我们就到楼下客厅内去用餐好了。” 秦命薄说道:“姐姐们都是金闺玉体,为了区区一顿晚餐,不值得到那个混杂的场合去,再说啦,客栈内的客人都是来自四面八方,林子一大,什么鸟没有?我看你们就点几样菜,让大师傅为你们烧好,回头俺给你们端上来就是了。” 说完,顺手从衣兜中掏出一张早已印好的菜单,递到齐彩凤手中,说道:“这是本店的菜肴清单,请姐姐过目挑选。” 齐彩凤接过菜单,从头至尾看了一遍,然后挑了几样中意的菜肴,然后又顺手将菜单递到秦命薄手中。秦命薄手拿菜单,蹦蹦跳跳的到楼下去了。 大约半个时辰以后,秦命薄在前,原先那位大伙计在后,二人手中各端一个大食盘,盘内摆放着炒菜和汤水,分先后走上楼来。二人熟练地将菜肴与汤水摆放在桌子上,此时的齐彩凤等四姑娘,已是馋涎欲滴了。 秦命薄说道:“这是客官们点要的菜肴、汤水与主食,你们看,这是糖醋鲤鱼,这是凉拌茄丝,这是木须肉,这是猴头鱼丸,还有一盘肉丝鸡蛋汤,主食也是本店独有的白面油饼。请客官们尽情享用好了。”秦命薄说完刚要离去时,被齐彩凤给喊住了。 秦命薄不解的问齐彩凤:“难道小子的服务还有不周之处,姑娘有什么指教,那就请尽管说好了。” 齐彩凤说道:“非也!自从我等进店之后,你们的服务既周到又热情,我就是故意挑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秦命薄疑惑的望着齐彩凤,说道:“即是如此,那姑娘还有什么话要说?” 齐彩凤笑着说道:“自打我等进入你家客栈,就见你们二位忙前忙后,很是辛苦,可是遗憾的是我连你们二位的真实姓名都还不知道,这样说话多别扭。如果二位不介意的话,可否将你们的真实姓名都告诉我们?” 秦命薄这才恍然,说道:“我们两个人本是亲兄弟,他的大号叫秦二柱,是俺的亲哥哥,我的大号叫秦三柱,这都是父母给起的名字。” 齐彩凤不解地追问道:“既然你与你的哥哥都有大号,你干嘛又叫秦命薄呢?这听起来多不雅观啊。” 听过齐彩凤的问话,只见秦二柱浑身一阵颤抖,一缕怒容在他的脸上掠过,但是很快他又转怒为喜,眼眶中满含泪水,强忍悲哀对齐彩凤说道:“姐呀,一见面俺就看出来你是一位心地善良,心怀悲悯之心的好姐姐,不知咋的,俺好像有好多话要对你说。可是现在还不是你我述说家常的时候,待客店内的活络忙活完了,俺啥都对姐姐你说。” 说到这里,只见秦三柱拉起秦二柱的衣袖,还对他使了个眼色,二人就一先一后走下楼去了。 赵秀敏见二位伙计走远了,这才对齐彩凤说道:“世上多苦难,人人有苦情。难不成一个店堂的小伙计,还有难以言表的大伤大悲不成?” 芙蓉也说道:“人不可貌相,海水怎能用斗量?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说来说去,这遭灾受难的人,还不都是地位卑微,衣不蔽体的穷人家?” 牡丹也说道:“不知你们刚才注意到了没有?就在齐彩凤姐姐问秦三柱话的时候,我看见他欲言又止,好像心中满含仇恨,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即将喷发而出的满腔冤屈又强压了回去,由此我敢断定,这孩子性格外向,心直口快,唯独在说到自己的家事的时候,竟然三缄其口,不肯直言道来,我敢断定,他们秦家必然有深仇大恨不可。” 齐彩凤也肯定的说道:“牡丹妹妹的话不无道理,一个心直口快的人,为什么在说到自己家事的时候,竟然还能顾左右而言他,故意将话题岔开,我断定这其中必然有无法言表的隐情。我们都是些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待明日了解了事情的原委之后,能帮则帮,能助则助,要是能为这个讨人喜欢的小兄弟讨回一点公道,则我们也就心满意足了。” 毕竟齐彩凤四姐妹也是奔波劳累许久了,饕餮的肚腹,乏累的身骨,促使她们面对满桌丰盛的晚餐,都不客气的动起了碗筷。 赵秀敏一边把菜品往嘴里送,一边说道:“俺老赵从小就是个开饭馆的,各式各样的菜肴也见了不少,也吃了不少,可是像今天这样香味俱佳的菜品,俺还是头一次品尝。彩凤姐,俺来问你,你觉得今日这菜,与咱们湖北的菜比较起来,孰优孰劣,孰好孰坏?” 还未等齐彩凤做出回答,芙蓉就把话题接过去说道:“俺从小生长在安徽,由于俺的老爹也是清朝的将领,也算是有权有势的人了,每日里吃的都是鸡鸭鱼肉,山珍海味,对这些东西俺都吃黄了牙了,丝毫也品尝不出有什么独到之处,更不必说有什么特点了。可是今日这菜,一入俺的口腔,就觉得喷香无比,沁人心脾,这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不比不知道,一比呱呱叫哇。” 齐彩凤说道:“这个挂在半山腰的村寨,建造的如此有特点,又有如此大的气势,它枕居汝州城之南,又当南北通道之冲,南北旅商宁舍汝州城而择居于此,由此不难看出它的重要之处。而且据我观察,此村寨又是新近建成,其中必然隐含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秦命薄所以隐忍不肯讲者,其原因可能也就在这个村寨上。因此我决定,我们暂且不要离开此处,待搞个水落石出之后,再走也不为迟晚。” 众姐妹听了齐彩凤的话后,皆异口同声的说道:“凡是都由姐姐一人定夺,我等谨遵姐姐命令就是了。” 第九十三回 侠女宿住半扎村,客栈巧遇陈大喜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四姐妹一抛大家闺秀的作风,反正此处又无外人,她们也就少了不少拘谨与规条的束缚,犹如飓风扫残云一般,不多时便把满桌子的美味佳馔吃了个精光。一个时辰之后,走上楼来收拾碗碟的却不是秦三柱,而是秦二柱。 齐彩凤择机问秦二柱:“怎么收拾碗筷的是你,而不是二柱呀?” 秦二柱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心不在焉的回答说:“他奔跑了一天,累了,就不想再上楼来了。” 赵秀敏察颜观色,试探着问道:“累了?依我看这只不过是托词,我看这不是真正的原因吧?” 秦二柱翻眼望了一眼赵秀敏,若有所思的问道:“姑娘,你怎么知道?俺就对你们说实话吧,一见他的面,你们老是问这问那,而这些都是俺家的伤心事,又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了,若再将它翻腾出来,回首往事,岂不更令人心痛?” 牡丹插话问道:“你弟弟不愿触及这些往事,那么你呢,是不是也不愿开口?” 就见秦二柱一扭脖子,泪水已经充满了他的眼眶,只见他强忍着悲痛,就差没哭出声来了。 齐彩凤见此情形,赶忙一摆手制止住诸姐妹道:“既然人家秦氏兄弟有难言之隐,咱们又何必勉为其难呢?算了,此事就到此为止,谁也不准再提了!” 秦二柱一直低头不语,待收拾好碗盘杯盏之后,便径直下楼去了。 这里,齐彩凤四姐妹从此也都不再言语,各人收拾好自己的床铺,皆卧床而眠了。一宿无话。 第二天一早起来,待齐彩凤姐妹四人洗漱打扮完毕之后,先是听见有人噔噔噔的脚踏楼梯之声,然后就听见一阵嘣嘣嘣的敲门声音,一个声音大声叫喊道:“俺姐,太阳都快照到屁股上了,你们还在睡懒觉吗?” 赵秀敏对齐彩凤说道:“你听这火急火燎的声音,不用问,肯定是秦三柱无疑了。你们先不要做声,让我来调理一下这个毛蛋孩子。” 说着,便蹑手蹑脚,轻轻走到房门近前,然后又小心翼翼的将门闩打开,然后一闪身躲在了门后边。外面的秦三柱不知门闩已经打开,还在用手敲门,敲了一阵之后,便猛一推门,谁知他用力过猛,一下子扑了个空,脚下没有站稳,一下子便向前猛扑下去,只听扑通一声,秦三柱一下子摔了个嘴啃地,这一下摔得可倒瓷实,秦三柱趴在地上,半天都没有爬起来。 齐彩凤瞪了一眼赵秀敏,轻声的责怪她道:“秀敏啊,你这个玩笑可是开大发了,要是把人家摔出个好歹来,看姐姐我怎么来收拾你!” 赵秀敏也自知理亏,她赶忙走到秦三柱近前,弯下腰去,准备把他搀扶起来。谁知秦三柱猛地一下来了个鲤鱼打挺,一下子便从地上站站起身来,还俏皮的对齐彩凤等众人说道:“小弟不才,在俺五六岁的时候,也曾经跟俺的叔叔练过几天功夫,姐姐们这点雕虫小技,如何能将俺摔坏呢?你们不用担心,没事没事。” 齐彩凤关切地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若是你万一有个好歹,我怕没法向你的父母交代呀。” 谁知齐彩凤一句不经意的话,却引得秦三柱突然哭泣起来,他突然跑到齐彩凤身边,一下子扑倒在她的怀抱中,一边抽泣,一边无限真情地对齐彩凤说道:“姐呀,俺早已是个无爹无娘的孩子了,自打昨日一遇见你们开始,俺好像又看到了俺那早已死去的爹娘,还有俺那苦命的姐姐,彩凤姐呀,如果你不嫌弃俺的话,你就把俺收做你的亲弟弟好了!” 齐彩凤四姐妹不知在秦三柱这孩子身上到底都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一时都被他的举动搞得莫名其妙。齐彩凤真的就像大姐姐一样,用一只手搂抱着秦三柱,用另一只手不停地在他的头顶上抚摸着,希望用这种方法来抚平秦三柱内心的伤痛。 齐彩凤就像一个慈祥的大姐姐,委婉地安慰秦三柱道:“好兄弟,姐姐知道你有满腹的苦衷,又有诉说不尽的冤屈,有姐姐们给你撑腰,你不妨就说给姐姐听听好了。” 谁知秦三柱一下止住了哭泣,猛地一下从齐彩凤的怀抱中挣脱开来,他好像并没有听见齐彩凤刚才都说了什么,他答非所问地对齐彩凤说道:“姐姐们,楼下的厨师们早已把早餐为你们准备好了,我马上下楼去,为你们送上楼来。” 说完,也未经齐彩凤同意,就一转身走下楼去,去为齐彩凤四姐妹端早餐去了。齐彩凤无奈的连连摇头说道:“到底还是个性情不定的孩子吆。” 不大一会儿,秦三柱手端一个木盘,盘内摆放着四个人的早餐,秦三柱将木盘放在桌子边,并一件一件的将早餐放在桌子四周,又一一为每个人摆放好竹筷,这才对齐彩凤等人说道:“姐呀,未经您的同意,小弟便自作主张,为你们定好了早餐,也不知你们喜欢不喜欢?满意不满意?” 齐彩凤说道:“我们都是经常在江湖上行走的人,没有那么多的清规戒律,只要都是干净食物,能填饱各人的肚子,姐也就心满意足了。难得你如此为我们操心,我可要真的要好好感谢你了。” 齐彩凤等人走到桌子跟前,打眼仔细一瞧,这才看清楚,每个人的分子内,一个小碟,碟中乘的是两只剥了皮的鸡蛋,另外一个小碟,碟内乘的是一碟腌好的细萝卜丝,还有一个中等黑瓷碗,碗内乘的是满满一碗小米稀粥。 赵秀敏看后喜得蹦了起来,她在秦三柱的肩头上猛地拍了一巴掌,喜形于色的说道:“秦命薄,可真有你的,你为我们准备的这顿早餐可真是太好了,你小子可真聪明,你事先没有对我们其中任何人进行任何调查与访问,你怎么就断定我们喜欢吃这一口呢?” 芙蓉也夸赞道:“假如让我以貌取人,我肯定认定你是一个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毛糙孩子,真没有想到,你外表粗犷,稚气未消,却有着如此的城府与成熟,从今以后,姐姐对你可真的要刮目相看了。” 牡丹也说道:“大家先不要只顾夸奖,从昨日晚上,到今日早上,我们已经连吃两顿客栈的饭食,不用问这饭钱肯定是人家三柱子事先为我们垫付的。柱子,你说,一共花了多少钱,我们要把钱结清,白吃白喝可不是我们的风格。” 齐彩凤说道:“住店花钱,吃饭付帐,这是走遍天下都要遵循的老规矩,我们又不是官府的大官要员,白吃白喝惯了,这账么,是一定要付的。” 秦三柱听完四位女侠的话之后,连连摇手说道:“姐姐们,你们千万可不要误会,咱这店里,早就有明文规定,客人入店,只要按有效证件做了登记,住店,草料,乃至饭费,都是在客人离店时一并结算,我可没为你们花一点银子。” 齐彩凤说道:“原来如此,你家店掌柜可也真够大气的。难道他就不怕我们半夜起身溜之大吉不成吗?” 秦三柱说道:“俺家店掌柜说啦,自打你们四位进入客栈的那一刻起,他就说你们满身的凛然正气,决非鼠偷狗窃之辈,你们都属于秦叔宝是的人物,在困厄之中,宁肯卖掉千里宝马,也不肯亏欠店家银子的人,人们所说的正人君子,不就是你们这样的人吗?” 齐彩凤说道:“看来,你家这位店掌柜也算是位豪气大度之人了。他叫什么名字,你能不能介绍我们与他见面相识?” 秦三柱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才小声说道:“说起俺这位舅舅,你们虽然还未曾与他见面相识,但他早已在暗中不停地观察你们的每一个行动,从你们一进入客栈的那一刻起,你们的每一个行动,每一句言语,都已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齐彩凤一听秦三柱如此说,立刻便变得神情紧张起来,内心也多了几分警觉。但她还是用平和的口吻问秦三柱道:“如此说来,你这位舅舅不但是个神秘人物,还是个富于心计的人了,我就不明白,他一个开客栈的人,只管接送旅客也就是了,干嘛还要动这么多的心思?” 秦三柱没有听出齐彩凤的话中之音,仍然若无其事的回答说:“要说俺这位舅舅,那可是个精明透顶的人。每日里接待如此多南来北往的客人,他能从客人的言谈举止和接人待物的风格上,一眼就能辨别出这些客人大致是来自何方,或者是做什么买卖的,而对于个别奸盗邪淫之辈,也能事先洞察出他们的阴谋伎俩,事先与官府取得联系,将他们绳之以法。” 赵秀敏把嘴巴一撇,不屑的说道:“俺还没说你胖,你就先喘起来了。反正吹牛也不犯死罪,你就可劲的吹好了!” 只见秦三柱把嘴巴翘的老高,不满的说道:“俺可说的都是实话,信与不信,那就随你们的便好了。” 说完,将散乱碗盘杯盏收拾好放在食盘内,连个招呼也没与齐彩凤她们打,就撅着小嘴下楼去了。 待秦三柱走过以后,齐彩凤数落赵秀敏道:“秀敏啊,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急躁,说话也不经过深思熟虑,不加考虑,开口就说,你心直口快,图的是个嘴上痛快,这不就把一个好孩子给得罪了,我看你如何来收场吧!” 正待齐彩凤责备赵秀敏的当儿,只听楼梯口一阵响动,好像又有人向楼上走来了。紧接着就听房门一响,来的不是旁人,是端着食盘刚刚下楼的秦三柱,只见他笑嘻嘻的走进屋来,身后还跟进来一个中年人,未等齐彩凤说话,秦三柱就先开口说道:“姐呀,你方才不是说过,要与我们客栈的掌柜认识一下吗,我把他给你带来了,有什么疑惑的事情,你们就与他交谈好了。” 秦三柱说完,还未等齐彩凤四姐妹缓过神来,紧接着他又说道:“一早起来,店内事情繁忙,俺就不在这里消麽时间了,俺还要到楼下去干活呢。”说完,就独自下楼去了。 这时,齐彩凤才有时间对那个中年汉子上下打量了一番。但见此人中上等身材,四十出头的年纪,膀宽体壮,身体结实,黑里透红的脸庞,嘴上微微长满了胡须,一脸的严肃,却又平易近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极度自信,极度自负又极为和善之人。他目光炯炯,有掩饰不住的沉稳与刚毅,看人的目光特别犀利,一眼望去,好像要把别人的五脏六腑都要看穿似的。 齐彩凤到底也是久经战阵的江湖女子了,她久在社会上闯荡,三教九流,什么人没有见过?所以今日一见这位掌柜,就断定此人身世不凡,必然有所来历。 齐彩凤搬过一把椅子,放在店长身边,十分礼貌的对他说道:“小女子住进贵客栈,本是客人身份,我暂且就用贵客栈之物,来招待贵客栈的主人了,我这也就算是借花献佛了。” 店掌柜也毫未客气,伸手将椅子拉到自己的屁股底下,稳稳地坐了下去。 齐彩凤接着开口说道:“自从昨日傍晚住进贵客栈,多有打扰与麻烦,言语不周之处,还敬请掌柜的您多多担待才是!” 齐彩凤的言下之意是,她虽与客栈掌柜从没谋面,但一切言谈举止,肯定早有秦三柱兄弟向他禀报过了,故此才有此说。 客栈掌柜听完齐彩凤自责的话之后,很有深意的说道:“你我都是江湖上的人,弄不好还可能是一家人呢,多余的客套之言就不必多说了。我只问四位侠女:你们来自何方?又欲去往何处呢?” 齐彩凤没有想到,客栈掌柜是如此一个直截了当的人,竟突然开门见山的问起了她们的来历,难道他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不成?但是事到如今,装聋作哑恐怕是解决不了问题了,只好顺口编造说:“我们四姐妹同是河北保定府人士,当然是从北方而来,到南方而去了。” 齐彩凤说完,甚至连她自己也无法满意这个不能令人信服地回答,但是,泼出去的水,说出口的话,怎么还能收得回来呢? 只见客栈掌柜眯缝起双眼,微微一笑,说道:“齐彩凤小妹,在你们面前的,可是一尊真佛,怎么你在真佛面前也说起假话来了?” 齐彩凤被客栈掌柜的话弄了个大红脸,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再看牡丹、芙蓉、赵秀敏等人,也是面面相觑,弄不清客栈掌柜是什么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她们都把手放在了各自的剑把上,一时间屋子里的空气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可是客栈柜仍然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半闭着双眼,根本就不理睬屋子里的紧张气氛,仍然慢条斯理的说道:“小姐们不必惊慌,更不必害怕,我绝非是官府的鹰犬,更不是他们的内奸,我是你们未曾相识的朋友,是你们的战友和亲人啊。” 齐彩凤看见,客栈掌柜在说完这番话的时候,虽然他紧闭双眼,两行热泪还是夺眶而出,止不住流了出来。 齐彩凤见此情形,它既然不是官府派来的奸细,也不是什么歹人,他暗暗给牡丹等人丢过去一个眼色,示意她们不必如此紧张,牡丹等人会意,一时提吊的神经这才有松弛下来。 齐彩凤问道:“既然掌柜的如此说,那你我也就不可能是仇敌了,小女子有一个请求,能不能请掌柜的亮明自己的身份?” 客栈掌柜睁开紧闭的双眼,说道:“我的身份么,是一定要为你们公开的。不过在公开我的身份之前,我还是先把你们的身份落实一下吧。” 话说到这里,就见客栈掌柜突然站起身来,微笑着用手点指着四位侠女,一一说道:“如果我说的不错,你不就是安陆府太平山寨寨主,大名鼎鼎的齐彩凤吗,你说我说的对也不对?” 齐彩凤虽然心中仍有疑惑,但是也不得不点头答应:“掌柜的话没错!” 客栈掌柜又用手指着牡丹说道:“你不就是那个随波逐流、出尔反尔、犹如随风摇摆的墙头草一般的清朝走狗李兆受的长女,化名牡丹的,是也不是?” 牡丹一听有人提起自己的生父李兆受的名字,心中很不是滋味,她横眼冷眉的说道:“我早已与李兆受脱离了父女关系,他是他,我是我,互不沾边,毫无瓜葛,望掌柜的嘴下留德,不要再提及此人,你也要尊重我牡丹的人格!” 掌柜的说道:“真乃真女子也!我不是不尊重你的人格,你生于斯,又长于斯,这种血缘关系无论如何都是抹不掉的,不过你能毅然决然的与李兆受断绝关系,说明你是一个非常大度,又爱憎分明的女性,你这种大义灭亲的勇敢行为,必然为世人瞩目,为千秋万代颂扬传送。也十分的令陈某所敬仰佩服!” 客栈掌柜无意间暴露了自己的姓氏,不免让齐彩凤等人为之一震,他姓陈,难道他就是传说的陈某人吗? 客栈掌柜又把自己的脸对准了芙蓉,面带笑容的说道:“无论从长相,还是从做派来看,我敢断定你就是牡丹的亲妹妹芙蓉无疑了!” 芙蓉钦佩客栈掌柜的眼光,点头认可。 店掌柜又转向了赵秀敏,以调侃的语调说道:“你的年龄最小,胆量却大得惊人,听说你为了夺回自己的战马,将仙人渡的恶绅展庆的小儿子展光的双腿也给砍掉了。我不但佩服你的武艺,更佩服你的胆量呢。” 客栈掌柜的一番话,把齐彩凤等人说的是目瞪口呆,惊叹不已。 齐彩凤知道自己今日是遇上世外高人了,他面对客栈掌柜,一抱双拳,十分诚恳、又十分虔诚的对他说道:“既然掌柜的什么都知道,我也就不必再伪装了,你的话句句是真,我们四姐妹确实是从安陆太平山寨而来,因为天晚,方才入驻贵客栈,我们此次下山不为别的事,听说捻军的蓝旗旗主任柱在湖北京山的尹隆河先胜而后败,出于关心,不得不下山来一探究竟。只可惜虽经多方寻找,并未见到任柱、赖文光的影子。掌柜的,我们已将身份亮明,这下你该放心了吧,不妨就把你的身份也告诉我们好了,免得大家互相猜疑。” 客栈掌柜听完齐彩凤的话后,仍然不肯直接说出自己的名字,他对齐彩凤说道:“听说齐寨主出身名门,从小不但练习武艺,还熟读史书,可谓聪明透顶,无人能比。本店主将赋诗一首,我的姓氏与名字,当然也就隐含在其中了,如果齐寨主能一语道破其中的奥秘,那横在你我面前的这层窗户纸也就不戳自破了。” 齐彩凤没有想到客栈掌柜还会来这么一手,这不明摆着是在为难我们吗?但是又转念一想,人家既然如此想,又如此慎重,自然也是为自身的安全考虑了。想到这里,她欣然应允道:“大哥,你先不要缪夸,道听途说来的消息,未免掺杂太多的水分。小女子愿闻其详,那就请大哥说与小妹听好了。” 只见客栈掌柜略微一思考,就念出一首七言诗来。诗的全文如下: 陈年佳酿争相饮,大喜之年多灾患; 不是吾辈无才俊,都因华国无圣贤! 听完客栈掌柜念罢诗句之后,牡丹、芙蓉与赵秀明都陷入云里雾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说什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只是齐彩凤低头不语,思索品评着诗的内容,因为她知道,客栈掌柜所念诵的,绝非是一首普通的诗,而是包含有他的姓名的诗。在她的脑海中,几乎把近年来世上所发生的重大事件全搜索了个遍,最后她终于想到了一个人的名字——陈大喜! 齐彩凤突然走到客栈掌柜的身边,目光中流露出不可抑制的喜悦,她握住客栈掌柜的双手,十分亲切的说道:“二年多来,在清妖兵营内,一个消息不胫而走,甚至甚嚣尘上,都说你在一次对清军作战中已经战死,可是他们遍搜阵亡人的尸体,唯独不见你的尸首,一时便成为清廷阵营内的奇闻乱谈,你的身世也就成为当世之谜了。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你肯定就是陈大喜,陈壮士无疑了!” 陈大喜惊喜地对齐彩凤说道:“这么说来,你已经确定我是谁了?” 齐彩凤肯定说道:“大喜哥,你就不必再难为小妹了,我百分之百的断定,你就是让清廷闻风丧胆,谈你色变的陈大喜,陈大哥!” 陈大喜知道自己的身份再也无法隐瞒下去了,便一把将齐彩凤拉进自己的怀中,紧紧拥抱在了一起,他们如此的行为,在一百多年前的封建礼教大行其道的年月,可谓是既大胆又脱俗,要不是最最亲密的朋友,绝不会有如此出格的举动啊。 二人相拥已毕,又各自坐回到各自的座椅上。此时的齐彩凤与陈大喜,各自内心生起的浪涛仍未平复,虽然他们是第一次相见,但是内心的感情却胜过多年的老朋友。他们互相对望着,虽然有许多话要说,但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沉默许久之后,齐彩凤首先开口,打破了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齐彩凤对陈大喜说道:“大喜哥,你我从未谋过面,只是在别人的议论之中,听说过各自的名字而已,我就感到奇怪,你怎么对我们四姐妹了解得如此透彻呢?你真像一位知根知底的兄长,不但说出了我们各自的姓名,还将我们的所作所为,也述说得如此彻底,你可真是神了!” 听过齐彩凤的夸赞之后,陈大喜连连摇手,诚恳而坦荡的说道:“世上本无神仙,哪里又来的神人?就连千古传诵的诸葛孔明,也只是一介书生而已。我之所以对你们四姐妹了如指掌者,全在你们睡卧的这四张床铺上面。” 快嘴的赵秀敏说道:“大喜哥,小妹我胆小,你千万可别这样来吓唬我们,你说是这不会说话的床铺把我们的一切都告诉了你,它们不就成了精灵古怪了吗?整日里与鬼怪同枕共眠,而自己却还浑然不知,这是多么危险,又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 到底还是齐彩凤经验丰富,看事老辣,她说:“众人不必多疑,更没必要惊慌。陈大哥这只是一个比喻,他之所以如此说,只是其中隐藏着一个我们还不了解的故事罢咧,只要陈大哥把这个故事讲说清楚,一切便就会水落石出了。” 听完齐彩凤的讲述,陈大喜一竖大拇指,口中连连夸赞道:“在这个世界上,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呀,按着中医的说法,姜不但能顺肠解气,还能消除郁闷,你看,彩凤妹妹到底是与众不同,她的话语一出,便一语中的,如此一个精明透顶的人,怎么能不令人折服钦佩呢!” 牡丹说道:“陈大哥,你就不必再卖关子了,到底这四张床铺有什么故事,你就赶快讲给我们听好了。” 陈大喜说道:“牡丹小妹,你急什么?你就慢慢听我道来好了。” 陈大喜讲述道:“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在齐彩凤四姐妹入住半扎客栈之前,大约在两个月之前吧?张洛行、龚德与张宗禹的黄旗捻军,就曾经来到过这半扎万全寨,张洛行、龚德入住于不远处的德宏客栈,张宗禹与安娇等捻军首领则下榻于德来客栈,而刘三姑、柳荷花、程帼秃子、婉闹四位女侠就寝于你们四位女侠现在居住的这个客房中。” “你们不是感到奇怪吗?我陈大喜一不是什么能掐会算的神仙,而不是会预知人间吉凶的先贤圣人,怎么就能对你们的事情了如指掌呢?这些都不难解释,我所了解和知道的这些情况,都是我在与她们的交谈之中,从她们的口中得知的。我现在可是把我所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你门,这一下,你们再不会感到奇怪了吧?” 齐彩凤这才恍然大悟,但是接着又提出了另一个问题:“据我所知,你在拒守九里关的时候,曾经受到僧格林沁劈山大炮的猛烈轰击,不幸丧命,怎么却又安然无恙的来到这半扎万泉寨隐伏下来了呢?” 陈大喜回答说:“齐女侠的话确实不错,但是你只说对了一半。” 牡丹插话问道:“那另一半又是什么呢,你能把真相告诉我们吗?” 陈大喜略一思考,便脱口而出:“当时我设计夺取九里关之后,由于战略上的失误,曾经幻想过拒守九里关,那里有清军留下的粮食和草料,足够我们几百人吃上两三年了。可是万万没有想到,郭宝昌与范立川竟然向僧格林沁请来数十门劈山大炮,在我们夜袭范立川军营,并将他击毙之后,正在欢庆胜利的时候,却不成想遭到宋庆与郭宝昌的猛烈炮轰,要不是女侠谭四姑冒险走上山头,将我们安全带出九里山,我陈大喜可真要去见阎王了!” 芙蓉说道:“当时我们在太平山寨,只听说你遭受了炮轰,却不知其中还有这样一段插曲。” 牡丹又问道:“你既然逃过了宋庆、郭宝昌的炮轰,啥时候又来到这半扎万泉寨的呢?” 陈大喜叹了一口长气,懊恼的说道:“牡丹妹妹,你这个问题可算是揭到我的痛处了。这都怪我年轻气傲,我当时自恃武功高强,清军阵营内还没有人是我陈大喜的对手,他们要想活捉或者制服我,这样的人还没有生出来呢。事情就发生在一次晚间袭击清军营垒时。在我们将大部清军荡平之后,正满怀胜利的喜悦走出军营时,却不成想被一个隐伏在路旁草丛中的清妖枪手朝我开了一枪,这是一种从国外引进的靠铜帽击发的火药枪,射程虽不远,但却有一定的杀伤力,因为枪内装的是钢砂弹丸,一旦中枪,后果就十分严重。幸运的是,当时我正行进在一片丛林之中,是无数的树枝树干为我挡住了枪弹,这才使我逃过一劫。但是遗憾的是,其中一粒弹丸正好射穿我的左腿,后来虽经军内郎中多方诊治,到底还是留下了无法治愈的残疾。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无法尽情奔飞,叱咤疆场了。一次,在随部队路过这半扎万全寨时,由总旗主张洛行为我垫付五十两纹银,买下了这半扎客栈,从此我就离开了捻军军营,更名换姓,在此隐伏了下来。” 齐彩凤说道:“你陈大哥的经历既离奇又惊险,听得我都走火入魔了。但是,我还有个问题不明白,你与秦二柱和秦三柱又是怎么回事呢,他们为什么都管你叫舅舅呢?” 陈大喜站起身来,在屋内走动了一会,然后又坐回到椅子上,继续说道:“说到这秦氏兄弟,这可要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了。那是我在半扎客栈开张后的第三个月,一天,忽然在我的店房门口来了两个蓬头垢面的孩子,大的一个十四五岁,小的一个十二三岁。二人瘫坐在我的店房门口,用两只干瘪无神的眼睛望着我,好像在乞求我的帮助,但却说不出话来。我见他们可怜,便叫厨师乘来两碗剩米饭,交到他们手上。谁知这两个小家伙接过饭碗,就像饿虎扑食一般,三下五除二,就把碗内的米饭吃了个精光。一碗饭下肚,二人便来了精神,他们走到我的面前,双双为我鞠躬施礼,还对我说道,要是我不嫌弃他们,就把他们留在店房内,他们可以为店房刷锅洗碗,打扫卫生,干一些杂活,就是再苦再累,他们也绝无怨言,只要我能给他们一碗饭吃,他们也就心满意足了。” 说到此处,只见陈大喜眼睛内流出了两行热泪,及至到后来,他竟然痛苦的抽泣起来,这对一个男子汉来说,又是在四位女孩子面前,可真是有些失态了。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看来陈大喜此时是真的到了伤心处,他再也无法控制内心的感情了。 待心情稍稍平静下来之后,陈大喜这才继续说道:“原先吧,我还以为这两个孩子是生了什么病呢,待一碗米饭下肚之后,他们马上就活蹦乱跳起来,我这才明白过来,他们是被饿成这样的呀!” 说到这里,陈大喜又动起了恻隐之心,他的喉管中好像被堵上了一团棉絮,又哽咽的不能再说下去了。此时牡丹走到他的身边,伸出一双纤细娇嫩的小手,轻轻在陈大喜的后背上抚摸捶打了几下,陈大喜的心情这才又缓和过来。 陈大喜强忍着悲痛,腼腆的对齐彩凤等人说道:“你看我这是怎么了?一提起伤心的事情,就变得软弱起来,叫你们见笑了。待我将秦氏弟兄收留下来之后,为了不引起外人对我的怀疑,我对他们千叮咛、万嘱咐,要是有人问起你们和我的关系,你们就说我是你们的亲娘舅,以此来掩饰人们的耳目。” 陈大喜说到此处,忽听得屋门响动之处,是秦三柱探头探脑的走进屋来。陈大喜问他道:“三柱子,是不是楼下又来了客人了?” 秦三柱回答:“没有,时间久了,见舅舅你还未下楼,我放心不下,这才走上楼来看一看。” 陈大喜诙谐地说道:“你可真是一个又耿直、又憨厚、又实在的傻小子,难不成四位女侠还把我给活吞了不成!” 陈大喜一句幽默的话语,把在场的人逗得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秦三柱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一边说着,一边又拔腿走下楼去。 秦三柱走过之后,陈大喜自慰的摇了摇头,捎带几分自豪的说道:“乡下的孩子,就是这样单纯与厚道,他们的心灵,纯净透明,就像这终年流淌的万泉河水,清澈、纯净、透明,不带丝毫的杂质,与这样的人相处在一起,白天做事轻松愉快,晚间睡觉也更加安心,我这才有了一种真正的安全感。” 齐彩凤等众姐妹,听过陈大喜的话之后,不知道为什么,都一起沉默不语起来。沉默到最后,还是陈大喜首先开口,打破了这长久的寂静。 陈大喜继续说道:“与两个孩子相处时间久了,他们还真的把我当成了他们的亲舅舅,我与他们之间,简直到了水乳交融、互相依存、无话不说的地步。从他们断断续续与我的谈话之中,我才逐渐了解了他们的身世,那可真叫苦不堪言啊!”陈大喜说到这里,又开始了短暂的沉默。 齐彩凤等人用期盼的目光望着陈大喜,当然是希望能从他的口中了解到更多关于秦氏兄弟的家庭历史状况。 陈大喜一反以往说话的常态,突然问道:“我来问你们:你们可知道,这半扎万泉寨石墙、房舍,乃至这起伏不平的街道,都是用什么东西垒成铺就的吗?” 赵秀敏未加思索,就抢先回答说:“陈大哥,你这不是在明知故问吗?这围墙,这房屋,还有这街道,不都是用石块和泥巴糊成的吗?” 陈大喜连连摇头,说道:“我要说你是个处世不深,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你肯定不服气,还会骂我胡诌八扯。告诉你们吧,这石墙,这房屋,还有这天天被人们践踏的街道,哪里是用石块和泥巴造成的呀,它是用无数人的尸骨和鲜血铺成的呀!” 齐彩凤刚才之所以未抢先回答陈大喜的问话,就知道他准是话外有音,果不其然,陈大喜这最后说出来的话语,确证实了她的猜测。 陈大喜继续说道:“我刚才的话,绝不是为了危言耸听,才故意编造出来的,我之所以会如此说,当然是有凭有据,都是在不久前刚刚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啊。” 芙蓉插话说道:“陈大哥,我相信你说的都是实话,可是总不会如此严重吧?” 陈大喜望了一眼芙蓉,话外有音的说道“芙蓉小妹,你从小生活在一个清朝权贵的家庭,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你虽然也看不惯你们父亲的许多做法,但到底他还是呵护养大了你们,我敢断定,你们对你们父亲做的许多坏事恶事,并不十分清楚。你们的父亲本是一名梁上君子,由于玩弄权术,受到朝廷大员胜保的青睐和庇护,便就青云直上,步步高升,终于爬上了清廷将军的宝座。真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连你们家的亲朋好友,七大姑八大姨,都在一夜之间青云直上,日上中天。李世忠每日花天酒地,骄奢淫逸,他的腐败,比起当今的天子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呀。我不是故意往你们姐妹的脸上抹黑,我可说的都是货真价实的大实话呀。望你们听后莫要见怪就是了。” 起初,当牡丹和芙蓉听到陈大喜这种既尖刻又刻薄的话之后,还真是如雷轰顶,有些难以承受,但是平静下来一想,既然我们摊上了这样一位不争气的父亲,人家又都说的是实话,再说啦,此时的我们不是已经远离了李世忠,与他彻底脱离了父女关系了吗,何必还要为他的事情焦躁不安作甚? 想到这里,牡丹首先开口说道:“大喜哥,你是个极富正义感的人,你的所作所为,你的言谈举止,处处都体现出了这一点。我与芙蓉妹妹就是因为看不惯自己父亲的所作所为,才毅然决然地离开了他,在杀死展三、展光兄弟之后,我们本是想去投靠张洛行和龚德的,但是阴差阳错就上了太平山寨,还遇上了一位同样有着杀夫之仇的好大姐齐彩凤,她不但武艺超群,还教导我们如何做人,我们姐妹二人之所以能够走到今天,都是有彩凤大姐的帮助啊。从我们踏上太平山寨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彻底背叛了自己的家庭,今生今世恐怕就要与腐败的清王朝终生为敌了。无论你的话有多么不入耳,我们都会洗耳恭听的!” 陈大喜欣喜地说道:“古有花木兰和穆桂英,当今有豁达开明的牡丹和芙蓉,有了你们这样的女英雄,实乃我义军之大幸也!” 齐彩凤说道:“过去在太平山寨,也道听途说的听到过关于你陈大喜故事,说你武艺如何高强,为人如何耿直,对清妖作战如何英勇等等,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对于齐彩凤的赞扬,陈大喜好像没有听见,他仍然接着他刚才的话题,继续说道:“我陈大喜就是这样一个人,自打从娘肚子里生出来,就生就了这样一个坏脾气,既不因高官显达而谄媚,也不为低贱贫穷而欺凌,我行我素,独善其事,虽死而无憾也。” 第九十四回 陈壮士怒斥腐官,四侠女毛骨悚然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听了赵秀敏尖刻的批评后,秦三柱并不生气,他重又返回到众人身旁,故作姿态的继续说道:“我这一看不打紧,见来的是数不清的军兵,他们个个骑着高头大马,手持大刀和长枪,个个都面向咱们的圩寨,其中还有两个人,看来好像是当官的,一边望着圩寨,一边还指指点点的在说着什么,由于离得太远,我并无法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我心中暗想,坏了,一旦遇上官兵或者是土匪,那咱这寨子可就要遭殃了,我的心在砰砰直跳,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过了一阵子,见寨后并无什么动静,我便又回到窗户前,见路上那两位当官的仍然在述说着什么。这时,我的心情已平静了许多,正好一阵风刮过,就见军队中有两杆大旗在迎风飘摆,这时我才看清,一杆蓝色大旗上,上书一个大大的‘任’字,另一杆红色大旗上,上书一个大大的‘赖’字,我以前也听人传说过,说捻匪中有一位姓任的头领,善使一对铁锤,英勇过人,所向披靡,无人能敌,十分了得,官兵闻之而胆丧;他帐下还有一位军师,善使一杆长枪,名字叫赖文光,此人不但足智多谋,还文武双全,英勇无敌,也是一位身经百战的捻军将领,只要是清妖听见他们的名字,就会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我今日所见,难道就是他们不成?”《萍踪血迹》第九十四回 陈壮士怒斥腐官,四侠女毛骨悚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五回 风云突变波澜起,侠女路遇清妖军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四位侠女回到客栈的时候,已是近黄昏时分。陈大喜打破惯例,在百忙之中偷空来到客栈门口,笑容可掬的招手相迎。 一见四位姑娘迎面走来,陈大喜就开口问道:“四位姑娘,诸位一个下午玩的可尽兴吗?在你们的眼中,咱这半扎寨还算可以吧?” 赵秀敏回答道:“这半扎寨虽然不算太大,但是街道还算宽阔,寨墙宽敞耸立,半个街面店铺密布,尤其村寨东面那条终年流淌的万泉河水,还有那不停吐着泉水的龙泉,看后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不忍离去。要不是彩凤大姐催促,我还真就流连忘返,不愿意回客栈了呢。” 芙蓉也说道:“我说秀敏姐,你说话可要把良心摆正了再说,明明是天色渐晚,我们无法再玩下去,这才一同回客栈来的,你怎么就责怪起人家彩凤大姐来了呢?依我看来,你可有狗咬吕洞宾之嫌啊。” 赵秀敏意识到自己说话欠考虑,这才一吐舌头,拌了一个鬼脸,马上解释说:“是,姐姐,是我说话欠考虑,一时说漏了嘴,就让我自己来惩罚我自己一回好了,那就让我自己来掌自己的嘴巴好了!”说完,便假意似的用手掌轻轻掌了自己两个嘴巴,这一下倒把众人都给逗乐了。 走进客栈之后,几个人顺手拉过几把座椅,便一屁股坐了下来。 待坐定之后,齐彩凤对陈大喜说道:“陈大哥,讲起来也是你我前世有缘,才能在这茫茫人海中偶然相遇相识,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在与你短短一天的交往之中,我从陈大哥的言谈举止之中,听到和学到了我今生中从未听过的直言快语,学到了我今生今世受用不尽的人生道理,小妹我将铭记在心,永世不忘!俗话说得好,多好的宴席也有散席的时候,一天来的麻烦与叨唠,承蒙陈大哥给予的方便与照顾,我代表我们四姐妹多多有谢了。现在,就让我将一天来的吃喝花销所用银两一起结算清楚,请陈大哥务必笑纳!” 说着,从随身衣袋中取出一块银锭,放在了桌子上。 齐彩凤接下来又说道:“陈大哥,这是二十两纹银,若是不够,我再另取给你。” 陈大喜说道:“你我偶然相遇,这说明你我的缘分使然,我本想拒收你的银子,又怕你责怪哥哥。我看这样吧,按照咱们中国人来而无往非礼也的传统,银子我不能拒收,但是也不可全收,我只留取一半足矣。” 陈大喜说到此处,忽然高声对坐在柜台里面的一位少女喊道:“秋凤,你到我这里来一趟!” 那位叫秋凤的姑娘答应了一声,就放下手中的账本,便几步走到陈大喜面前。 秋凤问陈大喜:“叔叔,你叫俺有啥事?” 陈大喜指着桌子上的银锭说道:“这是一块二十两的银锭,你把它拿去,放在银柜里,另外再在银柜里取十两纹银出来,拿来给我。” 秋凤遵嘱而行,不多时便取来一块十两银锭,摆放在了陈大喜面前。 陈大喜对齐彩凤说道:“我与彩风姑娘相处虽短,你应该了解我陈大喜的脾气,我是一个说一不二,喜欢干净利索的人,所以你必须把银子收回去,莫再与我推来搡去的,免得你我多费口舌!” 齐彩凤见陈大喜如此诚实又如此坦荡,再推来推去,倒显得自己有些虚假了,所以也就再没有说什么,她取过桌子上的银子,放进了自己随身携带的衣兜里。 陈大喜对齐彩凤等四姐妹说道:“诸位在半扎村游玩了整整一个下午,可能身体早已乏累了,我看这样吧,你们就不必再到楼上去用餐了,就在客栈大厅内找一个适当的房间,在楼下进餐好了。” 齐彩凤马上回答道:“在楼上用餐,又要让二柱子和三柱子端着饭菜盘子,跑上跑下的,不但麻烦,还让他们徒增辛苦,在楼下用餐,我看也好。” 于是,陈大喜领诸位女侠在大厅西面一间宽大的房间内安坐下来,接着就吩咐秦三柱说:“三柱子,你马上到厨房间去,告诉李师傅,让她烧几道她最拿手的菜肴,咱们要好好的招待招待四位女侠!” 秦三柱遵嘱而去,陈大喜陪伴着齐彩凤等人,等待着李师傅将菜肴做好。 齐彩凤问陈大喜:“陈大哥不但武功了得,就是做起生意来,也算是一把好手了。凡是做生意者,选好用好人才,这是成功的基础,我看你所选择的人,无论是秦二柱,还是秦三柱,都是精明强干的人,就拿你的账房先生来说,我看她肯定也是一个精明能干的好女孩,这秋凤岁数不大,却是一把理财的好手,这么多有能力的人,你是如何物色来的呢?” 陈大喜哀叹一声,说道:“人吗,哪有生下来就这也会,那也会的,还不都是从摸爬滚打中学来的吗?既然话说到这里了,有一件事我就不得不向你提了。你们知道在后厨掌勺的那位李师傅,她是何等样人士吗?实话告诉你们吧,原先她也是在张洛行的黄旗捻军中的一名女战士,整日里身背锅灶,奔驰于东南西北,一停下来,自己顾不上休息,就要支起锅灶,为捻军战士们生火做饭,可谓十分辛苦。在张宗禹确定我留在这半扎寨村的时候,总旗主张洛行对张宗禹说道:‘你让陈大喜在此处隐伏,也要为他创造一个隐伏下去的条件才行,让他以开客栈为生,就必须伴有饭店不可,这样才可照应南来北往的旅客。要是单开客栈,那还好说,唯独这大厨师与账房先生,可是客栈的命脉,一个管吃,一个管帐,她们都是陈大喜的左膀右臂,这两个人一定要选好,而且都要选陈大喜信得过的人。’” 张宗禹听完他叔父张洛行的话之后,也坦率的说道:“既然叔父如此说,肯定你已有了最中意的人选,那你就告诉我,她们都是谁就行了。” 张洛行说道:“禹儿,你猜得不错,我是早已为陈大喜物色好了最佳人选,这位厨师不是别人,她就是仇深似海,苦大仇深的赵万芳!如你所知,她是已经在保卫雉河集战斗中阵亡的前哨总目赵万金的亲妹妹,不但人极度的聪明,而且是一个勇于承担的人,由她来做你的厨师并管理后厨,我看可谓万无一失;另外,我再给你添派一名文武双全、能写会算的小女孩给你做总账目的管理,她就是现为女兵营的百夫长阎顺景,她是营官阎锡纯的小妹妹,他们兄妹都是亳东阎集村人,有了这两个人的协助,你还愁你的生意不能兴旺发达吗?其他闲杂人等,那就只有靠你自己去多方物色挑选了。”秋凤是阎顺景姑娘的乳名。 陈大喜讲到此处,只见秦二柱、秦三柱弟兄二人各手托一只木盘,将两盘刚刚烧好的菜肴端上了桌子。众人打眼望去,只见摆在桌子上的菜品可谓五花八门,样样俱全。其中就有红烧狮子头,喷香喷香的红焖肉,还有诸如红烧茄子,芹菜炒肉,木须鸡蛋汤等等,总之,都是当时世上难得一见的名贵菜肴。 齐彩凤对陈大喜说道:“我觉得这顿饭食有些过于奢侈了,你叫小妹我如何吃得下去呀?” 陈大喜摇了摇头,说道:“这顿饭食,若于当下人们的生活水准相比,是显得有些过于奢华了,但是为兄考虑,你我匆匆一见,还不到两天的时间,却又要马上分别,虽说相见时难别更难,但为了各自的目标,你我又无法长相厮守,在这临别之际,大哥就以此豪筵,来作为大哥对四位小妹的送别之礼吧。你我此时一别,也不知今生今世还能够再相见否?” 陈大喜说到此处,禁不住就有些唏嘘伤感起来。齐彩凤见此情形,也不好再说什么,就抢先拿起筷子,接着便对众人说道:“此次与陈大哥短暂相处,使小妹受益匪浅。再过一夜,我们就‘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了。小妹离开之后,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希望陈大哥多多保重自己的身体,平安的度过一生!” 牡丹、芙蓉与赵秀敏也都说道:“望陈大哥保重!” 晚饭吃罢后,陈大喜亲自将齐彩凤等人送到了楼上,这才恋恋不舍的转身走下楼去,又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齐彩凤等众姐妹平躺在各自的床铺上,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在不知不觉之间,就都进入了梦乡。待众人醒来的时候,早已到了第二天东方日出的时候。此时,只听一阵脚步声,接着就是一阵轻轻地叩门声,齐彩凤知道来的准是秦三柱,便走到门口去开门。 但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来的却是店主陈大喜。陈大喜一见面就对齐彩凤说道:“早餐已为你们准备好了,昨天夜里马匹也都喂饱了草料,我知道你们决意要离开,就是再挽留也属多余了,吃过早点后,你们就马上上路好了。” 说完,陈大喜一扭身子,下楼去了。齐彩凤众姐妹经过简单的漱洗之后,便各自带上自己的行李,走到楼下的大厅,急急慌慌的吃罢早餐,这就要慌着上路。 陈大喜早已令马夫将四匹骏马牵了出来,另外又见秦三柱也挎着一个挎包,手牵一匹宝马,笑嘻嘻的从后院走到了前门,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出门去办似的。 齐彩凤不知就里,心中疑惑,就走到秦三柱面前问他道:“三柱子,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秦三柱望着齐彩凤,又望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陈大喜,只是笑而不语。此时,陈大喜走到齐彩凤近前,悄声对她说道:“我本想亲自送你们一程,只因客栈内千头万绪,事情繁忙,如此我也就无法亲自去为你们送行了。出于无奈,我只好选派一名‘特使’,代表我去送你们一程了,望四位小妹不必见怪。” 齐彩凤感激的说道:“陈大哥,也真是难为你了,你在百忙之中,还想得如此周到,你对小妹的深情厚谊,今生今世,我也会铭记在心的!” 陈大喜说道:“就把你们的情意埋藏在心里好了,说多了就显得有些不真实了。红日初升,吉祥高照,正是一天最美好的时光,千言万语说不尽,只留思念在心间。你们就赶快骑上战马,快快上路吧!” 齐彩凤等人真是舍不得离去,可是寻找任柱的重任在身,又不得不离去,她含着眼泪,狠了狠心,抬脚跨上马背,牡丹、芙蓉、赵秀敏等随后,此时的秦三柱,已经早早地骑马跑在了最前头,打马向西寨门而去。快到西寨门了,齐彩凤回头观望,见陈大喜、秦二柱、阎顺景等人还痴痴地站在客栈门口,正在那里不停的向他们招手呢。在众多送行的人中,还有好几个人是齐彩凤从未见过面的陌生面孔,不过其中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妇女,头戴白色卫生帽,身穿雪白的工作服,也在微笑着向她们招手。齐彩凤暗想,这肯定就是那位从未谋面的厨师赵万芳了。只可惜近两天来吃着人家为自己烧做的饭菜,临走时却连个招呼都没来得及向人家打,这是否将成为终生的一个遗憾呢? 秦三柱知道齐彩凤等人要去汝州城方向去寻找任柱,所以一走出寨门,就骑马领路,一直朝正北走去。 赵秀敏感到秦三柱有些怪怪的,只是送行而已,又不是要出远门,干嘛还要背着一个沉重的挎包干什么?她打马紧跑了几步,与秦三柱肩并肩地走在了一起,问他道:“三柱子,你这挎包中背的是什么东西?看起来还很沉重哩。” 秦三柱神秘的一笑,说道:“这可是我的最高秘密,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不过一旦路上遇到什么歹人,到那时你就会明白了。” 众人策马前行,不多时就跑出去有十来里路。突然,就见远方不远处尘土飞扬,旌旗招展,人喊马嘶,好像有一支大队人马向这边飞奔而来。 齐彩凤对众人说了一声:“大事不妙,我们可能遭遇官军了!” 说时迟,那时快,眨眼之间,前面的官军骑着快马,早已经来到了齐彩凤她们面前。牡丹对齐彩凤说了一声:“彩凤姐,官军人多势众,我们最好不要去招惹他们为好。” 芙蓉问道:“既然相遇,跺也无益,不如就与他们拼个鱼死网破算了!” 赵秀敏说道:“杀死一个够本,杀死两个赚一个,干脆拼了吧!” 到底还是齐彩凤老成稳重,她沉稳的对众姐妹说道:“众人不必慌乱。我们与他们只是偶然相遇而已,他们又不知道我们的底细,你们干嘛要如此惊慌紧张呢?我想只要我们随机应变,也许就会化险为夷了。大家听我指挥,打马向西,尽量避免与他们发生冲突。” 众人刚要打马西行,突然听见一个领头的官兵大喝一声:“站住!见了军爷,为何还要马上躲避?莫非你们是捻匪的密探不成?” 说话之间,那位官兵就打马来到了众人面前。他贼眉鼠眼的上下打量一番四位侠女,然后淫笑着说道:“原来是四位才貌出众的美丽娇娃呀。官爷杀贼有功,正好无处去寻欢作乐,真是上天保佑,让我与你们不期而遇,你们不妨就随军爷我一路同行,到前面村寨找个幽静的去处,我与你们欢乐苟合一番,你们以为如何?哈哈!” 一听这位官军竟然恬不知耻的说出这样的下流话来,众女侠包括秦三柱在内,都怒不可遏,众人的肺都要气炸了! 性情豪爽的赵秀敏一提马缰绳,向前紧跨两步,从腰间拔出宝剑,就要与那位官兵动手。齐彩凤为了顾全大局,在毫无征兆的前提下,哪能说动手就动手呢?再说啦,人家官军人多势众,一旦真动起手来,那可就开弓没有回头箭了,恐怕最终吃亏的还是自己与众姐妹。 想到此处,齐彩凤将赵秀敏喝住,她和颜说色的对那位官军说道:“军爷,请你宽恕我这位小妹的无理,不过你也有不是,我们皆是从此经过的良家女子,咱们前世无怨,今世无仇,怎么一见面你就说出如此不堪入耳的话来呢?我看你的年龄也在四十岁上下了吧?像你这样的年岁,肯定也是早有妻室,儿女绕膝,富贵满堂,其乐融融了吧,何苦一见面就与我们过意不去呢?” 那位军官非是别人,他就是鲍超的爱将宋国永。此时经齐彩凤如此一番数落,只把宋国永说的哑口无言,不知再说什么才好。但是,他又心有不甘,张嘴结舌还想找话进行辩驳。正在此时,后面的大队清兵人马也风驰电掣般的赶了过来,一个领头的清兵,长的是五大三粗,简直就像一尊铁塔,他手擎一杆蓝色大旗,在迎风飘摆的大旗中间,书写有一个斗大的“鲍”字,不用多问,齐彩凤就已经明白,来的是何许人了。 在队伍的中间,有一位三十岁左右年纪,身材伟岸,身穿盔甲,气势非同别人的军官,此人见前面的军兵都停下了脚步,自己的爱将宋国永正在与几位女子交谈着什么,他策马紧跑几步,也赶到了宋国永等人近前。 这位军官看样子是这批清军的统帅人物,他来到宋国永马前之后,以责怪的口吻对宋国永说道:“宋将军,你不领军前行,为何无故在此滞留?” 宋国永望了一眼齐彩凤等人,迟疑地回答道:“我正在行进中,是她们拦住了我的去路。” 宋国永这话,显然是在嫁祸于人,找茬为他自己开脱而已。齐彩凤把媚眼一瞪,脱口而出:“鲍军门,你可不要听你的部下胡说,明明是他无故拦住了我们的去路,怎么反说是我们阻拦了他呢?这不明明是在说谎话吗!” 鲍超把眼睛一瞪,严厉的说道:“我知道你龟儿子坏肠子多,净是给老子耍弯弯绕,你给老子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国永自知理亏,只好支支吾吾的说道:“她说的是实话。” 鲍超一听大怒道:“好你个龟儿子!你从军二十多年了,跟随我鲍超也有十来年了,你龟儿子这喜欢撒谎的习惯,就没有得到彻底改变,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说到此处,鲍超转而面对齐彩凤等人,哈哈大笑了两声,问齐彩凤道:“姑娘,你我并没有互通名姓,你怎么就知道我是鲍军门呢?” 齐彩凤微微一笑,说道:“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呀!” 鲍超不禁一愣,他被齐彩凤的话给弄得莫名其妙,说道:“你我方才见面,连话都没有说上几句,我才三十岁不到的年纪,还没到七老八十的岁数,不致于就老糊涂了吧?龟儿子,我啥时候告诉过你我是谁了么?” 齐彩凤见鲍超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心中真是感到又好玩,又好笑。她用手一指那面迎风飘扬的军旗,对鲍超说道:“你的军旗上明明写着你的姓氏,再加上你名扬海内外的名声,你的大名是如雷贯耳,可谓是妇孺皆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哇。” 鲍超本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农家苦孩子出身,只是一介武夫,他虽然作战勇敢,却是头脑简单,哪经得起齐彩凤一阵乱捧?听着齐彩凤对他的夸奖,他真是乐在心里,美在眉梢,连东南西北都辨认不清了! 鲍超虽然头脑简单,但是到底也是久经战阵的老江湖了,很快那股高兴劲就过去了。待他头脑冷静下来之后,他便对齐彩凤等人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他用怀疑的目光望着齐彩凤等人,开始了对她们的盘问:“姑娘,你能不能对我鲍某人说句实话,你们是何方人士?由何处来,又准备到何处去吗?” 齐彩凤未加考虑就脱口而出:“回鲍军门的问话,我们四姐妹还有我这位小兄弟,是由河北保定府而来,准备到武当山去拜会我们的恩师去。” 听完齐彩凤的回答后,鲍超一个劲的摇头,说道:“姑娘,我鲍某人虽然不才,却是一个久闯江湖的人,我敢百分之百的肯定,你对本将军撒了谎,没有对俺说实话,你说,我说的对也不对?” 听完鲍超的此一番言论,齐彩凤等人立即神情紧张起来,看来今天是遇到劲敌了,一场厮杀可能在所难免了。齐彩凤等人都手握剑柄,用敌视的眼光望着鲍超等官军,就连秦三柱也不自觉地把一只手伸进了挎在肩头上的挎包里,也不知他在摸索着什么样的神秘武器? 鲍超当然也看出了面前的紧张气氛,为了缓和气氛,他笑容可掬的对齐彩凤等人说道:“娃娃们,我鲍超虽然身为朝廷命官,可我从小也是一个苦出身,受尽了世上苦情,尝尽了人间的辛酸,所以我身穿官服,却与那些贪官污吏截然不同。从我第一眼看到你们的时候起,我就已经断定,你们就是来自太平山寨的四位侠女,如果我说的不错,我猜你就是她们的领头人,名字叫齐彩凤,那三位么,有两位是捻匪的叛将李兆受,也就是后来被朝廷赐名李世忠的两位千金,一位名叫牡丹,一位名叫芙蓉,还有一位就是襄阳客栈原老板赵天才的宝贝女儿赵秀敏,至于这位小鬼儿子么,我就不认识了。姑娘们,你们说,本帅说的可对吗?” 齐彩凤及她的姐妹们听完鲍超的话之后,简直就像如五雷轰顶一般,看来一场血战就在眼前了! 齐彩凤强忍着心中的恐慌,责问鲍超道:“鲍将军,你所说的一点没错,我们就是从太平山寨下来的山匪,我叫齐彩凤,这三位就是你所说的牡丹、芙蓉和赵秀敏,至于这位小兄弟,他与本山寨无任何干系,他的名字我就不必告诉你了。我的话说完了,是捉,是杀,那就随你鲍将军的便好了!” 没想到,待鲍超听完齐彩凤的话之后,竟然仰面对天大笑道:“女娃娃,说你龟儿子聪明,你却是傻帽一个!你说的甚么捉呀杀呀的,在老子看来,你的所作所为,皆是被那些乌龟王八蛋逼迫下的无奈之举,据本帅所知,你的夫君鄢火在与地方恶豪孙福臣的儿子孙虎比武过程中,本来有十足的把握能赢他,但是恶毒的孙福臣在茶水中暗放了迷魂药,将你的丈夫麻翻,因此,他才能轻而易举的把你的丈夫鄢火害死,后来你怒火难耐,才不得不跳上擂台,拔剑将孙福臣的儿子孙虎、孙羊杀死,这对孙氏父子而言,是他们行为不仁在先,你为自己的丈夫报仇在后,这就叫一报还一报,在本帅看来并无什么不妥。在你面临危机的危亡时刻,是一个名叫赵天文的义士,见义勇为,拔刀相助,在他的协助下,你们双双逃出虎口,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这才登上安陆境内的太平山寨,落草为寇。那个见义勇为的赵天文,他非是别人,他就是襄阳客栈老板赵天才的亲兄弟,也就是这位赵秀敏姑娘的亲叔父。彩凤姑娘,你说本帅说的对也不对?” 齐彩凤听鲍超讲出这一番话,使她既惊讶又震惊,她不明白,自己当年的行动,他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就像是亲眼目睹的一般。 齐彩凤问道:“鲍将军,以往我齐彩凤与你并不相识,我不明白,我的所作所为,你为何了如指掌,知道的如此清楚呢?” 鲍超又是仰首对天大笑一阵,然后爽朗的说道:“龟儿子,说你傻,你还是真傻。你别忘了,我鲍超可是一直驻军在襄阳府城,我虽然秉承不参与地方争端的原则,但是,我鲍某人的耳朵并不聋,而且嗅觉也特别的灵敏,另外我还耳目众多,因此才对襄阳城内乃至周边所发生的事情无不了如指掌。无论如何,杀人么,都是一件惊天动地是大事,你说本帅能不格外关心吗?龟儿子,这下你再不会感到奇怪了吧?” 赵秀敏突然也问鲍超道:“鲍叔叔,我不明白,那我们家的事情,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呀?” 鲍超最喜欢有人给他戴高帽子,一听赵秀敏管他叫“鲍叔叔”,他心中的喜悦真是不打一处来,他又是一阵仰天大笑,半天这才收住笑容,回答赵秀敏的问话。 鲍超说道:“小娃娃,你可别忘了,你们家的客栈虽然不大,却也是在本帅的管辖范围之内,你的父母还有你的姐姐,都是被逼含冤而死,如此重大的冤案,即使当事人隐瞒的再深,也不可能有不透风的时候,就这样七传八传,最后还是传到了我的耳朵内。当时,当老子听说此事后,几乎被气炸了连肝肺,恨不得派出一支人马,将那些草菅人命的贪官污吏们统统杀死!可是有人劝我,因为我是朝廷命官,不可因一时意气用事,断送了自己的前程。再说了,打更放哨,各管一段,这些狗拿耗子的事情,本不该由我来管理,所以我这才忍气吞声,将此事憋在了心里。” 赵秀敏听完鲍超的话之后,立即从马背上跳到地上,扑通一声跪下,一连给鲍超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才反转身去,重又骑到了马背上。 鲍超被赵秀敏的举动弄得是丈二和尚,摸不着了头脑。 鲍超问赵秀敏:“女娃娃,你龟儿子这又玩的是哪一招?你为何参拜老子?” 赵秀敏坐回马背后,双手抱拳又是一揖,然后这才说道:“鲍叔叔,原来我以为,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官府内没一个好东西,可是听完你的话后,我这才忽然明白,这朝廷大官中,原来还有像你这样的好官啊。难得你为小女说了一番公道话。我想,假如我的父母与姐姐地下有知,他们也会感激你鲍叔叔的!” 人们或许不明白,一向性情耿直,碰到南墙不知回头的赵秀敏,现在为何又突然变得如此温顺,又如此懂礼貌了呢?这当然是齐彩凤暗暗对她叮嘱的结果。按着齐彩凤对她们的吩咐,鲍超虽为朝廷高官,但是此人出身贫寒,从小经历过酸咸苦辣的磨难,在得到高官厚禄之后,其残忍的骨子里面,尚存一息怜悯之心,今日与其狭路相遇,绝不可使蛮力来与之对抗,应尽量唤醒他内心的善良本性,再择机与其巧妙周旋,以设法安全脱身。 牡丹见鲍超已经落入齐彩凤为他设下的“陷阱”,自然也是十分高兴。 牡丹问鲍超道:“鲍将军,我知道你的老家在四川奉节县,从军之后,也是在湘军中服务,与远在安徽的我们,相距遥远,而且你与我们的家父又从未谋面,怎么对我家的事情也了解得如此清楚啊?” 鲍超听完牡丹的问话后,一改往常的表现,既没有微笑,更没有哈哈大笑,而是面带怒气,又显出了他喜怒无常的本性。牡丹心想,此时的鲍超,与自己的乃父又何其相像乃尔!此时,他不笑还好,倘若一笑,那肯定就是杀人的预兆了,不知又有哪个命短的人,又要到阎王爷那里去报道了! 鲍超十分郑重地对牡丹说道:“女娃娃,你既然主动提到了你的父亲李兆受此人,我若是不说点什么,那可就是来而无往非礼也了。不错,我是与李兆受从未谋面,但是俗话说得好,人的声,树的影,好事不出门,坏事传万家。由于本帅官职所在,所以对军中乃至清朝官府中所发生的事情,就知道的比任何人都多。李世忠之所以受到朝廷的重用,除了他善于见风使舵、随机应变的本事之外,究其根源,还是与宿州府知府胜保对他的提携与重用分不开。对于胜保此人,世人除去知道他的姓名,知道世上有这么一号人之外,恐怕别的事情就知之甚少了。简而言之,胜保是一个志高才疏,好高骛远的人,但是他的能力与他的才干比较起来,那可就相形见绌了。回顾他的人生,无论是对长毛洪秀全的作战,还是剿灭捻匪的战斗,他从来就没有得胜过,一言以蔽之,他为了取得朝廷对他的信任,不惜使出各种手段,或者谎报军情,或者杀良冒功,真可谓无所不用其极。说来也许是上天对他的眷顾,就在胜保立功无路,心力交瘁的时候,他的部下在一个偏僻的农村中,掳到了李世忠的母亲与妻子,还有他的宝贝儿子。这一下,胜保可算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于是,他便以李世忠的家人为要挟,为李世忠传话,逼其向其投诚。平心而论,李世忠虽然是个放荡不羁,杀人如同草芥的恶魔,但在孝敬他的母亲这方面,可称得上是个大孝子。就这样,李世忠以他的母亲为交换条件,便服服帖帖向胜保投诚了。” 鲍超说到此处,偷眼望了一眼牡丹与芙蓉,见她二人都呆若木鸡,看不出她们心中在想些什么,更不知道她们此时到底有何打算,看来这两个女娃子确实是经了风雨,见了世面,逐渐成熟起来了。 鲍超突然问她们:“两位李府的千金小姐,咱老子可是直言不讳,但是我向你们申明,俺鲍超可从来都是实话实说,我与你们的父亲并无半点恩怨,我只是就事论事罢咧。如言之过当,有得罪之处,还敬望二位千金谅解才是!” 牡丹平静的回答:“鲍叔叔,我牡丹第一次与你相见,你的直率与坦诚,这是我们的父亲无法与你相比的。你说的全是实话,并无半点虚夸与捏造,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哩,干嘛还要责怪你呢?假如我们姐妹连好坏话都听不出来,那和畜生又有什么两样呢!” 芙蓉也说道:“鲍叔叔刚才所说的这一切,我与姐姐也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了。我们曾经不止一次的私下商量,现在李家虽贵为豪门,但是他光彩的光环照映之下的,却是数不尽的污秽与罪恶,我们早就不想再呆在这样的家庭里了,只是没有逃脱的机会而已。可巧,刘铭传遣派他的部将唐殿魁到安徽来找我们的父亲,说是要叫我们到湖北罗田去为刘铭传办一件非常机密,而且又非常重要的大事情,当时我们的父亲虽然并不心甘情愿,但是出于对朝廷的敬畏之心,还是答应了唐殿魁的要求。这就是我与我的姐姐离开家庭的经过。鲍叔叔,刚才听你对我们的父亲评说了许多,直到如今,还未听你对他是个什么样的定论呢?” 芙蓉故意未说她与姐姐到达罗田之后,原来刘铭传所说的既机密又重大的事情,是让她们去策反任柱蓝旗捻军中的潘四。芙蓉并不笨拙,她怕她一旦提起潘四的事情,会招致鲍超的反感,而一旦鲍超翻了脸,她们的处境可就更加危险了。看来自诩百事都知的鲍春霆,也并非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哇,他对牡丹、芙蓉的这一段经历,似乎并不知情。 鲍超听芙蓉问他,他对李世忠有什么定论的时候,他不加思索地回答:“女娃娃,你问我对李世忠此人有什么定论,我对他的定论也很简单:他既不是长毛,也不是捻匪,现在也不是土匪。” 牡丹听完鲍超的话,止不住进一步发问:“听鲍叔叔如此说,难道我们的父亲也成了好人了不成?” 鲍超听完牡丹的话后,禁不住一个劲的摇头,说道:“女娃娃,李世忠是不是好人,你我说了都不算,我想世人的心目中早已经对他有了定论了。” 齐彩凤说道:“世人对李世忠的评价,咱们暂且不去说它,我们就想听听鲍将军您对他的评价,因为您言高位尊,一言九鼎,说出的话也最有分量!。” 鲍超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笑过之后,他这才说道:“尽管牡丹、芙蓉二位姑娘背叛了他们的父亲,但是她们的血管中流淌的仍然是李世忠的血液,我怕我说出来伤了二位千金的自尊,因此才有所保留。” 牡丹与芙蓉几乎是同时说道:“我们的自尊早已经烟消云散,鲍叔叔但说无妨!” 鲍超稍作思考,微笑着说道:“我说他既非长毛,也不是捻匪,更不是土匪,还有一匪更为可怕!” 众女侠都睁大了双眼,一同问道:“那他李世忠到底是属于哪种匪呀?” 鲍超幽默的一笑,还做了一个鬼脸,说道:“龟儿子,你们全是傻帽,连这个都不知道?他龟儿子李世忠,就是他妈不折不扣的官匪是者!” 这样的话,是从一个朝廷的命官口中说出,齐彩凤她们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是自己听错了不成?可是,一个人听觉有问题,难道四五个人都听错了不成?待到最后,众人这才相信,刚才的一切全是真的。 说也说过了,笑也笑过了,看来鲍超并没有将四位侠女当作是敌人,齐彩凤暗想,这可能就是她们脱身的最好机会了。 想到这里,齐彩凤试探着对鲍超说道:“鲍将军,你军务在身,还要继续领军前进,时间宝贵,再耽搁您的宝贵时间,我们可就有些于心不忍了。你看咱们的谈话是不是就到此为止?” 没想到鲍超一听齐彩凤这话,马上把脸一绷,说道:“你龟儿子想得可倒好,难道你们想溜不成?在人海茫茫的世界,你我是相会时难别亦难,我怎么会轻易放你们走呢?我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非与你们切磋较量一番不可呢!” 齐彩凤不知此时鲍超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也不知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因此便发问道:“鲍将军,你刚才的话我听不明白,既为切磋,为什么还要较量呢?” 鲍超神秘的一笑,说道:“龟儿子,我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方能百战不殆。老子到底是什么打算,要是全都告诉了你们,那还叫什么军事秘密呀。不过你们不要害怕,老子知道自己不是正人君子,但是设计陷害好人的事情,我鲍超今生今世恐怕都是做不出来的!” 赵秀敏骑马走到鲍超身边,半认真、半开玩笑地问道:“鲍叔叔,俺可听说,你们官军杀人的方法可多得很哩,你会不会先以哄骗的方法将我们稳住,然后再在我们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一举将我们拿获,或烹炸,或油煎,再不就是活埋,你说是也不是?” 鲍超一听赵秀敏这番调侃的话之后,只把他笑得前仰后合,甚至连坐在马背上的屁股也有些坐不稳了。 笑过之后,鲍超这才对赵秀敏说道:“我看在你们四个人之中,就属你的嘴巴乖巧能说了,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我还真有些喜欢上你了呢。娃娃,我看你就做我的干女儿算了,不知你愿不愿意?” 赵秀敏说道,:“你是官,我是匪,咱们是官匪不同路,你怎么能把一个要剿灭的对象,收在自己的麾下做干女儿呢?” 鲍超又是一阵大笑。鲍超到底有什么打算?他的葫芦里到底装的是什么药? 鲍超带领四位侠女与秦三柱再加上他的五十余名护卫兵,离开大路,一路向西挺进,面前不远处,有一处在树木掩映之下的大村落,他们就是奔那里去的。 骑在马背上的鲍超,扭回头去对跟随在身后的副将罗天贵说道:“此次本帅带领霆军一路由湖北出发,追赶捻匪任柱、赖文光,到达河南汝州境内,不但毫无战果,甚至连任柱、赖文光的影子也未见到,真可谓劳军伤神,劳而无功也。还好,在离开汝州城二十余里的半路上,遇到了侠女齐彩凤等人。对于齐彩凤的大名,本帅在襄阳时就早有耳闻,但百闻不如一见,一见不如一试,我决定利用这个难得机会,让尔等与齐彩凤等人比试一番,我倒要亲眼看一看,是我官军将领的武功高,还是她齐彩凤等人的武功高?” 第九十六回 鲍春霆比武为嬉,齐彩凤苦思脱困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罗天贵直到这时,才真正明白了鲍超的意图。他说:“鲍将军的想法倒是不错,就是不知人家齐彩凤答应不答应?再说了,不管怎么说,齐彩凤等人也是山匪,官匪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你却对她们施以善心,这要是让朝廷知道了,咱们可犯的是杀头之罪呀!” 鲍超一听罗天贵此话,心中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带气说道:“从古至今,官逼民反的事情屡见不鲜,齐彩凤的丈夫无端被害,甚至连她为丈夫报仇也算造反的话,那世间的天理何在?正义何在?老子今天就不信这个邪,我就不把齐彩凤看做是土匪,就要和她友好相处,气死那帮道貌岸然的龟孙子!” 鲍超与罗天贵的这番对话,被不远处的齐彩凤听了个一清二楚。齐彩凤心中暗想:“鲍超表面看来鲁莽愚笨,其实却有他正直善良的一面,这可能与他出身贫寒、遭遇坎坷不无关系。这么看来,鲍超暂时对我们并无恶意,这就给了我们一个与他周旋,并设法择机脱身的机会。” 鲍超一边与他的爱将罗天贵交谈,一边骑马慢步向前行进,不多时便来到一个村庄的村头,村外有一片树林,在绿树掩映中,是一个很大的广场,在广场的东南角上,是一座不大的草房,房门紧闭,看来平时并没有人在此居住,不言自知,这可能是农家农忙时节才启用的临时房舍。 众军兵走进广场之后,忽听鲍超一声呼喊:“众将官,就是这里了,大家快快下马,不必再向前进了!” 鲍超任何话都是命令,他的话一出,有哪个还敢不听?于是众军兵包括齐彩凤等人,便统统将自己的战马勒住,都在广场边停住了脚步。 鲍超一翻身从马背上翻滚到地面上,随手将马缰绳递给了身边的一个护卫兵,还伸了一下懒腰,然后吩咐罗天贵道:“罗将军,你带上你的护卫兵,进村去给我弄两个人来,但切记要家庭富足,在村中有钱有势的那种,里长乡绅最好,本帅有要事要让他们去做。” 罗天贵答应了一声“嗻”,便带上十余名护卫,扬鞭催马,一路风尘,进村去了。这边,鲍超令自己的护卫卸下马鞍,其他军兵也以此效仿,都将马鞍卸下,有的站立,有的则蹲在树干下,开始休息起来。齐彩凤因为搞不清楚鲍超究竟要干什么,为预防不测,所以就没有卸马鞍,这也是为了有备无患,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也好省去因为备马鞍而耽搁了时间。鲍超是个粗心的人,他当然没去多想这些细节。 约莫二十分钟过后,进村去“弄”人的罗天贵与他的护卫们骑马而归,但见罗天贵骑马在先,他一手持长矛,一手在腋下夹着一个人,待到达鲍超身边后,突然将夹人的臂膀一松,被夹的人便一下被甩落到地上。那人被摔得““哼哧”一声,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 众人被罗天贵的鲁莽之举弄得哭笑不得,鲍超的军兵们可能都习以为常了,并未感到惊诧,见那位乡绅摸样的人被摔了个嘴啃泥,还都当成了笑柄,众军兵还发出一阵会心的大笑之声。鲍超也被罗天贵的行为给逗乐了,但是他很快便收住了笑容,开始批评起罗天贵来。 鲍超对罗天贵说道:“我叫你进村去弄个人来,可没教你这么个弄法嘛。在我的语言中,弄就是请,请就是弄,你如此缺乏礼貌,太有失我鲍某人的脸面与风度了!” 那位乡绅模样的人,走到鲍超身边,双手抱拳,一躬到底,问鲍超道:“这位军爷,看来你老人家就是这里的头领了,不知您把本乡绅弄到这里来,有何贵干和吩咐?” 鲍超这才仔细打量了一番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只见此人留一条长辫,头上戴一顶瓜皮帽,身着一件绸缎马褂,脚穿一双千层底的黑布单鞋,年龄也就在五六十岁之间,他的这身装束,是那个时候的普遍穿着打扮。从人们普遍的穿着打扮不难窥见,由于清王朝实行闭关锁国政策,不与外国的先进文化交流沟通,人们的思想僵化腐朽,已经到了何等的地步! 鲍超看罢此人之后,问他道:“请问先生尊姓大名?面前这个村庄叫啥子名字?你家中有几口人?家中共有多少土地?” 鲍超一连发出四个问号,有的问题那位乡绅明白,有的问题却使他感到莫名其妙,慑于面前这位军爷的威力,又不得不一一回答。 那人回答说:“回军爷的问话。小的贱姓魏,父母起名曰耀祖,军爷您看到的这个村庄,村名曰魏洼村,本人是村中的名门大户,家中有土地一千二百五十亩零七厘。至于你问到我家的人口,不瞒军爷您说,因为本人有五房妻室,前四房妻子每人给小的生了四个不孝儿女,第五房妻子正怀胎在身,至于她这次一次能为小的生几个贱子,小的还无从得知。” 魏耀祖说得十分认真,他的话虽然不多,但却带有几分幽默,把在场的全体军兵都给逗乐了。齐彩凤及牡丹、芙蓉与赵秀敏,也都被魏耀祖的话给逗得捂着嘴巴笑个不停。 鲍超笑过之后,对魏耀祖说道:“我说魏老爷子,本帅把你请来不为别事,为的是要叫你出点血,不知你愿不愿意?” 魏耀祖一听鲍超此话,吓得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边不停地作揖,一边不住声的求告道:“军爷!你老人家大恩大德,我可是村中安分守己的一个大好人,从未以势欺人,也未做过任何坏事,你无端给小的放血,却不知是为的哪般?” 看着魏耀祖被吓成这幅摸样,罗天贵慌忙解释道:“魏老头,你不必害怕,刚才鲍将军说的‘放血’,并不是真的要在你的身上‘放血’,而是说要叫你拿出点钱财什么的,叫你破财免灾,这在我们四川就叫做‘放血’!” 魏耀祖慌忙在地上磕了几个头,站起身来说道:“原来是这么个放血法呀,不知军爷想要银子还是要粮食?只要你们肯开尊口,要啥俺就给啥,只要是不要俺的小命,你们要啥都中!” 鲍超说道:“看你说的,我们是官军,一不是响马,二不是强盗,银子粮食我们暂时都不缺,我要你为我的军兵和几位侠客准备一顿丰盛的午餐,再搬几坛上等好酒来,一切也就万事大吉了。不过我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我说过的话,就如同圣旨,军令一出,雷打不动,你要是在一个半时辰之内不能把饭菜做好,不把酒给我搬来,到时候我可要军法从事了,轻则杀你的人头,重则屠戮你的全家,到时候可别怪我鲍某人没有对你说清楚!” 魏耀祖一听鲍超此话,慌得他连声说道:“小的这就遵命去办!” 说完,夹起尾巴,撒脚如飞,便跑回村中去了。 待魏耀祖走远了以后,齐彩凤问鲍超道:“假如魏耀祖真的未按着你的吩咐去做,或者延误了时辰,难道你真的就取下他的人头,还要杀他们全家不成?” 鲍超狡狯的嘿嘿一笑,说道:“憨娃子,你还当真我会这样做吗?我那只不过是一种激将法,这些个乡绅,十个就有五对都是守财奴,你要是不给他点压力,他是不会老老实实去为你办事的!” 之后,鲍超又对齐彩凤等人说道:“你们肯定都在猜想:我鲍某人的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现在我就来告诉你们吧。在襄阳那阵子,我就听人传说,你齐彩凤的武功如何了得,武艺如何高强。但只是听说而已,并没有亲自目睹和领教过。今天也是上天的安排,让我在茫茫人海中偶然与你们相遇,这是一个你我切磋武艺的好机会。这样吧:你不要把我当成是什么官兵,我也不追究你们是什么来历,咱们今天就在魏洼村头临时摆下一个擂台,一方是我的官兵,另一方当然就是你们五位,咱们就各自使出浑身的解数,比试一番,不知几位侠女意下如何呀?” 直到此时,齐彩凤方才真正明白鲍超的真实意图。既然人家没把自己当成“山匪”,还如此礼遇相待,自己如果再推诿不从,那不是驳了鲍超的面子,不识抬举吗? 想到这里,齐彩凤免不了还有顾虑,便问鲍超道:“难得你鲍将军如此看重我齐彩凤。只是我还有一个顾虑,不知当讲不当讲?” 鲍超爽朗的大笑一阵,说道:“俺鲍超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我虽然相识短暂,我想你也对本帅有所了解了吧?你我现在既然不是敌人,而是朋友,既然是朋友吗,那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好了,你有什么话就只管说,用不着遮遮掩掩的吗!” 齐彩凤说道:“说起这比武,虽然比不得战场上的厮杀,但是刀来剑往,你扎我刺,免不了就有失手的时候,如果官军伤了我齐彩凤那不算什么,可是一旦我齐彩凤伤了官军,那就要背负杀害官军的罪名了,这是一个天大的罪名,我齐彩凤就是有十张嘴,恐怕到时候也无说清楚了!” 听过齐彩凤的话后,鲍超哈哈一笑,说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官兵的命是命,难道你齐彩凤的命就不是命吗?从朋友这个角度上讲,谁的命都是不可轻易伤害的。本帅早就想好了,咱们此次比武,要摈弃以往的做法,用不着马上步下,刀光剑影。咱们就用不会伤害到任何人的方法,赢者不受任何惩罚,输了吗,说不好,那就以酒代罚好了,不知齐女侠意下如何?” 齐彩凤说道::“鲍将军此言极善,也合乎情理,那就以鲍将军您的办法来做好了。请鲍将军再将具体规则说清楚些。” “好!好1”鲍超兴奋地说道。“咱中华民族自古就有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说法。今日比武,不同往常,以三局两胜定输赢,赢者不受任何惩罚,输者必须罚酒三碗,当事者受罚,在官军一方,谁手下的兵丁,也同其主子一同饮酒!” 说话之间,魏耀祖已经将午餐做好并命家丁用马车拉到了现场,饭菜分别装在两只大木桶中,一只桶盛饭,另一只桶盛菜,另外还有家丁用水桶挑来的两桶菜汤,整整一上午没有吃任何东西的军兵们,早已是人人饥肠辘辘,肚腹饕餮,饥饿难忍了,所以待魏家的家丁们刚刚把饭菜从马车上卸下来,还未等鲍超发话,他们就一拥而上,疯抢海吃起来。 齐彩凤等人由于是女性,与那帮毫不懂规矩的军兵们比较起来,可就文雅文明多了。她们等军兵们一阵风枪过后,这才从马车上取过碗筷,去盛饭菜来吃。 吃过午餐之后,在鲍超的吩咐之下,比武开始。魏洼村的村民们听说村头有官军要与侠女比武,也都纷纷从家中跑到了村头,围在广场周边等待着看热闹。 鲍超对众人说道:“官军队与侠女队比武现在开始!比武之前,我宣布几条纪律:一,每队各出一人,武器自选,取胜者不受任何惩罚,比输的一方,无论是比武者本人,还是其部众,每人罚酒两碗。第一局的比武项目,是在三丈开外摆设三只黑碗,谁能将三只碗全部击碎者,即为赢家,倘若有一只碗未被击中或者击碎,也不算赢;二,在比武过程中,无论哪一方输赢,都不准因喜极或气恼耍蛮耍横,违者一律罚酒三碗!” 待鲍超宣布完毕,官军队伍中即有人挺身而出,他大声呼叫一声道:“鲍将军,你所布置的这套把戏,在本将军看来,实乃小菜一碟,这种小儿把戏,俺有何惧哉?我手中这把弓箭,在百步之内有百发百中之神效,你就把这头一阵交与本将来比试好了,我是绝不会令你失望的!” 众人打眼望去,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被鲍超派进村去“请”魏耀祖出村的参将罗天贵。只见他全身戎装,腰间斜跨一把鬼头大刀,身背一张弯弓,箭囊中装满了箭矢,真可谓浑身充满了英武之气,看起来真有万夫不当之勇啊。 齐彩凤见状,心中还真有些惊慌起来,在她们四个侠女中间,人人最擅长的皆是刀剑,要说比试刀剑轻功,那都是她们的拿手好戏,要说这弓矢之术,她们一无弓箭,而且也没有这种专长,还真叫她一时为难起来,不知如何应战才是。 站在齐彩凤近前的秦三柱,早已窥出齐彩凤的为难心情,他突然对齐彩凤说道:“彩凤姐姐,你是不是被眼前的阵势给吓懵了?有小弟我在,你不用发愁,你就把这第一阵交给小弟我好了,你看我如何来赢这个当官的吧!” 齐彩凤无奈的望着秦三柱,说句心里话,她还真无法相信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小伙子,要知道,这第一阵可是关键所在,一旦比输了,我们不胜酒力的四姐妹,几碗酒下肚,那还不都醉成了烂泥呀?人一旦喝醉了,那下面的几阵也就用不着再比了,那就等于全盘皆输了哇。 齐彩凤用怀疑的目光望着秦三柱,问道::“三柱子,你能行?你又没带任何兵器,你凭什么来战胜面前这个军官?” 秦三柱对着齐彩凤神秘的一笑,说道:“彩凤姐,你就相信小弟我一次吧。我的兵器都在我这个挎包里,不信,你就等着瞧好了,我保证不会输给这个丘八!” 此时鲍超大声催促道:“齐女侠,你们准备好了没有哇?要是不敢应战,那这第一阵本帅就只有判你们输了!” 鲍超的话音未落,就听一个声音大叫一声道:“鲍军爷,你可要一碗水端平啊,比赛还没有开始,你怎么就说我们输了呢?本人不才,愿来比这第一阵!” 秦三柱说完,一晃身子,一个箭步跳到广场中央,众人这才看清楚,原来出阵的是一个不满二十岁的毛蛋孩子,只见他身挎一只粗布挎包,两手空空,并未带任何兵器,众人不免大失所望,人们心中埋怨道:“你不带金刚钻,却偏要揽这瓷器活,要是没有两把真刷子,何必要出来现这个丑呢?” 鲍超也用怀疑的目光望着秦三柱,用不屑一顾的语调问他道:“毛蛋小子,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你可知道今天你是在与谁比赛吗?你要知道,我鲍超可是清朝军官,常言道,军中无戏言,要是你比输了,你和齐彩凤她们可是要喝酒的吆。” 秦三柱理直气壮地回答道:“回鲍军爷的话:小子因父母早亡,穷困潦倒,苦度时光,因此取名叫命薄,前几天偶然与齐彩凤姐姐她们相遇,俺便认她为亲姐姐。因俺从小经常在万泉河边玩耍,闲暇之时,便经常用石子击打河水中的青蛙,经年累月练下来,就练就了一手百发百中的好功夫。俺的兵器都装在俺这只挎包中,你如不信,俺就取出来给大家看看!” 说完,便将手伸进挎包中,从里面取出两颗鹅卵石子,在众人面前一晃。 鲍超说道:“你用石子当做武器,说起来倒也新鲜,难道你是水浒中的神弹子张青转世不成?本帅今天倒要亲眼见识见识你的本事了!” 罗天贵听完秦三柱的话后,不屑的嗤之以鼻,心中暗想:“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毛蛋孩子,你就是从你娘的肚子里生出来就练功夫,也还不到二十年的时间,老子我从军的时间都已经大大的超过了你的年龄,老子这把弓箭,有百步穿杨,百发百中之效,你今天与老子比试,看来你是输定了!” 想到此处,罗天贵对鲍超说道:“鲍将军,我的弓箭有一个特点,就是射远不射近,今天咱就将靶标放的再远一点,这样才显出谁的本事差,谁的本事高,不知鲍将军意下如何?” 鲍超是个性格粗旷之人,他哪里想到罗天贵此话另有目的,他的本意是,靶标放的一远,任你秦命薄的膂力再强,还怎么与我的弓箭相比呢? 鲍超问罗天贵道:“罗参将,本帅就依你的意见来办理,你以为靶标放在何处为好呢?” 罗天贵毫不迟疑地回答道:“以照末将军的意见,靶标最少也要放在百步开外的地方!” 鲍超说道:“好!今天本帅就以你的意见来办理!”于是,他马上喊来一个护卫兵,用他自己的步子走了一百步,终点便是放置黑碗的地方。护卫将三只黑碗并排安放完毕,罗天贵与秦命薄并排站在这一端,一个取下弓箭,取出箭矢,弯弓搭箭,单等鲍超一声令下,便会放箭射碗。 鲍超问道:“二位准备好了没有?若是准备好了,现在就开始吧!” 罗天贵问秦命薄:“小子,是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秦三柱说道:“你是军爷,又是长辈,当然是你先射了!” 罗天贵说道:“算你小子还算懂得礼貌!” 说完,取过弓矢,搭弓上弦,未经瞄准,就听“嗖—”的一声,箭矢就脱弦而出,忽听得“当啷”一声响处,摆在百步外的一致黑碗就应声而碎。 在广场上,无论是官兵,还是围观的百姓,都大声叫起好来。甚至连鲍超也竖起拇指说道:“罗将军真不愧是我鲍某人的部将,箭法精准,真是名不虚传也!” 罗天贵这第一箭的射出,就如此惊动四方,无形中就给齐彩凤等人增添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她们的心在怦怦直跳,都在心中暗暗为秦三柱祈祷! 转眼之间,罗天贵的第二支箭又嗖的一声射出了,只可惜这次箭头紧贴碗沿穿过,碗被掀翻,但是并没有破碎,弓矢直插地中,箭柄还在不停地抖动。齐彩凤等人都看到了这一切,也不知是喜是忧。 说话之间,罗天贵的第三支箭又搭箭在弦,就要准备发射,在罗天贵就要射出的那一刹那,忽听秦命薄大呼一声道:“中!” 正在集中精力的罗天贵,没想到秦命薄会如此呼喊,因为他没有丝毫准备,所以就被吓的浑身一颤,手一抖动,手中的箭头可就没有准头了,只听“噌”的一声,箭头完全脱靶而过,在离开黑碗两尺远的地方穿过,连黑碗的边也未碰着! 此时,广场四周又爆发出一阵喝彩之声,不过这次人们喝的却是倒彩。齐彩凤等人也发出了会心的微笑,但是还是有几分担心,接下来也不知秦三柱这孩子能不能为她们争气? 罗天贵气得直摇头,连连说道;“丧气!丧气!真他妈丧气!” 鲍超也无奈的说道:“比赛的规矩本是本帅制定,输就是输,赢就是赢,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罗将军,这头一局你是输定了,你和你的护卫兵就喝酒吧!” 罗天贵只好认输,跑到酒坛边,端起一黑碗酒,仰起脖子,一饮而尽。他的十余名护卫,也都将满满一大碗酒饮下。真是有人欢喜有人忧愁,欢喜的人以为得到了喝酒的机会,发愁的人呢,是因为输掉的不光是技艺,而且还有面子,他罗天贵就是如此。 鲍超望着秦命薄,用不屑一顾的怀疑语气问他说:“娃娃,你可知道刚才与你比赛的这个人他是谁吗?” 秦三柱冷冷的回答说:“俺只知道他是你们官军里的人,他是什么来历,又姓甚名谁,这些俺就一概不知晓了。” 鲍超说道:“个龟儿子!那就让本帅来告诉你好了。此人大名叫罗天贵,论年龄,他比老夫小两岁,与本帅是同乡,他在道光九年出生于四川奉节县,后与本帅一同从军,至今已有十三年矣。他正值风貌年华,且武艺高强,跟随本帅南征北讨,历尽风险艰辛,杀贼无数,可谓功勋卓著,劳苦功高。今日与你比试,也只是偶然失手,即是如此,也是尔等晚辈难以超越的。我看不如这样,你就低头认输,不必再作比试了,这样与你自己有利,与齐彩凤等人也无坏处。娃娃,不知你的意下如何?” 秦三柱执拗的说道:“鲍军爷,俺命薄认为你的提议并不公平,你不要从门缝里看人,把人给看扁了。我还没有出手,你如何就断定我一定就会输呢?你应该知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殊不知想当年秦国有个少年名甘罗,他以十二岁的年龄出使赵国,以雄辩之词说服赵王出兵攻打燕国,使秦国不费一兵一卒,就连得无数座城池,因此受到秦王的褒奖与夸赞,也为后人所传颂。俺秦命薄今已十八岁矣,在说辩的才干方面,俺虽不能与甘罗相比,但在以石击蛙这项独门绝技上,俺敢说甘罗是无法与俺相比的!” 鲍超听完秦命薄的话之后,好奇地问齐彩凤:“齐女侠,这小娃娃刚才吹嘘什么以石击蛙,你给本帅解释解释,什么叫以石击蛙?” 齐彩凤也突然想起昨日在万泉河边秦三柱用石块击打青蛙的事情,因此:对鲍超说道:“鲍将军,秦命薄连活蹦乱跳的青蛙都能用石击中,我想他说的都是实话,你就让他试一试好了。一旦他输了,我们喝酒就是了。” 听完齐彩凤的解释之后,鲍超仍然没有消除怀疑,他无可奈何的说道:“好吧,你个龟儿子,那你就露一手给本帅瞧瞧,不过你要是输了,别人喝一碗酒,你可要给老子喝两碗吆。” 秦三柱从此再也不去理鲍超,他用双眼目测了一下距离,然后伸手从挎包中取出三颗鹅卵石子,这都是他平时在万泉河边玩耍时,经过精心挑选捡来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见秦三柱扬起右手,突然间一道寒光闪过,就听“当啷”一声,百步开外的一只黑碗就被飞过去的石子击打成了碎片!还未等众人回过神来,又听得当啷当啷两声响动,另外两只黑碗也先后被秦三柱给击碎了! 这一下可惊动了在场的所有看客,大家不约而同的欢呼跳跃,都为秦三柱的出色技艺所惊诧,甚至连鲍超与他的官兵们也情不自禁的欢呼起来,鼓起掌来!直到此时,齐彩凤等四姐妹提吊的心才慢慢落了下来。齐彩凤一把抱住秦三柱,止不住的泪水已经扑萨扑萨的掉落下来! 齐彩凤用手拍打着秦三柱的后背,动情地说道:“这可真就应了那句老话:‘人不能貌相,海水不可用斗量。’三柱子,大姐今天可真的要好好谢谢你了,你可知道,你为姐姐赢回了关键的一局,这可是关乎成败的一局哇!” 赵秀敏说道:“不知这鲍超下面又会使出什么鬼花招?目前还没有分出胜败,彩凤姐,咱们还不能掉以轻心才是。” 齐彩凤拭去喜极而泣的泪水,转回头问鲍超道:“鲍将军,这头一局大局已定,下面又要比什么呢?” 鲍超懊恼的说道:“第一局从碗字开始,接下来当然还是离不开一个碗字了,下面咱们还是以碗为题,不过这次本帅决定,不再使用弓箭射,也不再使用以石击蛙法,而是改为抢碗!” 齐彩凤问道:“请鲍将军讲清楚一些,何谓抢碗法呢?” 鲍超说道:“说起来也十分简单,就是仍然将三只黑碗摆放在原来的地方,你我双方各选出一人,谁先抢到碗,而且抢得最多,谁就是赢家,否则免不了就要喝酒了!” 齐彩凤听后表示:“如此也算公道。谁来比这第二阵?” 她的话音未落,就见赵秀敏挺身而出,说道:“这第二阵的比试,我赵秀敏义不容辞,就让我来与官兵一比高低好了!” 鲍超望着自己军阵中的诸位将领,但是无人出来应战,鲍超不知是因为何故,一向在两军阵上英勇无畏的军将们,今日面对几位侠女,为何反倒踌躇畏缩起来了呢? 鲍超问自己的同乡宋国永道:“宋千总,如果我记得不错,你曾经不止一次跟随本帅战长毛,克捻匪,多次赴汤蹈火,英勇拼杀,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为何今日面对几位女侠,反倒畏惧起来了呢?” 听完鲍超的一番训斥,宋国永这才傲慢的说道:“鲍将军,你真的以为,我宋国永是因为惧怕几个黄毛丫头,而畏缩不前吗?非也!实话告诉你吧,我们,包括我和谭胜达、娄云庆、孙月华、曹志忠、高占魁等人,是认为你如此炒作,不但有失国威军威,而且有失我等的尊严与人格!齐彩凤等人的所作所为,早已与大清王朝背道而驰,她们是山匪,是反贼,是朝廷的叛逆,早就应该对她们捕而诛之,你却反倒与这些贼人如此亲近,我等因为看不惯你的这些做法,所以才不屑与她们玩耍对阵!” 鲍超听完宋国永的这番表白,直气得他火冒三丈,怒火中烧。他没有想到,他的部下对他这样的安排和处理,竟然抱有如此大的怨恨与抵触情绪,怪不得他们都迟迟不肯出面响应哩。 待情绪稍微缓和下来之后,鲍超仍然固执地解释道:“以本帅自己的经历来说,平民造反,有多种多样的原因,不能一概而论。有为一己之私利起而谋反者;有因为不满朝廷的倒行逆施而拥兵自重者;也有因连年饥荒,生存无望而铤而走险者;还有的是官逼民反者。本帅始终认为,齐彩凤是一位典型的逼上梁山者。你不妨为她想一想,她的丈夫无端被人陷害,作为一位性情刚烈,视夫命如己命的贞洁女子,她能够挺身而出,杀死仇人,为夫雪恨,这是一件多么难能可贵的壮举!在自己的生命无法得到保证的情况下,她这才上山为‘匪’,难道朝廷对齐彩凤的落草为寇就没有责任吗?齐彩凤已经受到了一次伤害,如果我等再加逼迫,难免会把她逼上绝路。以本帅之见,如此做必然会后患无穷,而且对我朝会更加不利,这绝对不是朝廷所希望看到的结果!” 鲍超对宋国永说的这些话,早已被不远处的齐彩凤听了个一清二楚。齐彩凤禁不住一阵胆寒,她预感到在她的周边有人已经对她虎视眈眈,张着血盆一样的大口,随时随地都可能一口将她们吞下。此处绝不是一个可以久留的地方,一定要谨慎小心,随机应变,一有机会就随时离开这个犹如魔窟的地方! 在鲍超的逼迫之下,宋国永最后不得不做出妥协。他问鲍超:“鲍将军,你是全军统帅,你的每一句话都是军令,你说咋办就咋办好了!” 鲍超这才转怒为喜,说道:“我就知道,你宋国永绝不是一个不识大体,固执己见的人。本帅这是做的一场游戏,绝非是杀人现场,既然游戏已经开始,那总不能叫它有始无终吧?你就是有天大的不乐意,也要把这场游戏给我做完。我看,这第二场游戏,就由你来打头阵好了!” 于是,鲍超命令士兵将三只黑碗摆放于终点,在起点这边,一位是侠女赵秀敏,一位是身穿铠甲的清朝军官宋国永,二人都摆好了架势,只要鲍超发出起跑的命令,二人就会像离弦的快箭,去抢夺那三只百步开外的黑碗。 只听鲍超一声呼喊:“开始!” 随着开始命令的传出,赵秀敏、宋国永双双飞奔而出。但见二人:一个身轻如燕,矫健敏捷,奔跑如兔,快步如飞;一个笨拙犹如乌龟,步履艰难,再加上铠甲在身,举步维艰。还在宋国永跑出去不到一半路程的时候,人家赵秀敏早已将三只黑碗都抢到手中,眼看取胜无望的宋国永,心中一着急,一个没留神,被脚下的一块小石子绊了一脚,只听扑通一声,他的整个身子就像一座铁塔,轰然倒塌,将地上的尘土撞得满场飞扬,好不恶心。宋国永的突然摔倒,在全场引发起一阵哄然大笑! 这笑声犹如把把利剑,把把都刺痛宋国永的心脏,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已经被刺穿,止不住的鲜血只向外喷涌!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慢慢悠悠,摇摇晃晃,就像被霜打的茄秧,无精打采的走到酒坛边,伸手端起一大碗酒水,一饮而尽!按着惯例,战败的将军部下,当然也要喝酒陪输。 鲍超一连说了好几声“泄气!泄气!”但这是他自己酿的苦酒,他不喝谁喝呢? 宋国永一直闷闷不乐,毫无声息的走到自己的军阵中,扑通一声瘫坐在地上,还在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他面带怒容,目露杀机,看来已经到了难以容忍的地步,说不定在什么时候,他杀人的欲望,就会突然爆发了! 此时,只听鲍超又宣布:“第一阵、第二阵,皆为官军出师不利,本帅深感意外与遗憾。这第三阵么,我要改变一下比赛方式,再加大比赛难度!” 齐彩凤慌忙问鲍超:“鲍将军,不知这第三阵你要如何来改变难度呢?” 鲍超回答道:“本帅早有耳闻,听说李兆受的两位千金轻功十分了得,她们不但能够蹿房越脊,还能在几丈高的树梢上轻松摘取鸟巢,但这都是本帅的耳闻而已,并未亲眼目睹。今日本帅就设下一局,让二位女侠当场献技,一展她们的轻功绝技,就不知齐女侠的意下如何?” 齐彩凤生怕鲍超又使出什么诡计来难为二位妹妹,一旦她们输掉了这一场,再想脱险恐怕就困难了。因此便装作十分谦逊的样子问道:“鲍将军,您怎么能够相信那些扑风捉影的谣传呢?要说我这二位妹妹的轻功,那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罢咧,你千万莫要当真。” 鲍超固执的说道:“齐女侠,你今天还真是说对了,本帅今天还真的就要当一次真了。我这第三阵,与前两阵大有不同。其一,我不再以抢碗这样的雕虫小技来逗人开心,因为那是任何人都能做得到的小儿把戏;其二,是因为那种游戏不带任何高技术含量,虽然取胜,也不足以显示其本领,虽然失败,失败者不一定就比优胜者相差到那里去。所以我才要摆出这第三阵,要是谁能通过了这第三阵,那么是真武功还是假把式,那自然就会泾渭分明,一目了然了。本帅今日是主意已定,无论你谦逊也罢,反对也好,都阻止不了我的决定!” 齐彩凤对鲍超笑嘻嘻地说道:“我真没有想到,你鲍将军表面看起来粗犷威猛,原来也竟然是一位意志坚定的人啊。那好吧,既然你的主意已定,看起来我齐彩凤也就只好遵命顺从了。” 鲍超哈哈大笑道:“齐彩凤,我鲍某人佩服你,你虽然身为女流之辈,但说话做事都干净利索,我鲍某人就喜欢与你这样的人打交道!” 齐彩凤直截了当问道:“这第三阵到底如何比法,那就请鲍将军明示好了!” 鲍超将戴在自己头上的头盔取了下来,对齐彩凤说道:“齐女侠,你可要看清楚了,我这个头盔,可是朝廷封赐之物,它就等于是我鲍某人的脑袋,他重要的程度,可就是不言而喻了。当然,这一阵若是你们赌赢了,官军赌输了,我鲍某人输掉的不是脑袋,而是当今皇上的脸面!” 说到这里,鲍超喊过来两位护卫,吩咐他们道:“现在我命令你们:无论想什么办法,你们都要把我的这颗头盔,挂在树上两丈高的地方去!” 两位士兵领命之后,手捧鲍超的头盔,看了又看,想了又想,不知怎样才能将这个东西挂在两丈高的树枝上去? 直到后来,一个士兵突发奇想,他对他的同伴说道:“伙计,有了。记得小时候在屋檐下掏麻雀蛋,一个人的身高够不着,就采用搭人梯的办法,就是一个人踩在另一个人的肩膀上,于是就把麻雀蛋给掏出来了!” 办法有了,二人说干就干。于是一个人先蹲下身来,另一个人扶着他的头顶,待登上他的肩膀之后,下面的人就慢慢站起身来,他们终于将老鲍的那个头盔挂在了树枝上。 二人终于没负鲍大人的重托,喜滋滋的跑到鲍超面前,打算去交差领赏。 鲍超问士兵甲:“你的身高是多少?” 士兵甲回答道:“本人身高五尺零八寸。” 鲍超又问士兵乙:“你的身高是多少?” 士兵乙回答:“本人身高五尺七寸。” 鲍超说道:“如此说来,你们二人的身高加起来是一丈一尺三寸,距离两丈高还差五尺零九寸。如此矮的高度,不要说身轻如燕的轻功行家,就是一般武功高强的人,也能轻而易举的将那颗头盔取下来。我看要达到两丈高的高度,非三人或者四人叠加起来方能达到。你们必须再物色两个人,将头盔取下来重挂!” 两个士兵哪敢怠慢?于是二人又从同伙中选出两位身材高大的人,欲四人叠加,再去重挂那只头盔。无奈二人叠加尚可,可到了第三个人,那个士兵说什么也无法再爬到第二个人的肩头上去了。