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1 大宋,是朕的大宋!(上)(新书求收藏求推荐) - 大宋正道 - 荒烟漫草 靖康元年十二月六日,大宋汴京城。 寒冬腊月,天寒地冻。 垂拱殿中,内侍们早就在大殿里准备了几大盆炭火,并不停的往里填着木炭。 按理说,这几盆炭火散发出的温度,足以令大殿温暖如春。而事实恰好相反,整个大殿里却蔓延着彻骨的寒意。 北宋最后一任皇帝赵桓靠坐在高高的龙椅上,满面愁容。 他本就面容消瘦,两颊泛着淡淡的青色,此时似乎不耐寒冷,青色中更带一缕苍白,使愁容更是显得异常凄苦。 大殿中站满了大臣。 放眼望去,以左仆射兼门下侍郎白时中、右仆射中书侍郎李邦彦为首,北宋朝在京师的四品以上官员几乎都到齐了。 有宋以来,虽承袭唐朝的三省六部制,但名义上的宰相尚书令形同虚设,三省六部也无实际职权,而由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参知政事为事实上的首副相,另以掌军政的枢密使为枢相,以掌财政的三司使为计相,共同宰执朝政。 神宗皇帝元丰改制,又将大部分职权划归三省,并废除中书门下平章事、参知政事等职位,以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右仆射中书侍郎为左右相。 是以白时中、李邦彦就是当时的宰相。 大臣们正在争论着什么问题。 争吵声或激昂、或低沉、或义愤填膺、或冷笑连连。 赵官家在上,大臣们如此之举,似乎显得有些放肆。 而事实上,这是大宋一贯的风格。 后周世宗皇帝柴荣病死,主少国疑,宋太祖以殿前都点检发动陈桥兵变,取了柴宗训母子的天下,以武立国。 开国以后,他深患五代武将掌权之祸乱,便制定一系列政策,重文抑武,对武将予以最大限度的压制,而对于对待文臣格外宽容。 后太宗又规定言官可以风闻奏事,哪怕是说错了,也不能因言或罪,并作为宋代的祖宗家法世代传承。 这种做法,一方面给了读书人说话的机会和胆量,使得言路大开,对北宋政治经济文化繁荣起到积极的作用;另一方面,也把这些文臣惯出了坏毛病,反正说错了也不用负责,往往便由着性子或者带着私心在朝廷上乱说一通。 大臣们在争论什么问题,赵桓自然很清楚,可争吵的话语,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自从从金营归来后,他就一直在后悔一件事,要是知道有今日的局面,当初宁可死也绝不会接受父亲的禅位,来当这个什么官家,以至于受到金人的百般羞辱。 回想起即位这一年来的遭遇,他便如同做了个噩梦一般。 ………… 当初,徽宗皇帝赵佶与金国缔结海上之盟,共同灭了辽国。原以为,从此边境宁靖,还能收回后晋石敬瑭送给契丹人的燕云十六州。 谁料想,金人比起契丹人,更加的贪婪,更加的凶残成性。 这真是消灭了豺狼,却引来了虎豹。 金人早就对北宋的繁华垂涎已久,加上在灭辽的过程中,又深入了解了宋军的战力,更加坚定他们了入寇中原的信心和决心。 宣和七年八月,完颜宗