迫于鲍超的压力,他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但终是屡试屡败,败了再试,直到几个人累得精疲力竭,满身大汗,仍是无法完成此一项既艰巨又荒唐的使命。四位士兵有心放弃此项使命,但又怕老鲍一翻脸,降罪惩罚他们。 第九十七回 愚鲍超命题比试,四侠女绝艺惊众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正在他们为难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就见齐彩凤笑吟吟地走到鲍超面前,试探性的问鲍超道:“鲍将军,我看你就不必再为难他们了,似这等高空挂物的事情,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够胜任的,就是竖起一架梯子,我看他们也未必能轻易的将头盔挂上去。” 鲍超为难地叹了一口气,问齐彩凤道:“齐女侠,那依你之见,本帅又当如何处理才是?” 齐彩凤回答道:“如果鲍将军信得过我齐彩凤,你不妨让我来试一试。你只要指点一下,我应该将头盔挂在那条树枝上就行了。” 鲍超用怀疑的目光望着齐彩凤,说道:“你?能行吗?你必须清楚,我说的可是两丈高的地方啊!” 齐彩凤说道:“我知道,自己的轻功只是一般,能不能完成鲍将军的使命与重托,我心中也没有十分把握,不过我可以试一试。” 因为一时也想不出比齐彩凤的提议还有更好的办法,无奈之下,鲍超只好无奈的说道:“那好吧,除此以外,本帅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不过本帅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头盔挂得好,算你的时运好,我也不给奖赏;如果你仍然挂不上,那可就算你输。若是你齐彩凤输了,可是要喝罚酒的吆!” 齐彩凤问鲍超道:“请鲍将军指点一下,头盔挂在那条树枝上为好?” 鲍超用眼睛目测了一番,然后用手指着树上的一条枯枝说道:“你看到那条干树枝了没有,我看就挂在那里吧!” 齐彩凤并未再说话,只见她甩掉长衣,取下佩剑交给赵秀敏,紧身利落,抖擞精神,快步朝大树跟前走去。在离开大树约莫还有五尺远的地方,只见她攒足气力,口中说了一声“起”,整个身体就像长上了翅膀似的,就见她整个身体立时悬空而上,在众人还未看清楚是怎么回事的时候,齐彩凤就已经将那只头盔挂在了那根枯树枝上! 这一下可不得了了!只听广场四周一阵骚动,随之而起的是一片狂热的欢呼声:“侠女真是武功盖世,绝无仅有!这一下官兵肯定是输定了!” 有围观的士民狂呼:“鲍将军,你自己有言在先,胜者虽不受奖赏,但输者一定是要喝酒的呀!你们官军都赶快喝酒吧!” “鲍将军你要说话算话,不可食言!喝酒!喝酒!” 此时的鲍超已是羞愧难言,他还真的没有想到,看起来温文尔雅、俊秀孱弱的齐彩凤,却还有如此了得的一身好轻功!齐彩凤的行动,无疑是在他的脸上重重地扇了一记耳光!但是,规矩是他自己定的,话也已经说出了口,这就像泼出去的水一样,还怎么能够收得回来呢?出于无奈,也就只好认输喝酒了。 鲍超到底是主帅,他仍然比别人多长了一个心眼,就见他慢步走到酒坛边,搬起酒坛,斟满一碗酒水,转身面对他的军兵们,朗声说道:“我身为主帅,挨罚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过你们身为我的军兵,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本帅一人受罚呢?这就叫错在我一人,受罚众人摊吗。来,尔等陪本帅一同受罚!” 鲍超的话就是军令,军令一出,有哪个还敢不从?当然也有那自始至终还未尝到酒味的军兵们,难得有如此一个喝酒的好机会,于是大家一拥而上,各抱酒坛,斟满酒水,张开大口,一饮下肚! 鲍超由于一碗酒水下肚,全身的血液上涌,身体发热,满脸涨得通红,此时说起话来,也已经舌根发硬,不能自如了。但是他的脑子还是清醒的,还在企盼着有哪一位部下能马上站出来,为他挽回败局,也好让他在面子上过得去。 他站在自己的军兵面前,用威严的目光扫视着大家,在物色着他满意的对象。 还未等鲍超开口,忽见军阵中站起一人,高声喊喝一声道:“今天,老子还就是不信这个邪,凭本人数十载练就的本事,俺就不信会输给几个黄毛丫头!” 此人话说完毕,就见他大步从军阵中走了出来,但见此人身形瘦削,中等个头,年龄在三十上下岁年纪。此人满身正气,精神矍铄,全身戎装,头戴盔帽,身边斜挂一把鬼头大刀,一看便知是个武术行家。 鲍超见此人出阵,犹如喜从天降,好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高兴地说道:“春明兄,小弟早已盼望你出场了,你自己不肯露面,我也不好强求,现在你自己终于主动站了出来,要是能赢了这一阵,也好为咱们官军挽回点脸面了!” 鲍超称作春明的这位将军,本名叫高占魁,他生于嘉庆丙子二十一年,是陕西省三原县人,自四岁起,便跟随自己的兄长练习武功,加之高占魁天资聪明,身体矫健,学习进步颇快。后来又先后从师三原三麓寺僧圆净长老、郭存志长老及北寺马殿的僧人学习武艺,因此练就了一身意拳、六合拳、十字战拳与棍术等多种武功,被后人喻称为山西省的武术家。他的武艺确实了得。但是至于他的轻功如何,还没有人亲自领教过了。众军兵都睁大了双眼,看他高占魁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出来? 在众目睽睽之下,高占魁昂首挺胸,摆出一副目空一切的架势,大步走到大树底下,就见他身形一转,脚下用力,霎时便腾空而起,眨眼之间,挂在树梢上的那颗头盔就被他拿在了手中! 高占魁也真是高人不露像,露相不真人,他藏而不露,一鸣惊人,使在场的人无不拍掌称赞! 还未等人们从喜悦中回过神来,就见牡丹大步走到高占魁面前,一把从他的手中抢过那顶头盔,然后又迅步走到树下,就见她轻轻用脚尖一点地,整个人就像是一个棉花纺锤似的,平地飘起来有两丈多高,之后把那颗头盔重又挂回了树梢上。但细心的人发现,牡丹此次挂头盔的地方,比原先高出来整整有二尺多。 高占魁正自鸣得意,根本就没注意到眼前事情的变化。他傲慢地对牡丹说:“女娃娃,可能你还不晓得本将军的来历,我从小就是练功出身,你这点雕虫小技,如何能难得倒本将军?” 说完,又走到大树底下,按着原来的老套数,提气用功,攒足气力,腾地一下又悬空而起。但是令他失望的是,他这次起跳,不要说将头盔摘下,就连头盔的边也没有沾到! 高占魁同其他练功的人犯的是同一个毛病——骄傲。待自己的头脑一发热,简直就忘乎所以起来。这一次没有摘下头盔,高占魁在众多人面前出了大丑,他哪里肯忍下这口气?于是,在气愤之下,他又一连跳了两次,但是一次更比一次差,到底没能再把那颗头盔再摘下来! 芙蓉见状,她要故意气一气高占魁,说道:“高伯伯,俗话说,人老不能逞筋骨之能,你是三十开外的人了,腿脚老矣,就不要在逞强了。你一连几次起跳,肯定已经是精疲力竭了,那这一阵就有侄女来为你代劳好了!” 说完,就见芙蓉身形一晃,凭空腾起有三丈多高,她的身子高过头盔还有一大节,在身子下落的时候,没有费什么劲就把头盔取了下来。芙蓉端着头盔,疾步走到高占魁面前,弯身一躬,对着高占魁施了一礼,客气地对他说道:“请高伯伯原谅侄女不恭,本是由你老人家做的事情,我却为你做了。不过侄女也是怕你累出个好歹来,这才出手相助。” 说着,她便将头盔硬递到高占魁的手中。高占魁正在生闷气,满肚子的怨气正愁没处发泄呢,听见芙蓉此一番冷嘲热讽的话后,好像是颗颗钢针,颗颗都刺在他的心上。他无奈的接过头盔之后,顺手就往旁边一扔,只听头盔“咔嚓”一声,被磁磁实实的摔在了地上! 鲍超看见这一情形,不禁勃然大怒道:“高春明,你也太无礼了!你的轻功不如人家,说明你没修炼到家,何必拿我鲍某人的头盔来撒气呢?你目无长官,不尊重本官也就罢了,这头盔是皇上所赐,你可知道你犯的是杀头之罪吗?” 经鲍超的一番指责,高占魁糊涂的头脑这才清醒起来,他意识到由于自己的鲁莽行动,可能要给自己招来不小的麻烦,便马上给鲍超赔笑脸道:“鲍将军,是春明求胜心切,在失败之后怕丢了自己的面子,这才由于一时头脑发热,做出了对将军您不恭的行为,是打是罚,就听由将军您的尊便好了!” 芙蓉将头盔捡起来,递到鲍超的手中,好意的劝解道:“鲍叔叔,你德高望重,大人大量,不必介意这点小事,再说啦,高将军并非出于故意,只不过他一时头脑发热,才在无意之间冒犯了你,你就网开一面,不必再追究此事了。” 鲍超经过芙蓉的劝解之后,仍然余气未消,他反问了一句:“在大清军律中,若下级对上峰犯下不恭之罪,轻则军杖伺候,重则逐出军营,严重者还有掉头的可能。你高春明身为大清军官,不会不明白这些吧?不过今天看在芙蓉姑娘为你说情的份上,本帅就不再对你进行追究了!” 高占魁听过鲍超此话,把他高兴的喜笑颜开,连声说道:“鲍将军真是大人大量,你不再追究末将的过错,这是末将三生有幸,前世修来的造化。你虽然不再追究末将了,那我还是自感罪孽深重。这样吧,现在我就自己来惩罚我自己,借以消除鲍将军的怨气!” 说完,就举起右手,对着自己的腮帮抽起自己的耳光来。右手扇了三下,,接着又更换手臂,又用左手再抽了三下。其实,高占魁并不是真打,只是逢场作戏,逗人开心罢咧。众人看到此情形,无不被高占魁的举动逗得会心大笑,一霎时升起的阴云,又在霎那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鲍超此时的情绪也已恢复到正常状态,他对齐彩凤说道:“齐女侠,是我鲍某人不知天高地厚,总以为我鲍超乃皇家军队,所有士兵与将军都是经过精挑细选才进入军营的,人人都怀有绝世武功,非常人所能比,因此就产生了对女侠的小觑的思想,可是经过比试之后,春霆这才恍然,原来这人上有人,山外有山的的传说,并非是空穴来风,要说官兵所向无敌,那只不过是鲍某人一叶障目,夜郎自大罢咧。齐女侠,本帅来问你,你看咱们还有必要继续比试下去吗?” 齐彩凤心想,鲍超此一番表白,有可能是出于真心,但是,鲍超此人虽然目不识丁,人却绝顶的聪明,要不,他怎会以贫贱之身,跻身于军界,而且连年高升,官至提督的军阶呢?事到如今,齐彩凤仍然无法弄清楚鲍超的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为了慎重起见,齐彩凤只好用模棱两可的话语对鲍超说道:“我齐彩凤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一名山大王而已,这比武之事,本是你鲍将军所提出来的,比与不比,都是由你说了算,我齐彩凤只不过是奉命行事罢咧。” 没想到快嘴快舌的赵秀敏突然插话道:“鲍叔叔,你也不看一看,现在都到什么时候了?如果再继续比下去,我敢保证,你们官军一场都赢不了,难道为了比一个输赢,就非要比到明天早晨不成吗?我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唤,也该让我们吃点东西了吧?” 不成想鲍超听完赵秀敏稍带责备的话后,不但没有生气,反而高兴地说道:“你龟儿子的话正说到本将军的心里去了。俗话说得好,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心发慌。你说怎么的,经这女娃子一提醒,我还真感到自己的肚子有些饿了呢。好吧,今天的比武,就到此告一段落!” 鲍超说道此处,大声呼喊道:“罗天贵!” 一连喊了三声,就是不见有人答应。鲍超叫过一个护卫兵,问他道:“怎么不见罗天贵,罗将军啊,他到哪里去了?” 护卫抿嘴大笑,用手指了指五丈外的一棵大树,说道:“那不是他吗?他在那里呼呼大睡呢!” 原来接连比赛,又加上喝了一些酒水,罗天贵顿觉身体疲累,在人们热火朝天比输赢的时候,他却悄悄的跑到一边,屁股坐在马鞍上,倚在一棵大树身上,乎乎打起了瞌睡。直到护卫走到身边把他摇动,他这才从睡梦中醒转过来。 罗天贵睡眼惺忪的走到鲍超面前,打着哈欠问鲍超:“将军,你喊末将有何事?” 鲍超说道:“你看,天色将晚,夜幕即将来临,看来今天我们是无法继续行军前进了,本帅决定,今夜就在这魏洼村宿营。你赶紧带人前往村中,告诉那个魏老头,让他准备好五十五人的饭菜,还要多备上等酒水,再准备好五十五人的床位,好让我们舒舒服服的过夜!” 罗天贵领命进村,暂且不提,专说在场的所有官兵,人人都折腾了一整天,也实在是疲困乏累积了,都已经四仰八叉、横倒竖歪的打起了瞌睡。鲍超看到这种情形,也无奈的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的说道:“一场比赛,就把你们这些龟儿子弄成了这副模样,这要是在真刀真枪的战场上,你们还不都轻易就做了人家捻匪的刀下鬼呀!” 鲍超命令螺号兵吹起螺号,螺号嘟嘟响起,将那些正在做美梦的军兵们都从梦中惊醒了过来。鲍超责令宋国永负责集合队伍,让他们各自都备好马鞍,排成一路纵队,鲍超骑马在前领路,齐彩凤等人随后,一路朝魏洼村走去。 眼看就要进村了,齐彩凤把秦三柱喊住,悄悄对他说道:“三柱子,我看你就没必要再随我们进村了,你的舅父陈大喜此时可能已经等得心急了,你就趁此回半扎村自己的客栈去算了。” 秦三柱问齐彩凤:“我走是可以,怕就怕那个鲍老头问将起来,姐姐你该如何回答他呀?” 齐彩凤悄声说道:“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一个人物了?在那位鲍大人眼中,你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他是不会把你放在心上的,如果我猜的不错,此时他恐怕早已经把你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此时的秦三柱,与齐彩凤真有千般的留恋,万般的不舍,在这临别之际,一股说不出的悲哀与怜悯突然涌上他的心头,止不住的眼泪扑朔朔喷涌而出。秦三柱拉住齐彩凤的双手,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秦三柱问齐彩凤:“我秦三柱今生有缘与齐姐姐相识,我好像又重新见到了我的死去的姐姐,不,你就是我的亲姐姐!姐姐,你我此一分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见?不知今生今世你我还能不能再有见面的机会呢?” 此时的齐彩凤,她的内心也是充满了惆怅与伤悲,她强忍住泪水,用几乎哽咽的声音安慰秦三柱道:“好兄弟,你我都还年轻,俗话说,山不转水转,说不定会有那么一天,你我就又会转到一起来了?” 齐彩凤用手轻轻推开秦三柱,虽然于心不忍,但是又不得不分离,秦三柱知道,齐彩凤这是在赶他走哇,在万般无奈之中,秦三柱还是掉转了马头,策马徐徐朝半扎村方向走去。此时,夜幕突然降临,五丈开外就是一片漆黑,齐彩凤的耳畔除了越走越远的马蹄声,自己越跳越急的心跳声音外,已经无法看到秦三柱的人影了,最后,连马蹄声也消失了,齐彩凤这才策马进村。 魏洼到半扎的路途很近,离开齐彩凤之后,秦三柱即扬鞭催马,打马如飞,不到半个时辰,便回到了半扎客栈。在客栈的烛光照映之下,只见陈大喜、秦二柱还有女厨师赵万芳等十余人,都站在门口向大街的尽头张望着。众人一见秦三柱打马而归,都不由的兴奋起来。 秦二柱快步走向前去,从翻身下马的秦三柱手中接过马缰绳,埋怨三柱道:“三柱子,你出去都整整一天了,就是把齐彩凤姐姐她们送到汝州城,恐怕也走了好几个来回了。你到底把她们送到哪个国家去了?” 秦三柱一边往店里走,一边说道:“现在不是讲说这些的时候,我得先喝口水,吃点东西,再对你们讲说也不迟。” 厨师赵万芳说道:“你要喝水,马上就有,饭也有现成的,贞子,你马上到厨房去,将凉开水和剩饭都给三柱子端来!” 贞子,姓周名淑贞,年龄与秦三柱相差无几,她原先是张洛行黄旗捻军女兵营的一名女战士,她的父亲名叫周广礼,老家是宿州濉溪口子临涣集镇人,周广礼是捻首王贯三手下的一名战将,在攻打颍州城的一次战斗中,周广礼英勇就义。临死之前,他把自己的女儿周淑贞托付给了张洛行。在决定陈大喜在半扎万泉河开店做生意隐伏的时候,被张洛行安插在半扎客栈餐厅中做了一名女招待。 周淑贞爽朗地答应了一声,便迅速跑进厨房,将凉开水与剩饭都端了出来,放在餐厅的桌子上,她对着秦三柱莞尔一笑,温柔地说道:“三柱哥,水和饭都在这里,你就先喝水,再吃饭好了。” 秦三柱把双眼一瞪,没好气的说道:“贞子,你可真是啰嗦,我又不是死人,难道连喝水吃饭还要你来提醒不成?真是多此一举!” 赵万芳说道:“死柱子!你这是怎么说话哩?难道人家贞子关心你也有错吗?真是缺少家教,不懂礼貌!” 周淑贞到底才是一个不满十八岁的女孩子,当她听完秦三柱那呛人的话后,便鼻子一酸,眼泪就扑簌扑簌的掉落下来了,她用双手捂着脸,一撅屁股跑到厨房去了。 陈大喜说道:“柱子,你也老大不小了,往后无论做事做人都得讲究个分寸才行,似你今天这样,连好话歹话都分辨不清楚,这不明明要得罪人吗?” 秦三柱说道:“你们哪里知道,俺的心里烦躁着呢。这一次俺去送齐彩凤姐姐他们,刚走到魏洼村头,就遇见了打从汝州来的一帮子官兵。他们二话未说,就硬是将我们拦住,要不是一个当大官的出面帮助,恐怕今天我们的麻烦可就大了。” 陈大喜说道:“原来是这样啊。我说怎么你这送人的人,竟然就一去不复反了呢?我们左等你不回来,右等你也不回来,眼巴巴的等了一天,都等到天黑了,这才把你给等了回来,可把我们都给急坏了!” 这时,那位叫周淑贞的女招待,笑嘻嘻的从厨房中走了回来,温柔的对秦三柱说道:“原来你是在路上遭了难啊。现在俺不再怪罪你了!” 原来是自己误会了人家三柱哥呀,这才决定出来向秦三柱道歉。 陈大喜又问秦三柱:“你刚才说,你们在魏洼村遇到了一股官军,是一个大官解救了你们。你可知道这个大官叫什么名字?” 秦三柱一边吃东西,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答道:“听彩凤姐私下对俺说,此人是湘军的一个提督,老家是四川奉节人,名字么,是叫什么鲍春霆,还是叫鲍超来着,反正俺也搞不太清楚了。” 陈大喜一听秦三柱此一番回答,几乎没把他的大牙笑下来,他拍了拍秦三柱的肩膀,笑着说道:“你真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你所说的这两个名字,其实是一个人,鲍春霆是此人的字号,而鲍超才是他的名字。说他是湘军的一名提督,这倒是千真万确的。此人的确是四川奉节人士,他从小家境贫寒,因父母早亡,生活无着,只得靠捡垃圾和乞讨为生,就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适逢时任广西提督的向荣到四川招募新兵,鲍超从此便踏入军营,成为绿营的一名新兵。由于他作战勇敢,杀人有功,从此便得到清廷大员的赏识,平步青云,扶摇直上,步步高升,在他三十出头的年纪,便登上了将军的宝座。” 秦三柱这时已经吃完了东西,他用手擦了一下嘴巴,不无赞叹的说道:“听舅舅如此说来,鲍超这个人倒也真有两下子哩。怎么我秦命薄就遇不到这样的好机会呢?” 陈大喜一听秦三柱如此说话,突然态度大变,他一拍桌子,大声呵斥道:“胡说!你知道鲍超杀的都是什么人嘛?他杀的可都是咱们义军的人!其中既不乏有对清廷不满起而造反的人,也有太平军的将士,还有咱们捻军中的将士,难道靠这样杀人而发迹的刽子手,也是你效法和学习的榜样不成!” 厨师赵万芳说道:“陈大哥,你也不必生这么大的气,三柱到底还是一个涉世未深,不知人世间凶残险恶的孩子么。要是一个人缺乏辨别是非的能力,难免就会做出使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来。” 招待员周淑贞说道:“你别看俺人小,俺可鬼大着哩。俺十三岁就随俺父亲到了俺张洛行大伯的队伍中做了一名小战士,每天受的都是正规的教育,俺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恶,哪些人好,哪些人恶。” 赵万芳问道:“那你说来我听,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周淑贞说道:“你这算啥问题,这可根本难不倒俺。在咱们捻军队伍里,别人俺不敢保证,要说俺洛行大伯,龚德叔叔,宗禹大哥,还有诸如安娇、柳荷花、婉闹、巾帼秃子、刘三姑大姐,乃至廖志高、陈大喜叔叔等,这些都是个顶个的大好人!” 赵万芳挑理说:“按你如此说来,俺这客栈内,除去陈大哥以外,难道其他人就都是坏人了不成?” 周淑贞辩驳道:“俺可没有这样说,总之在咱们中国,好人可是占多数,坏人只是一小撮!” 陈大喜接着又问周淑贞:“那我来问你,你说有哪些人又是坏人呢?” 周淑贞想了一下说道:“在俺的心目中,像清朝的文宗奕詝,穆宗载淳,还有他下面的袁甲三、胜保这些人,就都是坏人。” 陈大喜接着又问:“那你说说看,像刘铭传、鲍超这样的人,他们是坏人还是好人呢?” 周淑贞说道:“刘铭传么,他杀了咱们不少弟兄,我看他就是坏人;至于这个鲍超么,他逮住了彩凤姐他们,却没有杀她们,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那俺可就分不清了!” 赵万芳说道:“鲍超这个人,人们都说他性如烈火,性情耿直,一根直肠子从上通到下,常常做出一些使人意想不到、又使人无法理解的事情来。他这次的所作所为,连我也感到奇怪,一时我也说不清楚,他到底是好人呢还是坏人!” 秦三柱说道:“万芳大姐,你的话说的不假,连彩凤姐也悄悄告诉我,要是鲍超问起你的家庭住址啦,父母姓名啦,你从事什么职业啦等等,你千万不可把什么都掏给他。因为鲍超毕竟是朝廷命官,又是军中高官,他到底出于什么目的与我们和善相处,又为什么把我们这些绿林之人当成了朋友,到现在我们还是一无所知。所以大姐奉劝小弟一句,在鲍超面前凡事只讲八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望我弟切记!所以当鲍超问起我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就对他说,我的父母早亡,我的名字叫命薄,其他我一概守口如瓶。当比武开始时,我第一个出场,而且赢得了第一阵。” 陈大喜说道:“齐彩凤是个奇女子,她每天都在剑锋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便会带来杀身之祸,因此她才处事谨慎,滴水不漏,从她自身的安全来讲,这也并无苛求之处。” 赵万芳说道:“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我还要为明天的营业做些准备,柱子,你也累了一整天了,吃过饭就早早休息,明天还要早早起来,做客栈内的招待工作呢。” 陈大喜也说道:“万芳妹子的话说得很对,那咱们的话就说到此处为止。现在我所担心的,是齐彩凤她们如何与鲍超的官军周旋,更无法知道她们最后如何脱险?这怎能不叫人时刻为她们捏一把汗!” 周淑贞俏皮的说道:“大喜叔你也不必提心吊胆,我看好人自有好报,彩凤姐他们福大命大造化大,当然上天会保佑她们,一切都会平安无事的!” 众人各自做完自己的事情后,便回自己的房间去休息了。不提。 现在再回到魏洼村。齐彩凤跟随鲍超进入村庄之后,由于天色已晚,各人疲累已极,也都无暇顾及秦三柱的事情,吃过晚餐之后,鲍超与他的军将们都早早的进屋休息了,齐彩凤与她的三姐妹,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齐彩凤心中盘算:“自己现在的处境十分危险,假如与这些官兵长期相处下去,难免不会生出麻烦来。”想到最后,她决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悄悄离开魏洼村,离鲍超而去。 主意已定,齐彩凤争取牡丹等人的意见:“你们看这样做有何不妥吗?” 牡丹说道:“从咱们与鲍超初次相见的那一刻起,我便觉得此人在官军中还算得上是个正人君子。他既然知道我们的底细和身份,却又不以‘反贼’的名义来对待和处置我们,他这样做,不知是出于好心,还是出于同情?一直到现在我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赵秀敏说道:“以我的看法,鲍超之所以这样做,肯定采取的是迂回战术,兵法上有一句话,叫什么欲擒故纵,鲍超是不是先用笼络的手段将我们稳住,然后再将我们一网打尽呢?” 芙蓉也说道:“鲍超的做法,我也是被他弄得一头雾水。他既不把我们当做‘贼人’,也未表现出对女色的贪恋,从他的所作所为来看,他好像真的就单为比武是的,可是武也比过了,胜负也已经分出来了,可他为什么还没有让我们离开的意思呢?是不是真如秀敏妹所说,先纵容,而后烹杀之呢?” 齐彩凤说:“我与你们的看法有所不同。我认为这可能与鲍超自己的出身与遭遇不无关系。据说,鲍超幼年丧父,是靠他的母亲给人家打零工、卖苦力,才把他养大成人,在他成年之后,恰逢广西提督向荣到四川去招募新兵,鲍超从此踏入军营,这才成为一名普通士兵。后来他在镇压农民军的战斗中表现勇敢,因而受到上峰的提拔重用,这才一步步爬到将军的宝座。鲍超在一定程度上所表现出来的这种正义感,具有突发性和偶然性,因为他身处敌营之中,周围的环境决定了他这种偶发的正义感,绝不可能长久保持下去,一旦受到外在的压力,或者在他自身的安全受到威胁时,他这种所谓的正义之感就会突然消失,一旦他的人性与兽性发生转变的时候,他会毫不迟疑的举起手中的屠刀,无情的向我们杀将过来。因此,我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还是决定尽快离开他为好。” 赵秀敏问道:“你说要离开鲍超,那我们怎么个离开他法呢?是公开对他说,我们要离他而去吗?” 齐彩凤连连摇头,说道:“你真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你的想法也实在是过于天真了!一旦我们把要走的消息告诉了鲍超,我敢断定,他立刻就会对我们翻脸,你要知道,这些清廷的大员们,可都是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主儿,他们可都是些言而无信、反复无常的人,一旦到了那个时候,不但我们走不成,恐怕他们的屠刀毫不犹豫的就会架在我们的脖子上了!” 赵秀敏不服气的说道:“我们又不是软柿子,他鲍超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大不了和他拼个鱼死网破!” 齐彩凤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话不能这么说。还是要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既能顺利走脱,也不伤害与鲍超的和气,我们能够安全脱身,这才是唯一的上上之策。” 牡丹说道:“还是彩凤姐的点子多,你既然这样说,肯定你已经想出了对付鲍超的妥善办法了,那你就快把你的妙招说出来,我等洗耳恭听,遵照办理就是了。” 齐彩凤说道:“办法我是想出来了,但是还必须有魏耀祖老先生的帮助才行。谁去悄悄把他给我请到咱们这里来?” 赵秀敏抢先答道:“我去!”说完就要向屋外跑。 齐彩凤一伸手将她拦住,说道:“不行!你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你去我不放心!为了稳妥起见,这件事情还是让芙蓉妹妹去办为好!” 芙蓉出去不大一会儿,就领着魏耀祖来到齐彩凤面前。 齐彩凤委婉地对魏耀祖说道:“魏老先生,我们打算马上离开魏洼村,现在已是深夜时分,鲍将军等人已经入睡,我们若再去打搅他,有些于心不忍。我看这样吧,你给我取来笔墨纸砚,我写一张字条,待明日一早,你将字条交到鲍将军手上,他看过字条后,就会明白一切了。” 魏耀祖也不知道这几个女侠与鲍超到底是什么关系,因此也不敢多问,就老老实实跑到自己的书房,取来纸墨笔砚,交到齐彩凤手上。 魏耀祖转身要走,齐彩凤制止他说:“魏老先生,你不必回避,我这字条也无什么秘密可言,只要你稍微等一下,我马上就会写好了。” 于是,齐彩凤马上研墨,铺开纸张,不多时便将字条写毕,待墨迹稍干之后,齐彩凤这才将纸条折叠好,交到魏耀祖手中。 齐彩凤礼貌地对魏耀祖说道:“魏老先生,这件事齐彩凤就拜托你了。你要等明日早起之后,再将此字条交给鲍将军,千万千万!” 魏耀祖果然不负重托,待第二天早起,鲍超起床漱洗完毕之后,他这才将齐彩凤所写的字条交他手上。鲍超打开看时,只见字条上如此写道: 彩凤夤夜难入眠,临别说句肺腑言: 将军言谈无顾忌,快言快语有人嫌。 只怕世间多险恶,君子多被小人算; 为人讲话多留意,莫向小人抛心肝! 豺狼鬼祟身边卧,提防二字记心间: 狂飙风暴正袭来,灾难恐要降身边! 南刘北李乃元凶,尹隆河边埋祸端; 将军不信小女言,魑魅魍魉绕身边! 鲍超看完字条之后,追问魏耀祖道:“齐彩凤现在何处?让她快来见我!” 魏耀祖回答说:“他嘱咐老朽,今天早晨把字条交给将军,她们几个人昨天深夜就已经离开魏洼村了!如果老朽估计的不错,现在她们已在百里之外了!” 鲍超遗憾的说道:“齐彩凤啊齐彩凤,你这是与本帅耍的什么手段?我不把你们当做反匪看待,还对尔等礼遇有加,你们要走,怎么也不亲自告知本帅呢?” 对于齐彩凤等人的不告而别,鲍超似乎还表现出无限的惆怅和留恋呢! 齐彩凤等人的夤夜不辞而去,使鲍超陷入一种无法言状的郁闷状态。他反复思考,前前后后想了很多,最终也没有得出齐彩凤等人之所以不辞而别的原因。以前咱们说鲍超此人“目不识丁”,那说的是年轻时候的鲍超,今日之鲍超,那就要令人刮目相看了。平心而论,他虽然文化水平有限,对一般家书什么的,还是能够看得懂的。不过他对于齐彩凤字条中的某些言语,还是似懂非懂,无法看明白。他遵照字条里边的嘱托,对于其中的内容,没有向任何人透露。 离开魏洼村,骑马走在路上,鲍超一直在反复思考齐彩凤等人离开的原因。不知为什么,他的思绪就像决堤的洪流,一发而不可收拾。他一会想到因生活所迫而早死的父亲,一会又想到为抚养自己成长而含辛茹苦,为富人家当奶娘、做零工,挣一点微薄收入养活他们兄妹两人的母亲;又想到自己在奉节城内一家铁匠铺、豆腐坊当杂工的往事;以及在寒冷的冬季,在碛坝盐场捡煤核受冻挨饿的情形。最后,鲍超的思绪又转到了自己那位因惨遭不幸而早死的妹妹身上。 第九十八回 忆往昔春霆伤悲,聆圣旨心如油煎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那是道光丙午二十六年的事情,那一年鲍超还未满十八岁,他的妹妹鲍兰花也才刚满十六岁,在当时的社会,十六岁的姑娘已经到了该出嫁的年龄,可是由于家里穷,妹妹又是一个性情刚烈、脾气倔强的人,有人看他们母子三人生活艰难,有意上门撮合,要为兰花找一个富家子弟,只要是洞房花烛夜一过,鲍家就会因减丁缩口,困苦的生活也就可以马上得到改善了。 虽然说那时候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年代,但是倔强的兰花说什么也不从。问其原因,她说:“父亲因病早亡,哥哥也年少无知,倘若我再离开,家中的生活重担就压在母亲一个人的肩上了。与其让母亲一人来承受家庭生活的重压,倒不如让我为母亲分担一分压力来的安心。”就这样,鲍兰花就一直未嫁。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季,鲍超与妹妹兰花又到碛坝去捡煤核。凛冽的江风,吹打着他们单薄的衣衫,兄妹二人被冻得瑟瑟发抖。正在他们捡过煤核准备回家的当儿,忽然从锅炉房旁边走出一个人来。此人一见有人在捡煤核,先是用淫邪的目光望了他们一眼,然后就快步走到他们面前,皮笑肉不笑,只对鲍兰花淫笑。 鲍超一见此人,不知道为什么,不由自主的打心里生出一阵厌恶感。他怕此人不怀好意,就催促兰花道:“妹妹,煤核咱们不捡了,赶快收拾回家吧!” 就在鲍超与兰花就要离开的时候,那人突然伸出双臂,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这时,鲍超才看清楚,那个拦住他们去路的人,面目精瘦,身形修长,全身瘦骨嶙峋,活像一具刚从坟墓中走出来的活死尸一般,叫人乍一看就不禁毛骨悚然!那人开口说话时,还露出满嘴的黄牙,由此不难断定,他肯定是个大烟鬼,瘾君子无疑了。 鲍超问那人:“你要做啥子嘛,为什么要拦住我们的去路?” 那人狞笑一声,说道:“也没什么,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啥,我也没对你们做啥子无理的事情,不知你们怕啥子嘛?我来问你们:你们可是姓鲍?” 鲍超迟疑地回答:“我们是姓鲍。是又怎么样,这和你又有啥子关系嘛?” 那人嘿嘿奸笑一声,说道:“如此说来,这位漂亮的小姑娘就是你的妹妹鲍兰花了啥?” 鲍超被这个人搞得莫名其妙,说道:“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那人恬不知耻的说道:“你我这就叫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嘛。我与你的妹妹鲍兰花是前世定下的姻缘,今日上天又让我们不期而遇,这不是天作之合又是什么?” 说到此处,那人在鲍兰花的身上审视了一番,故作关心的说道:“江风凛冽,天寒地冻,寒气袭人,你们还穿的如此单薄,真叫人目不忍睹。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同情你们兄妹两人,靠捡煤核讨生活,也实在是不容易,你们看这样好不好,不如你们就随我进到屋里,让我好酒好菜的招待你们一番,也好让你们享受享受富家人的生活,不知二位愿意不愿意?” 鲍超坚定地回答:“依我鲍超看来,这贫富乃上天造就,我们命中无福,哪能强求?再说你我又素不相识,平白无故我们干嘛要接受你的招待呢?” 那人听过鲍超的一番言语之后,反而变得更加殷勤起来,连连说道:“鲍老弟,你这话可就说的外气了,谁说你我素不相识?我来问你,你们可知道,前些日子,有个媒婆到你家去提亲的事情?” 鲍超回答:“不错,是有这么一档子事情,不过早被我们给拒绝了。” 那人黑嘿嘿一笑,说道:“不瞒你们说,那位媒婆所提的人家,不是别人家,正是本少爷呀!” 鲍超闻听此话,几乎没让他笑出声来!你都多大岁数了,看样子没有五十,也有四十**了吧?还一口一个少爷自称,真不知人间还有“羞耻”二字! 说起这个自称少爷的人,他还真是打肿了脸充胖子,他这只不过是自吹自擂罢咧。此人姓庄,复名山人,他原先本是奉节县罗汉乡大湾村一个地痞无赖,在他将近三十岁那一年,他无意中就游荡来到了奉节城。一天,他到码头边逛游,欲行鼠偷狗窃之事,想寻找点食物充充饥,无意间被码头上一个开锅炉房的老板撞见。老板姓高名明远。高老板当时年近五旬,在奉节碛坝开有一间锅炉房,内有锅炉三台,以经营开水为业,为码头上来往行人供应开水,借以维持生计。高明远的妻子姓杜名明娟,夫妻二人本生有二子,不幸的是两个儿子在行船由武汉回奉节途中,帆船行至夔门水段时,突遇狂风恶浪的袭击,帆船失去控制,被大浪吞没,两个儿子不幸都做了水下之鬼,最后连尸首也被冲得无影无踪。儿子死亡之后,家中的产业就继续由夫妻二人苦苦支撑着。 俗语说得好:人走时运马腾远,耗子粮仓偷寻欢。人一旦好运气降临,也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想拦都拦不住。 高明远见庄山人当时还是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却落得个到处流浪的境地,因此出于同情,便想帮助帮助他,拉他一把。 高明远问庄山人:“小伙子,你今年多大了?家住何乡何村?叫什么名字?家中还有什么人?” 庄山人都一一回答过。高明远说道:“我见你身高八尺,虽然说不上膀宽腰圆,膂力过人,但你也是正值年富力强,身上也有把子力气,你为什么不自力更生,谋求点事情干干,难道你就甘愿过这种嗟来之食的苦日子吗?” 庄山人摇头叹息一声,无奈的回答说:“我倒是想寻找点事情干干,可是茫茫人海,举目无亲,我又人生面不熟的,到哪里去找这种好事情嗷!” 高明远说道:“庄山人,你今天可就要时来运转了。我家在码头上开了一家锅炉房,专为来往的客人烧开水洗浴饮用。我正愁找不到烧锅炉的人呢,如果你愿意,不怕出力气,我可以将你收下,你就专管一台锅炉,每天烧几次开水,以打发来往的旅客,不知你愿不愿意做这份差事?” 庄山人问道:“干活我不怕,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吃饱肚皮?” 高明远回答道:“只要你勤劳,不怕辛苦,把开水按时给我烧好了,吃饭是决不成问题的!” 就这样,为生活所逼,再加上庄山人并无其他专长,人不吃不喝哪还能活呢?为了喂饱肚子,看来也只有出力气干活了。 庄山人自打干上这份烧锅炉的活计之后,确实如高老板所说,不但能够顿顿吃上饱饭,还时不时的吃到肉食。不到半年功夫,他便一改过去流浪街头的乞丐形象,变成一个壮小伙子了。 俗话说,穷则思变,富则思淫。你想他庄山人也是快三十岁的人了,不要说娶妻,甚至连女人的手都没有拉过,他日思夜想,真有说不尽的苦恼。 常言说得好,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高明远在一次到江边去接客人的时候,在走过一道船边通往岸边木板的时候,不慎一脚踏空,落入滔滔江水之中,被滔滔江水卷走了。等着人们将他打捞起来的时候,他早已断气身亡了。从此高明远的妻子杜娟便孤独一人,苦撑起了自己的家业。 一天夜里,庄山人突然冲进杜娟的房间,跪地哀求杜娟道:“杜娟嫂子,明远大哥去世已经快半年多了,我看你孤苦伶仃,苦度日月,心中很是过意不去。兄弟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杜娟说道:“庄兄弟,你到我家也将近一年了,我看你还算勤劳本分,在嫂子面前,你就用不着客气了,你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但是话到嘴边,庄山人几经吞吐之后,又咽了回去。 杜娟见庄山人如此吞吞吐吐,料知他肯定有难言之隐,便以长者的语气责备他说:“你也是七尺男儿,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遇事就要拿得起,放得下才行,似你这样连讲话都吞吞吐吐,将来还能成就什么大事?你有话就快讲,要不然嫂子可要生气了!” 庄山人鼓足了勇气,这才吞吞吐吐的说道:“嫂子,我今天对你说的话,哪里说哪里了,如果嫂子认为我的话不对,那就等于小弟是在放屁,从此我再不提此事也就是了。小弟心想,如果我能与嫂子结为百年之好,不但可以随时照顾嫂子,也有利于家业的发展,就是不知嫂子你同意不同意?” 自从丈夫高明远不慎落水身亡之后,杜娟每日无不处于无限痛苦之中,她还是不到五十岁的人,正是年富力强、精力旺盛的时候,一个人独守空房,苦撑苦熬,不知在伤悲之中度过了多少不眠之夜。对于改嫁的事情,她不是没有想过。由于封建思想的束缚,一个女人家,怎么好意思自己对外人提及这种事情呢?今日听庄山人如此一番表白,隔在二人之间的那层窗户纸,好像一下子就被捅破了。 听过庄山人的话后,杜娟顿时觉得全身热血上涌,她满脸羞得绯红,心也在跳过不停,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待她的心情稍稍平静下来之后,她这才长长叹了一口气,用和缓的语调回答庄山人的问话。 杜娟说道:“庄兄弟,男婚女嫁,这都是世间常理,人心所思,你的话并无什么过错,我何怪罪之有?只是嫂子对你来说并不合适。” 庄山人急不可耐的问道:“嫂子不妨明说,你和我在什么地方不合适?” 杜娟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对庄山人解释说:“在咱们奉节县,民间曾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叫做十七看见十八的亲,见了老头老太就恶心。这句话就告诉人们,夫妻的结合不光是男女之间的苟合,还有年龄相仿般配,才是最佳的选择。你今年还不到三十岁,而嫂子却是近五十岁的人了,试想,一个半老徐娘,下嫁一个年轻小伙,这能合适吗?岂不要叫世人笑掉大牙,成为千古笑柄吗!” 一直心虚胆颤的庄山人,先前还认为,一旦他对杜娟表白之后,换来的必然是一顿没完没了的臭骂,但是出乎他的意料,听过他的表白之后,杜娟不但没有生气,反而以年龄的差距来加以搪塞,而且庄山人听得出来,从根本上来说,杜明娟并没有断然拒绝他的意思。 杜娟的态度,对庄山人来说无疑就是一种纵容和鼓励,由于摸清了杜娟的心理底线,此时的庄山人胆子也就突然大了起来,他突然从地上站起身来,一下扑到杜娟身边,然后猛一下将杜娟搂进自己的怀抱中,一边热烈的亲吻,一边甜言蜜语的说道:“杜娟嫂子,不,杜娟老婆!我庄山人从小长到大,都快要三十岁的人了,至今却连女人是什么味道都还没有闻到过。人么,说白了还不就是这么一回事么。十八是嫁,二十八也是嫁,反正早嫁晚嫁都是嫁,何不尽快成就了你我的美事,也好早早地解除兄弟我的相思之苦哇!” 就这样,庄山人第一次有了和女人接触的机会,也第一次尝到了女人是个啥滋味。待把杜娟“弄”到手之后,头一年的日子过得还算舒心,可是随着日月的更替,二人的差距就逐渐显露出来了。首先,庄山人自从把杜娟弄到手以后,便整日家缠磨在杜明娟身边,除了睡觉就是喝酒,一天到晚只知吃喝玩乐,醉生梦死,根本再无心去打理锅炉房的事情了。家业逐渐荒废,收入逐日递减,原先还算过得去的日子,从此就一天不如一天了。 杜娟规劝庄山人道:“山人啊,你一天只知喝酒睡觉,再无心打理锅炉房的事情,这样你我就会坐吃山空,若是一旦没有了收入,我们总不能靠喝西北风过日子,难道要扎紧了脖子等饿死不成?” 没想到庄山人听完杜娟的规劝后,竟把双眼一瞪,大声骂道:“臭娘们,你整天罗里啰嗦,还叫老子过日子不过?自我到你们家以来,不知为你们挣了多少钱,难道我吃点花点还不应该吗?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你再如此啰嗦,要是碰上我心情不好,我可要揍你没商量了!” 起初,杜娟以为庄山人说的是酒话气话,因此也就没有把他的话当回事,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小日子又恢复了原先的平静。 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想那庄山人本就是个地痞流氓出身,他若不是为生活所迫,为了糊口,才暂时把身上的恶习隐藏了起来,现在高明远的家产都归他所有了,高明远的妻子杜娟也被他弄到了手了,他便以为大功告成,可以高枕无忧了,因此,暂时隐藏起来的恶劣习气,遇到合适的气候和时机,又都汩汩冒了出来。 在夫妻二人共同生活中,短时间的卿卿我我,短时间的你亲我爱,这都是不难做到的事情,但是一旦时间一长,除了恩爱缠绵之外,还有更多实实在在的事情要做,只要双方互相体让,互相协助,共同承担,那么夫妻间的情爱就会长久保持下去。然而,世界上的事情哪里都会随人所愿呢?要是一方在某个环节上出现了问题,那夫妻间的恩爱生活就会大受影响了。 庄山人自小缺少家庭教养,身上的恶习可谓多矣,但是归结到一点,那就是一个“懒”字。一旦一个人患上懒这种毛病,那他可就不会受到人的尊敬了。试想,一个农民,一旦“懒”字上身,任凭地里的杂草丛生,他也不去铲除,禾苗久旱无雨,他也不去浇灌,地里的庄稼不是被杂草吞没,就是枯干而死,还会有粮食长出来吗?一个工人,连榔头也懒得去挥动;一个司机,发动机缺油缺水了,也不主动去添加,汽车就会无法开动,那日行千里岂不就变成一句空话了?一个学生,虽然梦想有好的考试成绩,但却不去勤奋学习,努力争取,那大学梦岂不是就变成一句空话了吗? 这庄山人就是这样的人,他不去劳动挣钱,却还要每日花天酒地、醉生梦死,那吃的东西哪里来?总不能靠等天上掉馅饼吧? 一天,杜娟见庄山人蒙头大睡,对于锅炉房的事情不管不问,她实在看不过去了,就走到床边,善意劝解他道:“山人哪,你一天到晚只知喝酒睡觉,不去锅炉房去干活,眼看家中的一点积蓄也快要花完了,若你再不去挣钱,难道你我等着饿死不成吗?” 杜娟一连说了三四遍,可庄山人只顾呼呼大睡,就是不予理睬。最后,杜娟一气之下,一屁股蹲到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听到杜娟的哭声之后,庄山人骨碌碌一下子从床铺上坐了起来,他对杜娟大声训斥道:“哭,你哭啥子么?难不成你在为老子哭丧不成?再哭,那老子可就对你不客气了!” 可是庄山人哪里知道,他不说这话还好,当杜娟听到他这句话后,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这一下可把庄山人给气坏了,他一下子从炕铺上跳到地上,口中骂道:“老子最看不惯、听不惯的,就是你这种老娘们的哭哭啼啼!老子还没有咽气,难道你要提前为老子哭丧送葬不成?”一听庄山人此话,杜娟哭得更厉害了。 不由分说,庄山人举起拳头,对着杜娟就是一顿毒打!你想那杜娟自嫁到高家之后,夫妻二人也算夫唱妇随,相互敬爱,她哪里受过如此野蛮的对待?她在忍无可忍之下,就与庄山人互相对打起来! 在男女交战中,女人的对打充其量也只是耍泼而已,虽然她不住的挥舞拳头,但最终吃亏的还是她自己。几个回合下来,杜娟早已被庄山人给打得鼻青脸肿,伤痕累累了。从此,杜娟便一病不起,整日价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只是闭着双眼流眼泪而已。不到十天工夫,杜娟就走完了她刚满五十岁的路程。 不知为什么,杜娟死后,这庄山人也好像有所悔悟。他一改吃喝睡懒觉的习惯,又亲自到锅炉房生火烧水,多日熄灭的火焰,重新又燃烧了起来。 一天,在碛坝岸边,他偶然遇见了一个老年妇女,二人在交谈中,庄山人这才了解到,该老年人也是罗汉乡人。同乡见同乡,两眼泪汪汪,没说几句话,二人就谈到了一处。 老年人问庄山人:“官人大概还不到五十岁吧?有没有家室?有几个儿女?” 庄山人哀叹一声,答道:“家室么,原先倒是有一个,不过本人时运不济,前些日子夫人生病死了,我无儿无女,是光棍一条。” 老年人有意谄媚,说道:“似官人这般家庭,自家开着锅炉房,生活自然是无忧无愁了,要想找个女人,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吗?要是官人信得过我老婆子,那就让我来给你物色一个好了。” 这个老年人自称叫王张氏,两年前在一个乡亲的撮合之下,进城来给人当奶妈,因此与鲍超的娘刘氏认识,当她了解到庄山人的情况之后,便有意从中为刘氏与庄山人两家撮合这门亲事。有一日,她见到刘氏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却遭到刘氏的激烈反对,无论王张氏如何劝解,刘氏就是不同意。 王张氏问刘氏为什么不同意时,刘氏说道:“我都年过半百的人了,回想起我那死去的老头子,无论在哪方面,他都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我的事情,要是在他死后我再另嫁人家,我感到实在是对不住他。人么,怎么还不是活一生?荣华富贵是活,贫苦煎熬也是活,反正到最后都脱不掉一个死字,因此我决定今生今世再不嫁人,这样做,为的就是对得起我地下的那个他,心灵上也好得到一个慰藉。” 从此,王张氏也就不再提这件事了,未想到竟然是冤家路窄,在鲍超带领自己的妹妹鲍兰花到碛坝来捡煤核的时候,却无意间被庄山人撞见。庄山人见捡煤核的是两个孩子,其中还有一位妙龄少女,他便淫心萌发,邪念顿生,因此他便找出各种理由来为难鲍超兄妹二人。 庄山人走到鲍超兄妹身边,以教训的口吻对他们说道:“我说捡煤核的这两位娃娃,你们是经过谁的允许,到这里来捡煤核的?” 鲍超一挺胸脯,理直气壮回答道:“这煤渣中的煤核,都是被人家丢弃的,而且到这里来捡煤核的人也不止我们两人,多少年来一直如此,从来就没有人管过和问过,为什么今天还要被人允许才行?” 庄山人一听鲍超的反驳,心中的怒气就突然升腾起来,他破口大骂道:“好你个乳臭未干、不识好歹的穷小子,你可知道,连大清国的皇帝都要经常更换,难道我这煤渣场的规矩就不能变换变换吗?” 鲍超见庄山人态度蛮横,知道他可能是个鬼不缠的家伙,为了息事宁人,便想急流勇退,所以就说道:“既然这里的煤核不让捡了,那我们立刻走就是了。” 鲍超兄妹抬腿刚想离开,不成想庄山人紧跑两步,伸出双臂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嘴里还专横地说道:“你们就这样离开,那不是太便宜了吗?你们说说看,在我的煤渣场捡了几年煤核了,一共卖了多少钱,不能说对半分,你们也要与我三七分成吧?” 鲍超听庄山人如此说,这分明就是在讹诈他们吗,因此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握紧拳头对庄山人说道:“穷人家被逼无奈,这才出来检点煤核,换点零花钱勉强度日。但凡能有活命的办法,有谁还来干这种费力不挣钱的事情?你要钱我可没有,要是要命,那你就把我的命拿去好了!” 鲍兰花一看哥哥和煤场主吵了起来,吓得她哇哇大哭起来。这时,庄山人马上又换了一副和善的面孔,他走到鲍兰花面前,用手抚摸着她的头发,说道:“女娃子,你正当妙龄年华,又长得如此水灵,干嘛不嫁个有钱人家,这样不但吃喝不愁,过上好日子,还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又何乐而不为呢?” 庄山人一边说着,一边就对鲍兰花动手动脚起了。没想到鲍兰花用力挣脱庄山人的纠缠,抬起腿来,猛然间就向煤场外跑去,因为跑得过快,没成想脚被一块石子绊了一下,一个没站稳,身子一晃,便猛然摔倒在地。这一下鲍兰花可是摔得不轻,半天都没爬起来。 鲍超见妹妹摔倒,赶紧过去搀扶,当他将妹妹抱起来一看,可不得了了!原来鲍兰花摔倒之后,额头正好磕在一块石头上,只见头皮外翻,白骨外露,鲜血也流淌不止! 鲍超见此情形,他再也无法忍受了,他将妹妹兰花平放在地上,直奔站在不远处的庄山人。鲍超眉头紧锁,怒目而视,紧握双拳,摆出要与庄山人拼命的架势。庄山人也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看着鲍超向他扑来,他预感到大势可能不妙,心虚的他拔腿就想跑。 鲍超口中骂道:“你个龟儿子,你把我妹妹害成这样,你还想跑?我今天非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为我妹妹报仇不可!” 受惊的兔子跑起来格外快,眼看庄山人就要跑得无影无踪了,情急之下,鲍超弯腰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将手一扬,就向庄山人抛了过去。说起来也是庄山人罪有应得,那飞出去的石头,不偏不斜,正好就砸在了庄山人的后脑勺上,就听庄山人“妈呀”叫了一声,就一下扑倒在地上,就不再动弹了。心慌无智的鲍超,预感到自己也闯下了大祸,他不敢怠慢,背起妹妹就逃回家中去了。 鲍兰花被哥哥背回家中后,被磕破的头血也不再流了,就以为不会再出事了,也就再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鲍超娘从旧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来,随便将鲍兰花的伤口包扎一下了事。可一家人哪里知道,问题的就发生在这随便一包上面! 三天之后,鲍兰花突然发起高烧来,母亲刘氏用手一摸女儿的额头,哎呀,滚烫滚烫的!兰花也被烧得说起了胡话,从此她便滴水不进,高烧不退,这一下可把刘氏与鲍超给吓坏了。有心去找大夫诊治,但是家里连吃饭都成问题,哪里还有钱去请医生呢?无奈,只好听天由命了。 就这样,又过了不到三天的时间,一位正值花季的青春少女,就撒手人寰,合上了双眼,永远离开了这个吃人的社会! 妹妹死后,鲍超将满腔仇恨都记在了庄山人身上。他咬牙切齿的对母亲刘氏说道:“都是那个煤场的庄老板害死了我的妹妹,要是不找这龟儿子算账,我鲍娃儿就誓不为人!” 说完,就手提一把斧头,急匆匆奔向了碛坝煤场。鲍超刚一走到碛坝煤场边,就见几个人抬着一张席筒,正从一户人家向外面走,从外观上看,席筒内卷的是一具尸体。鲍超不知死者是什么人,便随便向在一边看热闹的人打听道:“请问,这席筒内的死人是什么人?” 一位中年妇女回答说:“要说起来,这死去的人也并非是什么重要人物,只不过是这碛坝煤场锅炉房的一个混混而已,此人姓庄,双名山人,原先是咱这奉节县罗汉乡大湾村的一个地痞流氓,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便取得了锅炉房原老板高明远的信任,在高明远死后,他又将人家的妻子霸占为妻,前不久的时候,这个女人就不明不白的死去了,众人虽怀疑此事与这个庄山人有关,但又没有真凭实据,也就没有人去过问此事。说起来也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就在五天以前,这庄山人不知得罪了什么人,被人家砸了黑石头,从此他便一病不起,没过几天,这不就去见阎王了。众人怕他的尸体腐烂后恶臭熏天,危害四邻,这才自愿出工出力,把他抬出去一埋了事,这样做,也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听过这位妇女的一番叙述后,这才使鲍超心中的疑惑顿然释去,他心中暗想:“这庄山人的死亡,纯属机缘巧合。我原先根本没想要他的命,谁知他的小命如此短薄,竟这样突然死去了。也好,他若继续活在世上,对别人绝对没有好处,一个对社会无益的人,死就死了吧。” 鲍超回到家中,把庄山人死亡的消息告诉了母亲,母亲听后说道:“人生在世,千错万错,就是要记住一条:千万不可去坑人害人,若是不然,就连天上的神灵也看不过去,总要暗中出手,为被害者报仇雪恨的。你妹妹的无端被害,就充分说明了这个道理,假如没有神灵的帮助,咱鲍家的大仇怎么还会得到昭雪呢!” 鲍超自得到齐彩凤的那张字条之后,他读罢后,对其中有的内容虽然似懂非懂,但是他心中明白,那都是齐彩凤对他的暗示,也都是为他考虑,为他好。因此,他一路默默无语,很少再与其他将领交谈。就这样天幕而宿,天晓而行,行行走走,歇歇停停,经过六七天的长途跋涉以后,这一天,终于又到达了霆军设在樊城的老营内。 使鲍超感到意外的是,是他回到樊城老城后所发生的几件事情,更使鲍超感到匪夷所思的是,他明明是在做对朝廷、对别人有利的事情,却变成了另外一种情况,他鲍超非但无功,反而变成了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成为了朝廷的罪人! 就拿此次尹隆河之战来说吧,本来刘铭传与鲍超事先商定,两军择日于黎明进军,一举将任柱与赖文光全歼于尹隆河边,但是由于刘铭传求功心切,未等到约定时间到来,他就擅自发兵,提前进入战场,结果被任柱与赖文光杀了一个人仰马翻,几乎全军覆没,要不是鲍超领军赶到,刘铭传就几乎性命不保了。鲍超以为,他的行为本应受到朝廷的褒奖,但是等来的却是朝廷的谴责! 鲍超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专门会颠倒黑白,诬陷好人呢?鲍超是个急性子的人,在气愤之下,又有口难辨,便气血攻心,还引起旧伤复发,从此就一蹶不振,一病不起了。 躺在病床上的鲍超,满含悲愤的对自己的妻子说道:“玉仙呐,我回到家中后这几天你都亲眼看见了,真可谓是用人靠前,不用人靠后,真乃是兔死狗烹,墙倒众人掀啊。皇上身处北京,对我鲍超的所作所为并未亲眼所见,再加上偏听偏信,因而才对我做出错误的裁决,这也情有可原。可是连跟随我多年的那些将领,也随波逐流起来,竟然昧着良心说瞎话,做出落井下石的事情,这就不能不使我感到愤怒与气愤了!真乃是世风日下,人情犹如纸薄呀!” 鲍超的妻子名叫宋玉仙,二人同是奉节县都里六甲安坪藕塘村人,玉仙只比鲍超小三岁,二人从小青梅竹马,在一起玩耍长大,及至到了弱冠之年,该是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当鲍超向母亲提及此事时,不料却遭到了母亲的激烈反对。 鲍超问母亲:“玉仙是位知情达理的好姑娘,从小是在你的眼皮底下长大的,假若我能将她娶进门,她肯定是个孝顺的好儿媳,有这样一位好儿媳,母亲还有什么不乐意的呢?” 刘氏摇了摇头,不无伤感的说道:“我说我的傻孩子呀,不是伪娘有意阻挠你们的婚姻。现今这个社会,讲究的是个门当户对,虽然你与玉仙姑娘从小一起长大,但要说到婚姻大事,却是万万不能的。这是为什么呢?你自己也老大不小了,不妨自己闭上双眼仔细想一想,咱家穷得连吃饭都困难,还怎么为你娶妻成亲呢?再说了,人家玉仙家条件比我们好,一旦我们向她的父母公开此事,他的父母肯定会公开站出来反对的。所以,你必须听娘的话,就把你的爱慕之情深深埋在心里吧,不提这门亲事,咱们家的日子还好过些,一旦捅破了这层窗户纸,那平静的日子就会被打破,从今以后,我们就永无宁日了。” 鲍超听完娘的一番规劝之后,觉得娘的话也不无道理,但仍然固执的说道:“娘啊,儿子听你的话就是了,暂时可不必向宋家提及这门亲事,但是,你的儿子发誓,今生今世,我是非宋玉仙不娶,玉仙也非我鲍超不嫁,假如此愿望不能实现,我们二人早已私下商定,我们宁愿跳进长江而死,各自都不会食言,苟活一生!” 未过几年,鲍超便被招入伍,由于他作战英勇,很受上峰青睐,便很快成为绿营中的一名下级军官,此时再向宋家提起这桩婚事时,宋玉仙的爹娘因慑于军人的威慑,也就不得不勉强同意了女儿与鲍超的这门亲事。婚后,夫妻二人恩爱有加,夫唱妇随,尝尽了人生快乐。 此时,宋玉仙听完丈夫的话后,知道鲍超心中有说不出的郁闷,为了缓和他的心情,便尽量安慰鲍超说:“世间多有不平事,难免事事皆顺心。人生纷纭,良莠不齐,走路不小心,还难免被狗咬呢,遭受点冤屈算什么,只要咬紧牙关,度过眼前的艰难岁月,我想日月会还你一个清白的!” 鲍超紧紧握住妻子的双手,满含热泪,无限深情的说道:“玉仙,我的爱妻!我鲍超今生今世心中所敬仰的人,唯有你一人而已。现在再回过头来看看齐彩凤写的那张字条,原先不明白的事情,现在可就看得十分清楚了。可是我仍然不明白,齐彩凤所说‘南刘北李乃元凶,尹隆河边埋祸端’,这南刘北李指的又是什么人,为什么尹隆河边又埋祸端呢?难道我鲍超出兵为刘铭传解了围,聚歼围困他的捻匪也成了过错不成?” 宋玉仙说道:“大人,为妻有一种看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鲍超说道:“玉仙,你今天这是怎么啦?你我都老夫老妻了,相依为命度过了二十余载,孩子也已长大成人,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在我鲍超面前,你不要有任何顾虑,上至朝廷,下至平民,你什么都可以说!” 宋玉仙虽然得到了鲍超的允诺,但还是有顾虑,她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将嘴巴贴近鲍超的耳边,小声说道:“以我之见,我认为是你用鲜血和生命维护的那个朝廷出现了问题,倘若不然,为什么在全国反对朝廷的人接连不断,风起云涌呢?你可能认为,你在尹隆河击退了围困刘铭传的捻匪,还拯救了他刘铭传的性命,可是刘铭传是个心胸狭窄,妒贤嫉能,又善于玩弄权术的势利小人,齐彩凤字条中称作南刘的人,是否指的就是他呢?” 鲍超一听宋玉仙的话,他好像这才恍然明白过来,她猛的一欠身,想从睡铺上坐起来,但是一阵剧烈的疼痛,头脑一阵眩晕,使他不得不又马上躺了下去。过了半天,待自己的神智稍微得到了恢复后,他这才又对宋玉仙说道“你的猜测一点都没有错,这尹隆河战役,与我鲍超和刘铭传的生命都息息相关,所谓胜者王侯败者寇,谁是这场战斗的胜利者,谁就会得到朝廷的重用和提携,否则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甚至会有杀头之罪。这样看来,朝廷之所以降旨谴责我鲍超,绝不会是空穴来风,肯定是有人暗暗向朝廷写了奏折,在暗中对我鲍超进行了诋毁,这个人不会是别人,他肯定就是刘铭传了!那北李又是哪个呢?” 宋玉仙好像早已经成竹在胸,他对鲍超说道:“大人,你真是个心地诚实之人,这连三岁的娃娃都能想得到的事情,你怎么还不知道他是谁呢?你不妨想一想,自打曾国藩回归两江总督任上后,现在在朝廷内能够呼风唤雨,手握军权的人物,又能是哪一个呢?” 鲍超轻轻击打着自己的脑门,如梦方醒的说道:“经你这么一提醒,我这才忽然明白,原来齐彩凤所说的北李,原来就是他呀!” 宋玉英说道:“当我第一眼看到齐彩凤写的字条时,我就断定他所说的南刘北李,就是这两个人了,只是我怕说出来惹大人你生气,因此几次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当我看到大人如此焦虑,又如此着急,才被逼无奈,说了出来。这下大人你明白了吧,在大清朝廷之中,尔虞我诈,谎报军情,以瞒天过海,借以欺瞒上峰和朝廷,以达到保全自己,贬诋他人的目的,这些都已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唯独你鲍大人还蒙在鼓里,像你这样拼死拼活、忠于朝廷的将领,也真可谓是凤毛麟角了。” 鲍超哀叹一声说道:“要说是忠臣,哪朝哪代都少不了忠于朝廷和为民请命的人,使我鲍超没有想到的是,我鲍超一片痴心,换来的却是别人的诬陷与嫉恨,更使我纳闷的是,她齐彩凤只不过是一个山大王,他哪来的如此高的胸襟与智慧,她能事先看得见、想得到的事情,作为一名将军的我,却没有丝毫觉察呢?齐彩凤真乃一奇女子也!假如我军中有这样一位女子来做我的军师,不但能知道当今,还能预谋未来,何愁我鲍超不常常打胜仗呢?” 第九十九回 忆战事鲍超洗罪,释女俘鲍超发仁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宋玉仙抚摸着鲍超的前胸,用和缓的语气对他说道:“大人的这番话,只对玉仙说可也,千万莫要在他人面前提起。那齐彩凤是什么人?她在你鲍大人的眼里是个奇女子,在其他人的眼里只不过是一名反贼而已,你擅自与她交往,就已经犯下不可饶恕之罪,倘若再把她安排在你的身边作为亲随,那你可犯的是掉头之罪呀,我希望大人从此以后莫要再提及此事!” 鲍超说道:“玉仙,我那只不过是玩笑话而已,你怎么也当起真来了?在咱们大清国的军队中,有哪一个军营里边有女人的影子?即使有女人进入军营,不是将军的家眷,就是不良军人招来的玩妓,我鲍超对这种腐败行为难道会不知道吗?齐彩凤一个如此武艺高强,又十分贤淑美丽的奇女子,却被地方贪官逼迫的上山为寇了,说起来也真叫人感到惋惜!” 正在鲍超与宋玉仙谈论齐彩凤的当儿,忽有护卫兵匆匆走进门来禀报道:“将军,襄阳府的曾大人到樊城来了,他派文案官提前来通知,说是还要亲临鲍府来探望您呢!” 鲍超急切地问道:“你说的是哪一位曾大人?是湖广总督曾大人曾国藩,还是湖北巡抚曾大人曾国荃呢?” 护卫兵明确的回答说:“当然是湖北巡抚曾大人曾国荃了。” 宋玉仙说道:“既然曾国荃大人要亲临鲍府来探视你,肯定是有不同寻常的事情要告诉你,那我得赶紧去吩咐丫鬟婆子们去做好迎接的准备!” 宋玉仙说完,便急匆匆走出了卧房,去做她应该做的事情去了。 待宋玉仙安排好下人应该做的事情之后,她的脚步刚刚踏进卧室房门,先前那位报信的护卫兵就慌里慌张的又从府门外跑了进来,他气喘吁吁地禀报说:“曾,曾大人到,到了!” 由于鲍超伤病在身,不能亲自到大门外去迎接,因此这迎接曾国荃的大任,就落在了宋玉仙一个人的身上。宋玉仙急忙移动莲步,在三个丫鬟的陪伴之下,急匆匆一同朝府门外赶去。 待宋玉仙走到府门口时,只见一听四人官轿早已停在了大门口,众人见轿帘一掀,一个身形瘦长,身着青褐色补子服,在胸前绣有一方仙鹤图,项上挂有一长串朝珠,脚穿抓地虎的半高筒黑布鞋的人,在几名护卫的陪伴之下,缓缓正从轿内走了出来。 宋玉仙疾步向前,低头迎接,不敢仰视,口中说道:“欣闻曾大人驾到,本该有春霆出面迎接,只因他旧疾复发,躺卧病榻,家中又无其他管事的人,只好由贱内出面代劳了,若有不敬之处,还望曾大人原谅才是!” 曾国荃一面朝院内走,一面躬身还礼,说道:“惊闻春霆兄身染重疾,曾某不胜惶恐至极,因此在禀报皇上知道此事后,特意抽空来樊城代为探视慰勉。曾某早闻春霆兄有一位贤内助,不但人生的乖巧贤惠,还十分通达事理,只可惜只听传闻,并未亲见;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你虽然已经是半老徐娘了,却风采不减当年,曾某一见,的确是大开眼界了!” 鲍夫人也十分幽默,对于曾国荃的夸赞,她巧妙地回答说:“曾大人,你可不要如此夸我,我再好也只不过是一只丑小鸭,听说曾大人府内有三房尊夫人,一个比一个生的水灵漂亮,她们个个都像出水的芙蓉,展翅的凤凰一般,无论是数量与质量,可都是我家鲍春霆无法相比的呀!” 鲍夫人的这番话,无疑是在揭曾国荃的短啊,曾国荃听后,嘴中谔谔了半天,却一时没有找出半句合适的话来回敬宋玉仙,反被人家弄了个脸红脖子粗。 曾国荃心中忐忑的走到鲍超的病榻前,早有下人将竹椅搬到了他的屁股下,曾国藩落座之后,显出格外关切的样子,拉着鲍超的双手说道:“经本巡抚查证,上奏折诋毁鲍将军的人,的确是铭军首领刘铭传,再加上他的恩师李鸿章与他上下呼应配合,再加之朝廷又偏听偏信,所以就断定尹隆河一战,是鲍将军你没有按时出兵,以致才造成刘铭传腹背受敌,损兵折将,几乎到了溃不成军,全军崩溃的境地。所以朝廷严令本巡抚,对你鲍将军要严加惩处。鲍将军,我这次来贵府,就是要亲自对鲍将军说,目前的形势对你来说可是大大的不利呀,要想扭转形势,只好烦劳鲍将军将尹隆河战役的前前后后的情形讲与本巡抚听,再由本巡抚上一道奏折,说明前因后果,可渴望能挽回目前的不利局面。” 鲍超听完曾国藩的一番叙述之后,早已把他气得全身颤抖,说不出半句话来。过了很久,鲍超才满含热泪对曾国荃说道:“我鲍超的为人,只有二位曾大人最了解、最清楚。事情与刘铭传说的完全相反,要不是他贪功心切,擅自提前出兵,铭军怎么会有此次尹隆河之惨败?恰恰是因为有我鲍超的及时出现,才挽救了铭军的灭顶之灾,我鲍超应该是尹隆河战役的功臣才对,不成想现在却成了罪人,他刘铭传的良心何在?天理又何在?我鲍超算是看透了,有刘铭传这样的奸佞小人当道,我大清国焉有不亡之理?” 曾国荃见鲍超的话都是出于至诚,这与他耿直的性格极为相似,因此也相信鲍超的话都是真的。但是刘铭传奏折在先,鲍超申辩在后,形势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目前扭转形势的唯一办法,就是赶忙由鲍超再上一道奏折,把尹隆河战役的真实情况重新向朝廷奏报,也好让朝廷知道事情的真相。 曾国藩说道:“鲍将军,刘铭传深知尹隆河战役的败亡,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所以他才不惜玩弄手段,颠倒黑白,把失败的责任转嫁于霆军身上,又有李鸿章与他沆瀣一气,里外配合,且来了一个恶人先告状,其居心何其毒也!以本巡抚之见,鲍将军必须赶紧责成军中的文案官,将尹隆河战役的真实情况全面叙述,我再附上一道奏折,让朝廷明了真相。此事十万火急,不可再拖延!” 鲍超说道:“想我鲍超二十岁出头就随向荣大人南征北战,杀贼无数,也多次受伤,多次受到朝廷的褒奖,可是却没想到我的一世英名竟然就要毁在一班奸佞小人的手上,我实在是想不通,一个人的生存之道,难道就只有靠陷害别人这一条吗?刘铭传,刘大麻子,你也特心毒了!” 曾国荃安慰鲍超道:“春霆兄,你现在伤病缠身,急需静养,千万莫过于激动。我也公务繁忙,不可在贵府久待,你我马上告辞,今后愚兄还要抽空来看你,希望多多保重!” 说完,曾国荃就要起身离去,他对鲍超深施一礼,在护卫人员的陪同下,即慢步朝室外走去。 眼看曾国荃就要登轿离去,宋玉仙急跑两步,对曾国荃叮嘱道:“了解春霆的人,就唯有二位曾大人了,虽说曾国藩大人不在其位,不干其政,但是他老人家说话还是有分量的,希望二位大人携手向朝廷奏报,以洗刷俺家春霆的不白之冤,二位大人的大恩大德,来日必有好报!” 此时,曾国荃已经踏进轿门,屁股也已经坐在了软垫上,但是他的话语还是穿过轿帘传来出来:“鲍夫人请放心,我与鲍超兄共事多年,他是什么性格的人,只有我最清楚;再说啦,鲍超兄罹难,我的心中也是极度的难过,哪还有不管不问之理?嫂夫人尽管放心,只有我一见到鲍兄的文案官呈上来的文书后,我便马上向朝廷奏禀!” 在说话之间,就见曾国荃的官轿已经迅速离去,鲍夫人待目送曾国荃远去以后,也只好悻悻的返回府内,回到了鲍超的病榻前。宋玉仙轻声的问鲍超道:“春霆,目下形势极为严峻,也知不知道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鲍超紧闭含着泪花的双眼,细声回答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反正我鲍超也是一个即将死亡的人了,局势挽回是死,不能挽回也是死,对我鲍超而言,反正结果都是一样!我现在实在是再无力气陷入到这场无休止的争斗之中去了,我累了,需要好好休息,就让文案官撰文呈报尹隆河战役的真实情况吧!” 宋玉仙知道鲍超的脾性和心情,也不敢过于去违拗他的心情,出于关心和无奈,她便与丫鬟婆子们一同退出了卧室,让鲍超一个人躺在床铺上静静地去休息了。 要说鲍超经过这些日子的风吹日晒,战场拼搏,以及连日不停地去追逐任柱、赖文光,也实在是够辛苦的了,待宋玉仙等人离开卧室之后,他便很快进入了梦乡,一幕幕的往事,也都争先恐后的在他眼前重现。 鲍超梦见,朝廷谕旨一道接一道,有催促他迅速带领霆军赴陕西去攻打张宗禹的,也有命令鲍超带领霆军速赴钟祥所属之丰乐河去围攻孙葵心的,还有命令他速赴杨家洚、拖船埠、尹隆河一带去与铭军一道会战,去围攻任柱与赖文光的。甚至连朝廷大员如李鸿章、曾国荃等人也飞书沓至,有命令鲍超向西的,有命令鲍超向南的,还有命他向东的。真是杂说纷纭,使鲍超不知听谁的是,可谓让人莫衷一是。 提督谭胜达也曾问鲍超道:“鲍将军,面对如此头绪纷乱的局面,你说咱听谁的才对呢?” 鲍超坚定地回答道:“从来将军领兵打仗,皆是因时因地而异,自己不可毫无主见,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现在据军情禀报,在尹隆河边,刘铭传的铭军早已被任柱、赖文光的十万大军重重围困,铭军危在旦夕,要救,也要先救急而不可救缓。以本将军的意见,咱们还是先发兵去救刘铭传好了!” 鲍超的话一出,谁都不敢违抗,于是大军夤夜出发,马衔枚,人隐迹,一字长龙,浩浩荡荡,出樊城向东,一路直奔京山方向而去。 行进约五十余里,忽听前方枪声大作,炮声连连,整个天空都被映照得通红,连行进在蜿蜒山路上的大军的身影都清晰可见。 鲍超急忙向谭胜达传达军令:“谭提督,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赶紧派人前去打探清楚!” 于是,谭胜达的部将、总兵章茂、李定明和副将汤顺三人皆挺身而出,高声对鲍超请命:“末将愿意前去探明军情,回来禀告将军!” 鲍超说道:“尔等皆是我霆军中的骁勇战将,若你们前去,我鲍超最放心!” 三人答应一声,各手提兵刃,催马而去。 不久,副将汤顺便风驰电掣般返回。汤顺骑马来到鲍超身边,懊恼的对鲍超禀报说:“禀鲍将军,前面大事不好了,我军的先头部队遭到了捻贼的突然袭击,损失惨重!” 鲍超闻听此话,赶忙追问道:“汤将军,你赶快告诉本将,怎么个损失惨重法?” 汤顺说道:“深夜行军,再加之我军地理不熟悉,在转过一道山梁时,突然冒出来百余名捻贼,他们趁我军不备,突然枪炮齐施,我军立时阵亡五十余人,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鲍超说道:“当兵吃粮,为皇上效力,为国捐躯也是常有的事,死人么,也不必大惊小怪,本将军不是还多次受伤,死里逃生吗?只是我来问你,在阵亡的人员中,可有领兵的军将么?” 汤顺回答道:“不但有,而且还有好几位呢!” 鲍超一听汤顺此言,止不住便心痛起来,他急忙问汤顺:“你赶快告诉本将军,都有哪几位军将遭到了不幸?” 汤顺接着回答:“此次阵亡的将领名单中,有总兵陈永康,总兵王开国,副将刘金山,参将张金魁,游击李宏胜,游击李占彪。他们均是未经交战就殒命西去,真可谓不幸中的不幸!” 提督谭胜达说道:“我们深夜行军,事先并没有对外宣示,如此高度机密的行动,捻贼是如何知道的呢?” 鲍超回答说:“谭将军,你这话问的可就外行了。现在咱大清国是兵燹四起,到处都是兵荒马乱,随处都是饥民草寇,难免就有捻贼的奸细趁机混入我军,所谓敌中有我,我中亦有敌也,你我认为机密的军情,说不定早早有人传递到捻贼军中去了!” 谭胜达说道:“既然已经毫无机密可言,那我军还要继续前进吗?” 鲍超答道:“谭将军,你不必有丝毫犹豫,这打仗么,打的就是士气军威,我就是不信,几个区区反贼,就能阻挡我霆军前进的步伐!赶紧传我的命令:迅速掩埋好阵亡将士的尸体,再马不停蹄,继续前进!” 经过短暂的停留之后,鲍超这才又挥军前进。行进不到十里路,忽听得前面又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枪炮声、喊杀声与混杂不清的哭叫声。鲍超与谭胜达不得不勒住战马,等待前方军兵的飞马来禀报。 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一匹战马突然来到鲍超面前,骑坐在马背上的军兵惊慌的对鲍超禀报说:“走在前头的官军,又突然遭到大批捻贼的袭击,此处地势险要,道路崎岖,最易遭受捻贼的偷袭,是否命令前面的官军暂且停止前进?” 鲍超一听这位军官如此说法,他立刻便火冒三丈,心情一急,说出来的话也就不中听了:“个龟儿子,你是不是被捻贼给吓破胆了?遭受一点袭击,你便叫苦连天,恐怕你已经被吓得尿裤子了吧?没用的东西!你赶紧传我的军令,道路再艰险,无论捻贼的气焰有多高,都不可能阻挡我霆军前进的步伐!我军人员众多,实在不行,就是滚成肉坨坨,也要给我滚出一条前进的路来!” 军官见鲍超的决心如此之大,也不敢再说什么了,他调转马头,举起马鞭在马屁股上狠抽了几下,霎时便跑得不见了踪影! 不久,前面的喊杀声变得更加激烈,枪炮声一阵紧似一阵,声音在山谷中回荡,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听得格外清楚,声音也传得更加遥远。 随着时间的推移,声音便逐渐的平息了下来。前面又传来了马蹄声,不过这次来向鲍超传达军令的,并不是先前那位军官,只见此人坐在马背上身板挺直,满身血污,还不住的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显然,他这是刚经过了一场殊死搏杀的缘故。 鲍超问这位军官:“你是哪一位?你的面目我已经无法辨认了,不过我敢断定,刚才回来禀报的人并不是你,你如此辛苦,怎么不换个人回来禀报?” 那军官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才回答鲍超的问话:“回鲍将军的问话,我是您的总兵章茂哇,难道你连我也不认识了?刚才向你禀报军情的那个人,是总兵李定明,你这一辈子怕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谭胜达慌忙问道:“你说什么,难道他出事了不成?” 章茂有气无力的回答说:“是的,李定明总兵向鲍将军禀报完军情回到阵中之后,就被几十名捻贼包围了个风雨不透,水泄不通,李总兵虽经全力拼搏,但终归寡不敌众,被人家乱茅刺死,他身中几十枪,整个身子都被刺成了马蜂窝,早已经壮烈殉国了!” 鲍超听完总兵章茂的话后,不无遗憾的说道:“可惜!遗憾!没想到我霆军中一位忠勇刚烈、屡建功勋的英勇骁将,就这样死于乱军之中,结束了他的一生。实在是太可惜了!” 谭胜达又问章茂:“现在前面的枪声已经渐渐平息,是不是捻贼均被我霆军全部聚歼了?” 章茂回答说:“谈何聚歼,由于是在夜间,捻贼又是突然袭击,再加之我军毫无准备,所以吃亏的都是我们,这一场战斗打下来,我军又有二百余名军将为大清国捐躯献身了!” 鲍超生气的说道:“听章总兵如此说来,我霆军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竟是毫无军功可言了?岂不让人丧气!” 章茂有气无力的回答说:“也不禁如鲍将军所言,捻贼们也有二十余具尸体没有来得及搬走,我们还俘获了好几位活口呢!” 鲍超一听章茂这话,心中几近覆灭的热情又复活了起来,他说:“能抓到捻贼的活口,那可是绝无仅有、旷世难得的事情,被抓的活口都在哪里?快带本将军前去看看!” 于是,在章茂的带领下,鲍超等人随在其马后,一行人便踽踽向前走去。夜幕之中,虽然看不太清楚,但是满野的霆军尸体,横躺竖歪,随处皆是,真是让人惨不忍睹,一向爱兵如子的鲍超,此时也忍不住挤出了几滴眼泪。 经过了此一番折腾,此时东方已经现出了微光,这说明,过不了多久,天就要放亮了。鲍超等人远远地望见,前面有几十名霆军围着坐在地上的几个人,军兵们荷枪实弹,如临大敌一般,走近了一看,原来是几个披头散发的捻军女眷。 鲍超骑马走到近前,问围困在四周的士兵道:“一共逮住了几个捻匪?他们都是什么官职?” 听完鲍超的问话后,士兵们都面面相觑,无人作出回答。鲍超透过人群缝隙往里观看,这才发现,被自己的士兵围在垓心的,哪里是什么捻军的旗主或头领,竟然是几位蓬头垢面,怀抱婴儿的中年女眷而已。 这一下鲍超不但感到奇怪,而且引起了他的兴致。他翻身下马,徒步走到几位妇女身边,疑惑地问道:“你们都是什么人?是捻匪中那位旗主或头领的妻子?请你们如实说来,我鲍超从不杀妇女和儿童,我会放你们一条生路的!” 其中一位妇女慢慢抬起头来,用仇恨且又怀疑的目光对鲍超审视了半天,然后用生硬的北方话说到:“清妖,你先莫问我们是谁,我先来问你,如果我说的不错,你不就是清妖霆军首领鲍超,鲍春霆吗?” 鲍超一听这位妇女的话语,急忙回说道:“是的,是的,你说的一点都不错,我就是霆军将领鲍超鲍春霆是也,不过我们不是妖,我们和你们一样,都是两条腿走路的人!请问你是……” 还未等鲍超的话说完,那位妇女就横眉立眼,满脸愤怒的把话抢了过去,她坦荡的说道:“平心而论,我知道你们也是两条腿的人,但是你们的所作所为,说起来都是丧尽天良,毫无人性,连禽兽都不如的妖孽行为,所以我们才管你们称作清妖!人一旦与妖精挂上了号,沾上了边,那他还有人性吗,失去人性的人,不是妖又是什么?” 此时,谭胜达一步胯下马背,刺啦一声亮出腰刀,恶狠狠地骂道:“不识相的捻匪婆娘!你们拦路偷袭,无端杀害了我们几百名军兵,你们这难道就不叫凶残狠毒吗?你们才是妖!我今天要是不把你们斩尽杀绝,就无法释去我胸中的仇恨!你们信不信,我立刻就会要你们的命!” 鲍超对谭胜达一摆手,说道:“谭将军!你身为朝廷命官,遇事头脑要冷静,切不可意气用事。她们只不过是妇孺而已,对我们已不可能再构成什么威胁,所以你不要迁怒于她们,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们也都是这场战争的受害者,留下她们的性命,我还有话要问她们。” 对于鲍超这种莫名其妙的妇人之仁的决定,谭胜达很不以为然,但是因为官职有别,也就只好将心中的不满暂时隐藏起来,他并未与鲍超争辩。 鲍超问其中一位妇女:“你是捻匪中那位旗主的夫人?为什么孤儿寡母不在家中教夫养子,却还要跟随这些反贼一起遭受这颠沛流离之苦呢?” 那位妇女听完鲍超的话后,面无表情,淡淡地回答说:“姓鲍的,我们今天不幸落在你们这班杀人狂魔手中,就算是我们命该如此吧。你可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站着说话不腰痛,你也不好好想一想,要不是被这个腐败的朝廷所逼迫,我们又何苦走上这条反对朝廷的道路呢?在家中无有隔夜粮,吃了上顿没有下顿,朝不保夕,日暮途穷,但凡有一点希望,我们能走上这种不知何时就要路死异乡的道路吗?你不是想知道我们的身份吗?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我就是被你们官军恨之入骨,兴师动众,到处缉拿,却又闻名色变的赖文光的妻子,我名叫周化梅,我乃湖南醴陵县人氏,我怀中所抱者,是尊王赖文光未满周岁的女儿赖冬梅。我对你说的都是实情,今日既然落入你们手中,我并不想祈求你们宽恕与赦免,我只求速死,请鲍将军了却我这最后的一个心愿!” 鲍超听过周化梅的这番陈述之后,不知为什么,他的心中突然生出一丝酸楚的感觉,口中不由自主的夸赞说:“男人是反清的英雄丈夫,妻子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怎不令我鲍某人钦佩,佩服佩服!” 鲍超又转向另一位妇女,她的年龄看上去要比周化梅年轻几岁,怀中也抱有一个一岁大小的男婴,她虽然看上去有些疲乏,在经过战地滚爬之后,全身沾满了泥土,但两只眼睛却仍然炯炯有神,目光犀利,显然她也是对周围的清军充满了仇恨。她怀中的男婴一见有人向他们走近,被吓的哇哇大哭起来,拼命的向妈妈的怀中钻去。 鲍超蹲下身子,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小男孩的头顶,故作友善地说道:“好娃儿,不要哭么,鲍伯伯是不会伤害你的!” 他哪里想到,经他如此一说,小男孩竟然哭得更凶了。谭胜达见状,刺啦一声又拔出腰刀,故意在男孩和那位妇女的眼前晃了几晃,大声呵斥道:“小捻匪狗崽子,你嚎个啥子嘛!再嚎,老子就一刀宰了你!” 谭胜达的这一招还真灵,男孩似乎也知道清军的厉害,杀人放火是家常便饭,经他如此一吓唬,小男孩立即便止住了哭声,一头便钻进他妈妈的怀抱中,从此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谭胜达将腰刀重又装回了刀鞘,以胜利者的姿态微笑着对鲍超说道:“鲍将军,你看见了吧?对付反贼绝好的办法,不是用语言,而是用刀枪,就连吃奶的孩子都害怕咱们的刀枪,就不用说那班明火执仗的捻匪了!” 听完谭胜达的话后,鲍超并没有再言语,他用温和的语调问那位妇女:“这位妹子,你叫什么名字?你又是哪位捻匪旗主的妻子呢?” 只见妇女双睁圆目,用不屑一顾的语气反问鲍超:“你听说过李蕴泰李允这个名字吗?” 鲍超回答说:“李蕴泰,也就是李允,这个名字我太熟悉不过了,他有个儿子叫李成,也是捻贼中的骁勇善战之人,我怎么会不知道李允的大名呢?只是我不明白,论年龄,李允起码也快五十岁的人了,李成也已是快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有你这样年轻的妻子?你总不能在两三岁的时候就生出了李成吧?” 那妇女微微一笑说道:“鲍将军你可真会开玩笑,总不能光兴你们官军能三妻四妾,找小老婆,咱捻军连续弦也不允许吧?实话告诉你,李允的原配夫人早已被你们杀害了,我是后嫁给李允的,这下你明白了吧!” 鲍超又问道:“你们这些孤儿寡母的女人,为什么还要拖儿带女的随军作战呢?难道你们的丈夫就忍心让你们过这种颠沛不定的生活吗?这不,你们一不小心,就做了官军的俘虏,代价之大,也太得不偿失了!” 年轻女人一阵嘲笑,叹了一口长气,然后说道:“自古以来,凡是高举义旗打天下者,有哪个不是抛头颅洒热血?有的可能得成正果,有的则半途丧命,这都是不足为怪的事情。就拿你们的开国始祖努尔哈赤来说,他不是也在进关之前,被明朝将领袁崇焕炮轰毙命了吗?我等今日被抓,也是我们命该如此,不怨天,不怨地,只怪我们的命运不济,要杀要剐,那就由不得我们了!” 鲍超在地上蹲的时间久了,感到两腿有些发麻,便站起身来,继续对那年轻女人说道:“你我对话有老半天了,但是你还没有完全回答我所提出的问题呢,李夫人,把你的姓名告诉我,难道还要我再提醒你不成吗?” 那年轻妇女答道:“不必了,我现在才三十挂零的年纪,又没到七老八十的岁数,你刚说过的话,我怎么会忘记呢?看来鲍将军也是为我着想,让我在临死之前留下个姓名,那我就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你好了。我乳名叫孙妮子,也有个很少人知道的大号,叫孙桂英,俺的老家是安徽蒙城县〔今属利辛县—作者注〕南乡江集江家坡人,说俺的名字,你们不会感到丝毫的威摄,要是说起俺的哥哥孙葵心,那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他是咱捻军中白旗镶边旗的总旗主,俺就是他不争气的一母同胞的亲妹子;俺怀里抱着的,是刚出生一岁多的李允的亲儿子,自然是随李姓了,他的父亲为他取名叫李龙,为的是他长大之后,不做碌碌无为的熊包孬种,咱也要做一回叱姹风云的真龙天子!” 孙桂英面对清军的官僚们,毫无拘束,雍容大度,侃侃而谈,她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似一把把犀利的匕首,刺痛着鲍超的心;特别是对杀人如麻的谭胜达而言,孙桂英的话就像是一颗颗带毒的钢针,无情地刺痛着他的肌肤,简直叫他不寒而栗,浑身发颤! 接下来,鲍超又转向了一位更加年轻的妇女,虽然她头发有些凌乱,可能因为饥饿,使她的面色呈现菜色,她的一只手臂,被殷红的血水沁湿了她的衣袖,不用问,这是在刚刚发生的那场搏斗中,或者是为矛所伤,或者是为流弹击中,总之她是负伤了。 鲍超走到她的近前,以一个兄长的口吻问她道:“姑娘,我看你年纪最小,恐怕你还不到三十岁吧?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府何县何村?看样子你还伤得不轻哩。” 姑娘对鲍超苦笑了一下,开口说道:“我王怀玉真诚的谢谢鲍将军猫哭耗子般的关心!我的伤只不过是一点皮外之伤,离开心脏还远得很哩,看来一时半会是死不了的!” 鲍超突然问这位姑娘:“你说你的名字叫王怀玉,这使我想起一个人来。在捻匪中,有一个白旗黑边旗旗主名叫王怀义的,被人称做关云长再世,你认不认识此人?你与他又是什么关系?” 姑娘叹了一口气,说道:“人生多磨难,道途不可测。你刚才所说的王怀义这个人,他非是旁人,他就是我的一母同胞的哥哥。不过自打他进入豫西一个叫皇古寨的村落之后,就一直没有了他的消息,到如今两年多过去了,我这位哥哥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要说到这人世间的情感,还有什么比血缘之情更真挚的情感呢?我无时无刻无不在牵挂着他的人生安危,这也是人之常情么。” 谭胜达听完王怀玉姑娘的话,面带怒色,不屑的说道:“都说你们捻匪杀人如麻,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听完刚才你这番述说我这才知道,原来你们也是有血有肉,具有情感的热血动物啊!” 王怀玉用讥讽的言辞回敬谭胜达道:“都说树木有高矮,手指有长短,一娘生九子,九子不像娘。要说这奸淫掳掠,杀人放火的本事,我们捻军与你们官军比较起来,那可就小巫见大巫了。说句实在话,在做这种龌龊事情上,我们还要拜你们官军为师呢。” 谭胜达一听王怀玉此话,倒有些气急败坏起来,他突然变脸变色,恶狠狠地骂道:“骚婆娘,你们信不信,我立刻就会让你们人首两分,让你们到阎王爷那里去报到去!” 王怀玉冷笑一声,说道:“我虽然不知道你姓甚名谁,也不知你是什么官职,但是你的话我是绝对相信的。对于你们这些以杀人为职业的官军来说,杀个人还不像碾死一个臭虫似的方便吗?实话告诉你吧,既然不幸落到了你们手中,我自知没有了生还的希望,是杀是剐,砍头剜心,那就随你们的便好了!” 谭胜达突然发起飙来,他朝身边的军兵大声呼叫道:“来人!将这几位捻贼的婆娘,就地处决!” 几位官兵听谭胜达如此命令,早已按捺不住杀人的欲望,他们就像恶犬听到主人发出的召唤一样,迅速拔出刀剑,就像恶狗扑食似的,一涌向前,张牙舞爪,就要对几个手无寸铁的女人痛下毒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听鲍超大呼一声:“慢!若要下达杀人的命令,有我鲍超在场,还轮不到你谭胜达!谭胜达,你这是在越俎代庖,僭越军权,你懂不懂?若是你心中有气,不要往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身上发泄,你还是留点力气,到战场上面对面的去和捻匪们厮杀好了!” 谭胜达气呼呼的问鲍超:“春霆兄,我劝你立即放弃这种妇人之仁,你不要忘记,现在她们虽然落难,几个时辰以前,她们可还是与官军勇敢拼搏的娘子军啊,你现在不杀她们,一旦她们养足了锐气,那被杀的可就轮到我们了!你不杀她们,待要和为?” 鲍超说道:“俗语说得好,冤有头,债有主,擒贼要擒王。朝廷所杀所诛者,是张洛行,龚德,张宗禹,任柱,赖文光这般捻匪头目,并非这些失去反抗能力的妇孺之辈。你问我待要如何来处置她们,我的处理方法也很简单,就只有四个字:全部释放!” 谭胜达一听鲍超此话,气急败坏地说道:“春霆兄,你执意要如此做,要将她们全部释放,你是霆军统帅,对于你的决定,我无话可说,唯有服从而已。不过无谓我言之不预也,你这是放虎归山,养虎遗患,有朝一日,一旦捻匪翻过身来,你我的性命可就难保了!倘若被朝廷怪罪下来,你我定有掉头之罪!” 鲍超反问谭胜达:“你说,一旦捻匪翻过身来,你这话是指什么而言?现在的情况是,我们正在追杀捻匪,到底鹿死谁手,目前尚无定论;如果说这几位妇女怀抱中的婴儿长大成人之后,再反过来诛杀我等,恐怕那也是子虚乌有的担心罢咧,因为到了那时,你我即使不死,也已是八九十岁的人了,黄土都已经埋到脖子了,被杀不被杀,反正都一样,你现在就为那时担心,这不是杞人忧天,又是什么?谭老弟,你就听鲍某人一句劝,先杀任柱、赖文光,则天下安矣!” 人们都知道,世上决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鲍超之所以表现出对周化梅、孙桂英与王怀玉的怜悯与同情之心,这可能与他儿时的家境贫寒、衣不果腹的种种不幸遭遇不无关系,所谓惺惺惜惺惺是也。在面对身处危境又拖儿带女的捻军眷属的时候,他便一时生发善念,暂时忘记了朝廷强加给他的仇恨之心,不忍心把她们与“反贼”相提并论,并千方百计的加以庇护。鲍超的所作所为,便受到对捻军怀有强烈仇恨、必欲斩草除根,否则便无法释去满腹仇恨之心的谭胜达的多方阻拦。只是由于他官职比鲍超低,所以才在鲍超的压制下,无法轻举妄动。 该问的也都问了,该回答的也都回答了,此时的赖文光妻子周化梅,李允的妻子,也即是孙葵心的妹妹孙桂英,和白旗黑边旗旗主王怀义的妹妹王怀玉,无不抱定必死的决心,因为在她们的眼中,从以往的经验来看,凡是落到官军手里的义军军兵或者眷属,生还的几率都十分渺小,与其让清妖折磨蹂躏,无情的去摧残,最后落个遍体鳞伤、体无完肤的去死,倒不如被他们一刀斩去头颅,痛痛快快地死去来得痛快。 第一百回 鲍春霆憨直敢为,卧龙岗偶遇汤顺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想到此处,周化梅催问鲍超道:“鲍将军,在临死之前,我周化梅还有最后一句话要对你讲。” 鲍超回答说:“赖夫人,你有话就只管说好了,我鲍春霆愿意洗耳恭听!” 周化梅说道:“我小的时候曾经读过一篇古文,文章的名字叫做‘礼记儒行’,其中有鲁哀公与孔子的一段对话,其话说‘儒者可亲而不可劫也,可近而不可迫也,可杀而不可辱也。’我周化梅自知自己不是什么儒士,但是也是有尊严的人,我们只求有体面的痛快去死,反对官军对我们的任何凌辱。这,就是我周化梅对将军你要说的最后一句话,望将军一定答应我的要求!” 鲍超听完周化梅的话后,由于文化水平的限制,他无法完全听懂周化梅所说这番话的全意。因此便问身旁的谭胜达道:“谭将军,你喝的墨水多,请你给咱老鲍解说解说,刚才赖夫人说的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谭胜达说道:“看起来,我还真是小瞧了这般捻匪了,连赖文光的枕边糟糠,也有如此丰富的历史知识,佩服佩服!春霆兄,她刚才所说的话,可以归纳为两句通俗的语言,叫做士可杀而不可辱!” 鲍超听完谭胜达的解说后,竟然对天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他这才对周化梅等人说道:“看来赖夫人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这辱杀捻贼俘虏的事情,在八旗军中常有发生,尤其是在绿营军中,烧杀掳掠,奸淫滥杀,可谓屡见不鲜。不过,今天你们是落在了我鲍某人的手中,是杀是放,都有我鲍某人说了算,如果没有我的命令,有哪个敢动你们一根毫毛,杀无赦!” 周化梅听过鲍超的话后,接着又追问一句:“如果我没听错的话,鲍将军是不是要准备释放我们啊?” 鲍超说道:“你的确没有听错,我说的就是:释放你们!” 周化梅从地上站起身来,对孙桂英和王怀玉说道:“看来,鲍将军是个大仁大义之人,他说话算话,他既然说要释放我们,那肯定就是真的了,你们还不快站起身来,谢过鲍将军的不杀之恩!” 于是,孙桂英与王怀玉先后从地上站起来,一个怀抱婴儿,一个垂手站立,弯下身子,面对着鲍超,恭恭敬敬的深施一礼。 孙桂英说道:“对于鲍将军的宽厚仁慈,胸怀大度,俺以往只是耳闻,并未亲见。今日你的义举我孙桂英可算是亲眼目睹了,鲍将军真乃是一个真君子也。想当年,孔明先生七擒孟获,为后人所传颂,可那都是古书中的记载,今天鲍将军好似诸葛孔明转世,仿佛使我在黑暗中突然见到了一丝曙光,我虽然不能把你与诸葛孔明相提并论,但是,你的义举,也善莫大焉,我孙桂英将永世记住你鲍将军的大恩大德!” 王怀玉突然跪倒在鲍超面前,抽噎着说道:“鲍将军,如果朝廷与官军都像你这样仁慈大度,不乱杀无辜,不虐待被俘人员,人们必将感恩戴德,永世颂扬您的大度仁慈,您的善举也将永载史册。鲍将军,您就是俺王怀玉的救命恩人,请你受小女子一拜!” 说完,伏地叩首,一连对鲍超磕了三个响头。站在一旁的谭胜达,当他目睹面前所发生的这一切的时候,心中立刻升起无限的妒忌与仇恨,他暗自诅咒道:“鲍春霆!你的做法也太出格了,一旦朝廷知道了你的所作所为,即使不将你斩首问罪,也是要将你缉拿下狱的,你就等着瞧好了!” 正在鲍春霆就要释放周化梅等人的时候,忽听得在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杂乱的声音,众人打眼望去,只见足足有二百多人,一路吵嚷着,蜂拥着,朝这边走来。当他们看见面前的官军时,突然都调转身子,朝另外的方向逃奔而去。很显然,人们是因为惧怕官兵而迅速离开的。 鲍超看到此种情形后,气得他一跺脚,然后对谭胜达说道:“谭提督,面前的情形你可是亲眼所见,用不着我鲍超再加任何注解了吧?为什么百姓畏官军似畏虎狼,这还不都是官军自己军纪不严、滥杀无辜,行为不端所造成的吗?民视官军如虎狼,闻风胆丧,逃之夭夭,必然会远官军而亲捻匪,试问,官军还如何能打胜仗呢?” 谭胜达狡辩说:“鲍将军的话,我一半赞同,一半反对。在我看来,百姓畏官兵如虎狼,除去官军的行为稍有不规矩之处之外,难道与捻匪的伪宣传就没有关系吗?百姓一望见官兵就避之而唯恐不及,正好反证了反贼们的险恶用心,目睹此情此景,就更加坚定了我谭某人铲除朝廷反叛和一切妖孽的决心!” 鲍超说道:“在对待朝廷反叛的态度上,我鲍超与谭将军并无什么不同,只是在对待捻匪眷属和妇孺的方法上,稍有异见而已。我看你我就不必再为这件事再继续争论下去了,目前的问题是,赶紧挥军前进,否则被任柱、赖文光围困下的铭军可就大遭其殃了!” 说到此处,鲍超转而对周化梅等人说道:“赖夫人,我鲍超今天决意要释放尔等,是想用自己的行动来向你们表明,在朝廷的官军中,不是所有的人都是滥杀无辜的刽子手,起码我鲍超就不是那种人!前面不远处就是逃难的百姓,你们赶紧去追赶他们,随他们而去吧,说不定他们会帮助你们生存下去的。” 周化梅等人得到了鲍超的许诺之后,早就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离开这些杀人如同草芥的魔鬼们了,今天他们可能是因为一时的良心发现,这才做出了一个违背常理的决定,此时不走,还待何时?一旦他们反悔,再想离开这个魔窟可就不容易了。想到此处,周化梅又向鲍超等人躬身行了一个万福,便带领孙桂英、王怀玉匆匆朝难民行进的方向疾奔而去。 鲍超看着渐渐远去的周化梅等人的背影,自言自语的说道:“擅自释放反匪眷属,还有那两个不懂事的孩童,这算不算是违反大清律规呢?接下来会不会有人向朝廷奏报,说我鲍超暗自协助反贼,朝廷反过来又治我鲍超的罪呢?” 这时从高山的那一面,传过来一阵紧似一阵的枪炮声,隐隐约约还能听见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喊声和冲杀声。局势一刻比一刻紧张,容不得鲍超再去多想,该是他迅速做出决断的时候了。 谭胜达催促鲍超道:“一听这声音,就知道山那边打得正激烈,鲍将军,形势逼人,时不我待,我们必须赶紧整队前进了!” 鲍超跨上他的战马,一挥马鞭,命令他的军兵道:“目标,山的北面,任柱、赖文光的末日到了,冲啊!” 山北面,有一片很大的开阔地,任柱、赖文光在南,刘铭传的铭军在北,双方几经厮杀,但见田野里尸体累累,鲜血染红了土地,枪炮声,喊杀声已渐渐趋于平静,看来这场殊死搏杀已经到了强弓之末的阶段。只见铭军首领刘铭传在一队军兵的护卫之下,奋力冲杀,撕破了捻军的一个缺口,一路向北,落荒而逃。 赖文光对任柱说道:“我早已料到,刘铭传战败之后,会一路向北逃窜,不过他刘铭传是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任旗主,你就等着瞧好了,过不了多长时间,有人就会提着刘铭传的人头来向你我报功了。” 任柱问赖文光:“我知道尊王你早已计谋在胸,难不成你又为刘铭传布下了一道陷阱不成?” 赖文光回答道:“当时你我都在倒柳湾为驱赶刘铭传而战,你我各自为战,无法聚面,在没有征得你同意的情况下,我已委派潘四营官带领他的全营人马,去山口埋伏待命了,出山口不远处,有一个村庄叫田家畈村,此处乃刘铭传兵败后的必经之路,待他人困马乏的当儿,却不想正有一支捻军的兵马以逸待劳,在那里等候他呢,这是他刘铭传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任柱高兴地说道:“都说你尊王用兵如神,跌出奇招,这才用弱势之兵,击败强势之敌,今日看你如此布置,更胜我任柱一筹,佩服佩服!” 正在任柱、赖文光为打败刘铭传的铭军而兴高采烈的时候,忽有探马来报:“旗主,尊王,大事不好了!” 任柱急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赶忙说来!” 军兵说道:“咱们光顾与刘铭传交战了,没成想有一支清军兵马从山后杀过来了!任虎、任大牛二位将军抵挡不住,已经败退下来!” 任柱又追问道:“你有没有探明,来的是清军那一枝兵马?” 未等军兵回答,赖文光既把话接过去说道:“不用再问了,我敢断定,来的必定是湘军鲍超的兵马!不过我没想到是,鲍超来的是如此之快!” 军兵说道:“尊王说的不错,从旗帜上看,来得正是鲍超的霆军!” 任柱说道:“听说鲍超是一员虎将,有百夫不当之勇,我今天倒要亲自见识见识,他鲍超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鲍超带领的霆军与任柱列阵等待的捻军甫一交战,即被捻军以逸待劳,杀了个人仰马翻,败下阵去。 鲍超责问谭胜达:“谁都知道,我霆军乃百胜之师,向来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为什么今日刚一交战,就败给了任柱?” 谭胜达回答说:“我也正感到奇怪,百思不得其解呢,的确也未弄白失败的原因。鲍将军,你先不要着急,待问明作战将士后,就一切都清楚了。” 于是,谭胜达策马迅速跑到一营军兵阵前,责问一名营官道:“尔等皆是我霆军中的忠勇之士,向来作战皆是所向披靡,为什么今日甫一交战,就惨败而归,这到底是因为什么?难道是尔等闻任柱之名,就已吓破了胆不成?” 军兵们听过谭胜达的责问之后,先是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来回答。沉默良久之后,终于有一名百夫长鼓足了勇气,开口对谭胜达说话了。 百夫长说道:“请问谭将军,属下不知将军您是愿意听真话呢,还是喜欢听假话呢?” 谭胜达被这位百夫长问得不知所措,也不知他的这番话是何意思?他反问一句道:“这位属官,有什么话你就说,至于真话假话一说,本将军当然听的是真话了。” 百夫长说道:“谭将军此话英明。据属下所知,从古以来,凡两军交战,必然是以逸待劳者胜算大些,而以疲劳之师取胜者微乎其微。将军请想,我军远道而来,且经过昼夜行军,翻山越岭,长途跋涉而来,未经任何休整就立即投入战斗,这样的疲惫之师,焉有不败之理!这是其一,” 谭胜达未等这位百夫长把话讲完,就立即打断了他的话,急不可耐的说道:“听你方才所讲,这的确是为将官者的一大忌讳,这,本将已经听明白了,我所关心的,是你接下来要说的第二条!” 百夫长回答说:“回谭将军的话,属下所说的第二条,看来无关紧要,其实却至关重要。回忆在襄樊操演的时候,将军们曾对步卒说过,南方与北方无论地势或者风土人情,都与北方迥然不同,与鄂北与皖境也迥然悬殊,我军所用器具,当以坚扑轻便为宜。尤其在作战的时候,应抛弃一切磁铁斧镐等笨重之物,如果为生活所必须,也应以木勺、竹簟及镔铁小铛来盛饭菜以供军兵食用。可是,我们此次投入作战的时候,这些东西却统统背负在身,阻碍了武功的施展,束缚了军兵的手脚,因而为捻贼所乘,所以才吃了败仗。属下所言,全是实情,将军不可不听!” 鲍超听过这位百夫长的话后,认为所言属实,立刻便传出军令:“立刻传本将命令:从即刻起,士卒所用一切笨重之物,能携带者尽管携带,无法携带者,一律全行抛弃,为保证军兵每日生存,责令军需官立即购买轻便锣锅为随军炊具,并按营哨各棚人等人均分发。行军时则佩戴于腰间,骑马的军兵则悬挂于马背上,其营哨官所用之物,皆用锡做成,一则取其坚扑轻便,无背负悬挂之累,二则便于稽查,以绝骚扰之端。望谭将军立即晓谕全体将士,如今后再有私用磁铁等笨重器具者,即可断定是从民间掳掠而来,一经发现,定按军法严惩不贷!” 鲍超的军令一经传出,全军士卒无不欢欣鼓舞,从此作战,再没有了沉重用具的背负拖累之苦。又考虑到捻军日夕多变,飘忽无常,霆军师行所至,每逢临敌,自营挖壕筑垒,每每先固根本,作灶支釜,炊食如故。这些皆是后话,无须细述。 当下霆军在南,任柱、赖文光的蓝旗捻军在北,双方都摆出了阵势,准备决一雌雄。就见霆军营内一员中年将领挺抢拨马而出,大呼一声,直向捻军营垒猛冲过去,众人打眼望去,出阵的是霆军参将章茂是也。 鲍超眼望着呼啸而出的章茂,说道:“章茂真乃我霆军虎将也!章茂此时出阵,必有所斩获,过不了多少时间,定有捻贼的首级被他斩下!” 迎着俯冲而来的章茂,捻军阵中战鼓频擂,也有一员小将打马而出,只见他舞动着手中的长枪,飞也似地直扑章茂。二马相交,斗在了一起。 二人相会,章茂对着捻军来将大声呼叫道:“我说马上的捻贼,我章茂的枪下从来可都是不死无名之鬼,请你快快报出姓名,晚了可就没有机会了!” 这时,只见捻军来将已经调转马头,手持长矛,又向章茂扑将过来。在二人相会的一刹那间,只听马上的捻军将领对章茂说道:“马上的清妖,你给我仔细听好了,小爷的名字你可能还从未听说过,小爷姓任,名虎,着枪!” 章茂一边与任虎搏斗,一边骂道:“无名小辈!我不管你是虎也罢,狼也好,今天你不幸碰上你章爷爷,看来你是活到头了!” 章茂说到此处,舞动手中的长矛,上下翻飞,犹如霹雳闪电般向仁虎猛刺!任虎也毫不示弱,不管章茂如何刺扎,他都能应付自如,毫无惧色,使章茂无机可乘。当二人打斗到八十个回合的时候,章茂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手中的枪法也渐渐的慢了下来。再看看他面前的任虎,面带微笑,神情自若,毫不慌张,这在精神层面上就对章茂占了压倒的优势。当二人打斗到将近一百回合的时候,就见任虎一挺手中长枪,迅速朝章茂的软肋刺去,说时迟,那时快,只听章茂一声惨叫,就撒手抛掉了长矛,翻身跌落马下,绝气身亡了! 骑在马背上的鲍超,对面前的一切都看了个一清二楚,随着章茂的死去,他也大叫了一声,一时气血攻心,在马背上摇了几摇,晃了几晃,差一点没从马背上摔下来! 半天,鲍超才缓过神来,他顿足捶胸的大叫道:“章茂!我的好兄弟!你年纪轻轻,一向武功超群,在跟随我鲍超剿灭捻匪的征途上,屡打胜仗,怎么今日却在阴沟洞里翻了船,死在了一个无名捻贼的手中了呢?你死得实在是太冤枉了,也太可惜了!” 在一旁观战的谭胜达也说道:“鲍将军,自古两军交战,都是互有胜负,从没听说过有常胜将军。你也不必为丢失一名爱将而感到悲伤,在下一局交战中,有人定会为我霆军杀死这名捻匪,为你我争回面子,报仇雪恨!” 谭胜达说到这里,转脸面对不远处的汤顺说道:“汤顺,面前的情形你都亲眼看见了,你的好兄弟章茂,在一瞬之间,就被人家夺去了性命,不用本将再教你,你自己一定会知道该如何做了吧!” 听完谭胜达这带有挑逗性的话语后,汤顺早已气得满脸通红,他嘴上没有说什么,只见他用双腿猛夹一下马肚皮,他胯下的坐骑立刻会意,猛地一下放开四蹄,如风驰电掣般向捻军营垒俯冲而去。 此时,取胜的任虎早已回到了本阵,见到霆军阵中又有一马飞出,就要返回身去准备再去搏战。还未等任虎出阵,即见已有一员虎将拨马而出,迅速向汤顺迎了过去。 书中交代,这名出阵的捻军将领不是别人,他就是任柱的同族兄弟任大牛是也。只见坐在马背上的任大牛,身体硕壮,膀宽腰粗,两臂一伸有千钧之力,他双手握一杆比鹅卵还要粗的长矛,枪头在阳光照耀下发出耀眼的光亮,未曾交手,就使身形瘦小的汤顺先就不寒而栗。 汤顺一边骑马向前俯冲,一边心中暗想:“当年的关云长手持一杆清龙偃月刀,勇冠三军,有万夫不当之勇,我汤顺虽然无法与古人相比,但是我手中的这杆长矛也决不是吃素的。看来此贼身强力壮,肯定有一把子力气,我无法与他力拼,可是可以巧胜。”于是,汤顺决定用以巧取胜的战法,来迎战力大过己的捻军将领任大牛。 待二马相错的时候,就见任大牛双手舞动长矛,用足全身的力气,猛地一下朝汤顺猛刺过来。汤顺知道来者不善,他哪还敢直接用枪去迎敌?只见他虚晃一枪,用矛枪直刺人大牛的大腿,眼看着就要被汤顺的枪矛刺中了,只听任大牛大呼一声“刺得好”!立即便收回刺向汤顺的长矛,只轻轻用力一拨,便将汤顺的枪矛挑开。 可是令任大牛没有想到的是,汤顺的矛枪刚一收回,还未等任大牛再刺出第二枪时,就见汤顺一翻手腕,又用极快的速度把枪头刺向了任大牛的胸前。这一枪速度之快,使任大牛倒吸了一口冷气,倘若再用手中的矛杆去拨,已是来不及了。情急之下,就见任大牛迅速腾出右手,只用左手,以极快的速度抓住了汤顺的矛头,接着又用右手的矛头去刺汤顺。由于任大牛的力量太大,差一点没把汤顺从马背上拉下来。 到底汤顺也是身经百战的霆军将领了,他知道矛枪就是士兵的第二条性命,倘若矛枪丢失,那就等于兵将丢掉了自己的性命一般。所以在情急之中,他始终紧握枪杆,没有松手,而且用尽全身气力,又是推扎,又是反拧,终于才把枪矛从任大牛的手中又夺了回来。 两军阵中,无论是任柱、赖文光,还是鲍超与谭胜达,对面前的这一切都看了个一清二楚,谁都为自己的战将捏了一把冷汗!待看见交战的双方又都恢复了正常的厮杀之后,这才都松了一口气。 等着二人再次交手的时候,已被累得气喘吁吁地汤顺,鼓足了勇气,对任大牛说道:“捻贼!平心来说,要论力气,我汤顺无法与你相比,但要论武艺,你和本将军差的可就不是一点半点了。如果你识相的话,不如赶快滚下马来,向官爷我投降,我可向鲍将军为你多美言几句,饶你不死,这样还可留小儿你一条性命,你以为如何?” 听过汤顺的话之后,任大牛嘿嘿一笑,不屑地对汤顺说道:“我说清妖小子,你是不是还没睡醒,在说梦话哩?你也不打听打听,你任爷爷是什么性格的人?劝我向你们清妖投降,你简直就是白日做梦,胡说八道!如果接下来你再与你牛爷爷交手,不是我吹牛,不出十个回合,我定叫你小子死于马下!” 汤顺也毫不示弱,他也大声骂道:“好你个不知死活的捻匪小子,你汤爷爷是为了挽救你,这才对你如此客气,哪知道你都要死到临头了,还如此嘴硬!既然你不领你汤爷爷的情,那就莫怪你汤爷爷不给你留情面了!” 说完,一拨战马,双手挺着长矛,疯一般朝任大牛冲杀过来!任大牛也憋着一股气,见汤顺气急败坏的向自己冲了过来,知道此时的汤顺早已失去了理智,恨不能一下子就将任大牛碎尸万段,方能释去他心中的仇恨。任大牛暗暗告诫自己,此时自己切不可冲动,意气用事,冷静应对,方能够挫败强敌。 想到这里,任大牛并没有急着出招,而是用双眼紧盯着向他杀来的汤顺,看他到底想用什么招数来战胜自己。二马相交时,汤顺出枪迅猛,招招狠毒,且都是一枪毙命的毒招。 任大牛不慌不忙,面对汤顺猛烈的枪刺,他只是设法应对,并不急于反击。汤顺见任大牛只是左右抵挡,并不出招反击,还认为他是被自己的精湛枪法所吓倒了呢。汤顺心中暗自喜道:“捻贼小子,这一下你知道汤爷爷的厉害了吧?看来你是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了,现在不杀你,还待何时?” 如此想过之后,汤顺的枪法就越刺越紧了! 说起这汤顺,咱们不得不稍费点笔墨来交代一番。汤顺自小出生在河南南阳府一个偏远的小村庄,此地离城镇较远,时常有土匪出没骚扰,因为汤顺家自古富有,从他曾祖父那一代起,为保家园,便开始了习武之风,汤家养了十几名家丁,每日里练习武功,从此便世代相传,传到汤顺父亲汤明这一代,已经是第四代了。汤明本希望自己的儿子汤顺能承继家业,继承自己的武功,以保家境平安。 但是事与愿违,汤顺长大成人之后,非要一个人离开家庭,到社会上去闯荡一番不可。汤明无奈,只好同意汤顺外出谋生。汤明心里想,自己儿子有武功在身,量也不会有什么大碍,他自己保护自己还是不成问题的。就这样,汤顺背起简单的行囊用具,孤身一人,走出大山,离别亲人,来到了在当时来说,还算兴荣繁华的南阳府城,开始了他只身一人的闯荡生涯。 一天,汤顺来到南阳府城一个叫卧龙岗的地方,这里房屋建筑颇多,打眼望去,足足有一二百间之多。据说此地是当年诸葛亮隐居耕读的地方。虽然说是兵荒马乱的年月,到这里来瞻仰游玩的人还是不少。一个在偏远农村中出生长大的孩子,乍一见到这么热闹的去处,自然是无比的兴奋。 汤顺是第一次来到这里,面前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无比的新鲜,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汤顺毫无目的的跟随着人流,东张张,西望望,在登上一个高岗之后,突然望见面前不远处人头攒动,欢声阵阵,笑声和喝彩声不断。汤顺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便走向前去一看究竟。 当汤顺好不容易挤进人群时,看到的却是几个江湖艺人在卖弄武艺。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手握一根长棍,另一个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女孩,二人互相对打,争斗激烈,但内行人一眼便可看出,他们使用的都是假把式,毫无武术精髓可言,只不过是江湖艺人用来蒙骗众人眼目,挣些零花钱来糊口而已。即使这样,每当他们表演结束的时候,还是赢得一阵阵的欢呼声和叫好声。 好胜心极强的汤顺,当他目睹面前的这一切的时候,不禁摇头叹息道:“打把势卖艺,都是花里胡哨的假东西,只可惜管看不中用嗷。” 虽然他说话的声音极小,还是被他身旁的一个身体粗壮高大,一派商人打扮的人听见了。那人挤到汤顺身旁,伸出一只手,轻轻在他的肩头上拍了一下,然后低声说道:“小伙子,看你的摸样,好像刚从家乡出来的吧?你说人家练的都是假把势,花架子,管看不管用,难道你也是练武之人,有什么绝艺在身不成?” 汤顺斜眼看了一眼身旁的那个人,不屑且自信的说道:“空口无凭,要是能有机会让我到场子里去和这位武把式较量一番,不需三招,我便让他败在我的手下,到那时你便一切都明白了!” 商人打扮的人说道:“此处人多杂乱,也不是能人显示武功的好地方,你既然说他武艺不精,何必还要与他比试呢?那岂不埋没了你的才干嘛?你看这样如何:我呢,也是个喜欢练武的人,虽说学武不精,功夫不深,不过三脚猫的功夫我还是懂得一些的,你不如跟我到我的府上,我那里有几位功夫了得的武师,你只要与他们比试下来,谁高谁低,谁的武艺高强,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汤顺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小马滕蹄嫌路窄,不由分说,他便答应了那位商人的要求。二人走出卧龙岗园林,在几个看来是同路人的簇拥之下,一路朝南阳城北走去。其实汤顺哪里知道,与他搭讪说话的这个人,并非什么商人,他的真实身份是湘军提督鲍超将军,跟在他身边的那几个人,也不是什么生意上的同伴,而是鲍超的贴身护卫。因为鲍超奉了曾国藩的命令,临时路过南阳去往南京去与围困南京城的另一支湘军共同去攻打太平军,听说南阳这个地方有不少民间高人习武弄棒,便特意化妆成商人摸样,到南阳各地暗地查访,不想就在卧龙岗与汤顺巧遇,这就是以往的简单经过。 汤顺紧随鲍超往前行走,不多时便来到一个兵营,汤顺暗自纳闷:“你一个商人,不去经商做生意,却带我到军营来做什么?” 在兵营门口负责站岗警卫的士兵们,一见鲍超到来,都主动给他行军礼,还将军将军的叫个不停,直到这时,汤顺才恍然大悟,原来他面前的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商人,而是一名清军高级将领呢! 鲍超带领汤顺回到了自己的军帐,很客气的为汤顺让座进茶,然后这才对汤顺说道:“壮士,你我在卧龙岗偶然相识,恐怕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缘分吧?请壮士谅解,由于本将军是便装出巡,当时人多眼杂,不便对你说出我的真实身份,现在只好为此向你道歉了。我的名字叫鲍超,字春霆,老家系四川奉节县人氏,因为要到南京去围剿长毛,路经南阳,听说这南阳是个武术之乡,也是个能人辈出,卧虎藏龙之地,因此便决定在这里选贤举能,挑选几位武功高强之人,跟随本帅去南京剿灭反匪。不想与壮士你不期相遇,听你自己说你也是个习武之人,请问壮士尊姓大名,家住何地,至于你的武功,还要等一番比试之后,再由本帅来定夺优劣。不知壮士意下如何?” 汤顺回答说:“我家就在这南阳城北面、伏牛山南面的南河店村,我父亲名叫汤明,我名字叫汤顺。由于地处伏牛山边,又摊上兵荒马乱的年月,为了守护家院,所以从小我就在父亲的教导下,习武弄棒,练习武功,因此自觉有一定的造诣。如若鲍将军不信,可即刻找几位懂武术的人来,与小子比试一番!” 鲍超见汤顺如此豪爽大气,心中便有了几分喜欢,因此说道:“汤壮士,你先不要着急,反正我这兵营中也是人才荟萃,懂武术的人比比皆是,你要想一展你的武功高低,机会可是多得很哩。你先休息休息,待吃过午餐之后,再进行比武也不为迟晚!” 汤顺回答说:“我看鲍将军也是个痛快之人,那我也就不必再客套,那就客随主便就是了。” 于是,汤顺在鲍超的安排下,第一次进入军营,第一次与清朝的军人接触,也是平生第一次与军人一同用餐。 用罢午餐之后,鲍超传出军令:“护卫营全体军兵,都到演武场上集合!” 演武场上,约三百名军兵排列整齐,众军兵手持长杆红缨枪,昂首站立,等待着鲍超训话。此时的鲍超,早已脱掉了商人服装,而换装上将军服装,只见他腰中斜挂军刀,头戴军盔,以军人的姿态走向军阵前面,开始了他的训话。 鲍超话语十分简单,但是不容置疑,他对全体军人说道:“我今日到卧龙岗巡视,偶遇一位年轻壮士,据此人自诩,他也是练武出身,本将喜武才,所谓惺惺惜惺惺是也。但是他的武功到底如何,不能光听他自夸,要经过本帅的检验认可才算数。因此这才将全营将士召集来此,意欲让大家与这位壮士一比高低,选中了,让他在军中留用效力;选不中,就让他立即滚蛋!反正对我而言,也不会有什么大损失,只不过赔上一顿饭食而已!” 鲍超的话幽默风趣,立刻引来一阵哄堂大笑。笑过之后,既有多位军兵举手报名,表示愿和汤顺比武较量。此时的汤顺,也早已经换成了紧身打扮,全身利落,精神矍铄,往全体军兵面前一站,还真有一派武士的风度。 汤顺对鲍超说道:“鲍将军,您说这比武先从什么开始?是先比拳脚呢,还是比刀枪棍棒呢?” 鲍超回答说:“我看咱们就开门见山,这刀术与拳脚就不用比了,我在打仗时,喜欢用长枪,俗话说,刀砍一条线,枪扫一大片,这长枪在战场上可是威力无比,我看咱们就比长枪好了!” 于是,早有军兵取过两杆长枪,分别往地上一竖,一杆交到汤顺手里,一杆单等军阵中比武的人前来领取。要求与汤顺比试的军兵不在少数,为了不使演兵场上出现混乱局面,鲍超决定由他来指定军队方面出场人的人选。 鲍超说道:“既然是比武选材,那就必须有行家对里手,在矬子里边选将军。军队里的人选,就由本帅来指定好了。宋国永听令!”宋国永领命站出队列。 鲍超命令他说:“你最擅长的是长枪,这第一阵的比试,就有你先开始吧!” 宋国永也不答话,他走到手持长枪的军兵面前,伸手取过一杆长枪,与汤顺点头示意后,就拉开了架势,与汤顺对打了起来。只见两杆长枪如蛟龙飞舞,如闪电交辉,抢来枪迎,抢来抢档,一转眼就打了个难解难分,未分高低。但是到底宋国永在年龄上长了汤顺十来岁,真是岁数大了不饶人,宋国永就显得渐渐气力不支了。他一个没留神,手中的长枪便被震起有五尺多高,汤顺又一个拨刺,就见宋国永手中的长枪腾空飞出,他便成为了汤顺手下的第一个败将! 宋国永被弄得面红耳赤,不得不悻悻的离开比武场,回归军阵中去了。比武场上,取得初次胜利的汤顺,满心高兴,就甭提有多兴奋了。正在他为赢得第一局胜利而高兴的时候,忽见军阵中又闪出一名大将,他用脚勾起被宋国永丢弃在地上的那杆长枪,一闪身跳到汤顺面前,愤愤地说道:“毛小子,刚开始我还真没把你放在眼里,认为你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一介农夫,那还懂得舞刀使枪?见你赢了这第一阵,我还真的要对你刮目相看了。要是你赢得了爷爷我手中这杆抢,不用鲍将军点头,我就敢擅自做主,理所当然的收你为大清国的战将了!” 这第二个上场的是什么人,他竟敢如此说出大话?此人名叫高占魁,幼名宝童,号春明,陕西省三原县人,农民出身,是清代武术家,陕西省高家拳的创始人。高占魁从四岁开始,就师从其同胞兄长,开始了练武生涯,他天资聪明,身手矫健,又加之悟性极强,因此学习起武功来便立竿见影,进步极快。学成之后,又到河南登封少林寺学艺三年,什么六合拳,意拳,十字战拳、棍术、枪法无一不通,无一不会,真是个了不起的武林高手,正因为高占魁的武术高超,才被清廷大员看中,因而来到鲍超军营中当了一名游击将军。 今日高占魁见汤顺也真的有些能耐,便止不住心中热潮涌动,因此才未被鲍超允准,直接跳上比武场子,要与汤顺一比高低。 二人一交手,便打了个难解难分,伯仲难分。使高占魁感到吃惊的是,与他交手的这个年轻人,看上去身体不算肥大,个头充其量也只算是中等身材,但是他手握二十多斤的长枪,却应用自如,枪法之精准与快捷,是高占魁从军以来从未见到过的。作为行家的高占魁,他心中当然明白,这汤顺所使用的招法,基本算是力量型。这种力量型的枪法,他还只是在古书中看到过,首创使用这种枪法的人,是楚汉争霸时的楚霸王项羽,不想今日在这里却平生第一次亲眼目睹并亲身领教了。 当二人打斗到三十余个回合的时候,高占魁便感到渐渐气力不支了,为了不使自己丢丑,他便见好就收,主动跳出圈外,结束了这场武功比试。 高占魁将长抢楼在怀里,面对汤顺一拱手,然后故作谦逊的说道:“汤壮士真乃后生可畏也,你才偌大一点年纪,就练就了如此高超的武功,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啊!我高占魁佩服了!” 说到这里,高占魁又将身子转向了鲍超,自我解困的说道:“鲍将军,经本人与这位壮士的比试,我认为他的武功可堪与本将相比,而且也不在本将之下,我的意见,接下来就不必再进行比试了,你如有意将他收在军营中,我本人没有任何意见,我看就这样定下来吧!” 就这样,经过两阵比试之后,汤顺便被鲍超破格录入为绿营中的一名军人,从此跟随鲍超东征西战,南拼北杀,并不断得到晋升,不到四十岁的年龄,就成为湘军霆军中的一名参将。 第一百零一回 憨鲍超痛失爱将,张道爷劝其归隐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经本医师诊断,结果如下:鲍将军方三十挂零的年龄,不知内情者认为他年富力强,何至一病奄奄,竟然卧床不起? 答曰:此诚非一朝一夕之故也。如溯厥其由来,皆因历年所受各旧伤,身体亏损,又未得到很好治疗与将息,浸淫至于今日,外创内伤,集于一身,因而迸发,人虽突然不支,卧病在床。 至此已经卧床不起一月有余矣,形销骨立,残息仅存。近又引发左肋一伤,肌肉跳掣不止,此伤内损甚重,且引发心神惊悸,疲惫无力,更觉难以支持。 自本医师张继丰来到鲍府时起,又突添手足瘈疭,全身汗流不止,时有眩晕,有时晕厥竟达两时之久,牙关紧闭,药物难施,经去喷开关,始得苏醒。 虽经号脉服药,现仍筋惕痉挛,四肢寒冷,虽经家人频投姜桂之剂,也不见回阳,转因药味过辛,又引起频咳,痰中带血。 医师棘手,困顿益形,种种迹象,均非佳兆。该臣起身行伍,赋性愚直,平日立志律身,惟以忠孝二字,竟日自勉,从不敢心怀二心,想必皇上对此已有明鉴。 宋玉仙说道:“张先生你可别提了,要说我宋玉仙,自嫁到鲍家之后,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他在家度过的时光,可谓凤毛麟角、屈指可数,而且还害得俺日日为他提心吊胆!这些年以来,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现在好不容易回家相聚了,可他偏偏连气带恨,把他的旧伤又气发了。他虽然现在意识尚清醒,可是却不能下地走动了,这顿午饭,他怕是不能陪张道爷一同进餐了,而我呢,是一位妇道人家,自然也不能陪你一道用餐,那只有请张道爷独饮独酌,独自一人享用了。这,还要请张道爷多加谅解!” 第一百零二回 谭文案妙笔生花,张道爷口诛朝纲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鲍超哀叹了一声,说道:“人这个东西,一生中总是飘忽不定,可谓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叫人无法捉摸。原先身强力壮的我,怎么就忽然一下子变成这幅摸样了呢?要是在从前,我做梦也不会想到,连吃喝拉撒竟然也不能自理了,一切都要由别人来照顾。鲍超哇鲍超,你何以到了如此地步!”宋玉仙安慰鲍超说:“人生一世,草生一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又能料到都会发生些什么事情呢?一个人,也有从婴儿到少年,从壮年到老年的转变历程,曲曲折折,生生死死,这可能就是佛家所说的世界轮回吧?从古至今,在人生的沧桑大道上,没有不老的人,也没有不死的人,是死是活,这都上天的安排,你胡思乱想又有何用?”鲍超说道:“玉仙,你是不是认为我鲍超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实话告诉你,自从我从军的那一天起,我就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我是在想,我拼死拼活,甚至舍出性命来捍卫的这个朝廷,是不是真的值得我去为他卖命?我隐隐地感觉到,我所为之付出的这个大清朝,好像已经到了朽木不可雕的地步了!”这时,突然从饭桌那边传过来一阵打呼噜的声音,宋玉仙忙走过去看时,只见张继丰早就已经把满桌的饭菜吃了个精光,趴在桌子边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当宋玉仙走到桌边,准备喊醒他的时候,只见张继丰突然坐直了身子,所有的睡意早已经被他驱赶得无影无踪了。 张继丰站起身来,几步走到鲍超的床前,对鲍超说道:“我方才听你说,现今的朝廷,已经到了日落西山、朽木不可雕的地步了,不知你这是一时的冲动说的气话呢,还是从你的心底里发出来的声音呢?”鲍超用惊诧的眼光望着张继丰,回答道:“这是我十多年来积累的经验告诉我,我的所遭所遇也告诉我,事情原本就是这样的!”张继丰说道:“我尊敬的鲍将军,倘若你真的这样想,从此能够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这无论对你的身体还是日后的前程,不能不说是一件好事。你早已经过了冲锋陷阵、玩命拼杀的年龄,从今以后不再参与任何战事,回到奉节你的老家去,守在你父母的坟茔旁,平平静静的度过你的余生好了!”宋玉仙插话说道:“先生真乃世外高人也,你的话句句都说到了我的心坎里,像这样的话我对春霆不知说过多少次了,可他就是听不进去。不知他今日是怎么了,终于有了浪子回头的这一天!”张继丰说道:“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既然鲍将军有了如此大的转变,咱们都应为他高兴才是。临别之前,我再把庄子的一段话留给你:‘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这就是说,人能无自私,无功利之心,便可以逍遥自在,神游于天地之间,岂不快活!我的话说完了,我也该走了!”张继丰说到此处,便拉开了要走的架势。 鲍超拦阻说:“张道爷,你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现在已是太阳西斜的光景了,夜幕很快就要降临,你干嘛还要急着赶路呢?”宋玉仙也说道:“你在呼呼大睡的时候,耳朵里还能听见别人说话的声音,我想你也是似睡非睡;现在已是过午时光,却还要急着赶路,你如此的不消停,也不怕累坏了身子?你是不是去往襄阳?如果是的话,可还有几十里路呢,没有马匹,单靠步行,那可够道爷你辛苦的!”张继丰嘿嘿一笑,说道:“谁说我没有马匹?我的坐骑就在街边的马厩中喂着呢,我考虑你们鲍家也不会有喂马的地方,所以也就没往你家牵,就直接由马厩老板为我饲喂,如此,也就省下给你们添麻烦了。”宋玉仙回答说:“你张道爷想得可真周到。你还别说,我家老鲍的战马,历来都是在军营里饲喂,家里还真就没有喂马的地方。”张继丰说了声:“我这个人,天马行空,独来独往的习惯了,要是在一个地方多呆一会儿,我心里就憋得难受。该做的都做了,该说的也都说了,希望鲍老弟按着我给你开的药方,认真服药就是了。这回俺可真的要走也!”说到此处,只见张继丰抬起脚步,大步流星的朝外面走去。 张继丰骑马离开樊城后,因为喝了几杯酒,所以在马背上摇摇晃晃,迷迷糊糊的一路任由胯下坐骑向前行走,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在什么时辰,就到达了襄阳城。 当坐骑在一处宅院大门前停住脚步的时候,张继丰这才睁开双眼,一看,原来是到了自己的家门口了! 宅院里的女主人听见门外有马匹的哕哕嘶鸣声,知道是自己的丈夫回来了,于是就一骨碌从睡床上爬起身,从闺房中走出来,打开大门来迎接。 张夫人埋怨道:“天都这般时候了,我还以为你要在樊城过一夜才回来呢,我没想到你却火急火燎的赶回来了。又不是进京赶考,你也不知慌个什么!”张继丰一边牵马进院,一边回答说:“因为是受曾大人所差,我哪有不尽心之理?曾国荃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交给你的差事,你要是不能按时完成,他肯定是会责怪你的。你我在一起共同生活了几十年,我张继丰是什么秉性的人,难道你还不清楚?我对人是有仇必报,有恩也必报的人,曾大人相信我,才将这到樊城去摸鲍超病情底细的事情交付给我,既然是受朋友之托,我只有尽心尽力,才可向朋友交代么。”张继丰将坐骑牵入马厩,添加好草料饲喂以后,这才转回身来对妇人说道:“淑娴呐,你赶紧回卧房去睡觉好了,我还要马上赶到曾大人府上,将樊城鲍超的病情对他禀报呢。”张继丰的夫人名叫周淑娴,她也是湖南湘乡县人氏,二人婚后只生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张巧凤,二女儿张巧銮,都已出嫁,不在父母身边,因此家中就只剩张继丰与周淑娴相依为命,共度时光了。 周淑娴听丈夫说还要到曾大人府上去禀报情况,认为他这是在胡说八道。 他走到张继丰近前,伸手去摸张继丰的额头,这时,一股浓烈的酒臭气从张继丰的口中喷出,直刺周淑娴的鼻子,差一点没把她薰倒过去! 周淑娴说道:“我猜想你准是酒喝多了,不然怎么会说胡话呢?现在都已经过三更了,你却还要到曾大人府上去禀报,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的吧?现在你就听我的话,再重要的事情,也要等到明天再去办。快跟我回屋里去睡觉去!”就这样,周淑娴连拉带拽,把张继丰拉到了屋里,二人这才脱去衣裳,脚对脚蒙衾而眠,当二人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辰时时刻了。 依照惯例,张继丰洗漱过后,又简单用过早点,便信步朝曾国荃府上走去。 由于是老面孔了,走到曾府门口以后,门丁认识是张道爷,因此就用不着通禀,即顺利进入曾府。 曾国荃面色凝重,见到张继丰后,并未表现出过分的热情,他铁青着脸,用鼻孔哼了一声,示意让张继丰自己坐在一把椅子上等候。 待曾国荃在旁屋用罢早点,回到张继丰面前时,这才不情愿的对张道爷说:“自打张兄离开襄阳的这一天起,我就一连接到朝廷的三道圣旨,催的我是火烧眉毛,不知如何应对才是。更有甚者,连刚刚接任的李鸿章,也快马加鞭,接连送来书信,催问鲍超的情况,还在书信中无端的责备我,是不是由于护短,才谎说鲍超有病,以达到不让他披挂出阵的目的?继丰兄,我委派你去樊城的目的,为的也是让你给我做个见证,鲍超是真的有病,还是在装病?真乃岂有此理也!”张继丰说道:“要是让小人当了道,还不知又要生出什么鬼花招来呢!曾大人说的这种情况,的确不在我的预料当中。看来,你遣派为兄前往樊城,亲自去诊视鲍超的病情,这一步也的确是一步高棋,要是没有一个权威性的见证人,还如何去堵住朝廷中那般善于用猜测就下圣旨的人的嘴巴呢?曾大人请放心,我张某人定会为你写一张诊断书出来,如此,就能堵住了那些善于胡说八道的人的嘴巴了!”曾国荃对张继丰说:“张兄与曾某乃为同乡,又有多年的交往,彼此互相了解,你来到我的府上,就像到了自己家中一样,所以有什么大事小情,我也就对你没有隐瞒的必要了,这是昨日刚刚送来的几道圣旨,你拿去自己看看吧!”说完,从几案上取过圣旨,一一递到张继丰手中。 张继丰双手取过曾国荃递过来的圣旨,又一一展开来,从头至尾,仔细的品读起来。 此是朝廷给曾国荃的寄谕:鲍超一军,迭次谕令入秦,曾国荃复令在鄂会剿,实属毫无主见,徒令该提督跋涉道途,迄未遇贼一击,劳师糜饷,莫此为甚! 著仍遵前旨,迅饬赴援秦省。即已与贼相持,湘、淮各军均在鄂境,尽可妥为调度,御贼狂窜。 曾国荃屡托空言,殊无把握,若仅以奏报铺张敷衍搪塞,该抚自问当得何罪! 张道爷看完第一道圣谕后,便谨慎地问曾国荃说:“鲍超自打河南汝州魏洼村回到樊城后,就一直卧病不起,何来霆军赴陕西省一说?”曾国荃叹了口气,说道:“我原先以为,鲍超经常因伤病复发卧床不起,但是经过简单调养与休息后,就又带兵出阵了。因此我就自作主张,代鲍超上奏一摺,虚言其已经领兵赴秦。谁知他这次不同往常,卧病数日,竟不见有丝毫好转,迟迟无法起程,这便有了圣谕严谴一事。我想到我这是自作聪明,却闹了个作茧自缚的后果,事到如今,我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张继丰说道:“曾老弟,不是当哥哥的说你,你从政多年,又受到你的大哥曾国藩的面教耳训,你怎么能犯如此低等的错误呢?说轻了,这是目无圣上,说重了,这可是欺君之罪呀。弄不好还会招来满门抄斩,诛灭九族呢!”曾国荃被张继丰如此一说,也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本来就遇事毫无主张,胆小怕事的他,这时已经是面如土色,全身战栗,好像即刻就要上断头台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张继丰见曾国荃被吓成这等摸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心想:“就凭你曾国荃这点本事,要不是凭着你大哥曾国藩的庇佑,你怎么会爬上湖北巡抚的宝座呢?恐怕你只有回湖南老家去种地的分了!”心中如此想,但是嘴上却说:“我看为今之计,要想挽回局面,就只有两条路可走了。”曾国荃一听张继丰如此说,好似在茫茫大海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急不可耐的问张继丰道:“张兄,请你快说,我有哪两条路好走?”张继丰用犀利的目光审视着曾国荃,不紧不慢的说道? :“眼前,曾大人要想活命,不妨按照张某人的主意去做,但是,这也是权宜之策,是否能起作用,那就要看曾大人你的造化了!”曾国荃说:“就是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咱们也要做百分之百的努力。请张道爷快说!”张继丰说道:“这第一条,做起来并不难。你可以去面见你的大哥,他辅政多年,经验颇多,加上他又手段老道,做一两次瞒天过海的事情,对他来说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吗?你不妨把事情的前后经过向他陈述明白,我想,他会想出对付朝廷的办法来的。”曾国荃赞许道:“这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好主意,我怎么就没想出来呢?不错,不错,这一条实行起来并不困难,我大哥他怎么会见死不救呢?那第二条又是什么?请你一并奉献出来,好吗?”张继丰故作为难的样子,用手在自己的后脑勺上摸了半天,嗫嚅的说道:“这第二条嘛,如实行起来可就不像第一条那么方便了。首先,你必须找一个善于在文字上有造诣的文案官,能有笔飞龙蛇、龙飞凤舞、点假成真的本事,让他尽量把事情说得越婉转越好,让他尽量在鲍超的病情上大做文章,再能够用隐晦的语言,把事情都推到鲍超身上,就是朝廷一旦知道了真相,量他们对一个病人也不会怎么样。”于是,曾国荃派员弁找来文案官谭雄,并将张继丰方才所说的意思对他重述了一遍,谭雄领命而去,到自己的书房去闭门造車去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谭雄便手捧墨迹未干的奏折,送到曾国荃面前,在得到曾国荃的允准后,便迅速派八百里快马送往北京去了。 曾国荃接过谭雄手中的奏折初稿,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之后又将文稿递到张继丰手中,待张道爷过目完毕,便可定稿重抄,递送北京的皇宫去了。 张继丰从头观看,见奏折是这样写的:自尹隆河大捷之后,鲍公即于是夜四鼓拔队进追,黎明时刻,军至多宝湾。 任、赖二贼遥见官兵旗帜,即仓皇窜遁,四散狂奔。不意路遇湖北副将唐瑞廷之战船,唐指挥战船沿河轰击,我追击之师一路斩杀,将任、赖二贼逼入河港深湾,贼被水淹溺毙者众多。 捻贼拼死突出重围,次日午刻再追至钟祥所属之池河地方,此地有横港一道,向为鲍超所部杨得琛领兵守护,贼见有官军迎头堵截,即拼死涉过横港,拼死向北逃窜。 败匪全股窜至丰乐河,不意又遭遇鲍超迎头截杀。鲍超一马当先,领头冲进敌阵,却不成想被赖文光矛刺大腿,翻身落马,后在所部军兵的拼死保护下,方才逃过一死。 恰在此刻,鲍超接奉谕旨,命其领军前去陕西,以解刘松山之困。此时鲍超已是枪伤在身,心有余而力不能,无法带军前往,有失圣望。 据实奏报,望皇上开恩,赦微臣不敬之罪!张继丰看过谭雄写的奏折之后,沉思片刻,说道:“虽然奏折文字稍显冗长,意思也含混不清,如果让朝廷那般大员看后,也会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也好,俗话说,浑水才好摸鱼吗,咱们就是用这种模糊不清、模棱两可的语句来搪塞朝中那帮只会下旨意,不能动刀枪的糊涂蛋们,能蒙骗一时算一时!”曾国荃说道:“如果此次能躲过这一劫,则是我曾家之福,祖上之幸也,你张道爷也是功德无量啊。”在得到曾国荃的允准之后,谭雄即回到自己的书房,誊写并送达奏折,这些可暂时放下,不必多说。 之后,曾国荃又对张继丰说:“在这个年头,泥沙俱下,鱼龙混杂,趁机浑水摸鱼者有之,乘人之危,渔翁得利者有之,更有那居心叵测的人,本来是与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也不知出于什么居心,他也要上一道奏折,来无中生有,火上浇油一番。这样的人,与那些拦路抢劫的匪徒又有何异?”张继丰见曾国荃越说越来气,又不知他刚才含沙射影的话是在指责哪一个? 于是便插话问道:“看把你曾大人气成了什么样子?听你义愤填膺的说了这老半天,我却还是丈二和尚,一头雾水呢。你倒底是在说哪一个呢?”曾国荃此时这才恍然大悟,对一个不了解事情经过的人来说,无论你在说什么,也无论你是多么的气恼,说来说去,还不等于是在对牛弹琴吗? 想到此处,曾国荃这才又从几案上取过一张书纸,顺手递到张继丰手中,愤愤地说道:“张道兄,我也不用再解释什么了,当你看过这张给皇帝的奏折以后,便一切都明白了!”张继丰怯懦的望着曾国荃,心中暗想:“我这位同乡,平时看起来也温文尔雅,就像谦谦君子似的,可一旦恼怒发起脾气来,原来也是如此的可怕呀!”张继丰接过曾国荃递过来的书札,从头至尾,详详细细的看了一遍,一向有极高修养的张道爷,此时也不由得被书札中的言辞气的全身颤抖,怒火中烧起来! 那么这张书札是谁写的?书中又说了些什么呢,以致把曾国荃和张继丰都气得吹胡子瞪眼起来? 原来,这是时任安徽巡抚乔松年给皇上写的一道奏折,再由北京皇室内的大臣转抄附在谕旨里面,几经转送,才送到了曾国的书案上的。 乔松年在奏折中这样写道:前接督臣左宗棠信函,信中言道,此次尹隆河之战,刘铭传铭字军之所以遭受惨败,若追根溯源,完全是因为湖北巡抚曾国荃指挥调度无方,再加上鲍超违抗军令,擅自改变进攻计划等因所致。 对此等乱臣贼子,若不加严惩,皇上日后何以服众?曾国荃几次上奏皇上,说鲍超一军业已起程赴陕,但时至今日,仍未见霆军一兵一卒,致使刘松山孤军奋战,因寡不敌众,几乎被回民反叛全歼。 曾国荃身为朝廷重臣,为何言出不实,致误军机,致使反贼尽数逃窜,官军未殄狂氛,又使捻、回迅速勾合为一,陕省遭殃? 凡此种种,尽为曾国荃、鲍超之过矣!读罢乔松年的书札,张继丰也不平的说道:“说到这尹隆河之败,明眼人谁不知道,这皆是因为刘铭传贪功心切,孤军冒进所造成,怎么能把一切过错都推到别人身上呢?就连我这个局外人也看不下去,心生不平之感。作为朝廷重臣的左宗棠与乔松年,未必连这点普通常识也不懂得?可见他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排挤他人,抬高自己,借此以捞取政治资本,才是他们的本意!”曾国荃此时的心情也得到稍微平静,他评判说:“朝中有不良的臣子,必定是因为皇上昏庸所造成。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难道咱这大清帝国就到了寿终正寝、无可救药的地步了吗?”这时,文案官谭雄突然又推门而进,他手中握着一份书稿,信步朝曾国荃走过来。 还未等谭雄开口,曾国荃就问他道:“谭文案,给北京写的奏折送出了吗?”谭雄回答:“回大人,经我重抄后的奏折,业已送出。不过我这里又接到樊城鲍将军处送来的一份书札,请大人您过目!”曾国荃也不再言语,伸手便从谭雄手中接过了那份刚刚送达的书信。 曾国荃接过书信,从头至尾,仔细品读起来。鲍超这封书信是这样写的:臣奉二月二十五日寄谕,钦奉之下,伏枕汗流,莫名悚惧。 窃臣受恩深重,未报涓埃,虽肝脑涂地,亦未足仰酬高酬高厚于万一,顾何敢辜负圣恩,自取罪戾? 委因十余年来,遍体鳞伤,惟有脑后一伤为最重。当时受伤时,脑髓流出杯许,至今脑骨尚深陷寸余。 从前每一举发,必头目昏晕,然尚可勉强支持。自尹隆河追贼至汝州,接连五昼夜,假寐不遑,又致患目疾。 嗣后病发太急,致又引发脑伤,开始只是眼花缭乱,头脑昏晕,继之便心惊肉跳,悸动不已,精神恍惚,肢体渐以不仁。 臣前于拜摺后,遂请名医及时调治,而病势不减反增。据大夫对臣云,之所以头目昏眩,皆因脑部受伤后亏髓过多,精神恍惚,是因为流血太甚。 若不从此安心静养,不仅会酿成瘫痪,晕厥之疾难以愈痊,且恐病入膏肓,便可造成终生不能站立,从此瘫痪,成为废人。 臣昼夜筹思,临敌制胜,全赖智谋周详;而驱策群力,尤须身先士卒。 今臣双手已成瘫废,不能骑马,更不能执缰,又加之心神日趋恍惚,健忘之症接踵而至,连辗转床褥也靠别人代劳,吃饭饮水也举动艰难;军营中诸多事情,均无法亲弓处理,劳师糜饷,自问何安! 万一贻误军机,春霆罪莫大焉!臣已两次与现任湖广总督李鸿章大人咨商,迅速派得力干员来樊城接统春霆原马步各军,如蒙垂情,仰恳大恩,俯准春霆开缺,回奉节原籍调病疗伤,并饬下李中堂鸿章大人,委派朝廷大员前来接统霆军,以专责成,则鲍超此生才可心安矣! 鲍超此一书扎,可谓字字是血,声声流泪,就是铁石心肠的人,读罢之后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难道真如鲍超书中所言,他真的是因为伤病缠身,从此再无法纵马疆场,叱咤风云,才不得不离开自己的队伍的吗? 个中的真正原因,恐怕就只有当事人才能说得清楚了。鲍超请求隐退的书札,除了送达曾国荃和朝廷之外,自然也少不了给李鸿章再转送一份。 老谋深算的李鸿章,待读完鲍超的书札之后,他是喜在眉头,乐在心中。 他暗暗对自己说道:“鲍春霆,我知道你对朝廷并无二心,可是你别忘了,现在曾国藩已经去职,掌管大清国军政大权的,可是我李合肥。俗话说,一山难容二虎,一只马槽上不能并栓两匹儿马,这些连十岁顽童都知晓的道理,你从军多年的鲍超怎么会不懂呢?不过,你还算识时务,你能自动请求辞去军职,总比我上折子参奏之后,再被皇上罢免你的职务,来得及光彩,又体面吧!”如此,李鸿章的第一步计划已经接近完成,接下来的计划,就是如何促使鲍超尽快离开军营,真正回到他的老家奉节县去养病,和如何改编他的军队了。 襄阳曾氏官邸中,曾国荃的府衙中。曾国荃与张继丰的对话仍旧在继续进行。 曾国荃看罢鲍超的书札后,不禁为鲍超的主动请求离职而感到惋惜。曾国荃问张继丰:“看过鲍超这封书信后,不知张道爷你有什么看法?”张继丰答道:“鲍超的病情,都是贫道所亲见。要说经过精心调治,恢复也并不是没有可能。但是,鲍超满身到处都是伤痕,要想完全康复,那要等到猴年马月?与其叫他在疗养中活受煎熬,等待一个希望并不太大的结果,真的还不如让他从此离开军营,回奉节老家去疗养为好。这样做对你曾大人来说是显得有些遗憾,但是对鲍超而言,则不能不说是一种解脱。”曾国荃问张继丰:“有件事我还要向你张道爷请教。这鲍超出生入死,对大清国来说不可谓不忠,对皇上而言,也不能说是不孝,这样一位忠勇双全的将领,为什么他李合肥却偏偏就不喜欢他,必欲剪除而后安呢?”张继丰回答道:“曾大人你问贫道这个问题,倒是给我出了一大难题。倘若贫道如实回答,可就有干预朝政的嫌疑了。”曾国荃问道:“我与你张道爷交往也不是一年半载了,我们是多年的老相识、老朋友了,今日你张道爷何出此言?”张继丰答道:“有句老话说,打人莫打脸,说人莫揭短。因为要回答你的问题,就必然要牵连到你的尊兄曾国藩,所以有些话我是不好说出口的。”曾国荃说道:“原来如此!我说张继丰啊,你要是这样认为,我曾国荃也就不得不将唐代李世民的左光禄大夫魏征的一段话来回答你了。魏征在回答唐太宗李世民‘何谓明君、暗君’时回答说:‘君之所以明者,兼听也;君之所以暗者,偏信也。’以前秦二世居住深宫,不见大臣,只是偏信宦官赵高,直到天下大乱以后,自己还被蒙在鼓里;隋炀帝偏信虞世基,天下郡县多已失守,自己还不得而知。所以后来就有了‘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这八个字的警言。请张道爷相信我曾国荃,我虽不算太聪明,但还不致像秦二世、隋炀帝那样昏庸吧?何况咱们这只是朋友间的闲谈而已,谈话与听话的只有你我,天机是不会泄露的!”张继丰见曾国荃也是出自真诚,所以也就打消了刚才还有的一点顾忌,他说道:“既然你曾大人如此宽容大度,并无护短之意,那贫道我也就敞开心扉,无话不说,无话不讲便了。贫道以为,凡是掌管军政大权的人,无论是李鸿章也罢,你的大哥曾国藩也好,还是左宗棠、乔松年之辈,他们无不是在大公的掩饰下,怀揣大私的人。何以见得?君不见他们无论何人当权,首先要做的,就是拼命拉自己的班底。你大哥曾国藩是如此,李鸿章是如此,就连远在大西北的左宗棠也是这样。曾国藩曾大人的班底是湘军,李鸿章的班底是淮军,左宗棠、乔松年之辈也跃跃欲试,只是还没有形成气候而已,这是因为他们所掌握的权力,还没有足以使他们奠定自己家底的时候。朝廷重臣一旦心怀私心,手中的权力往往就会出现偏差。小的偏差可以危及他人,大的偏差就有可能危及社稷皇权,所以一个精明的皇帝,他不可能使自己的大权旁落他人,因此就想方设法,频繁更换大臣,以此来削弱被他怀疑的重臣们。这就是你的大哥剿灭长毛有功,突然之间反而被李鸿章取而代之的原因。殊不知,作为一国之君,对他曾经信任过的大臣又如此不信任,反而给他自己的统治埋下了祸根啊!”曾国荃说道:“经过你张道爷如此一点拨,反而使我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句经典名言,又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在我看来,这掌权者搞政治,就像戏台上的魔术师似的,遮遮掩掩,掩掩盖盖,都不知他要搞出什么花样来?在咱们大清国,最大的魔术师莫过于皇上,在他的羽翼之下,豢养了一批大大小小的魔术家,这些人无不各显其能,竞技登场,每时每刻都在表演着叫人眼花缭乱的魔术节目,他们无非是遵照皇上的旨意,利用各种障眼法欺世盗名而已。不客气的说,这其中就有我曾国荃在内。比如说吧,朝廷曾经三番五次的下圣旨,一遍又一遍的催促鲍超带领他的霆军速赴陕西,去协助陕西巡抚左宗棠镇压回族反民,可是我这湖北也要军队来护卫不是,因此我就找出种种理由,以鲍超有病为由,阻止鲍超前往。几个月下来,鲍超和他的霆军竟然没有走出湖北一步!现在好了,用不着我再哄瞒朝廷了,鲍超真的有病了,他自己都请求皇上恩准他回奉节去疗养,从他的书札中不难看出,好像他此一去奉节,从此就彻底离开他的霆军,不想再为皇上继续效力了。鲍超这样做,必然有他说不出来的苦衷,不过这样一来,也就等于把我从困厄中解救了出来,没想到坏事竟然变为了好事,真乃天助我也!”曾国荃在他的同乡和挚友面前到底说出了真心话,到底清廷有多麽腐朽与腐败,我看用不着笔者再做任何解释了。 上腐下败,君贪臣效,各怀二心,人人俱怀鬼胎,政出多门,皇帝说话没有人听,这样的朝廷还能支持多久,又能苟延残喘至何日,不是已经昭然若揭了吗? 正在曾国荃与张继丰纵论朝政的时候,只见文案官谭雄又一掀门帘,悄无声息的来到了曾国荃近前,将一份刚刚收到的书信递到了曾国荃手中。 曾国荃问谭雄:“难道又有谕旨送到了不成?”谭雄回答:“不是圣旨,是李中堂李鸿章大人的一封私人信件而已。”曾国荃将信件展开,仔细阅读起来。 曾国荃对李鸿章的字体太熟悉不过了,端正的魏题,犹如龙走飞蛇,但是字迹清楚,阅读起来并不费劲,的确是李鸿章的亲笔书信。 李鸿章在书信中如此写道:十数年以来,鲍超转战东南数省,在朝廷军将之中,惟鲍超受伤最多,本大臣与朝廷素所稔知。 闻知近因连续追贼五昼夜,劳累过度,致使旧伤复发,看罢鲍超奏折之后,量非杜撰与捏饰。 惟该提督荣膺五等,受皇恩至重,朝廷畀以干城腹心之寄,与平常将领相待不同。 当此捻逆抵张,鲍超必深愤激。况营中月饷,供应艰难,停兵糜饷,该提督亦问心难安。 鲍超著赏假十日,在营调理。假使刘铭传等军追贼吃紧,鲍超仍应严饬各将领迎剿奋击。 一俟假满,即督兵进剿,以保数年之威望。昨据左宗棠奏,催该提督赴陕,已谕留于鄂、豫剿捻。 其调度机宜,朝廷责成李鸿章办理,而追剿迎击,惟鲍超、刘铭传两军是望! 曾国荃看完李鸿章的书信后,又交给张继丰看了一遍,然后问道:“不知张道爷在看了李鸿章这封书信后,又有何评价?”张继丰说道:“曾大人,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首先让贫道读一首唐代诗人许浑写的一首诗好吗?”曾国藩笑嘻嘻地说道:“真难得你张继丰还有如此的雅兴!来而无往非礼也,那你就读好了,我曾国荃洗耳恭听就是了!”张继丰念道:“一上高楼万里愁,蒹葭杨柳似汀州。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曾国荃问道:“张道爷,如果我没有记错,后面还应该有四句诗呢,你为什么不把它读完?”张继丰说:“其实,全读前面四句,也显得有些累赘了,因为我接下来的话题,就只与这最后一句‘山雨欲来风满楼’有关,因此多余的句子就不必都读出来了。”曾国荃说道:“你张道爷肚子里的道道也太多了,就李鸿章的书信而言,我怎么就看不出其中有什么奥妙呢?”张继丰说道:“你曾大人官做大了,就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了。请曾大人想想看,这李鸿章的书信,明明是在接到鲍春霆的奏折以后,才信手拈来的,这就是说,他对鲍春霆的病况是清楚的,既然什么都明白,为什么他在信中还在提及‘著鲍超赏假十日,在营调理’呢,这不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又是什么呢?再者,李鸿章又提到:‘假使刘铭传追贼吃紧,鲍超仍应严饬各将领迎剿奋击’等语,你想,那鲍超都已经是病入膏肓的人了,连自顾尚且不暇了,哪来的精力再去指挥他的军队?这实在是强人所难,将人家鲍超往绝路上逼嘛!”曾国荃问道:“依你张道爷的预断,李鸿章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张继丰回答:“我说曾大人啊,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你咋就不明白呢?李鸿章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将鲍超统领下的霆字军改换门庭,有的遣散回乡,留下来的再经过精挑细选,把霆军中的有用将士扩充到淮军里边去,接受刘铭传的统领。曾大人你若是不信,张某人敢断定,不出三日,就会有圣旨到来了,到时候圣旨会证明一切的,我的曾大人,你就拭目以待好了!”果不出张继丰所料,第二天,朝廷又转送来一封李鸿章的奏折,从奏折上看,李鸿章对鲍超的伤病和请辞仍是充耳不闻,瞽目不见,好像根本就不存在鲍超有伤病一事,其势可谓咄咄逼人! 李鸿章的奏折这样写道:捻贼兵锋西趋,鄂军本就单弱,鲍超历来驻军樊城,迭次接奉谕旨,饬令挥师速入陕境,追剿张宗禹股匪并回族反匪,或者就近由德安府城驰赴黄州迎头痛剿,机势最佳。 为照顾鲍超伤病在身,乃迭接鲍超函诉,伤痛日增,病体难支,实再无力支撑,并奏恳开缺回籍,请皇上另选他将统领霆字军,或请李中堂处另派干员接统霆军。 臣查霆军马步人数甚多,皆是由该提督自行招募训练成军,必须由该提督亲自统率进剿,才可呼应灵活,一呼百应,若突令臣处派出得力干员,立即遴选接统,实属不易。 可否仰恳天恩,俯念该提督宣劳最久,鄂事正紧,饬催力疾统军,由樊城径趋陕境,会同左宗棠各军迅将反叛回民合力剪除,再行赏假调理,实于剿捻大局有裨。 不一日,曾国荃又接到圣旨。圣旨称:捻匪蔓延中原,近日又危及陕西,湖北腹地实属空虚,前已迭谕鲍超一军赴陕西进剿。 嗣虽赏假十日,仍令督兵协剿。该提督素称勇往,当此逆氛尚炽之时,谅不至意存观望。 著即力疾督师,由樊城驰赴陕西迎剿,毋失机会,以竟全功。并著曾国荃、李鸿章剀切开示,毋任初衷异辙,以保勋名,而副期望! 曾国荃问张继丰:“鲍超的奏折想必朝廷早已收悉,鲍超的伤病皇上也早就清楚,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朝廷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降谕旨,非要催促鲍超进军陕西不可呢?”张继丰回答道:“事情很明显,要不就是皇上故意装聋作哑,充耳不闻;要不就是奸臣当道,故意在皇上面前隐瞒鲍超的病情,把重伤说成轻伤,把轻伤说成小伤或无伤。倘若如此,那皇上可就成了受人摆布的木偶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鲍超越是拖延不能赴陕西,一旦贻误了军机,皇上怪罪下来,那鲍超的罪过就会越大。这样一来,你曾大人再要想保住霆字军,那就势必登天了!”曾国荃气愤地说道:“不管怎么说,我曾国荃也算是大清朝的一名大臣了,为什么朝廷还有许多事情瞒着我呢?如此纲纪不明,法规失调,尽让一般乱臣贼子打着皇上的旗号发号施令,不但乱了军队,也乱了国家,假使百年之后真相大白的时候,这些人不就成了国家和历史的罪人了吗?” 第一百零三回 鲍春霆哭诉上奏,曾国荃喜得佳丽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张继丰含笑答道:“纵观历史,无不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即使当局者做的是错事,被别人当头恫吓,他也会执迷不悟,强词夺理,为自己辩驳。尤其是那些手握重权的人,他认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合乎民心,顺乎民意的,如果有人当面给他指出,他不但不会有丝毫感激之心,还会找出种种理由来为自己辩解。所以贫道认为,只有历史才是最好、最无情的镜子,到时便把他们照得无处遁形!” 曾国荃又问张继丰:“张道爷,要是依照你的说法,咱这霆字军的裁撤就是不可避免的了吗?再有,请你再给本巡抚揣摩揣摩,霆字军今后的命运,又将会是正样的呢?” 张继丰回答说:“我说曾大人,你这可就有点强人所难了。我张继丰只不过是一个道士而已,我又不是诸葛亮和刘伯温,有能掐会算的本事,你教我如何来预知朝廷中的事情?为了不使你失望,贫道只能这样来回答你:这霆字军一向都有鲍将军来统领,就他的经历与威望而言,在霆字军中,从将军到士兵,人人对鲍将军都尊崇敬仰有加,一旦众人知道他们的统帅要隐退回籍,必然会在军中引发一阵短时间的骚动与混乱,而一旦发生了这种情况,朝廷必然会使出最严厉的惩罚手段,为首倡乱者,也会受到军纪国法的严厉惩处,当然这是你我都不愿看的结果。最理想的结局,应该是裁员和更换将领这一条了。不过无论是实行那一条,这霆字军的番号,是无法再继续保留下去了,你曾大人从此也就失去了一支得心应手的劲旅。” 曾国荃叹了口气,说道:“可惜呀可惜!没想到鲍超这么一病,竟然会惹出来如此一场大麻烦、大震动。我多么希望,他鲍将军能马上康复好转起来呀,可是这又是不可能的事情。看来我曾国荃命当如此,就该遭如此一劫呀。” 张继丰安慰曾国荃说:“假如抛开国家的利益不说,如果单就你曾大人而言,鲍超的离开军职,无论对他自己还是对你曾大人来说,可能还是一桩好事哩!” 曾国荃不解地问道:“张道爷,你为何有此说?你的话真使我无法理解!你又有什么论断,曾某人愿闻其详!” 张继丰说道:“曾大人,你为何还不明白?事情已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了。霆字军一旦撤销,从此往后,朝廷就再不会为调动霆字军的事情,对你曾大人发号施令了,这样一来,你曾大人岂不省去了许多麻烦?俗话讲,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没有了霆字军的牵扯,你曾大人不但省去了许多麻烦,还省去了许多危险,从此你也就再用不着殚精竭虑,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岂不优哉游哉,你又何乐而不为呢?” 曾国荃被张继丰的这番话说的笑了起来:“你张道爷说得倒轻巧。我曾国荃自二十八岁从军以来,好歹也在军中服役十余年了,无论是对太平军作战,还是与捻匪交锋,我曾某人也称得上是在刀锋枪尖上走过多少趟的人了,要叫我不为国家操心,不过那种殚精竭虑的日子,悠闲倒是悠闲了许多,可我能过得惯吗?” 此时文案官谭雄又推门而入,还未等他开口,曾国荃就首先问他:“谭文案,难道你又有新情况向我禀报不成?快说,是不是又有上谕送到了?” 谭雄一边将手中的书信往曾国荃的手里递,一边回说道:“曾大人,我看这鲍超是铁了心要开缺了,这不,他请求告退的书札又到了,请曾大人快看好了!” 曾国荃也不再说什么,他赶忙从谭雄手里接过鲍超的书信,不声不响的阅读起来。鲍超这封书信是这样写的: 臣卧病在床榻,终日扪心自问:我有何才能,竟受我皇宸廑至此?臣虽愚笨,也知犬马犹恋豢养之恩,微臣具有天良,尚使病体稍可支持,就是粉身碎骨,也应在所不辞,竟不能糊涂到连犬马都不如的地步,眼见匪势猖獗,而犹存观望乎?况且臣素日为人,每每见有苟且偷安之辈,便心生厌恶,嗤之以鼻,满心鄙视!岂有今日自己反蹈其辙之理?实在是因为身体所限,病势一日比一日沉重,又深念国帑艰难,是以不揣冒昧,沥情渎恳,恩准臣下并赏假离军营调治,不致因臣一人之身,劳师糜饷,坐失剿捻之机宜也!前赏假期已满,而臣下病情并不见少有好转,非但无法骑马亲临前敌,甚至连离开病床挪动一步都十分困难。臣下病势至此,实难在短时间内便能痊愈,恳切仰恳天恩,俯念为臣伤病已笃,准予离营调治,饬下李鸿章迅速派员权统霆军,使俾臣得以安心静养也! 曾国荃读到此处,竟然忍不住哽咽起来。他擦了一把泪水,哽咽着对张继丰说道:“鲍春霆忠勇一生,谁不夸他是我湘军中一员虎将,大清国少有的一员猛将?他创立和统领的霆字军,也称得上是朝廷最可信赖的虎贲之师,没想到刚过而立之年的他,却落得如此一个下场!目睹此情此景,怎不叫人既伤心又悲哀?以鄙人之见,鲍春霆的结局,就预示着大清国一个不好的未来,难道崛起于北方女真族的强盛民族,已经到了日暮途穷、腐朽不堪的地步了吗?” 张继丰说道:“在贫道看来,这也是水有源,树有根,即使是千年老树,也会从茁壮生长,枝繁叶茂,一直到树龄老化,最后不得不腐朽而死。植物尚且如此,作为世界主宰的人类,又何尝不是如此?由于社会是由人来主宰,他的兴盛衰败,也就脱不开人的操纵与控制,一旦操控社会的人腐朽堕落了,那整个社会怎么还能正常运转呢?所以,贫道以为,腐朽的让位,新生的崛起,生生灭灭,繁衍不息,任何人、任何朝代,都难以逃脱这个颠扑不破的规律!” 曾国荃说道:“若是以你张道爷的说法,那作为社会主宰的人来说,反正最后也逃不出穷途末路的结果,那人们还拼命争夺干什么,不就什么都没有任何意义了吗?” 张继丰摇头说道:“不,曾大人,贫道的看法与你略有不同。在贫道看来,咱这大清国的社稷,就像一只快速旋转的陀螺一样,在它刚刚开始转动的时候,转得快且平稳,那时是因为努尔哈赤和他的子孙们给了它旋转的力量。后来随着初始时那个力量的逐渐消失,这只陀螺旋转的速度就渐渐的慢了下来,在它快要停止转动的时候,有人试图再给他加一把力,使他继续旋转下去。可是掌管陀螺命运的人却说:‘这陀螺转不转动,是由我说了算的事情,与你们这些局外人有何相干?’一个要使陀螺继续旋转,一个又试图阻止别人使陀螺旋转,双方各不相让,于是就发生了争斗,及至发展到最后,双方就兵戎相向、刀枪相见了。这也是贫道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呀!” 曾国荃对张继丰的这番表述,并不以为然。他说道:“朗朗乾坤,大千世界,它的好与坏,善与恶,的确应该由社稷的掌管着说了算才行。如果都擅作主张,各行其是,人人都想说了算,那还要君主干什么?” 张继丰淡然一笑,为自己辩解说:“曾大人,你必须明白一个道理,天下,乃天下人的天下,社稷,乃全体大清国民的社稷,并非皇上一家所独有。我打一个比方,大清国民,就像是支撑大清王朝的汪洋大海,而朝廷只不过是浮在水面上的一条大船而已,水能载船,也能覆船,怎么说社稷的好坏与国民无关呢?” 曾国荃为使自己解脱,不得不转换话题说:“张道爷,我看你我就不必再为此事争论下去了,我敢肯定,这个议题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够说清楚的,到底谁能说清楚,什么人能够说清楚,那就留给后人来说好了。我这里鲍超的信件还没有读完,你还想听不想听了?” 张继丰说道:“鲍超的信件,哪里是用笔墨写成的,他在信中的哭诉,简直就是用眼泪与鲜血写成的嘛。对于鲍超的哭诉,我当然是要继续听下去了!” 曾国荃继续读起了鲍超的信件。鲍超哭诉道:区区微命,或不至遽委沟壑,则以后有生之年,皆出高厚之赐。如李鸿章实在无员可派,可令曾国荃立刻抵达德安〔因霆军大部皆驻扎于此——笔者注〕,可否请旨饬下,就近权时统率之处,出自圣裁?顷闻捻逆日渐上趋,臣暂饬提督宋国永、谭胜达、唐仁廉、曾成武等统带马步各营,即赴陕西境内择机围剿? 曾国荃读完鲍超这封奏折之后,止不住钦佩的对张继丰说道:“张道爷,你听到没有?在病体危亡之时,伤病疼痛之日,人家鲍超首先想到的还是剿捻,还是念念不忘为大清国效力,这就是鲍超、鲍春霆啊,若换成任何其他一个人,都是无法做到的!说句心里话,我曾国荃真为湘军内有这样一位敢说敢讲、仗义执言的好军人,而感到光荣与自豪哇。” 张继丰颔首说道:“曾大人说的也是。从古至今,我中华民族何时缺少过像鲍将军这样敢说敢为,勇往直前,敢为人先的好军人、好将军,好臣子?不过从历史的经验来看,这种敢说敢为的人,最后的结局都令人寒心。曾大人请你想想看,汉朝的司马迁,就因为他为投降匈奴的李陵说了几句公道话,就被汉武帝缉拿入狱,受尽了折磨,最后还被处以宫刑,这实在是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宋朝的抗金英雄岳飞岳鹏举,被南宋奸相秦桧以‘莫须有’的罪名在临安大理寺狱中被狱卒拉肋处死,成为了千古奇怨,也令人唏嘘感叹。就鲍超的地位和身份而言,虽然他无法与司马迁与岳飞相提并论,但就他被奸佞妄臣和势利小人为求保全自己的功名而遭受暗算诬陷来说,又具有某些共同之处。这不能不使后人感慨:忠臣难做,清官难当,好人更难为也!现在的鲍超,已成病入膏肓之势,生命很快就要到达终点了,皇上非但不予体恤关照,还一股脑儿的催促其统兵出阵,这不是逼他速死,又是何意?看完鲍超用血泪写就的书信之后,相信你曾大人也不会无动于衷吧?” 曾国荃喃喃自语道:“生鲍超者,是他的父母,知鲍超者,却是我曾沅浦。我说张道爷呀,你就不必再讥讽挖苦本巡抚了,我也是感受皇恩,受皇上的遣派与驱使,我一个小小的湖北巡抚,怎敢抗命不遵,与皇上对着干?你就体谅一点我曾某人的苦衷吧!” 张继丰说:“我说曾大人啊,我看你是误解贫道的一番好意了。违抗皇命,抗命不遵,这可都是掉头的罪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是蠢人便是疯子,这些都非贫道的原意。以我之见,在鲍超危难之际,你曾大人给皇上上一道奏折,为跟随你多年的鲍将军说几句公道话,总还是可以的吧?” 曾国荃被张继丰这么一提醒,好似在迷茫中见到了一丝曙光,他急切地对张继丰说道:“经你张道爷这样一提醒,我也感到有了希望。请张道爷为本帅出谋划策一番,这道奏折我该如何来写呢?” 张继丰说道:“这又有何难?请你赶忙把谭文案请过来,有我来授意与他,我相信以谭文案的文才与才华,写这样一道奏折,那就是手到擒来的举手之劳。” 于是,曾国荃遣人把谭文案从旁屋中请过来,由张继丰附在谭雄的耳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小声述说了一遍,把个谭文案听的只是点头,待张继丰的机宜传授完毕,谭雄即领命而去。曾国荃与张继丰在焦急中慢慢等待,也不知过了多久,谭雄终于写好了奏折,笑嘻嘻的拿来给曾国荃与张继丰过目。 曾国荃当然是先睹为先了,待他看过之后,止不住脸上现出了会心的微笑,并不住的称赞道:“谭文案,你的文才确实不错,我当初选你在我身边,看中的就是你的笔杆子。俗话讲的好,天生我材必有用。你谭雄的这身本事,到底到了该施展的时候了,要是皇上看完这道奏折后,能恩准鲍将军回籍疗养,从此不再催他披挂上阵,并赦免他的所有罪过,我曾国荃就为你晋升三级!” 曾国荃一边说着,一边就把谭雄所写奏折的初稿递到了张继丰手中。张继丰接过奏折,低头认真阅读起来。 奏折中写道:提督鲍超平素剿捻,所向披靡,每战有功,非寻常统兵将领能与之相比。现因病势日笃,奏请离营,回籍静养,皇上实深廑系。朝廷已明降谕旨,再赏假一月,命其安心调理,并遣人送与人参四两,以示体恤。谕旨还是未允准其回奉节原籍,而著该提督在襄阳继续调治,不准离开军营。本大臣以为,现在湖北境内捻逆西窜,为靖化鄂境,剿办余匪正等吃紧,俯卧病榻的鲍超,还时时牵挂此事,已派宋国永等人前往安陆一带清剿。臣下本意,皇上可令李鸿章、曾国荃共同主持湘、淮、鄂、豫诸军会合夹击,除灭贼氛,以收全功。鲍超亦当力疾协筹,勿稍松劲。该提督年力正强,若医治及时得法,伤病痊疴康复,或许还有希望,待其伤病完全康复,当即责令其亲统各部,力竟全功,以副皇上腹心干城之寄也! 张继丰看完这份奏折之后,喜得他鼓掌喝彩道:“真不愧是谭文案!可见你还真有笔下生花,一字即可定乾坤的功夫。奏折中的妙哉之处,莫过于‘皇上可令李鸿章、曾国荃共同主持湘、淮、鄂、豫诸军会合夹击’一句。若朝廷同意了你曾大人的意见,则你曾大人的手中权力就不会独落李鸿章之手了。妙!妙!实在是妙极了!我说曾大人,你就耐心的等待皇上的旨意好了!” 很快三天就一晃而过,曾国荃等来的不是皇帝的谕旨,而是谭廷襄对鲍超病况的添油加醋和火上浇油。时任陕西巡抚的谭廷襄,为何也要参与到贬损鲍超的行列中来呢?说来这也并不奇怪。由于谭廷襄对少数民族实行大肆盘剥的高压政策,激起了当地回民的强力反抗,朝廷几次调鲍超入陕镇压,而鲍超在曾国荃的庇护之下,口头上答应赴陕,却迟迟不动身,干打雷不下雨,这便引起谭廷襄的极大不满。现在鲍超仍然借病势沉重,无法骑马持缰为由,借故不理朝廷的谕旨。因此这便有了谭廷襄参奏鲍超一事。 谭廷襄在奏折中如此说道:臣等前闻,浙江提督鲍超几次向朝廷疏陈病状,并委候补道洪璠前往霆军军营对鲍超进行慰勉,旋据洪璠禀称,该提督表面看起来病势沉重,但与人谈话时却仍朗朗有声,精神矍铄,极不像病魔缠身之人,因此微臣自有权怀疑,鲍超是否因为惧怕与反回接仗,才故意装作有病,借以掩饰皇上耳目?鲍超只不过是一名提督而已,他能置皇上旨意于不顾,真可谓贼胆包天!倘若追根求源,微臣以为背后定有人怂恿,方至如此,这怂恿鲍超的人是谁,不用微臣名言,恐怕皇上也是心知肚明的!臣之拙见,既然鲍超拒不出兵,皇上再迁就姑息恐怕也无益处,为今之计,不如另择良将,重整旗鼓,以壮军威,则霆军亦可有救矣! 曾国荃看过谭廷襄的奏折后,止不住气恼的说道:“他谭廷襄有什么资格,也要对我霆军说三道四,指手划脚?鲍超到底是真有病,还是有意在装病,这是世人有目共睹的事情,他谭廷襄并没有亲眼目睹,如此来评价鲍春霆,这除了别有用心,难道还会有其他解释吗?” 张继丰附和道:“贫道乃一出家之人,对于朝政本不该评头论足,说三道四,但是这谭巡抚也特自不量力,不知天高地厚了,对一个他并十分了解的大清勋将,竟如此肆意贬损,这不但有失臣子体面,更有僭越之嫌啊。” 正在二人说话之间,忽听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话语声:“老爷,你在跟谁说话呢?还谈得如此开心,怕不是遇上知己了吧?” 随着一阵香风扑面而来,紧接着又是一阵环佩叮当、珠光宝气的声响,一位身着华丽、打扮妖娆、年龄不到四十岁的贵妇人,就出现在张继丰的近前。 曾国荃见这位夫人到来,脸上虽然现出勉强的微笑,语调中却带有不满的情绪,他问那位夫人:“三夫人,你不在闺房中好好休息,却跑到我的书房来干什么?” 女人一边讪笑着,一边笑嘻嘻的走到曾国荃身旁,爹声爹气的说道:“老爷,看你说的,人家都大半天没有见着老爷你的面了,若不是心里想着你,我才不轻易到你的书房来呢!” 一边说着,一边就从背后紧紧搂住曾国荃的脖子,竟然当着张继丰的面,在曾国荃面前撒起娇来。 张继丰不忍再看下去,就将脖子扭向了一边,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曾国荃被这位夫人搞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他伸出双手用力将她推开,连声说道:“小兰子,自重!自重!当着张道爷的面,不要如此,这有失大雅么!” 这个被曾国荃称作兰子的女人,本名叫杨秀兰,是福建省闽侯县人氏。有一次,曾国荃跟随他的大哥曾国藩到福建去追踪太平军,路过一个叫岐山寺的庙宇,由于路途劳累,便进到寺庙中去休息。寺中老丈见曾国荃气度不凡,又带了许多兵丁护卫,便断定他准是朝廷的一位领兵大员,便有意走向前去,与曾国荃交谈。经过交谈,方知这位领兵大员乃是当今湖广总督的九弟曾国荃! 岐山寺主持向曾国荃请求道:“听说你沅浦大人擅长书法,写得一笔好字。曾大人今日偶到本寺,这也是本寺庙与你曾大人前世有缘,此乃是百年不遇的事情,机会难得。本主持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想请你曾大人大展洪恩,为本寺题写一幅匾额,以流传百世,万古传扬,不知曾大人能不能给本僧这个面子?” 当时曾国荃也正在兴头上,于是便欣然答应了寺庙方丈的请求。方丈当即命人取来笔墨纸张,曾国荃将毛笔蘸满香墨,便在纸上一挥而就,“大雄宝殿”四个遒劲的大字,就霎时跃然纸上。据说,曾国荃受到此次进岐山寺的熏染,后来也改为信仰佛教了。这是题外之言,不必多说。 当曾国荃走出岐山寺后,在山下的街道旁偶遇一位正值花季的少女,但见她蓬头垢面,身着破衣烂衫,沿路乞讨,很是可怜。曾国荃走到姑娘身边仔细观瞧,见在蓬乱的长发掩盖之下,却是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和一张秀色可餐的俊俏脸庞;被破衣烂衫包裹着的,则是一个亭亭玉立、婀娜多姿的窈窕身姿。曾国荃心想:“从这位姑娘的外形来看,她绝非一般人家的落寞之人,很可能有些来历呢。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何不发点善心,拯救她于水火呢?” 就这样,曾国荃命军兵把这位姑娘暂时带在队伍里,为她沐浴洗漱,更换衣装,并好饭好菜的伺候。没成想经过这么一折腾,原来的讨饭花子,竟然在刹那之间,变成一位倾国倾城、姿色出众的美丽娇娥了! 一天,杨秀兰主动对曾国荃说:“曾大人,你是我杨秀兰的再造父母,救命的恩人,小女子无以为报,那就让我以身相许,做你曾大人的小妾好了,我愿与你相爱相伴,终生厮守,不离不弃,与你厮守终生!” 在那个富人说话算数的社会里,娶妻纳妾,一夫多妻,也不算稀罕事情,曾国荃与杨秀兰的结合,当然也就是天作之合,天经地义的事情了。以上便是杨秀兰的来历。这种事情点到为止,咱也不必去过于渲染了。 当下,杨秀兰还想纠缠曾国荃不肯离去,为了顾及自己的脸面,曾国荃不得不向杨秀兰哀求道:“绣房的恩爱,只能在绣房中悄然进行,若是当着外人的面也卿卿我我的,那还不被外人耻笑?要是传将出去,那可就成为千年笑柄了!小兰子,你就听老夫一句劝,给老夫留个脸面,你还是回自己的闺房中去好了!” 杨秀兰见曾国荃说得既恳切又可怜,这才不得不放弃纠缠,方才勉强答应离开曾国荃的书房。临走时,他还向曾国荃做了一个鬼脸,在曾国荃的耳边低声说道:“老宝贝,兰子在闺房等候你,你可要尽快来呀!” 在曾国荃的软力驱赶之下,杨秀兰很不情愿地回自己的绣房中去了,咱们就抓紧这点时间,将杨秀兰的身世,再来做一番简单的介绍吧。 杨秀兰是福建闽侯县人,一次,李秀成的太平军败退路过闽侯境,可巧有一支小分队当天夜间入驻在杨秀兰家中,天将微明的时候,又有一支清军穷追而至,大批清军将这支太平军团团围困在杨家大院内,双方展开了激烈拼杀。经过近两个时辰的激战,太平军终因寡不敌众,全部战死在杨家大院内。如狼似虎的清军冲进院内,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一时闹得乌烟瘴气,鸡犬不宁。 杨家一家人早已被这血腥的场面所吓倒,杨秀兰的父母亲,还有姐姐杨秀花,全被吓得躲在墙角内不敢声张,全身抖作一团。院落再大,也只是个院落,一家人隐藏得再好,最后还是被清军士兵给发现了。 军兵们将他们一家人带到一个军官面前,硬说他们与太平军是同党,逼着他们承认。你想太平军只是偶尔路过,借宿而眠,哪里有同党之说?杨家人死不承认,清军就使出了惯用的毒招:你不承认,我就逼迫你承认!于是又是拳打,又是脚踢,不多时就把二位老人打得停止了呼吸! 当时杨秀兰才只有不到二十岁,她的姐姐杨秀花比她大六七岁,人显得比较老成持重。等清军打人打累了,躲在院落四周房内去休息了,杨秀花趁机悄声对杨秀兰说:“妹妹,咱们家今天是遇上瘟神了,看来你我活命的机会是微乎其微了。咱们与其在这里等死,还不如想办法逃走,能活一个算一个,我的两条腿都被这些清兵给踢断了,已经没有了逃走的可能。你听姐姐一句劝,现在天色已晚,夜幕已经降临,天黑就是最好的掩护,也是你逃走的最好机会。待会儿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你就悄悄溜到后院,打开角门,只管一个人逃命去吧!” 杨秀兰遵照姐姐杨秀花的吩咐,表面上装作受伤严重,气息奄奄的样子,暗地里却在等待着机会,等待着逃命的时机到来。天终于完全黑下来了,说来也是上天保佑,这是一个云遮雾盖月失光,夜黑风轻无人影的夤夜时刻,杨秀兰壮起胆子,洒泪与父母姐姐告别,蹑手蹑脚溜到后院,又悄悄的打开了后门,终于逃出了自己居住了近二十年的宅院,从此走上了流离失所的道路。 杨秀兰终于逃出了那个虎狼当道的宅院,也就是从那个夜晚开始,她便永远的与父母姐姐永别了!她离开宅院后,父母姐姐就只有死路一条了。特别是姐姐杨秀花为换取妹妹的生存,竟然不惜献出自己的性命,这种伟大的自我牺牲精神,杨秀兰今生今世是不会忘记的。要谈到报答的话,杨秀兰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报答的好办法。 由于杨秀兰是落荒逃走,身无分文,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月里,一个弱女子,能用什么办法去谋生呢?无奈之中,也只有沿街乞讨这条路可走了。她没想到的是,在落魄无助的时候,竟然遇上了一位清朝大员,无论曾国荃出于何种目的,能在她杨秀兰危难无助的时候,伸手帮助了她,这份恩德,她杨秀兰怎会不予报答?报答的方式,也只有以身相许这一条了。以上便是曾国荃之所以能够与杨秀兰结为半路鸳鸯的全部过程。 杨秀兰想得十分简单:知恩必报,这是中国人的传统美德,她与曾国荃的年龄相差近二十岁,但是年龄的差异,并不影响他们恩爱有加,她既把曾国荃当做自己的丈夫,又把他看做是自己的大山和依靠。每当想到是曾国荃把她从迷茫中拯救出来,并使她从此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的时候,她的心中就只有感激二字了。因此在曾国荃面前撒娇,献媚也就成了她的唯一嗜好。 待杨秀兰走过之后,曾国荃难为情的对张继丰说道:“老夫少妻,性情诡异,我从政多年,早已养成了老成持重的性格,不想今日这个不懂事的小冤家,却突然来了这么一手,在你张道爷面前,有失大雅了,望张兄不要笑话才是!” 张继丰微微一笑,淡淡的说道:“娶妻纳妾,这在咱们大清国来说也不是什么丑事,人么,哪个没有七情六欲?只要你们是真情相爱,我张继丰有什么权利来说三道四呢?刚才的一切权当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也什么都没有看见!” 此时,曾国荃突然又想起了谭廷襄的奏折,因此便对张继丰说道:“以前,我对李鸿章要吞并湘军的传言,还抱着半信半疑的想法,今日从谭廷襄的奏折中,我似乎已经闻到了浓浓火药味道,你说,这是不是风雨欲来的前奏呢?” 张继丰回答说:“你与尊兄所倚仗者,湘军也;李鸿章所倚仗者,刘铭传的淮军也。朝廷屡屡下达圣旨,谕调鲍超的霆军奔赴陕西,但是霆军一直都没有离开湖北,如此一来,不管你有何种理由,朝廷都会怀疑你曾大人是故意为之,因而才抗命不遵。再加上无良大臣的从中怂恿,就是皇上再有主见,最后的结果,也只有相信你的抗命不遵是有意为之了。” 曾国荃焦急地问道:“事到如今,我已被搞得焦头烂额,丝毫没有了主张。就目前而言,形势对我曾国荃来说,的确已经到了十分严峻的地步。我说张道兄,请你给我出出主意,我到底该如何办?怎么做才可扭转这不利的局面呢?” 张继丰听过曾国荃的话后,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以贫道的见解,沅浦兄要想保住湘军,已无丝毫可能,毕竟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了呀。再说啦,作茧者必自缚,之所以出现目前的局面,这与你曾大人一意孤行,操作失误,恐怕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吧?我只能这样对你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若以贫道的意见,曾大人你就不要去拼命去保湘军的归属问题了,你现在唯一要做的,是如何保住你头上这顶巡抚的乌纱帽,才是唯一的正确选择!” 此时,只见文案官谭雄一挑门帘,喜滋滋的朝屋内走来。曾国荃敏感地觉察到,这次谭雄的到来,肯定是又有圣旨或者某大员的书信送到了,也不知是喜是忧?曾国荃禁不住心中一阵忐忑,心脏也扑通扑通的跳个不止。 曾国荃亟不可待的问谭雄:“谭文案,你一到来,我就准知道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就是不知道是喜还是忧?” 谭雄手捧书信,一边往曾国荃的手中递,一边说道:“这封书札,是你的兄长、湖广总督曾国藩大人派快马送来的,信中到底说了些什么,我还没来得及阅看。曾大人要知道是凶是吉,你还是自己来看好了!” 曾国荃怀着忐忑的心情,伸手接过兄长曾国藩的书信,平心静气,由头至尾,仔细的阅看起来。 曾国藩的书信中写道:本月初,接奉寄谕,方知鲍超有因伤病求退之请。正欲作函询候起居,适接尊函,并咨送二月十七日疏稿,又接李少帅来函,并抄与尊处往复数书,方悉阁下以上元日之捷,与舍弟遵旨复奏情形不符,不无芥蒂。舍弟疏中所称,铭军系与任柱贼匪接仗,霆军系与赖文光逆匪交锋,并误信被擒贼匪供词。据本帅所知,在蓝旗捻匪中,任柱强而赖文光弱,此乃人所共知。擒贼之供,他们心中实畏霆军,而口中却故作不畏之词,以为霆军所攻破,系破赖文光之弱者,并非破任柱之强者,伊之所以作此夸张之词,是以欺骗舍弟耳。舍弟既不知任柱、赖文光孰强孰弱,且强弱悬殊,又不辩所擒之贼饰言哄骗,遂据不实之词入奏朝廷。如此以来,阁下正月十五日之奇功,五日穷追之苦战,几致埋没一半,因为遭受朝廷谕批,因而就愤愤不平,怅然思退也。皆因舍弟此次奏报之错,由于误信擒贼欺骗供词,而平日于阁下而实深爱而又敬佩之也。数年以来,舍弟寄敝处家信数十封,无一封不称阁下之好也。自去秋至今春,寄谕多责备阁下之词。阁下言鲍超欲告病开缺,知情者以为春霆与舍弟新生嫌隙,不知情者或妄加猜忌,致使疑窦丛生。为兄以为,人生在世,所争者名耳。古来贤将帅,所以流传万世,不过得一忠孝之美名耳。阁下苦战十余年,久著忠劳之美名,岂可因与舍弟小有嫌隙,而令外人妄为拟议乎?仆自去岁以来,寄谕责备者七次,御史参劾者五次,从无不平之意形诸言色。即因伤病陈请开缺,亦不该请求回籍,也不敢请求进京,但求留营效力便可。顷刻间又接到阁下三月初二日之折,两次皆请开缺回籍,与仆之请求留营养病的的宗旨大相径庭,恐外间之物议更甚嚣尘上。仆欲劝鲍将军力疾治军,又恐其名望大减,若仅因为舍弟奏报错误,则仆当代为负荆请罪,在皇上面前诚心谢过,若别有抑郁难言之处,则请阁下勉强忍耐是为上上之策。纵观中国历史,哪有忠臣不数次历经磨难、跌宕起伏于仕途,而轻易获勋者也。切切谆告,望舍弟再无坚执为荷! 读罢曾国藩的书信后,曾国荃不禁垂头丧气的说道:“都说我大哥足智多谋,堪可与三国时的诸葛孔明相比高下,今日看过他这封书信,看来他对鲍超的执意引退,也是不赞成的。他哪里知道,鲍将军已是伤病多发,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他那里还骑得了马,打得了仗么?若是执意要逼他上战场,那就等于是判他的斩刑,催他快死啊。我的大哥呀,你可真糊涂,事到如此地步了,你怎么还为那位糊涂君王说话开脱呀!” 张继丰也无奈的说道:“不管皇上准予不准,一个连起居站立都困难的人,还如何去为皇上卖命呢?他若遵照皇上的旨意,派人把鲍超硬扶上马,让他拖着病体去与任柱、赖文光大战,那还不被世人笑掉大牙,成为千古笑料才怪哩!” 正在二人为鲍超的事情一筹莫展的时候,又见文案官谭雄匆匆走进门来。谭文案一进门便笑逐颜开的对曾国荃、张继丰说:“看来鲍将军有救了,没想到在他境遇危厄之时,竟然还有人敢于出面为鲍将军说好话呢!” 曾国荃一听谭雄此话,好像在茫茫海洋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急切地问谭雄:“谭文案,你快说,是哪个还甘冒杀头坐牢的危险,来为鲍将军说好话哩?” 谭雄回答:“还能有谁,他就是在考中秀才之后,被恵潮嘉道李璋煜李大人赞为‘不世之才’的两淮盐运使丁日昌丁大人啊。” 曾国荃兴奋地说道:“好你个丁日昌!好你个丁禹生!在我曾国荃四面楚歌的时候,也只有你敢于挺身而出,仗义执言了。快把丁禹生的书信拿来我看!” 丁日昌,字禹生,又字雨生,号持静,广东省丰顺县汤坑圩金屋围人。清代洋务运动的主要倡导人之一。二十岁即考中秀才,是清代军事家、政治家。 丁日昌这封书信如此写道:不日得悉鲍春霆因小嫌而欲引退,虽经廷旨多次谆留,少帅〔李鸿章〕函催,然尔远在鄂境,恐急切未能赶到汉、黄,会合诸军进行会剿,从实际考虑,此亦有情可原,不必过于苛责。自铭军于尹隆河挫败之后,又有二月十八日彭〔毓橘〕军六安山口之败,其状之惨,几乎不能成军。鲍春霆虽屡著奇功,因少荃〔即李鸿章〕宫保及舍弟〔此处指的是李鸿章六弟李昭庆—作者注〕先后奏报与鲍超所奏战况稍有出路,因而引起皇上震怒,遂降旨切责,鲍超不服,遂上疏称伤病复发而告引退。初疑其芥蒂未融,正在贻书劝慰,顷接春霆来函,言其病势甚危,欲将其军事暂交舍弟统属,为之焦灼。敝处即日委员,携带辽产人参前往看视,且请其乘坐轮船来金陵养病,而另调娄云庆南来接统该军,未审即能定局否?余另致李鸿章一书,恳其通融,可否另行定夺? 待张继丰看完丁日昌的书信后,重新把它交还到谭雄手中,谭雄持书信而去。 曾国荃问张继丰:“看完丁禹生的书信后,不知张道爷有何看法?” 张继丰微微摇了摇头,慢声细语的说道:“久旱无雨盼甘霖,寒冬腊月乞裘绒。不错,丁大人是为鲍超说了几句公道话,但是这犹如龟裂的土地,只有滂沱大雨才能浇灌透彻,一点毛毛细雨又有何用?我看你曾大人也不要对此寄予过大的希望,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李鸿章新近接任直隶总督一职,集军事、政治、外交大权于一身,这正是他李大人大展宏图的时期,几封下级官吏的书信,犹如隔衣搔痒,不可能使他改变重用刘铭传、撤换并吞并霆军的初衷的。如若不信,那就请你曾大人拭目以待好了!” 忽然,门口又传来文案官谭雄的声音:“你张道爷可真是神机妙算啊,可真叫你给说准了!虽然说曹操,曹操没有到,可是曹操的书信却又送到了!” 曾国荃说道:“听你谭文案的话,准是李宫保的书信又送到了。信中都说了些啥?快快拿与我看!” 曾国荃展开李鸿章的书信,怀中就像揣了十五只小兔子,七只上窜,八只下跳,这七上八下的跳蹦,就像热锅中的蚂蚁,实在是难受极了。他不知这李宫保又在耍弄什么花招,又要说些什么? 第一百零四回 李鸿章谋夺军权,鲍春霆卸甲归田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 曾国荃手捧李鸿章的书信,默默的读了起来。信中写道:窃闻春霆病势危重,起初不信,待又接到尊处覆奏,实信所言不假。浙江提督鲍超,因伤病举发,多次奏请离营回籍调养,未蒙皇上恩准。臣亦以军情正紧,驰书阁下,再三劝勉,希望春霆抖擞精神,统领所部,力疾进兵,然未得到该提督恳复。顷接函抄廷寄鲍超军营各镇将宋国永等公禀,历陈鲍超病状。禀状中称:本年正月间,在杨家洚接战获胜后,鲍超督军追贼五昼夜,紧接又统军北上,追捻匪任柱、赖文光至汝州境,因长途跋涉,过度疲劳,领兵回到樊城老营后,即引发旧伤,卧床不起,且有日益增剧之势。嗣以发表太过,又引动脑伤,虚火上炎,两目赤红,先只头目昏晕,继更心惊肉跳,左手已麻木不仁,颅顶伤口流水不止,辗转艰难,动则呻吟,痰涌咽喉,良久始苏。又加之肋条处旧伤并发,跳痛不止,实属万分危险等情。鲍超恳请,请李宫保禀告皇上,并请迅派大员前来接统霆军,臣近日头脑尚且清醒,可亲自交代善后事宜,倘有不测,恐霆军即无主帅矣。有鉴于此,鲍超伤病已成定势,恐怕再无统军作战之能力也,经皇上允准,准其回原籍奉节老家安心调养,从此不再过问军中事宜。等情。 曾国荃看到此处,顺手将信件交给张继丰,说道:“信件太长,话语繁复,我已懒得再往下看了。不用细看,我已猜到李宫保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了,无非就是对霆军的改编啦,人员的去留啦,还有新将领、新统帅的任命啦,等等这一套。张道爷,那就麻烦你替本帅看完、看仔细了!” 曾国荃感到身体有些劳累,在张继丰继续阅读李鸿章信件的档口,他闭上双眼,打算在座椅上休息一会儿。不想此时杨秀兰又一挑门帘,径直朝曾国荃近前走了过来。杨秀兰看到曾国荃昏睡的样子,止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曾国荃被她的笑声所惊动,突然坐直了身子,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曾国荃问杨秀兰:“小兰子,你不在绣房中梳妆打扮,安心睡觉,又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杨秀兰仍然站在曾国荃身后,双手抚摸着曾国荃的肩头,嬉皮笑脸的说道:“你还好意思说呢,人家不是想你吗!人家一个人独守空房,站也不是,睡也不是,有心到外面去散散心吧,可是没有你曾大人的命令,门口站岗的护卫哪个还敢放我出去?人家闲极无聊,不来找你又去找谁呀!” 曾国荃无奈地说道:“你都三十来岁的人了,还象个孩子似的毫无正形!你没有看见张道爷在这里读书信吗,你我若要过分的亲热,该有多么不雅观!” 杨秀兰说道:“我看啊,你们这些做大官,当道士的,还不都是假正经?就连和尚姑子都还偷偷的吃禁果呢,我就不相信,一个道士能,他能正经到哪里去!以奴家的看法,在这个世界上,连沿街乞讨的穷叫花子都知道及时行乐,除去不会说话的死人,再加上庙堂里的泥塑菩萨,我看就没有一个是正经人!” 张继丰被杨秀兰放荡的话语挑逗的再也无心读信了,他只好暂时停下读信,加入到曾国荃与其小妾杨秀兰的谈话中来。 张继丰说道:“小夫人的到来,就好像是一阵飓风,风头所向,尽行涤荡,不论山川河流,也不管包谷玉米,统统一扫而光!这是不是有些太残酷、太不近人情了哇?” 杨秀兰反驳说:“这可真是锣鼓听声,说话听音,你张道爷刚才说的,好像话中有话呀?那你就不妨明说好了,用不着再遮遮掩掩的,我杨秀兰虽然从小读书,但肚子里的墨水并不多,你要是把话说的太深奥了,我听不懂,这你不就是等于对牛弹琴了吗?” 张继丰回答道:“无量天尊!作为一个道教出家人,我的确不得不承认,咱这五斗米道是不同于儒家、佛教的。首先是儒教,典型代表人物当然是孔老夫子,孔子提倡‘夫孝,德之本也’,于是才有了‘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朋友有信’这五种道德准则,这是社稷赖以传续繁衍的根本;而佛教所尊奉的则是所谓的清规戒律,主要条款就是‘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有意,是诸佛教’。为能使佛教徒做到‘自净’,因此佛教禁止男女通婚,认为男女‘媾合’既不‘洁净’又违‘道德’,因此,当然与禁饮酒一样,所以两性的接触即被认为是乱性的表现,往大里说,不但毁坏人生,若往大里说,也是祸乱朝纲的罪魁祸首!” 杨秀兰说道:“要照你张道爷如此讲来,这佛教不但禁酒,而且戒色,这世上假如没有了男欢女爱,异性互相都不接触,那还不断绝了传宗接代的根本?佛教的这两条,不但清苦,而且绝情,不好,不好,我杨秀兰就第一个不赞成!张道爷,我再来问你,你们道教的人,对这男女媾合之事,又是如何看法呢?” 张继丰回答说:“小夫人既然问到这个问题了,看来贫道也就再无法回避了。正如人们所知道的,佛教是由天竺国,也就是现在的印度传入的,自打佛教传到中国的那一刻起,就有了所谓的‘五戒十善’的戒律。五戒指的是戒杀生,戒偷盗,戒邪淫,戒妄语,戒饮酒;所谓十善,实际上是对五戒的进一步细化罢了。就是所谓的不妄语,不两舌,不恶口,不绮语,不贪欲,不嗔恚,不邪见。总而言之一句话,这无非都是劝人向善的佛家教规罢了。” 杨秀兰进一步追问道:“你说的佛家这五戒十善,我小时候,也经常听我的父母讲起过,虽然不十分熟悉,可也并不陌生。与佛家相比,你们道家都有些什么教规呢,能不能说来给我听听?” 张继丰此时也来了劲头,满口应承到:“那好吧,既然小夫人愿意听,那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曾国荃说道:“我的书房,本来是处理公务,议论朝政的地方,怎么在不知不觉之间,就变成了你们说法论道的地方了哇!罪过,罪过!” 杨秀兰说道:“我的个老丈夫,我的个好老爷!你整天就知道皇帝呀,政事呀,朝政啊,你整日里为北京那个不争气的皇帝操心劳神,换来的还不是他一句话就把你给废了哇?就说你的爱将鲍超吧,他为朝廷抛头颅,洒热血,南征北战,不辞劳苦,最后换来的还不是皇帝的诘责怀疑,最后还不是被逼得退隐家乡,去做他的种地将军去了吗?我说我的老头子,你今后还是省省心好了!” 张继丰仍然接续上面的话题,说道:“与佛教相比,我们道家也有五戒十戒的规定,如果小夫人有兴趣,那我就说给你听听好了。五戒是:一谓敬让,孝养父母:二谓克勤,忠于君王:三谓不杀,慈救众生:四谓不淫,正身处物:五谓不盗,见利止手;六谓不咳,凶怒凌人;七谓不诈,谄贼害善;八谓不骄,傲气凌人;九谓不二,奉成专一;十谓调适性情,不生烦恼。无论是佛家还是道家,都有戒淫欲的信条。不过我要说明的是,佛家所讲的戒淫是终生不娶,不与异性接触;而道家所说的戒淫欲,则是不与妻子以外的异性相接触,即不乱淫。乱淫,是破坏家庭的罪魁祸首!” 杨秀兰说道:“照你张道爷如此讲法,我与曾大人的结合,就不能划为乱淫这一条了吧?” 张继丰说道:“小夫人说哪里话来!你与曾大人的结合,都是出自你情我愿,在曾大人来说,妻子多了,是辛苦了些,但是这也不违背咱大清国的律条,只要是你与曾大人两厢情愿,贫道还怎敢妄加评论呢?” 杨秀兰说:“我与曾大人的结合,也是出于机缘巧合,要不是那帮该死的官军逼死了我的父母姐姐,毁坏了我的家庭,我杨秀兰说什么也不会走上到处流浪的地步,要不是曾大人出手相助,我怎么能有缘嫁给年龄虽然比我大,却处处疼我爱我的好丈夫呢?知恩必报,有恩知报,这就是我杨秀兰做人的准则。今生有了曾大人的庇护与爱戴,我于心足矣!” 张继丰一边听杨秀兰述说,一边频频点头,最后说道:“难得难得!少见少见!你们一个是貌美如花的少妻,一个是手握实权的老夫,这叫做老夫少妻,各有所爱。曾大人有权有势,一个偶然的举动,便无意间换来少女的一片芳心!一个有地位、有权力,愿意娶;一个有品行有妇德,愿意以身相许,心甘情愿的嫁。这将成为千年传诵的一段美好姻缘,贫道也为你们高兴呢!” 杨秀兰被张继丰的一番赞扬,说的她是心潮澎湃,心花怒放,笑逐颜开! 杨秀兰喜滋滋的说道:“你张道爷虽然是个出家人,但是你所说的这番话,却真真实实的说到我的心坎里去了!作为一个女流之辈,找丈夫嫁人这是谁都躲不过去的一件事,我们女孩子考虑的较为长远,这结婚非但是男欢女乐的事情,婚后还要生儿育女,支撑起一个家庭,如果没有经济做铺垫,总不能在婚后扎起脖子过生活,靠喝西北风过日子吧?从这个角度来说,我选择一个有地位、有权利、能够保证我在婚后吃喝不愁的人来做自己的丈夫,并没有什么不好与过错。不错,他的年龄是比我大了些,但是在我杨秀兰看来,年龄大也有年龄大的好处,他历经生活的磨练,在各方面早已变得比较成熟,让这样的人来主宰我今后的命运,再加上他无微不至的关爱,我才感到安心和放心。张道爷,你说小女子我说的对也不对呢?” 张继丰听过杨秀兰的一番剖白之后,突然觉得,杨秀兰竟然能够说出如此一番惊世骇俗的话来,他断定此女子有思想、有修养而且特有主见,决不可将她与一般世俗女子相提并论。何以见得?一般人的选偶标准,总是将那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来作为首选。殊不知,就是经验丰富、做事老道的识途老马,也有看走了眼,看错了人,而走入歧途的时候。一次错误的选择,可能会给自己造成无尽的痛苦,或者是没完没了的灾难。杨秀兰则不然,首先她没有把年龄作为唯一选择,岁数稍大些,才知道世道的艰辛,异性的珍贵,婚后才可能有平静的生活;再加上丰厚的物质做保证,这才是和睦生活的基础。一见钟情,及时行乐,只求临时的痛快,而不考虑未来的幸福,只有弱智者和傻瓜才会这样做! 曾国荃说道:“我经常琢磨‘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句话,对于我们这些朝廷大员来说,国事、政事、军事是如此,就是自己的家事,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从古至今,就有男主外而女主内的说法。就拿权力至上的皇上来说吧,他集全国的军政大权于一身,殚精竭虑,披肝沥胆,不是还把后宫的一切事物交由皇后来全权掌管与处理吗?没想到我曾沅浦都快人过五旬了,还凭空得到了一个美丽娇娃,这真乃是天赐的绝配!” 杨秀兰听过曾国荃的话后,娇嗔地说道:“老爷,你开口说天赐绝配,闭口说天赐绝配,说明你还是没有把我杨秀兰放在心里!天为何物?它在哪里?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它如何来‘佩’你?要不是我杨秀兰垂情于你,你就只有陪着星星和月亮去欢度你的晚年了!” 这时,谭雄又手捧一封书信,急匆匆的走进屋里来。 还未等谭文案开口,曾国荃即开口问道:“看表情,即可知内心,察脸色,即可洞肺腑。不用多问,就知道又有书信来也,而且还是喜讯!谭文案你快说,又是哪个人来的书信啊?” 谭雄回答到:“这里有两封书信,既非是皇上的谕旨,也非是李宫保的奏折,而是你的令兄曾国藩大人和湖北督臣李公、李瀚章大人的奏折。” 曾国荃急切地说道:“这真是一人有病,八方关照,我大哥就不用再说了,就连李翰章也来关心鲍超的病情了?” 曾国荃拆开第一个信封,仔细观看。李翰章在奏折中写到:浙江提督鲍超,因病来鄂垣就医。臣接篆后,亲诣寓所看视。见该提督病势危重,不省人事,间或苏醒,见臣在旁,似欲诉说,而言语不清,惟作愤恨之状。查该提督前奉谕旨,赏假一月,现届期满,而病势未能减退,恐非旦夕可痊。吁恳天恩,再予展假,俾得安心调理。如果病有起色,臣即随时陈报,以慰宸廑! 待看罢李翰章的书信后,接着又看其大哥曾国藩的书信。曾国藩如此写道:得知鲍超病重到武汉医治,虽经名医精心诊治,然而却毫无转机。鲍超此病来的不是时候,张洛行、龚德匪股虽经僧王爷铁骑躯杀,气焰仍然嚣张,大有与僧王爷一拼到底之势;任柱、赖文光亦由湖北、河南经安徽、江苏窜至运东一带,甚嚣尘上,势不可挡,朝廷已责令幼良、勋、盛四军,昼夜兼程,马不停蹄,直抵运东一带截击;仅省三〔刘铭传〕、琴轩两军力量尚显单薄,不足以制敌取胜,我朝危矣!社稷危矣!大清国危矣!奈何?奈何? 张继丰在看完两封书信后,说道:“前次我奉你曾大人的旨意,前往樊城去看望春霆,还为他开出两个药方,我明知服药后只能延缓他的生命,却无法根除他的病患,今闻鲍超已去武汉,虽然有医学大家为他诊治,我看也是回天乏术了。假如这次再无法医好鲍超的伤病,即使回到奉节老家,那又能如何?他也只有等死而已了!”、 杨秀兰说道:“鲍超的病情我尚且不论,我只是觉得咱这位文正大哥对朝廷也特忠心了,因为剿捻不利,早已被朝廷免去兵部左侍郎的官职,都不在其位了,还时刻为朝廷操心,何苦呢!” 曾国荃说道:“你到底还是个女流之辈!殊不知国家有难,匹夫怎能等闲视之?只要捻贼一日不灭,我大哥怎么会安枕无忧呢?在你们女人来说,所关心的只是个人的生活安逸,如何生养和抚育儿女,只要全家幸福安康,也就心满意足、高枕无忧了。” 杨秀兰受到曾国荃这番话的刺激,还真有些气愤不过,他委婉的反驳说:“吆,我说我的老丈夫,你要是如此说话,那可就是轻视了咱们女人,对女人的大不敬了!你想啊,要是你们这些个大老爷们在外面劳累了一整天,回家后面对的是一张凶神恶煞般的狰狞面孔,你想亲热,人家不给你机会,你要温存,你摸到的却是一个冷屁股,你想拥抱,人家将你拒之门外,试问,你此时该是什么心情?你还有心思去应付种种差事,去效忠你的大清国和皇上吗?” 杨秀兰这毫无掩饰,毫无检点的放浪话语,使得曾国荃这位善于在外人面前装作温文尔雅,满口道德的二品大员大失脸面,可是他还不敢发火,更不敢对杨秀兰公开谴责。因为他知道,这杨秀兰可是一个什么都敢说,什么都不怕的女人,如果一旦得罪了她,轻则瞬间变色,不给你好脸色;重则在晚上不给你同塌而眠的机会,要知道,这恰恰就是男人们软肋呀。 刚才的这一切,都被一旁的张道爷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张继丰毕竟是个久闯江湖的道士和医者,再加上他与曾国荃的莫逆情谊,他深知这位曾大人是一位惧内高手,你别看他外面处处装出一派正人君子形象,断不了对属下吆五喝六的发布命令,可是一回到家中,他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要多服帖有多服帖,要多温顺有多温顺,尤其是在杨秀兰面前,只要两人一见面,他在外面好不容易积攒的那点狐假虎威,早已像化学反应一般,被融化得无影无踪也! 在笔者看来,这尊其爱妻,绝不可以与怕老婆相提并论的,二者有着天壤之别呢,怎么可以同日而语? 曾国荃可是一个久经战阵,经验无比丰富的政坛老手,他不但懂得去如何揣摩诸位将领的心思,以便能更好地去驾驭和驱使他们;他还在如何取得女人的欢心与愉悦,费了不少心思,动了不少脑筋。他经常默默地告诫自己:“平时,女人哪个看起来不像温顺的羔羊似的,有时候不高兴了,充其量也就是咩咩呼叫几声,如果你不去碰撞她,激怒她,他会一直温顺下去。可是一旦有人触怒了她,对不起,她会瞪起血红的双眼,挺起坚硬的脖颈,亮出可怕的犄角,就像被激怒了的狮子和老虎似的,无情地向你猛冲过来!” 由此,曾国荃得出了一个结论:“女人皆是情感之物,对待女人,不能动辄施以辱骂,更不要拳脚相加。只能以情制情,只能顺从,只能诱哄,千万不可施加暴力!再说,暴力只可解决皮肉问题,不能解决情感问题,施展暴力的结果,只能使两人的距离越拉越远,最后走向分道扬镳的道路。暴力,不是君子所为!”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曾国荃用几十年总结出来的待女人之道,可谓字字浸透了曾沅浦的良苦用心,确实有忠告生者,警示来者的劝慰作用。看君,你看后有什么感觉?你能如此去做吗?企盼! 正在曾国荃被杨秀兰说得脸红脖子粗的时候,谭雄的突然到来,暂时起到了冲撞作用,也算是暂时为他解了围。 谭雄一边向屋里走,一边几乎是大声疾呼的说道:“喜讯!喜讯!令兄曾国藩大人又派人送书信来了,而且,在书信中,他还详细叙述了鲍超的病况呢!” 曾国荃刚才还是紧绷的神经,突然之间也得到了舒展,他好像觉得,频临凝固的血液,这时又快速流动起来。此时的他,感觉比刚才舒服多了。 曾国荃突然一反常态,他猛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说道:“只要是我大哥明确表示让春霆回奉节去养病,那么鲍春霆可就有救了!我大哥虽然没有先前位尊权重了,但是对于他的话,皇上还是要听的!谭文案,快!快!快把我大哥刚到的书信拿来我看!拿来我看!” 谭雄眼见曾国荃这种火急火燎的样子,他哪里还敢怠慢?于是,他快步走到曾国荃身边,将刚刚收到的曾国藩的书信交到曾国荃手中。曾国荃马上拆开信封,认真观看起来。 曾国藩在信中如此写道:近有鲍超派委补用同知吴葆仪前来金陵,向本帅禀报鲍春霆的伤病近况,吴葆仪言称:浙江提督鲍超,自三月十二日晕去时许之后,病情日益沉重,常常昏迷一二日不省人事。到湖北武汉省城后,连服清心养阴之剂,近日始见渐渐清醒。无如左手及两腿麻木更甚于前,转侧挪动非由他人相助不可。舌蹇病症虽然痊愈,但仍不敢多言,话久则气凝痰喘,话语不能接续,身上伤痕时有跳掣之疼,惊悸则较前尤甚。每日饮食惟稀粥半盏,每闻油腻之味则作恶欲呕。鲍将军可谓形销骨立,辗转在床,凶多吉少。无论病愈与否,虽有一线希望,亦非一年半载所能康复者。伏望我皇格外矜全,准其回籍调治。如蒙圣慈允准,生当陨首,死当结草也! 曾国藩在奏折中最后还向朝廷建议,如鲍超离开军营,回归故里后,霆军马步各营是否交由霆军原提督娄云庆来统领? 杨秀兰听曾国荃读完其兄长曾国藩的书信后,出于女人的同情心,她早已被信中的言语所感动,她不但流出了同情的眼泪,还唏嘘慨叹,抽噎起来。曾国荃与张继丰心中也不好受,所以二人也沉默起来,半天没有人言语。半天过去了,杨秀兰这才回过神来,慢慢恢复了常态。 杨秀兰一边拭去眼角边的眼泪,一边启动樱口,呢喃的说道:“我实在是想不通,难道他们努尔哈赤家族都是铁石心肠不成,他载淳就没有一点同情心吗?人家鲍超南征北杀,出生入死,拼命流血,为他们努尔哈赤家族立下了汗马功劳。现在,人家鲍超因为伤病在身,无法再为他们拼杀卖命了,一个回籍调养的请求,也迟迟得不到允准,这哪里还有一点人情味嘛?” 张继丰说道:“我说小夫人,你说载淳没有人情味,你这可就冤枉人家了。现在的国人,但凡能懂事的人,下至牙牙学语的孩童,上至八旬老翁,有哪个不知道,那载淳只不过个傀儡罢咧,实际当家管事的,是他的母亲慈禧太后。说到这慈禧,她可是现今独掌清国大权的头号人物呢。” 曾国荃说:“对于我们这些朝廷臣子们来说,皇上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哪还允许有半点的含糊与折扣?我看此事也不能全怪皇上,恐怕与佞臣当道,奸相弄权也不无关系。咱们前面早已说过,对于鲍超来说,他能急流勇退,最好的借口当然是伤病;而对于想独揽朝廷大权的人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逼迫鲍超交出军权,这样,执掌朝廷权力的人才能吃得下,睡得稳啊。” 时隔一日,曾国荃又接到朝廷谕旨。谕旨中说:浙江提督鲍超,前在湖北追贼劳瘁,伤病大发,迭经宽予假期,并赏给人参调理。朕览曾国藩奏折,方知该提督病势急切难期痊愈,著准其开缺,回籍调理,所部各营,著提督娄云庆暂行接统,以专责成。钦此! 紧接着又接到谕旨,其中如此说道:鲍超伤病沉重,恳请回籍,本日已明降谕旨允准,其所部各营,并令娄云庆接统矣。该提督马步各营,应如何严加裁汰,分别撤留之处,著曾国藩、李鸿章悉心筹商,并责成娄云庆严加整顿,毋贻他患! 杨秀兰听见,谕旨中有‘鲍超马步各营令娄云庆暂行接统’一句,因而问曾国荃道:“这娄云庆是何人,能受到令兄与当今皇上如此信任,还委以重任?” 曾国荃叹了口气,有气无力的说道:“照朝廷这道谕旨看来,鲍超的归隐已成定局,霆军从此便无主帅,鲍超十余年呕心沥血的苦心经营,便从此烟消云散也。至于霆军今后有谁来统领,不管是娄云庆也好,或者是宋国永也罢,我现在再无兴致来提及他们了!” 张继丰打断曾国荃的话,表示出不同的看法。张继丰说:“由你曾大人此刻的情绪,不难看出你对朝廷的这个任命,是抱有抵触情绪的。这也难怪,毕竟霆军是你与你的令兄曾国藩大人所依赖的对象啊,你们手中突然间失去了这样一支劲旅,心中必然有失落感,这不难理解。但是,我不得不佩服你的令兄,毕竟姜还是老的辣呀。” 曾国荃一听张继丰此话,突然又来了精神,他问张继丰:“听你张道爷如此说,你好像从中发现了什么天机不成?” 张继丰说道:“这不是什么天机,而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你只要仔细考虑和分析一下娄云庆这个人,你就会发现,你的令兄之所以推荐娄云庆来统领霆军,则他的用意也就不言自喻了。” 杨秀兰插话道:“不就是一个领兵打仗的将军吗,只要是能受到朝廷的委派与重用,凡是有胳膊有腿的人,谁还不能扑通一阵子!” 张继丰说:“小夫人此言差矣!对于霆军中的事情,小夫人你知之甚少,当然无法理解曾国藩大人的深刻用意了。曾国荃大人则不同。只要仔细分析一下,就不能不佩服令兄大人的高明与远见!” 曾国荃突然一拍大腿,说道:“我实在愚笨!这么简单的奥妙,我怎么就没有看出来呢!经过你张道爷如此一提醒,我已经理解了我大哥的用意了!看来,我大哥不愧是朝廷老臣,办事就是老道,对此,我不如伊矣。” 张继丰说:“就李鸿章目前的地位与权力来讲,在他的心目当中,他所信任与依赖的对象,自然只有淮军。如果不将霆军抓到自己的手中,他也无法心安理得,如果原封不动的让霆军与淮军分庭抗礼,这势必会留下后患。怎么办才能既不失去霆军,让霆军为自己所用呢,唯一的办法,当然就是对霆军原班人马来一番偷梁换柱的整编,安插自己信得过的人来做为新统帅了。霆军的几万人马,因为长期受到鲍超的训练与影响,从将官到士兵,人人都养成了桀骜不驯的作风,如果从外军中调入将官来统领,不但无法管理,又怕激起军兵们的不满情绪,引起哗变,你的大哥就是观察到了这其中的奥妙,这才向朝廷推荐了各方都能接受的人选——娄云庆来做霆军的新统帅,而李鸿章又没有比娄云庆更合适的人选,所以也就同意了你令兄的建议。以上便是娄云此人能够理所当然的成为霆军新统帅的根本原因。” 杨秀兰听着张继丰的述说,就象是听一段从未听过的曲折故事一般,只把她听得目瞪口呆,张开的嘴巴久久都合拢不上。 半天过后,她这才恍然说道:“好家伙!这样看起来,要想当一名清军的将领,可真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啊。不但要有出众的武艺,马上步下的去拼搏厮杀,还要懂得玩弄权术,善用计谋,否则自己的脑袋掉了,还不知道是怎么掉的呢!” 曾国荃洋洋自得说道:“宝贝,这一下你开了眼界了吧?所以说,从古至今,凡是为将官者,大多都是咱男爷们的事情,而女人为将官者,却是趋之若鹜,寥寥可数,因为男人们都是些拿得起放的下的主儿,危难中不怕掉脑袋,平静中善于用计谋,否则就会失去天下,失去权力,这是你们女人无法与之相比的!” 杨秀兰问曾国荃:“既然这个叫娄云庆的将官能成为双方选择争夺的唯一人选,不知此人他到底有哪些过人之处哇?” 曾国荃说道:“这正是接下来我要对你讲的问题。说起这娄云庆,无论是文才或者武略,他都不是等闲之辈。娄云庆此人的确也是有些来历。他是咱湖南长沙人,与我是同乡。他最初是水师统领,由于他机警聪明,作战勇敢,很快便被擢升为都司之职,后来即被选进霆军,做了一名营官。在咸丰十年,由于他参加了安徽省太湖县城北四十里之小池驿战斗,作战时身先士卒,表现出色,立了大功,因此被提拔为参将之职。接着又从鲍超参加了皖南诸战,赴援江西,娄云庆均有出色表现,他先是被提拔为直隶正定镇总兵,又被提拔为记名提督,赐黄马褂。娄云庆凭借自己的实力,可谓步步高升,平步青云,官运亨通,因而受到朝廷的信任与青睐。娄云庆的提拔,每一步都离不开我大哥对他的帮助与支持,相信他成为霆军主帅以后,定不会忘恩负义,定会以德报德,不忘根本的。这就是我的大哥极力将他推荐的真正目的!” 杨秀兰说道:“这一下我可算是真正明白了,原来国藩大哥这是有意在李鸿章未来的营垒里安排了自己的一个眼线啊。” 张继丰说道:“俗话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要想成大事者,谁不想在错综复杂的斗争环境里站稳脚跟呢?而要想站稳脚跟,就必然有自己得力的人的协助才行,惟有如此,才能知己知彼,互相制约,这就是为帅者的过人之处。” 鲍春霆终于得到皇帝的恩准,从此卸去军职,带上他的家人仆从,回奉节县都里六甲安坪藕塘村去养病休憩,颐养天年去了。据说,鲍超回到奉节以后,由于身心得到了舒展,伤病也逐步得到了康复。因为从军多年,手中有不少积蓄,他便模仿苏杭园林建筑的风格,在奉节大修公馆,其建筑面积竟达夔州城的四分之一。由于清政府历年亏欠霆军铜银二百万两,鲍超深知这批款项筹措不易,便主动全部捐出,并请求为四川省、夔州府增加乡试名额文武举人14名,夔州府秀才12名,以此来报效夔州府的父老乡亲。 话说到了同治五年这一年,适逢阴雨连绵,暴雨滂沱,长江洪水泛滥成灾,整个奉节县城几乎全被洪水吞没,洪水入城,城内秩序大乱,便有不法之徒趁火打劫。鲍超目睹此状,心内焦急,便派出家丁数十名维持城内治安,人心始定。洪水退去之后,鲍超又主动捐资,雇人清除街道上的淤泥杂物,还捐资修复文峰塔,府学,报恩寺,城隍庙等,备受府人赞扬。 说起来,鲍超也算得是位传奇人物,他生在清朝道光八年(即公历1828年),这时是大清朝有鼎盛走向衰败的初始阶段,西方列强趁机敲开了清朝的大门,国内人民不满腐败政府的退让与软弱,于是便爆发了大规模的农民起义运动。鲍超以镇压农民起义而发迹,可以说他的双手沾满了无辜农民的鲜血,他一生经历大小战斗500余次,身负轻重伤108处,他能够有幸活下来,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了,因此他才能成为清军中屈指可数的名将之一,他与湘军勇将多隆阿并称为‘多龙超虎’。 无论士兵也好,将军也罢,反正都是肉身凡体;有人命短,有人长寿,无论你活到多大岁数,最终都逃不过寿终正寝这条道路。世上就没有不老的人,也未见不死的人,无论鲍超多强悍,多威猛,多勇敢,他最后的结局也只有死亡这条路。在光绪十二年这一年,也即是公历1886年,鲍超便走完了他58岁的人生历程,永远永远的回归历史中去了。 鲍超生前所统领的霆军,计有步兵二十营,马队十二营。自鲍超伤病复发离开军营后,临时交由前宣化镇总兵宋国永代为统领,数月时间一晃即过,没有发生大的事端,总体尚称平静。无论是李鸿章还是朝廷也算称心。 宋国永是一位天生办事谨慎的人,他秉性懦弱,过于慈柔。俗话说,慈不掌兵,懦不服人。这样一支成分复杂,性情放荡的乱军叫他来掌管,时间一久,他便感到力不从心,难以驾驭了。又鉴于昔日金口之哗变,宋国永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担心,唯恐金口哗变会再次重演。他寝食难安,度日如年,屡次向曾国藩禀报,诉称自己能力有限,威望不足,无法服众,请求尽快更换统帅。 曾国藩向朝廷推荐,希望朝廷能更换正定镇总兵娄云庆为霆军统帅,而霆军各将又集体上禀,一致抗命,不愿隶娄云庆麾下。 时值五月,正是春意正浓,百花绽放的季节,沃野千里,大地呈现一片绿色。在直隶正定镇任上的娄云庆,驰马直至金陵,来到曾国藩衙署,与之商榷如何顺利统领霆军一事。 娄云庆对曾国藩说:“霆军人数太多,人多必导致杂乱,且未免良莠混杂,难于统率。一旦事端兆发,弹压又谈何容易?鲍超经营霆军多年,根底极深,影响亦大,各将领又互相共事多年,彼此间感情深厚,若突然将他们分开,本镇以为并非易事,若操作不当,还极易引发事端。在本镇看来,向皇上报告整编霆军的人,无非出自一二人的动议,其中也包含着个人私心,本镇与霆军中各将士情谊不深,贸然介入,恐怕极难服众,号令亦难得力,筹思再三,吾不敢冒昧接统。” 曾国藩听完娄云庆的表述后,知道他心中有畏惧情绪,但娄云庆到霆军中做统率的事情,是他早已与李鸿章私下商定的事情,早已生米做成熟饭,已无法蘧然更改,因此还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苦口婆心的多方劝解,希望娄云庆能有所改变,接受皇上的任命。 曾国藩对娄云庆说:“本帅的意见,还望你娄将军以国家利益为重,要顾全大局。你去霆军中担任统帅的事情,并非一二个人的主观决定,而是我经过与李鸿章大人,各省督抚共同函商的结果。当然,主要的决定权还是在我与李鸿章二人,最后再由皇上钦定。思来想去,选来选去,最后才决定由你娄将军出任霆军新统帅,无论是从过程还是结果上来看,本帅以为并无什么不妥,我看娄将军就不必再推脱了。凡事虚则恐,干则实,你不去亲身体验,怎么能知道你自己行与不行呢?请娄将军不必再推辞了!” 娄云庆此时已有些心动,但还是有所顾虑。他对曾国藩说:“我之所以有顾虑,除了我与霆军各将领并无深厚友谊外,最可怕的一条,就是霆军的体制。曾大人你知道,鲍超在霆军中经营多年,此人向来是我行我素,唯我独尊,向来不把皇命当成一回事,在霆军中,许多事情都是由他一人说了算。别的暂且不说,就拿霆军的建制来说,在八旗营中,步队每营人数不超过三百人,马队每营人数不超过一百五十人。而在霆军中,步队每营人数竟高达六百人,马队每营人数也高达二百四十人。而且步队在鲍超带领下,苦战多年,很为捻匪所忌惮;而马队募练时间不久,实战不多,尚未对敌形成威慑之力。我一进入霆营,势必先裁撤马队十二营,步队六营,只留步队十四营。这样一来,必然要触及到某些人的切身利益,这还不像一场大地震一样,出现山崩地裂、山呼海啸的巨大震动才怪哩。我能不能被这场地震所吞没,也未可知!” 曾国藩听完娄云庆的述说后,也深感问题的复杂性和严重性之所在。但是,作为一个政治家和军事家,他又不能朝令夕改,出尔反尔。要是那样的话,业已决定下来的事情,还如何去履行呢? 思索再三,曾国藩还是决定继续对娄云庆做工作。曾国藩抱定一个信念:铁杵磨绣针,功到自然成。凡事都要坚持,没有坚持,就不会有成功。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 第一百零五回 龚德巧布疑兵计,新任县令命归西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想到这里,曾国藩继续对娄云庆说:“娄将军说的不错,霆军中的复杂,我哪能不知道呢?可是事到如今,你我就像逆水行舟,不进反退。既然航船已经开动,就是冒着颠覆的危险,也只有勇往直前了。是的,霆军未按形制办事,鲍超擅自吸收容留社会闲杂人等,只为扩充自己的实力。其中不乏游兵散勇和投诚人员,这些人一听说要将他们裁撤,势必借机索要军饷,若不给军饷,可能就要横生枝节,借机发难,为稳重起见,咱们不妨分步进行。第一步,首先议分,不可议撤,待局面稍为平静之后,再分而治之,则大事可成矣。” 经过曾国藩的再三劝说,娄云庆去任霆军新统帅的信心也渐渐的充足起来。最后,在操作细节上,曾国藩又根据自己多年所积累的经验,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对娄云庆毫无保留的传授了一番。总的原则就是,要做好两手准备,一方面是尽量不引发哗变,两一方面是要做好用武力弹压暴乱的准备。有了曾国藩这位老谋深算的老臣的支持,娄云庆的底气就充足得多了。 娄云庆辞别了曾国藩,离开南京,骑马急行,他也没有心情去领略无尽的山川湖色,初夏时节大地的美景,不几日便到达了樊城的霆军老营。 在众多迎接娄云庆的军官中,最热情的就算宋国永了。在娄云庆未到达军营之前,就是由宋国永临时统领着群丑无首的霆军的,因为宋国永过于懦弱与仁慈,对军营的管理不是太严,所以就不时有事端发生,再加上同级军官们对他的不信任、不支持、不敬重,早已把宋国永搞得六神无主,焦头烂额,手足无措了。所以对于娄云庆的到来,宋国永就像久旱的禾苗遇到甘霖一般,他的的心中就别提有多高兴了! 娄云庆到达军营后的首要任务,就是整顿军纪,统一号令,收容军心。娄云庆对众军官说道:“值此国难当头,捻匪猖獗之时,霆军中受人热爱尊敬的鲍将军,却不得不因伤病而离开军营,到奉节老家去调治休养去了。本提督自知才疏学浅,本不愿意承当此重任,无奈两广总督曾国藩大人和总理大臣李鸿章大人极力推荐本人,又有当今皇上的谕旨在此,也是皇命难违,不得不硬着头皮来上任了。望诸位将军顾全大局,悉识大体,协助本将军统领好这支朝廷劲旅。如有人胆敢抗命不尊,带头闹事者,本将军必然要大开杀戒,杀一儆百,以儆效尤,勿谓言之不预也!” 宋国永是一位只能被领导,不能领导别人的军官,叫他领兵打仗,还无话可说,要轮到叫他出谋划策,运筹帷幄,那就不是他的强项了。现在,有了娄云庆在背后为他撑腰,他的腰杆子可就硬实的多了。待娄云庆训话完毕,他也虚张声势、趾高气扬起来。 宋国永面对众军官训话说:“我宋国永别的本事没有,就知道宁可掉头,也绝不向邪恶之势低头屈服的人,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效忠当今皇上。现在鲍将军伤病缠身,已经无法统领我等去与捻匪拼杀了,因此,朝廷才委派楼云庆将军来作为我等的新统帅。新统帅刚一到任,必然会有个别将领心怀不满,煽动闹事。不过我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倘若发现煽惑闹事、蛊惑煽乱者,本将军必然惟娄将军的命令是从,刀剑无情,杀一儆百,绝不留情!” 就这样,娄云庆与宋国永一唱一和,又是警告,又是威胁,虽然仍有军官心中不满,但是为了保住自己的乌纱帽和吃饭的家伙,都只好忍气吞声,把一腔怒火憋在了心里,暂时总算没有人敢公开出来闹事。 于是在李鸿章的幕后筹划下,在娄云庆的主持与操纵下,鲍超经营了几十年的霆军,从即刻起,便更换军帜,重新安排与裁撤各营军官,将那些在历次战斗中微有战功者,年老体弱者,叛捻投诚者,平时故意散布煽惑语言者,以及身体受伤者,统统予以裁撤,发给路费与口粮,顷刻之间,便都被逐出了军营。如是者,由鲍超亲手创立的湘军霆字营,便被改成了霆峻营。 这正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个将军定乾坤; 鲍超忠勇勋功高,管你功劳与苦劳! 经过大量裁撤的霆峻营,最后直接并入到淮军行列,他的统帅不是别人,而是精明过人,善于用小计谋换取大胜利的合肥人刘铭传! 鉴于僧格林沁铁甲骑兵逼近,张洛行与龚德未敢有丝毫轻敌与疏忽。二人马上召集诸军将领,外加萍踪侠客营的战士们,紧急商讨对策。会议就在阌乡县城城北的席家庄一个打谷场上进行。众军将军容整洁,披挂整齐,各持兵刃,围站在偌大的打谷场四周,聆听站在打谷场中央的张洛行、龚德与少旗主张宗禹分析形势,讲明情况,最后再针对目前形势布置任务。 张洛行首先对众军将训话,他说:“此次僧格林沁接受皇命,带领一万五千名铁甲骑兵,暂时放弃了对山东境内宋景诗黑旗军的围剿,兵分两路,气势汹汹的向我黄旗捻军杀奔而来。在清廷八旗军中,僧格林沁号称无敌将军,他此次舍弃山东宋景诗的黑旗军,而直接向我疾驰而来,可谓来之迅猛,来者不善。为了迎击僧格林沁,战与不战,如何来战,都关乎我黄旗捻军的生死存亡,因此说此战至关重要。诸位都是跟随我张洛行多年的老部下、老捻子了,诸位有什么高招妙计,一战取胜的法宝,不妨敞开心胸直言,我与军师愿意洗耳恭听!” 安娇似乎有些挑战的味道,她高声说道:“龚军师,都说你是咱捻军中的智多星,是诸葛孔明和刘伯温再世,你的计谋和点子最多,在这生死决战的关键时刻,就请你奉献几招出来好了!” 龚德眯缝着小眼睛,冲着安娇说道:“我说安娇哇,你离开我比较远,我虽然无法看清阁下你的真容,但是我能丝毫不差的分辨出你的声音。你方才把我吹嘘成诸葛亮和刘伯温,我想你是讲错了。要说到点子多,我龚德只不过是乱点鸳鸯谱,瞎猫碰到了死耗子而已。要是与你这位未来少旗主的夫人相比,我那可就小巫见大巫,自愧不如也!” 龚德的话风趣幽默,而且虐而不虐,在黄旗捻军中,安娇与少旗主张宗禹的关系早已是尽人皆知的秘密了,因此龚德此时用他们的公开秘密来取笑逗乐,丝毫也伤及不到两人之间的任何一方,龚德不经意的一句玩笑,或许能成就他们二人的百年好合,鸳鸯同眠呢。这是题外之话,此处不宜多加猜测。 众旗主听过龚德的话之后,全都忍俊不住,广场上立刻响起一阵阵爽朗欢快的欢笑声,这笑声浮上天空,冲破苍穹,飘荡着,回响着,直向无尽的天边飞翔而去。笑声过后,广场马上又恢复了平静。众多大小旗主,争相发言,各抒己见。 首先发言的是张五孩,他总是那种火暴子脾气,和他那敢于藐视一切的性格,说出话来也总是带着不服气、不服输的劲头,好像在他张五孩的词典里,根本就没有怕字这个字是的。 张五孩高声说道:“总旗主,龚军师!我来发表一下我的意见!” 张洛行用慈父般的眼神望了望这位族侄,心中暗暗想道:“五孩这孩子,从小就失去了父母,是我的母亲一把屎、一把尿的将他抚养成人,他从小就养成天不怕、地不怕的叛逆性格。跟随我在雉河集举义之后,南征北战,历尽艰险,完成了许多疑难险重的任务,现在到底锤炼成了一名勇猛无比的虎将,堪称我黄旗捻军中少有的栋梁之才也!” 张洛行对张五孩说道:“咱们今天是集思广益,众军将可遵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原则,无论谁有什么话,都尽管痛痛快快的说出来好了。五孩,你有什么话,就尽管都说出来吧!” 张五孩听张洛行如此说,底气也就更加充足了。他大声说道:“他僧格林沁怎么了,他又没有比咱爷们多长几个鸡巴,还不是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也是两个鼻子眼出气,我就不信他有哪里可怕!他所依仗的,不就是他的铁甲骑兵吗?要是一对一的较量,我张五孩多了不敢说,就我这杆竹竿枪,打他个十个八个的,还是不在话下的!我的意见就五个字:打他狗日的!” 张五孩的话既粗鲁又幽默,这丝毫不加掩饰的语言,是张五孩性格使然,大家听了没有任何责怪他的意思,倒是觉得他豪迈大气,有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捻军中像张五孩这样的虎将,何止千人万人! 广场上又是一阵哄然大笑,这是对胜利充满信心的笑,这是表达坚强意志的笑,也是对敌人极端藐视的笑! 接下来发言的,是张洛行的义子王宛儿。这位年龄充其量还未满三十岁的年轻将领,他与张五孩一样,从小失去父母,可谓苦大仇深,在淮河沿岸乞讨流浪时,无意间被匆匆而过的黄旗捻军总旗主张洛行发现,先给以饮食,后施以仁手,不但使他起死回生,还将他留在捻军中,收为义子,委以重任,这才使得王宛儿获得了重生。因此,王宛儿也知恩图报,唯张洛行的命令是从,张洛行指向哪里,王宛儿就义无返顾的打向哪里,将近十年下来,王宛儿已经从一个乳臭未干的懵懂少年,成长为黄旗捻军中的一名小旗主,且身经百战,威猛无比,是张洛行帐前少有的一名得力年轻将官。 王宛儿正值满腔热血,性刚胆裂的年龄,说话做事都有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气概,好像在他王宛儿的面前,根本就不存在危险二字,从来就不去考虑危险与死亡究竟是什么样子。 王宛儿大义凛然,铿锵有声的说道:“僧格林沁乃一腐朽老头而已,他又不是三头六臂的妖怪,我看他没有什么可怕的。如果这个匹夫胆敢来冒犯,我王宛儿愿意第一个出面与他拼搏,管叫他有来无回!” 这时,就听刘三姑突然说道:“宛儿兄弟,刘姐姐知道你性如烈火,把生死早已抛之脑后,但是在姐姐看来,这打仗,不光是生死的较量,还有智慧高低的比试。想当年,诸葛亮以空城之计,便兵不血刃的骗过了魏将司马懿,用的不是死拼硬杀,而是计谋。僧格林沁既然被朝廷封为常胜将军,可见此人并非浪得虚名,而是有一定的本事,在敌我力量对比还尚悬殊的今天,依我的意见,不妨先避其锋芒,退让一步,与他巧于周旋,待瞅准了机会,再狠狠的出其不意,乘其不备,再狠狠的将他一口咬死!” 安娇也说道:“刘三姑大姐曾经在胜保府中做暗窥好几年时间,对于清廷官员们的生活习性,可谓了如指掌,她方才说,面对来势汹汹的强敌,只能智胜,不可强拼,我认为这是一步高棋,我本人表示全力支持!” 听完刘三姑与安娇的意见之后,早已成竹在胸的张宗禹,他实在是按捺不住了,就挺身站出,朗声说道:“在我看来,张五孩和王宛儿兄弟的话并没有错,在两军对垒的战场上,拼的不光是实力,还有勇气。试想,一位打起仗来前怕狼后怕虎,畏首畏尾的将军,如何还能带领他的部下去战胜强敌呢?但是,话又说回来,勇敢并不等于是贸然去送死,无畏也不等于是白白往敌人的枪尖上去碰。勇敢要用在刀刃上,要让勇敢在适当的机会释放出来,这样才能有效地消灭敌人,生存自我。因此,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刘三姑提出以智取胜的方案,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到底如何以智取胜法,还望刘三姑能拿出一个具体方案来!” 这时,还有不少旗主要发表意见,只见军师龚德缓步走到广场中央,双手摊开来,做出一个让众人暂且安静的姿势,等众人都平静下来之后,龚德这才说道:“时间紧迫,刻不容缓,我们每耽误一刻钟,僧格林沁的铁骑马军就会向我们逼近一步。方才几位旗主的发言,我已从中听出了一些端倪。张五孩、王宛儿的要勇敢赴敌,我会给二位机会的。刘三姑所说的智胜一节,我听后便油然生出一个戏耍僧格林沁的好办法。具体说来就是,让我们先摆出一个声东击西的架势,引导僧格林沁走上一条错误的路线,劳其筋骨,疲其身心,待他明白过来的时候,我已悄然远走高飞矣。然后我们再在游动之中,寻找机会,一举歼灭僧格林沁!不知众旗主同意龚德的意见否?” 张洛行说道:“我就算准了,你龚瞎子的肚子里早已装满了计策。你到底有什么高深计谋,不妨详细说出来给我们听听好了!” 龚德不慌不忙,微笑着对众旗主说道:“我这个计策,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是个妙招;但是对于萍踪侠客营的战士们来说,那就是个苦差事了。廖志高营官,婉闹副营官,我这个计策辛苦的可是你们,第一呢,你们都要做好吃苦的准备;第二呢,是你们不要对我龚瞎子有意见。不知二位能做到否?” 未等廖志高表态,婉闹便突然挺身而出,她用铿锵有力的语调说道:“我的个好军师唻,我们萍踪侠客营的军兵们,在执行你和总旗主的命令时,啥时候打个折扣?说过二话?装过孬种?我们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此时还谈什么辛苦不辛苦?你有什么吩咐,那就请快说好了,我等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廖志高也说道:“人生自古谁无死?要是怕死,我们就不会竖旗造反了,既然走上了造反这条路,俺廖志高生是咱捻军的人,死是咱捻军的鬼,龚军师,你有什么安排,就请你痛痛快快的说好了!” 龚德故作神秘的说道:“要说我这个办法,说起来也没有什么新鲜之处。我只不过是以古人之道,还治僧格林沁之身罢咧。” 安娇试探的问道:“龚军师,你先不要说,让我来猜猜看。你一提到萍踪侠客营,我就对你的计策琢磨的差不多了。由此使我想起来三国时的猛张飞。此人性情暴烈,粗鲁好斗,遇事不善于拐弯抹角,而是直来直去。唯独有一次在长坂坡救阿斗的时候,使用了让战马拖树枝的计谋,他命数十人骑着战马,在离曹营不远的树林后不停奔跑,树枝扫动地面,搅得尘土飞扬,造成千军万马奔腾于树林背后的假象,因而迷惑了曹军,使曹军将领望而却步,未敢贸然进军。后来曹操知道此乃是张飞耍弄的一个计策后,颇感意外与后悔,但是为时已晚。龚军师,如果俺安娇猜得不错,你是不是也要用这样的计策?” 龚德听完安娇的话后,止不住诧异的说道:“好家伙,你安娇到底是人还是神仙?连我龚德在想些什么,你都知道的如此清楚,这还了得!我看你马上就成为能七十二变的孙悟空了!” 安娇说道:“龚军师,你说我是神仙也罢,者是孙悟空也好,那只不过都是些不切实际的谬夸而已。我安娇最大的特点,就是会察言观色,在你说话的时候,我仔细观察你的表情,分析你的口吻,由此才断定你将采取什么计策,这就是你的计谋能被我一语道破的原因!” 龚德还未说出口的计谋,一下子便被安娇识破,他不无感慨的说道:“这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啊。在张宗禹的身边,今后能有你安娇这么一位聪明透顶、鬼灵精似的人物在辅佐,如果有那么一天,我离开人世了,就是在九泉之下,我也会含笑面对的。” 张洛行说道:“事情紧急,时不我待。龚军师,我看你还是把你的鬼花招公开说出来吧,也免得让大家费尽心思的去揣摩。” 龚德一摆手,说道:“不可!不可!现在能够揣摩出我龚德心思的,毕竟才有安娇一个人,我如果面对全体将士和盘托出,哪还有机密可言?这件事,我只能对廖志高、婉闹和他们萍踪侠客营的全体战士单独交代,方有安全可言。” 龚德说到此处,又面对黄旗捻军各位旗主说道:“从即刻起,廖志高和他的全体营员留下,其他各位旗主可尽行解散,各自回自己的军营,做好撤离准备,待螺号声响起,咱们就策马而去。大家都回去准备去吧!” 军师一声令下,还有哪个敢不遵从?霎那之间,偌大的一个打谷场,就变得只剩下萍踪侠客营的二十来位战士们了。 婉闹问龚德:“现在广场上就剩萍踪侠客营的十几个人了,你有什么妙计,就不妨对我们说好了。” 龚德下意识的朝四周望了望,然后才神秘兮兮的说道:“不是我胆小怕事,也不是我生性多疑。而是客观形势不允许我们有任何的疏忽。再说啦,现在是敌我双方殊死决斗的关键时刻,我们的敌人无不想尽各种办法来渗入我军内部,谁又能保证,我军内部就没有清妖的代理人呢?所以,此事必须慎之又慎,才能瞒过僧格林沁这条狡猾的老狐狸。请大家围拢过来,我现在就把具体做法,一一向你们交代清楚!” 于是,由廖志高、婉闹带头,其余十七名各怀绝技的营员,依次围拢在龚德周边,人们各自都屏住呼吸,悉心听取龚德的详细部署。这些营员是:夜来欢张蝙蝠,杀人不眨眼的李七阎王,吃肉不吐骨头的王四老虎,满脸长满麻点的王四麻子,口眼歪斜的李歪嘴子,善于在夜间走路的李二胆大,与王四麻子同样难看的傅小麻子,脾气古怪的张骡子,专用铁锤杀人的杨铁锤,连做梦都想当官的李八千岁,能将十步并作四步走的步第四,少年老成的徐老五,善于荷重走路的陈骡子,名字听起来使人感到恶心、但人却貌美如花的程帼秃子,年轻貌美的定远姑娘柳荷花,以及勇敢背叛清廷的怀远姑娘刘三姑。总计十九人。 萍踪侠客营原先共有二十个人,因为在阌乡城内遭受李成宪杀害的徐老七已经不在人世,所以现在就只剩十九人了。队员们触景生情,特别是徐老五,一想起自己的亲弟弟徐老七,心中就有说不出的思念与悲哀。但是斯人已去难复生,尽管龚德计谋再高深,他也没有起死回生的本领。徐老七留给大家的,就只有悲愤与怀念了。 龚德几乎是将嘴巴贴在队员们的耳朵上,又是比划,又是摇晃,直说得他唾液飞溅,口干舌燥。站在龚德身边的张洛行,一会颔首,一会点头,口中还不住的发出:“好计!好计!就如此办!就如此办!” 到底龚德对众队员说了些什么,他到底叫队员们如何去办,因为这一时还是机密,作者也无从知道,在此也就不好妄加猜测了。我想,只要看君们能够耐心看下去,很快便会水落石出的! 待龚德将萍踪侠客营的使命述说完毕,已是当日黄昏时分,此时据探马禀报,僧格林情的铁甲骑兵,兵分两路,北路约3500人,一路沿黄河南岸搜索前进,其前锋已经到达函谷关;另一路约有3000人,由南而北,直扑灵宝而来,其前锋已到达卢氏县的杜关镇。北路离阌乡县最近,大约不到四十里,而南路离阌乡县也只有一百五十里左右。探马还说,南路兵马到达杜关镇后,因为发现该村多数农户都饲养有牛羊猪鸭等家畜,这些一路由山东远道奔驰而来的官兵们,可能是因为肚子饿的缘故吧,全都下马进入农家,捉鸡的捉鸡,牵羊的牵羊,抢牛屠猪,只闹得鸡飞狗叫,不亦乐乎,早把那行军打仗的事情,忘到脑后去了。 张洛行听完探马的禀报后,问龚德说:“军师,僧格林沁的两路兵马离开我们都已不远,而且是两路包抄,对我形成夹击之势,依我之见,咱们是不是趁僧格林沁立足未稳之际,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龚德摇了摇头,说道:“不可!虽说僧格林沁是远道而来,可是他的气焰正盛,几年以来,也从未受到过重创,他那些骑兵们,人人都骄横的不得了,虽说他们路途劳顿,也不足以消耗他们的锐气。如果现在与他决战,势必是事倍功半,得不偿失。如此与僧格林沁拼消耗,倒不如先避其锋芒,牵着他的牛鼻子走,与他捉迷藏、绕圈子,待将他拖累得精疲力尽了,然后再择机而击之,这样,既可保全自己,又可极大地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两全其美,我们何乐而不为呢?” 张洛行说道:“以军师的意见,我军又该当何去何从?” 龚德说道:“中国之大,莫如中原,从昔日的秦皇汉武,至后来的唐宗宋祖,哪个不是在中原起事立业?偌大的一个中国,土地和人口几乎占了半个亚洲,就拿中原来说,也不是他僧格林沁一手遮天的地方,只要我们巧于和他周旋,他的铁骑就算再彪悍,又能奈我之何?我的意见就只有一个字:走!” 就在当天夜里,张洛行、龚德即带领他们的黄旗捻军,趁着月黑人静的时候,从席燕庄和周围几十村庄出发,悄悄地绕过阌乡县城,由北向南,不声不响的又进入了河南省的腹地。 等到第二天的午后时分,僧格林沁的铁甲骑兵杜关镇一路,才蹒跚的到达了阌乡县城附近。僧格林沁坐在马背上,远远地凝目朝阌乡县城方向观看,但见城头上彩旗随风飘扬,他举目远眺,影影绰绰的看见,在随风飘摆的旗帜下面,好像还有许多军兵在城头上站立。 僧格林沁问旁边的的一个军官:“塔哈布参将,你看那城头上旗帜飘扬,在旗帜下面,好像还有许多军兵在城头站立,但是城门又大开着,有一杆旗面上还书写着一个大字,因为距离较远,所以看不太清楚。依阁下之见,你说这不是捻匪们在搞什么花招?” 塔哈布回答说:“因为天色昏暗,我也看不太清楚。王爷,你在此稍等,待我走近几十步,看清楚旗帜上写的什么字后,再来向你老人家禀报!” 塔哈布说到此处,即扬鞭催马,向前走了一段距离,待他看清楚了旗上的大字后,马上又催马回到僧格林沁身边,回禀道:“王爷,我看清楚了,旗面上写的是一个斗大的张字。” 僧格林沁说道:“这就对了,前据探子禀报,说张洛行和他的黄旗捻军最近在这阌乡县城可是出尽了风头哇。他们杀官焚署,杀人放火,他们不但杀死了城内护卫官,还将县令王其昌诛杀,其手段何其毒也!” 塔哈布气愤的回答说:“我们此次舍宋景诗而不顾,直接由山东兵发河南,为的不就是剿灭此股妖孽,为死去的官员们报仇吗?待我带领铁骑军一举杀进城去,看他张洛行这些捻贼还能猖獗到几时!” 塔哈布正要打马进城,却被僧格林沁给制止住了。僧格林沁对塔哈布说道:“塔哈布将军,你千万不可盲动。张洛行既然敢于如此大胆,我看他定是早就做好了准备。你不妨静下心来仔细想一想,他若是没有准备,能敢如此大胆,城头上不设重兵,而且还城门洞开,这明明就是摆的空城计么。兵法上说,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在没有摸清城内的情况之前,还是不要盲目行动为好。 塔哈布不敢违命,只好喏喏说道:“王爷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僧格林沁又对塔哈布说:“不知塔哈布将军听说过没有,在张洛行的帐下,豢养着一个瞎子,此人姓龚,单名一个德字,他虽然双目失明,头脑却是绝顶的聪明。众捻贼把龚瞎子奉若神明,一日三餐好酒好菜的招待,为的只是从他那里得到绝妙的计策,然后再用龚瞎子的计谋来与官军周旋。官军之所以十余年来未能将张洛行歼灭者,就是因为有此人的指挥和存在。现在正值昏幕来临时刻,我看这进攻之事,就暂且留待明日天光时再说吧。” 正在僧格林沁为进城的事情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忽听得身后响起一阵马挂銮铃的声音。僧格林沁与塔哈布赶忙回转身去观看,只见有十余人骑马来到面前。领头的骑马人一见到僧格林沁,便慌忙从马背上滚鞍下马,其他随行人等也照葫芦画瓢,依次下马匍匐在地上,就象鸡叨米似的给僧格林沁叩起头来。 僧格林沁为眼前的情形搞得晕头转向,不知来的是些什么人,他们又为什么给自己叩头呢? 就在僧格林沁正要发问时,其中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人开口说道:“卑职是新上任的阌乡县令王其胜,我是前任知县王其昌的亲兄弟。我哥哥前些时不幸被捻匪杀害,阌乡县的县令一职就一直空缺,接到皇上的任命后,卑职即由北京起程赶来履职,路经卢氏县时,听卢氏县张县令说,张洛行的捻匪们一直驻扎在阌乡县县城,假如本职前来履任,等于是自己自投罗网,因此我就在卢氏县暂且等待。今日听说僧王爷大军前来阌乡县剿匪,这才尾随而至。” 僧格林沁听过王其胜的自述后,这才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经过。他对王其胜说:“王县令,你为了躲避捻匪的戕害,因而耽搁了赴任的时间,看起来你也是情有可原,本王爷就不再说什么了。不过看样子张洛行和他的匪兵们还在占据着阌乡县城,还很可能给本王爷布下了陷阱,现在即将天黑,我怕贸然进城会中了他们的埋伏,所以本王爷决定,暂且后撤二十里安营扎寨,待明日天光时再一举攻进城去,将这些残害朝廷命官的丑类一举荡灭。因此,今天夜里也就只好委屈王县令了。这,还请王县令海涵。” 既然僧王爷如此说,他王其胜一个小小的县太爷,又怎敢不从呢?于是,王其胜又翻身上马,随在僧格林沁的马队后边,又一路返回卢氏县方向。大约行走了半个时辰,此时天色已经大黑,众人来到了一个村庄。此时早有军需官带领军兵进入民宅,号房子,找住处,又折腾了半个时辰,待简单吃过晚饭之后,这才渐渐的安息下来。 僧格林沁毕竟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经过了一天的行军与折腾,早已把他累得筋骨酸痛,全身疲软,躺倒床铺上后,不到十余分钟,就很快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过了多久,正在僧格林沁做着美梦的时候,忽然被一阵激烈的枪炮声所惊醒。紧接着就听全村一阵大乱,还有人大声呼喊:“捻匪来偷袭军营啦!” 村内立刻乱作一团,呼叫声、枪炮声接连不断,战马嘶鸣,人声鼎沸,接着又有人高呼:“失火啦,快来救火呀!”也有人大叫:“捻匪杀人啦,快跑哇!” 僧格林沁到底是久经战阵的老将了,对于捻军的夜间偷袭,他并不感到奇怪,因为他知道,打伏击和偷袭,这都是捻匪惯用的手段,只要想办法稳住军心,特别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为避免互相残杀,只好等待天明,就会转败为胜,转危为安了。 想到此处,僧格林沁立即传出军令:“各营将官,都要看护好自己的军队,只要捻匪不杀到自己的头上,就不要轻易出击,以免造成误会,误伤了自己人。各路人马谨遵僧格林沁的命令,做好了护卫自己的的准备,互相自守,不主动出击,马上就使形势得到了扭转。” 这一夜休息不成,所有的美梦也都被打乱了,待第二天天光以后,发现昨天夜里被烧得并不是村民的房屋,而是村头上的几个柴草垛。 塔哈布对僧格林沁说:“王爷,看来,昨天夜里捻匪并没有进村,他们采取的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的办法,意在打乱我军的部署,扰乱我军心也。如果我们主动出击的话,可能就要上他们的当了。僧王爷不准出击的命令,发布的及时,您真乃是英明果断!” 这时,一个村民手拿一张字条,向僧格林沁身边走来,嘴里问道:“那一位是僧王爷?” 塔哈布怀疑此人是捻匪的奸细,因此手握钢刀,对那位村民虎目而视,气势汹汹地反问一句:“你找僧王爷有什么事?莫非你是捻匪的奸细不成?” 那村民微笑着回答:“军爷,你冤枉小民了,我是这村里的里长,是顶好顶好的良民,不是什么奸细。” 僧格林沁制止了塔哈布的无礼行动,主动走到那位里长面前,说道:“本人就是僧王爷,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里长回答说:“僧王爷,事情是这样的,昨天深夜,有三位女侠突然闯进我的院落,我还以为是碰见了土匪呢,被吓得瑟瑟发抖,认为这一下是活不成了。她们走进我的卧室,让我点亮了蜡烛,这时我才看清楚,她们个个长得貌若天仙,面目清秀而且俊美无比,她们其中一人微笑着对我说:‘我们知道你是村里的里长,今日夜间来到贵宅,不为别事,有一封书信,想拜托你为我们传送给一个叫僧格林沁的人’。” 塔哈布听里长直接呼叫僧格林沁的名字,他狠狠掏了里长一拳,骂道:“你一个小小的里长,我看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你是不是活腻歪了?僧王爷的名讳也是你叫的吗?” 里长被吓的头上直冒冷汗,连连说道:“是小的无知,小的该死!望王爷原谅!望王爷原谅!” 僧格林沁再一次制止了塔哈布,听里长继续说道:“她们说,看在他僧格林沁在抗击英法联军的时候,英勇顽强,宁死不屈,表现出中国人的英雄气概,杀外寇有功的份上,我们才不忍将他杀害,因此,才委托贵里长为他传送这封书信,也算是对他的一次警告吧。倘若他再执迷不悟,那等待他的可就不是警告了!她们说到此处,也不等我回话,就起身走出屋门,只见她们一纵身,就翻过墙头,不见了人影。这时我才发现,我的大门还紧闭着,原来她们进入我的院落,也没有走大门啊。她们走出院落后不久,就见打谷场上的几个柴草垛着起了大火,不用问,这把大伙肯定也是她们给放的了!” 僧格林沁问塔哈布:“除去柴草垛被烧以外,我们的军兵有没有受到伤害呀?” 塔哈布回答:“住在村子里的军兵都安然无恙,就是在村外站岗巡逻的十几位军兵,都被利刃割喉而死!” 僧格林沁气愤地说道:“几位女匪,手段也如此狠毒,竟敢杀到我僧格林沁的头上来了!这太不可思议了!此仇不报,我僧格林沁枉活此生!” 这时,僧格林沁才忽然想起拿在手中的那张字条,他的手不停地颤抖着,只见信封外面写道:僧格林沁王爷亲收。僧格林沁将信封撕开,呈现在他眼前的不是书信,而是几行用俊秀的宋体书写的打油诗。诗是这样写的: 咸丰庚申起狼烟,英法贼寇侵边关; 天津大沽烽烟起,华夏从此无平安。 王爷雄兵有三万,长矛弓箭敌火箭; 三万健儿不畏死,王爷挺身立桥边。 外寇入侵杀无赦,英法该杀不留患; 捻子奋勇举义旗,为杀贪官方造反。 王爷本是英雄汉,何以杀民护贪官? 一生英名付东流,你觉遗憾不遗憾? 奉劝王爷弃屠戮,改弦更张迷途返; 如若不听良言劝,身败名裂悔之晚! 最后的落款是张洛行和龚德。僧格林沁看完此字条后,只把他气得又是吹胡子,又是瞪眼睛,他一气之下,把手里的字条撕了个粉碎! 僧格林沁对塔哈布说道:“我僧格林沁生于嘉庆十六年,至今已五十五载矣。从嘉庆至道光,再从道光至咸丰,现在又从咸丰来到了同治,光在我手中伺候的皇帝,就有三位之多,看起来我这一生就只有和皇上打交道了。忠于谁和和反对谁,难道我自己还不知道,还要你们这些朝廷的反叛来教本王爷不成吗?真乃是可笑之极,多管闲事也!” 王其胜趁机煽动说:“王爷您说的没错,这些个捻匪仅凭一点道听途说,就为朝廷命官扣上贪官污吏的帽子,动辄就杀人放火,杀官焚署,这也太有失偏颇了。别人我不知道,就拿我的哥哥王其昌来说,他来到这贫穷的阌乡县,充其量也不过三年不到的时间,就是让他敞开手的划拉,他又能贪污多少银子呢?捻匪们仅凭一些不实的诬告,就把他斩首问罪,他们也太缺少人性了!” 不想僧格林沁听完王其胜为他哥哥鸣冤叫屈的话之后,竟然飞起一脚将他踢倒在地,还开口大骂道:“大胆的奴才,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本王爷面前胡说八道?你以为本王爷与你的大哥是一路人吗?我的话只为大清皇帝负责,而不是为那些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贪官污吏们说的。你的哥哥是一个连捻匪们都要杀的贪腐之官,他是清官还是贪官,不是不言自明了吗?” 第一百零六回 张明岳巧化屠城,僧王爷昏暮遇鬼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僧格林沁继续说道:“王其胜,本王爷就实话对你说吧,就算你的哥哥王其昌犯在本王爷的手里,我也是毫不留情、定杀无赦的!我想,当初我杀死贪官赵书升的事情,你不会没有听说吧?无论是何人,只要他沾上了一个‘贪’字,他一旦遇上了我,我也是毫不留情,必欲杀之而后安的!” 王其胜被僧格林沁这一脚踢得可真是不轻,他挣扎了半天,用尽了全身吃奶的力气,这才好不容从地上站起身来。王其胜心里骂道:“好你个僧格林沁,谁不知道,你是道光皇帝妹妹过继的干儿子?你又不是人家努尔哈赤家族的正宗嫡系子孙,你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人家黄氏家族的一条看门狗而已,竟然还如此专横与嚣张,我就等着看你将来的好下场呢!我拭目以待,咱们就等着瞧吧!” 虽然王其胜心中如此想,口头上对僧格林沁却不敢有丝毫的不恭不敬,他强忍身上的疼痛,摆出一副奴颜婢膝的姿态,用奉承的好话对僧格林沁说道:“经王爷你踢了下官这一脚,还真把我给踢开窍了。奴才心想,我的哥哥王其昌在阌乡县供职期间,肯定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不过他是他,我是我,我和他虽然是一母同胞,在做事待人诸方面,却有着天壤之别。王爷您若是不信,你就看我王其胜到达阌乡县任内的表现好了,我要是有任何不检点之处,给咱们大清国皇上的脸上抹了黑,你立马将我缉拿问罪,不,你立马将我逮捕问斩,我王其胜就是死了,也毫无怨言!” 塔哈布用马鞭轻轻在王其胜的屁股上抽打了一下,也专横地说道:“王爷日理万机,没工夫在这里听你说这些没用的屁话!你赶快收拾好你的东西,到阌乡县去办理你该办的事情去吧!” 王其胜听了塔哈布这番话,不由得使他打了一阵寒战,他马上问塔哈布:“塔将军,就我一个人进城去呀?那你们去不去啊?” 僧格林沁说道:“怎么,小子,你胆怯了不成?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朝廷派来的父母官,王爷这些军队,就是为保护你们这些人而来的,我们哪有不去的道理?小子,你就把你的心装在肚子里好了,待吃罢早饭之后,我们就一同向阌乡县城开拔!” 此时,灶头军早已把早餐准备停当,僧格林沁吃罢早餐后,又命人掩埋好死死亡军兵遗体后,便吹起螺号,集合队伍,然后有塔哈布带队,排成一字纵队,僧格林沁骑马居中,浩浩荡荡,跃武扬威的朝阌乡县城进发了。 白天行军,又是马军,当然就十分快捷,不多时,众人就到达了阌乡县城城墙根下的不远处。这一下,众军兵可是看清楚了,但见城门洞开,城头上的旗帜还在迎风摆动,其中一面黄色大旗,尤为显眼刺目,旗面上书写着一个斗大的“张”字,不用问,此旗肯定是张洛行的黄旗捻军所立了。在大旗的附近,在每杆旗帜的下面,都站有一个身着捻军服装的士兵,他们各持刀枪,腆肚挺胸,虎目注视,昂首站立,奇怪的是,见到有这许多官兵到来,他们却是瞽目圆睁,视而不见,声色不动。 僧格林沁骑在马背上,仔细观察了半天,忽然一拍大腿,气愤的骂道:“这哪里是捻匪士兵,明明都是稻草人嘛,我们全被捻匪给愚弄、给欺骗了!塔哈布将军,这是张洛行摆的一个空城计!你赶忙派几个士兵登上城头去,把这些滥竽充数,却能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稻草人,统统都给我清除干净!” 就在塔哈布就要领命而去的时候,王其胜突然跳将出来,自告奋勇的对僧格林沁说道:“王爷,这阌乡县城马上就要归卑职来管辖了,这清除城头上稻草人的美差,就不需烦劳王爷的爱将亲自动手了,就由卑职动手去拆除好了。” 僧格林沁眼见王其胜自告奋勇愿当此任,不免心中大喜,因此说道:“如此也好。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既然你就是未来的县太爷,这管理和治理县城的责任,自然也就非你莫属了。好吧,本王爷看在你一片忠心的份上,就把这个史无前例的任务交由去完成好了!” 王其胜得到了僧格林沁的允准后,心中的高兴就不必说了,这毕竟是他上任前的第一个表现自己的好机会呀,又有王爷亲自目睹,这对他今后的擢升提拔都是极为有利的。于是,王其胜招呼随他而来的仆从们,把十几匹马匹交由一人看管,在他的亲自带领之下,迅速走进城门,蹒跚地朝城头爬去。待王其胜一伙人爬上城墙,远远地朝站在城外的僧军马队观看时,止不住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王其胜心中暗想:“城下这数不清的马军,可是为我护驾来的呀,我王其胜可真是太幸运、太伟大了呀!” 王其胜好不容易熬到当县令的这一天,现在又经过长途跋涉,千辛万苦到达了阌乡县城,眼看就要履任了,又鬼使神差的让他碰到了大清国的王爷,这不是上天有意的安排又是什么?若照此一直走下去,他王其胜能当上大清国的总理大臣也是有可能的!王其胜这样想着,可就有些悠悠然飘飘然起来。他怀着对大清国无比忠诚的信念,亲手动手去铲除立在城头上的稻草人。当他的手拉住稻草人的那一刹那,只听轰然几声巨响,稻草人都变成了炸弹,轰然一声爆炸了! 城头上突然发生的事情,是城墙下面的僧格林沁等众军兵没有预料到的,他们眼看着王其胜与他的随从们,突然之间全被巨大的爆炸冲击波炸飞到空中,然后又纷纷掉落下来,有的被甩到了城墙外面,有的则被甩到了城墙里边,其状之惨,让人不忍看视! 僧格林沁被城墙上发生的这一幕给惊呆了,张开的嘴巴,半天都没有合拢。不知过了多久,僧格林沁才从惊愕中缓过神来。他对塔哈布等人说道:“这些捻匪,也实在是太狡猾、太残忍了,他们竟然想出这种办法来残害他们的对手,这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塔哈布说道:“十分显然,张洛行、龚德这一手,是针对王爷您的,好歹有王其胜这个替死鬼替我们挡了炸弹,不然的话,那被炸死的人可就是我们了!” 这稻草人爆炸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呢?下面就让我们来简单的交代一下。看君们大概还记得,在张洛行、龚德临离开阌乡县城席燕庄村的时候,在打谷场上,龚德曾经附耳低声对萍踪霞客营的战士们交代了些什么,现在可以公开的告诉你们了,龚德所交代的任务中,就包括夜袭僧格林沁的骑兵军营,与传达书信和稻草人爆炸这几件事情。原来,在萍踪侠客营的19个人当中,人人都身怀绝技,个个都有不凡的身手。诸如攀高上房啦,飞檐走壁啦,飞刀杀人啦,手指点穴啦,无钥入户啦,隔窗施放迷魂药啦,等等,真是无一不精,无一不通。更有甚者,甚至还有人能利用草木灰硫磺等物,就能轻轻松松的制造出土炸弹来。此次城头上稻草人大爆炸,炸死新到任、尚未履职的县令王其胜与他的随从们的战例,就是萍踪侠客营战士们的杰作。这制造土炸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脾气异常古怪的张骡子此人。 在僧格林沁身边,有一位小兵被眼前的这一幕给吓懵了,他用颤抖的声音问僧格林沁:“王爷,你看,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咱们是绕城而过呢,还是进城居住呢?” 僧格林沁坚定地说道:“张洛行、龚德以为,他们用这种雕虫小技,就能阻止我僧格林沁的铁骑大军前进吗?休想!我僧格林沁好歹也是经过生死考验的人,想当年,在抵抗英法联军的时候,我一人手执大旗,挺立通州桥头,任凭外寇们的大炮轰炸,枪弹在身边呼啸而过,我僧格林沁当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现在捻匪们想利用这种区区雕虫小技来阻止我的前进,他们也太小看我僧王爷的胆量和决心了。我原先的打算,是一举把张洛行、龚德围剿在这阌乡城中,现在看来他们早就有了准备,而且还做了周密部署。这使我深深感觉到,这张洛行,特别是他身边的那个龚瞎子,绝非是等闲之辈,看来这阌乡县城内还真有故事哩,此次若是不把这个故事的真相全部戳穿,我就绝不离开阌乡县城!” 塔哈布问道:“依王爷的意思,咱们是不是马上进城?” 僧格林沁摇首答道:“不!几千人同时住进城内,既不雅观,也不现实。还是按以前的老规矩,我带领大部军队分驻在城外,你带领千余人到城内居住,一方面为查看城内虚实,一方面也好趁此把隐藏在城内的捻匪残余势力清除干净,为我军下一步大举剿灭捻匪打下基础。我倒要看一看,是你张洛行厉害,还是我僧格林沁厉害!” 塔哈布提醒僧格林沁:“以属下的观点,这张洛行虽然难对付,他也只不过是一农夫而已,真正厉害,也真正为张洛行出谋划策的人,乃是有小诸葛之称的那个龚瞎子。据风闻传说,此人眼睛虽瞎,但是头脑却异常的聪明,据传他能算出来,在什么时候要刮什么风,在什么时候能下雨,不用出门查看,就能预算出官军什么时候来,从哪个方向来。在我们的军队中,早已把此人传扬的神乎其神了,依下官的拙见,此人绝不可小视啊。” 僧格林沁听完塔哈布的这一番话后,用鼻子哼了一声,藐视的说道:“我僧格林沁只相信皇上,从不不相信什么神仙,而且在这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神仙。只要尔等锲而不舍,毫不懈怠,不怕流血牺牲,这最终铲除捻匪的大功,必然非我等莫属也!” 于是,按照僧格林沁的吩咐与安排,由塔哈布带领一千余人进驻阌乡县城内,而僧格林沁则带领两千人左右分布在城东、城南的十几个村庄中。僧格林沁本人则带领约500人的一支护卫军,驻扎在了城东南一个叫豫灵镇的大村落内。村中有一名开明绅士,姓张名明岳,此人家有良田千亩,人也年过八旬,但是精神矍铄,身体健壮,年轻时曾经考中过秀才,善读古书,通古达今,在村中也算得是个有大学问的人了。 僧格林沁一住进张明岳的宅院中,他留给老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身形硕壮,敦实有力,说话满口北腔,身边随从众多,气势咄咄逼人,非一般等闲之辈可比。进而又听众随从们开口闭口必称“王爷”,张明岳就断定此人的身份绝非一般了。张明岳心中盘算:“常听人提起,清朝道光皇帝的姐姐一生无出,晚年不得不过继科尔沁左翼后旗哈日额日格苏木百兴图嘎查普通台吉家一位蒙古少年为继子,此人名叫僧格林沁,难道今日住进我家的这位王爷,他就是僧格林沁不成?如果是他,那可真是天赐良机,我今天非要与他攀谈攀谈,看看此人到底是位将才呢还是帅才?或者两者都不是,而是一位徒有虚名的庸才?” 张明岳老人这样想过之后,即故意找机会,主动接近僧格林沁,无话搭讪,与僧格林沁套近乎。这日中午,待僧格林沁用罢午餐之后,老人就不请自到,一掀门帘,走进了僧格林沁临时居住的房间。 这时,僧格林沁吃罢午餐后,正独自坐在太师椅上品茗歇息,突见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不请自到,就暗自猜想道:“他肯定就是这家的主人了。” 僧格林沁见张明岳走进屋来,为表示尊敬,就打破往日的惯例,放下他王爷的架子,主动站起身来迎接。 僧格林沁虔诚的说道:“老人家,你都偌大岁数了,还亲自登门来拜访本王爷,这实在教本王爷过意不去哇!老人家,快快请坐!快快请坐!” 张明岳也以礼相还,谦逊的说道:“听说我家住进了一位王爷,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兆头,是我张家蓬荜生辉的好事情啊,不知我家的老坟头啥时候开始冒详烟了,老汉怎么能不高兴呢?如果老汉猜得不错,恐怕阁下必定就是叱咤疆场,震惊当世的僧格林沁王爷了?” 僧格林沁听张明岳如此夸赞自己,心中不由自主的生出一阵美丝丝的感觉,但嘴上却故作谦逊地说道:“殿下不才,恐怕也是浪得虚名罢咧。本王冒昧的问一句,老翁尊姓大名?仙寿几何呀?” 张明岳朗声回答:“小老儿姓张,就是弓长合二为一的张字,复名明岳,就是光明的明,山岳的岳,就是寓意明月照耀山岳之意。王爷问到小老儿人生几何?敝人生于乾隆辛丑四十六年,今已枉活八十四岁矣。虽然说早年时也中过秀才,却是碌碌一生,无所作为。回想起来,真是不无遗憾啊。” 僧格林沁故作惊诧的说道:“老人家,你何必过谦?俗话讲,年老经验多,阅历深,年老是一宝么。” 张明岳又问僧格林沁:“听说僧王爷也是出身寒门,少时亦历经磨难与坎坷,不想现在却贵为王胄,头顶光环,富贵荣华,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如果单用幸运二字来形容王爷的今天,恐怕也难尽其表了。” 僧格林沁说道:“在外人看起来,这王爷是贵为天子的门人,又集荣华富贵于一身,这是何等的荣耀与风光!其实不然啊,本王爷现已五十五岁矣,正是颐养天年的时候,可是因为国家兵燹四起,人民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我还得替皇上分担国忧,整日里骑马奔驰,不得安生,天天被累得筋疲力尽,寝食难安,这些难言之苦,又有何人知道呢!” 张明岳随声附和道:“是啊是啊。小老儿虽然身居荒村野坡,但也并非孤陋寡闻之人。闻知王爷自督师以来,倾心硕望,鞍马劳顿,呕心沥血,景仰公忠者,非一朝一夕也。今日幸得王爷亲聆训诲,共论时艰,也是三生之幸事耳。欣闻旌麾又欲南指,奉命专征,窃喜交谈光仪,恨不能执鞭负弩,跟随王爷以征天下,也实一憾事耳!” 僧格林沁说道:“本王爷闻知中原群贼纵横,犹如燎原烈火,大有越烧越旺之势,如不及时铲灭,中原何安?国家何安?朝廷何安?在本王看来,贼势猖獗,非贼之不可平也,患在统率乏人,政出多门,事权不能专一;再加上地方大员分兵自制,各地官吏又各存畛域之见,致使不能戮力同心,全力扫除也。” 张明岳看出,僧格林沁虽然自恃骄横,却也透露出他的无可奈何,底气不足,给人以余日西下,花落去之感觉。想到这里,张明岳决定再用话来试探一下僧格林沁此时此刻的心情。 张明岳说:“俗语说的好,大也有大的难处。想你僧王爷贵为皇胄,又有铁骑军数万,真可谓一呼百应,万马驰逐之势,在外人看来,这是何等的威风与风光?哪里知道,原来你王爷也有你王爷的难处啊。不过,今幸大纛遄临敝县,各方节制,提纲振领,定当所向功成也!” 不想僧格林沁听完张明岳这番话后,连连摇首叹息道:“老人家,你年逾八旬,乃德高望重之人,在你这尊真佛面前,我也就用不着再说虚话假话了。你哪里知道,我僧格林沁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哇哇。虽说我的麾下确实有万余名虎贲骑兵,但是偌大一个中原,贼势披猖,兵力仍然不敷应用。就拿今日在阌乡县城头爆炸一案来说,一个刚到任的县令,还未来得及履职,即被当场炸死,至今我却连一个捻匪的影子都没有见到,你说气人不气人?” 张明岳故作惊讶的说道:“朗朗乾坤,清平世界,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你僧王爷的眼皮子底下,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奇哉怪哉,可怕之极哉!请问你僧王爷,你打算怎样来处理这一事件呢?” 僧格林沁不以为然的说道:“怎样处理?要知道,我的铁甲骑兵也不是吃素的,我已经派军队在城内搜索,实在不行,那我就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歹徒了;要是再不行,我就学秦始皇的办法,来他一个屠城就是了!” 听了僧格林沁这段表白,张明岳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心中暗想:“看来这个僧王爷的确是个冷酷无情的人,子民百姓乃国家的栋梁基石,皇帝坐在金銮殿上,每天有群臣拱卫,一声令下,山摇地动,那是何等的风光与威风!可是在中国历史上,从来就没看见哪个皇帝能长久坐在皇帝的宝座上,若究其原因,可能会有千条万条,但是最根本的一条,就是因为波浪汹涌,致使航船倾覆。若没有了庶民百姓,哪里还来的你这位王爷吆。你一个王爷,难道连这样简单的道理也不懂吗?这真使人感到惋惜!” 想到此处,张明岳决定设法来开导开导这位僧王爷。 张明岳说道:“听僧王爷方才的一番叙述,我老夫对王爷屠城一说颇有歧见,不知僧王爷想听老夫说否?倘若说后惹怒了王爷,王爷能治老夫的罪吗?” 僧格林沁回答:“老人家,你这是说哪里话来!我僧格林沁在你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面前,也只是个晚辈而已,长辈若是有话,那就敞开心扉,但说无妨,即使有冲撞本王爷之处,我也会完全原宥,不施追究的!” 张明岳兴奋地说道:“你真不愧是咱大清国的王爷!常言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细数中国历史,凡为明君者,无不是大度能容人之人,即所谓宰相肚子里能撑船即是指此。僧王爷身为皇亲贵胄,岂是庸臣宰相所能比?僧王爷既然听得进去逆耳之言,那老朽我也就不用着再遮遮掩掩了,我可要实话实说了!” 僧格林沁说道:“老人家言之有理,我僧格林沁也只好洗耳恭听了。老人家,你可知道,现今的大清朝,似乎就像航行在大海里的一条破船,怎经得起狂风恶浪的袭击,水击浪溅,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据本王爷了解,目前徐州、宿州之间官军不过万人,近又因缺乏饷银不得不大加裁汰,所存无多,如此区区兵力,何以能与数十万之敌抗衡?朝廷又囿于陋见,山东之兵不能越境协剿,如此一来,这聚剿捻匪的重担,就只有我僧格林沁一人承担了,我实在也是有苦难言啊。” 张明岳对僧格林沁的这番话,迅速在脑海中进行了推敲,觉得他的话并无虚假之处,因此就放开胆子对僧格林沁说道:“据老朽所知,张洛行每每出动,动辄以数万数十万之众计算,就官军而言,即令是全部精锐一起出动,也不过区区两三万人之众,以此区区两万之兵与张洛行来对抗,何以能稳操胜券?况且,平心而论,官军这区区两三万之兵,其中也并非尽是精锐呢?再说河南的兵力,名义上号称万余,而其中多系新募之兵,没有经过训练,就匆忙被躯至战场,一遇捻贼进攻,即未战自溃,还何谈护国卫民乎?真是苦哉哀哉也!” 僧格林沁忽然觉得,他面前这位老人,绝非等闲之辈,从他的言谈举止来看,很可能就是一位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啊。想到此处,僧格林沁对面前的这位老者又多增加了几分尊崇与信赖之感。 僧格林沁对张明岳说道:“张老伯,看来你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啊,从你老人家的谈话中,我断定你对军事和目前的战场形势,都有独到的见解,那我可要拜你为师,向你请教了。以本王爷多年的制贼经验来说,这捻贼之所以难治,就因为他们并无固定之所,他们好像每时每刻都在游走,东南西北到处流窜,单找官兵防守的薄弱环节,来搞突然袭击。可谓飘忽而至,疏忽又窜,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数年以来,他们好似不知沟壑堡垒之可恃,专心致志与官军野战来抗衡。故此使官军疲于应付,战果却寥寥矣。” 张明岳听完僧格林沁的话后,一丝不被人发现的笑意,浮现在他的脸庞。这可能是会心的笑,也可能是讥讽的笑,总之是不怀好意的笑。其实,张明岳心中想的却是:“你们大清朝自打进关后的第一代皇帝顺治起,就已经在风雨飘渺中勉强支撑了二百余年了,也该到了要改朝换代的时候了!” 张明岳这时更加露骨的对僧格林沁说:“僧王爷,你贵为黄胄,又被大清国皇帝封赐为王爷高位,你自然就对大清国抱有极深的感恩之心了,恨不能肝脑涂地,以命相报。但是你想过没有,自打道光爷庚子二十年经受鸦片战争以来,大清国已是日渐衰败,国力逐渐颓废,人心向背,一年不如一年了。若究其根源,还不都是因为朝廷的软弱无能,一味的仰洋人的鼻息而度日所造成的吗?于是乎,这才有了辛亥咸丰元年间粤人洪秀全的反清造反运动,和继之而起的淮河岸边的农民反清运动,从此以后,便连年兵燹四起,烽火炽燃,国无宁日了。王爷,请你冷静的想一想,若不是咱们朝廷的日益腐败,哪会有这许多乱子发生呢?” 僧格林沁被张明岳这番激烈的言辞说得一时间目瞪口呆,哑口无言,半天没有再言语。僧格林沁知道,张明岳这番推心置腹的话,句句都说的是实情,句句也都说到了点子上。但是,自己是大清国钦封王爷,虽然说自己不属于大清国皇家的正宗血统,而现在也与大清国有不可分割的亲缘关系了,难不成我僧格林沁也举起反清大旗,成为朝廷的反叛不成?不能,这绝不可能!我僧格林沁绝不会做这忘恩负义的事情!自从我被清朝皇族重用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决定了我与清王朝同呼吸共命运的结果。我僧格林沁今生今世,生是清王朝的人,死是清王朝的鬼,这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是无法再改变的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僧格林沁才从迷茫中缓过神来,他对张明岳说道:“张老爷子,自从我僧格林沁官居高位以后,每天所听到的尽是些恭维与奉承的话语,没有哪个人胆敢在我的面前说句真心话,这几十年来,你是我碰到的第一个敢于在本王爷面前敢于向我说真心话的人,对于你老人家的坦诚与大胆,我僧格林沁打心底里向你表示感激。这叫我想起了一句话: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哇。可是我也不能不遗憾的告诉你,即使摆在我面前的是一条错误的路,我面前是一个无底的深渊,抑或是一个深不见底的火坑,我也得义无返顾的走下去,直至我生命的终点,这就是我僧格林沁早已注定的命运!” 这时,反倒轮到张明岳老人沉默了。是啊,人生处处是羁绊,不是名利,便是地位,不是房产,便是金钱,再不就是美色的诱惑,欲望的吸引,总之,人生处处皆羁绊,每走一步皆遇困难,就看你如何看待,如何应对,如何去处理了。总而言之一句话:人生中要尽可能的做到尽善尽美,完美无缺,要不然可要给自己留下无法拭去的遗憾了。 在经过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张明岳老人终于又开口说话了:“看起来,耀眼的光环只是表面的东西,人一旦被名与利的光环罩住了眼睛,尽管在外人看起来有无比的光彩亮丽,变幻莫测,还时时吸引着那些追逐名利的人,去拼死继续往光环里面钻。可是待人们一旦真正进入到了光环里面,你这才发现,呈现在自己面前的,竟然是漆黑一片!哪还有一丝一毫耀人眼目的光亮?可是,这时你已经被被外面的光环套得牢牢的,无论如何想挣脱,也是无济于事了,此时你才感到后悔,可是还有什么用呢?到了这时,你才深切地意识到:要么随光环一起转动,要么待体力耗尽,与它一起消失!尽管你大声呼喊:‘让我回到光环外面去吧,我想过以前那种平淡无华的生活!’但是你会发现,一切都已经晚了!” 僧格林沁对张明岳说道:“老人家,你老说的可实在是太好了!我僧格林沁的地位虽高,权利也大,但却很少能被外人所理解。你老人家刚才说的什么光环啦,旋转啦等等这些东西,我听起来很是吃力,你能不能说的更直白一些,这样我听起来才会感到轻松!” 张明岳说道:“老夫认为,在你僧王爷身上,最大的光环,莫过于王爷这个称号,最大的桂冠,亦莫过于王爷这个称号,有了这种世袭罔替的权利,你全身从头到脚,无不被光环所笼罩,它们才将你压得喘不过气来,它们会驱使你勇往直前,一刻也不能停留!一旦停下了脚步,你就会认为,这是对皇上的不忠不孝,大逆不道!老夫不是讲你不应该拥有这些称号,我只是说,一个人,一旦他背负过多的荣誉与权力,非但起不到好的作用,反而会阻碍他的独立思考,自由发挥,你之所以感到有压力和心力交瘁者,无不都是这些东西给你造成的!” 僧格林沁问张明岳:“老人家,那么以你的意见,我该怎么办呢?我总不能将这些荣誉与权利舍而弃之吧?” 张明岳说:“非也!老夫不是不让你拥有些荣誉称号,更没有要让你放弃权力的意思,而是要叫你把它们放在一个适当的位置,不必天天背在身上,积重而难返,成为自身的负担!” 僧格林沁说:“话说到这里,我似乎听懂了你话中的含义。什么冠冕堂皇的称号,什么听起来十分吓人的头衔,这些东西说到底还不都是些外在的东西?真正的含义应该是诚诚恳恳的做人,老老实实的做事,不贪污,不腐化,两袖清风,一身正气,这样等自己的生命临到终结的时候,他才能做到光明正大,一尘不染,含笑九泉矣。” 张明岳没有再围绕这个问题继续发表意见,他将话锋一转,继续说道:“要说咱们这个大清国,从第一任皇帝顺治帝起,历经康熙、雍正、乾隆三代,还称上太平安宁,只是到了咸丰爷这一代,可就日渐颓废了。究其根源,皆因奸臣弄权,奸佞当道所致。于是乎,就出现了贪官污吏一手遮天,耍弄权术,瞒天过海,一手遮天,处处以假象来欺骗皇上,民人有冤屈无处申诉,这才有了反叛朝廷事件的发生;兵燹四起,民不聊生,这一下可就忙坏了这些文武大臣了。要是不然,你僧王爷如何能千里奔驰,来到阌乡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呢?” 经过长时间的交谈,时间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这时,忽听得大门外有砰砰砰的敲门的声音,张明岳正要起身前去开门观瞧,忽然被僧格林沁给拦住了。 僧格林沁说:“你老都偌大年纪了,这种杂差小事,那还敢烦劳你老人家大驾亲为呢?来人,快到门口去看看,是什么人在敲门?” 护卫小兵竹马领了僧王爷的命令后,即迈开矫健的步伐,几乎像一阵风似的,三步两步就来到大门近前,他一伸手,将两扇巨大的黑漆大门由外向内,只听呲呀呀一声响动,两扇黑漆大门便被他拉开了。 大门打开后,在暮色苍茫之中,出现在护卫小兵竹马面前的,竟然是他似曾相识、却又不认识的三位“贵妇人”打扮的“妙龄女郎”。 小护卫竹马感到奇怪,在这夜幕即将来临之际,为什么会有三位夫人来访呢?难道她们是张明岳老人家的家眷不成吗? 小护卫竹马止不住问了一声:“你们是何方来客?到此来是要找什么人?” 站在最前面,年龄稍大一些的“妇人”回答:“小兵蛋子,你可真是有眼无珠,这才隔了还不到一天的功夫,你怎么就把本将军给忘记了呢?我到这里来还能找谁,不就是来找咱们的僧王爷吗!” 小护卫竹马更加感到奇怪了,心中暗想:“你们哪里知道,咱们这位王爷可是不近女色的,暮色都要降临了,你们还来献此谄媚,明明是不怀好意吗!” 想到这里,小护卫竹马走向前去,伸开双臂,就欲将“她们”推到门外去。 没想到前面的那位妇人勃然翻脸,举起右手,在小护卫竹马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狠狠在他的脸上抽了一记耳光!口中还不依不饶的大骂道:“好你个狗眼看人低的小杂种!你竟敢阻止本将军来面谒僧王爷,我看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你赶快躲在一边去,让本将军进去!” 小护卫竹马无端挨了这一记耳光,心中正生闷气呢,他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又是一名堂堂正正的军人,他哪里能受得了这种窝囊气?不由分说,他就拉开了架势,准备与那位“夫人”一比高低。可是他刚一出手,伸出去的胳膊就一下子被那“女人”抓了个结结实实,只见妇人稍一用劲,小护卫竹马的双手就被她倒剪背的拧在了一处。小护卫大叫一声:“你哪里来的野婊子,竟然还有如此大的力气?轻点!轻点!疼死小爷了!” 坐在堂屋里还在海阔天空、东拉西扯的僧格林沁与张明岳老人,听到院落内的气氛有些不对劲,预感到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僧格林沁伸手拽出佩剑,张明岳手端茶杯,双双急匆匆皆从屋内来到了院落内。二人一见院内的情形,一时也都被弄懵了。 那“妇人”一见僧王爷到来,便将拧住小护卫竹马的双手松开,然后双手并拢,向僧格林沁深深施了一个万福,尽量把粗嗓门捏得紧紧的,装作一副淑女的姿态,对僧格林沁说道:“末将突然造访,惊了王爷的大驾,是为大不敬,还望僧王爷多多原宥才是!” 僧格林沁用疑惑的眼光紧紧盯着面前这几位贵夫人打扮的女人,用怀疑的口吻问了一句:“妇人,夜幕即要来临,几位都是何方女神,不知你们找本王爷有什么事情?” 妇人回答:“哎!这是怎么说的,我说我的僧王爷呀,你老人家是不是老糊涂啦,还不到一天,你怎么就连跟随你马前鞍后十余载的我都给忘记了呢?” 听完妇人的这一席话,僧格林沁就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僧格林沁加重了语气,问道:“本王爷公务在身,日理万机,没功夫与你们这些贱女人胡搅蛮缠,本王爷最后警告你们,如不马上离去,我可要开杀戒了!” 妇人一听僧王爷此话,竟然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僧格林沁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起来:“王爷,你千万不可如此!常言道,不看佛面看僧面,你就可怜一下属下跟随你这些年的情份上,不要对属下如此绝情好嘛?” 僧格林沁更没好气的说道:“混账东西!你开口一个属下,闭口一个属下,回想我僧格林沁几十年的军旅生涯中,我实在想不起来,我哪里来的你们这样一些不伦不类的属下么!” 那妇人一扭屁股,突然从地上站起身来,扭捏作态的说道:“我说我的个好王爷唻,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呀,我们货真价实,就是您的属下吗。你再仔细看看,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僧格林沁手执佩剑,小心翼翼的走到妇人近前,围着她举目细看,看了半天,仍然一无所获。僧格林沁对张明岳老人说道:“夜幕已经降临,本王已是老眼昏花,实在是看不清这位妇人的真实面容,你赶紧命人点一支蜡烛来,让我再仔细观瞧观瞧!” 张明岳赶忙命家人去点上蜡烛,手护着闪烁的烛光,来到僧格林沁身边,将蜡烛递到了僧格林沁的手中。 僧格林沁一手端着烛台,一手护着烛光,几乎是贴近妇人的脸蛋,上下左右,前前后后,几乎照了一个遍,这一照不打紧,看倒是看清楚了,可看完之后,几乎没把他恶心得呕吐出来!原来,就在僧格林沁手举烛灯,仔细查看的当儿,有四位女侠正隐身在墙头上小声窃笑呢。这四位女侠非是别人,她们正是一手导演这场恶作剧的副营官婉闹,以及程帼秃子,刘三姑与柳荷花四人。 僧格林沁这一次到底看清没有?他看到的又是什么呢?借助蜡烛灯光的照射,这一下僧格林沁可是看清楚了。但见此妇人: 发髻高挽颅顶盘,巍峨瞻望曰飞仙; 柳叶细眉似弯月,梳绾鬟结巧盘旋。 油头粉腮泛珏光,绫罗绸缎裹身上; 牡丹花蕊舄面绣,扭捏作态似狐仙。 胭脂点唇似火红,面目狰狞恶魔凶; 王爷看罢诧不已,竟把烛灯摔地平! 僧王爷不看还罢,这一看好似看见妖魔一般,他被吓得倒退了几步,镗啷啷撒手把手中的烛灯丢在了地下,要不是身子靠在了墙壁上,可能真的就被吓倒了! 僧格林沁气急败坏的问那妇人道:“你开口闭口自称是我的属下,可我看过你的梳妆打扮之后,看你们个个都男不男、女不女的,我啥时候有过你们这样一群四不像的属下呀!” 那妇人此时也有些不高兴了,她放下脸子说道:“我的个王爷唻,你老人家可真是记性没有忘性好哇,那我就实话告诉你好了,我就是你骑兵营的参将营官塔哈布呀,这一下你该想起来了吧?” 僧格林沁一听那人自称是塔哈布,使他感到既惊讶又突然,心中还升起几分恶心的感觉!他的气可真是不打一处来。僧格林沁心中暗想:“塔哈布哇塔哈布,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装扮成这副模样来吓我!这成何体统?当着张明岳这位老秀才的面,你让我僧格林沁这位王爷的脸往哪里搁呀。你如此恶作剧,如果不对你严加惩处,你叫我今后还如何来带领我的铁甲骑兵?” 就在僧格林沁即将传达命令,招呼门外的贴身护卫来收拾塔哈布的时候,忽听得那位小护卫竹马问塔哈布道:“你说你就是塔哈布将军,那我来问你,你身后的那三位又是什么人呢?” 未等塔哈布说话,三人中稍微年长的一位说道:“我叫乌善,今年三十二岁,是塔哈布将军的贴身护卫!” 另一个紧接着又说道:“我叫乌美,今年二十八岁,我也是塔哈布将军的贴生护卫!” 第三个也不示弱,马上又回答:“我们三个人是亲弟兄,我是老三乌仁,年龄最小,今年芳龄二十二岁,我们三兄弟去年刚刚由土默特旗来到军营,我们都是塔将军的贴身护卫也!” 僧格林沁听完三兄弟自我介绍后,心中那个气呀。我把你们这些不知廉耻的家伙,你们不但打扮成这种不伦不类的怪模样,还开口闭口之乎者也的,是可忍,孰不可忍! 第一百零七回 僧王爷龙颜失色,塔哈布侥幸免罪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僧格林沁强忍住胸中的怒火,气愤地说道:“在你们临上断头台之前,我还必须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个水落石出。我来问你们,为何在一夜之间,你们好像都变了一个人似的?为什么都打扮成这副模样来见本王爷?这真是本王爷我的奇耻大辱!” 经过一番折腾之后,塔哈布等人的头脑好像也渐渐的清醒起来,他这才意识到,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羞赧满面,惭愧无比,怯懦的说道:“王爷息怒!请你静下心来,听属下慢慢说明原委!” 书中代言:在这阌乡县城内,自从黄旗捻军设计混入城中,将团勇营官李成宪、李成美和县官王其昌杀死后,由于新县令迟迟没有到任,所以城中就一直失去了管理,暂时处在一片混乱状态。刚履任的县官王其胜还未进城,还没来得及履职,就突然被安设在城头上的稻草人炸弹给炸死了!说起来也真是祸不单行,灾难频发,把一个无人管理的阌乡县城搞得人心惶惶,城内动荡,人心惶惶。 塔哈布接受僧格林沁的命令后,即带领他的护卫营来到城内,暂行驻扎。由于整日里骑马奔驰,军兵们都劳累至极,因此一进入城内,就都各自找地方去安息了。塔哈布则因为责任在肩,使他不得不放弃休息,带上他的贴身护卫乌善、乌美、乌仁三兄弟,借口到大街上去巡查,实际上却欲借假公以营私。 三人协同走出临时住所,由东门沿大街慢慢向西行进,此时映入四个人眼帘的,是稀少的行人,萧条的街市,和偶尔碰到的一两个小商贩在沿街叫卖。 当四个人到达一个好似军营的大院落门口时,塔哈布一眼望见,在院落尽头的一个角落里,有一间不大的小屋,小屋门口有一位妙龄女郎在他的眼前一晃,马上又进到屋内去了;紧接着,该女郎又从另一间屋内叫出来三位绝世美人,众人嘻嘻哈哈,相互打闹,望见四位军兵后,又是指点,又是说笑,直把塔哈布等人看了个目瞪口呆,禁不住欲火上涌!就这样,在邪恶心情的驱使下,此时的塔哈布等人,早已把“危险”二字忘得一干二净了! 塔哈布对乌善等人说道:“这个偏僻的小城,且是劫后余生,没想到在这么冷落的街市上,竟然还有如此摄人心魄的美女佳丽呀,实在是天助我等。机遇难得。这可能就是人们所说的天赐良机了。你我整日里跟随王爷东奔西走,南征北战,今日遇到如此好的机会,也是我等的造化了!” 这就叫见色起意,色胆包天。你也不去好好想一想,既然不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又哪来的世间艳遇呢?肯定有人设下了陷阱,正在等待你们去跳哩。可是,在邪恶**的驱使下,塔哈布等人还是放开脚步,义无返顾的朝那间小屋走了过去! 房门虚掩着,塔哈布只轻轻一推,房门就无声的被推开了。塔哈布看见,房间内既没有桌椅,也没有板凳,除去四位面壁而立的美女外,房内就空无一物了。正在塔哈布疑惑不解的时候,忽听得其中一位女子问道:“军爷,此处可是个危险的地方,站在你没面前的可是四位女尸,难道你们就不害怕么?” “我的个妈呀,这可真是活见鬼了!她们竟然说自己是女尸,难道这是真的吗?不,人死不能复生,这世界上哪有会走路、会讲话的女尸?你们这种小儿把戏,只能去哄骗不懂事的孩童,对我塔哈布而言,那就不起任何作用了。我塔哈布杀人无数,难道还怕你们用这种鬼把戏来吓唬我不成?不管怎么说,今天你们遇见了我,那就只好由我塔哈布来摆布了!” 想到这里,塔哈布的**沸腾,他抬起的脚步,无论如何再也停不下来了。他伸出双臂,张开两只强有力的大手,猛然一下子扑到一位美女面前,就要去搂抱她。哪知那位美女身子出奇的灵活,就在塔哈布的双手就要碰触到她的一刹那,只见她身形挪动,也不知怎么回事,她轻而易举的就转到塔哈布的身后去了。 此时,只听另一位美女说道:“我们的事情还多着哩,哪有闲工夫和他们纠缠?大家都快动手吧!” 就见这位美女把袖口在塔哈布眼前一扬,塔哈布突然闻到一股异香扑鼻而来,刹那之间,他就像吃了**药是的,虽说头脑里什么都知道,可就是懵懵懂懂,迷迷糊糊,犹如腾云驾雾一般,手脚都不听自己指挥了。 恍惚之间,只见四位美女一会出屋,一会又进屋,也不知从哪里取来了衣服和镜子,还有胭脂口红等物。接着又命令塔哈布等人又是梳头,又是化妆,最后还命令他们各自都换上了女人的服装。经过如此这般一打扮,塔哈布等人就变成了非人非鬼的怪模样。最后又在四位美女的暗示下,他们就亦步亦趋,不知不觉,晃晃悠悠,不由自主的来到了张明岳的院落门口。 僧格林沁听完塔哈布的述说之后,气得他连连跺脚,头脑胀痛,浑身直冒虚汗,差一点没使他背过气去! 待稍微冷静下来之后,僧格林沁对塔哈布说:“你当本王爷是三岁小孩子是吧?你淫欲发作,还做出了有违道德的龌龊事情,为了躲避惩罚,你还编造出这么一套故事来哄骗本王爷,是可忍,孰不可忍!我再来问你,你所说的那四位美女,她们现在又在何处?” 此时的塔哈布,脑子也开始清醒起来了,他虽然看不清自己现在的面孔,但是一看到乌善、乌美、乌仁三兄弟此时的状态,自己是个什么样子,也就不言而喻了。此时的塔哈布,恨不得地上能裂开一条缝,好让他一头扎进去! 塔哈布一连搧了自己好几个耳光,一边搧,还一边骂自己:“塔哈布!你是什么东西?不能克制**,见色起意,你不但没有沾到人家美女的便宜,还被人家捉弄成这幅模样,谁叫你不长出息唻?活该!活该!” 僧格林沁说道:“塔哈布,我看你就省点力气吧,别在本王爷面前演戏了!只要你能说出那几位美女的来历,果真实有此事,本王爷可免除你们的死罪!” 塔哈布一下跪倒在地,哀怜的祈求道:“王爷,属下说的可都是实话,是那四位美女,一路带领我等,方才来到了王爷你住的这个院落的!” 乌善也说道:“王爷,塔哈布将军没有说假话,要不是有她们领路,我们也不知道你王爷住在这里。的确是她们一直把我们带到门口来的!” 乌美、乌仁也都说道:“王爷,你老人家就是借给我们十个胆子,我们也不敢欺骗你老人家呀,塔哈布将军和我哥说的都是实情!” 僧格林沁踢了塔哈布一脚,指着他的鼻子尖骂道:“空口何以为凭?我只要没有亲眼见到那四位美女,就认为你们是事先编好了故事,合起伙来骗本王爷的!” 说到此处,僧格林沁的火爆子脾气又上来了,他猛一下拔出佩剑,气哼哼的骂道:“塔哈布!你给我听好了,你们不但败坏军纪,还编出故事来欺骗本王,我今天要是不杀你们,何以正军风,压邪气!”说着,就要动手杀塔哈布。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忽听墙头上传来一声女人的笑声:“僧王爷,你的属下都没有说假话,这件事情是我们干的,你就不要再错怪他们了!” 院落中所有的人一下子都紧张起来,尤其是僧格林沁,原来侠女就在自己的身边啊,她们若是此时来刺杀本王爷,那还不犹如探囊取物一般嘛?僧格林沁刚想呼唤护卫兵,就见从墙头上轻飘飘一连跳下来四个人,她们齐刷刷的围站在了僧格林沁等众人身边。 其中一位女侠对僧格林沁说道:“僧王爷,请你不必害怕,我们不是来行刺的,我们会保证你安然无恙!” 僧格林沁是何等的倔强脾气,他哪里听得进去这位女侠的规劝——说得再明确一点,那就是他僧王爷根本就没把她们放在眼里!此时,僧格林沁心中暗想:“自古以来,都是牡鸡司晨,当家说了算,还从未听说过有牝鸡打鸣,说了算数的事情。正所谓‘牡鸡司晨,家之穷也,可乎?’” 僧格林沁这样想着,就见他举起手中的佩剑,就欲去砍站在他身边的那位女侠。不成想说时迟,那时快,就见那位女侠神速抬起右手,只用食指在僧格林沁的胸前轻轻一点,就见他手中的佩剑便脱手而出,当啷啷一声掉在了地上。这时又见那女侠不慌不忙,弯下身子,把掉落在地上的佩剑捡起来,重新递到了僧格林沁的手中。 之后,这位女侠用温和的口吻对僧格林沁说道:“僧王爷,你老人家还是识相一点的好。你也不想一想,要是我们是来行刺你的,还用得着如此大费周折吗?也不会对你如此客气,只要我手中的这柄利剑轻轻在你的脖颈上一划,你马上就会身首分离了!” 此时张明岳也对僧格林沁说道:“僧王爷,你就别再固执了,这位女说的没有错,他们肯定不是刺客,她们不会动手杀你的!” 这时,僧格林沁的心情也逐渐平复了下来,他将佩剑插进剑鞘,说道:“你们口口声声说不是来行刺本王的,可是在我的眼中,你们皆是朝廷的反叛,是反贼,我乃是皇亲贵胄,是本朝的王爷,咱们是水火不同炉,走的不是一条路,何来攀缘结好一说?本王爷问你们,你们都是些什么人?又是受了何人唆使,来戏弄本王爷和我的属下?你们可知道,你们这样做,可是使得本王爷颜面丢尽,无地自容了哇!” 只见女侠弯下身子,对僧格林沁施以万福,说道:“这是我等临时想出来的一个办法,为了能与你王爷相见,才不得不如此做啊。多有得罪,还望王爷你海涵!事到如今,我们也不必再遮遮掩掩了,干脆就把一切都对你说出算了!” 接下来,说话的这位女侠就逐一介绍说:“我们四位,皆是张洛行黄旗捻军萍踪侠客营的女战士。我的名字叫婉闹,是萍踪侠客营的副营官;这一位身穿蓝布碎花衣服的姑娘,名字叫程帼秃子;这一位身着粉红衣服的姑娘,名字叫柳荷花;最后这一位身穿黄色衣服的姑娘,名字叫刘三姑,她们二位,原先都是胜保大人的义女,现在她们是萍踪侠客营的女战士。” 听过婉闹姑娘的一一介绍之后,僧格林沁是既恼又恨,但是他明知自己不是这四位姑娘的对手,也就只好忍气吞声,不敢再做声了。 半晌,僧格林沁问那位叫婉闹的姑娘道:“本王爷知道,两军对垒,互相打斗厮杀,并无情感可言,现在本王爷既然落到了你们手里,你们想要杀死本王,那是举手之间的事情。此乃机会难得,失不再来,你们如果失去这个得来不易的好机会,那可就悔之晚矣!” 婉闹微微一笑回答道:“王爷您说的不错,如果我们想杀你,那是举手之间的事情。可是,我们现在还不想杀你,为的是等待你的良心发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僧格林沁听完婉闹的话后,叹了口气,用低沉的语调说道:“我是大清国的王爷,尔等是大清国的反叛,你我是各为其主,何来怜悯之心?本王爷愿为皇上而死,死得其所也!要杀,你们就动手,不必客气!” 刘三姑气愤的对僧格林沁说道:“如果不是我们的总旗主张洛行和军师龚德早有交代,你僧格林沁早已化成齑粉矣!” 一听说是张洛行与龚德叫她们手下留情,僧格林沁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自古官匪不同路,不知张洛行、龚德为什么要对自己手下留情? 想扫此处,僧格林沁问道:“世人都说,你们捻匪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奸淫掳掠,烧杀抢夺,无恶不作,你们的总旗主张洛行与军师龚德、龚瞎子,也皆是嗜血成性的大魔头,他们恨不得要吃本王爷的肉,喝本王爷的血,方能解他们心中的仇恨。怎么他们也对本王爷发起善心来了呢?” 婉闹微微一笑,平静地对僧格林沁解释说:“僧王爷,你刚才对我捻军所加的许多罪名,那只不过是你们朝廷编造出来的谎言罢咧,对此,我不想过多的加以解释,你只要想一想今天的事情,一切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假如如你所说,我们捻军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的话,为什么你僧亲王就站在我们面前,我们却没有立即将你杀害呢?谣言止于智者,你就自己去琢磨好了!” 刘三姑也插话说:“僧王爷刚才问,你现在已经落入我们手中,我们却还对你施以仁慈,为什么不立即将你杀死呢?实话告诉你,我们早就想把你杀死了,可是我们事先是接受了总旗主张洛行和军师龚德的命令,让我们这次还是留意你一条性命,本着有功者必有赏的原则,不要立即将你处死!” 僧格林沁听不明白:“我僧格林沁对你们捻匪只有杀戮,哪里来的功劳,何谈有功者必赏?” 程帼秃子说道:“我知道你必然会这样问。那就让我来告诉你是什么原因好了。你大概还不会忘记,五年前,也就是咸丰庚申十年八月二十日,直隶总督恒福为求自保,擅自主张向英法贼寇摇尾乞怜,谈判乞和,遭到英法贼寇拒绝,谈判破裂,英、法二寇决计向北京城发起进攻。此时,英法联军的洋枪队很快攻陷天津,就在朝廷一般胆小如鼠的大臣们向外寇摇尾乞怜,准备投降献出北京城的时候,是你僧亲王挺身而出,带领七千名蒙古马队的英雄男儿,手持长矛大刀,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与外寇英勇搏斗拼杀,大挫了洋人的锐气,长了我中华民族的威风。你说这是不是该赏的理由呢?” 僧格林沁稍作沉思,说道:“我僧格林沁既然已经过继给了努尔哈赤家族,还被封赐为王爷的称号,我总不能坐视外寇入侵,不管不问,视而不见,袖手旁观吧?保卫中华疆土,舍弃性命,效忠皇上,这可是我僧格林沁早已立下的誓言,国家处在危难之际,总不能叫我临阵脱逃,背叛皇帝吧?” 柳荷花也说道:“好一个不能食言!好一个言而有信!你可知道,我们捻军敬佩的就是你僧王爷这种铮铮铁骨的英雄精神!由于朝廷的**无能,再加上咸丰皇帝的软弱,才使得英法鬼子得寸进尺,步步进逼,眼看塘沽危机,天津不保,北京城也危在旦夕。这时,还是你僧王爷,要保住北京,必先保住塘沽与通州,是你统领马步兵一万七千余人,与使用先进武器康格列夫火箭枪的英法鬼子展开殊死搏斗,虽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也还是赢得了此次战役的胜利。狠狠的教训了外国侵略者!” 婉闹紧接着也说道:“由于武器相差悬殊,大刀和长矛怎能与英法联军的康格列夫火枪相对抗?可是令洋鬼子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虽然有先进的武器,可怎么能吓倒不畏生死的中国人民呢?在战斗的紧要关头,你僧格林沁王爷骑着骏马,站立在通州八里河桥头上,手持黄色小旗,任凭敌人的火炮轰炸,枪弹飞舞,你还是至死不肯退却一步,你的英勇果敢,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不就是我中华民族不畏强权,抵御外侮的典型表现吗?我们的总旗主和军师佩服你是个英雄,所以才不忍心加害于你!” 僧格林沁说道:“我相信你所说的全都是实话,如果你们哪一日见到了你们的总旗主和龚军师,清代表我僧格林沁向他们表达敬意和感激。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咱们是两军交战,各为其主,恕我僧格林沁还是不能按着他们的意志去行事!再说,现在谁胜谁负,鹿死谁手,尚无结果,还是待最后的结果来说话好了!” 婉闹说道:“既然你僧王爷如此固执己见,我们如果再说什么也实属多余了,不过我们已经将总旗主和军师的话,都原原本本的转达给了你僧王爷了,何去何从,还是请你自己拿主意好了。就此别过,我们要走了!” 张明岳一听侠女们说出要离开的话,立即对家人说道:“快!快!快为侠女们打开大门,放她们出去!” 婉闹回答道:“我看,开门就不用了,那只不过是多此一举!我们还是用我们自己的方式,‘走’出院落去好了!” 婉闹的话说过之后,就首先带头走到墙根下,只见她用脚跟轻轻一点地面,她的整个身子就像一根鸿毛是的,从地面飘上了墙头;紧接着是程帼秃子,接下来是刘三姑,最后一个是定元姑娘柳荷花,她们都如法炮制,一纵身“飞”上了墙头,最后都消失在了墙头外面,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这一回,僧格林沁免不了也是虚惊一场,虽说他嘴巴上表现出一股英雄不怕死的气概,还有那么一点视死如归的意味,可是一想到就要人首两分,就要永远告别这个世界时,他还是暗暗的流了许多虚汗。你想啊,要不是被逼无奈,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有谁愿意去拿自己的生命去做赌注呢?毕竟人的生命无论对于哪个人来说,都只有一次而已。 待四位侠女翻墙走过以后,僧格林沁与张明岳也离开院子,回到了房屋内。当然,跟随僧王爷进屋的,还有被化妆得不男不女的塔哈布与乌善、乌美、乌仁三兄弟。 僧格林沁在院落内站了这大半天,身体感到异常的疲乏。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感慨的说道:“我只不过刚过知天命之年而已,才站了这么一会,怎么就感到劳累了呢?难道我僧格林沁就真的变老了不成吗?” 张明岳附和说:“有人问,人老先从哪里老?回答,人老先从腿上老。我看这话不无道理。你只要用心去观察,凡是年少之人,都是生龙活虎,行走如飞;凡是步履蹒跚的人,那必定就是老人嘛。” 僧格林沁一转脸,一眼又望见了瑟瑟站立的塔哈布等人。这时他刚刚平息的怒火,又止不住突然涌上了心头! 僧格林沁指着塔哈布等人说道:“你们自己也拿镜子照照自己!你们穿着这身服装,梳妆打扮成这副模样,又是搽胭脂涂粉的,这哪里还是我大清**人的仪态?还不赶快去脱掉这身妖装,换上你们的军服!” 塔哈布胆怯地回答道:“禀王爷,我们自己的军装,早已经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你叫我们拿什么来换啊!” 僧格林沁对小护卫竹马说道:“你快去,随便到哪个军营,找四套军服来,让他们先对付着穿好了。你到军营之后,切记守口如瓶,千万莫把今夜发生的事情和塔哈布等人的遭遇传扬出去,否则格杀勿论!” 小护卫竹马“嗻”了一声,便领命而去。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小护卫竹马这才被累得哼哧哼哧的,肩扛四套军服,回到了张明岳家的院落内。竹马将军装往地上一扔,牢骚满腹的说道:“你们造下的孽,还要连累小爷来为你们受累,真是天理不公啊!” 僧格林沁因为正在与房东张明岳老人说话,没听见小护卫竹马在说什么,倒是塔哈布四人平心静气的站立一旁,对小护卫的话一字不漏的听了个清清楚楚,但是有错在身,也就只好忍气吞声,没敢声张。 小护卫竹马走进屋内,对僧格林沁说了声:“王爷,他们四人的军服,我都扛回来了,就放在院落内,你看接下来该如何办?” 僧格林沁没好气的说了声:“还能怎么办,让塔哈布他们把他们现在穿的那身妖精皮,快统统给我换下来,别让本王爷再看着恶心,叫我心里不舒服!” 接下来僧格林沁又问小护卫竹马:“我说竹马,就叫你去取几套军装,为何会耽搁了这么长的时间啊?” 小护卫竹马胆怯地回答说:“回王爷的问话,是这样的,我到了军需官那里,见他们正在热火朝天的抓一头小猪……” 未等竹马将话说完,僧格林沁就不耐烦的说道:“他们抓小猪,让他们去抓好了,这又管你什么事情?” 竹马嗫嚅道:“军需官说,半个月以来,每天接连行军,没有很好的停下脚步休息了,也没有吃到过好吃的东西了,今日好不容易得到了这么一个喘息的机会,恰巧那家房东家里有一头活蹦乱跳的小猪崽,军需官说,要是把它杀了,也够犒劳一顿了,于是就把它抓住宰了,马上剥皮,大火烧煮,很快就煮熟了,撒上一把盐,又搁上一把花椒,众人一份,吃了!” 僧格林沁问小护卫竹马:“你吃了没有?吃了多少?” 竹马委屈的说道:“还说呢,人家是主,我是客,虽然叫我偶然碰上了,也免不了主客有别,人家就分给我两个小猪耳朵。人家说了,要不是看在你僧王爷的份上,别说是猪耳朵,就连一根猪毛也别想沾到!” 僧格林沁听完小护卫竹马的叙述后,不以为然的说道:“皇家军队吗,无论走到哪里,历来就是全靠地方来供养。夫用兵之道,甲兵十万,千里馈粮,也有接济不上的时候,总不能让军兵们饿着肚皮去打仗吧?似这等轻微侵害百姓利益的事情,作为领兵打仗的统帅来说,也不必认真的去追究了。我要的是军兵们在紧要关头能听我的号令,能奋不顾身的去英勇杀敌,其他么就不必去多计较了!” 张明岳听完僧格林沁的解释后,总觉得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他的统帅决不可有这种不合乎逻辑的空泛思想,试想,统帅都把士兵侵害百姓利益的事情视作无关紧要的小事,还侈谈何种严明军纪?无怪乎官军在与捻军作战时,老是吃败仗哩,原来根源就在这里呀。 不过这都是张明岳老人的心里话,在这位位高权重的王爷面前,他怎么敢去直说呢?迫于无奈,他也只好随便应付几句:“王爷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僧格林沁劳累了一整天,现在已经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刻,他感到自己快有些支持不住了。于是,他便对塔哈布等人说道:“你们今天所铸成的过错,实为不可饶恕。不过现已夜深,若对你们大兴鞑伐,恐怕惊动了四邻,多有不便。我今天就给你们记上一笔,待天光以后,再与你们算总账!现在你们就先回军营去休息去吧!” 塔哈布等人听僧王爷如此说,预感到自己的事情可能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了了之了。于是都高兴的向僧格林沁行过叩拜之礼后,便兴冲冲地离开张明岳家,径直回阌乡县城自己的军营中去了。 你还别说,有一句话叫知子莫如父,知女莫如母。在这里,咱们还要再加上一个知帅莫如兵。这是因为,僧格林沁当时当着张明岳的面,才不得不对塔哈布等人说出“待天光之后,再与你们算总账”这样的话来。其实,僧格林沁并不傻,当他睡在床铺上的时候,他还在权衡利弊,考虑天光以后,该如何处理塔哈布等人的问题。 僧格林沁心想,他在派小护卫竹马去为塔哈布等人去取军服的时候,就曾经叮嘱过小护卫竹马,不要将塔哈布等人的事情对外声张,要是自己再对他们作出处理的话,无论以何种借口来执行军纪,都是难于自圆其说的。所以一向号称铁面无私、军纪严明的僧王爷,竟然也作出了一个与他的大名互相矛盾的决定:对于塔哈布等人的事情,只能做不了了之的处理。你还别说,这一点还真叫塔哈布给猜中了! 为了自己在张明岳这位老秀才面前不失威严,僧格林沁在第二天清晨起来以后,在匆匆的吃过早点以后,他即对张明岳老人撒了一个谎,谎说军情紧急,不可再作丝毫耽搁,必须立即集合队伍,去他处去追踪张洛行的捻匪。总之也是军民有别,人家张明岳又不是你僧格林沁的军师,也懒得去操这份闲心,你到哪里去,这是你僧格林沁的自由,对我张明岳又有何干? 号角嘶鸣,万马齐聚,僧格林沁也精神矍铄,只见他骑在一匹黑色鬃毛的高头大马上,身挎佩剑,手执马鞭,一身的戎装打扮,也是雄赳赳、气昂昂的,煞是威风,好一派大将风度! 就在僧格林沁犹豫不定,不知到哪个方向去追赶“捻匪”的时候,忽见塔哈布的护卫,名叫乌仁的那个小兵,骑马来报:“王爷,发现敌情!” 僧格林沁一听“敌情”二字,不禁又有些毛骨悚然起来。心想,昨日傍晚,在城头上,新到任的县令王其胜突然死于非命;昨天晚上,又有四位女匪造访我的临时住所,这一切都明明白白的说明,捻匪们就在我的身边,就在我的周围,他们如此神出鬼没,把我僧格林沁搞的是焦头烂额,不得安宁,现在听说发现了捻贼的踪迹,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哇,我岂能放过你们! 僧格林沁想到此处,慌忙问乌仁道:“你说发现了敌情,他们在哪里?” 乌仁赶忙回答说:“不算太远,据说就在城北一个叫席家庄的村庄附近。” 僧格林沁命令小护卫竹马:“竹马,你,快去把张明岳老先生给我请来,我有要事向他老人家请教!” 竹马“嗻”了一声,拔腿飞快跑去。 不多时,张明岳老人被请来了,毕竟人家是位八十多岁的老人了,行动吃力,一听说王爷有请,就慌不迭的往这里跑,待老人跑到僧王爷马前时,早已被累得气喘吁吁,虚汗淋漓了。 张明岳上气不接下气的问道:“王,王,爷,不知王爷,喊小老儿来,有何要吩,吩,吩咐?” 僧格林沁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用咄咄逼人、无可争辩的口吻问张明岳:“老秀才,我来问你,你可知道席家庄这个地方吗?” 此时的张明岳也缓过气来了,说起话来底气也显得足多了:“回王爷的问话!小老儿生于斯长于斯,要说阌乡县城周围的村庄,哪个我不熟悉?这席家庄可是咱这阌乡县城北数得着的大村庄。村中有个大财主,他的名字就叫席燕庄,听说席燕庄有一位小姨太太,名字叫尚桂花,这尚桂花与前任县令王其昌明里暗里的,后来因为奸情败露,小女子无颜面对众乡亲,不得已自缢而死,王其昌也因此被张洛行、龚德给处决了。” 张明岳还想说下去,却被僧格林沁给打断了:“好了,老人家,我知道这些就足够了,你不必再往下说了,请你老赶紧回家去歇息去好了!” 离开豫灵镇村,辞别了张明岳老人,僧格林沁驱赶着他的五百余名铁甲骑兵,又一路返回了阌乡县城方向。不过僧格林沁接受昨天新任县令王其胜被炸而死的教训,他认为这座阌乡县城是个是非多多、且十分不吉利的地方,因此便叮嘱竹马在前面带路,一路由小路绕县城而过。 大约行进了半个时辰,在绿树掩映、山岭环抱之中,一个偌大的村庄就出现在僧王爷的眼前。在村中一个很大的打谷场上,僧格林沁勒住了他的坐骑,此时就见一个身形高大,皮肤黝黑、全身戎装的军官,跑来向僧格林沁施礼、迎接、报告。 僧格林沁骑在马背上,见这位军官来向他施礼并迎接,他用鼻孔哼了一声,算是对这位军官的还礼。 僧格林沁问这位军官:“马来福,马总兵,本王爷问你,你是何时到达阌乡县的?为什么不进城居住,而选择在这席家庄驻扎呢?” 马福来胆怯的回答说:“回王爷的问话。事情是这样的,你我在山东济宁分兵后,你一路南进,由山东进入河南境内,然后又一路向西,直奔阌乡县城而来;而我则由山东鱼台县境,经江苏丰县,一路向西南直扑函谷关,由谷底搜索前进,直扑阌乡县城而来。就在我等快要到达县城的时候,猛然听见轰隆轰隆几声爆炸之声,一时搞不清城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就停止进军,临时驻扎在了这席家庄一带。由于天色已晚,加之人生地不熟,为保险起见,就蛰伏在村中一夜未动。今日一早,本总兵派出一支探骑,进到城中去探听消息,不料恰与由豫灵镇村回来的塔哈布将军等人相遇,这才知道了昨日傍晚城头爆炸事情的全部经过。” 僧格林沁听完马来福的禀报之后,紧接着又问道:“马总兵,本王爷再问你,你驱使你的众军兵一路由函谷关追奔而来,一路还顺利吗?就没有遇到过捻匪们的拦阻和袭扰吗?” 僧格林沁之所以如此问马来福,主要是鉴于昨天夜里婉闹等众女侠所导演的恶作剧而说的。但是马来福却不知道这些事情,所以就实话相告,把昨天夜晚发生在席家庄的事情,原原本本的都告诉了僧格林沁。 听僧格林沁如此发问,马来福胆怯的述说:“昨天夜幕降临之后,我们全体将士正在村中用晚餐,这时,忽听得传来一阵得得的马蹄声,接着就是一阵哭爹喊娘的声音,我预感到村中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全副披挂,手执矛枪,立即带领二十名亲兵到大街上去一看究竟。我们一路沿大街西行,见大街上到处是一片宁静,不像是有什么事情发生过。但是当我带领亲兵快走到村口的时候,眼前看到的情形,不禁使我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僧格林沁听后,禁不住一惊,慌忙问道:“马总兵,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马来福此时突然跪倒在僧格林沁马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道:“怪就怪本总兵无能,眨眼的功夫,就让十余名弟兄无端的丢掉了性命!未曾出师士先亡,未见硝烟丢性命,说起来也真叫人懊恼不已!都怪本总兵考虑不周,以致才造成此一劫难。我马来福该死!我马来福该死!” 僧格林沁听后,气得他用双腿猛一夹马肚皮,战马粗通人性,却听不懂马来福与僧格林沁说了些什么,当僧格林沁用双腿夹它的肚皮时,还误以为是僧格林沁给它的起跑命令呢,所以就猛然间向前俯冲而去,僧格林沁因为没有丝毫思想准备,屁股没有坐稳,身子一晃,一下子便从马背上摔到了地上! 众军兵见王爷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赶紧一涌向前,赶忙把他从地上搀扶起来,并为他掸去身上的灰土。众人见僧格林沁并无大碍,只是虚惊一场罢了,为了不使僧王爷过度气恼,便不约而同的呼啦一声,全都跪倒在僧王爷面前,祈求王爷宽恕绕罪。 马来福一边叩头,一边虔诚的乞求道:“都是本总兵的罪过,望王爷宽恕!” 塔哈布也说道:“王爷您受惊了,小的们请求王爷宽宥则过!” 其实,塔哈布如此说,更有其深层次的原因。因为他十分清楚,昨天所发生的事情,僧格林沁可能还记恨在心里,一旦他此时翻脸,他塔哈布轻则要受皮肉之苦,重则是性命不保,这些都不是没有可能的。反正嘴是两片皮,咋说都是理,他塔哈布是死是活,还不都凭他僧格林沁一句话吗? 好歹僧格林沁并没有责怪众人的意思,塔哈布等人一颗提吊的心,这才像一块石头落在了地上,踏实了下来。 有军兵把惊跑的坐骑抓拢了回来,只待僧王爷发话,一顿皮鞭抽打是不可避免的了。但是僧格林沁制止了他们。 僧格林沁对众人说道:“尔等切记,一匹十几岁的坐骑,它也有三四岁儿童的智力哩。倘若它犯下了过错,必然也晓得后悔,这时切忌不可用皮鞭等物去抽打它、教训它,那样不但起不到训诫它的目的,反倒会激起它反抗的倔脾气来,它会在今后的某个时机,寻机报复你的。所以,请你们记住本王爷的话,对于稍通人性的畜生,千万莫以暴力相待,而是要动之以情,训之使之驯顺,这样才可人畜和谐,和睦相处!” 众军兵被僧格林沁这一番话,说的是口服心服,尤其是塔哈布,他竟被感动得涕零痛哭,眼泪横流!众皆不停地念叨:“王爷教训的是!王爷英明!” 马来福从地上站起来以后,继续对僧格林沁说道:“由于这个混蛋畜生的干扰,把我刚才没有说完的话也给打断了。你问我在村头看见了什么,说起来可怕极了!我看到,我那十余名马军巡查队员,个个都人首分离,死尸栽倒在马下,人人脖腔中血流如注,把整个土地都染红了,他们死的可真是太凄惨、惨不忍睹了!” 僧格林沁打断马来福的话:“我来问你,你有没有发现,杀死他们的都是些什么人?匪徒们现在又逃往了何处?” 马来福垂头丧气的回答说:“我亏了没看见他们,要是看见了他们,恐怕现在我就不可能站在这里,与你僧王爷说话了!不过,我虽然没有看见杀人的是些什么人,但在我死亡的军兵尸体上,却看到了一张字条,由于本总兵大字不识几个,所以还未来得及观看呢,现在就把它交予王爷,请王爷过目!” 僧格林沁接过字条,怀着忐忑的心情阅读起来。只见字条上如此写道: 可怜天下善人心,对牛弹琴也苦辛; 明知规劝无结果,还望僧王识余心。 愚忠终将成腐土,何须处处劳尔身? 一朝曲尽弦断时,王爷小命丧黄滨! 字条最后落款是“不忠反民张洛行、龚德仅示。” 第一百零八回 众侠客频布迷津,僧王爷身陷迷途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僧格林沁将字条读毕,沉思了半天,对字条中有的字意还不是十分理解,便将字条顺手递给骑马站在他身边的总兵陈国瑞,然后对他说道:“陈总兵,你看看,这字条中都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怎么读不懂呢?如果陈将军能读懂的话,就不妨请你为本王爷解读解读好了。” 陈国瑞将字条从僧格林沁的手中接了过去,煞有介事的看了半天,最后不得不把字条重又交还给了僧格林沁。 陈国瑞无奈的对僧格林沁摇了摇头,不无尴尬的说道:“僧王爷,要说舞刀弄枪,在战场上拼杀,我陈国瑞还不含糊;可要谈到这舞文弄墨的事情,那无疑就是逼着鸭子上架了。你想想看,你从小就被领进了王府,你老人家读的书肯定比我多多了,你都看不懂的文章,那我陈国瑞就更不必说了。不过我倒想起一个人来,若是把此人喊来,说不定他还能为王爷您解疑释惑呢!” 僧格林沁一听陈国瑞如此说,一时便来了兴趣,他问陈国瑞:“国瑞,你所说的这个人是什么人?他是远在天边呢,还是近在眼前?你不妨马上派人把此人喊将过来,让他看看这字条中说的都是些啥意思?” 陈国瑞说:“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离我们只有咫尺之遥,我马上就派人去把他给请过来!” 那么,陈国瑞所提到的这个人是谁呢?原来他就是席家庄内唯一的乡绅席燕庄。想必读者看君对席燕庄此人并不陌生,因为,咱们曾经不止一次的提到过他的大名,尤其是他的五姨太尚桂花与原先的县令王其昌暗中苟合的事情,大家一定不会忘记。这时的席燕庄虽然身体大不如从前,但是他并没有死,仍然活着。 不大一会工夫,陈国瑞派去的护卫兵就把席燕庄给请来了。此时的席燕庄,自打他的五姨太尚桂花与原县令王其昌通奸的事情被曝光以后,他的身心都受到了严重的摧残,所以他的身体就每况愈下,一天不如一天了。说句难听的话,目前的席燕庄,犹如一具行尸走肉一般,只是还有一口气,苟活而已。 席燕庄步履艰难,走起路来亦蹒跚趔趄,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好像一旦有一股风刮过,肯定就会把他给吹趴下似的! 席燕庄好不容易走到僧格林沁马前,也不知是由于心中胆怯,还是因为身体实在欠佳,他不由得双膝一软,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席燕庄一边不住的叩头,一边气息奄奄的哀求说:“我席燕庄,一向奉公守法,从不做违法的事情,不知我法犯哪条,罪触何规,王爷唤小民来,不知因为何事?” 僧格林沁说道:“你就是人们所说的乡绅席燕庄?你不必害怕,快快请起!今天,本王爷把先生请来,非为别事,只因为我这里有两位捻匪首领留下的一张字条,我看过之后,对其中的意思似懂非懂,一头雾水。听说席先生乃是秀才出身,所以才把你请来,请你为本王爷来解读一下,看其中到底说的是啥意思?” 听僧格林沁如此说,席燕庄一颗提吊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席燕庄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身来,躬身接过僧格林沁手中的那张字条,从头至尾,认真看了一遍,他沉思了半天,始终没敢言语。 半晌过去,席燕庄这才小心翼翼的对僧格林沁说道:“王爷,在解释字条中的内容以前,小的有句丑话,要先对王爷您说!” 僧格林沁知道席燕庄有顾虑,所以对他许诺:“席先生,你只是奉本王爷之命对字条进行解读而已,其中的言语又不是出自你本人之口,说白了,你就是个传声筒而已,本王爷怎么会责怪你呢?你但说无妨!” 席燕庄颤颤巍巍的说道:“从前面四句看来,好像王爷您与这写字条的人已经有过接触,他们似乎对您说了些什么,比如说劝你归降什么的,似乎您并没有答应他们;这接下来的四句,可就对王爷您大为不敬了,他们可能要对王爷您采取什么严厉的手段呢,这最后两句,连您最终的结局也给您划定了,小的怕说出来触怒王爷您,所以不敢明说。” 僧格林沁一听席燕庄这话,似乎觉得自己的脊背也凉了半截,他怎么能把昨天夜晚发生的事情讲出口呢?他只能把一腔怒火发泄在席燕庄身上。他怒不可遏的命令席燕庄道:“本王爷一再申明,这不关你的事,快说!” 席燕庄哆哆嗦嗦的说道:“张洛行、龚德二人,他们已经为您断定,你老人家最后的结局,也就是您生命终结的地方,不知是在哪个地方的黄河边上?” 僧格林沁一听这话,气得他血压上升,两眼一黑,身体晃晃悠悠的便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就听他的口中“哇”的一声,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 眼前突然发生的这一幕,可把陈国瑞、塔哈布、马来福等人给吓坏了,众人赶忙翻身下马,一涌向前,围在僧格林沁四周,又是按胸,又是捶背,又是不住的呼喊,折腾了半天,这才使僧格林沁苏醒了过来。 僧格林沁突然从马背上摔到地上,不但吓坏了陈国瑞、塔哈布、马来福等人,也吓坏了众军兵,但是最害怕的莫过席燕庄。事情明摆着,无论如何,人家都是僧王爷的亲随与部下,是一家人;而他席燕庄就不同了,在在场的所有人中,唯有他席燕庄才是局外人,况且,僧格林沁是听过他的释读后,才由于气血攻心,从马背上摔到地上的,这些个官兵都是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主儿,一旦他们翻了脸,耍起横来,他席燕庄就是有十张嘴巴,也是秀才遇见兵,有理难说清了。 可喜的是,僧格林沁还是个比较讲信义的人,他原先说过的话,并没有翻供,也没有责怪席燕庄的意思,况且他这也是一时气恼,气血攻心所致,并无大碍,待喘息静养了一会之后,也就慢慢康复了。 但是,此时的僧格林沁,气氛恼怒仍然没有完全消除。他指天骂地的说道:“好一个大胆的张洛行!好一个大胆的龚瞎子!你们想让我僧格林沁跟你们沆瀣一气,来反对当今的朝廷吗?这是白日做梦!你们想让我僧格林沁对尔等手下留情吗,休想!我是堂堂的大清国的王爷,怎么能与你们这些朝廷的反叛同流合污,合穿一条裤子?你们就去做梦去吧!就凭我僧格林沁手下的这支铁甲骑兵,若是不把尔等彻底铲除,我僧格林沁死不瞑目!你们就等着瞧吧,看我僧格林沁如何来剿灭你们,收拾你们吧!” 僧格林沁之所以怒火攻心,摔于马下,其实还有一个无法言表的原因。你想啊,从他刚到阌乡县城那一刻开始,先是刚到任的县令王其胜被城墙上的稻草人炸弹所炸死,紧接着就是张洛行和龚德派遣的四位女侠所导演的一场闹剧,她们不但迫使久经战阵的塔哈布等人束手就范,还亲自来到僧格林沁的临时居所,还在他僧格林沁面前指手划脚,说三道四,并且当面羞辱了他,使他既无法声张,也无法反抗,事后也不敢把这件丢丑的真相说出口;刚到席家庄,又亲眼看到被杀的士兵,她们还假借张洛行、龚德的名义,明目张胆的写歪诗来羞辱他、刺激他,他僧格林沁乃国家的王爷,如何能受的了这种奇耻大辱!从这种种迹象来看,捻匪们就在自己的周围甚至身边,但是自己却既看不到他们,更无法抓不住他们。这一切的一切,怎能不使他这位大清国的王爷内心焦虑和惶悚不安呢! 正在僧格林沁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又有探马来报:“禀王爷,事情不妙了!” 陈国瑞代替僧格林沁问道:“为何事惊慌?难道又有我官军被杀不成?” 探马回答说:“倒是还没有人被杀,只是在席家庄的西北方,又发现了敌人的马兵。他们正在村外的树林边嬉戏打闹呢!” 僧格林沁听罢此言,止不住心火又往上冒,他恶狠狠地骂道:“大胆捻寇!有胆量的就不要如此躲躲闪闪,装神弄鬼的来吓唬本王,有种的就公开站出来,和我僧格林沁真刀真枪的较量一番,你们如此躲躲藏藏的,到底想要干什么?” 说到此处,僧格林沁一转脸,对陈国瑞、马来福和塔哈布等人说道:“走,到村头去!我倒要见识见识这帮捻匪,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僧格林沁骑马在前,马后紧跟陈国瑞、马来福、塔哈布和众军兵,呼啦一声,就像是一阵狂风,一起都奔向了村头。 众人来到席家庄西北部的村口边,在一个高坡处,各自勒住战马,居高望远,但见面前是一条约有一百丈宽的河流,涓流潺潺,细水无声,平静的从河底流过,河水清澈可以见底,浅水底下的鹅卵石清晰可见,河水并不算深,将裤腿挽到膝盖处,就可轻松度过。在溪河的对面,是一片红枣林与核桃树林,此时正值红枣收获的季节。远远望过去,对面的捻军有男有女,他们正在一边吃红枣,一边互相嬉笑,好像对对面的僧格林沁马队视而不见。 僧格林沁见此情形,他刚刚平息的怒火,又开始燃烧起来。 僧格林沁对身边的陈国瑞讲道:“陈总兵,你看,面前的捻匪如此嚣张,他们竟然对王爷的骑兵视而不见,是可忍,孰不可忍!谁披挂先出,带领一支劲旅,去荡平对面这些捻贼?” 塔哈布说道:“捻贼的狡猾,均出乎我等预料。这是不是他们使用的调虎离山之计?假如我们贸然进攻,会不会又要落入他们的圈套?” 马来福也说道:“王爷,我看其中必然有诈,咱们不可不防啊。以本总兵之见,还是不要轻易进攻为好。” 陈国瑞沉思半天之后,终于鼓起了勇气,他对僧格林沁说道:“王爷,国瑞不才,我愿意派出一支劲卒,来打头阵。” 话说到此,陈国瑞对一个马军十夫长命令道:“刘憨子,你带上你的人马,直扑河对岸的枣树林,先为大军进攻开辟一条通道。去吧!” 陈国瑞的军令一出,有哪个还敢怠慢?那个名叫刘憨子的十夫长,立即清点自己人马,由他带头,扬起马鞭,呼啸着向小河对岸疾驰而去!对面,枣树林边的捻军士兵们,好像对眼前的这一场面视而不见,似乎没有把官军飞驰而来的骑兵放在眼里,他们仍然在那里吃枣,嬉笑,打闹。 就在河岸这边的清军,眼看就要胜利在望的时候,不知刘憨子的十几个人中了什么邪,眼看就要到达河对岸了,就见他们扑通扑通全都摔下了战马,人仰马翻,骑马的人也都被摔到了河水中。还未等众骑兵从河床上站起身来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河对面的捻军众男女,都从岸边纷纷跳进水里,举起各自手中的兵刃,霹雳啪嚓,一阵乱砍,可怜这十余名官军马兵,刹那间都变成了刀下之鬼。方才还清澈见底的河水,全都被染成了红色。河水夹裹着血水,继续向下游流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原来萍踪霞客营的勇士们,早已在河水下面按上了五六道绊马绳,不知情的官兵们,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奥秘,他们杀敌心切,没考虑会中暗计,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这才吃了大亏。 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都被河对岸的僧格林沁等人看了个一清二楚,他们都被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正在众官军心中迷茫的时候,就见河对岸的众捻军,人人走进树林,都各自牵出来自己的坐骑,不慌不忙,翻身上马,各自都向僧格林沁等众军兵举手致意,好像在与他们打招呼。然后,都慢慢悠悠,摇摇晃晃,漫步向正北走去。 陈国瑞看到面前这一切,他好像首先预感到了什么。他提醒僧格林沁道:“王爷,我看捻贼的招数已经使尽,看样子他们要逃跑了!以本总兵的意见,我们要趁热打铁,乘势追击,尾追他们而去,看他们还有什么花招!” 僧格林沁点头说道:“陈总兵,你言之有理,我军自山东远道而来,虽然小受挫折,但是至今也未能与捻匪的主力决战,我们不妨尾随此股捻匪而去,说不定还能牵出张洛行、龚德的主力来呢。” 马来福也趁机怂恿说:“我军自来到这阌乡县城以后,虽然屡受挫折,但这都是小痛小痒,无关大局。寻找张洛行和龚德的主力决一死战,这才是我军兵发河南的真正意图。尾随穷追,不可放弃!” 于是,由陈国瑞领头,僧格林沁居中,塔哈布、马来福殿后,几千兵马先后涉水度过这条无名小河,小心翼翼,寻踪觅迹,尾随萍踪侠客营的足迹而去。其实,僧格林沁和他的战将们哪里知道,这正是张洛行和龚德为他们布下的迷魂阵,官军能尾追而来,正是他们所希望得到的结果。 就这样,前面马不停蹄,马踏原野,尘土飞扬,僧格林沁的马军紧随其后,虽然望而可见,就是无法追上。快马疾驰,行踪飘忽,众军兵追到傍晚时分,眼看前面的捻军马队突然钻进了一条山谷。但见山峰高耸,峰峦起伏,因为此关建在深谷之中,山峰壁立,谷深函险,故称函谷关。 僧格林沁命令全体马军勒马止步,他对全体将士说道:“此处关险谷深,地势极为险峻,倘若张洛行、龚德在此处埋伏一支重兵,对我军发起突然袭击,即使我们不全军覆没,也会遭受重大伤亡。所以本王决定,大队人马暂且停止追击,可先派少数精锐,搜索前进,待确定没有埋伏后,再驱大军一举过关。” 陈国瑞附和道:“王爷英明,言之有理。情况不明就大军深入,此乃兵法所忌。我马上派出三支兵马,每队各三十人,每队之间必须拉开约半里路的距离,如此便可前后呼应,互相照应,一旦前军遭受突袭,后军即可早作准备,或者后撤,或者前往支援,如此便可做到万无一失也。” 马来福说道:“陈总兵不愧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军了,就依你之高见,照此办理。不过本总兵也有一个建议,愿与陈总兵商榷。” 陈国瑞心里骂道:“我就知道你马来福的花花肠子多,我倒要看看,你的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想到此处,陈国瑞故作大度的说道:“此乃是军务大事,现有僧王爷在此,哪里还轮得到我陈国瑞一锤定音的道理?马总兵有话不妨直说。” 马来福看着僧格林沁的脸色,见他脸上肌肉紧绷,双目直视前方,既没有表示赞成,也没有表示反对,这使得马来福心中不免忐忑起来,但是话已出口,现在又无法收回了,只好硬着头皮,慢慢说出来他的建议。 马来福说:“我的本意是说,这打探敌情的事情,也是最危险的事情,前面是水是火,是平地还是深渊,谁也无法预测。既然存在风险,咱们就不妨来个风险共担好了。” 一直绷着脸不言语的僧格林沁,忽然开口问道:“马总兵,你这个说法,本王爷倒是闻所未闻,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新鲜!我来问你,怎么个风险共担法呢?不妨请你细细讲来。” 马来福一听僧格林沁对自己的话感到了兴趣,不免也就胆子大了起来:“王爷,请你老人家听好了。根据本总兵多年来总结出来的经验,凡是遇到急难险重的差事,总会有人为了保存自己的实力,缩头缩脑,踌躇不前,为杜绝此种弊病的发生,所以本人就发明了一种根治这种弊病的良药妙方。不是有人怕死不肯向前吗?那好,咱们不妨就来它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说的更明白点,就是危险人人平摊,死亡众人分担。如此一来,再狡猾、再老谋深算的士兵,他也就无计可施了!” 僧格林沁听完马来福的叙述后,止不住抚掌称赞道:“马来福,可真有你的!好一个聪明绝顶的生死众人共担!好一个比狡滑还要狡猾的马总兵!如此高超的好主意、鬼点子,不但别的将领没有想到,若不是从你的口中说出来,本王爷也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的。你再详细说说,怎么个生死共担法吧?” 马来福做梦也不会想到,一个信口开河的馊主意,本是想为自己减轻一点责任的,没想到却引起了僧王爷的赞许和共鸣,他此时的短尾巴,可真的就要翘到天上去了! 在得到僧格林沁的允诺后,马来福受宠若惊,说话的底气就更充足了:“王爷,我的具体措施是这样的:现在有陈国瑞总兵,塔哈布参将,再加上本总兵的部众,共有三支兵马,这个数字,与陈总兵先前所说的要派出三支探兵的数量不谋而合。这样说吧,这三支探兵,可由各总兵分别遣派,即每支军队各出三十人,不偏不向,这不就风险共担了吗!” 于是,僧格林沁便依马来福之言,依葫芦画瓢,照法炮制,由陈国瑞,马来福,塔哈布各分派出一支兵马,并由陈国瑞的兵马打头,穿峡谷,走崎路,小心谨慎,一路由谷底探索前进。 而僧格林沁在三支探兵全都进入谷口之后,发现前面并无什么事情发生,才前有陈国瑞,中有塔哈布,队尾有马来福殿后,放心大胆地朝函谷关行进了。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万仞壁立,谷壁陡峭,群鸟惊飞,幽静不存。但见: 天开函谷壮关中,万马惊尘指北空; 险峰高耸大河旁,自古函谷战鼓鸣。 金戈铁马今又再,万千铁蹄掀恶风; 王爷不信追无果,马不停辔艰驰骋! 僧格林沁骑在马上,举目望着怪石嶙峋、崎岖蜿蜒的羊径小道,感慨的说道:“自古以来,凡是善于用兵者,无不是选择山林茂密、道路奇险之处,暗设伏兵,以突然袭击的方式,给敌人以重创,这样即可以少胜多,夺取胜利。由此看来,张洛行、龚德虽然狡猾奸诈,说到底,尔等也只是一介村夫而已,他们不可能熟读孙子兵法,因此也就不可能懂得这用兵之道,他们却放弃了这个与本王爷一决高低的良好时机,这,就连本王爷也为他们感到惋惜呢!” 塔哈布也趁机附和说:“这函谷关,自古就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传说,想必这决不是文人们胡乱编造出来的。史书记载,在周慎靓王三年〔即公元前318年〕的时候,楚、赵、魏、韩、燕五国共同伐秦,秦国就是借助这函谷关天险,大败六国军队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千一百八十三年,依属下的估算,这历史上最为壮观的场面再也不会重演了,一旦会重演的话,也只有你僧王爷有这个魄力与实力了,他张洛行、龚德乃是一介区区农夫,怎还敢与你僧王爷抗衡呢!” 塔哈布的话音刚落,就见一匹战马跌跌撞撞的跑了回来,骑马人来到僧格林沁面前,勒缰止马,从马背上跳下来对僧格林沁禀报说:“王爷,不好了!走在前面的一队人马,遭受捻匪的突然袭击了!” 僧格林沁赶忙勒住坐骑,心惊胆颤的问道:“你说前队遭受捻贼突然袭击,怎么我们后面连一点动静也没听到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快详细说来!” 士兵禀报说:“王爷说的也是。不要说王爷,就连我们二队人马,也没有听见有任何搏斗的声音,耳边吹过的,只有飒飒的松涛声,待众人走到近前时,才看见三十几名弟兄全都死于非命。他们全都是被从山坡上甩下来的石头,砸中头部而立时毙命死亡,因此没有声音。场面实在是太吓人了!” 塔哈布说道:“你们二队呢,为什么不冲上去帮助前队?” 士兵委屈的说道:“塔哈布参将,你说的倒是轻巧!这些捻贼实在是太狡猾了,待我们到达时,早已不见了他们的踪影,还谈什么帮助?” 僧格林沁说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传我的命令,二队变头队,三队变二队,让陈国瑞再选出三十人做三队。各队相互策应,继续搜索前进!事已至此,我们已被狡猾的捻贼引入峡谷,倒退已是没有可能,只有一直向前,只要我们到达了王垛村,那里是函谷关庙宇所在地,我们就走出了最危险的地段!待英雄有了用武之地,看你们捻贼还猖狂否?” 塔哈布说:“王爷英明!王爷言之有理!” 众军兵沿着崎岖的道路继续艰难前行,好不容易才来到前队兵马遭受袭击的地方,僧格林沁看见,死亡士兵的尸体,已经都被堆放于乱柴草上,随着股股浓烟升起,炽烈的火焰就熊熊燃烧起来。随着噼里啪啦的火焰爆裂声,所有尸体渐渐被烧焦、烧糊、烧化,原来都活蹦乱跳大活人,很快就变作了缕缕青烟,扶摇升腾,融入到大自然中去了。人的肉体,全都随着缕缕青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僧格林沁骑马走过随柴草一起燃烧的尸体旁,一股焦臭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僧格林沁被熏得一声干哕,几乎要吐出来。他用手紧紧捂住鼻孔,好不容易才渡过这道难关。走到了离尸体稍远的地方后,这里的空气比较新鲜,僧格林沁这才贪婪的呼吸着新鲜空气,这才使干哕的味道渐渐好转起来。 从这一刻起,再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众军兵一路顺利前行,终于来到了函谷关所在地——王垛村。 僧格林沁传出军令:“所有骑兵,均不得走进道观内,或在道观外原地休息,或者穿道观而过,到行人稀少,环境幽静的树林中去暂且休憩,如发现有私闯道观,或有不遵守军纪军规者,一律严惩不贷!” 军令如山倒,既然王爷发出了命令,有哪个还敢胆大妄为,去自寻倒霉?王爷心中明白,这函谷关乃道家圣地,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克”的雄关要塞,是“紫气犹函关,斯文在天地”的道家之源。作为道家文化的发祥地,这函谷关可是“西望瑶池降王母,东来紫气满函关”的历代兵家的必争之地,据传,皓首长髯、道行极深的老子,当年就是在函谷关内写下了永传后世的不朽名著“道德经”的,洋洋洒洒五千言,让后来人从中触摸到了古代的哲学脉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华夏始祖们的思想本源。僧格林沁也是个有文化、有教养的贵族子弟,他怎能不知道其中的厉害,而干愿去冒天下之大不韪,去触怒道家的继承人,留下千古骂名呢? 不知是谁将僧格林沁到达函谷关的消息透露给了道观内的道长的,就见有身披黄色道氅,头戴道冠,手执马尾甩子,一派道骨仙风打扮的长老,带领着十余位徒子徒孙,徐徐走出道观,喜笑颜开的朝僧格林沁迎面走来。 道长一边朝僧亲王走来,一边面带微笑的说道:“贫道从本道观徒弟口中,得知您僧王爷由本道观路过的消息,真是大喜所望!今日能亲眼目睹僧王爷您的尊容,可谓造化无穷,三生有幸也!” 经过一路的颠簸劳累,此时的僧格林沁,早已是疲惫不堪了,他也早有意进道观歇息片刻,又怕无意间冲撞了道观内的道长,坏了道观的规矩,正在踌躇犹豫之间,不想懂事的道长却不请自到了,僧王爷的喜悦,自不必多说。 僧格林沁见道长如此殷勤和如此的谦和懂理,原先的戒备之心,便也一扫而光了。他紧走几步,一把握住道长的双手,感慨的说道:“这正由了那句老话,叫做‘有福之人福自来,无福之人福难求’哇。我僧格林沁何德何能,能烦劳尊贵的道长您亲自出面相迎,岂不愧煞本王哉!” 道长也谦逊的说道:“王爷何必自谦?全大清国上下,上至皇上大臣,下至黎民百姓,您僧王爷誓死抗击外寇的英雄事迹,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贫道想当初也是一个有血性的男子汉,这就叫惺惺惜惺惺,好汉敬英雄嘛。” 僧格林沁一边跟随道长往道观内走,一边随意说道:“要说在通州抗击英法外寇的事情,那都是过时的老黄历了,不提也罢。只是本王从山东挥兵进入河南境内后,步步皆遇磕绊,处处都是险阻,在到达阌乡县城以后,本意是想寻找张洛行、龚德之流决一死战的,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打鸡不成反倒折了米,在没有见到任何捻匪的情况下,我就平白无故的损失掉几十名军兵的性命,道长请你说说,我僧格林沁窝火不窝火?” 二人一边说,一边走,很快便步入一座道观大厅内,客厅内有一二十位年轻道士,正在客厅内做道场,见有一位神采奕奕、全身戎装的中年军人,在道长的陪同下,从外面走进了道观,便不约而同的都停止了做道场,全都用眼睛直勾勾的紧盯着僧格林沁。 道长吩咐道徒们道:“这里仅留飞雪道童一人伺候可矣,其余人等都停止做道场活动,都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去吧!雪儿,你去泡一壶最好的龙井茶来,我要与僧王爷饮茶谈事。” 雪儿奉师命而去。这里道长与僧格林沁双双落座,劳累了快一天的僧格林沁,突然感到了无比的轻松与舒服。 僧格林沁首先问道长:“本王爷甫到贵道观山门,就受到贵道长的热情迎接,我僧格林沁真乃受宠若惊。敢问道长尊姓大名,仙居何方,又是什么时候来到这函谷关道观的?” 道长谦和的的回答:“贫道感激僧王爷的眷顾与问询,不胜惶恐之至。贫道原籍是湖南省湘乡县人士,因为太平军攻占南京,八旗军无法抵挡且又不敷应用,在咸丰三年时,曾国藩大人奉召组建团练,也就是后来名震遐迩的湘军,我与我的哥哥张继丰,就是在这个时候同时加入湘军的。后来太平军的李开芳、林凤祥带领大军直扑直隶,畿辅震荡,湘军一部在曾国荃大人的统领下救援北京,在一次战斗中,我与我的哥哥张继丰同时受伤,不得已而离开了湘军。后来我的哥哥到武当山当了道士,我则在这函谷关道观中出家当了道士,屈指算来,也有五年之久了。我本无能,入道时间又短,不可能担当这道长的重任,只是由于原道长的竭力推荐提携,贫道不得已才登上了这道长的宝座。说来真是深感惭愧。嗷,说了这半天,我还没把我的姓名告诉你僧王爷呢,我本名叫张继升,道号法能,说来也是徒有虚名,名不副实而已。” 僧格林沁说:“既然张道长也不是外人,那我也就有话直说了。我来问你,今天不知道张道爷有没有看见捻贼的人马由这道观旁路过呢?” 这时,雪儿已经将茶水泡好,摆放到了茶几上面。张继升没有急着回答僧格林沁的问话,而是把茶杯送到他的手中,说道:“僧王爷,这可是上好的龙井茶,请王爷品茗止渴!” 僧格林沁端起茶盅,一边喝茶,一边又说道:“兵燹肆虐,世道不靖,恐怕张道爷的道观也要受连累吧?” 张继升哀叹一声说道:“不瞒你僧王爷说,我张继升已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人了。我早已把人间的烦扰,世间的恩怨看的淡薄了。王爷,当年你在与英法贼寇作战时,可算得上是当世的英雄,旷世的好汉,今天你与一帮反民互相厮杀格斗,未来的论结果如何,都是难以预料的,贫道不想评论谁是谁非,这,还要王爷您体谅贫道的苦衷才是!” 僧格林沁听完张道长这番表白后,自己也不知道是喜是忧,甚至连发火的勇气都没有了。他心中暗想:“连一个当年的湘军老兵,都能说出这种叫人听后感到沮丧的话来,这剿捻之战,即使最后能得到全胜,这到底是大清国的光荣呢,还是它的悲哀呢呢?最最可怕的,就是这种无奈的人心向背啊!” 僧格林沁心中虽然感到压抑,但是却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他有意将话题岔开,问张继升道:“方才张道长曾经提及,你还有一位兄长,不知他现今身居何方?他是否仍在武当山修道深造哇?” 张继升一听僧格林沁提到了自己的兄长,精神头就足了起来,说道:“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无论是庙宇还是道观,都不会成为世外桃源,也不会成为宁静平安的人间乐土。听说愚兄早已下了山,做了一名游方道士。因为他从小略懂医术,就在湖北襄阳一带游走四方,为人瞧病医患,借以维持生计。据说,因为他为曾国荃大人医好了病痛,从此便成为曾大人门下的常客与至交,二人经常会聚闲聊,探讨切磋民情国事,成为了好朋友,变作了莫逆之交。我与家兄也已多年未曾谋面了,所以不知其近况矣。” 僧格林沁说道:“人过中年的我,亦恍然觉得,人生就像一场戏,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在这世界上,两座山永远不可能走到一起,人么,可就不好说了。人生变化,谁能预料?今日贫穷,他日富贵,三穷三富还不到老呢,有谁又能预知来世来生是个什么样子?” 张继升说道:“贫道对僧王所说亦深有同感。不要说人生如梦,难以预测;就拿一个人来说,在他生活无着、朝不保夕的时候,连吃饭都成问题,哪还有对生活做出选择的自由?都说中原之民良莠难辨,刚柔不一,就好比是长在墙头上的草一样,东风吹来则倒向西方,西风吹来又倒向东方;官强则随官,捻强则从捻,如此摇摆不定,若究其根源,并非都出自其本愿,实为生计所迫也。” 僧格林沁对张继升的言语极为重视,他心中暗自思忖忖道:“此人不在官军中供职,实在是官军的一大损失,以其人对世事的洞察力和分析能力来看,不给他一个军师之职,那都是大材小用了!” 僧格林沁想到这里,试探着问张继升:“看来,你张道爷是人在深山人未识啊,你如此深藏不露,不到官府或者官军中去谋求一官半职,岂不是埋没了你张道爷人才吗?” 张继丰叹息一声,说道:“僧王爷何必谬夸?我这只不过是旁观者清而已,如果真像王爷所说,把贫道捧上高官的位置,那恐怕就成了赶着鸭子上架了,我张继升对自己有评价:我是一个烧熟的鸭子,肉煮烂了嘴还硬的主儿,像我这样的人,相处时间一久,有哪个长官还会喜欢我?我敢断定,就是你僧王爷,假如你与我张继升相处时间久了,也会拿我的人头开刀祭旗的!” 僧格林沁被张继升既幽默又夸张的话,给逗得大笑了起了:“张道爷,我仅是说说而已,你也不必当真。咱们还是说点别的事情吧。张道爷,我来问你,就在不久以前,你可听说或者看见过,有陌生人骑马从你们道观经过吗?” 张继升一听僧格林沁的问话,就断定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心中暗想:“你僧格林沁一踏进我的道观内,就东扯葫芦西扯瓢,谈话的主题还有亮出来。这下好了,你到底沉不气了,开始谈正题了。我今天倒要看一看,你接下来还要说些什么?” 张继升故作不知,反问一句道:“贫道没有听明白,不知僧王爷所说的陌生人,是指在道观内进香的香客呢,还是在道观外游山赏景的游客呢?” 僧格林沁一边饮茶,一边摇头:说道:“都非也!本王爷所问,并不是这两种人,而是另有所指。” 张继升明知僧格林沁这“另有所指”指的是什么人,但就是故意不点破。他说:“王爷,你当着真佛就不要说假话了。贫道实在不明白,您这‘另有所指’,到底是在指什么人?不妨请王爷您直说好了!” 僧格林沁端起茶杯,将杯中的余茶一饮而尽,然后说道:“好!好!张道爷!既然道爷这么说,在你这尊真佛面前,我也就用不着再遮遮掩掩的了。本王爷所说的‘另有所指’的那些人,当然指的就是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捻匪们了!” 张道爷故作神情疑惑的回答说:“僧王爷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可就有些难为贫道了。王爷不妨想一想,贫道整日里端坐在道观中,不是训诫道徒,就是闭目在做道场,真可谓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为念道德经了。对于道观外所发生的事情,除非徒子徒孙们来转述给我,否则我是无法知道的。僧王爷,贫道冒昧的问一句,你所说的捻匪,他们到底是些什么样的人?你是否与他们相遇相识过么?” 张继升这样提出问题,还不等于是在僧格林沁的伤口上撒盐吗?他有心继续隐瞒发生在阌乡县城头,豫灵镇四侠女当面质证他的事情,在阌乡县城北席家庄村头小河边,以及在来函谷关的路途中遭受萍踪侠客营多次袭击的事情,继续隐瞒下去,但是又转念一想,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对于任何事情的隐瞒,都是暂时的,再加上道观中也没有多余的人,即使说出来又有何妨呢? 如此想过之后,僧格林沁就狠了狠心,咬了咬牙,把上述四件对于他来说,并不算十分光彩的事情,从头至尾,详详细细的对张继升述说了一遍。 僧格林沁最后懊恼的说道:“说来你张道爷可能不会相信,我僧格林沁也实在是太窝火了,又是亡县令,又是无端为几个女捻匪当面教训凌辱,又是在小河边眼睁睁的被他们袭击,在来函谷关的半道上,三十余名大清国的勇士被他们残害,自恃高人一等的我,直到如今,甚至连这伙人长得什么模样都没看清楚,你说气人不气人?这要是传将出去,我声名远扬的僧格林沁,还有何颜面再去见皇上?” 第一百零九回 张洛行兵返临涣,清军营暗掀风暴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听完僧格林沁还算诚实的自我表述以后,张继升沉吟了半天后,这才不无痛惜的说道:“僧王爷,我们道家弟子,受先圣老子的训诫,深谙‘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生之道奈何以死惧之?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民之轻死,以其上求生之厚;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这些可都是先圣太上老君的至理名言,不知僧王爷您可谙其中的深刻含义否?” 僧格林沁骄横的说道:“老子所言,那是两千年前的事情,对我大清国来说,乃是隔皮搔痒,并无法使捻匪们弃恶从善!张道爷不可忘记,现在是大清皇帝掌管天下的时代,凡是与我大清国为敌的人,无论他们出于何种目的,也无论他们打得是什么旗号,反叛就是反叛,反贼就是反贼,我僧格林沁必须秉承大清国皇帝的旨意,与他们势不两立,必欲铲灭而后安!最后的结局也必然就是:要么是他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最终结果就是要他们从我大清国的疆土上彻底消失;再不就是他们把我僧格林沁彻底消灭!只要我僧格林沁生存一天,我与他们的争斗就不会停止!老子的语言太深奥,我僧格林沁听不懂,我只有按我自己划定的道路,一直走下去了!” 张继升口念法号,无可奈何的说道:“无量天尊!正如世人常说的,‘一片山林,难容二虎’,但是二虎相争,最终必有一虎消亡。这是贫道不愿意目睹的结果呀。” 说到此处,张继升好像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呼唤徒孙道:“雪儿,方才僧王爷曾经询问,是否有陌生人从咱们的道观中穿过?师父深居道观,孤陋寡闻,观外之事少有所知。雪儿你是否知道些什么?不妨说给王爷听听!” 雪儿偷眼望了一眼铁青着脸的僧格林沁,小心翼翼的回答说:“要说陌生人,每日里到咱们观中来进香的人,可谓络绎不绝,在其中,熟面孔很难见到,从这个层面上来说,他们是不是都应该算是陌生人啊?” 僧格林沁不满的打断雪儿的话,进一步解释说:“小道士,本王爷所说的陌生人,是除去香客之外的陌生人,我不妨明确地对你说好了,就是那些专门与官府作对的歹人,他们不是香客,也不是游人,他们是朝廷的反叛,就是人们常说的那些捻匪!这下你明白了吧?” 雪儿听完僧格林沁的话后,吓得他一吐舌头,做了一个鬼脸,然后惊讶的说道:“俺的个老天爷来!怎么,连朝廷的反叛们也到咱们观中来进香了?既然他们能对咱的太上老君如此恭敬有礼,说明他们也有仁爱之心,也是道德善良之辈,怎么能把他们与朝廷的反叛挂上钩呢?” 僧格林沁用威严的口吻对雪儿说道:“小娃娃,本王爷剿捻事急,没有那么多闲功夫与你胡扯。我最后再来问你一句,难道你什么都没看见?” 雪儿到底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一见僧格林沁虎着脸,用这么严肃的口气对他说话,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脱口说道:“要说是除了香客之外的陌生人,这不由得使我想起一件事来,就是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王爷所说的那些陌生人?” 僧格林沁忽然由怒转喜,换了一副和蔼地腔调对雪儿说道:“我就说么,他们捻匪亦非鬼非仙,也是活生生的人而已,他们从道观中路过,哪能不留下蛛丝马迹呢?小道士,你快说,你都看到了什么?” 此时,雪儿紧张的情绪也缓和了下来,他对僧格林沁描述道:“回王爷的问话。是这样的,就在王爷的军队到来之前,我正好到外面准备去出大恭,无意中突然看见有将近二十人,人手牵一匹骏马,悄无声息的从道观外的小径走去,不过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 一听雪儿此话,僧格林沁突然来了精神:“人过留影,雁过有声。这些惨无人道的捻匪们,到底还是露出了你们的狐狸尾巴!张道爷,事情紧急,兵贵神速,我必须马上去追赶他们!在我临走之际,不知张道爷还有没有话要对本王爷说?” 张继升微闭双目,口中念道:“无量天尊!前看是落寞,后看亦是落寞;左看是落寞,右看还是落寞;上看是落寞,下看仍是落寞;四面八方皆是落寞,满脸满身全是落寞!既然都是落寞,还需多说什么?贫道只有把落寞留住心窝!僧王爷,您既然军务在身,贫道不敢再挽留,你我就此别过,望王爷一路顺风,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僧格林沁也站起身来,在小护卫竹马的陪同下,匆匆向道观外走去,刚走了没有几步,突然又返回身来,问小道士雪儿道:“听你刚才说,那些陌生人皆顺着道观旁的小径走去,但你没有说明,他们是朝道观的哪个方向走去的呢?” 雪儿用手指了指说道:“是那个方向,大概那是正北放向吧?” 僧格林沁有些莫名其妙,他自言自语的说道:“从函谷关向南走不过三十里,就是灵宝县城;若一直向东,几十里外就是古都洛阳,向西出潼关即是西安,唯独这向北之路,乃是波涛滚滚、气吞山河的天险黄河,这批捻匪走的却是这条死路,他们行动之怪异,不能不使人产生怀疑。我实在是想不通,放着光明大道他们不走,为什么单走这通向鬼门关的死路呢?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也!” 写到这里,笔者不能不说,在众多清军将领中,僧格林沁是典型的性情暴虐、执拗不知回头、对大清王朝无比忠诚的老将。此刻,他一听雪儿说有几十位陌生人,穿越道观向正北走去,由于求胜心切,他也不去核实雪儿的说辞是真是假,马上就命令自己的铁甲骑兵尾追而去。读者看君要想知道僧格林沁此一去会落得个什么结果,咱们暂且留待以后再说。 张洛行、龚德统领黄旗捻军十万余众,在悄然离开阌乡县境席家庄后,不停地与清廷各地的乡勇民团巧妙周旋,一会向南,一会向东,再折而向南,继之又转而向北。不到二十天的时间,足迹所至,就踏遍了河南的归德、陈州等地,继而又兵至亳州,再折而回到自己的老家——涡阳县雉河集镇。 张洛行自举旗造反以来,一直受到清王朝官军的不停追踪,整日里马不停蹄,臀不离鞍,无论走到何处,都是天当房,地当床,和衣而眠,颠沛流离,痛苦难言。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既然已经走上了反清这条道路,再艰险的路也要不停的走下去,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在雉河集驻扎了三天之后,听说清军刘铭传部又要蠢蠢欲动,有袭击义军的企图。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在官军还未到来之前,必须尽快撤离雉河集,为黄旗捻军寻找一个休憩和补充给养的去处。于是,大军东进,兵锋所向直指濉溪县的临涣集镇。 说起这临涣镇,它可是大有来头呢,它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集镇,而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古集镇呢。据史书记载,临涣集在公元前战国时期名曰“铚”,单从字义上解释,铚是一种小农具即镰刀的意思,因为在那个刀耕火种的年代,镰刀就是主要的生产工具,“铚”这个地方的人,就是以打造镰刀而名扬于世的,所以就以业定名,故定村名曰“铚”;为什么后来又改称为“临涣”了呢?原来,这铚村的南面紧邻一条河流名曰浍河,河水经常泛滥成灾,当时的生产力比较低下,官府无力与水患抗争,无法解除当地黎民百姓因水患造成的痛苦,久而久之,人们就将村名唤作“临涣”了。水势涣涣,农田被淹,百姓遭殃,“托遗编而叹喟兮,涣余涕之盈眶”。涣者,患也。如此来理解此镇由“铚”变为“临涣”,也就顺理成章了。 追溯历史,秦置铚邑,亦即是县治,一直延续至战国时期的宋、魏等国。秦二世元年〔即公元前209年〕,不堪忍受秦暴政边役之苦的陈胜、吴广,在安徽宿州东南的大泽乡发动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农民大起义,农民军第一个要夺取的城市,就是这铚邑,也即是临涣。转瞬之间,两千年的时光疏忽而过,同是农民军起义首领的张洛行、龚德带领十余万捻军健儿,兵锋所指,又是这临涣城。 我们之所以将临涣称之为城,是因为此时它不但具有城的规模,而且还具有一座城镇必备的设施,比如坚固的城墙,伫立的堡垒,守城的军队,以及可抑制进攻之敌以致其死命的刀矛滚石,枪炮火药等物。 据老人们口述,这临涣古城,历来就是屯兵戍卫、储粮蓄兵的重要基地。传说,当年魏国丞相曹操,就曾经在此屯蓄过粮草。现在屯兵临涣城的是清军将领伊兴额。你道这伊兴额是何许人也?在前本书中,咱们亦曾经提到过此人,现在不妨再多说几句。 伊兴额,原名伊清额,字松坪,何图哩氏,为蒙古正白旗人,是清朝将领。清朝宣宗〔即道光〕皇帝嫌他的名字与满语不符,遂命其改作今名伊兴额。此人常以满人自居,对汉人时刻表现出不屑一顾的傲慢姿态,长存孤芳自赏、鹤立鸡群之感,根本不把汉将放在眼中。 一次,在军营共进午餐时,有两位百夫长为争抢一条鸡大腿发生了殴斗,正好被临时到军营来视察的伊兴额发现。伊兴额问那位满人百夫长:“你们如此不留情面,在抢夺什么呢?” 满人百夫长回答:“回禀将军,是一条鸡大腿。” 伊兴额又追问道:“只是一条鸡大腿而已,何必要如此争抢?” 满人百夫长回答:“我等已经有半年多时间没有尝到荤腥味了,昨天好不容易从城外抢来一只活鸡,宰杀后煮了一大锅鸡汤,上百人争抢分享,属下好不容易捞到一条鸡大腿,还未等塞进嘴里,就被副营官陈顺冷不丁夺了去,属下不肯轻易放弃这吃鸡的机会,这才与他争抢了起来。” 伊兴额怏怏的说道:“一只鸡,才有两条鸡腿,对于一个几百号人的军营而言,只是杯水车薪而已,是有点儿捉襟见肘,不敷应用,如此不抢才怪呢。那么,你们为什么就不多抓几只来呢?” 伊兴额到底是军官,连说话都显得很有水平,士兵们毫不隐晦的说,这只鸡是士兵们“抢”来的,而他则巧妙的避开了“抢”这个字眼,用了稍带文雅的“抓”这个词儿。这是他的属下众军兵连做梦都想不出来的光彩夺目的好词汇呀。 满人营官回答:“回将军的问话,事情是这样的,在这临涣城周围,无论哪个村庄,都已经是十室九空,罕见人迹,人们连肚皮尚且无法填饱,哪还有粮食来喂鸡呢?我等是在一个村头的柴草垛边,偶然碰到了这只不知从哪里跑跑的鸡,弟兄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将它逮住,所以说,今天能吃到这只鸡,也实属不易呢。” 伊兴额接着又问:“你刚才曾说,村子中已是十室九空,难觅人迹,不知村里的人都到哪里去啦?” 满人营官回答:“回将军的问话。据说事情是这样的:村中的老人和孩子,因为长期得不到食物下肚,有的被饿毙,有的因为乱吃东西,染病而死。剩下的年轻人,有的逃往外地去乞讨度日,有的则跟随捻匪跑了,留下来的是无法搬走的破草房和不值几文钱的破烂家具。如此一来,所以村子里就难觅人迹了。” 满人百夫长所说的陈顺,就是与他争抢鸡大腿的那位汉族副百夫长,此时,他将刚刚抢到手的那条鸡大腿攥在手里,还没来得及往嘴里送,一见伊兴额突然到来,他正站在那里发愣呢。 伊兴额听完那位满族百夫长的回禀后,二话未说,就径直走到陈顺近前,伸手从他手里把那条鸡大腿夺过去,然后又漫步走到满人百夫长手中,然后对他说道:“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你是我满人中的精英,而且鸡大腿又是你首先抢到手的,所也本将军决定,鸡大腿还是物归原主,还是由你来享用好了!” 周围的汉人军兵,对伊兴额如此歧视汉人,都感到十分不满。尤其是站在伊兴额身边的参将陈多义,几乎被眼前发生的这一切给激怒了,他在气愤之余,恨不得拔出自己的配刀,一刀结果了伊兴额的性命!后来忍了又忍,这才把满腔怒火强压了下去。不过伊兴额从此也就为自己埋下了祸根。 伊兴额原本是驻扎在徐州防地的,有军情探听到,说张洛行、龚德将要联合任柱、赖文光的蓝旗捻军,择日攻打宿州城,倘若宿州有失,徐州亦将受到威胁,若徐州丢失,捻军即可长驱直入山东,抢占徐州,直驱直隶,威胁京畿。所以,作为朝廷重臣的李鸿章,首先看到了这步棋,他命令伊兴额由徐州移军临涣小城,此城虽小,却正当南北咽喉,军事地位十分重要。 伊兴额的军队刚进驻临涣城不久,张洛行、龚德即统领十余万黄旗捻军由涡阳一路东进,蜂拥而至,即刻之间,便将临涣城围了个铁桶相似。无论是城内的清军,还是城四周的捻军,双方都摩拳擦掌,剑拔弩张,看来一场大战是不可避免的了。 城内,一个紧急会议,正在临涣城东城墙内的“山西会馆”内举行,会议在伊兴额的主持下,正热烈地进行着。此刻伊兴额,满脸愁容,面色蜡黄,说话的声音时断时续,常常是说了上句,忘了下句,显然是由于心内忐忑和睡眠不足或者心事太重而至此。 参加这次会议的各部将领有城门领丰林,步军参将依顺,都司德寿,步军守备陈多义,以及各营营官等共计三十余人。 面对数十名部下,伊兴额有气无力的说道:“据探马回报,现在围裹在临涣城外的,是黄旗捻匪的张落行与龚德属部,其人数也众多,其气焰也汹汹,妄图将我小小的临涣城一举攻克,掳我等成为他们的阶下囚,狼子野心,何其盛也!现在,我来问众将官一句,尔等是宁死不降,与临涣城玉石俱焚呢?还是为捻匪的气势所吓倒,弃城而逃,还是开城投降呢?” 伊兴额的话音未落,就见一名中年将领挺身站起,慷慨激昂的说道:“伊兴额将军,你言之错矣!想我满族皇帝自进关以来,兵锋所至,无不所向披靡,敌军无不闻风丧胆,官军所到之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何来投降之说?将军今日如此说话,岂不是在长捻匪的志气,灭我官军的威风吗?如果将军你怕死的话,那就请交出你的军权,让属下来与城外的捻匪决一死战好了!” 这个慷慨直言的人,是城门领丰林。 其实,丰林哪里知道,这只不过是大战开始之前,伊兴额使用的激将法而已,他堂堂的大清国的将军,宁可战死沙场,哪来的投降之念? 丰林刚刚说完,马上又有一名将官站起身来,操着半生不熟的北京话音说道:“丰门领说的不错,大大的有理!在属下看来,张洛行、龚德都是些拿惯了锄把子的农夫而已,对于战场争斗,持枪厮杀,他们与我大清国的官兵比起来,那可均是小巫见大巫了!我依顺别的不敢吹,要说战败这些对武术一窍不通的反民,我能以一抵百,管教他们有来无回!” “依顺将军说的太好了!我们城中有一万多名精兵,又有火箭枪炮无数,岂有怕区区几个毛贼的道理!” 众人打眼望去,说话的这人就是都司德寿。德寿是东北吉林人氏,今年年龄刚刚四十出头,他每逢说话时,总是手舞足蹈,表现出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屑一顾的姿态,说话总是盛气凌人,刚愎自负,对于他这一点,很多汉人武官都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很少能有人与他推心置腹的说出心里话。 几个满人军官发言之后,大厅内出现了少有的宁静,人们都各怀心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观望,一时再没有人发言了。 伊兴额用眼睛对大厅内所有的人凝视了一遍,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了一位汉族军官的身上。只见这位军官身材高大,站起来足足有八尺开外,他身披盔甲,斜挎佩刀,两道目光炯炯有神,走起路来两脚踏在地上,总是发出通通的声响,好像地面就要被他踩破似的。 伊兴额指名道姓的说道:“陈守备,听说你就是这淮北地区的人,对这一带地理环境都非常熟悉,城外的捻匪马上就要开始攻城了,难道你不想发表一点自己的看法吗?” 陈守备名叫陈多义,听见伊兴额点了自己的名,便慢悠悠的站起身来,不温不火的说道:“伊将军,你方才说的不错,我的老家就是这淮北口子集的人。至于说到捻匪进攻的事,方才有三位将军都已经表了态,他们的态度就是我陈多义的态度,我就不必多说了。常听人说,凡有来犯之敌,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咧,如果光用嘴皮子说,说得再多,也属无益。我的话说完了!” 伊兴额对陈多义的发言似乎不太满意,但是又挑不出哪里存在毛病,只好说道:“不久前,大概是在三天前吧?张洛行挥师直扑蒙城,他们足迹所到之处,先是杀富济贫,继而又开仓放粮,据说这都是他的狗头军师、一个名叫龚瞎子的人为他出的主意。这样一来,皖北的民心,就都被他们给收买过去了。我军由徐州初到临涣,人数也有一万五千来人,如果得不到粮食供给,便很难在这个小城长久坚守下去。所以本将军命令,我等满汉同心,要摈弃前嫌,精诚团结,严防奸细渗入,及时协查内部奸细,一经发现,立即正法,绝不姑息和手软,对于监管不力的各级军官,也要严惩不贷!” 在伊兴额说完之后,丰林便趾高气扬的说道:“伊将军,你言之有理!想我八旗子弟兵自跟随先主入关以来,对历代皇帝无不竭诚以待,从未听说有背叛朝廷的事情发生,从此不难看出,我满人对皇上的绝对忠心,真可谓日月可照,忠心可鉴。一些身在曹营心在汉、心怀叵测之辈,倒是值得将军您警惕呀!” 丰林说到此处,还别有用心的用仇视的目光扫了陈多义等汉族军官一眼,不言而喻,他方才的话,并非无的放矢,而是早有所指了。 陈多义与丰林二目对视,两道寒光就像两把匕首,直刺丰林而去!丰林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好像真的被利刃刺中一样,不由得全身哆嗦几下! 此时的陈多义并不示弱,他针锋相对的回击丰林:“有的人经常把忠心啦,孝忠啦这些好听的词挂在嘴边、话说得倒是蛮好听,可是一旦跟捻匪拼起命来,他比谁都孬种,要是逃跑起来,比兔子跑的都快!我看这种人是唯恐天下不乱,未曾和城外的捻匪作战,就先挑动自己的人先斗了起来,不知他安的是何居心?依我之见,眼下最大的隐患,并不是捻匪的奸细,而是我们内部个别人借剿捻之机而发泄私愤的人,他们才是军营中最大的隐患!这种人如果不及时铲除,我们的军营必定会毁在他们的手中!伊将军,你可不得不察、不得不防啊!” 平心而论,作为全军的统帅人物,伊兴额当然是偏向于丰林了。大敌当前,表面上他还是要一碗水端平的。伊兴额知道,在清军内部,因为满、汉不和而导致和引发的倒戈反水事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倘若再在自己的军营内发生哗变动乱事件,他伊兴额丢掉头上的乌纱倒还是小事,自己的脑袋能否保得住,那就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了!眼下大敌围城,伊兴额深知团结的重要,也知道矛盾激化的后果,因此他不得不采取折中的办法,先稳住军心再说。 想到此处,伊兴额装出一副和事佬的姿态,对持有不同意见、正在发生争执的军官劝解道:“诸位且不可忘记,在我们之间,无论他出身富贵或者贫贱,也无论他来自城镇或者乡村,无论他是满人、蒙古人或者是汉人,也无论他的军职是高是低,统统都是当今皇上的奴才,都要为皇上而生,为皇上而死。倘若有人敢于别生二心,做出对皇上不忠的事情来,可莫怪我松坪言之不预也,到时候我可要军法从事,定斩不饶!在我伊兴额的军营里,决不允许当年唐穆宗时代牛僧孺、李德裕朋党争斗的事件,在我的军营中重演!” 伊兴额所提到的松坪二字,是他自己的字号,说的就是他自己。古人除去名字之外,还要再加一个别号,为的是显示自己的尊贵和威严,也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试想,一个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贫苦百姓,或者是街头上的流浪汉,他们连每日的衣食住行都无法保证,还哪来的雅兴,来为自己另外取一个别字雅号呢?倘若是取了雅号,既不能拿来当饭吃,也不能用来遮挡风寒,取的的字号再好听,又有什么用呢? 伊兴额训完话之后,见会场上再没有人敢于发表岐见了,就以为大事已定。他进而吩咐说:“据本将军初步掌握的情况来看,我们与城外捻贼的力量对比是相差悬殊的,但是,诸位不要忘记,在天时、地利、人和这三个方面,我们起码占据了前两项,我们有高墙壁垒,又有充足的枪炮弹药,可以居高临下的打击敌人;如果捻匪久围不去,我们还可向四周城市的驻军请求支援,只要我等万众一心,戮力同心,则临涣城定会安然无虞,我军必胜也,捻匪必败也!” 伊兴额的话也不无道理。这临涣古城不但地位重要,还由于它南邻浍水,此河发源于河南,蜿蜒东流,进入江苏境内的洪泽湖,可谓通江达海,是重要的水运通道。如果临涣遭遇围攻,不出两日,四方援兵即可兵临城下,因此伊兴额才敢于理直气壮的说此大话。 丰林第一个向伊兴额表示决心:“伊将军,请你放心,自我军开进这临涣城以后,我早已命令我的部下做好了一切准备,我在东城墙头上,架起了五十杆抬炮,还预设了几百支竹筒火箭,再加上用手投掷的张手雷,这些就够城外的捻匪喝一壶的了!因此说,此次守城,我有必胜的把握!” 丰林发言之后,接下来依次是依顺、德寿等人,也都先后表态:“我等皆准备好了,单等伊将军一声令下,即可万枪齐发!请伊将军放心!” 只有陈多义表现的情绪平稳,他没有像丰林等人那样,将焦躁的情绪表露于外,临战之前,显得有些手舞足蹈、张牙舞爪的样子。陈多义是个遇事稳重的人,他不喜欢把一切心里话都挂在嘴上。 在回到自己的防地以后,陈多义便把百夫长陈顺拉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小声问他说:“小陈,你跟随我有多长时间了?你家是哪里人?家中还有什么人?” 陈顺回答:“回陈守备的问话,我家就是濉溪口子集附近的烈山村人,俺从还不记事的时候起,俺的父母就因饥饿而死,是俺的一位族叔父把俺拉扯长大,在俺二十岁那一年,俺记得是初春时节,眼看快要成熟的麦子就要到口了,不想此时天上却下起了连阴雨,刹那间便洪水成灾,平地水深没过膝盖,好不容易盼着洪水退去了,可是地里留下的却是腐烂的麦秸,全家人守在地头上,心疼的哭泣,俺的婶母因悲痛过度,竟然晕厥了过去,她从此就没有再站起来。在埋葬了婶母以后,好不容易又把秋季作物种上了,我与叔父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秋粮的收成上,我们叔侄两人,没日没夜的精心劳作,勤奋打理,有时间苗,又是锄草,可以说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那二亩薄地上。谁知天有不测风云,眼看茁壮生长的禾苗,绿茵茵的铺满大地,我与叔父就别提有多高兴了单等丰收的那一天快快到来!一天夜间,皓月当空,月光照耀如同白昼。我叔父半夜去上茅房,忽见天空有数不清的会飞的东西从天空中掠过,我的叔父心中疑惑,不知道又有什么灾难又要降临到穷人的头上。第二天走到田头一看,满心的希望突然又变成了泡影!许多农民都蹲在地头上,痛哭流涕,悲伤的哭泣,人们悲痛欲绝!原来,我的叔父昨天晚上看到的,是漫天飞舞的蝗虫,只一夜的功夫,数不尽的的蝗虫就像扫荡一样,把所有的庄稼都啃的只剩下了光秃秃的秸秆!” 说到此处,刘顺悲从心起,一想起这不堪回首的往事,二十多岁的一个大小伙子,竟然止不住又痛哭流涕起来。可能是因为有同样遭遇的缘故吧,刘多义亦触景生情,陪着刘顺抹起了眼泪。 大约过了有一分钟的时间,刘多义这才从悲痛中缓过神来,尽量用好听的言语来劝慰刘顺。 刘多义对刘顺说道:“刘顺兄弟,看来你我都是一根藤上的苦瓜,吸取的是地中的水分,流出来的却都是苦水呀。你的家庭遭遇真可说是不堪回首,哥哥我何尝不是如此呢?一提起这些往事,我就有说不尽的痛苦,人生无望,前程渺茫,我至今也不知道你我的希望在哪里?这就好比骑驴看唱本,得过且过,走到哪里说哪里吧!” 刘顺此时的心情好像也好了一些,她抹去眼上的泪痕,又陷入了以往的回忆当中。他继续对刘多义说道:“哥呀,你虽然是个守备,官比我刘顺大,可是你从来就没有以势欺人,你还把我当作兄弟看待,你和那些仗势欺人的满人当官的不是一路人,你的做法使兄弟我大受感动!” 刘多义说道:“要说咱们汉人,与别的人种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咱们从记事的时候开始,受的就是孔夫子的训诫与熏陶,记得小时候老师叫我学的第一课就是论语颜渊中的一段话:‘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在我长大成人之后,我就常被水浒中的英雄人物所感动,他们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和睦融洽,无拘无束,亲如兄弟,友爱亲善,着实叫人向往!” 刘顺说道:“我的文化有限,大字不识半筐,对于水浒、西游记这样的书籍,我是两眼乌黑,它认识我,我却不认识它。不过我从小也常听村中老人们讲水浒中的故事,因此对于及时雨宋江、黑旋风李逵、总寨主晁盖、行者武松、花和尚鲁智深、八十万禁军总教头林冲这些英雄还是不陌生的,他们讲义气,路遇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气概,无不使我钦佩和折服。可惜,在咱们的军营中,就缺乏这种气氛了!” 刘多义问刘顺:“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你是怎样到了伊兴额的军营中来的呢?” 刘顺叹了一口气,说道:“此话说起来可就长了。自从那年先遭水灾,后遭蝗灾之后,眼看着地里收成无望,我的叔父感到前途渺茫,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便将一根绳索搭上了房梁,上吊吊自尽了。叔父一死,我就无依无靠了,为生活所迫,不得不挎起一只破竹篮,手拖一根枣木棍,开始了我的乞讨生涯。不知是在那一天,我告别了陪伴我度过了十几年的破草房,一路乞讨南行,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无意之间就来到了一个地方。只见在一座城头附近,眼前出现了一处兵营。但见军营里旗帜迎风飘摆,马厩中战马嘶鸣,操场里一队队士兵正在呼幺喝六的进行训练,这不由得引起了我的兴趣。我突然想到,我一个年富力强的壮小伙子,为何不进入军营,当兵吃粮去呢?要是能当了兵,起码吃饭就有了保证,还用得着再拖着打狗棍到处乞讨吗?这样想过之后,我就拖着打狗棍,挎着要饭筐,毅然决然的走进了军营!这时,一个长官模样的人朝我走来,离着老远他就朝我咋呼:‘我说那个叫花子,你的眉毛底下到底长眼睛了没有?难道你没有看见这里是军营吗?这不是你讨要吃喝的地方。快滚!快滚!’当时,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哪路的军队?看他们所穿的军装,又和官军不同。正在我疑惑不解,拔腿要走的时候,忽然走过来一个五短身材,矮胖矮胖的大官模样的人。那人制止先前那位军官说道:“张牛子,我不是早就叮嘱过你们吗,凡是遇到沿路乞讨的,逃荒要饭的,还有打把式卖艺的,他们很可能就是我们的同路人,对于这些人,要和气相迎,悉心关照,切不可像对待官兵那样野蛮对待。难道你把这些都忘了吗?” 刘顺说到这里,用疑惑的眼光对远处张望了一番,突然停止了说话。刘多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正在他不知是何原因的时候,突见一个士兵模样的人,正在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刘多义对刘顺说道:“顺子兄弟,你但说无妨,来的这个人,他不是别人,是我最要好的朋友胡罗嗦,他和咱们是同路人,你就继续往下说好了!” 那个叫胡罗嗦的士兵走到陈多义、陈顺二人面前,笑嘻嘻的对他们说道:“我说二位,都说好事不背人,背人无好事。你们躲在这墙角旮旯里,嘀嘀咕咕的在说什么呢?你们是不是在合谋造反啊?倘若让我报告了伊兴额将军,你们可犯的是掉头的罪呀!” 刘多义假意骂道:“胡罗嗦,你装的是哪个阴沟洞里的正人君子?别人不了解你,我刘多义还能不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咋的?我们说的,可都是以往的苦难家史,恐怕你胡罗嗦听了,也会痛苦难过的,说不定你还会掉几滴同情的眼泪呢!” 这位被刘多义称作胡罗嗦的士兵,其实他的真名叫胡开亮,与刘顺一样,也是口子集烈山村人氏,一年多以前,才来到刘顺的军营里,当了一名十夫长,由于他与人说话随和,一打开话匣子就没完没了,总是东拉西扯,说个没完没了,因此就被军友们送了“胡罗嗦”这个外号。对此,胡开亮不但不生气,还喜滋滋的对众人说:“你们说咱罗嗦,说明咱老胡肚子里装的东西多,总也说不完,道不尽,你们哪个敢跟咱老胡比,不服气的,就站出来比试比试!” 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各自都有短长。你还真别说,在刘顺的军营里,还真没人敢站出来与胡开亮比试。有一次,刘多义到刘顺的军营中去访查,可巧就碰上胡开亮在那里胡吹海侃,把个刘多义也逗得大笑不止,刘多义从此就喜欢上了这位既幽默又诙谐的年轻士兵。从那时起,刘多义只要一天听不到胡开亮“吹牛”,心里就觉着憋得难受,所以他就经常找个理由,到刘顺的军营里来“访查”,其实他真正的目的,为的就是听胡开亮吹牛取乐,借此来消除心中的不快与郁闷。从根本上来说,在那时的旧军队里,不可能有官兵一致的理念,刘多义只是借此来打发时日而已。今天,刘多义见胡开亮不请自来,他知道胡开亮是什么脾性的人,当然也就不会存什么戒备之心了。 胡开亮对刘顺说道:“百夫长,我在你的军营中都快三年了吧,俺怎么一次也没听你讲过你以往的悲惨遭遇呀?现在叫俺碰上了,俺可得好好的听一听,否则的话,可就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了!” 刘顺说道:“还说呢,俺都快说完了,你才姗姗来迟,恐怕俺说过的那些事情,你再也无法听到了!” 胡开亮恳求道:“你就不能破一下规矩,再从头说起吗?” 刘多义说道:“这怎么能行?今天,伊兴额刚召开如何对付捻军的会议,说不定啥时候就打起来了,哪还有时间允许咱们在这里讲故事?我看,刘顺还是接着上面的故事讲起,听完故事之后,我还要到其他军营中去继续访查呢!” 刘顺想了想,继续说道:“那个矮胖矮胖的军人走到我的面前,上一眼,下一眼,前一眼,后一眼,围着俺转悠了半天,最后又询问俺来自哪里?家庭情况如何?最后又询问了俺的年龄,这才问俺,愿不愿意留在他的军营里扛枪当兵?俺对他说,当兵俺愿意,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吃上饱饭?” 矮胖子军官听完俺的话后,直笑的他前仰后合,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待他笑完了之后,他这才一拍俺的肩膀,大声说道:“好小子!我张龙没有看错人,为了吃饭而造反,为了吃饭来当兵,你说的这都是心里话,就凭你这些话,俺张龙就敢断定,你绝不是清妖们派来的奸细。从今以后,你就留在俺张龙的军营中干好了!从今以后,你再也用不着去当乞丐了!” 罗开亮突然打断刘顺的话,问道:“刘营官,我来问你:你所说的这个张龙,他可是捻匪中那个守卫凤阳关的张龙吗?” 待得到了刘顺肯定的回答之后,胡开亮一伸舌头,还做了一个鬼脸,神秘兮兮的说道:“太出乎我的意外了!原来刘营官你也是从那边过来的呀。我与你相处这么长时间,咋就一直不知道哩?后来,你又是如何来到这清兵军营里的呢?” 刘多义代刘顺回答说:“这有什么奇怪?你胡开亮不也是如此吗?咱们是彼此彼此,一样一样!” 刘多义的一席话,把胡开亮说了个哑口无言,不禁使他陷入到以往的回忆中去了。 刘顺继续说道:“你们不会不知道,宿州府的胜保有个义女名叫刘三姑的吧?这刘三姑,名义上是胜保派往张龙军营中的卧底,而实际上却是张洛行派到胜保府内的暗窥。张龙在一次攻打胜保兵营的时候,被胜保设计活捉,从此便被胜保收买,在金钱美女的诱惑之下,张龙从此变节投敌,成为清妖安插在张洛行捻军中的一颗定时炸弹。张龙自以为得计,却不成想他的所有行动,都未逃过精明透顶的刘三姑的眼睛。一天,张龙觉得时机已到,便公开亮出了投降清妖的底牌,殊不知这却惹怒了他的表妹刘三姑。刘三姑出面制止,张龙不听,仍然一意孤行。二人这就不可避免的动起了干戈。张龙自以为武艺高强,根本就没把刘三姑放在眼里,可是待动起真格的来了,张龙这才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是刘三姑的对手!张龙骑马逃出军营,打算到宿州去投奔胜保。刘三姑也骑马在后面紧追不放。在追到凤阳关北面一片树林跟前的时候,刘三姑还是用好言规劝,希望表哥张龙能够回心转意。此时的张龙,就像吃了秤砣的王八一样,他哪里还听得进刘三姑的好言相劝?二人话不投机,就彻底翻脸,亲表兄妹霎时变成了仇敌。张龙被刘三姑一枪挑于马下,从此彻底结束了他投降胜保的黄粱美梦!” 第一百一十回 刘多义城头历险,胡开亮缒寻故人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此时的胡开亮已经听得入了迷,他急不可待的打断刘顺的话:“百夫长,你说的这都是事实。我当时也在凤阳关内,不过我和张龙不是一伙的,对于张龙欲投降清妖的事情,我是事后才听说的。不过经张龙、刘三姑两人这一闹,整个凤阳关从此也就真正群龙无首,彻底的瓦解了。胜保乘虚而入,咱们打不过官军,这才摇身一变,由反对清妖的捻军,被逼无奈,从此变成了官军!” 刘多义不无感慨的说道:“咱们还不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当时,你我跟随总旗主张洛行在凤阳守关堵截官军的时候,那是何等的惬意与开心?可是到后来,总旗主与军师统领大军离开了凤阳关,只留下三个兵营来对付宿州府的胜保,本来也是相安无事,谁知道经张龙跳出来这样一闹,整个局势都被他搅乱了。我当时是第三营的营官,也不知道在军营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当我完全明白过来的时候,早已被陈国瑞的大军给团团围住了。陈国瑞假借总旗主的名义,说总旗主已经投降官军,让关内所有的军兵都交出武器,原地集合,站立待命,听候指挥,否则格杀勿论.。当时,所有守关的军兵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只好老老实实的听陈国瑞的调遣。陈国瑞软硬兼施,连哄带骗,使我们糊里糊涂的就加入了官军的行列。当时也有十几个誓死不从者,被陈国瑞手起刀落,刹那间都变成了他刀下的冤鬼。当时我也是为了一时的苟且偷生,不得已而违心做了清廷的走狗。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我也由一名营官被胜保擢升为守备,可是随着官职的提升,洗不去的还是我内心深处的羞愧与耻辱。我越来越感觉到,人不能单纯的为追求物质享受而活着,而应该为民族的大义而生存。每当我回想起在跟随总旗主一同杀清妖的日子,总是感觉有说不出的骄傲与自豪!就连一个婀娜多姿的刘三姑,都能舍生忘死,在随时都有掉头危险的关键当口,挺身而出,大义灭亲,杀了自己的亲表哥、叛贼张龙,这是多么令人钦佩的英雄行为!我一个堂堂八尺男儿,竟不如一个弱小女子,每每想到这里,我是何等的羞怯与惭愧!” 胡开亮平心静气,在听完刘多义的这番述说之后,一向性格软弱的他,此时的情绪也开始激动起来。胡开亮说道:“要说咱原先的总旗主张洛行,要是拿他与梁山上的及时雨宋江比较起来,我看他只在宋江之上,而不在宋江之下。别的咱不说,就拿他把两个弱小女子安插在胜保身边做暗窥这件事来说,就可看出张洛行的聪明与不凡。若是刘三姑再趁机将胜保老贼给杀了,那呆头呆脑的蠢胜保,甚至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呢!除了刘三姑之外,另外还有一个女子叫什么名字唻,我一时竟然想不起来了?” 刘顺说道:“我知道,她是定远县东关刘铺村人,她的名字叫刘荷花,后来因为当着胜保的面赋诗一首,因为诗内有‘塘内荷花堤边柳’一句,被胜保提议改作柳荷花。她的父亲刘景因为遭受县令黄昏的迫害而死,被搞得家破人亡。年少天真的柳荷花,原意本想借助胜保的势力,来为她死去的父亲报仇的,后来才知道是自己选错了人,在胜保失宠之后,不得已才在她的同门师姐谭四姑的带领下,投奔到总旗主张洛行帐下。听说,现在柳荷花正在捻军的萍踪侠客营内,与刘三姑一道,与清军巧妙周旋,奋力杀敌呢。” 胡开亮说道:“刘顺,你真不愧是百夫长,知道的事情可真是不少。经你如此一说,我将要死去的心,又开始死灰复燃了。你们一个是守备,一个是百夫长,各人手中都掌管着兵权,我不妨冒死向你们说一句,眼下,张洛行的大军就在临涣城外,待他们开始攻城的时候,咱们不妨来他个里应外合,杀死伊兴额和他的亲信们,然后再倒戈投捻军去好了!不知你们二位意下如何?” 刘多义兴奋地说道:“我们也早有此意,只是怕走露了消息,才事先没敢声张而已。回想我们投降清军的这几年来,哪一天不是过着仰人鼻息、看人家眼色行事的日子?这两年来,我的脑海中每日每夜都在思考着一个问题:人的这一生,到底是为什么活着?怎样活才算有意义?想来想去,想到最后,我终于想明白了,与其苟活度日,莫如勇敢战死!所以,我最终决定:在张洛行总旗主开始攻城的那一刻起,也就是你我获得重生的大好时机。就凭他伊兴额对待我等的态度,我们再不能甘居人下,过那种奴隶般的生活了!” 刘顺也说道:“现在不反,还待何时?我也曾经思前想后,脑海中反复斗争过,凡是有血性的男子汉,怎能长期带着枷锁过日子?我们一定要砸碎束缚我们手脚的镣铐,挣脱手上的枷锁,与不把我们当人看待的清妖伊兴额,做一个最后了断!” 刘多义叮嘱刘顺与胡开亮说:“此乃你我三人的初步约定,在时机未到来之前,千万不可透露一星点的风声。大家必须清楚,他伊兴额可是一刻也未放过对我们的监视与控制,满人的走狗和眼线,遍布军营的每一个角落,他们具有极灵敏的嗅觉,再加上他们对自己主子的无限忠心,一有风吹草动,或者我们稍有疏忽大意,就会被他们发现,我们的计划就会前功尽弃,功亏一篑!我等个人的安危还算小事,影响反戈一击的疾患可是大事。因此,此次重举义旗能否成功,至关重要。为稳妥起见,我提议,我们是不是先派一个人出城去,到城外先与总旗主他们取得联系,如此才可做到万无一失矣!” 三人计划已定,单等夜幕降临,便可开始行动。说来也真是奇怪,没事的时候,总觉得时间过得慢,现在有事了,反觉得时间是如此的漫长。刘多义、刘顺、胡开亮三人,好不容易才熬到天黑,这才各自分别爬上城头,借巡视访查城外敌情为名,以便实施业已商定好的计划。 刘多义站在城头上,举目朝城下望去,见漆黑的旷野之中,只有偶尔出现的一星点火光在闪动,那火光就像萤火虫的微光似的,一闪即逝。城外万籁沉寂,风平浪静,根本看不出有千军万马已经在各处隐伏,也看不出一场激烈的攻城战斗,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这大战之前的寂静,也越发使城内的清军感到可怕。 刘多义将刘顺和胡开亮拉到一个远离岗楼的地方,悄悄地对他们说道:“此次起事成败的关键,决定性的一环,就是能否取得总旗主和龚军师的默契配合与支持了。为了这次行动能做到万无一失,我以城内守备的名义,决定由胡开亮吊缒出城,先与捻军方面取得联系,并定下联络暗号,方能一举成功也。” 刘顺也说道:“多义大哥是城中守备,负有掌管军队的责任,自然不能擅离职守;我呢,手下也有一百多号人,自然是不能轻易放弃军权。思来想去,这出城联络的重任,就只有开亮兄弟你出城,最合适不过了。不知开亮兄弟有没有勇气承担此项重任?” 胡开亮回答说:“既然刘守备和刘百夫长信得过我,我胡开亮还有什么话可说?兄弟的情谊,在危难之中方能体现出来,二位尽管放心,我胡开亮就是豁上这条性命,也绝不会辜负你们的希望!” 刘多义说道:“开亮兄弟,我们绝对相信你的忠诚,也绝对相信你能不折不扣的完满完成这项使命!请你牢记,在夜黑人静时刻,伸手不见五指,所有联络办法,就只有借助火光来完成了。若确定了几更进攻,只需将香烛左右摇摆几次,城上一见也就明白了。若上下晃动三下,即为一切准备就绪;若香火转圈摇晃,即为快开城门,放城外大军进入。这些,不知开亮兄弟都记住了没有?” 胡开亮坚定地说道:“我非老非愚,又不呆不傻,那能连这些联络办法都记不住?请守备与百夫长放一百个心好了!” 刘顺最后又叮嘱胡开亮说:“开亮兄弟,你千万不可掉以轻心,你此一出城,可是关系到上千人的性命啊,千万千万要牢记!” 胡开亮深知肩上的责任无比重大,也深知刘多义、刘顺的良苦用心,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对他们的叮咛掉以轻心。胡开亮再一次表示:“二位兄长,我胡开亮与你们相处也有一年多了,我胡开亮的为人,你们都最清楚不过的,我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既然是受了你们的重托,哪还有不尽责的道理?我再一次请求二位尽管放心好了!” 刘顺说道:“咱们几个就不必再为此事多说什么了。时间紧迫,多耽误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咱们就长话短说,你出城以后,可直奔张圩村,村中有一座古庙,名曰相山庙,庙内有位大和尚,法号法清。法清原名叫刘德贵,也是烈山村人氏,他是俺刘家的同族人,要论辈分,我还要管他叫大伯呢。刘大伯这个人,从小老实本分,因不堪忍受村中恶霸张扒皮的盘剥虐待,便一狠心,跑到口子北面的相山庙中,剃发当了和尚。三年前,庙里突然来了一位名叫刘希宜的人,我刘大伯见他可怜,便将他收留在庙中,之后为他摩顶受戒,当了和尚,并为他取法号叫法明。可是,我的大伯哪里知道,这法明并非真心向佛,只是假借佛祖的名义,来掩盖自己的一条色狼!时间一长,法明就渐渐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他在庙里独断专行,横行无忌。每见香客中有出色的女子,必欲霸占玩弄而后已。俗话说,善后到头终有报,只等来迟与来早。法明坏事做尽,天理难容,他后来结结实实的就栽倒了龚德手中。由于一个由萧县青龙集村到相山庙进香占卜婚事的香客龚兰花,无端遭受法明和尚的凌辱与欺侮,龚兰花羞赧难耐,一怒之下,就在庙后的树林中自缢身亡,此事恰巧为黄旗捻军的军师龚德发现,便在相山庙前将法明问罪处斩。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的大伯法清和尚,便与龚德结下了深厚友情。龚德军师亦是个重情义、重感情的人,我可以断定,他此次来到临涣城,他必定会到临涣城的相山庙中,去拜访我的大伯法清和尚。所以,你只要设法找到我的大伯法清和尚,也就等于找到总旗主和龚军师了。” 胡开亮回答说:“请守备和百夫长放心好了,你们所说的,我都熟记在心了!” 就在胡开亮准备用吊绳缒城而下的时候,忽见城头下烛光闪烁,人影晃动,杂乱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三个人凝目望去,见有十几个人在烛灯的照引下,一步一步的从城头下,拾级而上,来人很快便来到刘多义等人近前。此时,刘多义等这才看清楚,前面挑灯引路的是数名护卫,紧随其后的是伊兴额,紧随伊兴额身后的是丰林、依顺和德寿,他们身后是二十余名荷枪执戈的护卫军人。 刘多义对刘顺、胡开亮悄声说道:“不好!伊兴额来了!你们不要慌乱,一切由我来应付!” 说话之间,来人步履匆急,很快便走到刘多义他们面前。刘多义急忙迎向前去,先向伊兴额单腿跪下,施礼迎接。 刘多义对伊兴额说:“夜幕降临,城头道路又坎坷不平,此处有我刘多义守卫,伊将军何必又事必躬亲,亲来视察呢?” 伊兴额听完刘多义的话后,满腹狐疑的望着刘多义,又在刘顺、胡开亮的脸上审视了半天,并没有马上说什么,只把刘多义等人看的心中直发怵;虽说胡开亮平时油嘴滑舌,说笑逗乐已成为他的喜好,可是,今天事发突然,伊兴额等人恰在这关键的时候,突然亲临视察,心中总还是感到不踏实。“莫非狡猾的伊兴额已经发现了我们的动机不成?”他的心中就像是十五只吊桶打水是的,七上八下。心中一着急,身上的虚汗也就冒出来了。好歹亏了是在晚上,虽说有灯笼烛光的照耀,漆黑的夜色还是阻挡了伊兴额等人的视觉,他们脸上不自然的表情,才没有被伊兴额等人发现。 约莫十分钟过去了,伊兴额这才收住他的目光,以逼人的语气问刘多义:“城外的捻匪马上就要开始攻城了,你不在军营中好好休息,深更半夜的,你们还跑到城头上来干什么?” 刘多义冷静的回答道:“回伊将军的问话,大战在即,城头上必须有所防范,我怕哪里稍有疏漏,即可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所以,我这才伙同刘顺百夫长和胡开亮十夫长二人,来到城头上,作进一步检查。” 听完刘多义的回禀后,伊兴额仍然未打消心中的疑虑,他进而又问道:“你说的不错,随时深入检查,这是你我做官长的人,义不容辞的职责。你都检查出存在哪些问题?” 刘多义十分坚定的回答:“回伊将军的问话,卑职在本部守护的城头地段,巡查了数遍,无论是在城楼内固定值守的,还是在城头上流动巡查的,他们都各司职守,毫无懈怠,众军兵可谓殚精竭虑,忠于职守,尽心尽职,无懈可击。请伊将军放心好了!” 伊兴额讪讪的说道:“我伊兴额虽说是蒙古人,可是我的血液,已经与当今皇上的血液融为一体了,我对朝廷的忠心,日月可鉴。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们汉人对当今皇上的不忠与背叛。以往的事情,你们自己总不会忘记吧?尔等皆是反贼张龙的部众,虽说张龙此贼已经死于他表妹手下,但是,这永远也洗刷不掉他对皇帝所犯下的罪恶,死后也要遗臭万年!但愿尔等不要步反贼张龙的后尘,打消尔等灵魂深处的叛逆思想,才是明智之选。假如哪个敢有异动,我伊兴额手中的这把钢刀,可是不讲情面的吆!” 听完伊兴额的训诫之后,早已把刘多义气得咬牙切齿,他们每个人的拳头都攥得紧紧的,手心的汗水也在往外浸流,都恨不得立即拔出佩刀,把伊兴额等人,立时剁成肉片!但是,刘多义毕竟是个久经战阵的老军人了,他知道,越是在危难的关头,越是要头脑冷静,若是感情用事,头脑发热,那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他默默规劝自己,遇事千万要冷静! 与刘多义比较起来,刘顺与胡开亮可就没有刘多义如此老练与冷静了。他们的心脏怦怦跳个不停,全身肌肉痉挛,身上的汗水直流,早已把战袍内的衬衣给湿透了。他们全身微微在颤抖,不知如何来应对伊兴额咄咄逼人的询问,如果没有刘多义在场,他们肯定会露出马脚的! 就在二人惊慌不知所措的时候,突听刘多义说道:“伊兴额将军,你久经战阵,经验丰富,又长了一双明察秋毫,洞察一切的慧眼,就是再狡猾的敌人,也会被将军你一眼识破的。我刘多义自归顺将军的那一天起,已经脱胎换骨,不再是原先的那个刘多义了,无论前面是悬崖深谷,还是刀山火海,为了大清国的利益,我将毫不犹豫、勇往直前,死而无憾!” 刘多义的一番表白,伊兴额听起来十分入耳,他满意的伸出手臂,轻轻的在刘多义的肩头上拍了两下,说道:“好!好!你说你已经做了脱胎换骨的转变,这话说得太好了。我伊兴额的部下,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此时,忽听依顺突然大叫了一声:“伊兴额将军,你赶快过来看看,这里有一条绳索,我估计,这可能是刘多义他们用来缒城逃跑用的!” 听依顺这么一咋呼,刚刚平复下来的局面,马上又紧张起来。伊兴额慌忙走上前去一看,果不其然,在女墙的一个墙旮旯里,有一条盘卷起来的麻绳,静静地摆放在那里。不错,这的确是刘多义他们准备用来吊缒胡开亮下城用的,不想却被狡猾多疑的依顺给发现了,要知道,一旦伊兴额确定了他们的意图,那可是掉头之罪呀! 现场的气氛,立刻又紧张起来! 这时,伊兴额立刻拔出佩刀,把铮明瓦亮的刀刃,架在了刘多义的脖颈上,他气急败坏的问刘多义:“刘守备,我来问你,这条绳索,你们准备用来做什么的?是不是用来缒城外出,与城外的捻匪联系用的?再有,你们是不是准备与城外的张洛行、龚德里应外合,来一举攻破我的临涣城?” 城门领丰林也趁火打劫的说道:“伊兴额将军,你不必再犹豫了,我敢断定,刘多义等人一定是图谋不轨!既然他们预谋反叛,那就一刀把他们杀死算了!” 依顺也在旁边添油加醋:“我看,刘多义就是三国时的魏延,他脖子后面长有反骨,出城的绳索都准备好了,不是去投降捻贼,难道还有别的解释吗?” 德寿也煽风点火:“对大清国无限忠心的,只有我们旗人,刘多义这些汉人,本来就是与张洛行等是一伙的,因为迫于无奈,才不得已向朝廷投诚,谁能保证他们骨子里所蓄存的不是反水呢?对于这些反贼,只有杀无赦,免得留下后患。将军,你快下命令好了,由我德寿来将他们斩首!” 刘顺和胡开亮没想到事情发生的如此突然,他们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懵了。两人身如筛糠,不停地哆嗦,上呀磕碰下呀,发出格格的声响。丰林看到此种情形,更加坚定了他的判断:不错,刘多义等人准备好绳索,就是缒城外出,去和城外的捻军联系用的! 跟随伊兴额来的数十名护卫,看到眼前这种情形,也都不约而同的拔出佩刀,人人都圆睁双目,一个个凶神恶煞般相似,单等伊兴额一声令下,就要大开杀戒了。看来,今天城头上的一场屠杀,是不可避免了! 这时再看刘多义,只见他神情自若,面带微笑,根本没把眼前的阵势所吓倒。 就见刘多义若无其事的对伊兴额说道:“伊兴额将军,难道你真的以为,这条绳索是我刘多义用来缒人出城用的吗?要是你已经断定我刘多义图谋不轨的意图,那你就一刀结果了我,我刘多义虽死无怨;如果你还想听一听我刘多义的解释的话,你就用不着如临大敌似的,把一向忠诚与您的弟兄,都当成敌人来看待!将军,你还允许我刘多义说话不吗?否则,你立刻就将我们杀死好了!” 听完刘多义这番不卑不亢、慷慨激昂的解释以后,伊兴额持刀的手臂,止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刘顺、胡开亮心中暗暗埋怨:“我的个耿直豪爽的刘守备吆,走到今天这一步,已是山穷水尽的时刻,咱们躲都躲不过去,你还主动请求他伊兴额马上动手,你到底是傻还是憨呀,哪有伸长了脖子叫别人杀的道理?与其白白送死,倒不如与他伊兴额拼个鱼死网破来得痛快!” 此时,只见伊兴额慢慢将放在刘多义脖子上的钢刀抽了回去,然后这才斩钉截铁的说道:“刘多义,虽说你是捻匪投诚过来的反将,可是我念你跟随我多年的情分上,我今天就破天荒的再给你一次机会,假如你解释的不能令本将军满意的话,说不着,今天晚上就是你们的忌日了!” 说到此处,伊兴额把身子转向了刘顺与胡开亮,对他们恶狠狠地说道:“还有你们两个,既然你们都是刘多义的同谋者,他不能白死,还要把你们两个一起捎带上!不过,在你们临死之前,还要老老实实的给我交代,在你们的属下中,还有哪些人是你们的同伙和同谋?都快一五一十的给我抖搂出来,让我伊兴额来一个斩草除根,永决后患!好吧,刘多义,就请你给我慢慢解释好了,我伊兴额洗耳恭听!” 只见刘多义先是给伊兴额深深施了一个礼,然后这才不慌不忙的说道:“我说大仁大量的伊兴额将军,你就根据依顺、丰林二人所看到的这条绳索,就断定我刘多义等人这是在谋反,这也未免也太牵强了吧?亏了这条绳索不会说话,否则第一个站出来为我刘多义鸣冤叫屈的,恐怕就是它了!伊将军,你可想知道这条绳索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未等伊兴额说话,还是那个丰林,他又腾的一下跳将出来,用不容分辨的言辞指着刘多义的鼻子说道:“刘多义,你用不着再耍花招,这条绳索,就是你刘多义谋反的铁证,这还用的着你再解释吗?你只需老老实实承认就是了!” 丰林这一番话,倒是提醒了刘多义,他突然心生一计,在这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不能一味的软弱退让,他决定使出一招杀手锏,来他个以攻为守,先杀一杀丰林等人的嚣张气焰。 刘多义转身用手指着丰林的鼻子,以压倒一切的气势对他谴责道:“我说丰林,你自己也不掂量掂量,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我在回答伊兴额将军的问话,为什么你总是三番五次的打断我的话,你到底是何居心?有伊兴额将军在场,哪里还轮得到你这只毛毛虫兴风作浪?你不给我刘多义面子也就罢了,为什么连伊兴额将军的面子也不给?我看你也太目无长官了,难道你想取伊将军代之不成?” 其实,伊兴额在心里也早就对丰林这种张牙舞爪的作风看不顺眼了,只是碍着同是旗人同事的份上,不便当面点明罢咧。此时,他正好借刘多义的嘴,为自己出了气,他心中真有说不出的高兴! 丰林的话不但没有把刘多义给吓住,反而被刘多义撒了满脸的灰,当着众多人的面,简直将他搞得无言以对、无地自容!气急败坏的丰林,竟然狗急跳墙,他竟然高高举起手里的大刀,对刘多义又是一阵恫吓。 刘多义根本没把丰林这一套放在眼里,他站在原地,动也未动,只是用不屑的微笑面对丰林。没有伊兴额的命令,丰林就是再大胆,亦不敢僭越军权,做出出格的事情!他用期待的眼光望着伊兴额,口中对刘多义“你,你!”了两句,下面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伊兴额目睹丰林如此举动,也觉得他目中无己,有僭越之嫌。他第一次当着这许多人的面,用威严而不可违抗的语调,对丰林呵斥道:“丰林,你不要太放肆了!有本将军在此,那还轮得到你耍威风?还不快把手里的刀放下!” 丰林本想狗仗人势,没想到却弄巧成拙,反在众人面前出了丑,栽了个大跟头。他对刘多义等人的仇恨,只好暂时埋在心中了。他咬牙切齿,心中暗暗的安慰自己:“刘多义,你我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我堂堂的八旗城门领,岂能与尔等同流合污?咱们等着瞧,一旦有了机会,我定要尔等的狗命!” 由于丰林的突然发飙,使现场出现了暂时的平静。刘多义这才继续说下去:“伊兴额将军,你实在是错怪了本守备了。将军请想,我刘多义既然是大清国的守备军官,手下也有两三千人,现在又担负着守护临涣城的重任,将军也是统兵打仗的人,总不能不明白未雨绸缪这句话吧?眼下敌人大兵压境,战斗随时都将爆发。一旦打起仗来,城头上总少不了千军万马,既然是打仗,就必须有大批的粮食弹药随时往城头上运,把这些东西从城墙下搬运到城墙上来,可是要消耗不少人力的。卑职突然想到,能不能采用一种办法,既能把城墙下的粮食弹药搬运到城墙上来,又不致消耗过多的人力呢?在争取了许多士兵的意见后,有人就想出了这个办法:与其用人力往城墙上抗,倒不如用绳索从下往上提吊更加方便快捷。我遵照众人的提议,就拿来一条绳索,准备亲自试一试。因此,卑职就将绳索拿到城头上来了。可是还没有来得及试验,将军就来了。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信与不信,那就请将军自定好了。卑职的话说完了,请将军明裁!” 听完刘多义的解释后,伊兴额又沉思了半天,最后这才无可奈何的说道:“听你说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本将军暂时还无法断定这条绳索就是你们谋反的证据。不过,本将军还是担心,这不会说话的绳索,它是不是另有他用?它既然能做从城下提吊货物的工具,难道就不能作为图谋不轨者缒城外出的工具使用吗?你们可都是捻贼那面投诚过来的,本将军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呀!” 听过伊兴额这番话后,此时丰林又趾高气扬起来,他走到伊兴额身边,又是点头,又是哈腰,为伊兴额出主意说:“将军,为解除您的后顾之忧,卑职倒是想出来一个两全其美的好方法,不知当说不当说?请将军您示下!” 伊兴额一翻白眼珠,望了丰林一眼,心中骂道:“我准知道你的狗嘴里不能吐出象牙来,你能有什么好方法?无非就是损人利己罢咧。” 不过这都是伊兴额心里的话,他嘴上可不能这样说。之后,他换了一副腔调,对丰林说道:“丰城门领,这维护城中安全,保证城头靖化的责任,可是非你莫属啊。你有什么好办法,不妨说出来,让本将军领教领教!” 说起丰林城门领这个官职,还是他在京城任职时的称谓,因为同治帝担心,伊兴额身为朝廷老臣,有可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独断专行,自行其是,不为皇帝所约束,因此就把在京城担任城门领官职的丰林,派往伊兴额军中,来监视伊兴额的行动。对此,伊兴额当然也心知肚明,因为这是皇帝的旨意,自己心中再不满,也不好公开抗旨,你丰林来就来吧,反正我既不重用你,也不得罪你,大家表面客气,心中各留千秋,只求相安无事,也就心安理得了。丰林自从到达伊兴额军中以后,伊兴额并没有为他安排新的军职,所以,就仍然沿用京城城门领这一称谓。 丰林自恃是皇帝派来的人,虽然官职没有伊兴额的官职高,却处处以主子的姿态,来与伊兴额相处,有时还用主子口气来教训伊兴额,这就使得伊兴额感到老大的不快,因此,两人总是貌合神离,各怀心胎,只是还未弄到翻脸的地步,只好用明争暗斗的手段,来相互制约。 丰林见伊兴额用不屑的态度来对待自己,心中自然也是老大的不舒服了,但人在矮檐下,哪能不低头?反正,他对伊兴额的服从,也只是表面应付的权宜之计。“暂时寄人篱下,有何大碍?凡欲成大事者,都必须先经过这一关!”想到这里,丰林也只好将自己要说的话,全部向伊兴额和盘托出了。 丰林对伊兴额说道:“将军,我丰林这个办法,说起来也简单,既算不上高明,也不算太愚蠢,就是采取釜底抽薪的方法,既可以彻底止沸矣。” 伊兴额听得有些不耐烦了,他没好气的对丰林说道:“现在已快到深夜,本将军劳累忙碌了一整天了,哪还有闲工夫听你之乎者也?有话,你就痛痛快快的说出来,别像嘴里含了一根胡萝卜似的,吞吞吐吐的!” 丰林见伊兴额不高兴的样子,也不敢再撰文咬字了,说道:“将军,咱们下城墙去的时候,一并就把这条绳索带走,刘多义他们没有了缒出城外的绳索,想必他们谋反的事情也就成为泡影了。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伊兴额听完丰林的话后,心中暗暗骂道:“我还以为你想出来的是什么了不起的好办法呢,原来是这样一个不足挂齿的鬼点子!不用你说,我伊兴额也早就想到了!你以为拿走了这条的绳索,就可以断绝他们出城的欲望了吗?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要是他们诚心要谋反出城,那岂是一条绳索能阻止得了的?不过作为权宜之计,在没有想出别的好办法的时候,也就只好依你了。” 想到此处,伊兴额走到丰林近前,用手轻轻在他的肩头上拍了几下,假意的夸赞丰林说:“独出心裁,措施得当,你不愧是京城来的城门领,真难为你苦思冥想,绞尽脑汁,想出来这样一个亘古未有有的好方法来,可真就解除了本将军的后顾之忧了!现在,本将军想回房中去休息了,那就请你扛起这条绳索,跟随本将军一同下城墙去吧!” 在临离开城头之前,伊兴额又对刘多义说道:“我知道,我拿走你们的绳索,对你们提吊粮食、弹药,都会造成许多不便和困难。不过为防万一,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没有了绳索,你们还用老办法——人抬肩扛,手提背驮,不停地往城头上搬运好了。这样做,人是辛苦了些,可对我伊兴额来说,晚上睡觉可就踏实得多了。还望刘守备能多多体谅本将军!” 刘多义心中虽然不高兴,但是当着伊兴额的面,还不能有所表现,一着不慎,那可真的要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了。 想到这里,刘多义故作大度的说道“将军既然认为,这样做对您的安全更加有利,那卑职也就只好遵命而为了。” 丰林没想到,伊兴额会对他来这么一手。丰林心中骂道:“我早在京城的时候,就听人说你伊兴额怎样怎样的狡猾,今天,我可是亲身领教了。你以为我是三岁的小孩,听不懂你方才又是讽刺,有是挖苦的所谓夸赞吗?非也!你现在用抗绳索的办法来刁难我,你可真是说到做到,立竿见影了。既然你伊兴额不仁,也就莫怪我丰林,在时机到来的时候对你不义了。咱们就等着瞧好了!” 伊兴额身边的护卫们,见他如此对待丰林,心中也就有数了。因为,自从这位城门领丰林来到他们的军营以后,对于他那种居高临下、动辄训人的作风,也早就看不惯了,因此就暗下决心,瞅准机会,等待时机,来报复他一下。当众人在灯笼的照引下往城下走的时候,一个护卫故意把灯笼挑得高高的,当灯光贴近丰林的眼前时,反倒使丰林无法看清眼前的道路了,丰林一个没留神,一脚踏空,连人带绳索,一下便往台阶下滚了下去!这一下可把丰林给摔惨了。只见丰林仆倒在地,全身沾满灰土,额头上被磕出一个大包,鼻子也被摔破了,殷红的鲜血直往外窜! 伊兴额在护卫的搀扶下走在最前头,此时他已经走下了城墙台阶,不知身后所发生的事情,更不知道个别护卫故意捉弄丰林的事情,还以为是丰林自己没注意,自己造成的呢;就连丰林自己,也误以为是自己不小心,一脚踏空,才酿成此次祸端。 丰林痛苦的尖叫一声,自己连站立走路都成了困难,不得不由护卫来搀扶。最倒霉的就算那位暗中算计丰林的护卫了。丰林因他而受伤,这扛绳索的任务,自然也就非他莫属了。这个护卫唉声叹气,暗暗的谴责自己:“我原意本想借机报复一下丰林,没想到反倒惹出来这样一场大乱子,这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打鸡不成舍把米呀。最后还是自己自作自受,活该!” 伊兴额、丰林等人如何回到自己的营房去休息,咱们暂且不说。再返回头来回到城头上,继续说刘多义等人的事情。 望着伊兴额、丰林一行人渐渐走远了,三个人一颗提吊的心,这才又落到了实处。 胡开亮说道:“丰林此人的用心,何其歹毒!他竟然用这种愚蠢的办法,来遏制我们的行动,看起来,我们今天晚上是无法再出城去了。可是时间紧迫,容不得我等多耽搁,实在不行,我就豁出命来,跳下城去,只要不被摔死,我就能完成寻找张总旗主的使命!” 刘多义说道:“城墙有三丈多高,如果不借助绳索,就贸然跳下,那肯定是必死无疑。当然,你我都非是贪生怕死的人,可是,我们是为了去寻找故人和求援的,死哪能是目的?再说,人死了,不但事情办不成,反而会暴露了我们的行动和目的,这绝对是得不偿失的办法。咱可不能用这种愚蠢的办法!” 刘顺也急得跺起脚来,他说:“都说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们的路在哪里?为什么柳暗花明的局面,不能在我们的面前出现呢?难道我们今天晚上的计划,就这样落空了不成吗?” 正在三人焦头烂额,心急如焚,一筹莫展的时候,忽听背后的黑暗中,忽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刘守备、刘百夫长,你们不必气馁,更不要灰心,我有现成的办法,能助你们一臂之力,你们出城的愿望,马上就可以实现了!” 众人被从黑暗中传来的声音吓得毛骨悚然,全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了!大家不知是何人在说话,更不知此人是何等目的,因此都不约而同的抽出佩刀,准备应付即将发生的突然事变。 刘多义对着黑暗中的人影低声喝问道:“你是何人?是朋友,你就即刻现身,如果是敌人,那现在就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次说话了!” 在黑暗中站立的人嘿嘿一笑,幽默的说道:“如果我是诸位的敌人,你们还能活到现在吗?恐怕伊兴额、丰林之辈,早用你们的头颅,去祭奠他们的皇上了。我自然是你们的朋友了!” 这个人一边说,一边信步从黑影中走了出来。刘多义等人一见此人的面,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为什么?原来他非是别人,他竟然就是刘多义马厩中的一个马夫,名叫张聋子。在张龙驻守凤阳关的时候,他是张龙的亲身护卫,由于耳朵失聪,听力不佳,往往使人们在与他打招呼的时候,必须高声与他说话,声小了他是听不见的。刘多义清楚的记得,在张龙被刘三姑杀死之后,胜保派陈国瑞到凤阳关军营来接受张龙旧部,众人不从,几乎发生哗变与械斗,要不是这个张聋子及时出面劝解,眼看一场流血事件就要发生了。加入清军以后,张聋子主动提出要求,他对刘多义说:“我的耳朵听力不佳,不适合留在作战军队中,承担作战任务了,你就让我留在你的身边,做一名马夫好了。” 因为刘多义对张聋子没留下好印象,心中暗想:“像你这种清妖的忠实走狗,我真应该一刀结果了你的性命!留你在军营里做一名马夫,那都是高抬你!”张聋子平时说话不多,两只眼睛看起人来总是直勾勾的,好似心中有许多话,又不便说出口是的,给人的印象是非呆即傻。这样的人,那还值得我刘多义去杀?因此,张聋子才能得以平安无事。 刘多义等人用怀疑的眼光望着张聋子,以为他又要来搞什么阻止出城的事情,或者使得是稳兵之计,待时机成熟时,再将众人一网打尽!反正是人心隔肚皮,好坏两不知。所以,刘多义等人皆手握刀柄,用敌视的眼光怒视着张聋子。 待张聋子走到近前时,刘多义用不屑的口气问他:“张聋子,我事先可告诉你,如果你又是来阻止我等今夜行动的,那就请你闭上你的臭嘴好了!不但如此,今晚你就再也别想回军营去喂你的军马了,为了安全起见,恐怕你就连活命的机会也没有了!” 第一百一十一回 相山庙故友来访,海情僧诉说动迁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胡开亮又接着说道:“每当众弟兄回忆起总旗主张洛行,和足智多谋的军师龚德的时候,他们当初对张龙此人,也是给与了很大希望的,不然的话,也不会安排他来做凤阳关的守将了。谁知此人竟然是个软骨头,在胜保设计将他活捉以变节投敌,跪倒在了胜保的太师椅前。但是,人家刘三姑就不同了,面对胜保重金的诱惑,她丝毫不动心,当她发觉张龙欲要图谋不轨的时候,又毅然决然的大义灭亲,使张龙这个可耻的叛徒,毙命在她的长枪之下,张龙的罪恶,这才大白于天下。所以我说,刘三姑真是奇女子也!”法清和尚把胡开亮领到书写有《醒世咏》的影壁墙跟前,用手指着写在墙上的醒世咏歌,对胡开亮说道:“施主,你现在心神不定,六根不靖,神情恍惚,急需开一付猛药来为你医治。我的药说起来也特别,既不须到药房去抓药,更不需用火来煎熬,能医治施主你心中郁结之证者,唯有这明朝憨山大师的醒世咏歌诀了。这醒世咏歌诀,我年年念,月月念,日日念,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从不间断的念,连我自己也数不清,到底念了多少次、多少遍了。这醒世咏可说最好的药方,你只要咏念熟读,牢记在心,则施主的心灵,即可得到彻底净化矣。”《萍踪血迹》第一百一十一回 相山庙故友来访,海情僧诉说动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二回 张洛行席间生疑,李金华偶遇善人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法清师傅继续说道:“说一千,道一万,我法清负有推卸不掉、洗刷不清的干系。都说人言可畏,我法清到了此时,才真正领略到这句话的含义和份量!出于无奈,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之下,我这才由那座相山庙,迁居到了临涣城周家圩子村的这座相山庙来了。其实,这座庙宇原名本不叫相山庙,而是叫香山庙,湘山庙等,我来到这里之后,因为旧情难舍,总也忘不掉我心目中的那座相山庙,旧情难舍,习惯沿用,久而久之,也就把香山庙改作叫相山庙了。反正这香与相只是音同字不同,只要习惯成自然,也就用不着再去追究他们的差别了。我法清有能力将相山的名字挪到临涣城来,却无法将相山也一起搬将过来,这就是为什么庙名曰相山,却不见山的根由所在了。” 胡开亮在几个玉米烧饼下肚之后,精神头一下又充足起来。他对张洛行、龚德说道:“总旗主,军师,开亮此次冒着生命危险,出城来与你们联络,为的就是得到一个咱捻军攻城的具体时间。待你们确定攻城时间后,我马上就用事先确定好的暗号,告诉城内的弟兄们,希望越快越好,因为夜长必然梦多,一旦叫伊兴额察觉了我们的意图,那可就不好办了。尤其是伊兴额有一名部下,名叫丰林,他是京城的皇帝为了监视伊兴额而派往他身边的奸细,此人狡诈阴险,比山林中的猴子还精明十倍,极难对付。他每天都翘起狗鼻子,东闻闻,西嗅嗅,一有风吹草动,必然会引起他的警觉。所以,无论是城中的刘多义守备,刘顺百夫长,以及身在城外的我,共同的愿望都是希望总旗主,龚军师能早一刻攻城!” 张洛行说道:“我带领大军来到临涣城后,由于对城中清军的部署情况还不甚清楚,因此,就围而不攻,以静制动,寻找适当的机会。兵书上早就说过,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嘛。在没有决胜把握之前,就贸然开始攻城,这无异于是在拿战士们的生命开玩笑,做赌注。这下好了,有你胡开亮在,你就是摆在我张洛行面前的一张活地图。这就叫做千军易得,人才难求哇。从即刻起,你胡开亮就是我捻军攻城的活向导了!” 龚德也说道:“我今日与总旗主到这相山庙来,主要的目的,为的是寻访故友。现在故友已经找到,我与总旗主的心愿已了。至于说到何时开始攻城,这还牵扯到许多未定事宜,况且,到庙中进香拜佛的人逐渐多了起来,人多必生乱,不适合讨论这个问题,你还是随我们到军营去,再共同商议此事好了。” 法清师傅也说:“军师所言极是。目下香客越来越多,谁能保证香客中就没有官府的人混杂其中?一旦透露了消息,使城中的清妖有了防备,很可能就会功亏一篑了。只有秘而不宣,使城内的清妖毫无防范,才可一举夺取胜利。” 张洛行说道:“我与法清师傅虽是初次见面,但是你的通情大度,善恶分明的态度,很为洛行所折服。你说,由于假和尚刘希宜的缘故,使你的名誉与人格受得了不公正的对待,不过在洛行看来,这都是暂时的。我想只要人们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以后,自然而然的也就化误解为理解,把真正的清白还给你了。洛行期待着,这一时刻总有一天会到来的。” 法清师傅听过张洛行的话之后,只把他感动的无可无不可,偌大年龄的法清和尚,竟然喜极而泣起来。法清感激的说道:“张施主,不,总旗主,你就让我这个六根清净的人,也来喊你一声总旗主好了。在我没有与你们接触以前,总听官府的人说,你们捻军如何如何的凶狠残暴,如何如何的蛮不讲理,你们所到之处,非杀即抢,非掠即夺,甚至非偷即盗,奸淫烧杀,无恶不作,把你们说的是一无是处,哪里还有一点人性可言?可是,自三年前我与龚军师相识之后,他的一言一行,他的所作所为,都与官府所说截然相反。于是,我便日夜苦思,冥思苦想,终于得出了我自己的结论:一群被逼走上反对朝廷的人,无论你们的德行如何高尚,也无论你们的所作所为如何正当,可是,由于你们的宗旨与朝廷是背道而驰的,因此,你们必然就背上一个反叛和土匪的名声。然而,在老衲看来,你们绝对不是土匪,而真正称得上是土匪的,恰恰是当今的大清王朝!” 胡开亮也说道:“法清师傅,你老人家说的可是太精彩了!我胡开亮是经历过清、捻两重天的人,回想在凤阳关固守关口的时候,虽然也有一连几日滴米未进的时候,可是因为头领们都把我等当作人来看,即使再苦再累、再危险,我等也心甘情愿,毫无怨言,因为我们都看到了生活的希望。可是自从不幸落到了清军阵营以后,各人的遭遇与在捻军里的时候相比,可就有天壤之别了。清朝军官对待我们动辄就打,开口即骂;就连吃东西也要先满人后汉人,根本就不把我等当作人来看待。前天,我们出城,准备抢点吃的,我们的百夫长刘顺,在一个村头的柴草垛旁,偶然捉到一只鸡,拿回军营宰杀煮熟后,还没有来得及送进嘴里,就被城门领丰林一把抢过去,伊兴额不但不为我等主持公道,还训斥我们的百夫长不该与丰林争抢,说什么丰林是满人,刘顺是汉人,满人汉人就得有曲别。这是什么混蛋逻辑!可是我们却是敢怒而不敢言,干吃哑巴亏而已!” 龚德说道:“纵观中国历史,凡是明君署理国政的时候,必然是国泰民安,百姓安康;而当暗君当政时,必然是国无宁日,百姓遭殃;而一旦暗君变成了暴君,那就动乱迭起,干戈顿生,刀光剑影,处处杀戮,血流成河,江山摇动,国无宁日了。大清国自道光皇帝以下,弊政骤增,国力渐衰,外强入寇,皇权不保,人民何以依托?再加上贪官污吏横行,人民安有不反的道理?” 张洛行、龚德、张宗禹、安娇等众人告别了法清师傅,带领胡开亮离开相山庙后,一路疾行,不多时便到达了自己的驻地——临涣西南部的刘瓦房村。张洛行之所以将自己的捻军指挥部设在此村内,是考虑到该村民风纯朴,又具有一定的区位地理优势,进可以东取宿州,北攻徐州,退则可以兵返涡阳。因为涡阳乃是张洛行初举义旗的地方,那里有深厚的群众基础。 张洛行、龚德一行人回到刘瓦房村驻地的时候,已是近中午时分。这时,只见杜金婵笑盈盈的从一家农家宅院内迎了出来,她对张洛行说道:“你早晨走的时候曾对我说过,你们此次去周家圩子村,主要是去拜望龚军师的一位老朋友。不知你们找到这位老朋友了没有?” 张洛行喜滋滋的回答说:“不虚此行!不虚此行!还真叫龚瞎子猜对了,此相山庙中的老和尚,正是彼相山庙中的那位老和尚,你说世界上就有如此巧的事情,这位法清师傅,乃是两年前从那座相山庙中迁来此庙的。” 杜金婵诙谐的说道:“既然是故友重逢,这一下咱的龚军师可就有了退路了。将来,如果你不干捻军的军师了,就进庙和法清师傅一起,去当和尚念经去好了,看来你是在为自己寻找一条后路做准备啊。” 龚德也幽默的说道:“托你杜金婵的吉语良言,自从我龚德跟随总旗主举旗造反的那一刻起,我就断定我龚德不可能活过五十岁,恐怕等不到我当和尚的那一天,我这吃饭的家伙就被清妖给敲碎了,连吃饭的家伙都不保,还何以谈当和尚的事情!” 张洛行对杜金婵说道:“小婵子,我与龚军师一大早就奔周家圩子村相山庙去找法清和尚了,经过来回这么一折腾,我的肚子还真感到有些饿了呢,你去告诉灶头房的魏伙夫,让他快给我做点吃的来吧。” 还未等杜金婵动地方,就听房东李金华大伯说道:“慢!我看就不必请杜女士去了,我李金华刚受过贵军的救助,家里有了粮食,我总不能受人恩惠,而无动于衷,无所表示吧?你早晨离开刘瓦房村的时候,我就与我的老伴商量,无论如何,也要请你总旗主和龚军师吃顿我们做的家常便饭,今天中午,这顿饭就由我们来请客好了。” 原来,在张洛行带领他的黄旗捻军刚住进刘瓦房村的时候,见村内街道上空无一人,既冷清,又萧条,没一点生活气息。正在张洛行犹豫不决的时候,忽见一户人家破门一开,从院内走出一位五十开外的老年妇女,当她一看到街面上的捻军大队人马时,吓得她一缩脖子,赶紧又转身返回了院内,哐当一声,就将院门关上了,从此就再也不敢出头露面了。 骑在马背上的张洛行,当他亲眼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中就产生无限的辛酸之感。他回转身去,对紧随其后的军师龚德说道:“老龚啊,你的眼神不好,刚才所发生的事情,你可能并未看清,我敢断定,刚才这位大嫂肯定误认为我们是官军了,这才由惧生怕,紧闭门户,不与我们见面。” 张洛行对骑马跟在身后的杜金婵说道:“金婵,我军初到该村,村内百姓对我们不了解,因而就对我们避而远之。看起来,今天要想让这户人家重新打开院门,能够放心大胆、心悦诚服的来接纳我们,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你杜金婵身上了。你去用你们女人特有的温婉与柔情,去打动这位大嫂,看能不能让她重启门扉,来接纳我们?” 杜金婵回说道:“我也不敢说就有绝对的把握,那就让我来试试看好了。” 杜金婵说完,便打马向前,来到这户人家的大门近前,她隔着墙头大声对宅院内喊道:“院内的大婶,你们不必害怕,我们是捻军,不是祸害你们的清妖,请你们打开大门好吗?” 杜金婵一连喊了三次,就是不见院内有什么动静。此时,安娇也从后面走了过来,她笑着对杜金婵说道:“我说,我未来的杜婶婶,你就不要这样直着嗓子喊了,我看你就是把嗓子喊破了,也不会起到什么作用。我想,为了拉近咱们与院内主人的关系,你就不能换一下喊门的方法吗?” 杜金婵用白眼翻了一下安娇,装作生气的样子说道:“就你安娇的花花肠子多!你要我换个什么方法?” 安娇抿着嘴巴一笑,说道:“难道你把你自己的身份也给忘记了吗?你是咱捻军中名伶剧社的社长,唱拉魂腔可是你的拿手好戏,你何不选择一段唱文,来帮你把们喊开呢?” 杜金婵被安娇这么一提醒,她真的立刻来了主意,她略微一思考,就用既嘹亮,又婉转的歌喉唱了起来:“院内的乡亲你听清,门口来人是张洛行,一不杀无辜,二不抢穷人,举旗造反杀清妖,不法乡绅都扫清!恳请大婶把门开,我把喜庆送进来!……” 还未等杜金婵把她临时编排的唱词全部唱完,就听吱呀一声响,紧闭的大门便被打开了。就见原先那位躲进院内去的大婶,全身颤抖,泪流满面,她走到杜金婵的马前,一把抱住杜金婵的大腿,便不停的呜咽抽泣起来! 杜金婵赶忙翻身下马,一抱搂住那位大婶,不停地用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脊背,也满含热泪,动情的安慰她说:“大婶!大婶!你不要悲伤,不必痛苦,只要你明白了我们是好人,这对我们来说也就足够了!” 经过杜金婵如此一解劝,那位大婶便马上破涕为笑,不好意思的对杜金婵说道:“大妹子,俺早就听人们私下传说,说在张洛行的黄旗捻军中,有一位美如天仙的戏子,名叫杜金婵,她不但人长得漂亮,还心地善良,堪比南海观音,她要是唱起咱淮北的地方戏拉魂腔来,能把人唱得神魂颠倒,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了!俺方才听见你说话,听见你是个女的,虽然心中有所动摇,但是还不敢完全相信。直到听到你唱了几句拉魂腔后,俺这才完全打消了心中的顾虑。大妹子,俺能问你一句,你是不是就是人们传说中的那位名叫杜金婵的仙女啊?” 听完大婶的话后,杜金婵忍不住扑哧一笑,说道:“大婶,你没有说错,俺就是人们所说的戏子杜金婵!不过我可不是什么仙女,而是和你一样的活生生的人!” 说到此处,杜金婵用手指了指骑在马背上的张洛行,对那位大婶说道:“骑在马上的这位,就是你刚才曾经提及过的总旗主张洛行!” 大婶听说后,直惊的她对着张洛行又是鞠躬,又是施礼,连连说道:“俺做梦也不会想到,说菩萨,菩萨就到!你就是咱穷苦人的大慈大悲的活菩萨!菩萨驾到,请受民女一拜!” 大婶说着,弯身就要下拜,这可急坏了张洛行,他腾地一声翻身下马,一把将大婶搀扶住,连声说道:“婶子,你千万不要如此。你都偌大年纪了,你要是为我张洛行下跪,那可是要折我的阳寿的呀!” 此时,只见又从宅院内走出来一个五十岁开外的男人来,就听他爽朗的对众人说道:“即便你不是菩萨,也是贵人!贵人到家,哪有拒之门外的道理?我李金华虽然家境贫寒,但是,做人的道理和良知还是有的。总旗主,杜女士,你们与我老伴的谈话,我在院内都听见了,现在,我已经对你们没有任何怀疑了。我李金华算是看明白了,在这当今世界上,唯有你们捻军,才是与咱们穷苦百姓是同一根藤上的苦瓜。你们就是我李金华的恩人。我李金华虽然贫穷,别的没有,破草房还有几间,如果总旗主不嫌我家寒碜,那就请到我家来暂时安歇好了!” 就这样,张洛行、龚德、杜金婵、张宗禹和安娇等人,就在李金华家住下了。李金华告诉张洛行等人,他们夫妻二人和村中所有穷苦乡亲一样,均为生活所迫,到外乡去逃荒要饭,经历了无数痛苦与磨难,异乡的种种遭遇,逼迫他们不得不又返回到了自己的故乡。不是有一句话吗,金窝银窝,还比不上自己的草窝呢。水流千遭归大海,对于故土的留恋,促使他们不得不又回到了自己的家园。 当张洛行了解到李金华夫妇生活极度艰难的情况后,便立即吩咐张宗禹,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军粮中抽出来两袋面粉,把它赠给了李金华夫妇。李金华夫妇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未见到过如此纯净、白净如雪的面粉,喜悦之余,便想到一定要用捻军救济他们的这两袋面粉,来好好地犒劳犒劳张洛行这一帮恩人们,以此来表达他们的感恩之情。 就在张洛行、龚德、张宗禹、安娇四人去往周家圩子村,到相山庙去拜会法清师傅的时候,李金华也马上走出宅院,去附近的大乙寨,来回跑了十余里路,特意在那里买回来四五斤猪肉,他要用自己真诚的行动,来厚待张洛行、龚德等人。 李金华对张洛行、龚德说道:“金华自小就听老人们说,凡事到头终有报,善事善报,恶事恶报,暂时不报,只是时间未到,一旦时候到了,是不会不报的。就拿你总旗主来说,你们在极度困难的情况下,与我李金华只是偶然相遇而已,你们还匀出两袋面粉来赈济于我,这是何等的大恩大德,我李金华若是不报,等你们一走,不知又要等到何年何月了。因此,在你们去往相山庙的这半天里,我就跑到附近的大乙寨去,破天荒的割回来几斤猪肉,马上又安排我的老伴下厨制做,我要让你们尝一尝咱这临涣烧饼和临涣烧肉的味道。” 当张洛行听李金华如此说的时候,心中不由得升起一阵莫名奇妙的不快的感觉,待走进屋内,看到摆放在桌子上的白面烤饼,和喷香扑鼻的红烧猪肉时,就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 张洛行说道:“大婶的手艺的确不错,烤出的烧饼面香四溢,烧出的猪肉香气扑鼻,可是不知是怎么的,饥肠辘辘的我,当看到这些的时候,却又一下子没有一丁点的食欲了。金华大叔,我不能不遗憾地告诉你,你今天的这顿贵宾宴,我张洛行一点都不感兴趣!我无法下咽!我不能吃!” 李金华本来是出于一片好心,一片真诚,却不想换来的却是张洛行一顿莫名其妙的数落。他瞪大了双眼,用惊愕的眼光望着张洛行,心中暗暗的在问自己:“总旗主今天这是怎么了?他还是我所看到的那个张洛行吗?怎么他的脸色就像梅雨季节的天气一样,说变就变了呢?” 张洛行突然变换脸色,这对龚德来说,也是在他的意料之中的事情。你想啊,一个在半天之前还在哭诉自己如何如何贫穷的人,怎么突然之间又变得富足起来了呢?他到底是哪来的这许多银子,能买来好几斤猪肉呢?不过龚德是个善于察言观色,善于动心思的人。他想,这其中必然有蹊跷,只有让李金华说出事情的真相,今天这顿丰美的午餐,才能吃进嘴里去,否则的话,那可就要不欢而散,军民俱伤了。 想到此处,龚德便以和事佬的面貌出现,对李金华说道:“李金华大叔,你可能在问:我李金华好心好意,还不辞辛苦,跑了十来里路,才买回来这些猪肉,又马上为你们下厨房操作,好不容易才做出来这顿贵宴,总旗主不但不领情、不高兴,反而变颜变色,一顿数落,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李金华听完龚德的话后,忽然变悲为喜的说道:“龚军师,你的话可算是说到我李金华的心坎里了!看到总旗主脸色突变,可把我给吓坏了。难道总旗主怕我李金华不怀好意,偷偷在饭菜之中下了毒药不成吗?这实在是把我给搞糊涂了!” 龚德听完李金华的话,摇了摇头,说道:“非也!非是如此!” 李金华的妻子问龚德道:“龚军师,你的话可是使我越听越糊涂了。既然总旗主不是因为这个生气,那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龚德含笑回答:“大婶,我来问你,你们昨天还自称贫穷,为什么今天就突然有银子买猪肉了呢?难道这不值得怀疑吗?你们必须把这其中的为什么,都一一给我们解答清楚,否则,这顿饭食无论如何丰盛美味,我们也是无法下咽的呀!” 李金华听后,这才恍然大悟,他一拍自己的脑门,高兴的说道:“弄了半天,总旗主是因为这个在生我们的气呀!如此看来,我要是不把这段经历彻底的对诸位交代出来,我们这顿饭餐就是白做了!” 于是,为了消除众人的怀疑,李金华这才不得不把两年前的一段经历,从头至尾,详详细细的都说了出来。以下便是李金华的述说。 那是两年前的一个夏天,李金华和自己的妻子为逃避战乱和饥荒,双双离家出走,他们由刘瓦房村动身,路径涡阳县,蒙城县一路向南,也不知走了多少天,这一日便来到湖北省的一座城市,经过向路人打听,方知这座城市就是湖北省的德安府城安陆。 这安陆府城位居鄂境腹地,美丽富庶,湖光山色,人杰地灵,物阜民丰,自古就是兵家争夺之地。安陆府城距省城武汉仅有200余里,快马加鞭,眨眼即到,倘使安陆有失,可直接威胁武汉,因此,历朝历代都在此驻有重兵,即可使安陆自保,一有风吹草动,假如武汉城一有异情,亦可立即出兵去救援。其重要性自可不言而喻。 一日,从安陆城的四面八方,来了许多不同装扮、不同行业的陌生人,其中有卖女人用的包头布的,有卖女人用的梳子篦子的,有卖水产品荸荠的,有卖夜间会发光的灯草的;也有扮成赶棚做买卖人的,等等,不必一一细说。此时,安陆府城内正在举办两场比赛,文场为唱戏,武场为比武。这些人即是趁人多杂乱之际,随各色人等混入城内,俟文场唱毕,武场开局时,即有人乘快马传报给等候在麻城地区的任柱、赖文光,立即统领大军,直向德安府城杀奔而来。 原来,这是任柱、赖文光谋划的一次重大进攻德安府城的军事行动。计划不谓不周密,安排不谓不周详。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没成想一个小小的疏漏,却使此一计划瞬间落空,并在安陆城中变作了清军的一场大屠杀! 这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呢?俗话说,人数过百,形形色色,人数过千,移海倒山。此次以各种名目进城的“细作”,少说也有上千名。在这千余人中,有一个名叫莫二意的人,此人由于从小缺少管教,再加上自己不学无术,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一种喜欢吹嘘,不务正业,好吃懒做的恶习。此次进安陆城,名册上本来没有莫二意的名字,可是在他的一再要求下,主事官架不住莫二意的软缠硬磨,最后才不得不批准他参与了这次行动。 从小生活于农村的莫二意,一进到安陆城内,就被那光怪陆离,形形色色的生动场面所吸引。当时的安陆城,又处于战争的特殊环境,根本就说不上热闹与繁华,即使如此,与莫二意从小生活的农村来讲,也有天壤之别了。 莫二意手挎一只竹筐,筐内装的是一筐荸荠,这是生长在亚热带地区的一种浅水性宿根草本植物,形如球茎,古称凫茈,俗称马蹄,又称地栗。荸荠皮色紫黑,肉质洁白,味甜多汁,清脆可口,其脆如梨,它既是可口的水果,又能做为蔬菜食用,因此,大受人们的青睐。 时近中午,莫二意感到有些肚子饿了,便信步走到街边一家小菜馆内,炒了一盘菜,要了一壶酒,边吃边喝,顿觉十分惬意。几杯酒下肚中之后,莫二意便觉头脑发热,此时的他,早把临出发时的海誓山盟,忘得一干二净了。酒力发作,人借酒力,禁不住话也就多了起来。 这时,莫二意没话找话,问店伙计道:“小老板,家住哪里?今年多大岁数了?娶媳妇了没有?” 店伙计听口音莫二意不像是本地人,便生出几分警觉,但是表面上仍装作平常人似的,也故意找话与莫二意搭讪起来。 店伙计反问莫二意:“大哥,听你的口音,不像是咱安陆本地人吧?你家住何方?来自哪里?兵荒马乱的,你到安陆城来做什么?” 莫二意因为喝了几杯酒,早就把所有的清规戒律忘到九霄云外面去了。莫二意看看四周无人,把嘴巴凑到店伙计耳边,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对店伙计说道:“小老弟,哥看你是个老实人,我也就不瞒你了。我确实不是本地人,我来自麻城县,特为到安陆城来卖荸荠来了。要说咱这荸荠,不但个大,而且甜脆无比,吃进嘴里,一嚼即化,好吃的狠哩。” 店伙计问莫二意:“你说你的荸荠好吃,可是空口无凭,你能不能送给兄弟两个,让兄弟品尝品尝?” 莫二意痛快的回答说:“我说小兄弟,你也太见外了,莫说尝两个,你就是把俺这一框荸荠都提去,俺也不在乎!” 店伙计见莫二意如此大方,便伸手到莫二意的筐中抓了一把荸荠,一边不住的往嘴里填,一边向后厨走去。 莫二意走到后厨后,张大厨见他正在吃荸荠,便随便问道:“李拴住,你在吃什么呢?” 叫李拴住的店伙计得意的回说:“俺吃的是荸荠呗。” 张大厨又问:“哪来的?” 李拴住一边吃,一边用手往大厅内指了指,不经意地回答说:“那位大哥送给俺的呗。人家可大方了,谁要想吃,可以随便抓!” 张大厨接着又问道:“这位卖家,他是从哪里来的?” 李拴住回答:“听他自己说,他是从麻城县来的。” 不知为什么,张大厨一听李栓住说“麻城”二字,不由得便眉头紧锁,脑子里犹如翻江倒海一般,不停的翻腾起来。你道这是为什么?原来,这张大厨有一个姐姐,被当今孝感县令任凯看中,被纳为了第三房夫人。前几天张大厨到姐夫任凯府上去探望他姐姐,在闲谈中任凯对他叮嘱说:“最近以来,据探子回禀,说居住在麻城县的捻匪头目任柱与赖文光,训练了大批奸细,他们以各种名目,经过化妆巧扮,混入到安陆府城来进行侦探,然后准备里应外合,一举夺取我安陆府城。上峰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们千万加强戒备,莫掉以轻心,不使捻匪们有可乘之机。你在饭庄混事,来往人等川流不息,三教九流,形形色色,这来自四面八方的人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你不妨加以留心,一旦发现有蛛丝马迹,可立刻向本县令禀报,以便官府早做准备,不使捻匪们有可乘之机。” 张大厨听过李栓住的话后,越想越觉得任二意的形迹可疑,你不就是卖点荸荠嘛,何苦要从几百里以外,跑到安陆城来卖呢?无论从哪方面考虑,都显得有些不合乎常理。不用细问,这其中必然有诈。事不宜迟,我必须马上将这一消息告诉我的姐夫,让他马上将此人拿获,一审问便可知分晓。 想到此处,张大厨找了个借口,便迅速离开饭庄,急匆匆跑到县衙,去向他的姐夫任凯报信去了。 任凯听完妹夫的禀报之后,认为此乃难得的好消息。他立即找来县衙内的办差官,带了十几位胥吏,带上木枷镣铐,直向他妹夫那个饭庄而去。 正在饮酒吃菜的莫二意,做梦也不会想到,在他的饭菜还没有吃到一半的时候,一场从天而降的灾难,就降落到了他的头上!官差们一到饭店,不由分说,便将莫二意码双肩,拢二臂,捆了个结结实实。 莫二意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给搞得蒙头转向,他一边挣扎,一边对办差官说道:“官爷们,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我莫二意可是个大大的好人啊。” 办差官说道:“你是好人也罢,歹人也好,这个都不是你说了算数的。到了衙门后,几顿大刑下来,马上就可见分晓了!” 差官们牵拉着莫二意,很快便来到县衙内。不由莫二意分辨,办差官们便将莫二意吊挂起来,拳头似雨点,皮鞭乱抽打,不到半个时辰,莫二意就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奄奄一息了。但是,莫二意仍然紧咬牙关,无论官差们说什么,致死不承认自己是捻军的密探。 此时,就见一位差官手拿着一块绿绸布,大喜过望的从外面走进了刑讯室。一进屋门,他就大声嚷嚷道:“我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证据硬!有了这件证物,这就是铁证,看你小子还有什么话可说吧!” 这位差官到底拿到了什么证据,以致使他这么信心十足?原来,这个办差官拿来的,是一张带有太平天国印号的绸布,绸布上印有“殿左五十九检点向统下任兄弟”名目。原来莫二意还是一名捻军小头目哩,在他的统辖下,还有郭建海、戴有益、张应权、刘春礼、方远益、朱邦余、汪道孜、汪永富、郭建湖、戴有镜、周大信等共计十一人,加上莫二意本人,共计十二人。原来,这莫二意还是赖文光派来的一名十夫长呢。 有了这个证据,办差官倒不像先前那样凶神恶煞般凶狠了。办差官对莫二意说道:“现在看起来,我们并没有抓错你,更没有冤屈你,现在有了这个铁证,你还想继续抵赖不成?这可是从你的竹筐下面搜出来的证物,难道你还敢说这不是你的东西吗?识时务者方为俊杰,为了免受皮肉之苦,你还是痛痛快快的供出你的同党,和到安陆城来的目的好了!” 莫二意听完了这位差吏的话,没有做任何表示,只是在那里被吊着,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看样子他还是不想交代什么。 差吏吩咐手下:“唐秃子,你,去给我找一把剪刀来!” 这位叫唐秃子的胥吏反问一声:“辛牢头,审讯室又不是裁缝店,你要剪刀做什么?” 辛牢头名叫辛酷桂,听唐秃子敢于诘问自己,不觉就气恼起来:“你他妈哪里来的这么多为什么?老子叫你干啥,你就干啥去好了,何必废话!” 唐秃子不敢再违拗,不久便取来一把锋利无比的大剪刀,并把它交到牢头辛酷桂的手中。辛酷桂接过剪刀,有意在莫二意面前掂量了一阵,然后故作平静的对莫二意说道:“听说你们捻匪都是钢铁做成的,我手中的这把剪刀,不知它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我不知道,是你的手指头硬呢,还是我这把剪刀硬?要是经过比试,马上可就要分出高低了!” 莫二意用无神的目光望着牢头辛酷桂,仍然没有做声。这时,只见辛酷桂猛地一下拉过莫二意的一只手,说时迟,那时快,就听咔嚓一声响,莫二意的一只无名指,就血淋淋的掉到了地上!只听莫二意一声惨叫,立时便昏死了过去。 当莫二意从昏迷中醒转来的时候,就见辛酷桂手中托着他那只被剪下来的手指头,正在得意洋洋的对着自己奸笑呢! 辛酷桂阴险的威吓莫二意:“反贼!原来你的手指并没有我这把剪刀硬啊。你还剩下九个手指,我就一个一个的挨着剪,手指剪完了,反正还有脚趾,准够本牢头剪一阵子的了!只要你不说,我就一直剪下去!” 说着,又拉过莫二意的一只手,又做出往下剪的动作。突然,莫二意开始说话了,他啐了一口吐沫在辛酷桂的脸面上,大声骂道:“你们这些披着人皮,连禽兽都不如的畜生!你莫二爷今天不幸落在你们手里,可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你们不就是想知道我的身份和来德安府城的目的吗?那我就全告诉你们吧。你们就让莫二爷死个痛快,再不要如此折磨你莫二爷了!” 辛酷桂听完莫二意的话后,嘿嘿奸笑一声,说道:“我就说嘛,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你要是早如此痛快,最多也就搭上一颗人头,可是,你的手指却保住了哇。” 莫二意到底没有闯过生死关的考验,明知道自己脱不了一个死字,但是为了生前少受折磨,也只好横下心来,一五一十,把全部真情都向牢头辛酷桂作了交代。 据莫二意交代:他们此次由麻城县来到德安府城,事先所有人员都是经过任柱、赖文光精心挑选的,而且又经过了十余天的严格训练。这次进入德安府城的“卧底”人员,总人数约计在千人以上,分成了近百支分队,每个分队十至十二人不等。为了保密起见,除了每个分队互相认识外,对于其他分队的人都一无所知。在临出发之前,所有到德安府城来的人员,又都由专人为各人经过了精心化妆与改扮。 辛酷桂问莫二意:“近千人的一支队伍,虽说有不同的联络暗号,也难免不出差错,你们是如何做到来区分是自己人,和不是自己人的呢?” 莫二意哀叹一声,回答道:“反正我莫二意也是快要死的人了,我也就用不着再掩掩盖盖的了,我干脆就把一切的一切,全都对你们说了吧!” 据莫二意交代,他们此次进入德安府城,任柱、赖文光可谓煞费了一番苦心。为了在互不相识的人员中能分辨出是不是自己人,他们想出了各种方法,采取了许多使人连想都不敢想的方法。比如,在联络标记上,有采取用一根白线穿挂一枚白石子的,有在蓝绿色内衣上缝有一片蓝布片的,有在头顶处的毛发中剃去铜钱般的大小的一块毛发的,有剃去胁毛的,甚至有剃去**周围的阴毛的,也有在胁下刺上太平天国四字的。凡此种种,都是特殊的联络暗号。 第一百一十三回 临涣城四面楚歌,丰奴才甘当鹰犬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辛酷桂对他的属下吩咐道:“德安府城捻军的奸细众多,各色人等处处皆是,稽查抓获十分困难,唯一可行者,即是押解着莫二意去抓捕他的十一名同党,这样做,我们就可旗开得胜,向县令任凯大人交差了。” 事不宜迟,辛酷桂立即带领他的全部人马,有的封锁城门,只许进不准出;有的则押解着莫二意,在辛酷桂的威逼督催下,到城区各处去抓捕莫二意的同党。有叛徒指引,莫二意与他们都互相熟悉,自然抓起人来就毫不费力了。不过莫二意叛变的消息,还是像长上了翅膀似的,迅速在德安府城传播开来。 李金华夫妻二人自到达德安府城以后,由于过的是沿街乞讨的日子,每日住的是街旁的草堆,吃的是饭馆中食客们吃剩的残羹剩汤,度日之难,自不必多说。 一天,忽然有一人慌里慌张的跑到他们身边,主动的与他们攀谈起来。 那人自我介绍说:“我注意你们已有多日了。你们虽然过的是沿街乞讨的日子,却不愧是铮铮铁骨的男子汉,你们不偷不窃,不抢不夺,真可算得上是正人君子了。我现在遇到了麻烦,可能属于我将来的时日已经不多了,在我临死之前,我不妨就将我的身世告诉你们二位老人家,这样,倘若将来有人问起,你就可对他们说,一个名叫周大信的捻军战士,他至死不屈,没有做对不起捻军的事情,即使在九泉之下,我也会瞑目了!” 听完周大信一番莫名其妙的讲述后,李金华夫妇被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李金华对周大信说道:“周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会把你逼上走投无路的绝境?你能不能从头至尾,详详细细的对我们说清楚?” 周大信说:“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必要再隐瞒什么了,干脆就把我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都对你们说了吧!” 于是,接下来周大信就把自己如何加入捻军,如何跟随任柱、赖文光东征西战,如何又在被经过特殊训练后,秘密派到德安府城来,准备做为内应,然后里应外合,一举荡平德安府的事情,对李金华说了一遍。 最后周大信说道:“我们进城以后,事情一直进展得十分顺利,哪成想在我们的人中却出了叛徒,这个叛徒不是别人,他就是我的分队长莫二意。其他分队的人倒还好说,因为莫二意根本就不认识他们,我们这个分队就不同了,莫二意对我们是知根知底,了如指掌。现在全城已经戒严,各处都被官兵管控的铁桶般严密,我周大信就是有三头六臂,看来也是难逃此劫了,我的死只是早晚的事情。我周大信对于死亡毫不畏惧,可惜的是我手中的这十两纹银,也要落入官府人的手中了。这些银子,是任旗主和尊王赖文光交给我们的活动经费,交到他们手,我实在是不甘心!” 李金华对周大信说道:“周兄弟,如果你信得过老哥,要不就由我暂时来为你保管,待风头过去后,风平浪静了,我再将这些银子交还给你,这样做,不知是不是能行得通?” 周大信说道:“我之所以来找大伯大妈,也就是这个意思。至于说将来你们如何来处理这些银子,恐怕我这辈子是看不到这些了。待我死后,你们就拿着这些银子,回你们老家去过日子使用吧,只要是不落到官府人的手中,我死也死得心安理得了!” 正在周大信与李金华说话的时候,忽听得一阵吵嚷之声,杂乱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大家用眼睛望过去,只见一群差官羁押簇拥着一个手戴镣铐的人,急匆匆的朝李金华、周大信这边走来。 周大信悄悄把一包银子递到李金华妻子手中,小声说道:“赶紧把它收藏起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们都不要再提及银子的事情!千万千万!” 就听莫二意说道:“官爷,你们看见没有,那个一副商人打扮的人,就是我的同党,他名叫周大信!” 官差们如狼似虎,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就把周大信五花大绑,捆了个结结实实。周大信既没有说话,更没有反抗。只是淡淡的对莫二意说道:“奴颜婢膝的软骨头,认贼作父的狗奴才,出卖同伙,苟且偷生,这一下你可是心满意足了!不过我告诉你,你最终的结果,只会和我一样,也是死路一条!” 有官差欲将李金华夫妻也一并带走,周大信对官差们说道:“他们是逃荒要饭的,与本案并无关系,我刚才只是临时从这里路过而已,官爷们就没有必要再牵连上他们了!” 辛酷桂问莫二意:“莫二意,你可看清楚了,这一男一女,他们是不是你的同党?” 莫二意回答:“不是!” 周大信被带走了,李金华夫妻总算安然无恙,躲过了一劫。他们从心底里感谢周大信这位恩人。 最后,李金华对张洛行、龚德等人说道:“我们夫妻从德安府回到刘瓦房村以后,虽然日子过得非常拮据,可是我们宁愿啃树皮,吃野菜,也从未打过这十两银子的主意。今天,总旗主突然降临我家,这是多么难得的好机会,我们心中一高兴,就拿出来一两纹银,到外村集镇上割来几斤猪肉,为总旗主和龚军师做了这顿饭,来表达一下我们的心意吧!” 听完李金华的述说后,张洛行羞愧的说道:“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么一段既曲折、又动人的故事呢。是我方才错怪了你们夫妻二人,还请大叔大婶多多原谅才是!” 龚德也说道:“金华大哥讲的这段故事,以前我也风言风语的听说过,只不过那都是断章取义,道听途说而已。今日能详细聆听金华大叔讲说这段故事,方才使我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可见,我捻军与清廷的斗争有多么复杂、多么曲折,如果不是半路出了叛徒,我相信任柱、尊王赖文光他们策划的这次秘密行动,肯定会成功的。这样看起来,叛徒们可真是太可恨了!” 张宗禹问李金华:“后来,不知周大信等人的结果又如何了呢?” 李金华叹息一声,说道:“后来,我从官府的布告上得知,周大信连同他的十一名同志,再加上叛徒莫二意,都被官府就地正法了,叛徒死有余辜,罪有应得,我不感到可惜,可是,那些因被莫二意出卖,而遭到杀害的战士,实在叫人惋惜不已,怀念终生!” 张洛行、龚德等人对于周大信等人的不幸遇难,都深感惋惜与同情。张洛行突然想起,在雉河集初举义旗的时候,他曾经对各位旗主讲过,扯旗造反,一旦被朝廷发现,那是要被杀头坐牢的!这十余年来的种种遭遇,不就充分证明了这一点吗?但是,无论前程如何坎坷,处境如何困难,张洛行都始终坚持初衷不悔,他坚信,不是腐朽的清政府被推翻,就是他自己被清廷所杀戮。在他张洛行面前,是没有第三条路可走的! 应该说,李金华夫妻为感谢张洛行而倾其所有,为他们做了一顿虽不算太丰盛,但却饱含情义的午餐,张洛行等人吃的并不算开心。为什么?因为张洛行总觉得,与其说这是一顿美餐,倒不如说是用烈士们的鲜血搅拌而成的填充物而已。为了推翻清朝的腐朽统治,不知有多少仁人志士,抛头颅,洒热血,死在了清朝官吏们为他们设下的断头台上!由此张洛行断定:虽说清廷已是一块朽木,一具僵尸,但是,在这具僵尸还没进入棺材之前,他是僵而不死,总是张着喷血的大口,随时都会剥夺善良人们的生命的! 午饭过后,张洛行立即传出命令:“让各部旗主都到刘瓦房村来,我要向他们部署攻打临涣城的计划!” 捻军纪律严明,向来行动有急骤如风的传统,不到半个时辰,驻扎在临涣城四周的各部旗主们,便纷纷骑马从四面集中而来,把一个刘瓦房村挤了个水泄不通。好歹张宗禹调动有方,再加上有安娇的大力协助,可谓人多而不乱,使会议有条有理的在村中进行。 张洛行开门见山的对诸位旗主说道:“我军自三天前抵达临涣城以来,时光如梭,三天时间在不知不觉中一晃即逝,先前,我们还为坚如磐石的临涣城无法在短时间内攻克而焦躁。现在好了,城中的守将刘多义,已经派人与我们联络来了,他们早就有意再举义旗,只是由于时机尚未成熟,才未敢擅自行动。现在听说黄旗捻军十万余众,已经在四周将临涣城团团围住,因此城内守备刘多义决定与我们里应外合,一举将临涣城拿下!” 张洛行说到这里,转身将胡开亮拉到自己身边,继续说道:“诸位旗主请看,这就是刘多义守备派来的联络官,他的名字叫胡开亮,原先,他是张龙手下的一名士兵,曾经长期在凤阳关做守卫,后来,因为张龙谋反,欲投靠清妖,被刘三姑大义灭亲,将他杀死,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刘多义等将士才暂时投靠在胜保麾下。在旗营中,众军兵忍辱负重,忍气吞声,好不容易才熬到现在,是苍天再次给与他们重生的机会,因此,刘多义将军决定,与我城外大军里应外合,彻底将城内清妖伊兴额和他的同党,彻底铲灭,还我大汉江山!” 此时的胡开亮,早已将他穿的那身清军服装换成了捻军衣服,看上去更加英气勃发,精神十足了。这真由了那句话:“人配衣装马配鞍,女靠靓装房靠砖,草料喂饱千里马,马挂銮铃跑得欢。”这些诙谐的语言,风趣的衬托出了人的精神面貌。飒爽英姿的神态,是离不开精美的服装来衬托的。 张洛行把话说到这里,便对身旁的胡开亮说道:“小胡哇,你缒城而出,又长期生活与清军营垒中,对城中的情况可谓再熟悉不过了,你不妨对此次攻城,发表一下你的看法,权当是抛砖引玉吧。” 胡开亮第一次面对如此众多的人讲话,而且他们还都是身份特殊的各旗旗主,这还真使他有点发怵呢。但是攻城是大事,如果不将城内情况事先对诸位旗主讲明,个人名誉事小,攻城的成败可是大事。想到这里,不善言谈的胡开亮,也只好横下心来,硬着头皮,赶着鸭子上架了。 胡开亮说道:“正如各位旗主早已知道的那样,这临涣城是一座古城,它的形状呈正方形,东西长约十一里,南北宽不足三里;在城外的东、西、北三方,视野开阔,地势平坦,大军不易隐蔽。临涣城虽然不大,但是历经数百年不断修葺加固,城垣是既高又坚固,城墙高约数丈,因此说易守难攻。在临近东墙根下,是城中最大、最好的建筑山西会馆,清军统帅伊兴额就驻扎在里面。” 龚德打断胡开亮的话:“胡开亮,请你再把城内清军的兵力部署情况,详细的介绍一下好吗?” 胡开亮说道:“龚军师,你先莫急,我马上就说到这个问题了。目前,城内的守军大约有一万五千人左右,大部分兵力,少说也有八千人,是由伊兴额亲自统领,其余约两千人,由依顺和德寿各自统帅;剩下的五千余人,就是原张龙在风阳关的守军,后来被胁迫加入清军的军队了,全由守备刘多义统领。伊兴额、依顺和德寿的军队,主要守护东面和北面,而刘多义的军队则主要守护西面和南面。不过,我要说明的是,临涣城南面的守护,主要是依靠天然屏障来护守的,这是因为,城内所有的建筑物都集中在那里,那里也是城内百姓的主要聚居区。” 龚德又问胡开亮:“胡开亮,根据你的了解,这临涣城中,大约居住着多少百姓呢?” 胡开亮回答:“到底城内有多少老百姓,我自己没有统计过,不过我曾经听刘守备说过,城中百姓大约有六千来口子吧?” 龚德说道:“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了。以小小的临涣城来说,一下子住进去伊兴额如此多的军队,再加上这许多百姓,每天光粮食就需两万多斤,如果长期得不到补充,则他伊兴额就很难支撑下去。虽说围而不攻也不失为是个好办法,但是,临涣东临宿州,北面即是萧县与徐州,南距怀远,西距蒙城和商丘,都近在咫尺。因此说,围困对我军来说,并非上上之策。唯一的战法,就是速战速决,这有如此,才不失为取胜的好计策!” 张宗禹说道:“军师所言极是。我们必须以优势兵力,集中攻打东、北两面,再以一支军队对城西、城南采用佯攻态势,单等刘多义城内守军打开城门,我军即可一拥入城,则临涣城可破矣。” 张五孩说道:“多日未战,我的手心都急得出汗了!总旗主,龚军师,你们就赶快下命令吧,我张五孩管保第一个冲上城头,取下伊兴额老贼的首级,来向你们献礼!” 在张五孩的鼓动下,张宗道、张宗志、张喜、张九、张料儿、王宛儿等青年将领,皆兴奋的高呼:“总旗主,龚军师,我们所盼者,就是攻城的这一天,请你们赶快下命令吧!” 张洛行对众人说道:“孩子们,你们都是我张家军的栋梁之才,又都是各旗的统帅,不会不明白服从二字的重要性吧?仗,一定是要打的,临涣城也是一定要攻克的。不过,既然城内的刘多义守备已经答应与我们里应外合,总得要与他联络好了,再做最后决定吧?请大家暂时忍耐一时!” 龚德也说道:“与城中刘守备的联络,就在今天晚上,待通知城中的弟兄之后,咱们马上就开始攻城!不过在攻城之前,本军师希望诸位旗主要守口如瓶,不要将攻城的消息透漏出去,以防奸细获知此消息后,提前通报给伊兴额。倘若有走漏消息者,无论是何人,都要军法从事,无谓我龚德言之不预也!” 众旗主皆异口同声的回答道:“请总旗主和军师放心,我等均会守口如瓶也!” 即刻散会,各旗主皆回到了自己的驻扎地去了。 天黑之后,时光,转眼就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胡开亮在几位护卫的陪同下,手拿香火,悄悄地从刘瓦房村出发,霎时便来到临涣古城墙西面不到一里路的地方。胡开亮用手捏住嘴唇,学了几声鸟叫。深夜时分,大地一片寂静,洪亮的鸟叫声听起来特别清晰嘹亮,由近而远,传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时隔不久,就听见从城墙上传过来几声手掌对击的声响。胡开亮知道,这是城头上的人听到鸟叫后发出的回声。双方接头联络成功。 接着,胡开亮在十余名护卫兵围成的人墙遮挡下,小心地掏出火石火镰,噌噌几下,现将引火纸点燃,再将蚊香点着,然后将着火的香火在手中举起,先对着城头上快速来回晃动几下,意思是告诉城头上的人,我马上就要给你发信号了。城头上的人马上就以轻轻的击掌声回复,说明双方联络准备都已就绪。 胡开亮用事先与刘多义商定好的联络暗号,告诉城头上的刘多义,明天午夜三更时分,捻军就从四面开始攻城,这是让刘多义好做好思想准备。暗号打出之后,随即就从城头上传过来轻轻几声手掌击打声,这是告诉城外的胡开亮,信号传递、接收均告成功。 这时,胡开亮就像是完成了一件历史壮举一样,在十余名捻军护卫兵的簇拥之下,迅速返回了刘瓦房村,将与城内刘多义联络成功的喜讯,告诉了张洛行、龚德和张宗禹、安娇等众头领。 张洛行对张宗禹说道:“明晚攻城之战,是我军自起义以来许多攻坚战中的一次,对于攻打坚城,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是,这一次攻城,成败尤为重要。这是因为,成功了,我们就有了继续与清军周旋的余地,倘若攻城失败,我们就会腹背受敌,那时的处境就会愈加困难了。因此,明晚攻城之战,我与龚军师都必须亲临前线,与你一起指挥攻城。务求全歼城中守敌,不留遗患也!” 龚德也说道:“总旗主所言极是。古来就有‘胜者王侯败者贼’的说法,假如我们此次攻城失败,那可就真正成为名副其实的贼寇了。所以说,此次攻克临涣城,意义非同一般。再说,攻克临涣城后,我军即可挥师西进,去完成早已预定好的歼灭僧格林沁的使命。倘若攻城失败,则歼灭僧格林沁的任务,也就归于失败了。宗禹,对于这两件事,你可要事先都要有所准备呀。” 张宗禹铿锵有力的回答说:“请总旗主和龚军师放心好了,我早已派专人到湖北襄阳与蓝旗捻军的旗主任柱和尊王赖文光联络好了,让他们即可动身就向山东菏泽方向运动,待我们将临涣城攻克后,即马上挥军西进,配合蓝旗捻军,一举将疯狂无比、刚愎自用的僧格林沁,一举歼灭,让这位清朝王爷带着他的榆木脑袋去见上帝好了!” 张洛行焦急的说道:“廖志高的萍踪侠客营离开我们也有近半个月的时间了,为什么直到现在也未收到他们的信息反馈呢,也不知他们与僧格林沁到底周旋的怎样了?” 龚德说道:“我掐指算来,廖志高他们可能已经按着预定时间将僧格林沁引向预定地区了。如果我计算的不错,最近,最迟不会超过明天,就会有消息传来了!” 张宗禹也说道:“在临离开阌乡县城的时候,我曾经对廖志高交代过:一定要他们遵照总旗主和龚军师的预定计划,一定采取时隐时现,引其深入、袭击而不真打的原则,尽量将僧格林沁拖得筋疲力尽,叫他恼羞成怒,却始终无法施展他骑兵优势的办法,逐渐将他引入预定地点,为我们彻底歼灭他奠定基础。如两位头领所知,廖志高是个纪律观念极强的人,我相信,他会遵守自己的诺言,照章行驶的!” 正在张洛行、龚德、张宗禹等众人谈论此事的时候,忽听门外的护卫兵大声禀告说:“总旗主,龚军师,我们在村落外巡逻时,偶然抓获一个奸细,可是,他却口口声声说,他是咱们自己人,不是奸细!” 说话之间,只见那位被称作“奸细”的人,一边随护卫兵往屋里走,一边笑嘻嘻的说道:“李豁牙,你小子倒是什么眼神,竟然把你步二叔当成了奸细!亏你小子能说得出口,看我怎么来收拾你吧!” 众人借着烛光打眼望去,只见那个“奸细”满身污浊,灰头土脸,连穿的衣服都撕开了好几个口子,要不是借助灯光,众人还真就无法看出,他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奸细”一见到张洛行、龚德等人,就滔滔不绝的说道:“自从离开大军之后,我们一行十八人,走阌乡河谷,穿越函谷关,游走于山东单县、成武、金乡等地,再远走藤县、济宁等地,一路牵着僧格林沁的鼻子走,时隐时现,就是不让老小子看清我们的真实面目。我估计,此时此刻,就是没把僧格林沁老小子拖死,也已经把他累得精疲力尽了。他目前正在一步步走入我们为他设置的预定地点,眼看大鱼就要进网了!” “奸细”说过这一番话后,见屋里所有的人都没有理睬他,就又继续说道:“僧格林沁每天跑八十,我们一天就跑一百,这不但是脚力的角逐,还是意志的较量。虽然苦点累点,但是一想到僧格林沁就要步入他的死亡之地,他马上就要寿终正寝了,我们各人心中,还是有说不出的高兴!” 此时,就见龚德慢步走到“奸细”身边,伸出双手,一把将“奸细”搂进自己的怀抱中,然后动情地对他说道:“步第四兄弟!从你一进屋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认出来是你了,为了不使你扫兴,我才没有打断你的讲话。我知道,你有说不完的辛苦和劳累,也有难以言表的辛酸与委屈。兄弟,可是为了咱们的反清灭清大业,你们的所有付出都是值得的。我与总旗主都衷心的感谢你们,你们都是好样的!” 这时,那名叫李豁牙的护卫,这才回过神来,他走到步第四身边,伸出手掌,狠狠地、但却假意的在步第四的肩头上猛击一掌,然后嬉皮笑脸的说道:“原来,你小子就是步第四呀,你为什么不早点把你的真实身份告诉我?害的我差异点没把你当作奸细处决了!我真的要是把你给处决了,那对咱捻军的损失可就大了!我也犯下了无法挽回的大错!” 步第四讥笑的对李豁牙说道:“我看,你小子就是有眼无珠,白长了两只圆球球。我步第四步若是把真相都告诉你,还怎么能使你得到惩罚呀!” 李豁牙嬉皮笑脸的对步第四说道:“你还好意思说呢,还不知道是谁在惩罚谁呢。我看,这话应该反过来说才更恰当。别的不必讲,単从你步第四那破衣烂衫和灰头土脑的形象来看,就可断定你所走的路、受的罪不知有多少了。你说,这是不是上帝对你的惩罚呀?” 步第四听过李豁牙的话后,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李豁牙,还真就叫你给说对了。我接受了营官廖志高的命令后,从山东曹县启程,顺着原路一路往回返,我又经过了阌乡县,河南巩县,再由巩县进入安徽境内,一路紧紧追赶,最后才由亳州、涡阳、蒙城一路追赶至这临涣城。虽然到底追赶上了你们,可也把我步第四给累的快要爬不动了!要不是偶然遇到李豁牙他们,错把我步第四当成奸细抓到了这里,可能我还在像无头苍蝇似的瞎撞乱碰呢。” 安娇说道:“这下,你这个大活人可真的叫尿给憋死了。你们不是每人都有一匹快马吗,你为什你不骑马来寻找我们?” 步第四冷冷一笑,对安娇说道:“我的个安大姐唻,你说的可是比唱的还好听。我不是没有考虑过骑马来寻找你们,但是左盘算、右盘算,算过来、算过去,骑马,还是没有我步第四的两条腿划得来。你想,马是个活东西,你不得不为它喂草、喂料、喂水的伺候它呀?有了伺候它的功夫,我步第四好几十里路又走下去了。算来算去,只有用我的两条腿最划算!” 张洛行对步第四说道:“时辰已晚,宗禹啊,你把步第四带到你的军营去,给他沐浴净身,再给他另换一套新军装,让他好好休息去吧。” 步第四去沐浴净身更衣,自不必多说。张洛行、龚德也都忙碌劳累一整天了,也都需要好好的休息了,因此当夜无话。 咱们再返回头来回到临涣城内。这时,住在山西会馆的伊兴额也没有闲着。此时,他正站在一张大方桌旁边,仔细看着放桌上摆放的一张军事地图。与他一同站在方桌跟前的,当然少不了丰林、依顺和德寿三人,可是,唯独没有守备刘多义。 伊兴额自张洛行的黄旗捻军将临涣城围困以后,总是胆颤心惊,提心吊胆的苦度时光,半个多月以来,他就没有踏踏实实地睡过一夜安稳觉。所以他的眼睛熬红了,人也瘦了一大圈。 伊兴额端着蜡烛灯看完地图后,直起身来打了一个哈欠,把手中的灯烛递到丰林手中,然后才悻悻的对众人说道:“我就奇了怪了,你说这张洛行围困咱临涣城也有些时日了,为什么直到如今,城外却连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他们已经放弃攻城了不成?” “你想得美!”突然冒出这句话来的就是城门领丰林。丰林的话一经说出口,他马上便察觉到,用这种不尊的口吻与伊兴额说话,实在是太欠妥当。于是,他不得不随机应变,马上又变换一种腔调来与伊兴额说话。 丰林装作十分谦卑样子,对伊兴额说道:“将军,你不要想得过于天真。于无声处听惊雷。我看城外的平静是表面现象,这说明张洛行正在预谋攻城呢。就凭他们的兵力部署来看,四面围困,风雨不透,我们与外界的一切联络都已被张洛行切断,他们这是在断粮、断草、断外援,这是欲置我等于死地呀。” 步军参将依顺说道:“依末将看来,张洛行乃一农夫,他手无缚鸡之力,又不懂得武术,一切操纵谋划,都是由他身边的一个叫龚瞎子的狗头军师说了算。虽然说这龚瞎子文化并不算高,可是此人从小聪明伶俐,从街头上跑江湖、卖艺人那里,道听途说,学了不少东西,且都默默熟记在心,什么秦皇汉武啊,什么三国演义啊,什么红楼西游啊,什么水泊梁山啊,还有李自成、张献忠的反叛之术啊,龚瞎子都无一不精,无一不晓。然后,他把这些道听途说来的东西,用来对付官军,无不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此人可怕之极!此人一天不除,则我大清子民,就一天没有平安之日!” 都司德寿说道:“依将军不可耸人听闻!你这是长敌人的威风,灭自己的志气!谅他一个双目失明的龚瞎子,又有何惧哉?我看,城外的捻贼迟迟没有攻城,恰好说明他们心中胆怯。伊将军不妨想一想,在小小的临涣城内,我们光皇家军队就有一万五千多人,再加上城内百姓五六千人,到时候万众一心,同仇敌忾,就是他龚瞎子本事再大,要想把我临涣城攻破,谈何易哉!” 不想丰林听过众人的话后,不以为然的说道:“什么张洛行,龚瞎子,这些都是外忧,我所担心者,不是外忧,而是内患!” 伊兴额听不懂丰林话中有话的意思,便急切的问丰林:“丰城门领,你不愧是皇帝身边来的人,说出话来总是奥妙无穷。请你不妨明说,你所说的内患,不知患在何处哇?” 丰林把握十足的对伊兴额说道:“有一句约定俗成的老话,叫做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想必你伊将军不会没有听说过吧?联想到临涣城中的具体现实,不得不使我增加了几分忧虑、几分担忧。伊将军大概不会忘记,前次发生在城头上刘多义等人的可疑行动,难道你一点怀疑都没有吗?” 伊兴额说道:“我伊兴额是个只相信自己,不轻易相信别人的人。前天夜晚发生在城头上的事情,到现在我还记忆犹新,怎么说我就没有怀疑呢?只是人家刘多义对于那条绳索的解释,也是合情合理,毫无破绽,我不能仅凭怀疑就将人家刘多义革职查办,斩首问罪吧?若是那样做,不但事情得不到解决,反而会激起汉人军兵们更加猛烈的反抗。一旦到了那种地步,那我伊兴额不就是搬起石头砸了我自己的脚吗!” 丰林听完伊兴额的话后,连连摇手说道:“伊将军,你恐怕是误解我丰林的意思了,我丰林就是再笨,也不至愚蠢到引火自焚的程度。难道除了剥夺刘多义的军职,就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吗?” 这时的伊兴额倒显得有些不耐烦了,他没好气的对丰林说道:“丰林,我伊兴额知道你是皇帝身边的人,看来你已是成竹在胸了,而我仍是丈二和尚,你到底有什么鬼主意,难道你就不能对本将军直说嘛?何必这样遮遮掩掩,欲说又止的样子?” 丰林见伊兴额不高兴了,这才把他思考已久的怀疑讲了出来“伊将军何必生气?你我都是效忠朝廷的军人,都应该知道保密的重要性。如果事先把不应该让别人知道的事情提前泄露了出去,那不等于是凿窗启牖,自助户明吗?让我们的敌人提前做好了准备,还谈何军事机密?所以说,我这个办法,只能对你伊将军说。这就叫做秘而不宣,天机不可泄露也!” 丰林走到伊兴额身边,把嘴巴附在伊兴额的耳朵上,咕咕唧唧,唧唧咕咕,神秘的说了半天,把个伊兴额说的只是点头称是。依顺和德寿都看到,原先伊兴额布满阴云的脸上,渐渐露出了彩虹,一片乌云便逐渐散去了。 末了,丰林把嘴巴从伊兴额的耳朵边挪开,又眉飞色舞的问伊兴额道:“将军,你觉得我丰林这个主意如何?这下你该知道我丰林的良苦用心了吧?” 伊兴额频频点头,不住的夸赞道:“丰林城门领,先前是本将军小看了你,你的主意是不错。要是实施起来,既能保证不会发生哗变,又可保证我临涣城的安全,可谓一举两得也。不过,执行此一使命,那就非你丰林莫属了!” 丰林当即向伊兴额表示:“属下义不容辞,愿为将军效劳!” 一旁的依顺与德寿,看到丰林与伊兴额先是鬼鬼祟祟,而后又高兴的样子,二人心中难免不发生醋意。二人不约而同的暗想道:“好你个狗仗人势的丰林!好你个忘恩负义的伊兴额!我们鞍前马后,追随你身边许多年了,没有功劳,苦劳总该会有的吧?你们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连我们也要隐瞒,对我们也信不过,这实在是叫人难以接受了!如果没有了我们,在捻匪攻城的时候,那就让你们自己去抵挡好了!” 就这样,丰林与伊兴额咬耳密语的举动,虽然给刘多义设下了一道障碍,同时也为他们自己埋下了一条祸根。这些皆是后话。 第二天,当刘多义一踏上城头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身边多了一个人。这个人与刘多义形影不离,他就像一只苍蝇,不离刘多义半步。这个人不是别人,他正是为伊兴额出谋划策的城门领丰林此人! 刘多义心里一惊:“伊兴额,丰林,你们用心何其良苦,又何其狠毒!对我刘多义竟然也有所防备了,不用问,丰林这个狗仗人势的狗奴才,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捻军就要对临涣城发起总攻的时候,他却来了,这不明明是在监视我吗?” 刘多义发现,丰林就像是一张狗皮膏药,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身上,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他甩掉。刘多义下城墙,丰林跟随;刘多义再返回城头,丰林仍然紧跟。甚至刘多义进茅房,丰林仍然不放过。丰林宁愿在臭气熏天的茅厕边等候守护,也不肯离开刘多义半步。丰林忠于职守,恪守岗位的敬业精神,可谓亘古无人可比。刘多义根本没想到,眼看城外的捻军就要开始攻城了,伊兴额却给自己安排了这样一枚钉子,使自己的行动大受限制。刘多义绞尽脑汁,不停地一会城上,一会城下,翻来覆去的来回走动,可是就是始终无法摆脱丰林的跟踪!到底怎样才能摆脱丰林的纠缠呢? 正在这紧要关头,突然从城墙下传来几声呜呜的螺号声。刘多义明白,这是军营中就要开晚餐的信号声,刘多义忽然灵机一动,暗暗的告诉自己:“机会终于到来了,我要用今天这唯一的机会,来摆脱寸步不离的丰林,把今夜城外捻军就要攻城的消息,告诉刘顺兄弟,让他代我设法安排好一切,再设法把丰林这条赖皮狗铲除掉!” 想到这里,刘多义假装热情的向丰林打招呼:“丰城门领,你也辛苦一整天了,现在已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了,你我都下城去,到饭堂去吃点东西吧!” 丰林冷冷的回答道:“丰林随你刘守备的便,请你在前引路,我在后面跟随,你我马上下城去吧!” 就这样,刘多义行色匆匆,快步如飞,很快便从几丈高的城墙上顺阶梯而下,霎时便到达了军营的饭堂内。 刘多义脚步不停,很快便从人头攒动的人丛中挤到了前面去,军兵们一看是自己的守备刘多义,自然就各自退让躲避,表示礼让,士兵们宁肯自己后吃,也要让终日辛劳的守备刘多义先吃。其实他们哪里知道,今天他们的刘守备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肯定有他自己的打算,内应的计划,就要付诸实施了。 刘多义挤到盛饭窗口,见主食是玉米面掺杂地瓜干粉,混合做成的大饽饽,另外还有用同样的混合面粉做成的面糊涂汤,但是除了临涣包瓜咸菜之外,根本就没有其他菜了。 刘多义特别叮嘱厨房里的灶头军:“我今天又饿又渴,请你给我五个混合面饽饽,一盘临涣包瓜咸菜,外加一海碗混合面糊涂粥。” 灶头军见是自己的守备,只见他用奇怪的用白眼球翻了一下刘多义,并未敢说什么,便顺从的将刘多义所要东西,一一从窗口中递到了刘多义的手中。 刘多义手捧混合面勃勃,手端包瓜咸菜和一海碗混合面糊涂粥,转身就往后走,谁知那个倒霉的城门领丰林,就紧紧贴在刘多义的身后,只听哗啦一声响,刘多义手中那碗糊涂粥,不偏不倚,就全部扣在了丰林的头上!稀粥见缝插针,不但把丰林搞得满头满脸都是粘糊糊的一片,还从丰林的脖颈衣缝中顺流而下,一直往下流淌,流遍了他的全身! 刘多义赶忙将手中饽饽放在桌子上,走到丰林身边,假意向丰林道歉说:“丰城门领,实在对不住,这是个巧合,我刘多义实出无意,请丰城门领多多原宥,多多原宥!” 第一百一十四回 伊兴额夜半惊魂,张洛行负伤遇害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此时的丰林也在暗想:“从刘多义的举动和表情来看,看来此事他真是出于无意,原因可能就出在我贴的他太近了,因而方发生此事。现在正是关键时刻,我可不能因小失大,酿出祸患。古人常说,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中能撑船,该忍让处就忍让吧,这次,就算我自己倒霉好了。” 想到这里,丰林装作十分大度的样子,对刘多义说道:“刘守备,你就不必自责了,反正我丰林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是了。我马上就到山西会馆去换身干净衣服,换好了衣服,我马上就回来!” 刘多义也奉承丰林道:“你丰城门领不愧是皇上身边来的人,处事就是大度,只要你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刘多义也就只好说声对不起了!” 由于稀粥灌进衣服内特别的不好受,丰林不敢久留,只好撅起屁股,赶忙往东城门内的山西会馆跑去。 待丰林走远以后,刘多义确认四周再无清妖的奸细后,这才将刘顺拉到一旁,把城外捻军就要开始攻城的消息,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刘顺。 最后,刘多以告诉刘顺:“看来,伊兴额还是对我们绿营存有怀疑,他把狗奴才丰林派来盯梢,就是最好的例证。从现在起,我与你的接触必须尽量减少,以免引起丰林这条走狗的怀疑,弄不好我们里应外合的计划,就会功亏一篑,使城外的进攻受阻。” 刘顺说:“有了丰林这条忠实的走狗,我们的一行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中,这确实是对我们的一个最大的威胁,为了安全起见,为确保里应外合计划获得成功,我看必要时可以将丰林此贼立即铲除。不知刘守备有什么不同意见?” 刘多义回答说:“铲除丰林,不失为是最佳选择。不过,一定要掌握好时机,早了,容易暴露我们的身份,晚了,容易给攻城部队造成损失。我看这样吧,何时对丰林动手,咱们不必用语言来传达,咱就用无声的手势来说话好了。你组织好得力杀手,要不离丰林身边,只要看见我用右手一模后脑勺,就让弟兄们快速动手,切不可给丰林留下喘息的机会。因为丰林一直在北京城负责皇上的护卫工作,他的武功也十分了得,可以说,此人的武功,只在你我之上,不在你我之下。一旦让他有了出手的机会,恐怕遭受损失的就轮到我们头上了。刘顺兄弟,你千万要牢记!” 就在二人说话之间,就见丰林晃晃悠悠,迅速从远方走了来。刘多义对刘顺说了声:“赶紧散!否则,就会引起丰林的怀疑了!” 刘多义的话音刚落,就见丰林已经走进饭厅。丰林首先用老鼠般的眼睛往饭厅内扫了一眼,见刘多义正坐在一张桌子旁低头吃饽饽,便迅速收起鼠光,一屁股坐在了刘多义身旁。 刘多义吃过饭后,悻悻的对丰林说道:“丰城门领,我刘多义有一事不明,想向你请教,不知丰大人能不能给我刘多义这个面子?” 丰林紧盯着刘多义的双眼,闭口不作回答。 刘多义接着又说道:“不知我刘多义在哪里得罪了你丰大人,或者我做错了什么事情,以致才使丰大人如此煞费心思,要形影不离的跟随着我刘多义?恕我刘多义说话不好听,你这样做,不就是在监视我吗?” 丰林把耗子眼一瞪,毫不隐晦的回答说:“这个,还真叫刘守备你说对了!现在,临涣城外张洛行的捻匪,将我等围困的铁桶般相似,他们对临涣城发起进攻,也是早晚的事情。伊兴额将军怕你们绿营蠢蠢欲动,一旦有人与城外的捻匪内外勾结,来一个里应外合什么的,这临涣城可就危在旦夕了。为了防止不虞事件的发生,因此,伊兴额将军才责令本城门领来监视你们绿营!” 因为刘多义对这件事情早就有所觉察,所以他对丰林的话并未感到惊讶,他平静的对丰林说道:“原来是这样!看来,你和伊兴额将军可谓是煞费苦心了,既然你们连自己人都不相信,那我刘多义还这样兢兢业业的干什么?丰林,你该知道,一个人,当他被自己人所怀疑的时候,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吗?我说我此时的心情犹如油煎,你可能仍然不相信吧?不过,事实就是如此!丰林,我劳累辛苦了快一整天了,实在是无法再支撑下去了,这城墙上的事情,我就全权委托给你了,我要回营房去休息片刻!” 丰林固执的说道:“这守护城头的事情,本是你刘多义的责任,我丰林只是负责监督你们而已,我怎能敢越俎代庖呢?伊兴额将军吩咐,你刘多义走到哪里,我丰林必须跟到哪里。你说,你要回营房去休息,对不起,那我也只好跟随你到营房去了!” 刘多义无可奈何的对丰林说道:“既然丰城门领不嫌麻烦,那你就跟随本守备回营房去好了。通过丰大人今天的行动,我刘多义可真就领教到了什么才叫做忠诚,你丰大人恪尽职守,可谓细致入微,不辞辛苦,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你这种殚精竭虑,鞠躬尽瘁的精神,真使我五体投地的佩服啊。” 二人并肩往前行走,不知不觉间,在前面出现了一户人家,只见青砖垒墙,灰瓦盖顶,黑漆的两扇大门大开着,门口左右两旁各有一只呲牙咧嘴的石雕大狮子,无论严寒酷暑,还是寒冬腊月,它们都经年累月的在履行着他们为主人看家护院的职责。 刘多义停住脚步,面带微笑,仔细的端详起两只石狮子起来。 丰林见刘多义停住了脚步,痴痴地盯着两只虽然雄壮威武,但却一动不动的石狮子发呆,便不解的问刘多义:“刘守备,此乃两只不会说话的死狮子而已,难道你没有见过,也值得你驻足观看吗?” 刘多义说道:“这对石狮子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它们栩栩如生,张牙舞爪、呲牙咧嘴的样子,却十分逗人喜爱。它们那威武雄壮的样子,我越看越觉得,它们恪尽职守的姿态,与你丰大人何其相似乃尔!不知我刘多义这个比喻,恰当不恰当?” 二位陌生人的出现,惊动了院主人家的一条小狗,它汪汪的狂吠着,又是摇头,又是摆尾,呲牙咧嘴,对着门口两位陌生人狂叫不止。 丰林一见小狗,觉得它十分逗人喜爱,一股爱意油然而生,他既虔诚,又谦虚的说道:“天子在上,臣子在下,我丰林岂敢与当今皇上相提并论?狮子乃吉祥之物,它威武雄壮,威风凛凛,乃是国家强悍无畏、大胆勇敢的象征,我一个微不足道的下等臣子,也无法与这对狮子相提并论。如果要比的话,我只能与这条爱犬相比了。我丰林这一生,如果能在皇宫门前做一条看家护院、忠心耿耿小狗,能受到当今皇上的宠爱,亦就心满意足了!” 刘多义心想:“你丰林还算聪明!我本来想把你比做看门狗来着,因为怕过度刺激你,才临时改变主意,拿你与死狮子相比,没想到你出于对皇上主子的一片忠心,宁愿把自己比作一条看家犬,也不敢越雷池一步,你对你皇家主子的忠心与忠诚,也真叫人汗颜,无法相比!” 刘多义离开这户人家,便径直回到营房,去修身养性去了。 刘多义并没有对丰林说假话,他真的就回军营去蒙头大睡去了。这一下可就难坏了狗奴才丰林了。他有心离开吧,又怕自己离开后,反倒给刘多义增加了方便;有心陪刘多义一同睡觉吧,营房内又没有他丰林的位置。丰林左思右想,为了保证万无一失,还是让自己辛苦点。他找来一条板凳,横挡在营房门口,自己就坐在板凳上,死死盯住刘多义,寸步不离,在那里守护。 只可惜他丰林也是肉身之躯,并非铁打钢铸的身体,也有疲乏劳累的时候,在不知不觉中,他就进入了梦乡。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丰林自己也说不清自己睡了多久了,他突然被一阵惊天动地的炮火爆炸声所惊醒。丰林慌慌张张的站起身来,跑到刘多义床边一看,见刘多义还在呼呼大睡。 丰林气急败坏的一把将刘多义的盖被扯掉,焦急的对刘多义说道:“刘多义,你是聋子吗?难道这激烈的炮火声你就没有到吗?为什么你毫不惊慌,还在这里呼呼大睡?我真无法想象,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刘多义睡眼惺忪的从床铺上坐起身来,心不在焉的对丰林说道:“我刘多义的耳朵又不聋,我哪能听不见?这炮火都是在城外边响,离城里还远着呢,你着什么急?” 丰林紧追不放:“刘多义,你说的可倒轻松!你现在不着急,难道等捻匪杀进城来,你再着急吗?恐怕到那时一切都晚了!” 二人互不理睬,走出寝室,缓步朝城墙上走去,不久便爬上了城墙。 刘多义举目朝城下望去,黑暗之中,见有数不清的火光,就像布满天空的星星似的,不停地在城外晃动,这显然是城外的捻军手持火烛在不停走动的缘故。奇怪的是,这时城外的捻军却突然停止了攻城。 就在丰林胆战心惊的的时候,一阵紧似一阵的枪炮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突然又响了起来。在城东、城北、城西三个方向,炮火一阵紧似一阵,搞不清捻军进攻的重点在哪里。使丰林感到奇怪的是,唯独城南寂静无声。 丰林此时的心情有无法言表的紧张,他手握一把锋利无比的钢刀,刀刃在炮火光亮映照下,发出耀眼的寒光,丰林用两只鼠眼紧紧盯着刘多义,唯恐刘多义会有什么异动,随时准备执行他那“杀无赦”的命令! 此时的刘多义,表面上看起来沉着冷静,而他的内心中却在进行着翻江倒海般的剧烈翻动。使他焦急的是,宽阔平坦的城头上,竟然看不见一个守护的士兵,百夫长刘顺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目睹这种情形,丰林不禁气恼万分,他凶相毕露,手中的钢刀不停地在刘多义面前晃来晃去,并大声呵斥道:“刘多义,你是城中守备,你的部众加起来也有好几千人,为什么临到紧急关头,城墙上却看不见一个人影呢?你是不是诚心要将城外的捻贼放进城里来不成?” 不成想正在此时,城外的捻军却突然对着城墙开起炮来,丰林一时被吓得全身颤抖,他六神无主,不知躲到哪里去是好。他更加气急败坏,对着刘多义发起了雷霆之怒。 丰林责骂刘多义说:“刘多义,你身为一城守备,非但不积极组织城内军兵守卫城池,临到紧急关头,城墙上反而见不到你的一个人影,你到底安得是何种居心,难道你要谋反不成?” 其实,刘多义也真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以至城墙上的军兵都不见了踪影?正在刘多义焦急万分、心急如焚的当儿,就听见城墙下一阵骚动,接着就看见数不清的军兵,在百夫长刘顺的带领下,排成一字长蛇阵,正沿着城墙阶梯,迅速往城墙上爬了上来。 读者可能会问:“刘顺和他的军兵,为何会姗姗来迟啊?”原来,刘顺是因为利用刘多义与丰林在城墙上谈话的这一段时间,也抓紧时间对自己的军兵进行反水前的动员呢,因此耽搁了时间,所以就来晚了。 丰林见刘顺姗姗来迟,禁不住怒从心生,他大声训斥刘顺:“刘顺!城外的捻匪都开始进攻了,却迟迟不见你们的人影,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居心?难道你想将临涣城拱手让给捻匪不成?” 刘顺面对气势汹汹的丰林,忽然灵机一动,信口回答说:“现在是战争时刻,经常会有突发状况。正在我们准备登城的时候,忽然接到伊兴额将军的紧急命令,说城东、城北捻贼进攻十分凶猛,那里的军队一时难以抵挡,就命令我们急赴那里去支援,待击退了那里的捻贼进攻后,我们这才又马不停蹄的回到了城西。如若丰大人不相信,你尽可马上赶往东门,一问伊兴额将军便知分晓!” 由于刘顺沉着应对,说的又煞有介事一样,他的话达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使得丰林一时也弄不清真假,他哪敢在这紧急关头,擅离职守,到几里路外的城东门去核对此事呢?所以此事也就只好不了了之。 城外捻军的进攻,似乎是经过了精心策划与周密布置,使丰林听起来也摸清虚实,弄不清楚捻军到底要从哪里突破?因为进攻的枪、炮声此起彼伏,时断时续,一会城东炮声大震,一会城北又枪声大作,接着是城东枪炮声响戛然停止;然后,激烈的枪炮声突然又在城西震耳欲聋的响起。但是作为城西守备的刘多义,他始终面沉如水,一言不发,使紧跟他身边的丰林,也摸不清楚刘多义的葫芦里到底装的是什么药? 此起彼伏的枪炮声,经过一阵短暂的停歇好,突然又在城北响起。随着猛烈的枪炮声响起,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声,又不断的传进了丰林的耳膜,听到这叫人丧魂失魄的声音,简直都要把丰林吓傻了! 这时,在城下,军师龚德正骑在他那匹踏火履地战马上,手持一杆五色小旗,一会平举,一会左右摇摆,再不就是上下晃动,用只有捻军将士们才可看得懂的旗语,在指挥着攻城将将士们的进退。 在炮火的爆炸火光中,只见捻军勇士们个个不畏生死,人人不怕流血,前面的人倒下去,后面的人马上又补充上去。哪管城头上滚木如骤,枪弹如雨,炮火猛发,可是攻城的勇士们丝毫无所畏惧,这使守城的清军大为惊讶,随着城墙上滚木磊石渐渐消耗殆尽,弹药的大量施放,守城的清军不得不大声疾呼:“一旦弹药打光,临涣城可就守不住了!” 在城北守城并与龚德对垒的,是清军指挥官、步军参将依顺。此时依顺也已经受了轻伤,只见一股鲜血从他的额头上流下,鲜红的血水,顺着他的腮帮子一直往下流,血水穿过他的战袍,流到了他的下身,依顺对这一切浑然不知,还在声嘶力竭的对守城的清军发号施令。 这时,在火光的照耀下,只见攻城的捻军士兵架起几道云梯,接着就有人顺着云梯往城上墙爬。前头的捻军士兵,眼看就要爬上城墙了,忽然从黑影中闪出一员清军将领,他手急眼快,欻欻两枪,就把爬在云梯前面的两名捻军士兵,捅了下去!这名清军指挥官,他是何许人也?他就是有“军中老虎”之称的狠三枪武凌云。 说起这武凌云的狠三枪,与当年善用三板斧的程咬金十分相似。由于武凌云用力过猛,没想到在他猛刺第三个捻军士兵的时候,一下子把扎枪枪头给折断了。正当他想用手中的枪杆去击打第四个捻军士兵时,没想到这位捻军士兵人高马大,膂力过人,就见他迅速抓住武凌云轮过来的枪杆,只轻轻一较劲,就把武凌云从城墙顶上“掘”到了城下去!你想,这临涣城的城墙少说也有三丈多高,这要是从城头上摔下去,即使不被摔得粉身碎骨,也会脑浆迸裂,筋断骨折的。武凌云就这样死了! 把武凌云从城墙上摔到城墙下面去的这名捻军战士,他的名字叫龚玉,他是军师龚德的亲侄子;紧随龚玉身后登上城墙的,是龚德的亲兄弟龚义。二龚一登上城头,每人手中各持一把四十多斤的大砍刀,见人就砍,逢人便杀,后面又有捻军战士不断登上城墙来,只把守城的清军杀得哭爹喊娘、抱头鼠窜,双方的力量对比,立刻就向有利于捻军方面转化了。 此时,城东门的炮火声又激烈响起,在东门指挥攻城的,是总旗主张洛行和少旗主张宗禹。只见张洛行骑在他那匹火焰金驹战马上,正在摇旗呐喊,指挥众捻军英雄们攻城。清军在城东门把守和负责指挥的,是清军将领伊兴额。正在伊兴额聚精会神的指挥作战时,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几乎是用哭泣的腔调对伊兴额禀报道:“将军,大事不好了,城北门,已经被龚瞎子攻破了,城门失守了!” 伊兴额在炮火光亮的映照下,看清刚才说这番话的,是步军参将依顺。伊兴额一听北城门已经被捻军攻破,吓得他差点没吐出血来。伊兴额用手指着依顺的鼻尖,破口大骂道:“没用的狗奴才!你几千人都是纸糊的、泥塑的不成,为什么连个城门都守不住?你有几个脑袋,敢在我伊兴额面前开如此大的玩笑?你必须带上你所有的士兵,把丢掉的北门,重新给我夺回来,不然的话,军法无情,我立即便将你斩首示众!” 依顺自知理亏,又慑于伊兴额的威逼,为了保住自己项上那颗头颅,只好忍着伤痛,召集他的残兵败将,东拼西凑,最后收拾了不到一千人,依顺一声呐喊,个个都像急红了眼的疯狗一样,又向北门冲杀而去! 此时的龚德,虽然已经将北门攻克,但由于受到断壁残垣的阻碍,所有军兵不得不翻越城墙被炸开的豁口,徐徐入城。正在这时,忽见一群清兵各持刀矛,目露凶光,在依顺的逼迫下,又呼喊着直冲过来!双方一照面,就是一场激烈的厮杀,不断有人在刀光血影中倒了下去,首先登墙入城的捻军白旗首领、龚德的胞弟龚义,龚德的侄子龚玉已经带领二百余人冲进城内,一见凶猛冲杀过来的依顺,知道一场血战是不可避免了。 龚玉一马当先,他手持竹竿长枪,孤身一人冲入敌阵,见人便桶,遇人就刺,眨眼功夫,已有十余名清军士兵死在龚玉枪下。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只身难对群狼。由于用力过猛,此时的龚玉,早已被累得全身无力了,再加上登城时的激烈搏斗,龚玉的最后一点力气几乎都要用尽了。此时,只顾向前冲杀的龚玉,没有注意到一个清军将领正在悄悄向他的背后迂回,就在龚玉举起手中的竹竿枪,就要向面前的一个清军刺去的时候,就见依顺也端起了手中的钢刀,从背后猛一下朝龚玉砍了过去,可惜我们的英雄龚玉,临到闭上双眼,也没有看清这一刀是何人向他砍来!英雄倒下了,可是激战还没有结束。 正在依顺为杀死龚玉而高兴的时候,忽听见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依顺,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了,我来索尔的狗命来了!” 依顺定睛一看,说话的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事先被他和丰林等人怀疑的城中守备刘多义! 依顺用疑惑的眼光望着刘多义,自言自语的说道:“刘多义,你想干什么?难道你已反叛了朝廷不成?” 刘多义慨然回答:“依顺,你说的不错。我这不叫反叛,而是叫重新归队。因为我从来就没有真正向你们投诚过,你和你的大清朝,也从来就没有真心真意的相信过我刘多义,我早就想重新归顺捻军,可惜时机未到。现在捻军将临涣城四面围困,马上就要把临涣城攻克了,你们大清朝大势已去,我奉劝阁下,放下屠刀,立即反正,归顺我捻军,才是你唯一的生路!” 依顺骂道:“不知羞耻的奸细!你还大言不惭的说什么要重新归队云云,这句话从你刘多义的嘴里讲出来,是对我依顺的的极大侮辱!你休想煽动我反叛朝廷!我奉劝你立即打消邪念,放下你手中的钢刀,我可饶尔不死,否则,你可就悔之晚矣!” 依顺嘴上虽然如此说,但是他心中的底气却不足。因为他知道,刘多义是出了名的快三刀,一般人要想躲过他的头一刀都十分困难,要是连躲三刀,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情。所以,依顺把牛皮吹过之后,并没有向刘多义发动进攻,而是两眼四下踅摸,寻找逃跑的机会。突然,依顺一个箭步跳出圈外,提刀就准备逃走。哪知还未等他跑出十步远,就有一个人圆睁双目,手提钢刀,凶神恶煞般站在了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依顺莫名其妙的问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怎么,刘顺,难道连你也投降了捻贼不成?” 刘顺啐了一口,骂道:“依顺,你就闭上你那张臭嘴吧!谁是谁非,自有后人评说,用不着你为我去操心。现在,有两条道路摆在你的面前,要想活命,就赶紧放下你手中的兵器,否则,我可要大开杀戒了!” 依顺仍然盘算着如何逃跑的事情,他眼睛不停地在翻转着,一时还拿不定主意如何逃跑法,只好哄骗刘顺道:“刘顺兄弟,你让哥哥放下手中武器。一旦我将武器放下,那就叫背叛朝廷,这背叛朝廷,可是诛灭九族的罪过,你让哥哥我好好的掂量掂量再说好吗?” 此时又是那个熟悉的声音,从依顺身后传了过来:“本守备可没有时间再等掂量了,要是你还想再掂量,那就只好请你到阎王爷那里去慢慢掂量了!” 刘多义说完,只见他手中的钢刀寒光一闪,依顺那颗血淋淋的脑袋,就从他的脖颈上分离下来,然后骨碌碌的滚到一边去了。此时人头上的那张嘴巴,还在不停的一张一合,好像在说:“这背叛朝廷可是诛灭九族的罪过,你让哥哥我好好的掂量掂量好吗?” 为什么刘多义、刘顺二人,突然又出现在北门了呢?原来,在西门攻城的捻军,见规定时刻已到,仍不见城内上有什么动静,城门仍然紧闭着。心急如焚张五孩,便指挥众捻军朝西城墙开起炮来。可是,可恶的丰林依然寸步不离,监视着刘多义,使刘多义不能越雷池一步。真可谓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刘多义无计可施的时候,突然有一枚炮弹,就在离丰林不远的地方爆炸了。丰林也是肉身之躯,也有血脉七窍,他也怕死。丰林被吓得啊呀大叫了一声,一个箭步跳到女墙下面,去躲避了起来。 刘多义见时机已到,便迅速拔出钢刀,用右手在自己的后脑勺上摸了一把,早已在近旁焦急等待的刘顺和他的战士们,都一下子拿出武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朝丰林围拢过去,不由分说,举手就是一顿乱砍乱剁,可怜这个对大清朝无比忠心的丰林,到死也没有明白过来,自己是怎么死的,是死于哪些人之手,就不明不白、稀里糊涂的去见阎王了。 丰林一死,横在刘多义、刘顺面前的最大障碍就被铲除了。刘多义赶忙点起香火,迅速向城外攻城的捻军发出信号,又命令刘顺赶紧跑下城墙,将城门打开。早已等候在西城门外的捻军健儿们,也迅速从各隐蔽处纷纷一跃而出,犹如决堤的洪流,开进了古城临涣。 张五孩见到刘多义、刘顺等人后,兴奋的与众位守城将士拥抱在了一起。千言万语化作两个字:高兴! 张五孩对刘多义说道:“多义哥,这真是山不转水转,没想到你我又转到一起来了。说句实在话,这些年来,我张五孩在背后没有少骂过你们,没想到你是人在曹营心在汉啊。今晚要是没有你们的帮助,单靠我在城外强攻,还不知要负出多少弟兄的生命呢!我代表俺叔父张洛行和军师龚德,谢谢你们了!” 站在一旁的刘顺也插话说道:“五孩兄弟,你这话可就有些外气了。倒清杀妖,光复汉室,这是我们早已定下的志愿,只是因为张龙这小子他要背叛我捻军,还要连累我等为他赔上一个恶名,使我们弟兄不但要受丰林等这般清妖龟孙子的欺侮凌辱,连不明白就里的捻军弟兄,也在背地里指我们的脊梁骨,恨我们,骂我们,这哪里是人过的日子?今天好了,我们重新又回到了咱捻军的怀抱中,就是今后在战场上被敌人乱刃分尸,就是死了,咱也落个光荣鬼!” 张五孩握住刘顺的双手,无限激动地说道:“刘顺兄弟,你说的可太好了!宁折不弯,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这就是我张五孩的性格。你方才的话正好说到了我的心坎中,从今天开始,就让你我共同辅佐总旗主张洛行和军师龚德,去杀那些坑人害人的清朝的贪官污吏们,还世道一个公道吧!” 此时,正是依顺丢掉临涣城北门,被伊兴额责骂后,重新收拾他的残兵败将返回北门的时候,双方激烈的搏杀声,惊天动地;惊人魂魄的枪炮声,连续释放,催人心魄。重新响起的枪炮声、拼杀声和呼喊声,不由得使刘多义警觉起来,他对张五孩等捻军弟兄们说道:“五孩兄弟,哥来问你,这进攻临涣城北门和东门的,都是哪两支队伍?” 张五孩未加思索地回答说:“进攻临涣城东门的,是总旗主张洛行;而进攻北门的,则是军师龚德。怎么,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刘多义回答说:“我不是说有什么不妥,而是担心北门会有闪失!” 张五孩不解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北门会有闪失呢?难道你多义兄是诸葛再世,也会神机妙算不成?” 刘多义一边连连摇头,一边说道:“非也!非也!我不是诸葛再世,也不会什么神机妙算,我是从刚才突然升起的枪炮声和呼喊声,嗅到了一丝不祥的味道。五孩兄弟,你不妨想一想,先前激烈的枪炮声和呼喊声逐渐沉寂下来,说明咱进攻北门的捻军弟兄一定是攻进了城内,才迫使清军不得不撤退;过了不久,北门的枪炮声、喊杀声又突然响起,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就是败退的清军重新收拾残部,又向北门反扑回来。所以我才说,北门的情况不妙!” 张五孩一拍自己的后脑勺,责怪自己说:“看我这个头领是怎么当的!自己顺利进入了西门,就认为万事大吉了。怎么竟忘了东门、北门仍然在激战呢!多义哥,现在还不是你我叙旧的时候。赶紧!赶紧!咱去支援北门和东门!” 这就是为什么刘多义会突然出现在依顺面前的前后经过,在刀劈依顺之后,刘多义提醒张五孩说:“五孩兄弟,依我刘多义与伊兴额相伴几年的经历来判断,伊兴额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是最清楚不过的。此人生性多疑,他不但对我们绿营军队极不信任,就连丰林、依顺和徳受这些满族军官,他也时刻防备着,留有后手。所以说,虽然西门、北门已被我攻破,但激烈的厮杀格斗还在继续。你我就分别做好迎战伊兴额的反扑吧!” 正在二人交谈的当儿,就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翙翙的战马嘶鸣声。紧接着又传过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如果我龚德没有看错的话,这不就是咱们的大功臣刘多义守备,和拼命三郎张五孩将军吗!你们在说些什么呢,能不能让我龚瞎子也来一饱耳福?” 刘多义、张五孩等人一见是龚德军师“驾到”,便不约而同的都迎了过去。 刘多义紧紧握住龚德的双手,两行热泪禁不住喷涌而出。刘多义几乎是哽咽着对龚德说道:“龚军师,想不到我刘多义今生今世还能够再见到你!这些年以来,就是我刘多义不说,你也猜得出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伊兴额、丰林、依顺、德寿这些满人,向来都是以贵族身份自居,再加上又有皇帝给他们撑腰,他们欺凌我们这些绿营军兵的手段和方法,简直到了肆无忌惮、无以复加的程度!真没有想到,我们经过九死一生的磨练之后,今天终于又重新回到了自己亲人们的身边!” 这时,胡开亮一闪身跳到刘多义身边,也满含热泪,激动地对刘多义说道:“多义兄!刘守备!你交给胡开亮的使命,我完成了,我胡开亮终于没有辱没你的使命!这是我今生今世所做的最有意义,也最具光彩的一件事!” 刘多义鼓励胡开亮说:“只要众人戮力同心,泥土亦可变成黄金.过去就是因为我等不懂得这个道理,才被那些心怀叵测的人挑唆利用.现在好了,历经千难万险和数不清的磨难后,我们终于又回到了自己军队怀抱中,让我们永远记住这一天吧!” 此刻,只见龚义走到龚德身边,用低沉的声音对他说道:“大哥,有一个不幸的消息,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呢.咱们的好侄子玉儿牺牲了!” 这突然传来的消息,就像一颗威力巨大的重磅炸弹,一下子把龚德炸得晕头转向,很长时间有缓过神来.刹那之间,龚玉的许多往事,就像是一幕幕活影似的,一个接着一个,在龚德的脑海中出现。不过,龚德到底是久经战阵的人了,对于人的生生死死,他经历的也实在是太多了,在经过了一阵剧烈地内心伤痛之后,他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龚德问龚义道:“是哪个清妖杀死了我的玉儿?元凶找到了吗?” 龚义回答说:“本来么,两军对垒,刀枪无情,人数众多,又加上是夜晚交战,敌军被我杀死,我们的人被敌人杀死,这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要说去找哪个是元凶,这可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情。不过,今天这件事也事有凑巧,在龚玉被杀的那一刻,这不幸的一幕正好被刚从城西而来的刘多义守备发现,因此,那个残忍的凶徒依顺,就被刘守备一刀斩下头颅,送他上西天了!” 龚德听完龚义的叙述后,连声说道:“好!好!好!扬善惩恶,匡正祛邪,本是我捻军的宗旨,不但我们这一代要弘扬这种精神,就是再过去百年千年,这种精神也永远是不过时的。元凶已经受到惩罚,我那宝贝侄儿龚玉的在天之灵,也会得到安息了!” 黑暗中又传来一阵呐喊之声,紧接着杂乱的枪声、炮声又连续响起,接着是喷火竹筒发出的火箭,不停在街巷中爆炸燃烧。 刘多义警觉的对龚德说道:“军师,树欲静而风不止,现在还不是述说家常的时候。我感到情况有些不妙,如果我判断的不错,一定是伊兴额又组织他的喽啰兵,反扑过来了!” 果然不出刘多义所料,鼓噪呼喊着冲杀过来的,正是伊兴额最后一个帮凶——德寿的残兵败将.原来,一直在城东墙根下山西会馆内运筹指挥的伊兴额,听惨败而归的依顺的喽啰兵回去禀报说:“将军,大事不好了!守护临涣城西门的守备刘多义,已经向城外捻匪投诚,他的军队都已经哗变,城门大开,城外捻匪已经长驱直入,进入城内;北门也已经被龚瞎子攻破,步军参军依顺已经阵亡,西、北两路捻匪已联合向东门杀奔而来!” 伊兴额一听军兵的禀报,犹如五雷轰顶,只把他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这时,都司德寿挺身而出,他向伊兴额表示说:“将军,你不必惊慌,更不必害怕,只要有我德寿在,你只要给我三千人马,不需半个时辰,我定能将丢失的两座城门给夺回来!” 事情说起来并不奇怪,一向老谋深算的伊兴额,他早已做好了应对突发事变的准备.咱们以前曾经提到过,驻扎在临涣城内的清军,连刘多义的军队在内,少说也在一万五千人左右,再加上居住在城内的百姓五六千口,全城人数已经超过两万多.在城外的捻军开始攻城时,伊兴额有意保存实力,他所交给依顺的兵力,总共不超过三千人,再加上后来反扑所用兵力,总共也就在五千人左右.就是说直到目前,掌握在伊兴额手中的兵力,最少也还有近一万人。因此,在德寿向他讨要三千人的时候,他便痛快地答应了. 德寿驱赶着三千军兵,一直朝城中杀奔而来.领头的三员大将中,除了都司德寿之外,还有营千总讷勒布和卫千总德昌.其中德昌是徳寿的亲兄弟,此人马上步下,刀枪棍棒,擒拿格斗,无一不精,是德寿的得力干将。 德寿等人来到城中心后,一见对面火把高挑,照耀如同白昼,迎面一杆白旗迎风招展,白旗上书写一个斗大的“龚”字,不必多问,德寿就已知道这肯定就是龚德的部众了,因为自雉河集初举义旗时起,龚德所领就是白旗,所以,今日出现在德寿一般人面前的,肯定就是龚德无疑了。 德寿命令他的军兵止住脚步,各自舞动手中的长枪,恶狠狠地对对面的捻军咒骂道:“大胆的龚瞎子!你以为你们攻进城里来就万事大吉、高枕无忧了吗?妄想!你们那是白日做梦!我城内储存有千军万马,而且兵强马壮,放尔等进城,只不过是诱饵而已。如若不信,我马上就叫尔等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也!” 德寿说到这里,只见他将手臂在空中一扬,跟在他身后的上千名士兵迅速由后面跑上前来,人人手中各持一个大竹筒,正准备用手中的香火,将竹筒后面的引信点燃。 刘多义眼尖,反应也快,他大声对众人说道:“不好!德寿要释放竹筒火箭,大家赶紧躲避!” 第一百一十五回 张洛行因伤离营,杜金婵夜察敌情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捻军阵营中一阵慌乱,有的向后撤退,有的向街道旁边躲避,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上千只竹筒同时喷出刺眼的火光,就像一条条火龙,只向这边喷来。没有来的躲避的人,还真就被火箭筒给射中了。被射中的捻军士兵,哭喊着,嚎叫着,又是扑打,又是在地上翻滚,其痛苦残忍之状,真是不可言状! 在刘多义的指挥下,受到攻击的捻军士兵们,好不容易才渐渐稳定下来。躲在墙角处的龚德问刘多义道:“刘守备,你的士兵手中不是也有火箭筒吗,我们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呢?” 刘多义懊恼的说道:“都怪我一时大意,没想到德寿会使出这么狠毒的一招。好,我马上就命令咱们的士兵,来他一个以其人道,还治其人身!刘顺听令!” 刘顺大声应答道:“百夫长刘顺在,请刘守备吩咐!” 刘多义立即对刘顺发布命令:“我命令你,马上集中你所有士兵,带上全部竹筒火箭,从两面包抄,务求将德寿和他的喽啰兵击退或者全歼!” 不管怎么说,刘顺的部众也是经过专门训练的,各人都有一技之长。接到刘顺的命令后,立即调动队伍,组织反击。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形成了战斗力。只见刘顺将手一挥,大声命令道:“弟兄们,为死去弟兄们报仇的机会到了,对准面的前清妖,放!” 无数只竹筒火箭同时点燃,条条火龙,漫天飞舞,一同喷向了德寿的军阵中,由于刘顺的竹筒火箭发射的太突然,又十分集中和猛烈,一下子便把德寿的气焰给打了下去! 徳寿做梦也没有想到,对面捻军的反击来得如此迅速与猛烈,他的气焰刹那之间便被压了下去。德寿歇斯底里的问讷勒布说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捻军的火力如此集中,如此猛烈,又如此准确?难道他们在火箭筒上安装了千里眼不成?” 讷勒布懵懵懂懂的回答说:“都司你问我,我去问谁?我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按常理来说,捻贼从城外初到城内,他们对临涣城内的地理环境都很陌生,对攻击的目标也不明确,这突然发生的变故,的确也出乎我的意外!” 卫千总德昌自作聪明的回答:“听说从北门首先攻进城来的,是捻贼的军师龚瞎子。据卑职了解,这龚瞎子名为瞎子,其实他并不瞎,此贼身高八尺,明目皓齿,在他的额头两边长了两只犄角,在每只犄角上,又各按有一支千里眼。此眼有一个特点,越是到昏黑的夜晚,它就看得越清楚,就是一只蚊子从他的面前飞过,他也能马上分辨的出是公还母来!” 尽管德昌是时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在那个迷信思想盛行的年代,还是给清军营垒造成了不小的震撼。许多士兵听完德昌的此一番话后,竟然被吓得全身瑟瑟发抖,甚至连手中的竹筒也掉落到了地上。 恰在此时,一枚榴弹突然掉落在德寿的马屁股后面,轰然一声爆炸了,更加奇巧的是,炸雷的爆炸,竟然引燃了清军身边的火药桶,这一下可就热闹了,随着几声轰隆轰隆的爆炸声响过之后,再看德寿,早已被巨大的爆炸气浪把他从马背上掀到了地上,甚至连他身上的战袍也被点燃了! 没有被炸死的清军,包括讷勒布和德昌在内,赶忙扶起德寿,带领残兵败将,呼啦一声,全都扯回到东门方向去了。 龚德连连对刘多义夸赞道:“到底是训练有素!这得要感谢伊兴额为我们培养出了了一支劲旅,他可谓功不可没焉。你们不但打得好,而且打得精准。这一下可把德寿的气焰给压下去了。战后,我定要在总旗主面前为尔等请功!” 这时,一阵紧似一阵的火枪声,接连不断的火炮爆炸声,又一阵紧似一阵的地从东门方向传了过来。 刘多义提醒众人说:“临涣城乃是清廷长期经营的老巢,伊兴额来到临涣城后,又刻意在东门城头上增建了许多堡垒,他的精兵强将都集中在东门城头上,武器精良,弹药充足,可谓守城有备,易守难攻。我估计城东门久攻不下,一定是总旗主遇到了麻烦。” 龚德颔首认同,说道:“多义弟不愧是我捻军心腹,知己知彼,目光明锐,分析透彻。虽然话语不多,却句句都说到了点子上。为今之计,我等有两件事情必须马上做。一件是,为防止其他城市的清军增援,抄了我等后路,张五孩将军必须马上兵分两路,每路各不少于一千人,一支去西门,一支去北门,占据城头,严加防守,防止其他清军来袭。第二件事是,由刘多义、刘顺各带一千人,顺着大街直扑东门,去抄伊兴额的后路,对仍然在城门外的总旗主实行支援。还要抽出一千人,沿着大街小巷进行巡视,防止暗藏的敌人进行捣乱偷袭,一经发现,立即格杀勿论!” 还真不出龚德军师所料,捻军进攻临涣城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便惊动清廷的各级地方政府。于是,先后就有两路清军来援救临涣城内的伊兴额。一路由时任漕运总督的郭佳•穆彰阿率领,一路由大将崇安统帅,不日间便到达临涣城外。 穆彰阿与崇安皆是世袭铁帽子王的后裔,思想极端腐朽僵化,但是为人处事却是极端的奸猾老道,伊皆精通巧言令色、阿谀逢迎之道,亦善看皇帝的脸色出招下菜。据说,穆彰阿就善于揣摩道光皇帝的心理,“终道光朝,恩眷不衰”,世人对他的评论是“在位二十年,亦爱才,亦不大贪,惟性巧佞,以欺罔蒙蔽为务”。在鸦片战争爆发时,穆彰阿与琦善结成死党,屡上奏折,攻讦林则徐的禁烟运动,因“保位贪荣,妨贤病国”为咸丰皇帝革职查办,永不叙用。于咸丰六年亦即1856年病死在北京。 崇安属满洲爱新觉罗氏,礼烈亲王代善的后裔。其父椿泰病逝后,崇安便得以世袭而成为康亲王。此时统兵前来救援伊兴额的,实际上是崇安之子永恩袭爵后被咸丰皇帝谕封的康亲王继承者。 当晚,刘多义、刘顺领兵由西向东攻打,一路受到伊兴额主力部队的强烈抵抗,清军凭借坚固工事作掩护,不断从各处堡垒中发射火炮,抬枪,以及喷筒火箭,以猛烈强大的火力,妄图阻挡城西捻军的进攻。刘多义、刘顺等人,也指挥自己的部队不断用竹筒火箭、抬枪、火药枪与敌人展开对射,战斗进行的异常激烈。 这时,突然听见城头上的清军呼叫道:“捻匪攻上城头来了,快跑哇!” 此时,刘多义远远望去,在炮火光亮的映照下,就看见有无数捻军战士手执长矛大刀,纷纷夺城而上,与城头上的清军展开了激烈的肉搏战。刘多义又看见,一位身穿黄色捻军服装,红怕裹头的捻军将领,双手举着一杆黄色大旗,也一跃而上,登上了城头。但是,就在这位捻军将领脚跟还未站稳的时候,一位清军将领举起手中的钢刀,拦腰向这位捻军将领砍了过去!由于这位捻军将领面前竖着一根旗杆,所以清军将领的钢刀先砍断了旗杆,而后才又砍到了捻军将领的腿胯处。好险啊!要不是受到了旗杆的阻挡,这位捻军将领的整个身体,可能就被砍为两段了! 那位清军将领见手举大旗的捻军将领被他砍中倒地,便趁机一个箭步跳上前去,举起手中的钢刀,就欲结果这位捻军将领的命。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又从城下跳上来一位捻军青年将领,只见他端起手中的长枪,猛地一下朝那位清军将领刺了过去,然后双手一用力,将那位清军将领挑到城墙下面去了。 接连不断有捻军士兵蜂拥登上城头,清军犹如秋后的树叶,纷纷跳下城头,只顾各自逃命去了。城东的捻军控制了城头。这时已有被胁迫来为伊兴额守护城门的城内百姓,见清军大势已去,便主动打开城门,放城外的的捻军进入城内。从此,临涣城重获新生,千年古城又回到了人民自己的怀抱中。 书中交代,原来那位手执大旗登上城头,后被清朝军官砍伤的人,正是捻军总旗主张洛行,而砍伤他的人,则是清军将领伊兴额。将伊兴额用枪挑下城头去的,则是张洛行的族侄张宗禹。 张洛行在登上城头的那一刻,被守候在城头上的清军将领伊兴额突然发现,还在张洛行脚跟未站稳的时候,便被有备而来的伊兴额一刀砍倒在地。伊兴额用力之猛,本欲将张洛行一刀拦腰斩断,但是由于旗杆为张洛行阻挡了一下,所以张洛行只是在左臀上部受了刀伤,并没有致命危险。 而后来用枪头将伊兴额挑下城墙去的,则是张洛行的族侄、少旗主张宗禹。伊兴额只是肩头受了枪伤,掉下城头后,恰又掉落在一间草房上面,所以,伊兴额只是受了点轻伤,并没有生命危险。两人的负伤都有其巧合性,在纷繁的世间事物中,巧合的事情天天都会发生,这也并无什么奇怪,咱也用不着过分的去渲染。 由于伊兴额受伤并不算太严重,在经过随军医生为他包扎敷药之后,仍然可以指挥战斗。此时,天已经渐渐明亮,伊兴额调动指挥他的残余势力,以城中十几处坚固堡垒为掩护,仍然在进行负隅顽抗。因为伊兴额知道,临涣城距离东南西北各城市都不太远,而且每个城市中都有清军驻扎,一旦那里的领兵大员得知了他的危险处境后,是不会袖手旁观的,他们肯定会领兵来救救的。 伊兴额也知道,看起来只依靠自己的兵力来守护临涣城,已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了,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时候,来它一个金蝉脱壳之计,悄悄溜出临涣城,趁捻军刚刚进城、立足未稳的时机,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经过这样深思熟虑之后,伊兴额立即召集尚有一定实力的卫千总讷勒布、东门败将兴庆等人,以无可争辩的强硬口吻命他们道:“经过一夜苦战,捻匪初进临涣城,城内仍在激战,我们必须趁捻匪立足未稳之时,来他一个猛力反扑,力求再把捻匪赶出城去。现在本将军命令:卫千总讷勒布统领你自己的部众,直扑西门,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突出城去;外委千总兴庆,也要统带自己的军兵,向北门攻击,不获全胜,你们都不要回来见我!” 分派布置已定,伊兴额即督促讷勒布和兴庆各自进兵。待二人呐喊着带领军兵走过之后,狡猾的伊兴额则带领五百余人,悄悄打开一向不被人注意的南门,顺着城墙根悄悄的溜走了。伊兴额犹如失魂落魄的丧家之犬,一路马不停蹄,人未喘息,直奔亳州城而去。就这样,伊兴额总算又逃过了一劫。 再说讷勒布,这个憨种,还真把伊兴额的命令当做了圣旨一般。他身先士卒,统领他的军兵沿着大街一路扑向临涣城西门,他哪里知道,守护西门的捻军战将,正是素有拼命三郎之称的张五孩,站在城头上的张五孩,登高远望,居高临下,对下面的情况一目了然,看得格外清楚。 有军兵提醒张五孩道:“旗主,清妖来也!是否开炮?” 张五孩淡然一笑,回答道“本旗主还不到三十岁,眼睛还未花,我早就看到了。现在不慌开炮,待清妖们在靠近些,一举可胜也!” 讷勒布一片真心效忠大清国,满脑子皆是忠君思想,想的只是夺取城门,离城而逃,早就把危险二字忘得一干二净了。讷勒布一马当先,手持长矛,一边拼命呐喊,一边用马鞭加紧抽打马屁股。他身后是上千人的浩荡大军,便天真的认为,夺回西门是垂手可得事情了。 可是,当讷勒布离城门还有不到一百米的时候,突然间百炮齐发,枪弹如雨,条条火舌皆向他们射来。可怜的讷勒布,直到死后,也不知道此乃伊兴额为他设下的一道陷阱,他的结局只有死亡。讷勒布身中数弹,一下便从马背上栽了下来。临咽气之前,他好像还听见伊兴额花言巧语的在他的耳边说道:“讷勒布,你是好样的,你是我大清国的英雄,我会在皇上面前为你请功的,你就安心的上路吧!” 与讷勒布相比,兴庆的结局,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固守在城北门的,是捻军青年将领王宛儿。为防止城外清军来援偷袭,预防城内残余的清军势力趁混乱逃出城外,人小鬼大的王宛儿,早就留了一手,他早早的就把城门关闭了。而且还在城头上设下了埋伏,又在城下各处埋下了伏兵,单等突然事故的发生。 果然不出王宛儿所料,一大早,还真就有兴庆带领他的鱼兵虾将向北城门扑来了。王宛儿埋伏在街道两旁的胡同内,没有过早的暴露自己,待兴庆和他的军兵从自己的近前走过去了,王宛儿才带领自己的战士,突然从兴庆背后杀了出来,打了兴庆一个措手不及! 兴庆从东门一路走来,看到的皆是清军躺在大街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不停呻吟的清军的伤兵,却是连一个捻军的影子也未看见。兴庆心中暗喜:“都说捻匪组织混乱,纪律松懈,拿惯了锄把子的农民,怎能与我堂堂大清国的军队相比?城内满目萧条,混乱不堪,看来我兴庆可以顺利逃出城外了!” 可是,突然街道两旁伏兵四起,有数不清的捻军健儿,手持各种兵器,犹如决堤的洪流一般,一同向兴庆和他的军兵杀了过了!兴庆慌乱之中调转马头,妄图进行垂死挣扎。就见一员捻军小将飞马向前,手持一把长长的竹竿枪,直奔兴庆而来。 兴庆心中害怕,却仍然打肿脸充胖子,他憋足了勇气,对向他扑来的捻军小将骂道:“大胆捻匪!尔等背反朝廷,犯下了不赦之罪,罪该万死,见了本帅,还不赶紧下马投降,我可免尔不死!” 面前的这位捻军小将,好像根本没听见兴庆的话,舞动着手中的竹竿枪,勇猛的向兴庆冲了过来。小将马到兴庆身边,仍然一语不发,举枪对准兴庆便刺。第一枪直刺兴庆脑门,兴庆猛一扭头躲了过去;小将收回枪头,还未等兴庆缓过神来,第二枪又朝兴庆的软肋刺来,兴庆赶忙用自己的长矛将小将的竹竿枪架住,二人枪来矛挡,矛来枪挡,斗在了一处。 在此同时,其他捻军战士也各持刀枪,团团将清军围住,激烈的厮杀格斗起来。霎那之间,刚才还是鸦雀无声的大街上,刀光闪动,喊杀声震撼寰宇,血光飞溅,死伤累累,尸积如山,大街之上一片狼藉。 要说兴庆也不白给,他虽然年逾四旬,却仍然精神矍铄,精力充沛,搏斗起来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而且他枪法精炼,武功也不在小将之下,与他对阵的这位捻军小将,虽然想急于求成,妄图一枪将兴庆刺于马下,可是几次出枪皆未奏效。你道这位捻军小将他是哪个?他就是十余年前,因饥饿昏倒在淮河岸边后,恰与张洛行偶然相遇,而后又被张洛行救起,最后被张洛行收做义子的王宛儿。 王宛儿使出全身解数,久战兴庆却无法得胜,心中不免有些焦急,他一边与兴庆搏杀,一边暗自思忖取胜的办法。最后他突然想起,他的义父张洛行经常教导他的取胜法宝:“一旦遇到强硬的对手时,不要急于求胜,此时要先把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压住阵脚,切忌慌乱,待想出取胜方法后,再迅速出手猛击,即可致敌于死命也!” 经过这样想过之后,王宛儿马上就改变了进攻方式,他变进攻为防御,只招架不还击,故意摆出一副面对兴庆已是无能为力的姿态,来麻痹兴庆。王宛儿这一招还真见效,兴庆见王宛儿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的时候,还真的就以为王宛儿心有余而力不足矣。因此,他就加紧舞动手中的长矛,一招紧似一招,一枪紧似一枪,枪枪都欲立刻致王宛儿于死地。而王宛儿则利用这一难得的机会,权当稍事休息,却暗暗地憋足了气力,在兴庆全身的力气消耗殆尽的时候,突然变守为攻,开始了快速猛烈的反击! 由于长久使用体力,此时的兴庆,双臂已呈酸麻状态,他感到气尽力竭,元气耗尽,现在倒是他只有招架之功,缺乏还手之力了。常言说得好,人老切不可逞筋骨之能。兴庆虽然还未到老年,但是过度激烈的消耗体力,却成了他无法取胜的障碍。在兴庆与王宛儿再次打斗到二十余个回合的时候,只听喀嚓一声响,兴庆手中的那杆长矛,一下子就被王宛儿的竹竿枪给碰飞了,长矛在空中飞速的旋转着,飞出去有五丈多远,就算兴庆有天大的本事,他也是无法再把他的长矛去拣回来了。 此时,王宛儿也将竹竿枪收回,挺枪立目,静静的望着兴庆,四目对视,半天谁都没有言语。 约莫过了五分钟时间,待王宛儿歇息够了,这才责问兴庆道:“兴庆,小爷可怜你是个人才,才没忍心一枪结果你的性命。你要是下马跪地,向小爷我求饶,然后向捻军投降,我可饶你不死,不知你是否能做到?” 兴庆听完王宛儿的话后,仰头对天哀叹一声,说道:“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你为的是你的捻军,我为的是大清帝国,咱们是各为其主,方才兵戎相见。这就叫做人生有常死无常,迟早都会见阎王。我兴庆也是个堂堂七尺男儿,人说士可杀而不可辱,今天,我既然不幸败在了小将军你的枪下,生死已都是由不得我了。不过,在我临死之前,我只求小将军一件事,希望你能满足我兴庆这最后一个愿望。不知小将军你能不能答应我?” 王宛儿问兴庆道:“兴庆,事到如今,我也就用不着再为难你了,有话你就说,有什么请求,你就尽管说好了。” 兴庆说道:“人生自古皆有死,生老病死谓善终。看来,我兴庆此生是不得善终了,以四十岁甫过的年纪,就仓皇离开人世,是叫人心感惋惜。可是,我不能死后还留下个骂名,让后来人指着我兴庆的脊梁骨诅咒我、痛骂我。想我兴庆从踏入旗军军营的那一刻起,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我之死实不足惜。不过,我今日到底败在了何人抢下,死在何人之手,临死前你总该让我弄个明白吧?请问小将,你姓甚名谁,年庚几何?” 王宛儿慨然回答道:“说了半天,原来你所要问者,竟然是这个呀,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好了。我家住在安徽省怀远县东庙村,从小俺就父母双亡,失去了依靠,为生计所迫,只好一个人长期流落在街头,以逃荒乞讨为生。在俺十八岁那一年,有一天,俺饿昏在怀远县的淮河岸边,在偶然之间,被捻军黄旗旗主张洛行救起,俺这才大命不死,幸有今日。你问俺的名字,俺姓王,名宛儿也。以上便是俺的全部家史。” 兴庆摇头叹息,然后说道:“饿则思食,穷则思变。怪不得你们捻匪都如此死心塌地的效忠你们的旗主呢,原来,你们皆是同病相怜也。如此看来,我与你们不是一路人,投诚之事绝无可能,我看此事就不必再谈了,你还是让我痛痛快快的去死好了!” 这时,忽听一个稚嫩的声音,在王宛儿身后响起:“宛儿哥,这些个清妖,都是些心狠手辣的主儿,他们的双手,不知沾满了我们多少捻军弟兄的鲜血,他今天败在了你的手下,那是他咎由自取,罪有应得!还用得着再和他多啰嗦什么?若是你不忍心下手,那就让兄弟我来送他上西天去好了!” 说话的这个人,身材高挑,面色白净,是个满脸稚气未退的年轻小伙,他的年龄多说也不超过十八九岁。他名叫张皮绠,是涡阳县张老家张楼村人。他的父亲和兄长皆随张洛行高举义旗,全家皆从捻,张皮绠现在是王宛儿旗下的一名护卫小兵。在他短暂的人生中,却做出了一件震撼华夏、震惊北京城的英雄壮举,使清朝各级官府都为之胆颤。张皮绠到底做了什么事情,以至于惊动全国,而使他青史留名呢,这留待以后再讲。 张皮绠刚刚参加完与清军搏杀的战斗,因见王宛儿正骑在马上,与对面一个清军头领讲话,因此便凑上前来一看究竟。当他弄明白王宛儿是在劝说那位清将向捻军投降的时候,心中便有好大的不快。 张皮绠对王宛儿说道:“这些个清妖,他们都是喝了朝廷几十年迷魂汤的顽固分子,尤其是这些当官的,更是些冥顽不化的死硬派,劝说他们向咱捻军投降,岂不是比与虎谋皮还难?他今天既然已经败在你王宛儿的枪下,他也是死当其所,干脆就将他立即斩首算了,何必跟他多啰嗦?如果你累了,没力气动手了,那就把他交给我来处置好了!” 张皮绠说完,就见提起手中的一把大刀,径直奔向兴庆的身边,即欲动手将兴庆杀死。 不想兴庆对张皮绠摆了摆手,诙谐的对张皮绠说道:“常言说得好,杀鸡焉用宰牛刀?今天我兴庆既然败在了你们手下,反正早晚都是死,不过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就是请求二位,让我兴庆死得尊严些!” 张皮绠问兴庆:“你这个清妖,也真是好生奇怪,死就死呗,还谈什么尊严不尊严的。你说,你想要怎么个尊严法?” 兴庆回答说:“死在敌军刀下,那是一个大清军人永远都无法洗清的耻辱,近辱自身,远辱祖宗,上辱朝廷,那将会留下千古骂名,连后代子孙也要永远背负耻辱!因此,无需你们动手,我要自行了断也!” 兴庆说道此处,就看到他突然从腰间拔出一柄佩剑,但见剑体雪亮,照耀眼目,兴庆手拿宝剑,向自己的咽喉抹去。在他临死之前的一刹那,只听兴庆呼叫一声:“我尊敬的皇上,兴庆没有给您丢脸,咱们来世再见也!” 但见兴庆的咽喉处皮开肉绽,偌大一条刀口,血肉模糊,殷红的血水不断喷涌而出,刚才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刹那之间,便就变成了一具尸体。只见兴庆的身体在马背上摇了几摇,晃了几晃,最后才扑通一声,从马背上栽倒在地上,一个清军名不见经传的小军卒,就这样结束了他自己罪恶的一生。 王宛儿对张皮绠说道:“皮绠啊,现在兴庆已死,他的军兵也死的死,伤的伤,投降的投降,看来临涣城内清军已经土崩瓦解了;一向易守难攻的东门,好像也已经平静了下来。不知总旗主和少旗主现在怎样了,我看我们不妨前去探视一番,皮绠弟你以为如何?” 张皮绠回答说:“小弟也正有此意,弟随哥便,那咱们就不妨到东门去看一看好了。” 于是,张皮绠取来被王宛儿的竹竿枪碰飞的兴庆使用过的那杆阿虎枪,又牵来兴庆曾经骑坐过的那匹战马,张皮绠满怀喜悦,跨上马背,二人并肩而行,顺着满目疮痍、尸横满街的道路,一同向东门走去。只听两匹战马蹄声得得,跃武扬威,行不多时,二人便来到了位于东墙根下的山西会馆。 在山西会馆门前,聚集了很多捻军将士,众人正在围拢一团,对平躺在一张棕床的人,有的在劝慰,有的在为他难过,唯有军师龚德站在那人身旁,蓦然呆立,一语皆无。只有杜金婵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痛哭流涕,两只眼睛都已经哭得红肿了。 王宛儿不知道躺在棕床上的是什么人,从人们的表情上来看,肯定是一个重要人物了。他心中焦急,赶紧跳下战马,把马缰绳往张皮绠的手中一递,便大踏步向棕床边走了过去。当他看清楚躺在棕床上,又被一床棉丝被覆盖的人,竟然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张洛行时,一股不祥的预感,立即涌上了他的心头。 王宛儿一下子扑进张洛行的怀抱中,两行热泪滚滚而下,他焦急地说道:“义父,你这是怎么了?可把孩儿给心疼死了!” 张洛行看到王宛儿急成这副模样,不忍心再在他的心上撒咸盐,就强忍疼痛,平心静气的对王宛儿说道:“孩子,你不必担心,更不必害怕,父亲只是受了点轻伤而已,调理调理,过些日子就会好的。” 当王宛儿最终知道了义父张洛行是被伊兴额用刀砍伤的时,气得他咬牙切齿的骂道:“伊兴额,你个狗官,现在你在哪里?我一刀将他宰了!” 张宗禹对王宛儿说道:“你宰不了他了,伊兴额这个狡猾的老狐狸,早就趁乱逃跑了!” 这时,只见杜金婵一下又扑倒在张洛行身上,一边痛哭的抽泣,一边哭诉道:“洛行哥,没想到伊兴额的刀会砍在你的身上,要是能代替,我宁愿为你挨这一刀!” 一直低头不语的龚德,听完杜金婵的话后,诙谐地说道:“傻妹子,只有像你这样情入膏肓的人,才会说出这种不着边际的傻话来。当时,你又没有参加攻城,枪林弹雨射不到你,伊兴额的大刀怎么会砍在你的身上呢?现在说什么都是假的,如何叫总旗主安心养伤,才是真的。” 杜金婵反问龚德:“龚军师,现在洛行身受刀伤,已无法再继续行使总旗主的权力了,现在一切都由你说了算,你说,这事该如何来处理吧?” 未等龚德开口,躺在棕床上的张洛行说道:“金婵,我看你就不要难为军师了。就目下情况来看,我军没有固定的根据地,虽然攻克了临涣城,四面的清军闻讯后,马上就会来围攻我们,我军不得已又会游走他处。又是行军,又是打仗,携带一个伤病员实是拖累,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暂时把我寄托在一户可靠人家,待我的刀伤养好了,身体恢复了,再投入部队即可。” 龚德说道:“总旗主身负刀伤,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安心静养,随军行走,不但不利康复,还会使伤情加重。总旗主所说,不失为是个好办法。可是,我们到哪里去寻觅这样的可靠人家呢?” 张洛行说道:“这样的人家,我心中早已选好,他就是涡阳县西阳集镇的李家英。虽说过去此人家境富有,但是他具有民族正义感,早年曾经和我一起贩卖过私盐,因而交情深厚,他一直对捻军抱有同情之心,我想,如果我到他家去养伤,可谓安然无恙矣。” 杜金婵说道:“洛行哥,你到那里去养伤,我可同你一起去,这样,早晚也好让我对你有所照顾。” 张洛行摇了摇头,说道:“千万不可!你要知道,我虽说与李家英有过交往,但至今已有几年未曾谋面,时过境迁,人心变幻莫测,倘若有事,我不能送上一个,再搭上一个,要去,只我一人足矣,为了安全起见,别人一概莫要陪伴。你们要做的,就是派二十位人强力壮的战士,连夜把我送到西阳集去,然后就全部返回到部队,这样,既可万事大吉。待我的刀伤痊愈之后,你们再接我回到部队,即使半路出现问题,由我一人承当即可,不会连累其他人。” 龚德说道:“总旗主言之有理,考虑也周到,兵荒马乱的年月,还是小心谨慎为上。多说无益,那就按照总旗主的意见速办好了。” 当即由少旗主张宗禹在军营中挑选出二十名五大三粗,身强力壮的年轻战士,四人一组,不停的轮换着,抬着张洛行,去往涡阳县西阳集村李家英家去了。暂且不说众人如何将张洛行送往西阳集,也不说抬人之人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军队,单说临涣城内又风云突变,波澜再起。 西门张五孩派人来报:“禀报军师与少旗主,大事不好了,清军老将穆彰阿,领兵五千,已经在西门摆开阵势,将我们给堵住了!” 紧接着,北门又有军兵来报:“王宛儿将军,你赶紧到北门去吧,清军将领崇安,亦带领五千人马,不久便会到达临涣城了!” 龚德对众人说道:“清军突然来袭,风云突然变化,望大家一不必惊慌,二不要紧张,反正是兵来将挡,水到土掩便是了。张宗禹听令:现在总旗主张洛行因伤离开军营,你是少旗主,这统领指挥全军的责任,那就非你莫属了。如何调动军队,怎样准备打仗,以击退敌军,你就全权办理好了!” 张宗禹挺身而出,说话铿锵有声,神情庄严肃穆,他对众旗主命令道:“王宛儿听令!临涣城北门,还是由你来守护,现在击退崇安的任务,仍然由你承担。请你速速赶回北门,无论采用什么手段,务必将崇安打败击退。现在你就领命前去吧!” 张宗禹转而又对西门来报信的士兵说道:“你马上返回西门,告诉你们的旗主张五孩,这击退穆彰阿的任务,就非他莫属了!” 待王宛儿等人走过之后,张宗禹又对其他将领说道:“前者,由于我们对南门疏于防护,以致才让伊兴额钻空子逃走,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同样的错误不能再犯。现在我命令:原城中守备刘多义,你对城内情况比就熟悉,对城中百姓也有所了解,这守护和保卫南门的责任,就交由你来负了。” 刘多义立刻回答:“请少旗主放心,我刘多义一定不会辜负少旗主的期望!” 说完,便带领自己的原班人马,匆匆到南门而去。刘多义不愧是一城守备,而且又有丰富的实战经验,他考虑到穆彰阿远道而来,士兵们路途劳累,指挥官虽是骑马而行,也少不了鞍马劳顿,因而疏于防范。所以刘多义除留下一千余人把守南门外,而他自己则将大部分兵力带出城外,埋伏部署于浍河岸边的沟壑及密林之中,以逸待劳,静候穆彰阿的到来。 大约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几次进攻西门未果的穆彰阿,损兵折将,被张五孩打得焦头烂额,束手无策。正在穆彰阿不知如何应对的时候,他的部下,一个名字叫哈明壁的额外外委,为他出主意说:“将军,属下曾听人风传,这临涣城东门最坚固,易守难攻;城北土地平坦,视野开阔,站在城头之上,举目眺望,城下数里之内,人、物皆可尽收眼底,也不易攻打;西城门如果部署了重兵,也非短时间内能够攻克。唯独这南城门,由于城中居户大部分都集中在南城根下,往往被守城将领忽略而防守不严。将军不妨派一支劲旅,顺着城墙根悄悄接近南城门,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再对敌军突然发起攻击,或许一举可下也。” 穆彰阿听完哈明壁的计策后,用手轻轻拍了一下哈明壁的脑袋,夸赞他说:“好小子,你跟随本将军三年多了,我还真没看出来,你小子有如此高的军事天才,待南门攻破,拿下临涣城之后,我一定提拔你为外委把总之职。” 其实,了解清朝武官军职的人都知道,穆彰阿对哈明壁这个许诺等于没说,你道这倒是为什么?原来,在清朝军职中,这外委、把总和额外外委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们都是小的再不能小的武官官职了,都只是个九品小官。你说穆彰阿这个许诺,不是等于没说嘛?即使如此,也把哈明壁这个狗奴才喜得屁急屁急的,他恨不得管穆彰阿喊几声亲爹才过瘾! 穆彰阿当几点精兵五百,当然这其中也包括哈明壁在内,在一个名叫哈杜门的把总带领下,沿着南城墙根的杂草丛,秘密的朝南城门摸了过去。可是,这些倒霉的清军士兵哪里想到,他们的一行一动,都没有逃过刘多义和他的军兵们猎人般严密的监视的眼光。 等着哈杜门的军兵们靠近南城门,刚要发动攻击的时候,不想在他们的头顶上,身背后,却响起来猛烈的枪炮声,一时枪弹如雨,流弹乱飞,把哈杜门和他的军兵们,打了个措手不及,晕头转向,大多数人还未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就糊里糊涂地闭上了眼睛,而且永远也别想再睁开了。最可怜的就数那个为穆彰阿出主意的额外外委哈明壁了,他还未来得及享受外委把总是个啥滋味,就先把自己的小命给搭上了,你说可惜否?可怜否? 穆彰阿偷袭南城门的计划,即刻宣告落空。刘多义立即派胡开亮把这一好消息,告诉了在山西会馆中坐镇指挥的军师龚德和少旗主张宗禹。他们心中的喜悦,自然也不必多说了。 张宗禹在征得了军师龚德的同意后,立即派自己的族兄张宗道,骑马去往西门,告诉那里的守将张五孩,南门刘多义已经取得大胜,穆彰阿的清军留下几百具尸体,一无所获,只有少数几个人侥幸逃回,去为穆彰阿报丧信去了。现在,该是穆彰阿垂头丧气的时候了,张五孩打开城门,突出奇兵,再次打了穆彰阿一个措手不及! 张宗道不敢怠慢,立即将龚军师和张宗禹的命令,迅速转达给了张五孩。张五孩立即遵命照办。他在城内准备好五百骑兵,整装待发;接着又命人悄悄打开城门,五百骑兵好似决堤的洪流,以排山倒海之势,蜂拥破门而出,直向穆彰阿的大营冲杀过去! 第一百一十六回 愚崇安未战先败,张洛行血洒西阳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正在为南门的进攻失败而垂头丧气的穆彰阿,哪里想到城内的张五孩会突然向他发起进攻,慌乱之中毫无准备,还未来得及抵抗,就被飞驰而来的捻军打了个稀里哗啦,命小的都见了阎王,做了刀下之鬼,命大的侥幸逃脱。就连主帅穆彰阿,也差一点没把小命赔上。穆彰阿惶惶如丧家之犬,紧步伊兴额后尘,也一路向亳州方向逃走了。 返回头来再说崇安。崇安到达临涣城北门的时间正值深夜,由于对城内情况并不熟悉,所以崇安并没有马上发动进攻。崇安将自己的兵营安扎在一条小河边上,临河扎营,是想借助河流以为屏障,阻挡捻军可能发起的进攻,这在军事上讲并无什么不妥。可是,崇安此人,生性骄横,刚愎自用,在他的心目中,他根本就没把区区几个捻匪看在眼里:他常对身边的亲随说“就连秀才造反,还三年不成,何况是一伙拿锄把子的农民?在我崇安的眼中,他们皆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在大清皇帝的虎贲之师面前,何堪一击?” 军帐搭好了,崇安即将入帐休息,守备崇善提醒崇安道:“将军,小河对岸不远处,就是临涣城,城内住的可是穷凶极恶的捻匪呀,为防止匪兵半夜偷袭,是否多派些岗哨,夤夜巡逻,保证安全?” 崇安连连摇头,回答说:“行军中,我军皆马蹄裹布,銮铃不挂,战士又人人衔枚,未曾发出响动。况且,现在正值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时,连鬼也预料不到我们的到来。我想,此时城内的捻匪们早已都进入了梦乡,虽说龚瞎子狡狯异常,他也不具备能掐会算的本事,他怎会预料到我军的到来呢?崇守备,你和你的军兵,也都一路辛苦,人困马乏了,依本统帅的意见,我看你们就安心的睡觉好了!进攻之事,待天明再议!” 一军之统帅,竟然能做出如此愚蠢的推断与布置,其庸碌无能,可见一斑。崇善对于崇安充满自信,却很难说就有把握的话,亦是满心疑窦,不敢苟同。可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人家崇安是将军,这支军队是他说了算,我崇善是捏着眼皮擤鼻子,有劲使错了地方啊。无奈之下,也只好遵从了。就这样,整支大军都扎驻河边,不派一人巡逻,也不派士兵站哨,上万疲乏之师,不到十分钟便都打起了鼾声。 在临涣城内,捻军士兵们大多也都进入了梦乡。唯有一人,因心中烦躁,直到深夜也难以入睡。她不是别人,她就是总旗主张洛行的军中至爱、优伶剧社班主杜金婵。自从张洛行身受刀伤,被送往涡阳县西阳集朋友李家英家中去疗养以后,杜金婵心中始终惦念,从未踏实过,她吃不下,睡不着,整日价坐立不安,总感觉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这天夜间,早已是夤夜时分,可是杜金婵仍然独自坐在床头上,久久不能入眠。这一切,都被聪明伶俐的刘大英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说起这刘大英,你也许不会忘记,她就是被侠女谭四姑从千里之外的武当山下护送到军营里来的那个刘大英。她原先不是要求被编入到萍踪侠客营去的吗,怎么又会出现在了杜金婵的身边了呢?说起来也并不奇怪,经过半年多的检验后,刘大英一无武功,而不懂刀棍之术,留在萍踪侠客营不但帮不上什么忙,反而成了人家廖志高等人的累赘。不得已,杜金婵只好将她调动到优伶剧社来了。 半夜不能入眠,杜金婵便想一个人到室外去走动走动。可是她刚一出门,就被假装睡着的刘大英随后给追了上来。 刘大英问杜金婵:“金婵姐,深更半夜的,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杜金婵淡淡地回答说:“大英妹子,你金婵姐已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常言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与总旗主张洛行的关系,想必你也清楚,我们本想待这场可恨的战争结束后,就拜堂成婚,结为秦晋之好。目观眼下情势,这可恶的战争,谁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结束呢?谁知前几日我的洛行哥又身负刀伤,不得不暂离军队,到他的朋友李家英家中去疗养去了。自从他走后,我一直就为他担心,谁知他这一去是福是祸?因为为他担心,所以就无法入眠,与其躺在床上干熬,还不如走出屋子,到外面去散散心为好。” 刘大英是位情窦初开的少女,在她的人生历程中,她还是头一次听一个女人如此推心置腹的对她谈起自己的婚事大事,杜金婵无私的表白,心怀坦荡的述说,使刘大英大受感动。从她一踏进优伶剧社的那一天起,杜金婵就像一位慈祥的母亲,处处呵护她,关照她,可谓到了无微不至的程度。今天又听杜金蝉敞开心扉,把如此隐秘的心里话都告诉了她,把她感动得几乎要流出眼泪来了。 因此,刘大英便对杜金婵说道:“金婵姐,反正我也睡不着了,那就让我陪着你,到外面去溜达溜达好了。” 二人穿好衣服,各手提宝剑,便一同向室外走去。因为是在战争环境,即使不会武术,不参加战斗的人,不会使用刀枪的女战士,也要每人佩带一把宝剑,这是为防万一,用来自卫和防身用的。 二人一到天井大院内,便见明月当空,恰似明镜倒挂;月光如水,照耀犹如白昼。真是月光皎洁,银盘高照,杜金婵郁闷的心情,一下子便感觉轻松了许多。 由于是居住在东城墙根下,一出院落大门,便面对高耸的城墙,来到登城台阶以后,二人不知不觉的就拾级而上,向城头攀登而去。 在城头上值更的哨兵,见是杜金婵与刘大英,谁都认识她是总旗主张洛行未拜天地的红颜知己,所以在简单打过招呼之后,也无人阻止她们,任她们在城头上去走动了。 借着不花钱的月光,二人无言无语,信步而行,不知不觉间,就从城东门走到了城北门。这里是王宛儿的防卫地带,由于夜深人静,站岗值更的士兵也都因为白天劳累了一天,大都怀抱矛枪等兵器,依偎在女墙下昏昏睡去了。杜金婵知道这些战士的辛苦,也不忍心去惊动打扰他们,反正现在是平静的夜晚,估计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刘大英借着如同白昼的月光,举目朝城外眺望,但见月光照耀之处,皆泛白光;尤其是离城不远处的那条河流,平静的水面如同镜面,反射回来的月光尤其明亮。突然,刘大英好似看见,在不远的小河对岸,从不大的一座桥头起,一拉溜的排开,好像是像起伏的蒙古包一样,叫人数也无法数清。 刘大英小声对杜金婵说道:“金婵姐,这临涣城下怎么突然生出来这许多蒙古包呢?莫不是敌军的军帐吗?” 杜金婵由于满脑子想的都是张洛行的事情,所以就没有在意城下的情况,现在,经刘大英如此一提醒,她不免也警惕起来。她瞪大眼睛,朝城下举目望去,这一望不打紧,可把她给吓坏了! 杜金婵对刘大英说道:“大英妹妹,你没有看错,城下的确就是清军的帐篷。这批清军啥时候到来,又啥时候支下的帐篷,怎么咱们的士兵就没有发觉呢?这可不得了,咱们要先告诉守城的军兵,让他们赶紧去通知他们的旗主王婉儿。然后要马上返回山西会馆,把这个情况告诉龚军师和少旗主张宗禹!” 二人毫不怠慢,撒开脚丫子,就往山西会馆跑。当二人刚到会馆门口时,恰遇少旗主张宗禹临时起来小解。张宗禹见杜金婵与刘大英半夜不睡,正要问她们为什么时,突然,听杜金婵慌里慌张的说道:“宗禹,情况不妙,不知是哪路清军,竟然在人不知神不觉的情况下,在城北被扎下了大营,看来,他们来头不小,竟然藐视我捻军到了如此程度,胆敢在离我如此近的距离安营扎寨!恐怕到天亮后,他们就要向我们发动进攻了!” 张宗禹听完杜金婵的述说之后,认为她所说的不可能有假,于是赶忙走进屋内,将军师龚德喊醒,让杜金婵与刘大英把所看到的情况,重又对他叙述了一遍。 龚德听完杜金婵和刘大英的回禀后,沉思了片刻,就分析道:“有如此胆量,且又做出这种愚蠢决定的,在清军将领中,我看非崇安此人莫属了。崇安是出了名的刚愎自用,唯我独尊,在他的心目中,除了他自己以外,就再无别人了。他总认为,他是老子天下第一,无人敢在他这个土皇帝头上动土,所以说,只有此人,才会做出自以为聪明,其实是最愚蠢不过的事情来。俗话说,骄兵必败,这正好给了我们击溃他的好机会。宗禹,现在,这打掉崇安嚣张气焰的责任,就非你莫属了!” 张宗禹根据龚军师的意见,立即命令张宗道:“宗道,现在离天明还有很长时间。俗话说,天明一阵黑。在天空中明月失去光明的时候,大地必然陷入一片黑暗,此时正是我们出动奇兵,向昏睡中的清军发动突然攻击的好时机。你马上骑快马到西门,然后再到南门、北门,将张五孩和刘多义、王宛儿给我调来,我要向他们下达对崇安发动进攻的命令!” 张宗道奉命而去。他刚出山西会馆的大门,便迎面碰上了骑马而来的王宛儿。原来,他是在听到巡逻军兵的报告之后,又亲自登上城头,确定清军的确在城北门外不远处搭建军帐的情况后,而后又匆忙赶来山西会馆的。陪同护卫王宛儿前来的,还有小战士张皮绠。 张宗道一边骑马外出,一边对王宛儿说道:“说曹操,曹操便到了!这样也省下我再往北门跑一趟了。”说完打马而去。 时间不长,张五孩、刘多义等将领,也都先后赶来山西会馆了。张宗禹开门见山:“不知在什么时候,既狡猾又愚蠢的清妖,竟然在我们的鼻子底下布下了许多帐篷,安营扎寨了。显然他们是目中无我捻军,这也太骄横狂妄、欺人太甚了!如果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他们哪里知道,马王爷究竟有几只眼睛!现在我发布命令:张五孩,你带领一千人,由西门迂回到北门,我与刘多义带领一千人,由东门也向北门抄袭,王宛儿则打开北门,直接出动,然后听统一号炮声,同时对帐篷里的清军展开突然攻击!” 龚德又特意叮嘱诸位将领道:“我估计,此一股清军乃崇安所部,崇安此人,向来倨傲自大,且刚愎自用,但却用兵刁钻。他此一次来,到底又要采用什么战法,现在我们还无从得知。我的意见是,此次向他发起攻击,还属试探性质,在未有决胜把握之前,你们千万记牢,不可向纵深进攻,以免遭受崇安设下的圈套。你们可隔河用枪炮射击,只求击溃击退,不求全部歼灭,以防打鸡不成,反舍把米。切记切记!” 待张宗禹布置完毕,诸将领各领军令而去。此时,临涣城的东门、西门以及北门,都相继被悄悄打开,在人不知、神不觉的情况下,几千兵马都一起向清军的帐篷靠近。在各军都各就各位以后,忽听得一声号炮声响起,接之而来的是火药枪,抬杆、竹筒火箭,所有武器同时朝河对岸的清军帐篷一起开起火来! 睡在帐篷内的清军,还在睡梦中做着美梦呢,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捻军会对他们发起如此猛烈的进攻。霎那之间,所有帐篷都被火药点燃,熊熊的火焰冲天而起,火光跳动,照耀如同白昼。在火光照耀下,从外面往里看,所有情形都被张宗禹等人看的一清二楚,而处在火光中的清军向外面看,却是漆黑一团,什么都看不见。他们的人被打死了,连怎么死的都还不清楚。 在一片混乱之中,把总崇善好不容易才找到崇安。崇善对崇安说道:“捻贼凌晨来偷袭,说明他们早有准备,事到如今,我们连他们来了多少人都搞不清楚,一开始便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如此下去,到不了天明,我们就会全军覆没了。为今之计,我们只有赶紧逃出这莫名其妙的死亡之地,才是唯一的生路。反正来日方长,以后再回来报仇,也不为迟晚!” 此时,已被打得晕头转向的崇安,也没有更好的主意,他只好同意崇善的提议,对崇善说道:“把总之言甚是。那就依你之见,赶紧收拾起我们的残兵败将,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就这样,抱着必胜之心而来,带着残兵败将而逃的崇安将军,还未曾与捻军接仗,就以失败而告终。他在把总崇善的陪同下,带上几千名灰头土脸的残兵败将,一路向北,逃往萧县瓦子口去了。 事后,不只是哪位清朝的遗老遗少、迂腐文人,也借题发挥,赋诗一首,为崇安树碑立传。诗云: 崇安将军竖笑碑,莒人恃陋传古今; 临涣城中藏悍兵,小眼军师计谋鲜。 目中无人太狂傲,蠢人焉能攥军权? 自古敌中能人众,无备扎营自取湮! 此诗连挖苦带讥讽,可谓透骨浸髓,入木三分。把一个刚愎自负、狂傲无能、自命不凡、极端愚蠢的崇安,说的是狗屁不如。由远视近,由古看今,在茫茫人海中,自以为是者有之,好高骛远者有之,骄横跋扈者有之,刚愎自用者亦有之,滥竽充数、玩忽职守者更有之。真可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不知看君看过这段即兴评论之后,又要作何种感想? 这时,天也渐渐明亮起来,一轮红日透过薄薄的云层,时不时的从云彩的夹缝中露出微笑,好像也在为此次捻军取得的胜利在欢呼祝贺呢。 张宗禹带领将士们打扫战场,请点清军逃跑时丢弃的各种物资,计有战马二百匹,军粮三百担,各种火炮二百余门,另外还有清军未来得及穿的鞋子五十余只双。这些都是捻军紧缺而无处可寻的物资。另外,清军还付出死伤五十余人的代价。在无一伤亡的情况下,便获得这些物资,从张宗禹到各级将士,无不欣喜若狂。 张宗禹等人凯旋回城,来到山西会馆向军师龚德报喜。张宗禹高兴地对龚德说道:“我等遵照军师的指示,未敢轻易渡河,去和清军亲密接触,只是隔河用各种火器杀伤敌人。此战下来,我军无一伤亡,可谓大吉大喜也!” 龚德意味深长的说道:“此一战斗,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都只能算是小胜,而非大胜。前者,自总旗主被砍伤,旗杆被伊兴额砍断,我就有个不祥的预感。因为,旗者,乃一军之魂也,旗是,是无声的号令也,旗是前进的召唤,旗是奋进的目标,旗是引领的向导。若是没有了旗的引导,千军万马就会失去前进的方向。因此我说,旗帜十分重要,无论何时,旗帜都缺不得。所以自总旗主身受刀伤,旗杆又被伊兴额砍断之时起,我就日夜愁思,是不是还会有什么灾难,,要降临到我们的头上来呢?” 张宗禹也说道:“军师所言甚有道理。总旗主受伤,他所执旗杆又被砍断,这的确是非吉祥之兆。依军师之见,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应对呢?” 龚德稍作沉思后,说道:“自我黄旗捻军攻克临涣城以后,在两三天之内,又接连击溃了穆彰阿、崇安的来犯,这势必会引起朝廷的恐慌与震怒。我估计,李鸿章很可能要遣派他的淮军统帅刘铭传,来进攻围剿我们了。诸位旗主必须知道,现在的情况是,外族统治,同类相残,这是当今清朝社会的特点。为避免给刘铭传等绿营军队留下袭击我们的机会,我建议,黄旗捻军立即离开临涣城,一路西行,去完成我们早已定下的水到渠成成的历史使命吧!” 张宗禹回答道:“经军师你这么一提醒,倒使我想起了僧格林沁此人。前者,在撤离阌乡县城的时候,你与总旗主曾经安排廖志高和他的勇士们,引诱僧格林沁去往了黄河岸边那个既定的地方。前几日,廖营官就派来了他的队员步第四,说僧格林沁即将入套,蓝旗捻军旗主任柱和尊王赖文光,业已如约前往,只等我黄旗捻军大军一到,就合力擒妖灭贼。这一时刻终于要到了,那我们就赶紧离开临涣城,去干我们应该干的这件大事去吧!” 不知什么时候,步第四突然站了出来,说道:“我来到临涣城也有三四日了,这些天来,可亲眼看见我军是如何消灭清军的了,可是,对于黄河岸边那件大事,我时刻都记在心中,我都等得有点心急了!现在,少旗主和军师终于提起了这件事情,那我们消灭僧格林沁这条老狗的日子,已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什么时候出发,这做向导的任务,可就非我步第四莫属了!” 捻军历来就有游击作战的传统,日行百里,夜行八十,这对捻军来说早已成为家常便饭了。张宗禹当即传出军令:当天辰时造反,饭后就即刻出发,向西进进发。近十万人的大军,说走就走,秩序井然,秋毫无犯,不到一个时辰,就全部离开了临涣城。几天以来一直热闹沸腾的临涣城,霎那之间就又变作了一座空城。 兵分三路,张宗禹携龚德为第一路,这是黄旗捻军的政治和军事中枢,前面,有张宗道骑坐他那匹银脊欲飞战马上,带头引路;紧随张宗道身后的,是骑坐黑吻银肚战马的张宗志。二人轮换高挑一杆红旗,引领着部队,一路向前。紧随张宗道、张宗志身后的,是少旗主张宗禹,军师龚德,以及安娇、张喜、杜金婵、刘大英等人。护卫他们的则是刘多义、刘顺和胡开亮的部队。 第二路是张五孩的主力,张五孩向来就有拼命三郎的称谓,张五孩是张宗禹极为得利的助手和依靠。说张五孩能顶起黄旗捻军的半壁江山,一点都不过分。 第三路就是王宛儿的部队了。王宛儿年纪不过三十,坐下骑一匹白肚盖世战马,黄衣遮身,红帕裹头,手持他那杆不知杀过多少清妖、立过多少功劳的竹竿枪,可谓英姿飒爽,气宇轩昂,一派说不尽的英雄气概。 有话则多,无话则少。这一天众人不知不觉就踏入了河南省西华县地界。浩荡的大军正行进间,突然发现正南方向尘土飞扬,骏马飞驰,一支约有五十多人的队伍,正向张宗禹等人这边飞奔过来。 张宗禹一见面前这种情形,不免就立即警觉起来。他立即传出军令:“张喜听令!你赶紧通知张五孩,让他立即做好迎击敌人的准备!” 张喜领命而去。就见张五孩立即用旗语指挥他的部队,以三面包抄的形式,几乎将来者围困在垓心。他们各持刀枪,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忽见来者突出一匹战马,一边向张五孩军阵奔驰,一边大声呼叫道:“五孩弟,你们不要误会,我是阎锡纯,是自己人,难道你不认识兄长了吗?” 张五孩定睛一看,果不其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果不其然,就是护卫营的老营官阎锡纯。阎锡纯很快就被带到龚德、张宗禹身边,旧友重逢,各人都有说不出的激动。 龚德对阎锡纯说道:“自从在阌乡县一别之后,你我已经有将近半年时间没有再见面了。我原先估计,你们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不测,才断绝了联系,我还以为我这一生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呢,不想却在行军途中突然与你相遇!人生竟然会有如此不可思议的机缘巧合,这也太神秘莫测了!不知阎营官这是打哪儿来呀?” 阎锡纯一声长叹之后,只见他的情绪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只见阎锡纯突然从马背上跳下来,一下子跪倒在龚德面前,痛苦流涕的说道:“我的好军师!尊敬的少旗主!有件事情,阎锡纯不得不向你们禀告,咱们的总旗主张洛行出大事了!” 龚德一听总旗主出了大事这几个字,不由得使他的脑袋轰的一声爆炸了!他的担心终于得到了证实,不过龚德做梦也不会想到,事情会来得如此之快!此时的龚德,感觉头脑发胀,血压升高,面色苍白,心跳加速,浑浑噩噩,犹如在梦中一般。只是由于他努力克制,才没有从马背上摔下来。 良久过后,龚德的头脑仍未清醒,他坐在马背上两眼发呆,脑子里一片空白,茫然不知所措。对于阎锡纯带来的这个消息,他仍然半信半疑。 这时,就听张宗禹对阎锡纯说道:“锡纯大哥,你先止住悲伤,站起身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我们说清楚好了!” 阎锡纯仍然悲痛欲绝,他一边抽泣,一边慢慢从地上站起身来,这才把他离开军营这半年来的经过,以及总旗主张洛行如何遇害的事情,从头至尾,详详细细的述说了一遍。 事情还得从半年前说起。半年前的某一天,那时,黄旗捻军驻扎在阌乡城北的一个大村落中,也就是读者熟悉的席家庄。一天夜晚,总旗主张洛行和军师龚德,突然来到阎锡纯的下榻处,他们交给阎锡纯一个秘密任务,让阎锡纯带领五十余名身体健壮,武艺高强的战士,到湖北安陆县太平山寨,去和寨主齐彩凤取得联系,准备在时机成熟时,对德安府城发动一次突然袭击。这是因为张洛行、龚德考虑到,齐彩凤是土生土长的襄阳人,对德安府城一带比较熟习的缘故。但是事不凑巧,当阎锡纯一行人登上太平山寨的时候,正遇齐彩凤带领牡丹、芙蓉、赵秀敏下山去找任柱、赖文光去了,也就是齐彩凤等人入住半扎寨、后来又巧遇鲍超而被鲍超纠缠的那段时间。阎锡纯等人在太平山寨上等了十余日,仍不见七彩风等人归寨,出于无奈,只好给齐彩凤留下一封书信,然后下山,无功而返了。 当阎锡纯一行人骑马再返回阌乡县城北席家庄的时候,可是张洛行和他的黄旗捻军也已转换地方,不在席家庄了。阎锡纯只好随后追踪,但是每到一处皆是扑空。就这样,张洛行领军在前面不停地变换地方,阎锡纯在后边紧紧追赶,一连追了几个月,就是没有追上。 最近,阎锡纯又听风传,说张洛行和龚德已经返回临涣古城,而且将古城攻克,黄旗捻军入驻城内。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阎锡纯又由蒙城出发,准备到濉溪县临涣古城去面会总旗主张洛行和军师龚德。 当一行人路过涡阳县西阳集镇的时候,听人们在街头巷尾纷纷议论:“捻匪匪首张洛行,被他的同党出卖,已经送往官府治罪去了,不日就将斩首问罪!” 阎锡纯听到这个消息后,无异于晴天霹雳,五雷轰顶。为搞清楚事情的真相,他乔妆改扮,混入酒肆饭店,以请人饮酒为名,设法套话,终于把张洛行如何被出卖的事情,搞了个一清二楚。 事情是这样的:当初的时候,张洛行被二十个捻军士兵轮换抬着,趁夜从临涣城出发,一路辛劳,当天半夜时分,即被送到了他的所谓朋友李家英家。 半夜,护送人员叩响了李家英的门扉。 李家英正在做着美梦,忽听深夜有人叩门,就有老大的不高兴。他打着呵欠,伸着懒腰,略带愠意的隔门问了一句:“是谁呀,人家睡得正香,为何半夜搅了我的好梦?” 张洛行躺在棕床上,也隔门答道:“家英,是我呀,怎么,你连你香哥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吗?” 李家英在院内自言自语的说道:“嗷,是香哥你呀。半夜三更,你光临寒舍,不知香哥有何贵干啊?”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就将门打开了。当李家英看见躺在棕床上的张洛行时,先是大吃一惊,接下来略微一考虑,就一切都明白了。不知为什么,李家英当时就心生厌恶之感。他心中暗想:“你张洛行雉河集竖旗造反,又当上了捻军的总旗主,手下军兵众多,是何等的英勇威风。在你得势的时候,你啥时候想起过我李家英?今天你负伤了,没地方去了,就躲藏到我家来了,这不是要我李家英跟着你去倒霉吗!晦气!晦气!” 李家英虽然心中这样想,表面上还是装作十分热情的样子,因为他看见张洛行身边那二十名壮汉,都身大力不亏的,一个个凶神恶煞般,他怕一旦将这些人给惹翻了,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因此,他还是装作十分客气的样子,把众人都接进了院内。 护送张洛行的所有人员,待把张洛行安顿妥当以后,为了不引起村中人的怀疑,就连夜返回到临涣城军营中去了。 李家英在了解清楚张洛行的受伤经过以后,态度便马上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他冷冷的对张洛行说道:“香哥啊,这世界上既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世事沧桑,人心变化莫测,有些事情一旦变化下来,也会使往昔的好友心惊肉跳,大失所望的。” 张洛行听到李家英如此说,已经预感到事情有些不妙,但是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他这位昔日好友,会在关键的时候将他出卖! 张洛行不卑不亢,对李家英说道:“家英老弟,你不必担心,我此次暂居贵府,多则一月,少则半月,待我的身体稍有康复,我即归队,不会更多给你添麻烦的。考虑到疗伤也要花很多银子,此次来贵府之前,我自己也带有纹银百两,足够吃喝花销和医伤用的了。” 李家英奸佞的哈哈一笑,说道:“我的个香哥唻,你在外面闯荡了许多年,还是同年轻时那样耿直与狂瘈!我不得不告诉你,你所了解的那个李家英,早已经随着岁月流逝死去了!现在站在香哥你面前的这个李家英,已是今非昔比,脱胎换骨了。我就对你明说好了,他不可能再拿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做赌注,来与你沆瀣一气,同流合污,去反对当今朝廷,而留下千古骂名了!” 这一下,张洛行是完全听明白了,原来他心目中的李家英,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谈吐慷慨激昂,对腐朽的清廷充满仇恨的那个李家英了。李家英此时的嘴脸,让张洛行看起来既感到狰狞、恶心,又感到陌生! 张洛行也一改和蔼可亲的态度,用毫不客气的语气责问李家英:“李家英!我考虑到你会有变化,但是,没想到你会变化的如此之快,如此之坏!接下来你想要对我怎么样?” 李家英奸邪的一笑,说道:“香哥啊,你是个聪明人,就是我不说,你也会猜得出我接下来会做什么!这要是你不负伤呢,我也许还不敢对你做什么。可是你现在遭受了刀伤,自顾尚且不暇,而且你的同伙又都不在你的身边了,这样我也就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了。只要我将你向官府一送,不就一切都万事大吉了吗!” 此时的张洛行是既气愤,又后悔!气得是自己看错了人,错把叛徒当成挚友;后悔的是,当初没有听军师龚德的话,以致才将自己主动送进了虎口狼穴! 想到此处,张洛行对着自己的腮帮子轻轻扇了三记耳光,懊恼的说道:“我张洛行打了十几年的“猎”,狼虫虎豹也打死了不少,没想到临到终了,却被一只家雀叨瞎了眼睛!我真悔不当初,怎么就没听军师龚德的话呢?” 李家英嘿嘿冷笑道:“我知道,你同龚瞎子的关系可谓莫逆,你们没有同年同月同日生,也不会同年同月同日死。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待你被斩首之日,也就是他龚瞎子命终之时!” 张洛行对李家英骂道:“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当年那个充满正义之感的李家英,怎么现在竟变得如此歹毒、凶狠了呢?不过我也告诉你,龚德正和十余万捻军将士生活在一处,有人对他实行严密保护,你要想谋害他,恐怕要先搭上你自己的小命才行!” 李家英胸有成竹的对张洛行说道:“香哥啊,你错了。李家英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怎么能有本事去谋杀龚瞎子呢?虽然我没有诸葛亮能掐会算的本领,但是,对于阴阳八卦,生存之道却还有些研究。你想,那龚瞎子与你张洛行是什么关系?可谓牵尔之发,耳洞其身。你与龚瞎子同室共眠,并辔而行也有十余载了。虽非同族兄族弟,却也胜似一母同胞的感情。我估计,当龚瞎子一旦得知你张洛行被官府正法的消息后,他便会气血攻心,血压突升,心力绞瘁,落马毙命矣!不过可惜的是,龚德死亡的这一幕,你张洛行是无法再看到了!” 当张洛行听过李家英这番恬不知耻的自我表白之后,对着李家英的脸上猛啐一口,骂道:“我张洛行自雉河集举义旗以来,整日里转战南北东西,杀死的贪官污吏不计其数,大风大浪也经过了不知有多少次,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今天却在阴沟洞里翻了船,栽在了你这个不仁不义的恶人手中!要杀要剐,那就随你的便好了,你何必还如此啰嗦!” 李家英奸笑一声道:“事已至此,香哥你还急什么?现在天色未明,我也不方便到官府去报信,待天明以后,不用你催,我就会到官府去把人喊来,到那时,我的使命就算完成了。现在我劝你香哥,趁天还未明,你还是抓紧时间,再美美地睡最后一觉好了,待到了官府,一切可就都由不得你了!” 面对就要死亡的命运,张洛行丝毫未表现出畏惧。反正现在自己是虎落平川被犬欺,如果再对这个死心塌地的叛贼多费口舌,已属多余了。常言说,人生自古谁无死?我张洛行即使面对死亡,又有何惧哉!从此刻起,张洛行就不再讲一句话,他真的就合眼而眠,呼呼大睡起来! 第二天天刚亮,李家英即将张洛行叫醒,他恶毒的对张洛行说道:“香哥啊,我李家英真佩服你的胆量,眼看就要上断头台了,你还如此沉着和冷静,你可真不愧是万马军中的上将之才呀。不管怎么说,你我到底是朋友一场,在与你最后告别之前,我让你的弟妹为你煎了五个荷包蛋,让你吃饱了再上路,免得你死后骂我不讲兄弟情谊。我李家英也是一个懂感情,有情义的人,要是你到了那边,就不要再骂我是个无情取义的人了!” 面对如此一个恬不知耻的人,张洛行还能再说什么呢?他唯有无言以对,用无声的愤怒与沉默,来表示对李家英这个人间败类的对抗了!从离开临涣城的那一刻起,一路颠簸几十里,直到现在,张洛行还滴米未进,自己的肚子还真的有些饿了。他端起李家英妻子为他煮好的五个荷包蛋,一口一个,霎时便被他吞吃了个精光。张洛行发现,自打昨天深夜来到李府之后,他一直就没有见到过李家英妻子的面。其实,张洛行哪里知道,在对待张洛行态度的问题上,在报不报官这个原则问题上,她与自己的丈夫是有原则分歧的。在她看来,无论如何,张洛行也是你李家英的老朋友了,你不愿意收留他也就算了,干嘛还要去谋害人家呢?但是,李家英为了自己的“光明前程”,又加上在儿子李群羊的极力怂恿之下,才铁下心来,极力坚持非报官不可。她不忍心在张洛行临死之前再见到他的面,又无力来拯救他,所以就只有躲在屋内偷偷哭泣而已。 张洛行刚刚把五个荷包蛋吃完,就听见门外一整骚乱,接着就传来了凶神恶煞般的呼叫声:“李家英!反贼张洛行在哪里?官差来也!” 一个男子的声音:“官爷您随我来,反贼张洛行就在堂屋内,我带领你们去抓就是了!”这是李家英的儿子李群羊的声音。 五六个手持刀枪棍棒、如狼似虎的官差,一拥扑进屋内,不由分说,架起张洛行就往外走。张洛行是个腰腿部遭受刀伤的人,让他直立行走,就像是万箭穿心,疼痛的滋味难以言表。但是,张洛行没有言语一声,他强忍住疼痛,直起腰杆,紧咬牙关,踉踉跄跄的随着官差就往外走。 原来,自昨天深夜张洛行到来之后,李家英即暗遣其子李群羊,骑着快马,连夜驰赴宿州府,将张洛行负伤后,到其家中隐居疗伤的消息,禀报给了时任宿州知州英翰。没成想,被官府追逃缉拿了十余年的巨捻张洛行,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地落在了李家英父子手中,这可真是千古难逢的升官发财的好机会呀。英翰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如何能轻易放弃呢?因此他便在李群羊的带领下,为保险起见,又带上二百名军兵,连夜便向西阳集赶来。 第一百一十七回 龚军师驾鹤西去,王三全大义灭亲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当张洛行挪动踉跄的步子,到达英翰为他临时设下的大堂上时,日头还没有出来。英翰如获至宝,立即升堂,开始了对张洛行的审讯。 英翰:“反贼张洛行,你没有想到会有今日吧?我大清国早已为尔等反叛设下了天罗地网,你就是长上翅膀,也是在劫难逃的!” 张洛行:“英翰,你不要贪天之功,据为己有!我今天不幸被俘,完全是由于自己的一时疏忽,和狗叛徒李家英的的出卖,你英大人何功之有?” 英翰不由的脸上一阵发烧。又问:“张洛行,我再来问你,你为何不安分守己,做一个良民,而要造反呢?” 张洛行回答:“这是因为,朝廷**,民不聊生,不得不反!这也叫做官逼民反,难道英大人连这个起码的道理都不懂吗?” 英翰被张洛行的话说的是哑口无言,如果再这样审讯下去,恐怕审讯就变成被审讯了。而且,张洛行反驳的声音铿锵有力,如果再不让他闭口,恐怕就要半路生变了。为此,英翰决定:立即将张洛行斩首示众,以绝后患。张洛行虽然死了,但是各地的反清浪潮,仍然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而且一浪高过一浪!…… 阎锡纯讲完张洛行被害的经过之后,懊恼的说道:“只可惜,我们到达西阳集的时候,总旗主已经遇害,否则,我就是拼上性命,也要把咱们的总旗主给救出来!” 此时,只见龚德紧闭双眼,两手合十举于胸前,泪花在他的眼眶中含而未滴,龚德牙关紧咬,一语未发。其余的人,包括张宗禹、张五孩、张宗道、张宗志以及王宛儿、刘多义、刘顺、安娇等人,有的哭得死去活来,有的顿足捶胸,就连数不尽的军兵,也都哭声雷动,震撼山岳,大地为之撼动,河流为之停流! 突然,安娇对张宗禹说道:“宗禹,怎么不见杜金婵、杜大姐的影子呢?” 张宗禹止住哭泣,举目四望,可不是吗,众多军兵都在,怎么唯独就不见了杜金婵呢? 张宗禹知道,杜金婵与张洛行的关系非同一般,她的突然失踪,使张宗禹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立即派人到四处去寻找,找来找去,最后终于在一条小河边的一片小树林中,找到了杜金婵。可是此时的杜金婵,早已不是那个歌喉婉转,俊美秀丽,为诸多捻军士兵带来无比欢笑的那个杜金婵了,而变成了一具直挺挺吊挂在树枝上的冰冷的尸体了! 原来,在杜金婵听阎锡纯叙述到张洛行被李家英出卖,然后又被官差带走的消息后,知道张洛行再无生还的可能,这位痴心的女子,突然悲从心生,回想起自己被张洛行从火坑中救出,又在军中相濡以沫的美好时光,如果张洛行死去,自己留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思?于是,她就在众人都为张洛行悲痛欲绝的时候,一个人悄悄溜到小树林,从脖子上解下那条张洛行送给她的锦丝围巾,搭上树枝,引颈自缢了。其实,自张洛行离开临涣城的那一刻起,杜金婵就已做好了为张洛行殉情的准备,一旦张洛行遭遇不测,那也就是她杜金婵生命终结之时! 人们七手八脚,将杜金婵从树枝上解放下来,安娇不死心,又伸出手在杜金婵嘴上、胸口处反复摸了好几遍,待最后确定杜金婵已经必死无疑时,这才一下子扑到在杜金婵的怀抱中,一边痛哭,一边数落:“杜金婵!我的个傻姐姐呀,你怎么如此糊涂,就这样不声不响的离开我们了呢?我们都知道你对总旗主的一片真心,可也用不着用这种方式随他而去呀!” 这是在行军途中,不允许为杜金婵的死耽搁太多的时间,在将杜金婵掩埋之前,照例应有几位女兵为杜金婵梳妆打扮一番,在安娇为杜金婵更换衣服时,突然在她的衣兜中发现有一张字条。安娇迅速将字条展开,发现字条上歪歪扭扭的写有这几行小字,安娇仔细一看,见字条上写的是几行小诗: 但愿此别非永别,两心相知难分舍; 倘若行哥遇不测,金婵此命亦休也! 安娇将诗句读罢,又把它递到张宗禹手中。张宗禹也从头至尾读了一遍,然后说道:“原来,自总旗主离开临涣城的那一天起,杜金婵就已经做好了为我叔父殉情的准备了,她真是一位千古难寻的痴情女子也!杜金婵,让我们永远记住这个响亮而又光彩夺目的名字吧!” 安娇听完张宗禹的话后,禁不住产生了一丝醋意。他对张宗禹说道:“如果有这么一天,我安娇也会毫不犹豫的为你张少旗主献出生命的,不知少旗主信也不信?” 安娇一句话,把个张宗禹说的满脸绯红,他喃喃的对安娇说道:“我信!我信!难道真的会有这么一天么?” 看着张宗禹那副痴呆呆的样子,安娇抿嘴一笑,跑到一边去了。 在简单料理完杜金婵的“丧事”以后,张宗禹又统领着黄旗捻军,再次上马登程。细心的安娇发现,此时的军师龚德,全身微微在颤抖,他几次入镫上马,都没有能上去,最后,还是在一个护卫的帮助下,才好不容易的登上了马背。 骑在马背上的龚德,头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头晕目眩,脑子疼痛发胀,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反复在他的脑海中回荡:“与我龚德同生共死,同甘共苦,同室共眠十余载的总旗主,真的就死了吗?他为什么会死?他是怎么死的?杜金婵真的也随他而去了吗?总旗主死后,还有一个杜金婵甘愿为他去殉情,要是我龚德死了,还有那个会为我去殉情呢?” 数不清的为什么,一个接着一个,接二连三的在龚德的脑海中出现,他此时也搞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有如此多的为什么,一起潮水般的向他的脑海中涌来。龚德的脑子都被挤痛了,他竭力想把这些不断向他袭来的问题压回去,可是这些问题都非常顽固,无论龚德怎样努力,这些问题根本就不听他的指挥。最后,他的脑子被挤痛了,被挤炸了,快要被挤碎了,可是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还是不住的向他袭来! 龚德渐渐觉得自己有些体力不支了,心力交瘁了,他觉得自己的头脑“轰”的一声响,眼前一阵发黑,一个倒栽葱,就一下子从马背上摔倒了地上! 张宗禹看见这种情形,不觉心中大惊:“不好!果然不出我之所料,龚军师与总旗主果然交情深厚,他们之中,一个人一旦有事,必然就要牵连影响到另一个人,这不真的就出事了!” 张宗禹当即传出命令,先让军队止住脚步,暂停前进。张宗禹赶紧下马,疾步走到龚德身边,此时,早有护卫兵将龚德扶坐起来。护卫兵不停地对着龚德呼喊:“军师!军师!你这是怎么了?” 此时,张宗禹也已走到龚德近前,他用手一摸龚德的脉搏,觉得脉搏虚弱,跳动无力,他不禁黯然失色。 张宗禹十分焦急,他大声呼喊道:“郎中!郎中在哪?” 郎中在后面大声回答道:“少旗主,我在这里,你呼喊我有何事?” 张宗禹焦急地说道:“军师突然晕厥,从马背上摔下来了,现在已昏迷不醒,你赶快来给他诊断一下,看看如何处理!” 郎中一边疾步向前奔,一边说道:“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为什么就突然晕倒了呢?” 郎中来到龚德面前,单腿跪地,赶紧就为龚德号脉。半天,郎中面沉似水,满脸忧郁,沉思了半天后,说道:“脉虚而弱,跳动乏力,此乃心火攻心所致。因为心主血脉,泵动血才能循环,泵血不足,则心身乏力,血流不畅。此是受刺激所致,带有偶然性与突发性,严重者亦会夺人性命!” 张宗禹说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病因,何不赶紧为军师诊治!” 郎中喃喃的说道:“我尽力而为就是了。如果本郎中回天乏术,还望少旗主宽宥才是!” 接下来,郎中又是为龚德捶胸,又是按摩头顶,折腾了大半天,总算又使龚德清醒过来了。龚德睁开双眼,看见许多人围在自己身边,对众人说道:“我可能是太劳累了,不知不觉间,就在没背上睡着了。” 见众人面色沉重,站立无语,他又接着说道:“我方才做了一个梦,梦见总旗主对我说道,龚瞎子,我当时没有听你的话,以致才把豺狼误认为朋友,现在已是噬脐莫及,连后悔的时间都没有了。因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连向你告别的功夫都没有,龚瞎子,你不会责怪哥哥吧?西华乃是女娲炼石补天之地,我要骑鹤腾飞,随女娲娘娘去也……” 张洛行、杜金婵的突然去世,对于同他们朝夕相处了十余载的龚德来说,无异于是一场灭顶之灾。龚德受到的打击与刺激,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使他如同五雷轰顶一般,霎时之间,便将他掀入无底深渊! 在众人之中,哭得最伤心、死去活来的,就数刘大英了。自她进入优伶剧社以来,杜金婵不但悉心教她唱戏,还处处以一个大姐的身份来照顾她,呵护她,使刘大英真正体会到了母亲般的温暖,使她大受感动。杜金婵就这样突然离去,怎么不令她伤心呢? 在龚德还没有合上双眼之前,有太多的往事,都一幕接一幕的向他的脑海中涌来。龚德十分艰难地对张宗禹交代说:“宗禹啊,造反难,创立一个新朝代则更难,有数不清的英雄壮士,都在我们面前一个个英勇倒下了,走完了他们的全部人生道路,却还没有完成自己未竟的事业,只好把遗憾留在人间了。总旗主突然遭遇不测,痴心的杜金婵又为他殉情而去,现在单单留下了我这个比瞎子好不了多少的龚德树,对我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恐怕这推翻清廷的责任,就要落到你的肩上了。这是我最后要对你讲的话了,望你牢记在心!” 说到这里,龚德又一阵眩晕,昏了过去。好歹在郎中的不断按摩揉搓之下,才使龚德又清醒了过来。 龚德又艰难的说道:“荀子曰:‘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是治是乱,事在人为。内乱则外侵,外侵则乱上加乱。切记要把黄旗捻军治理好,此为胜利之基石、创业之根本也。军权握在手,则胜利就有保证,否则便不可想象也。” 张宗禹听着龚德这可能是最后的遗言,满目含泪,频频点首,诺诺应允,在龚德弥留之际,龚德的话使他感到更亲切、更温暖、更有意义了。张宗禹多么希望龚军师能够留给自己更多一点的遗言和教诲,在接下来的对敌斗争中,也好多多受益。 接着,龚德又艰难地说道:“荀子还说:‘天不为人之恶寒也辍冬,君子不为小人之匈匈也辍行。天有常道矣,地有常数矣,君子有常体矣。’天不会因为小人的倒行逆施而倾覆,也不会因为少数行为不端者倒行逆施而黑白颠倒。龚德我相信,总旗主的鲜血不会白流,在几十年或更长的时间以后,一片新天地,一个崭新的世界,又会出现在后来人的眼前……眼前……眼前……” 说到此处,就见龚德身子一挺,突然躺倒在地,他的手脚抽搐了几下,眼珠子一翻,就真的停止了呼吸,从此也就没有再醒过来! 张宗禹问郎中:“平时,龚军师的身体看起来还算可以,为什么就说不行就不行了呢?他这患的到底是什么怪病?” 郎中稍作思考,想了想回答说:“根据本郎中多年来的行医经验,我可以断定,龚军师所患疾病为高血症。何谓高血症?简而言之,人体中满布大大小小的血管,而血管中血液的流动,则是依靠心脏的跳动与收缩来完成的,这边叫血液循环。人过四十后,由于血管中污物越积越多,就使血液循环受到一定的阻力。在正常情况下,不会有症状出现,但是,当一旦受到外界刺激时,就会使当事人情绪出现波动。情绪出现波动,则会使心跳加速,而心跳一旦加速,血液因流动受阻而出现集聚现象,这就是人们所说的高血症。高血症是一种突发疾病,他不疼不痒,使人毫无察觉,但是却对心肾大脑危害极大。轻则使人瘫痪,失去语言功能,甚至偏瘫不能行走;重者可致人死命。龚军师因连日来路途鞍马劳顿辛苦,又突然受到总旗主不幸被害的消息的强烈刺激,因为心中万分悲痛,致使他的血压突然猛升,脑血管被冲破,所以就断气身亡了!” 张宗禹又问道:“我出生三十余年来,还头一次听说有这样一种病症,这可真使我大长见识了。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来预防和医治吗?” 郎中回答说:“怎么没有?中医认为,不良的生活习惯,过量食盐,过量吸收脂肪,长期酗酒,长期吸烟,生活无规律,这些都是造成高血症的病因,只要能改掉这些不良习惯与嗜好,则高血症也就可能会靠边站了。” 张宗禹说道:“你方才讲的这些,就目前我们的条件来说,大部分是无法做到的。我看我们中的大部分人,等不到他们患上高血症时,便会被清妖夺去生命了。所以我说,现在来谈这些,等于白谈!” 张宗禹转而对阎锡纯说道:“现在,萍踪侠客营的勇士们,正在等待着我们的支援,去消灭那个穷凶极恶、毫无悔改之意的僧格林沁!现在我们来不及、也没有条件对军师实行厚葬,那你就带领自己的战士,在小河边挖个坑,把军师埋葬了吧,这样也算了却我等一片心愿!” 阎锡纯遵命去办,不必多述。没想到正在这时,有两位妙龄姑娘突然走到张宗禹面前,她们一边抽泣,一边向张宗禹提出来一个使人料想不到的要求。 一个姑娘说:“现在总旗主不幸遭人残害,杜金婵大姐又为总旗主殉情而死,龚军师也由于过度悲痛不幸仙逝,军中不可一日无帅。少旗主,你现在理所当然就是我们的统帅了。龚军师和杜金婵大姐也不能白死,张洛行总旗主的仇也不能不报!我现在郑重向你提出请求,这为总旗主报仇的事情,你就交给我莲花去完成好了!” 另一个姑娘也挺身而出,向张宗禹说道:“少旗主,这为总旗主报仇的事情,也算我雪花一个!” 果然是巾帼不让英雄,妩媚也逞英豪!从她们的自述中,我们已经知道了她们是谁。对,不错,她们就是我们曾经在第十四、十五回中,帮助军师龚德探访相山庙的巾帼英雄、女中豪杰,她们一个叫莲花,一个叫雪花。她们的身世,在前几回中早有描述,在此就用不着再赘述了。 由于莲花、雪花长期在巾帼护卫营中担任正副营官之职,经常与总旗主张洛行和军师龚德打交道,他们之间便建立了一种形同父女的亲密关系,总旗主与龚军师,对她们也是无微不至的关照,给予她们父亲般的谆谆教诲,使她们终生不能忘怀。现在总旗主、龚军师以及杜金婵都突然离去,不但使她们陷入极度悲痛之中,也勾起了她们一定要为总旗主和龚军师复仇的强烈决心。所以,她们这才同时向张宗禹提出了上述请求。 听完二位姑娘的表述后,张宗禹似乎感到有些为难。他对二位姑娘说道:“莲花,雪花,你们知道,目前,黄旗捻军西进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和在黄河岸边等待的蓝旗捻军一起去消灭僧格林沁,不可能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狗奴才、狗叛徒李家英,而兴师动众的再往回返,这样做,不但会打乱原先定好的计划,也有可能放走一个劲敌,给蓝旗捻军带来无法弥补的损失。因此,我不得不告诉你门,我无法同意你们的请求!” 莲花固执的说道:“对付一个叛贼李家英,何须少旗主兴师动众?俺不要少旗主你增派一兵一卒,只我和雪花二人足矣。” 张宗禹仍然抱怀疑态度:“你们要记住,自古以来,军无戏言,令出既无法更改,你们二人如果执意要这样做,弄不好是付出生命代价的,何去何从,我劝你们考虑好了再做决定,我不想平白无故的再搭进去两位女战士!” 雪花坚定地说道:“少旗主,你尽管放心好了!我与俺莲花姐,现在都是快奔三十岁的人了,既然敢向你少旗主提出这个请求,早已经过了深思熟虑,没有把握的事情,我们是不会去冒险的。你就等我们取下李家英父子的人头后,再向你报告好消息好了!” 张宗禹在二位姑娘的软缠硬磨之下,口气到底有了缓和:“眼下我所考虑的是,假若你们一走,这巾帼护卫营的统领之人,又将交由谁来代替呢?” 莲花回答:“常言说,江山自有英雄出,一代新人换旧人。谁说巾帼护卫营离了我们两个就不行了?对于这件事情,我们也早有考虑和安排。待我们离开军营之后,这统领的责任,就交由刘大英姑娘来担任好了。” 刘大英一听莲花此话,不由得着急起来:“这可不行!我刘大英一无资历,二不懂武功,三又没有领导能力,如此重要的差事,俺可干不了!少旗主你还是另外物色人选好了!” 雪花说道:“怎么,你刘大英也捋着胡子过河,牵须(谦虚)起来了?我们这是去为总旗主报仇,又不是逃离军营,去干见不得人的事情,于情于理,这个责任也应该由你来担当才行!” 张宗禹说道:“按常理来讲,我何尝不想为总旗主报仇?但是你们要知道,我从小就在他老人家的面前撒娇耍泼,玩闹淘气,没少给他老人家添麻烦,我对总旗主的感情,那不是用语言能够表达清楚的。只是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使命在身,无法马上去为总旗主报仇,这总使我有顾此失彼的感觉。既然莲花、雪花执意要这样办,也不失为是个权宜之计。你们这一去,是福是祸,还很难预料。此举不成功,你们可能有生命之虞;成功之后,你们再想回到军营来就有困难了。我看这样吧,如果你们将叛徒李家英除掉以后,如果无法找到咱们的部队,你们不妨就一路南下,上湖北武当山去找女侠谭四姑去,我相信她会为你们提供帮助和保护的。” 当下就如此确定,莲花、雪花双双离开军营,前往涡阳西阳集,去铲除出卖总旗主的叛徒李家英;而巾帼护卫营统带,则暂由刘大英来负责。张宗禹则统率黄旗捻军,由西华县继续西进,在步第四的引领之下,马不停蹄,直奔黄河岸边预定地点而去。 暂不说张宗禹如何去消灭僧格林沁,单说莲花、雪花二位姑娘,在离开西华县后,又返回身子,一路东行,不几日便来到涡阳县境内。 涡阳县以前并无县治,过去是直属亳州蒙城县管辖的一个集镇,名叫雉河集。当时的雉河集,由于连年遭受兵燹之灾,又多次受到清军的洗劫,举目四望,映入眼帘的是满目疮痍,处处萧条,一派败落景象。 莲花、雪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在雉河集一个僻静的角落里,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这是一家作坊式的家庭小旅馆,名字叫做“雉河人家”,之所以没有冠之以“客栈”二字,可能是因为旅馆主人具有自知之明,怕不具备客栈的规模,而被人耻笑的缘故吧。这家家庭旅馆只有五间旧草房,除去主人自住的两间以外,就只剩下三间客房了,加起来充其量也就有十个床位。即使如此,客房除了莲花、雪花以外,就没有其他客人了,给人一种空空如也的感觉。 莲花对雪花玩笑的说道:“这可真如唐朝诗人刘禹锡所说的那样了:‘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了。谁叫你我急着要找住的地方来呢。茅舍虽陋,又深居街巷,可是即使如此,当夜幕来临的时候,你我也不至于露宿街头了。乐哉,幸哉!” 雪花也说道:“这就叫‘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嘛。只是没有‘调素琴,阅金经’的雅致了。好歹此处地处陋巷,人迹寥寥,既无‘丝竹之乱’,又无‘案牍之劳形’,你我只图个安静利索,也就其乐无穷了!” 这时,就见客栈女老板一步从外面踏进了屋内,紧随在她身后的,是一位年龄十五六岁左右的呆呆傻傻的小姑娘,只见小姑娘头发散乱,衣履不整,满脸灰垢,看到人以后,先是呲牙咧嘴,不住的傻笑,叫人看了,免不了有不毛骨悚然的感觉。但是仔细看下来,又叫人觉得小姑娘既可怜又可爱。 老板娘对莲花、雪花说道:“我来是想告诉二位姑娘,咱这雉河集虽然地方不大,可是地方官府管得也十分严紧,说不定啥时候,官差们就突然闯了进来,名为查户口,查捻匪,实则是借机搜刮,从中谋取私利。不知二位姑娘证件带齐了没有,若是没有证件,你们趁早走人,我们受点损失倒没什么,就怕你们招惹的麻烦可就大了。” 那位痴傻的小姑娘,突然走到莲花、雪花身边,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呲牙一笑,一个人自言自语的说道:“漂亮!好看!好看!漂亮!” 翻来覆去,就只有这两句话。老板娘对傻姑娘呵斥道:“不许无礼!姐姐们可是穿的绫罗绸缎,可值不少银子哩,要是被你给弄脏了,咱们能赔得起吗?” 莲花对女老板说道:“证件我们早已备好,这用不着老板你操心。只是我想问一句,你家客栈为什么就你们母女两人,你家的男主人到哪里去了?再有,这小姑娘痴病,是从小得的呢,还是后来才得的?” 女老板哀叹一声,说道:“从二位姑娘一踏进我家客房的那一刻起,我就见你们举止高雅,气度不凡,你们肯定都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再加上你们又慈眉善目,言谈温和,又绝非山野村姑可比。在你们这样的人面前,我也就用不着藏着掖着了,干脆就把一切的一切,都告诉你们算了!” 女老板告诉莲花、雪花,他们家原是涡阳县西阳集村人,六年前,为逃避战乱,才举家迁到雉河集来。她的男当家,两日前接到西阳集她姐姐托人捎来的口信,说他的姐夫突然得了一种怪病,就是在大白天,也不停的胡言乱语,口中老是说“有鬼、有鬼”的,闹得全家人都不安生,所以才请她的丈夫前去探望,帮助其姐姐想想办法,看如何能医治好他姐夫的怪病,估计也到该回来的时候了。 莲花又问女老板:“大姐,我有一件事情要和你商量。你看我们两姐妹都是女流之辈,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最好少到外面去抛头露面,以免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我想,我们在住宿期间,就与你们一家搭伙吃饭好了,待我们离店时,饭费、住宿费一起结算,不知大姐可有意见否?” 女老板稍作迟疑后,便欣然回答说:“妹子,你的话也不无道理。由于官府疏于管理,致使流氓地痞横行乡里,假使二位姑娘突然出现在街道上,恐怕就要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为你们二人安全着想,那你们就随我们一家人一同就餐好了。不过,大姐先把丑话说在前头,咱这小门小户的,可不比那些大户人家,每日所吃皆是粗茶淡饭,还望二位妹子不要嫌弃责怪才是。” 莲花说道:“大姐若是这样说,那就把我们姊妹不当做一家人了。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一切客套话就都是多余的了。” 正在这时,忽听院落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男人的声音:“孩子他妈,你在与谁说话呢?这声音咋听起来如此熟悉呢?” 说着,男人就一脚踏进了院内,莲花、雪花一见来人,不由得都被惊呆了,她们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女老板先是望着二位姑娘,接着又用眼睛紧盯着自己的丈夫,见他们六目对视,眼神中既有惊讶,也有愕然,一时竟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女老板打破了沉默;“三全,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都像中了魔似的,难道你们以前认识不成?” 那位痴傻的小女孩,这时也一下子扑倒在男人的怀抱中,她紧紧搂住男人的脖子,一边用头往男人的脖子上拱,一边在撒娇:“爹,你到大姑家这几天,就把俺给忘啦?可把女儿给想死啦!” 男人一把将小女孩推开,激动地对莲花、雪花说道:“莲花,雪花,我这不是在做梦吧?真的就是你们二位吗?” 莲花说道:“三全哥,我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以致当我头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还在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我看错了?直到你说出我和雪花的名字后,我这才相信,站在我们们面前的,的的确确就是几年前在我们的记忆中突然消失的王三全!不错,你就是我们的王三全大哥!” 王三全一边回忆,一边说道:“这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哇。冥冥中不可思议的事情,真的就在不可思议中发生了。如二位妹子所知,当年在攻打颍州城的时候,我的小腿被火药枪散弹击伤,我当时以为自己从此再无活命的希望了,是咱们的好军师龚德想法设法,为我医伤,后来又安排我在一个农户家疗养。可是待我的伤情恢复后,黄旗捻军却又不知开到哪里去了!就这样,我便与大部队失去了联系。无奈之中,我便一路乞讨,回到了雉河集老家。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哇!” 雪花说道:“当时从颍州城撤退的时候,就再也没有见到你王三全大哥的身影,我还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了呢,俺这一辈子恐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王三全说道:“常听人说无巧不成书。你们与我的巧遇,更是巧上加巧哇。要是再过百年以后,有哪位作家将咱们这段巧遇的故事写成书,流传后世,不引起轰动那才叫怪呢!我向二位妹妹问一句,你们不好好在军营里呆着,跑到这满目萧条的雉河集来做什么?” 口直嘴快的雪花接口说道:“我们是……” 莲花没有让雪花把话说出口,就立即打断了她。她心想,虽说以往与王三全曾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可是事隔多年,各自都不了解,还是不慌把什么都说出来的为好。 想到这里,莲花婉转地对王三全说道:“我们在军营中恍恍惚惚的听说,咱们的总旗主张洛行在西阳集养伤的时候,好像是被什么人出卖而被害了,少旗主张宗禹也不敢确定,这不就派我们二人到这里走一趟,访查访查,这传说到底是真是假?” 王三全听完莲花的话后,立即便火冒三尺,他大声疾呼的说道:“你们还访查什么?总旗主的遇害,完全是被歹人出卖而致。你们知道吗?出卖总旗主的人,他不是别人,竟然就是我那万恶的姐夫李家英和他的儿子李群羊!当我得知他们的罪行时,我恨不得立即一刀宰了他们!可是,后来考虑到我人单势孤,不是他们的对手,别打鸡不成反被鸡叨,所以才临时忍下这口气。不过我想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李家英父子的恶行,总归是要受到惩罚的!” 莲花又试探的问了一句:“三全大哥,我方才听你自己说,李家英可是你的姐夫哥呀,难道你就舍得和他动真格的不成?” 王三全愤恨地回说道:“屁!我才没有他这样的姐夫哥呢。难道只允许他不仁,就不许我不义吗?咱们的总旗主是多好的一个人,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落入了李家英、李群羊这两条饿狼的手里,还被他们给断送了性命,总旗主这个仇,我王三全若是不报,我今生誓不为人!” 莲花见王三全说话并无做作的成分,完全是发自肺腑,出于真诚,便知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她立即便挑明了身份,对王三全说道:“你我虽然认识一场,也有一定的交情,但是在这纷繁复杂的人世间,我不得不有所防备,恕我方才没有对你说实话。三全哥,实话告诉你吧,我与雪花姑娘此一次到涡阳城来,为的就是为咱的总旗主报仇来的!” 王三全一听莲花此话,喜得他像个与母亲失散多年,现在又与母亲突然重逢一样,一蹦一跳的说道:“我就说么,二位千金,不会平白无故的来到这偏僻的地方的,原来,你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哇。这一下好了,我王三全可找到好帮手了!” 雪花插话道:“这才真正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呢。原先,我两姐妹还在为如何完成此次使命而发愁呢,现在好了,没费任何周折,就直入报仇的大门,这不是上天在暗中相助又是什么呢?这也说明,作恶的人不但失去人心,也是去天意了哇。” 王三全的傻女儿,此时也憨憨的问王三全:“爹,你们净说报仇不报仇的话,那你们为什么不为女儿报仇呢?” 女儿莫名奇妙的一句话,一下子把王三全问了个哑口无言,他方才还非常兴奋活跃的情绪,一下子又落到了冰点。王三全一直沉默着,半天没有言语。 莲花突然说道:“方才听姑娘的问话,看起来她并不傻,也不憨呀,她这精神失常的样子,很可能有什么原因吧?” 王三全低头不语,还是他的妻子看不下去了,这才把话抢过去说道:“人都说人有旦夕祸福,家丑不可外扬,可是俺这闺女完全是被飞来横祸给糟蹋成这幅模样的。说这话还是三年前的事情。一天,忽听得大街上人喊马嘶,枪声不断,噪杂异常,一片混乱。还没等我们一家人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几个蒙古兵也不知叽哩哇啦说着什么,就一下子闯进了俺的院内。他们先是闯进屋内,什么坛啊,罐啊,衣柜里,箱子中,到处乱翻。翻来翻去,并未找到什么值钱的玩意,当这几个人悻悻向外走的时候,突然看到了俺这个还不懂事的姑娘。几个清兵见人起意,兽性大发,不由分说,他们走到俺女儿王秀明面前,在她的身体上到处乱摸,有的还去撕扯她的衣服!俺这孩子当时才只有十三岁,哪里经受过这种凌辱?她又是气,又是怕,先前还知道抓挠撕扯,可是到后来,她哪里经得住几个壮汉的折腾?最终竟把她吓得昏死过去!那些兽兵可能也懂得一点人性吧,见自己闯了祸,也不知他们叽里咕噜互相说了些什么,最终还是对我的女儿停止了侵害,他们一边遗憾的摇头,互相说着什么,离开了我们的家院。待匪兵们走过之后,我和我的丈夫又是捶胸,又是捶背,好不容易才将女儿唤醒过来。可是,自打俺的女儿秀明遭受那次凌辱以后,人是活转过来了,就是从此落下了这个痴痴傻傻的怪毛病,恐怕这将成为我们终生的遗憾了啊!” 莲花说道:“事后,你们有没有打听一下,这些作恶的士兵,他们到底是那个旗下的?” 王三全说道:“俺怎么会不去打听?后来听人们传说,这些说话听不懂的士兵,都是僧格林沁的部下。人家僧格林沁是反对外国鬼子的大英雄,又是清王朝的大王爷,咱知道又能对人家怎么样,还不是干吃哑巴亏而已!” 雪花说道:“三全哥,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喜讯,咱们的黄旗捻军,正联合蓝旗捻军,在山东的黄河岸边,已经为僧格林沁布下了一个死亡陷阱,他僧格林沁离他寿终正寝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没想到女儿王秀明一听雪花这话,马上兴高采烈的说道:“僧老头,是坏蛋,王爷皮,是遮掩,名气大,也混蛋,有好事,他不干,入陷阱,要完蛋!僧格林沁要死了!僧格林沁要玩完了!”就这样,一边说,一边唱,蹦蹦跳跳的跑到院子外边去了。 第一百一十八回 狗叛徒终受惩处,二侠女功德圆满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王三全的妻子尹明珠说道:“孩子他爸,你刚才看到了吧?咱这闺女看起来可是即不憨也不傻,只是她的心里憋着一股怨气,没有释放出来,一旦这股子怨气被释放出来,我相信,咱们的宝贝女儿还会恢复到原先那个样子的!” 王三全点头,同意妻子的说法。他说:“凤气正,社会才能兴旺,人世间有了和谐,百姓才能够满意的生活。就是不知道这一天什么时候才能到来?明珠,你赶紧到大街上去看一看,咱们的宝贝女儿秀明,她跑到哪里去了?神智刚刚清醒一点,别再让她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触翻了她的病情!” 尹明珠遵照丈夫王三全的吩咐去做了,匆匆向院落外走去。院子里,雪花又问王三全道:“三全哥,我想再问你一件事,你们两口子除了秀明这个女儿之外,难道连个儿子也没有吗?” 没想到雪花如此一问,倒把王三全刚刚复活的一点喜悦心情,又给撞了回去!只见王三全的脸色由喜悦又变为凝重,过了老半天,他这才回答说:“除去秀明以外,我原本还有一个儿子,名叫王大兴。在张洛行雉河聚义的那一年,血气方刚的大兴,也执意要参加捻军,他先是在总旗主的黄旗军营中担任普通士兵,由于他作战勇敢,又为人忠诚老实,不知道为什么,就被蓝旗捻军旗主任柱给看上了。任柱又通过尊王赖文光,三番五次的到张洛行面前软缠硬磨,硬是把大兴给要走了。听说大兴到蓝旗捻军后,被任柱破格提拔为一名掌管一千余人的小旗主,跟随任柱南征北伐,屡立大功,可是,不知为什么,后来大兴就渐渐的和我们断绝了联系,几年过去了,至今仍音讯全无,现在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此时的莲花,真后悔不该向王三全提及这个问题,可是话已经说出了口,后悔也没用了,她只好安慰王三全道:“现在,任柱与尊王赖文光不都好好的吗,我想大兴也一定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可能是整日里忙着行军打仗,又马不停蹄,东奔西走的,顾不上与家里联系罢咧。王大哥,你就不必为大兴担心了,他是不可能有事的!” 听完莲花宽慰的话后,王三全淡淡的说道:“托莲姑娘的吉言,但愿如此吧!” 这时,到院落外去追寻女儿的尹明珠,也带着女儿回来了。一进门,尹明珠就高兴的对众人说道:“你说怪也不怪,秀明这孩子不知是吃了什么仙药,自她雪花姑姑一提到僧格林沁的末日就要到来时候,她的脑子一下子便清醒了许多,说话也有条有理的了。看来,这孩子的心中像明镜似的,好人坏人她都能分得清楚,只是一股闷气,憋在她的心中,无机会发泄罢咧,现在,她一听说终于有了发泄的盼头,看到了希望,所以她心中憋的那股怨气,突然就被释放出来,脑子也一下子变得清醒起来!这还得好好感谢她这两位姑姑才对!” 这时,就见王秀明姑娘走到雪花身边,憨憨的望着雪花的脸蛋,天真的问道:“雪花姑姑,你刚才说的话可是真的,你没有骗明儿吧?” 雪花知道,秀明姑娘这是在问自己,并且向自己求证,僧格林沁是否真的会被消灭?孩子心中的渴求,竟然如此的强烈,可见她小小的心目中,积累了多么强烈的复仇愿望!雪花一把将秀明姑娘搂进自己的怀抱中,一边抚摸着她凌乱的头发,一边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一字一句的对她说道:“好孩子,姑姑说的话,全都是真话!要不了多长时间,这个好消息就会传遍咱全中国了,到那时,就可进一步证明姑姑没有说假话,也会证明姑姑没有骗你了!” 秀明姑娘听完雪花的话后,就见她突然一下子从雪花的怀抱中挣脱开来,扬起那张稚嫩的小脸,对尹明珠请求道:“妈!请你帮明儿洗洗身子、洗洗头、梳妆打扮,俺要穿新衣服,俺要像莲花、雪花两位姑姑一样,干净漂亮!” 这真犹如枯木逢春发新枝,霜打的嫩花生新蕊。尹明珠看见女儿这副高兴的样子,也不由得喜从心生,万分的高兴。她立即按照女儿的吩咐,去为她洗浴、更衣、梳洗打扮去了。这些都是女孩子家的私密事情,作者不方便去跟踪描写,那就只好暂时回避,等待结果了。 这里,莲花又问王三全道:“三全哥,这铲除叛徒的事情,可是首当其冲的大事,我与雪花已经在少旗主面前立下了军令状,不除掉李家英父子,我们两个发誓不再回军营。李家英既然敢于出卖总旗主,说明此人早已有恃无恐,咱们如何一举成功,不留后患,可得要周密的计划一番才行。” 王三全说道:“要说这李家英,由于他是我的亲姐夫,我对此人的了解,可谓了如指掌。此人不懂武功,但有一定的文化;他平时视财如命,不善交际,生活也十分简朴。他唯一的愿望,就是梦想有一天能升官发财,能够在官府内混上个一官半职的,这样也好光耀门庭,光宗耀祖,永传后世。我看,我们不妨就在这方面动动脑筋,也许能轻而易举的置他于死地!” 雪花说道:“三全哥,你不愧是咱们黄旗捻军中的一名老战士,话一出口,就直入主题。在如何处置李家英父子的问题上,咱们唯一的办法,就只能以计取胜,干他个人不知神不觉之间,就将李家英父子置于死地,人们还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也才会不留一点痕迹!” 莲花说道:“如果我记得不错,在帮助龚德军师铲除相山庙那个恶和尚刘希宜的时候,采用的就是你雪花的主意。现在,叛贼就在眼前,又到了你雪花大显身手的时候了,有什么好办法、好主意,你不妨奉献出来好了!” 受到莲花的一通夸奖之后,雪花更是喜上眉梢,心花绽放。她喜滋滋的说道:“不就是对付一个官迷心窍的李家英吗,那可太容易了,只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大事可成矣。” 正当雪花要说出如何来铲除叛徒李家英的方法时,突然房门一开,满脸喜悦的尹明珠陪同她的宝贝女儿王秀明,忽然从屋内走了出来。众人打眼一看,呵,这时的王秀明,已经不是那个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呆呆傻傻的小姑娘了。只见她: 枯萎树枝发新芽,霜打花株新蕊展; 水中小鱼频摆尾,雏鸟欲翔翱新天。 父亲不识女儿面,慈目喜极在心间; 心魔躯尽笑颜开,锁眉面容换笑脸! 莲花看后说道:“这真是骏马要靠马鞍辔,美女要靠衣装扮。实在没有想到,俺这位秀明姑娘,竟是这样一支出水芙蓉,娇艳无比,力压群芳啊!” 听见莲花将自己的女儿夸赞的像天仙一样的美丽出众,尹明珠的心里就别提有多高兴了。本来嘛,女儿是母亲的心头肉,又是贴心的小坎肩,失意几年的女儿,突然又回到了从前,你说这做母亲的能不高兴吗? 王三全对尹明珠吩咐道:“孩子他妈,今天是我几年以来最高兴的一天,这是因为,一者是故友重逢,二者是呢,是我的宝贝女儿又恢复了记忆,这两件事都是值得庆贺的事情。你就亮出你的手艺,做几道拿手好菜,我要与二位妹妹对饮几杯,以示对女儿恢复记忆的庆贺吧!” 尹明珠如何遵照丈夫的吩咐去做,众人又如何对饮欢庆,这些都不必细说。只说在第二天清早起来后,王三全精心准备了一番,带上莲花、雪花,就匆匆赶出门去。 西阳集在涡阳县城的东南方,离城区也就也就三十来里的路程,这点路程,对于年轻力壮的练功的人来说,可谓举步之劳。不到两个时辰,王三全一行三人就到达了西阳集村外。 到达村口之后,王三全对莲花、雪花二位姑娘叮嘱说:“为了不引起村中人的怀疑,你们二位就绕村而过好了。记住,出村不远处,有一个村庄叫蒋疃集,村北有一片小树林,你们就在树林中等候,待我将李家英父子骗出来后,你们就在那里动手!” 莲花、雪花遵照王三全的吩咐而行,王三全告别了二位姑娘后,就径直朝村中李家英的宅院走去。 王三全走到门口,见院门敞开着,就不喧而进。此时,李家英正在堂屋内悠哉悠哉的品茶歇息,见王三全闯进院内,就不冷不热的问道:“三全,你刚走过不久,怎么又来了,难道你还有什么事情不成?” 王三全站在屋门口信口回答说:“可真是叫姐夫给你说对了,妹夫我今天可是为你报喜来了!” 听王三全说是来报喜的,李家英马上就被王三全的话给吸引住了,他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大踏步走到门口,问王三全道:“你说,你是来为我报喜的,快说,姐夫我何喜之有?” 王三全脑子一转,马上就编造了一个谎话,哄骗李家英道:“说起来,这世上还真有如此巧的事情,昨天,我顺便到蒙城去探望三妹,今天返回,打算再顺便到西阳集来看望一下姐姐姐夫,在我走到蒋疃集的时候,忽然看见对面来了两个骑马的官差,其中一个官差我早就认识,他名字叫关士宽。关士宽问我到哪里去?我说打算到西阳集姐姐姐夫家去。关士宽说,如果我没有记错,你的姐夫不就是李家英吗?我说正是。关士宽说道,这可真是太凑巧了,我原本想先到蒙城衙门送一封官文,然后再返回到西阳集,去你姐夫家的,既然你也要去,那就请你顺便为我老关办件事情,给你的姐夫捎个话去,宿州知府英翰大人有官职要任命与他。到底是什么任命,现在我不便说,必须等李家英亲自来聆听,我们二人就在这里等候他,让他迅速来接受任命就是了!” 王三全临时编造的谎话本是漏洞百出,经不起认真推敲,可是官迷心窍的李家英,哪还还有心思去考虑这些?再说,传达口信的又是自己的亲妹夫,他就信以为真,没有产生怀疑。李家英走进屋内,只简单地对妻子王大妮说了一句:“群羊他妈,我与三全出去办点事情,少则俩时辰,多则半日,事情办完,我就马上回来!” 不想李家英的话,被在一旁的儿子李群羊听见了,他吵着嚷着也要陪同父亲一起去,李家英拗不过儿子,只好同意他一同前往。这无疑正中王三全的下怀。三全心中暗喜:“你要是不去,我还得怂恿你去呢,这下可好了,既然你自己自投罗网,也省下我再费口舌了。” 从来不爱管闲事的王大妮,对于李家英要去干什么,她也懒得去过问,因为,自她嫁到李家之后,几十年来她早已习惯了李家英天马行空,独来独往的本性;对于好奇心极强的李群羊来说,他根本不需知道父亲到底要去干什么,只要能借上父亲的光,捞上个一官半职的,他此生亦就心满意足矣。就这样,由王大全在头前带路,李家父子喜滋滋的一路相随,便稀里糊涂的一步一步的踏进了鬼门关。 三个人走出西阳集后,脚步匆匆,谁都不讲话,一同朝蒋疃集方向走去。在到达蒋疃集村边之后,王三全脚步一拐,带领李家英、李群羊父子,直奔村北的小树林走去。 此时的李家英,不免起了疑心,他突然问王三全道:“三全,你不是说官差们在蒋疃集等我们吗,为什么要向树林走去?” 王三全一边走,一边回答:“事情机密,哪能让无关的人知道?你们只管跟我走就是了!” 说话之间,三个人就走进了小树林。可是,迎接他们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官差,而是两位穿着时尚,手执宝剑,柳眉倒竖的美丽女侠! 李家英对儿子李群羊大呼一声:“不好!儿子,你我上当了,赶紧逃命要紧!” 李家英父子说着,转身就要向树林外面跑,说时迟,那时快,就见莲花、雪花腾空跳起,分别堵住了李家英父子的去路。莲花、雪花也是练过武术的人,她们分别转到李家英、李群羊的身后,抬起脚来,只轻轻向二人的腿弯处一点,就见李家英、李群羊同时应声跪倒在地上,接着又被莲花、雪花用宝剑逼住,纵使他们有天大的本事,事到如今也是回天乏术了。 王三全对李家英父子说道:“姐夫,外甥,最后让我再这样称呼你们一次吧。你们父子走到今天这一步,事情怪不得别人,怪就怪你们利欲熏心,良心泯灭。我实在想不明白,总旗主张洛行与你们父子本无仇恨,你们为何要出卖他呢?你们可知道,你们害死的可不止总旗主一人,还有总旗主未过门的媳妇杜金婵和军师龚德,这可是三条人命啊,他们就这样都被你们给断送了,你说,你们可恨不可恨!我就纳闷了,你们何苦要害死他们呢?尤其是我这个外甥,本是与你毫不相干的事情,你为何也要掺杂其中呢?” 此时的李家英,好像也是悔恨不已,他有气无力地说道;“三全兄弟,现在说什么也已经晚了。我与张洛行兄本是在贩私盐路上相识,从此成为朋友,雉河集聚义大会,我也参加了,并且是投了赞成票的。可是,后来我见到张洛行几起几落,举步艰难,再加上朝廷的不断追击围剿,我原先的一点造反热情,就渐渐的被磨灭下去了。后来,见官府到处张贴布告,说什么杀贼有功,举报有奖,可以升官发财,不愿当官者,金钱美女任由选择,因此,我就经不起利诱,产生了卖友求荣之心。事到如今,张洛行早已死在我李家英的手中,可是官府的承诺却没有兑现,全西阳集的人都指着我的脊梁骨诅咒我,痛骂我,恨不得一脚将我踏在地上,将我打入十八层地狱!我自知理亏,连自己的脸面,也被我自己丢尽了!不要说对张洛行,就是自己的家人,我也是无颜以对。你说,我这不是咎由自取又是什么?可惜的是李群羊这孩子,他完全是被我拉下水的,是我害了他,他这样年纪轻轻的就随我而死,我除了感到惋惜之外,还能再说些什么呢?” 李群羊听完自己老子的话后,竟然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哭诉起来:“大舅,怪就怪你的外甥年少无知,一时又鬼迷心窍,以致才被李家英这条老狗拖下了水,引上了邪路!你就看在我年轻无知的份上,在二位侠女面前,为我多美言几句,让她们高抬贵手,饶过外甥我这一次吧!” 李家英对李群羊破口大骂道:“没骨气的狗东西!既然你我残害张洛行的事情已成事实,现在,人家捻军又派二位侠女,来向我父子索讨血债,我想,你我的末日已经到了,就是跪地哭诉求饶,也已无济于事,还不如痛痛快快将你我的性命交予她们,如果洛行大哥泉下有知,他也会死而瞑目了。侠女妹妹,我虽然不了解你们是何方神圣,也无须知道你们的芳姓大名,但我知道,你们一定是正义之神,我李家英父子死于你们手中,也死而无憾、死得其所也。你们不必手软,就请赶快动手吧!” 莲花鄙视的说道:“李家英,你还算明智。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历来如此。我们的身份,你们不需要知道,那就请你们安心上路吧!” 莲花说完,向雪花丢了一个眼色,这就是行动的信号,就听嚓嚓两声响动,两颗血淋淋的人头,就滚落在地上。李家英、李群羊这两个残害总旗主张洛行的恶魔,就这样结束了他们的一生! 可巧,在王三全到西阳集去调动李家英父子的时候,莲花、雪花就地势用宝剑在地上挖了两个不算太深的土坑,正好能容纳李家英、李群羊二人,三人同心协力,七手八脚,将两具尸体匆匆掩埋,然后,三个人就从此别去,各登路程了。王三全当然是回到雉河集自家的店中去了,而莲花、雪花则根据少旗主张宗禹事先的吩咐,经过长途跋涉,直奔湖北武当山而去,去找侠女谭四姑去了。 西阳集铲除叛徒李家英父子的事情,就此全部结束。接下来,咱们再接着来描写僧格林沁的事情。 在行军路上,廖志高带领萍踪侠客营的十余名战士,一路引领僧格林沁由阌乡县城出发,先是经过函谷关,接着又转弯抹角,一路曲折前行,再曲折迂回到安徽砀山、山东西南境内的单县、成武、金乡、鱼台等县,使僧格林沁疲于奔命,一路紧追,却又无法扑捉到捻军的踪影。还时,还不时的遭受萍踪侠客营战士们的的袭击,把一个僧王爷搞的是精疲力竭,难于应对。在行军途中,廖志高还积极与当地反清势力进行联络,并与他们商定,在僧格林沁路经他们的防地时,让他们使出浑身解数,尽量与其周旋,以牵制与消耗僧军的实力。 这一日,在不知不觉间,僧格林沁带领他的铁骑大军就进入山东济宁境内。部将陈国瑞对僧格林沁说道:“王爷,听说在济宁境内,有一支人皆共知、谈之色变的民间武装,名曰一心团,又称长枪会,他们与捻匪沆瀣一气,经常神出鬼没,与官军作对,假如我们不幸遇上他们,那麻烦可就大了。” 僧格林沁不屑的微微一笑,漫不经心的回答说:“是嘛,本王爷到达济宁境内剿匪,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什么宋景诗啦,王三托盘嘴啦,又有什么杨二马鞯啦,狼头罐啦,肉翅膀啦,等等。这些,本王也都曾见识过。他们虽然各具千秋,但是其中最令本王佩服的,就只有宋景诗此贼一人而已。此人不但武艺超群,而且足智多谋,机灵善断,实乃反匪中不可多得之将才也,可惜,他却无法被我所用。” 正在二人说话之间,忽听得路边树林中一声炮响,接着便见有许多人各持兵器,横眉立眼,纷纷从树林中、沟渠下、怪石旁跳将出来,拦住了僧格林沁大军的去路。 正与陈国瑞谈得兴高采烈得僧格林沁,一见面前这种情形,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坐在马背上,放开喉咙,大声责问拦住去路的人:“面前是哪路孽障,难道尔等都没有长眼睛吗,你们要打劫,也不看看我的旗帜,难不成你们连我僧王爷的军队也敢阻拦不成?” 就见对面的军阵中走出一员壮汉,他黑布包头,全身上下全用黑衣包裹,手持一杆笔直唐亮的枣木棍,在枣木棍的一端,还安有一个铁制枪头,枪头下包裹一圈红缨穗头,年龄就在四十岁左右,只见此人横眉冷目,满脸杀气,胆小的人一见此状,不免就先倒吸一口冷气。此人不是别人,他就是曹县属长枪会首领刘景山是也。紧靠在刘景山左右两旁的,是他的三个副手,其中一个名叫王景崇,另两个一个名叫王礼坦,一个名叫萧百如,他们均是曹县郭家楼村人氏。 刘景山向前走了两步,用朗朗高声对僧格林沁说道:“僧王爷,我您老人家是窗户里吹喇叭,早已是名声在外了,还有谁不知道你的大名?还早在两天前,我等就已经知道你要来了,因此,这才早早的在此恭候。” 陈国瑞一听刘景山这番话,马上就气冒三丈,他大声地对刘景山呵斥道:“大胆的反贼!尔等见了僧王爷,为什么还不赶快下马叩迎?竟还胆敢拦住王爷大军的去路,我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王景崇也不示弱,他对陈国瑞骂道:“陈国瑞,请你闭上你那张臭嘴!我等在与僧王爷对话,哪里还有你这个太平军的叛徒说话的机会?如果你要是还知道廉耻的话,就请你退在一边,反思反思你的罪行去吧!” 僧格林沁问刘景山:“尔等甚为无礼!今天,还无缘无故拦住本王爷军队的去路,你们犯下的可都是死罪,如果能就此悬崖勒马,立刻离去,本王爷可网开一面,不再追究你们的罪过,否则,本王爷可就要大开杀戒了!” 刘景山冷冷一笑,说道:“刘某早就听说,僧王爷的铁甲骑兵所到之处,犹如狂风卷叶,势不可当,留下来的都是残垣破壁,痛苦和呻吟。不过,今日你来到了济宁地界,这里道路崎岖,地狭凹凸,沟渠密布,树木掩映,不适合你的马兵大展身手,那就是我等这般乡村莽夫施展本领的时候了!是龙是虎,那就让我手中的这杆枣木长枪,来下最后定论吧!” 僧格林沁被气得头晕眼花,好悬没从马背上栽下来。待他定了定神以后,问旁边的众将领:“现在,我们可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了,大队马军不宜驰骋杀敌,就只有采用单打独斗的方式,来消灭面前这批狂徒了!哪个先出阵,来教训教训这帮不知死活的反寇?” 他的话音刚落,积善察颜观色、好为人先,借以捞取政治资本的陈国瑞,便欲拨马而出。不想僧格林沁摇了摇头,对陈国瑞说道:“陈将军,你是本王爷的左膀右臂,牵一发而动我的全身,这消灭区区反寇的事情,哪能劳驾你陈将军亲自出马?你还是守在本王爷身边,让其他将军去好了,你我不妨就在此观战好了!” 这时,都统伊兰泰不等僧格林沁把话说完,就打马应声而出,向僧王爷请战道:“区区几个小毛贼,何劳陈将军亲自出马?有本都统足矣!” 说完,即打马而出。只见他手持阿虎枪,直奔刘景山而去。刘景山眼望着向自己俯冲而来的伊兰泰,一不躲闪,二不迎战,只是一个劲的痴痴发笑。正在僧格林沁与陈国瑞都感到疑惑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眼看伊兰泰的阿虎枪直向刘景山刺去,就听啊呀一声惨叫,就看到一个人应声从马背上摔到了地上!不过,待僧格林沁与陈国瑞再仔细观看时,从马背上摔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爱将都统伊兰泰! 僧格林沁与陈国瑞都感到奇怪,他们并未看到对面的刘景山有什么动作,怎么伊兰泰就平白无故的从马背上摔下来了呢? 为释去读者看君心中的疑惑,只好由本作者来加以说明。原来,刘景山使用的兵器是祖传的流星锤,就是在一根绳索上系有一个十余斤重的铁坨坨,每遇敌人来攻时,只需将攥在手中的铁坨坨猛力投向对方,毫无防备的敌人就会应声中招,坠地而亡。由于绳索的另一头始终攥在自己的手中,在击打完敌人之后,只须将绳索收回,铁坨坨依然会回到自己的手中。这种兵器出手迅猛,使敌人难于防备,所以就有百发百中之效,十分恐怖与可怕。 伊兰泰坠地而亡,连死尸与阿虎枪都遗落在了刘景山的阵前,只有伊兰泰那匹受惊的战马,哕哕嘶叫着,一路跑回了僧军的营阵中。 眼前的这一幕,不由得使僧格林沁大惊失色。他不解的问陈国瑞:“国瑞将军,你是从长毛子那边投诚过来的人,刘景山此贼,他用的是何种招数,竟然轻而易举的杀死了我的爱将伊兰泰?” 陈国瑞被僧格林沁问的是一脸茫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迟疑了半天,他才对僧格林沁说道:“回王爷的问话。据国瑞所知,无论是太平军还是捻匪中,都少不了善于使用魔法妖术的人,想必这长枪会中也不乏这样的妖人。至于刘景山方才是用何种妖术,杀死了伊兰泰将军,我也不十分清楚。不过我可以断定,刘景山所使用的肯定是妖术无疑了!” 僧格林沁又问陈国瑞:“本王爷原先以为,区区几个毛贼,何堪我大军一击?真没想到,他们却善于使用妖术!未曾交手,就先损失我一员大将,真可谓出师不利!不知陈将军有没有破解的方法?” 陈国瑞为难的回说道:“这要是在平川旷野,可以万马齐驶,壮士皆有用武之地,不需半个时辰,就可使这帮毛贼灰飞烟灭;可是,他们恰恰选择了这个沟渠密布,树木掩映的崎岖之地,以其之长,击我之短。看来,刘景山此人,是经过精心筹划的,看来今天这个仗是没法再打下去了。以国瑞之见,咱们不妨来个三十六计走为上,乃为上策!” 这时,忽然又有军兵跑来报告:“禀告王爷和陈将军,我们的后哨部队,又遭受捻匪袭击了!” 一听此话,僧格林沁脑袋一炸,赶忙问道:“你快告诉本王爷,袭击我军的又是那支捻匪?我军又死伤了多少人?” 报事的军兵回答:“回王爷的问话!袭击我们的这支捻匪,仍然是从阌乡县出来,一直跟随我们的那支捻匪。我们被杀的弟兄一共有二十五个人!” 陈国瑞说道:“自打阌乡县直到如今,几十天过去了,这支捻匪步队,始终不离我左右,我们对他们举目能望,近在身边,却始终触之不到,犹如望梅止咳一般,却始终是望之而不可及!我现在突然产生一个想法:恐怕这帮捻匪这样做的目的,是醉翁之意不不在酒,会不会有更大的阴谋在里边?” 听完陈国瑞的话后,僧格林沁摇了摇头,不屑的回答说:“听完陈将军这番话,倒使本王爷也忽然想起来一段故事。那是咸丰三年八月初四日,本王爷与悍匪宋景诗一次交战的事情。我曾经说过,在无数的反匪中,诡谲多谋,骁勇善战者,非宋景诗莫属。那一次,我在堂邑县柳林镇将宋景诗一群悍匪团团围困,就在本王爷认为胜券在握,宋景诗必然无路可逃、只有束手就擒的时候,忽然收到宋景诗用弩箭射来的一封战表。我原本想这是宋景诗的投降书,不想他在战表中却如此写道‘宋景诗乃一良民,今与僧王爷对阵,不幸被困。宋景诗本想向王爷授首,但在穷途末路之际,却心有不甘。为何?景诗素闻王爷用兵如神,但是从未领教;现经鏖战数日,亲身体会,王爷用兵之术亦平常耳,不过倚仗兵马众多,倾泻灌压,仗势欺人而已。假如王爷真有雄才大略,不妨跟小民打一个赌注,贵我双方即刻皆退出战场,约好明日再战,若王爷一天能胜,则宋景诗再无怨言,甘愿受死矣!’我当时把宋景诗的话当做了真话,即答应了他的挑战。没成想他这却用的是调虎离山、金蝉脱壳之计!我隔日等来的,哪是两人无情的鏖战,而是宋景诗的逃之夭夭!不过本王爷始终认为,宋景诗虽然聪明,他所用者,只不过是雕虫小计而已。联想到你刚才所说的话,捻匪的不停骚扰,一路袭击,亦只不过是其垂死挣扎而已,这种司空见惯的小伎俩,陈将军不必多虑!” 这时,报信的小兵问道:“请问王爷,接下来,我等又该如何做呢?” 僧格林沁回答说:“我面前是刘景山的妖军,我等要全力来对付他。你马上回去禀告成宝、何建鳌二位将军,让他们全力敌住身后的捻匪就是了!” 小兵回答:“不用再抵住他们了,他们杀完人,就全部撤走了!” 这时,又听见对面的刘景山叫起阵来:“怎么,僧王爷,你这赫赫有名的铁骑军王爷,也怯阵了不成?这才死了一个人,是不是就吓得你缩头缩脑起来了?我们都是当地草民,脸皮又厚,是输是赢对我们来说都无所谓;就是死了,随便挖个土坑,往里边一埋了事。可是你王爷就不同了,若是打了败仗,不但你面子上过不去,如果回到北京,你如何向你的皇上主子交代?” 刘景山又是讥讽,又是挖苦,他的话就像一支支利箭,句句刺痛僧格林沁的心窝! 气愤之下,僧格林沁大声骂道:“大胆的贼寇!你们也特狂妄了!我僧格林沁几次远征中原,先灭洪秀全的太平军,再灭苗沛霖的团练兵,难道会被你们这些无名小卒给吓倒了不成?看我如何来收拾你们!” 说完,就要打马出阵。陈国瑞一下子将他拦住,气急败坏地说道:“王爷,怎么事到紧急,你的头脑就不冷静了呢?难道你没有听出来吗,刘景山这是用的激将之法,他正巴不得你老人家亲自出马呢。若是你有什么闪失,这堂堂铁甲骑军,又有谁来统帅呢?” 陈国瑞的话可真就没有说错,表面上看起来,僧格林沁面前就刘景山一支长枪会,人数不过数百,可是在周围的树林中,却是杀机四伏,暗伏杀机,阴云密布,如果僧格林沁敢于亲自出马,那等待他的就不知是什么后果了。 在四周隐伏的长枪会伏兵有:菏泽长枪会王风琢队;巨野长枪会张四镜队;定陶长枪会祝振清队;成武长枪会李兴瑞队,所在响应。加在一起,总人数不下三万余人。各队均是受廖志高的鼓动,再由刘景山分别调动而来。他们依仗熟悉的地形,熟习的人情环境,皆抱着与僧格林沁的铁甲骑军决一死战的目的,蜂拥而来。此时的僧格林沁,早已被农民大军团团围困,他却仍然不知,自己早已身陷危机四伏、四面楚歌的境地! 见陈国瑞出面制止自己,不让自己亲自出阵,僧格林沁虽然心中不高兴,但考虑到自己的地位和陈国瑞对自己的关心,也就马上转怒为喜了。 僧格林沁问陈国瑞:“你不让本王爷亲自出战,这样长期对峙下去,也不是好办法,如何击退面前的匪徒,你总得要拿出个解决的办法来才行!” 陈国瑞回答说:“回王爷的话。想当初,国瑞在太平军当差时,起初并无马可骑,长毛贼打起仗来,长矛贼所依仗者,几乎全是步军,就这样,他们也从广西一直打到了金陵。现在我们何不仿效其法,改骑军为步军,让战士们离鞍下马,手持兵刃,去和面前的妖孽们厮杀搏斗呢?” 僧格林沁一听陈国瑞的这话,喜得他一拍自己的大腿,说道:“这真乃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如此好的办法,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快传本王爷的军令:所有铁甲骑兵,一半骑马留作后卫,一半摘蹬下马,向着面前的反匪,去猛力冲杀吧!” 军令如山倒。早已等得急不可耐的军兵们,巴不得有这样一个大展身手、奋力拼杀的好机会,因此在接到僧王爷的军令后,便有一半人纷纷落蹬下马,手持马刀,嗷嗷的大声呼叫着,就像是一群饿红了眼的恶狼一般,纷纷向对面的刘景山军阵中冲杀过去! 可是,这些习惯了骑马驰骋,善于用军刀厮杀格斗的军兵们,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们面前的这些长枪会会员们,也不都是吃干饭的,他们都是些习惯了舞枪弄棒的行家里手,单就手中的兵器而言,人家长枪会就占了绝对的优势。一杆枣木长枪,少说也有一丈五六尺长短,而僧王爷的马兵们所使用的马刀,其长度充其量也不超过六七尺,用这样的短兵器去抵挡对方的长枪木棍,显然就大吃其亏了。 作者描述到这里,也不得不从心底里佩服僧王爷治下的蒙古骑兵们,他们耍弄起手中的马刀来,刀法异常娴熟,砍杀劈刺,舞动翻飞,刀刀凶狠,刀刀致命,茶杯粗细的枣木长枪,若被一刀砍上,立马就会断为两截! 僧王爷骑在马背上,眼见自己的勇士们个个像出水的蛟龙相似,人人象下山的猛虎一般,跳跃翻腾,躲闪腾挪,虽然不断有人被刺身亡,其余的人仍然毫不退缩,血花飞溅,杀声震天,好似大地也被震颤的颤抖起来,好一派英勇格斗的场面,叫谁看了,也都不由得竖起大拇指来! 面对勇敢的蒙古骑兵们,刘景山的长枪会还真有点难以招架了,如果再这样拖延下去,一旦僧格林沁的另一半骑兵也下马参战的话,则刘景山的长枪会失败的命运就是不可避免了。此时的刘景山,禁不住就有些心中发毛起来。他暗自咒骂道:“王风琢,祝振清,张四镜,李兴瑞,你们都躲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在这紧要关头,你们还迟迟不到来?难道你们故意失约,要害死我刘景山不成?” 僧格林沁的骑兵刀手们越杀越勇,越战越猛,刘景山的长枪会开始有些抵挡不住了,由胜而败,阵脚则开始紊乱松动起来,有的人竟然开始退却了!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忽听得从左右两面传过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呐喊声,随着喊杀声的响起,就见从两面突然冒出来数不清的长枪会的乡兵,他们个个挥舞刀枪棍棒,就像是离弦的箭镞一般,飞快地向两军阵中冲杀过来! 眼看就要胜利在望了,喜上眉梢的僧格林沁王爷,才刚喜到一半,他的笑容就被惊骇所替代了。 僧格林沁对陈国瑞说道:“陈将军,这是怎么回事啊,哪里又突然冒出来这许多长枪会反贼?他们人数众多,看来再抵挡下去,我们可就要全军覆灭了!该当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娃!” 一向趾高气扬的陈国瑞,面对这突然改变的战局,也开始害怕起来。他对僧格林沁说道:“王爷,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看来,这一切都是捻匪张洛行事先早已预谋好的,从河南的阌乡县开始,他们就一步一步的引导我们步入山东地界,原来他们是想借助长枪会的势力,来消灭我们啊。为今之计,我们也只有一条路可走了,那就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第一百一十九回 会众大战僧王军,王壮士绝技杀贼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一向刚正不阿的僧格林沁,到了此时,也没有了更好的主意,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勉强同意了陈国瑞的主张。 僧格林沁无奈的说道:“想我僧格林沁自从出征以来,即使面对外国强寇,我也未被他们的洋枪洋炮所吓倒,没想到今日却要败在这批长枪会反贼的手中了,这可能是我命注定,该有此败吧!只好就依你陈将军的主张,撤!” 僧格林沁马上传出军令,收拾败残军兵,反辔向外突围。此时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成千上万的长枪会乡兵们,已经从四面蜂拥而至,红缨长枪在僧格林沁和陈国瑞身边不停的舞动,他们已是危在旦夕。只听得陈国瑞“啊呀”一声惨叫,立即就把慌忙逃窜的僧王爷,也下出一身冷汗来! 败逃中的众军兵,赶忙打眼望去,只见陈国瑞的后背上,已经中了刘景山的一记流星锤,这一锤可是不同小可,只将陈国瑞打得口吐鲜血,就见他的身体在马背上摇了几摇,晃了几晃,差一点没从马背上摔下来。此时的陈国瑞,脑子并不糊涂,他知道,一旦掉落马下,会是什么结果!所以,他努力坚持着,一定不能使自己掉落马下,最后再落到这些长枪会众的手中。好歹有几位亲信拼死为他抵挡着,最后他才终于逃出了包围圈。 到底是四条腿的马比两条腿的人要跑的快,陈国瑞伏在马背上,紧随僧格林沁马后,大约奔逃了一个时辰左右,用耳细听,喊杀声听不见了,紧紧追赶的乡兵们也不见了踪迹,二人这才止住胯下坐骑,收缰拢辔,让满身流汗的战马缓步慢走,稍事休息。 二人骑马信步慢行,不知不觉间,便来到了一个村庄近前。陈国瑞忍着身体的剧痛,有气无力的问僧格林沁:“你我慌不择路,慌乱中只顾逃命了,也不知现在逃到啥地方来了?” 僧格林沁被陈国瑞问得也是一头雾水,他也不知道现在自己到底跑到了什么地方。他稍微定了定神,举目向四外一看,面前偌大的一个村庄,在茂密树木的掩映之中,特别是村头那棵两人环抱的大槐树,再加上那熟悉的房舍和街道,一下子便勾起了他往昔的记忆。看到这里,僧格林沁肯定地告诉自己:“对,没错,这肯定就是自己曾经驻扎过的那个村庄!” 想到这里,僧格林沁蛮有把握的对陈国瑞说道:“如果本王爷没有记错的话,我敢百分百的肯定,这里就是济宁州的长沟村。这一下,你陈将军可就有救了。村中有一户乡绅,他的名字叫周汝南,咸丰四年的时候,我追击反匪宋景诗,曾经在周老先生家居住过。如今,转眼间又几年过去了,也不知周老先生还健在否?” 此时,被刘景山等人的乡兵杀散的僧格林沁的骑兵们,也陆续从后面追了上来,经过清理整顿之后,仍然有一万余众。军兵们有的被长枪扎伤,有的因受到惊吓掉落马下被摔伤,有的虽未负伤,却被溅了满身的血污,一个个都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毫发未伤者,仅十之三四矣。 僧格林沁当即责令总兵成宝,游击将军何建鳌等人,收拾整顿好败残军兵,各自到村中选择居地,饲喂马匹,让军兵们休息,这些不必赘述。 在僧格林沁的引领之下,陈国瑞一行人便得以轻车熟路,径直便来到乡绅周汝南家的宅院门前。僧格林沁命令自己的亲身小护卫兵竹马前去叩门。但是,还未等竹马走到大门前时,便从院内传出来一阵看门狗的狂叫声。竹马惧怕被狗咬伤,便迟疑的停住了脚步,正在他犹疑不定的时候,忽听吱呀一声,两扇黑漆大门便被打开了,众人看见,一位五十岁左右年纪的人,便昂首站立在了门口。 那人一见僧格林沁,便喜笑颜开的说道:“我一听家犬狂叫不止,便知道必定有贵客临门了,我心中正独自猜想,是什么样的贵客,能值得我的家犬狂吠不止呢?那肯定是一位身名显赫、地位异乎寻常的大人物了。那么这位大人物又是谁呢,我前思后想,首先想到的就是你僧王爷了。果然不出我之所料,还真的就是你僧王爷,又一次光临寒舍了!王爷,请您快快下马,进院内来歇息吧!” 僧格林沁等人即刻落蹬下马,脊背遭受流星锤锤打而受伤的陈国瑞,则在护卫的搀扶下,下马走入院的。众人在屋内落座之后,僧格林沁问周汝南:“周先生,怎么贵舍如此清静,如何不见令堂大人?还有,怎么也不见令弟汝干的面啊?” 周汝南哀叹一声,慢声细语的回答说:“王爷有所不知,自打咸丰五年你离开敝家之后,家中接连遭受不幸,可谓灾祸频仍,祸端迭起呀,倒霉的事情都叫我周汝南给摊上了,真是一言难尽啊。” 僧格林沁见周汝南有说不尽的苦衷,道不完的不幸,也就不好再强人所难,继续发问了,只好把话题引向了一边。 僧格林沁对周汝南说道:“此次在行军途中,陈将军的坐骑因受到惊吓撒野狂奔,将陈将军摔了下来,他的背部不幸被硌伤,还请周先生给请个名医,给诊治诊治。”为了顾全自己王爷的脸面,僧格林沁故意对周汝南撒了谎。 僧格林沁故意隐瞒了陈国瑞是被流星锤击打受伤的事实,为的是为自己挽回一点颜面。不知情的周汝南,因为此事与自己的关系并不大,也不去追究事情的真伪,陈国瑞受伤的真相,也就这样被隐瞒过去了。不说周汝南如何派家人去为陈国瑞去请医生,又如何为陈国瑞医伤,这些都没必要赘述。 周汝南,字梅岩,原籍系山东郓城县吕月屯人士,自其高祖始,便是乡里有名的乡绅富户,咸丰四年时,因受南方太平军和捻军起义的影响,当地不甘受压迫的穷人也起而聚义,乘势抢夺富贵人家的财产,周汝南便首倡办团练之议,建立起第一支团练武装,对造反的穷人实行镇压。 谁知镇压越甚,反抗愈烈,很快周汝南一家便在郓城县呆不下去了,不得已只好举家外迁,于咸丰九年迁来济宁郊外长沟村落户居住。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乡绅富户本来就是绝大多数穷人的死对头,无论他搬迁到那里,那里的穷人照样是被剥削、被压迫、被欺侮,仍然是水火无法相容。 有一次,在周家与宋景诗的交战中,周汝南的三个一母同胞兄弟周汝桓、周汝能、周汝干,以及监生张蕴辉、刑锦魁等,都被宋景诗的结义兄弟杨文标、郭五、井文一、倪和尚等人所杀。周汝南的母亲经不起这一噩耗的沉重打击,连吓带气,不久也离开了人世。以上便是僧王爷所问,而周汝南三缄其口、不愿回答的事情的真相。 僧格林沁自住进周汝南的宅院以后,头一天还算平静的过去了,可是到了第二天的早晨,就有军兵突然来禀报,说是就在当天夜晚,在村中巡逻的军兵,又突然遭受捻匪的袭击,十余人又被斩首而亡。 僧格林沁一听此一禀报,不由得又火气上涌,又发起了雷霆之怒:“这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捻匪,竟然胆敢如此三番五次的来偷袭我,他们举目可望,却是触手而不可及,我就是无法抓住他们,真乃气死本王爷了!” 僧格林沁带着满腔怒气,诘问禀报军情的士兵:“我来问你,现在,这帮捻匪又到何处去了?” 战士战战兢兢地回答:“禀,禀王爷,他们并没有走远,现在就在村西头的小树林边上休息呢!” 僧格林沁又问道:“难道成宝、何建鳌二位将军,对此就视而不见吗,他们为什么不组织士兵去攻打他们?” 士兵胆怯地回答道:“回王爷的问话。成、何二位将军说了,我们面对的这群捻匪,可不是一般的捻匪,他们个个武艺高强,不但会腾云驾雾,还会飞檐走壁,抬手举手之间,就可杀人于无形,我们皆不是他们的对手,就是去了,也是白白的去送死。所以,我们就没敢动弹!” 僧格林沁一听士兵此言,就更加怒不可遏了:“真乃是岂有此理!没想到我僧格林沁的部下,也孬种到了这种程度!你回去告诉成宝与何建鳌,让他们鼓足勇气,拿出当年对长毛匪和苗沛霖的练匪作战时的勇气来,一鼓作气,去荡平眼前的这一小股捻匪!” 陈国瑞说道:“王爷,你千万要头脑冷静,我看成宝与何建鳌的话也不无道理。你不妨想一想,为什么这帮捻匪一直纠缠我们不放?我看这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的大阴谋!” 僧格林沁固执的说道:“在本王爷的眼里,自古以来,军师与计谋本来就是一对孪生兄弟,他们相辅相成,谁都离不开谁。耍点子,玩心计,搞阴谋,那些都是牛鼻子老道的行当,我僧格林沁就知道血染疆场,拼命向前,甚至玩命,这是战士的应当之所为。你就在周先生家安心养伤好了,至于这打仗消灭捻匪的事情,就非我僧格林沁莫属了,你就等听我的好消息好了!” 面对刚愎自用、固执己见的僧格林沁,陈国瑞也没了咒念。他本来还有许多话要对僧格林沁讲,但是,一看到僧格林沁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蛮横态度,陈国瑞只好暗暗告诫自己说:“既然你僧格林沁如此不识抬举,把别人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我也就再无话可说了。至于说我等来的是好消息,还是你的噩耗,那就看你僧格林沁的造化了!”从此二人再无话可说。 僧格林沁消灭“捻匪”心切,可谓到了心急如焚的地步,他听报信的士兵说,一路袭击骚扰的“捻匪”只不过区区十余人,几十天来,却把他搞得食不甘味、夜不能寐,还整日里提心吊胆的,这对他这位堂堂大清国的王爷来讲,无异于是一种极大的羞辱与挑战。于是,僧格林沁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放过这批大胆妄为、把自己羞辱的无地自容的反贼!” 当天凌晨,僧格林沁就传出军令:“中午提前造反,在此次与刘景山的会匪作战中受伤的军兵,受伤严重者,均就地养伤;凡轻伤生活还能自理者,一律跟随本王爷骑马出征,不得故意退缩!” 军令一经传出,总兵官成宝、游击将军何建鳌都不敢怠慢和懈怠,更不敢违抗,因为二人跟随僧格林沁多年了,深知他是一个一言堂王爷,容不得别人提出不同意见,更不敢在背后说三道四,因为,弄不好一旦激怒了僧王爷,那是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的。因此凡是旗兵,对于王爷的军令,不管是合乎情理也罢,违背常理也好,都只有服从二字;至于陈国瑞,一是因为他是从太平军反叛而来,又是王爷亲自点名让他来到铁甲骑兵部队的,僧格林沁对他自然是另眼相待。虽然成宝、何建鳌心中不满,也只有忍气吞声而已。 用罢午餐之后,心情焦灼的僧格林沁,马上就传令进兵。狡猾的陈国瑞心中暗自讥讽道:“人都说心急喝不得热糊涂,我看你僧格林沁是急昏了头了。时间一过中午,太阳很快就要落山,太阳一走,马上黑夜就要降临,夜晚行军本就是兵家大忌,你僧格林沁却要反其道而行之,这不是自找倒霉又是什么?反正我陈国瑞说话的权力早已被你剥夺,再多说话亦属多余,说还不如不说,我还是留点吐沫养养嗓子吧。” 村外树林中的萍踪侠客营,简直就成了僧格林沁的催命鬼。僧格林沁挥兵急进,面前的“捻匪”则是故意后退,这十几位勇士就像是垂钓者撒出的鱼饵似的,看起来在嘴边,可就是无法吃进嘴里。追来追去,天也就慢慢黑了下来。这时的僧格林沁,已感到十分的疲倦了,肚子也饿得咕咕直叫唤,士兵们也都无精打采、懈怠起来。于是,僧格林沁传出军令:“就地支起军帐,埋下锅灶,生火做饭!”待众军兵吃罢喝罢之后,已是昏暮时分。这一天的夜晚格外的黑暗,五步开外就不见人影,只有时不时刮起的阵阵暴风,一阵一阵的搅动着这些惊魂落魄的军兵们的心,他们生怕那些高深莫测的“捻匪”们会突然出现,趁火打劫,来偷袭军营。可是,令军兵们没有想到的是,一个既可怕又难熬的惊魂之夜,却平安无事的过去了。 天亮之后,有探马向僧格林沁禀报:“昨天夜晚,那帮捻匪并没有走远,他们就在二里路开外的一片小树林里,与我们的铁甲骑兵毗邻而居,气定神静,无比的潇洒!这不由得令人既气恼又痛恨,可是又拿他们没有办法!” 僧格林沁听后,气愤的说道:“这群捻匪,一路神出鬼没,总是与我大军形影相随,他们的意图十分明显,那就是故意挑战于我,向我示威,但这只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他们借机炫耀武功,展示他们不凡的技艺,可是他们选错了对象,我僧格林沁生就的就是个倔脾气,他们想要在我这个太岁头动土,是打错了算盘,选错了对象!” 于是,僧格林沁传出军令,命令他的铁甲骑兵继续前行,去追踪那些多日以来与自己寸步不离、形影相随的“捻匪”们。这道军令一出,可就害苦了连日来一直臀不离鞍的骑兵们,由于连续骑马赶路,士兵们的屁股均被磨破,只要一沾上马鞍,就会钻心的疼痛,众军兵不免暗暗叫苦,可是又不敢对僧王爷明讲,因为那将会招来一顿臭骂或者是无情皮鞭的抽打。其实,连僧格林沁本人在内,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只是由于身份的不同,不得不勉强支撑罢咧。 僧格林沁咬紧牙关,勉力支撑,又不得不一马当先,身先士卒,为全体军兵甘做楷模,一路驱赶着他的铁甲骑兵,奋力向前,紧随在萍踪侠客营勇士们的身后,也可谓鞭马相及,步步紧追。不知不觉,转眼间又到了日头西斜的时刻。这时,前面的探马拨马回返,又向僧格林沁回禀说:“禀告王爷,前面出现一条河流!” 僧格林沁立马勒缰,厉声诘问道:“河有多宽?水有多深?” 士兵回答说:“禀王爷,河宽不过二里,河水干涸,不见河水。” 僧格林沁愤怒地说道:“河既不宽,又没有河水阻拦,为什么不踏河而过,还要向本王爷禀报做什么,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士兵胆怯地回答说:“禀王爷,河中间有人当道,拦住了我等前进道路,因此,前军不敢贸然逾越!” 僧格林沁突然变色,骂道:“大胆的捻匪!竟敢螳臂挡车,阻挡本王铁甲骑兵的洪流前进!我再来问你,既然贼人的胆量如此之大,他们的人数肯定也不在少数了?” 不想士兵连连摇头,然后回答说:“他们人数不多,只一个人而已!” 僧格林沁听完士兵的回答后,几乎没把他气昏过去! 僧格林沁骂道:“真真是无用的东西!一个人挡道,就把你们吓得不敢前进了,尔等竟如此胆小如鼠,这岂不丢尽了我僧格林沁的脸面?待我前去观瞧,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捻匪,他竟有如此的胆量?” 于是,僧格林沁挥鞭打马,风驰前行,霎时之间,便来到河流岸边。僧格林沁止住战马,举目朝前方望去,见面前是一条足有二里宽的河流,河水干涸,河床上只留下无数表面光洁、大小不等的鹅卵石在河床中。这是经久历年以来,被山洪冲刷,石头互相滚动摩擦撞击形成的结果。 僧格林沁举目远眺,见在大河彼岸,有萍踪侠客营的十余名男女战士,人人胯下一匹战马,一字儿排开,正精神贯注的朝这边观望着,明明是故意在向僧格林沁的骑兵发出挑衅!尤其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在干涸的大河中央,还孤零零的站着一个人,只见此人身躯矮壮,四肢粗壮,膀宽腰粗,虽说此人个头不高,但是全身肌肉隆起,给人的感觉是威武雄壮。但见此人身穿一套粗布衣装,头戴一顶破草帽,赤手空拳,并不带任何兵器。他正双手叉腰,怒目远视,面对河对岸的官兵,显出势不两立的劲头。 僧格林沁亦深感奇怪,一时也弄不明白,面前的捻匪这是搞的什么名堂?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也不敢贸然进兵。为了慎重起见,先摸清底细再说。他命令身旁的一位营官:“你,过去问问河中间那个人,他到底是什么人?他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意欲何为?” 营官遵命骑马前去,在到达河中间离那人五丈开外的地方,止住了战马,大声问挡住去路的那个人:“壮士,敢问你是哪路英雄?姓甚名谁?我们是僧王爷的铁甲骑兵,是奉当今皇上的谕旨,前来剿灭捻匪的,你为何要挡住我们的前进道路?” 那人听完问话,也用朗朗的声音告诉对面那位官兵:“我说面前这位清妖,你是井底的蛤蟆,竟然孤陋寡闻到了这种地步,连我这个威震山东的绿林英雄你都不知道?那就让爷爷我来告诉你好了,本人就是一顿饭可以吃光一大托盘馍馍、一脚踢断一块石碑的王三托盘嘴是也!你马上回去,告诉僧格林沁那个老东西,今天此处有我王三托盘嘴在,他就甭想顺利从这里通过!” 营官听完王三托盘嘴的话后,他的嘴几乎要撇到腮帮子上去了,便马上出言讥讽道:“这个年月,可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你吹牛、说大话也不看好对象,你知道站在你面前的是什么人嘛?他可是僧格林沁王爷麾下的一名营官,我怕你说大话要闪了你的舌头的!” 王三托盘嘴微微一笑,对那位营官说道:“好一个贫嘴的家伙!看来要是不当面教训你一下,你就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睛。着!” 王三托盘嘴一个“着”字刚说出口,就见他用右脚卷起一块鹅卵石,那碗口大小的石块,突然从他的脚下飞起,带着呼呼的风声,只向对面的那位营官飞了过来!那位营官哪里想得到王三托盘嘴有这种功夫,吓得他“妈呀”大叫一声,整个脑袋几乎要缩进脖腔中去了!可是他等来的不是自己的死亡,而是他坐下骑的中石毙命! 战马头部被飞石击中而死,营官也不由得从马背上被甩了下来,一头栽倒在河床上,头被碰得鲜血直流!他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跑回到僧格林沁面前,未等他开口,僧格林沁就对他说道:“你什么也不必说了,所有的经过,本王爷都看得一清二楚。看来,这个暴徒与河对岸的捻匪是同党无疑了。总兵官成宝听令!我命你优选出十名善战兵士,各骑战马,俯冲而出,先把河中间这名挡路之贼给我消灭,然后我即带大军扫荡前进,不得有误!” 刚才王三托盘嘴飞石击打营官战马的一幕,成宝也完全看在眼里,这种场面,谁见了谁都胆怯。可是,他又不敢违抗僧格林沁的军令,只好强派十名骑兵,按僧格林沁的命令去做。十名骑兵胆战心惊,各怀心思,硬着头皮飞马冲出军阵,各自都舞动着手中的马刀,一边呐喊为自己壮胆,一边直扑王三托盘嘴而去。 再看河中间的王三托盘嘴,面对飞驰而来的铁甲骑兵,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害怕,更没有退却。只见他不慌不忙,屏气运力,左右脚同时开弓,就见鹅卵石不停的被他踢起,漫天飞舞,就像一支支飞弹,准确无误的飞向了飞奔而来的骑兵们。随着十几声惨烈的嚎叫之声响过之后,就见十来名骑兵均脑浆迸裂,坠马而亡! 王三托盘嘴向对面的僧格林沁招了招手,大声呼喊道:“僧王爷,俺王三托盘嘴累了,俺要歇息去了,等俺攒足了力气,再来陪你玩吧!”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朝河对岸走去。在王三托盘嘴与河对岸的萍踪侠客营的战士们汇聚一处的时候,只见有说有笑,悠哉游哉,一路西行而去。 僧格林沁生就的是火爆脾气,当他亲眼目睹这种场面时,不由得又火往上涌,竟然一改他往日的绅士风格,开始用不堪入耳的字眼大骂起来。骂了一阵,见没人理睬自己,他又开始在军兵们的身上找起茬来。 僧格林沁举目向自己的军阵中扫了一眼,他的眼光不由自主的便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只见此人未乘战马,因为他的坐骑刚被王三托盘嘴用脚踢起的飞石给打死了,他就是方才那位与王三托盘嘴在阵前对话的营官。此时的他,再没有了方才那股盛气凌人的气势,而是垂头丧气的徒步随行在众军兵的马队的后面。 僧格林沁突然止住坐骑,伸出一个手指头点指了一下那位营官,说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到我的马前来,本王爷有话要对你说,有事要委派你去做!” 那位营官一听僧格林沁点名要自己过去,估算到自己的厄运又要来了,可他不敢抗命,更不敢怠慢,一路小跑,便来到了僧格林沁马前。 他笔立挺直的站好身子,全身犹如筛糠,哆哆嗦嗦的问僧格林沁:“禀报王爷,属官奉命来到,不知王爷又有何吩咐?” 僧格林沁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这位营官半天,最后终于威严的说道:“你方才敢于挺身而出,面对强寇而毫无惧色,真是我僧格林沁的好部下也。现在,本王爷还有一项更重的使命需你去完成。你看,走在我们前面不远处捻匪们,总共只有十余名男女匪徒,我想让你单枪匹马去与他们周旋,以迷惑牵制他们,待他们思想麻痹、失去警惕的时候,我即指挥大队人马从后面突然杀奔过去,一举将这批捻贼消灭。你说,这个使命沉重不沉重?光荣不光荣?我经过深思熟虑,能担当此项重大使命的人,我看就非你莫属了!” 那位营官并不傻,他一听僧格林沁这番话,就立即预感到这是个非常糟糕的馊主意,他心中暗想:“尽管你僧格林沁巧舌如簧,花言巧语,把事情说得天花乱坠,说到底,这明摆着就是让我去送死吗!” 营官踌躇了半天,迟迟没有明确表示态度。他嗫嚅道:“这,王爷,你的这项使命太过重大,以属官的能力来看,恐怕难以胜任,要不您再另选他人?” 僧格林沁不会想到,在大敌当前的时候,竟然有人敢于违抗他的军令,这还了得!如果此例一开,我僧格林沁还有什么威望可言? 僧格林沁对那位营官怒目相视,以咄咄逼人的口吻问道:“你这是要准备违抗本王爷的军令了?” 营官:“这………” 僧格林沁进一步追问道:“你这是准备把本王爷的命令当作耳旁风了?” 营官面对僧格林沁咄咄逼人的追问,早已被吓得六神无主,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了:“这……这……,” 僧格林沁接连又说道:“对于本王爷的军令,你是准备违抗到底了?” 营官的大脑中一片空白,早已失去了自控的能力,他不知所云的喃喃自语回答说:“是……是……” 此刻,僧格林沁已经被该营官气的歇斯底里起来:“好你个大胆的狗奴才!本王爷的军令你也敢违抗,我若不对你实行军法处置,今后还如何再去警示他人?来人!将这个狗奴才给我拿下,皮鞭伺候!” 使人感到震惊的是,当僧格林沁传出将营官拿下的命令后,军阵中竟然出现了一片可怕的沉默景象,并没有人站出来执行僧格林沁的命令。 僧格林沁气急败坏地大骂道:“怎么,难道尔等都变成聋子了不成,没有听懂本王爷的命令吗?难道尔等非要逼迫本王爷亲自动手不成吗?” 就在这时,忽听得一个稚嫩的声音说道:“王爷,您贵人贵体,这种事情那还轮得到您老人家亲自动手?一切都由奴才来代劳好了!” 众军兵举目望去,说这话的人非是旁人,而是僧格林沁的亲身护卫兵竹马。 竹马从跳下马来,就见他他手执马鞭,徐步走到僧格林沁近前,仰起头来问僧格林沁道:“王爷,请您老人家示下,该如何来教训这个大胆的狗奴才?” 僧格林沁怒不可遏的回答说:“竹马,你给我打他一百五十皮鞭,方能解去我胸中之恨!你要用力的打,狠劲的打,要鞭鞭见红,打得他皮开肉绽!” 竹马领命以后,慢步走到那位营官身边,扬起他稚嫩的小脸,以主子的口吻训诫道:“我说,王爷刚才说的话,想必你也都听见了,我就不必再重复了,你只管跪地受刑就是了!” 已经被吓傻了的营管,好像并未听懂竹马的话,他呆若木鸡,只是痴呆呆的“啊,啊”了两声,便浑身哆嗦成一块。这一下也更加惹怒了小竹马,他还认为这是那个营官在用这种方式来与他对抗呢! 小竹马不由得怒从心生,接下来,他可就对那位营官下了狠招!他先是转到那位营官身后,冷不防朝他的腿弯处猛踹了一脚,营官应声双膝跪地;此时,竹马又转身来到营官的前面,面带奸笑,对着那位营官,举起手中的马鞭,披头盖脑,狠命的抽打起来!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无论竹马如何抽打,那位营官从头至尾,连哼都没有哼一声!竹马打累了,手臂开始酸痛了,这才迫不得已停止了抽打。此时,再看那位营官,就见他满脸肿胀,血水不住的向外流淌,此时的他,早已是气息奄奄,不省人事了! 竹马歇够了,体力也恢复了,浑身又来了力气,他重新走到那位营官身边,正要举鞭再打时,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腕,制止住了。 那人一边用力攥住竹马拿马鞭的手臂,一边说道:“竹马,你莫要再打了,让本官来检查一下他现在的身体状况!” 众人打眼望去,说话的人非是别人,正是总兵官成宝此人。只见成宝来到那位营官身边,蹲下身子,用手在他的鼻孔处触摸了半天,然后站起身来,稍带悲哀的口吻说道:“他已经咽气,死了,用不着再打了!” 竹马洋洋自得的回答说:“胆小怕事,畏葸不前,把王爷的军令当做耳旁风,这样的人还是死了的好!” 成宝有意贴近竹马身边,将自己的嘴巴对准竹马的耳朵,压低声说道:“我说竹马呀,本总兵见你稚气未退,好像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没想到你却如此心狠手辣,下手又如此狠毒,竟然将我的营管活生生的给打死了,难道你一点都不感到内疚吗?” 竹马理直气壮的回答成宝:“我说成总兵,你这话说的可就外气了,你也是领兵打仗的人,怎么事到临头也婆婆妈妈起来了呢?我常听僧王爷讲起,凡是为军将者,绝不能因士兵的反对与不满,就轻易放弃或者改变自己的主张,所谓慈不掌兵,就是这个道理。像刚才那个营官,在对待王爷的军令上,犹豫不决,畏葸不前,公然对抗王爷的军令,对待这样的人,惟有大加惩戒,严厉惩处!不如此何以正军风、严军纪?所以,在我竹马看来,这位营官的死,完全是他罪有应得,不值得怜悯与同情!” 成宝亦讥讽地说道:“这可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没想到你竹马小小的年纪,城府之深,效仿之象,也要令我这个身为总兵的人刮目相看了!我预祝你竹马,能在今后的从军生涯路途上,一路顺风,飞黄腾达,不但能捞个一官半职的,说不定还能升上王爷的高位呢,这有谁能说得准呢!” 僧格林沁远远地望见竹马与总兵成宝在讲说着什么,但是由于相距稍远,听不清楚,因此便顺便招呼竹马:“竹马,军纪已经执行完毕,你不赶紧归队,还与成总兵在讲说些什么呢?” 聪明的竹马知道,成宝身为总兵,在僧王爷身边也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他是得罪不起的。因此,他便信口回答道:“禀告王爷,那营官经不起皮鞭的抽打,已经咽气身亡了,我与成总兵在商谈如何处理他的后事呢。” 僧格林沁也深感意外,他答非所问的说道:“死了?他怎么如此经不起折腾,才挨了几皮鞭,怎么就死去了呢?竹马,本王爷只是叫你教训教训他,你下手也太狠了点,怎么就把他打死了呢?也罢,人死不能复生,你与成总兵讲,让他找几个士兵,在路边挖个土坑,把这位营官掩埋了吧。大军还要继续去追赶面前的捻匪,不能在此耽搁太久,你们就遵命去办吧!” 于是,成宝配合竹马,从军营中调来十余名士兵,大家一起动手,很快便挖出一个土坑,然后将那位僵硬挺直的营官的尸体,抬进土坑,草草用黄土掩埋了事。从此,这位营官也就从世界上消失了。使作者深感歉疚的是,从这位营官奉僧格林沁的命令,满怀信心的出阵去战王三托盘嘴,到他战败回阵,再到他被竹马的马鞭抽打致死,咱们始终不知道他姓甚名谁,死后更没有留下墓志铭,他的死,也就变成千古之谜了。 不过,自打这名营官被打致死之后,在僧格林沁的铁甲骑兵军中,就暗自流传着一首歌谣,不胫而走,流传至今。这首歌谣是如此唱的: 僧格林沁一生威严残暴,训诫士兵惟用皮鞭马刀; 轻则抽得你皮开肉绽,重则打得你筋折骨断! 哪管你拼命嚎叫哭喊,谁怜你声嘶力竭叫唤? 僧王爷是铁铸的心肠,心中装的唯有大清江山! 上面只是题外之话,接下来咱们还要书归正传。僧格林沁整肃完了军纪之后,又麾军西进,去继续追赶他心目中的反叛——所谓的“捻匪”去了。 僧格林沁驱赶着他的众马军正行进间,忽然从前面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刀枪兵器的碰撞声,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叫喊杀声。 僧格林沁止住战马,询问游击将军何建鳌道:“前面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赶紧派探马去打探清楚!” 何建鳌鉴于前不久那个被鞭打致死的营官的前车之鉴,丝毫不敢怠慢,他立即传出命令,派出两名骑兵,前去探听虚实。 时隔不久,两名探马便飞速返了回来,向僧格林沁禀报说:“回禀王爷,前面不远处,正有两伙土匪互相打斗,可能是在闹火并吧?” 僧格林沁追问道:“你们看清楚了没有,这是两伙什么样的土匪?” 探兵回答说:“禀王爷,我们全看清楚了。他们一伙打的是黑旗,旗帜上书写有‘宋景诗’三个大红字,人数较多,大约有五十余人;另一伙人打的是黄旗,旗帜上书写有‘黄桂三’三个大红字,他们的人数比较少,估计不超过十几人。” 没想到僧格林沁听完探马的禀报过后,喜得他像失去母亲的孩子重又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中似的,高兴地从马镫上站起身来,击打双掌说道:“这实在是天助我也!十余年以来,我几次兵临山东,对宋景诗此贼进行围剿,可是都因此贼狡猾异常,几次都被他逃脱了。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到了他,宋景诗,我看你还要往哪里逃!” 僧格林沁说到此处,立即发出军令:“游击将军何建鳌听令!本王爷命你,立即派二百名马军,火速赶往出事地点,务求将两股贼匪全部剿灭!” 何建鳌不敢怠慢,他马上选点出二百名马兵,并亲自带队,风驰电掣般奔向了出事地点。 僧格林沁也不敢再耽搁,他随即策马跟进,也一同来到了出事地点。呈现在僧格林沁面前的,是十名身着捻军服装的“匪徒”,众人早已将手中兵器丢弃在了地上,并齐刷刷的跪成一排,一股劲的叩首求饶:“僧王爷,你不要误会,我们可是诚心来向王爷您投降的!” 僧格林沁冷冷的说道:“尔等跟随张洛行、龚德等匪首造反,杀官劫署,烧杀掳掠,奸淫妇女,抢粮抢物,不是过得蛮潇洒快活的吗,何来投降一说?如果本王爷猜得不错,恐怕你们是奉了贼首张洛行与龚德的命令,来蒙骗本王爷,来搞假投降的吧?” 跪在地上的“匪徒”们,一听僧格林沁如此怀疑他们,对他们并无丝毫信任之感,于是个个叩头不止,不停的哀求道:“僧王爷可真是冤枉死我们了!上有皇天,下有黄土,我们皆诚心来降,日月可鉴!” 僧格林沁连连摇头,还不停地摆手:“我与你们捻匪打交道多年了,你们想用这种诈降的手段来欺瞒本王,我一眼就能看出,你们是真心还是假意!何建鳌将军听令!你立即将这些来诈降的匪徒们,捆而缚之,诛而杀之!” 第一百二十回 黄安村桂三诈降,高楼庄曲尽剧终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何建鳌遵照僧格林沁的命令,几十名清妖兵一涌向前,搭双肩,拢二背,用随身携带的绳索,将十名前来投降的捻军士兵,捆了个结结实实。 僧格林沁甩蹬下马,慢步走到跪地的捻军士兵面前,在他们面前慢步来回走动,并用犀利凶狠的眼光,一个个审视着他们,如是者大约过了能有十分钟时间,僧格林沁这才终于停住了脚步。 僧格林沁说道:“本王爷是个心慈手软的人,确实不忍心将你们立即处死。不过,你我这是两军交兵,不同于小孩子做游戏,弄得不好,也会给本王爷带来无穷的隐患。在将你们斩首之前,我再来问你们一句:你们到底是不是来诈降的?” 跪在地上的十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回答说:“王爷,你可不要错怪了我们,我们是真心实意来向王爷您投诚的呀!” 僧格林沁极其固执地连连摇头,说道:“愚蠢的孩子们,你们这一套骗人的把戏,用来骗别人还可以,可是要用在我僧格林沁身上就不灵了!我来问你们,你们十个人中,谁是你们的头头?这诈降的主意又是出自何人之口?” 僧格林沁的话音刚落,就有一个人抢先答道:“僧王爷,人是我带来的,主意也是我出的,我们来向王爷您投诚,完全是出于一片真心,并无半点虚假,更非是欺诈!如果王爷您仍不相信,要杀,王爷您就杀我一人好了,恳求王爷您将其他的人全部释放!” 僧格林沁站在这位捻军士兵面前,说道:“你宁愿自己死,也要保住其他人的性命,真可算得上英雄壮举,值得赞扬。小子,不过我不得不告诉你,你的壮举不但救不了其他人,甚至连你自己也是白搭进去!我再来问你,你叫什么名字?你为什么要导演这场假投降的闹剧?” 那人听完僧格林沁的这番问话之后,挺直了身子,高昂起头颅,朗声回答说:“既然你僧王爷如此不信任吾等,在临死之前,就让我实话对你说好了。本人姓黄,名叫桂三,字秀凤,祖籍乃德州府武城县人士。自小家境殷实,乃父从小教习我们弟兄三人练习武艺,因此,我也精通刀枪棍棒之术,为维护乡里一方平安,小子还曾担任过武城县乡团团长之职。咸丰三年初秋,张洛行北犯到达武城县境,小子带领练兵与其交战,因寡不敌众,战败被俘。张洛行见小子武功了得,便多方说服,让小子向捻军投诚,为保活命,在万般无奈之下,我不得不弃良从莠,从此随了张洛行,走上背叛朝廷的道路。七八年以来,整日价东奔西跑,东窜西躲,尝尽了人间苦辛,受尽了世间苦难,我黄桂三无时无刻,无不思念再回到圣皇的怀抱之中。喜闻僧王爷大军西来的消息,我黄桂三这才冒着掉头之险,带领属下九名兄弟,前来投奔王爷麾下。没成想刚到这郓城县黄安村村头,又突遭堂邑县匪徒宋景诗的拦截,为防止重新落到捻匪手中,被张洛行的侄子小阎王张宗禹斩杀,迫于无奈,这才与宋景诗拼杀起来。如果不是遇到僧王爷您的搭救,则我黄桂三的小命休矣!” 僧格林沁听完黄桂三的这番叙述后,仍然不相信黄桂三所讲全是真话。他说:“黄桂三,你的故事讲得既生动又诱人,可是,你的话仍然无法完全打消本王爷对你们怀疑。比如说,你方才说,加害你们的是小阎王张宗禹,而非张洛行本人,这种说法不就是漏洞吗?” 黄桂三这才恍然大悟,他对僧格林沁说道:“王爷,你是怀疑我黄桂三在说谎话,其实则不然。因为前不几日,张洛行与他的军师龚德,都已双双死去了!” 僧格林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黄桂三突然向他传达的这个消息,使他既高兴又震惊! 僧格林沁反问黄桂三:“你方才所说可全是真话?你不会是为博取本王爷的信任,又杜撰出一个故事,来欺骗本王吧?” 黄桂三说道:“看来,无论我黄桂三说什么,王爷你都不相信了。上面是青天,脚下是黄土,中间就是我黄桂三的良心,如果我说的有一句假话,黄桂三愿遭天谴五雷轰,最后不得善终!就拿张洛行和龚德的死讯来说,我说的可全都是实话,丝毫未掺杂欺瞒的成分在内。这还不算,就连张洛行的红颜知己杜金婵,她在听说张洛行被宿州知州英翰大人斩首以后,也在怜悯痛惜与恼怒气愤之下,上吊自缢身亡了!这些可都是活生生的事实!” 听过黄桂三这番信誓旦旦的话后,僧格林沁一边低头思考,一边又说道:“如确实如你所说,两个贼首均已死亡,这听起来倒是一个让人既惊喜又兴奋的好消息。黄桂三,本王爷再来问你,你既然知道张洛行、龚德等人业已归西的消息,那他们到底是因何死亡,你不会不清楚吧?” 黄桂三回答说:“我当然清楚!因为这都是我亲眼目睹。张洛行在统领大军攻打临涣城时,当他手举旗帜登上城头的时候,被城头守将伊兴额举刀先砍断了旗杆,之后张洛行亦被利刃砍伤,迫不得已,才不得不到涡阳县西阳集村他的故友李家英家去疗伤。李家英怕受到牵连,为求自保,便连夜派他的儿子李群羊,去往宿州英翰大人府上送信密告,因此张洛行才被英翰大人缉捕斩首。龚德在听到张洛行死亡的消息后,由于气恼过度,血压升高,也在行军路上的西华县境内,突发高血压而死;而杜金婵亦由于失去精神支柱,感到生存无望,也在路边的小树林中自缢身亡了。僧王爷,我桂三说的这可全是真话,我想用不了多久,自然会有人为僧王爷您送信来,我的话亦可得到进一步证实了。” 僧格林沁微微一点头,说道:“桂三,本王爷要纠正你一个说法。你刚才的话中曾经出现‘捻军’一词,这是本王爷无法容忍的。在本王爷的字典里,永远也不会找到‘捻军’这个词儿!无论是张洛行还是龚瞎子,还有反贼张宗禹,以及任柱与赖文光,他们都是朝廷的反叛,也都是捻匪,他们均没有资格妄称军也!从你的片言只语中,可以看出,你中捻匪的毒何其深也!单从这一点,你和你的同党打着投降的旗号来哄骗本王,就已犯下不赦之罪!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诸位,本王爷无论如何都不接受你们的投降!你们所有的人,只能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杀无赦!” 使僧格林沁感到奇怪的是,在他说出“杀无赦”这三个字以后,从桂三直至他带来的那九个人,没有一个人表现出任何的惊讶与不安,他们的情绪均十分镇静,既无人喊冤,更无人求饶,而是泰然处之,听之任之。 桂三等人的沉着冷静,面对死亡而毫无畏惧,更加激起了僧格林沁的愤怒与疑心。他大声呼叫道:“刽子手伺候!” 随着僧格林沁的一声召唤,早有十余名膀宽腰粗、身形高大、腿脚粗壮的十来名刽子手,应声站出,他们人人手持鬼头大刀,凶神恶煞般的挺立在僧格林沁身边,然后皆异口同声的对僧格林沁禀报道:“刽子手在此!何时动手杀人,单等王爷您一声令下!” 僧格林沁对他们吩咐道:“所谓刽子手,顾名思义,就是杀人的机器。本王爷将尔等豢养在身边,为的就是养豢多年,用在一时,你们大展身手的时刻就要来到了!你们皆以看见,跪在你们面前的这十位捻匪,就是尔等的刀俎之肉,你们一人盯一个,在他们背后站好,只要本王爷喊到哪个人的名字,然后再听我说一个‘杀’字,你们立刻就动手!” 十名刽子手异口同声,齐声回答一个出“嗻”字! 此时的僧格林沁,杀人的欲望极度膨胀,不经过严峻考验,他压根就不会相信这些捻匪会无缘无故的来向他投降。如何来甄别他们投降的意图是真还是假呢?从军多年、也杀人无数的僧格林沁,自有他既独特、又新颖的所谓好“办法”,这是一个极为残忍、又极无有人道的血腥办法!这样一个办法被他僧格林沁想出来,也算是绝无仅有、该创世界纪录了! 接下来,僧格林沁就要实施他的所谓杀人“办法”了。 僧格林沁从黄桂三这边开始走起,直至走到队尾,又从队尾走回到队首,也即是黄桂三身边,就这样他来回走了三四遍,最后,他终于将脚步停在了队尾这边。 这时,僧格林沁用手一指跪在地上的一位年轻汉子,恶狠狠地问他道:“你,报上你的姓名、年龄和家庭住址!” 就见那位年轻汉子耸了耸肩头,然后又一挺腰杆,痛快地回答说:“我,名叫秦小二,乃安徽亳州五马集村人氏!” 僧格林沁接着又问道:“秦小二,本王爷问你,你是否是为诈降而来?” 秦小二慷慨回答说:“王爷不必怀疑,俺亲小二是真心来向僧王爷投诚的!” 僧格林沁破口骂道:“放屁!你当我僧格林沁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吗,你所玩弄的这点雕虫小技,如何能骗得了我?刽子手,准备!” 站在秦小二身后的刽子手,遵照僧格林沁的命令,举起了手中那把铮明瓦亮的鬼头大刀,刀刃就在秦小二脖颈的上方,单等僧格林沁一声令下,大刀就要落下,一颗活生生的人头,马上就要人首异处,生命也就从此终结了! 僧格林沁又追问道:“秦小二,本王爷最后再问你一句,你是真来投降,还是来诈降的?” 秦小二昂起了头,更加挺直了腰杆,回答道:“是真降,绝非诈降!” 这时,僧格林沁不再继续追问,他命令刽子手:“斩!” 早已等得心急火燎的刽子手,一听僧格林沁“斩”字刚出口,便卯足了浑身力气,手起刀落,只听得“喀嚓”一声响处,秦小二的一颗人头,就与他的身体分离了!但秦小二的身体,仍然保持原先的跪地姿势! 接着,僧格林沁又走到倒数第二个人的身旁,问他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又是何方人士?快快向本王爷招供!” 这第二个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刚刚出头的年纪,但见他满脸稚气未退,满脸还透着活泼与天真,看起来刚才秦小二的被杀,并没有将他吓住,只听他高声回答说:“小子是亳州十九里集村人氏,俺爹娘为俺起名叫邓玉凯!” 僧格林沁追问一句:“邓玉凯,看起来你还年轻,你只要说出诈降二字,本王爷可网开一面,饶你不死。你是真降还是诈降?” 邓玉凯挺直了脖颈回答:“王爷,你就莫要辜负我等一片好意了,我等皆是真降,绝非诈降也!” 僧格林沁慢慢转过身去,背对着邓玉凯,无奈的举起他的右手,然后又猛然往下一落,说了声“斩”字,刚刚还活灵活现的邓玉凯,也人首两分,死于非命了! 僧格林沁立即转过身来,面对着倒数第三个人,厉声问道:“方才的情形你都看到了,本王爷不必再多说什么了,你就按着前面的人的说法,说出你身居何村何集和你的姓名吧!” 只见第三个人耸了耸双肩,又扭了扭脖子,之后平静的回答说:“俺是萧县红庙村人,大号叫彭步远,今年再过两个月,就是俺二十五岁生日了,看来俺是等不到这一天了!” 僧格林沁说道:“不,只要你如实说出是来诈降的,本王爷还可饶你不死,让你在两个月后过完你的生日。你说,你是不是来诈降的?” 彭步远用诙谐地口吻回答道:“僧王爷,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怎么能怂恿俺彭步远昧着良心讲假话呢?俺本来就是真投降你僧王来的,干嘛为了活命就可以颠倒黑白呢?” 僧格林沁气愤的举起右手,然后又狠狠地往下一甩,说道:“斩!” 此时的僧格林沁,好像已经杀人杀上了瘾,他又慢步走到第四名跪地人的面前,用威胁的口吻说道:“反贼!前面三个人的下场你都亲眼看到了,他们本来可以活命,只要是按着本王爷的意愿说出假投诚几个字,我就可以豁免他欺骗本王爷的罪行,可是,他们宁愿掉脑袋,也不肯这样说,这能怪谁呢?” 未等僧格林沁把话说完,第四个人就抢先回答说::“王爷,如果他们是因为讲出了真话而丢掉了脑袋,我看他们也死得值了。我看,接下来的话你也就不必再说了,我,名字叫赵凤祥,萧县祖楼村人氏,我此次来到僧王爷身边,就是向王爷您投诚来的。我的话说完了!” 此时,僧格林沁的脸色已被气得变成了铁青色,他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艰难地举起右手,说了声“斩”字,刚刚还朗朗高语的赵凤祥,从此以后就再也不会说话了! 接下来是第五个,自报名子叫邓道,家住砀山县良梨村;第六个人名字叫侯麦,家住砀山县黄陈楼村;第七个名字叫邓狗子,家住宿州府永安集村;第八名叫侯长,家住宿州府灵璧县许家庄;第九名叫袁丰山,家住宿州府符离集村。他们均异口同声的说是真投降来的,亦均无一例外的被僧格林沁斩首处死! 看着眼前这血腥的场面,再胆大的人也要畏惧七分,最后在求生的欲望驱使下,都会违心的说出本不该说的那几个字来。可是,九个人无一例例外的皆选择了死亡,而放弃了生存的希望。如果这样的人还不能称其为英雄的话,则这世界上就无英雄可言了。 九个英雄就这样踏着他们人生的道路走了,他们走的是那样的英勇,那样的洒脱,又是那样的平静与安详!写到这里,连作者也止不住潸然泪下,双手禁不住发抖了!最后我只有一句话:“尊敬的英雄们,希望你们一路走好,你们的英名会永留青史,后来的人是永远不会忘记你们的!” 最后留下来的人,就只剩黄桂三一个人了。只见他也是跪而不惧,面带微笑,从容以待。 僧格林沁走到桂三面前,用挑逗的语言对他说道:“怎么样,桂三先生,你的九个弟兄均是如此的不通人性,本来一句话就可活命,却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即使他们说的都是真话,也不足以使我僧格林沁相信,因此,对他们来说,无论他们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他们的死都是必然的!现在,就只剩你桂三一个人了,你们是真降还是诈降,你可能早就想清楚了吧?” 黄桂三听完僧格林沁的话后,只见他头颅高昂,面带微笑,安详地回答道:“僧王爷,我桂三也是个生来就不会说假话的人,我们此次冒死逃出张宗禹的军营,为的就是寻求今后的人生道路,开拓光明的未来,没想到事与愿违,你僧王爷竟然如此的不相信我们,还说我们是来诈降,遗憾啊,遗憾啊,真真的是太遗憾了。我们本来就是来投诚你僧王爷的,还被你诬说为是诈降,既然僧王爷你不相信我们的诚心,看起来,我也就只好步前面九位弟兄的后尘了!” 桂三说过这番话后,将双眼紧闭,单等僧格林沁那个“斩”字的出口,可是等了半天,并未听见有任何动静。正在桂三疑惑不解的时候,忽听僧格林沁突然发话说:“快给桂三先生松绑!” 随着僧格林沁的一声令下,马上就过来几个刽子手,不容分说,三下五除二,就将桂三身上的绑绳给解开了。桂三被捆绑多时,全身的血液循环受到了影响,浑身都觉得麻木了,现在绑绳一经松开,血液畅通无阻了,顿觉浑身舒服了许多。 桂三一边揉搓着双手,一边笑嘻嘻的对僧格林沁说道:“僧王爷,我实在不明白,你老人家为什么突然又发起善心,把桂三给释放了?你要知道,我一共带出来九位弟兄,算我在内一共十人,现在,我的九位弟兄均被王爷你杀戮,惟独活我一人,如果九位弟兄泉下有知,他们是会骂我的。他们会说:桂三你这个叛徒,你为什么将我们出卖,你却苟活于世?你这个叛徒,就是将你千刀万剐,也无法解除我等的胸中之恨!” 没想到僧格林沁抚掌大笑曰:“贼中之叛徒,则朝廷之功臣也。你不会知道,为什么本王爷连杀九人,却唯独留下你一个人吗?” 桂三故作不知,连连摇头说道:“我又不是神通广大的孙悟空,也不是王爷肚子里的蛔虫,王爷的所思所想,我如何能猜得出来呢?” 僧格林沁得意的回答说:“本王爷自小便熟读圣贤之书,后来又谙习兵戈军事,什么排兵布阵,反间诱降,无一不精,无一不晓,本王爷之所以连杀九人者,为的就是来求证这第十个人的忠心。他们九个人都没有白死,是他们的鲜血与死亡、头颅和生命,才换来了本王爷对你的深信不疑。桂三啊,本王爷现在可以信心十足地告诉你,你们不是来诈降的,你们的投降是真投降,从现在起,本王爷就可以完全相信你了;从今天起,你桂三就是我僧格林沁的左膀右臂、随身的亲信了!你有什么高招,可以让本王爷立即铲除面前的捻匪,本王爷可以对你桂三言听计从也!” 听完僧格林沁的这番表述后,桂三被感动的直流眼泪,他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连连叩头,来报答僧王爷的不杀之恩! 僧格林沁一把将桂三扶起,笑逐颜开的对黄桂三许诺:“桂三啊,你这是干啥唻?本王爷不是刚说过吗,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本王爷的心腹之人了,不,你就是本王爷的高参和军师!在剿灭张宗禹、任柱、赖文光这帮捻匪的问题上,你尽可以为本王爷出谋献策,本王爷保证对你言听计从矣!” 桂三听见僧格林沁如此表示,且又如此信任自己,喜欢的他无可无不可,双腿一弯,又要跪地叩头,对僧格林沁表示感谢。 僧格林沁赶忙命人将桂三扶住,亲切、又毫无戒意的对桂三说道:“桂军师!你我现在已经是一家人了,这些繁缛的礼节就不需要了。请你马上告诉本王爷,张宗禹、任柱、赖文光这批反贼,现在他们都隐匿于何处?本王爷怎样才可以将他们缉获或诛灭呢?” 桂三对四周张望了半天,摆出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喃喃的小声对僧格林沁说道:“王爷,如果本军师猜得不错,你过去之所以屡屡不能擒获张宗禹、任柱、赖文光者,可能是因为保密工作没有做好,提前走露了风声,故而才屡擒未获,这次王爷您是不是要搞得更加机密一些?” 听完桂三的建议后,僧格林沁连连点首称是,并循着桂三的言路说道:“桂军师,你言之有理,是有这个原因存在。那依桂军师你的意见,这次本王爷又当如何来办理呢?” 桂三眼望四周,仍然没有说明自己的主张,僧格林沁会意,立即屏退身边的亲随护卫人等,现在就只剩僧格林沁与桂三两个人了。 僧格林沁告诉桂三:“桂军师,现在你可以说出你的锦囊妙计了吧?” 于是,桂三将自己的嘴巴附在僧格林沁的耳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说得僧格林沁只顾点头称是。从僧格林沁笑容满面的情绪来看,他对桂三的计谋是确信无疑了。 待桂三述说完毕,僧格林沁立即便传出军令:“现在,各部都立即埋锅造饭,待天黑之后,我要轻马简从,只带五千骑兵随本王先进,其余马军要留在此地待命。只待天黑,本王爷便统军起程,衔枚而进,直捣捻匪巢穴,此次定可大获全胜矣!” 果不其然,僧格林沁依桂三之计而行,天刚擦黑,他就带领五千兵马,悄悄走出了郓城县境黄安村,只向菏泽城北追踪而去。天色昏黑,道路崎岖,沟壑沮洳,在临近菏泽城时,因为害怕遭遇埋伏,也怕惊动了睡梦中的“捻匪”,因此,僧格林沁不得不再次传出命令,令骑兵丢弃战马,徒步前行。 约莫走了三个时辰,僧格林沁带领众军兵到达了黄河岸边的一处荒凉地带。众军兵打眼望去,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无尽的荒原,半人高的杂草,不满原野,一眼望去,既看不到村庄,更见不到半个人影。在桂三的引领之下,最后僧格林沁来到了一个地方。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侧耳细听,不远处还传来了黄河浪涛的撞击声。真是阴森可怖,不由得令人毛骨悚然。 众人正行进之间,忽然看见在前面不远处,影影绰绰出现了一处茅房。 僧格林沁胆怯的问桂三:“此处既然有人居住,不可能没有捻匪吧?” 为防止意外发生,僧格林沁命令百余名士兵甩蹬下马,各手持马刀,呈扇形一字儿排开,小心谨慎、悄无声息的摸索围拢前进。眼看就要接近茅草房了,忽听得房中一阵骚动,接着就有数不清的东西蹦跳而出,马兵们手疾眼快,以为是遭遇了埋伏的捻军,大家纷纷举起马刀,迎着面前蹦跳而出的东西胡乱砍杀起来。 经过一场盲目混战,有不少从茅屋内窜出来的动物,皆被乱刃砍死,当然这是在黑夜,马刀无眼,利刃无情,也有不少马兵在相互砍杀中被同伴误伤。甚至也有那短命鬼,脑袋被砍开了花;有的还算万幸,举刀的手臂被同伴们给砍断了,但却留了条性命。场面之混乱,情景之惨烈,作者真无法用文字描写出来。 待军兵们静下神来仔细观察时,原来,突然从茅草屋内窜出来的,并非是他们想象中的“捻匪”,而是成百只在茅草屋内寄居的野兔。书中交代,这间茅草房是附近村庄中一位老渔民所搭建,为的是在黄河捕鱼时,好有个暂时歇脚的地方。后来,随着年月的积累,搭建草房的渔民渐渐的老了,病故了,从此,这件草房便失去了主人,而成为了野兔们聚居安歇的居所。 此时的军兵们,包括僧格林沁在内,经过大半夜的行军赶路,不但异常疲乏劳累,也都已经肚腹空空,饕餮难耐了。饥饿与食欲促使他们,把贪婪的目光都一同投向了那些冤死的野兔身上。 这时,内阁学士全顺向僧格林沁提议:“王爷,现在时近天光,你我都奔波辛苦了大半夜,一路只顾行军,五个多时辰转眼过去了,你我还都滴米未沾,滴水未饮,全顺大胆向王爷您请示,是否命军兵们烤些野兔来充饥?” 此时的僧格林沁,也已是饥饿难耐,但他考虑到众人的安全,不由得还是踌躇起来。他对全顺说道:“我的肚子也有些饥饿难耐了,也想吃点东来充饥,可是,要是在黑暗的夜晚点火炙烤,无异于是暴露我们的目标,一旦惊动了在四周隐伏的捻匪们,那我们可就成为他们攻击的对象了!” 聪明的全顺又出主意说:“下官也早考虑到了这个问题。为了隐蔽起见,咱们可以在这间破茅草房内完成此举,室内点火,四周有墙壁遮挡,如此,火光就不会外露,则我等也就安全了。” 全顺这个并不算高明的馊点子,立即便得到了饥饿难忍的士兵们的双手赞成。于是,有人主动在草房四周找来了柴草树枝等引火物,之后便在草房内点燃了柴草,匆忙中只把野兔的内脏取出丢弃,甚至连兔皮也未剥掉,就急不可耐的烧烤起来。 不到二十分钟,野兔便被火烤炙的开始冒油了,兔肉的香气直向众人的鼻腔冲来,竹马取过第一支烧好的野兔,恭敬的用双手递到僧格林沁的面前,虔诚的说道:“王爷,你的身体无比尊贵,这第一只野兔,本应该由您首先享用,您就先吃吧!” 僧格林沁从竹马手中接过炙熟的野兔,一股从未闻到过的香味扑鼻而来,他刚要张口去咬,忽然发现身边缺少了一个人,自打来到这间茅草房前之后,为什么一直再未见到桂三的影子?僧格林沁一连呼叫了好几声,却始终听不见任何回音,他突然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妙了! 此时,僧格林沁食欲全无,惊恐之中,赶忙命竹马等人到草房四周去找寻,可是等到寻找的人陆续都回来了,却还是一直未见桂三的人影! 僧格林沁此时才恍然大悟,他大声疾呼的对众人说道:“原来,这一切都是桂三导演的骗局啊,看来,我们皆上此贼的当了!” 游击将军何建鳌对僧格林沁说道:“事情一开始,我就怀疑其中必然有诈,果不其然,我的怀疑现在被证实了!王爷,为今之计,咱们只有走为上策,只要我们赶紧跳出捻匪们设下的埋伏圈,然后再回转身来杀他个回马枪,一举将他们全部歼灭,则大功告成未为晚也!” 僧格林沁对何建鳌骂道:“你个龟孙子,就只会唱高调,你光放马后炮还顶个屁用?恐怕此时我们早已被人家捻匪给重重包围了,我们现在是插翅难逃了!” 忽然,黑暗中传来了内阁学士全顺的哭泣声。全顺一边哭泣,一边诉说:“王爷,我全顺跟随你十余年了,从来都未见过如此狡猾的捻匪,为了取得王爷您的信任,他们竟不惜用九条人命来博取王爷您的信任,这个代价实在是太大了!王爷,你赶紧想想办法吧,难道你我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死在这里不成吗?” 真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在这关键的时候,这个内阁学士全顺,总是之乎者也,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说的可是头头是道,有条不紊。怎么一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他就先失去了理智,乱了方寸了呢?真是儒夫不可信,书生不可教也! 正在这时,忽然从四周传来一阵紧似一阵的喊杀声,冲杀声,火枪声,火炮声,看起来,埋伏在四周的捻军,开始发动总攻击了。 这时,僧格林沁无奈的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的说道:“这真是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人的死生皆有上天决定,它绝不会因喜而生,因悲而亡,该死该活,那就只好听天由命好了!不过,在临死之前,我也要做个饱死鬼,绝不做饿死鬼!” 说到此处,僧格林沁把已经凉透了野兔肉,不停的往嘴里送,不多时,便将一大只野兔子都吃进自己肚子里去了。 此时,游击将军何建鳌走到僧格林沁身边,用试探的口吻对他说道:“王爷,你可曾记得,南宋时的陆放翁、陆游曾经说过: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看,我们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只要我们设法突出重围,这柳暗花明的前景,就会展现在你我面前!依下官之见,我们就不要在这里等死,还是设法突围出去,方位上上之策!” 内阁学士全顺也竭力劝解僧格林沁道:“我的个好王爷唻,连世俗之人都懂得,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况王爷您这样的贵人乎?趁着捻匪们还没有杀将过来,咱们还是抓紧时间逃命去吧!” 竹马也从中怂恿:“王爷,竹马不才,凭我手中这杆阿虎枪,就是来他个三十二十的捻匪,我虽不敢说将他们诛尽杀绝,但还是可以抵挡一阵子的,有我竹马为你老人家保驾护航,咱们还是赶紧突围走吧!” 经不起众人的劝解与怂恿,僧格林沁求生的欲望,也突然强烈起来。他对众人说道:“好吧,本王爷就听你们的劝了。竹马头前开路,何建鳌将军随身护驾,咱们就启程突围吧!” 于是,众人起身离开茅草房,面对一望无际的茫茫荒原,和齐腰深的荒草一片。满目荒凉,荆棘丛生,沟壑密布,道路坎坷,步行尚且困难,马匹就更无用武之地了。迫不得已,众人只好将马匹丢弃,艰难的徒步行进。 此时,四周的枪炮声,喊杀声都已渐渐停止下来,估计激烈的战事已至尾声,僧王爷随行的近五千名骑兵,可能都已被歼灭。此时的僧格林沁沮丧无比,他已经自身难保,也无法再考虑别人了。 大约行进了有十来里路,前面出现了一个村庄,村庄附近是一片即将成熟的麦田,金黄的麦穗随风摇曳,一阵阵的麦香扑鼻而来,僧格林沁等人尽情地吸吮着这无比的清香,真有陶陶欲醉之感。 正在僧格林沁等人无比陶醉的时候,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阵马蹄声,众人赶忙转回身子,往身后张望,见有几匹战马,前后排列,越沟跳涧,犹如离弦的快箭,向他们这边飞奔而来!待前面的战马来到近前时,僧格林沁等人终于看清了,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非是别人,正是他们不愿看到、却又不得不看到的捻军降贼黄桂三!紧随黄桂三身边的,一个是捻军青年将领王宛儿,另一个则是王宛儿的亲身护卫张皮绠。 内阁学士全顺见此情形,扑通一声,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一边掉眼泪,一边哭诉道:“王爷,你命休矣,吾命亦休矣,众人的生全都休矣!” 不容僧格林沁等人多想,三匹战马瞬间便到达眼前,僧格林沁命令何建鳌:“何将军,你是我身边唯一的武将,这抵挡捻匪的责任就非你莫属了!你就抖起精神,就是使出吃奶的力气,也务必将这几个捻贼给我诛尽杀绝!” 何建鳌果然不负僧亲王所望,只见他手挺长矛,徒步而进,就要去战面前三位“捻匪”,没成想何建鳌刚一伸手,他手中的长枪便被王宛儿一枪给磕飞了!何建鳌刚想撒腿逃走,不料想却被桂三一枪刺中,只见枪头从何建鳌的后心进,前心出,何建鳌登时便死于非命! 小护卫竹马见状,只见他稚嫩的小脸蛋,被气得像紫茄子般相似,他见三个捻军士兵骑马将他们数人围困,便当着僧格林沁与大学士全顺的面,欲逞其能,舞动阿虎枪,窜蹦跳跃,一路蹬坎越壕,径直扑向王宛儿等人。王宛儿见状,刚要挺马向前,却被张皮绠给阻拦住了。 张皮绠对王宛儿说道:“王大哥,不管怎么说,你也是一旗之主,对付这个无名小辈,那还用得着您亲自动手?”说着,便拨马而出。 张皮绠俏皮的对竹马说道:“我说面前这小子,请你先报上名来,我张皮绠的枪下,可是不死无名之鬼呀!” 竹马一挺胸膛,奶声奶气的回答道:“那,小爷我就告诉你吧!俺乃蒙古科尔沁旗人氏,从小生于富贵人家,我最痛恨的,就是你们这些背叛朝廷的反贼,今日你遇上本小爷,恐怕就是你活在世上的最后一天了!” 张皮绠也不示弱,二人话不投机,就动起手来。二人一交上手,张皮绠不得不暗暗佩服面前的这个小清妖,别看他年纪不大,却枪法熟练,上挑下刺,收放自如,扎刺迅猛,大有不获取全胜,誓不罢休之势。但是,就临战经验来讲,竹马就大不如张皮绠了,而且张皮绠又是骑在马上,居高而临下,就占了绝对的优势。张皮绠举枪向竹马的脑门、前胸猛刺,把个竹马忙活的不亦乐乎,只要他稍一疏忽,就可能被张皮绠一枪刺中!随着一阵紧似一阵打斗声,还未成年的竹马,可就渐渐的有些支撑不住了。竹马稍一不留神,就被张皮绠一枪刺中前胸,随着一声惨叫,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小竹马,就永远闭上了双眼! 现在,就只剩下僧格林沁与全顺两个人了,王宛儿等人现在自然就没有后顾之忧了。王宛儿滚鞍下马,径直走到僧格林沁面前,以命令的口吻对他说道:“僧格林沁!我现在告诉你,你和你所代表的大清朝,已经到了山穷水尽、日落西山的时候了,你还穿着这身王爷服装干什么?我命令你赶紧脱下来,让我王宛儿也来穿穿,来过一把王爷的隐!” 此时的僧格林沁,早已失去了王爷的威风,他顺从地将衣服脱掉,然后将它丢给了王宛儿。王宛儿将僧格林沁的衣服套在身上,然后骑上战马,面对无尽的茫茫荒原,大声呼叫道:“我王宛儿也当上王爷了!原来,这王爷与平民,只有一步之遥哇,所不同者,仅是服装而已!” 僧格林沁问桂三:“你为什么用诈降的办法来欺骗本王?” 桂三回答:“不如此,王爷就不会信任我,也不会被桂三牵着鼻子走!” 僧格林沁又说道:“为了取得本王爷的信任,你竟然不惜出卖九条生命,这又是为何?” 桂三回答:“人都是你僧格林沁所杀,为了检验我是真降还是诈降,你竟然不惜大开杀戒,你不觉得你太残忍了吗?” 僧格林沁从此再不言语,他紧闭双眼,只等引颈受死而已。同时被杀的还有内阁学士全顺。自从僧格林沁战死后,大清国从此便走上了分崩离析、日渐没落的时期。 最终,轰轰烈烈的捻军起义运动虽然归于失败,但是人民争取自由平等的斗争,始终没有停止。 过了55年,也就是公元1911年,有一位伟大的旷世英雄横空出世,在他的领导下,终于彻底推翻了满清政府267年的腐朽统治,建立起以三民主义为宗旨的中华民国。这个人,他的名字孙逸仙(即孙中山)。只可惜孙中山的革命成果,后被野心家、阴谋家篡夺,重又将中国人民推向了水深火热之中。不甘受压迫的仁人志士,不得不重新拿起武器,去推翻这个更加万恶、也更加腐朽反动、更加残暴的统治者! 又过了十年,时间已来到公元1921年,这一年的7月1日,一个光荣、伟大的政党——中国共产党,力挽狂澜,浴血奋战,英勇奋斗,终于领导全中国人民,经过二十八年的浴血斗争,迎来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诞生。从这一天起,中国人民终于能自己掌握了自己的命运了,在中国共产党的坚强领导下,昂首挺胸,斗志昂扬,奋发图强,与时俱进,用无比高涨的热情,来建设无限美好的未来。祝我们伟大的人民共和国,万古长青,永世长存,直到永远!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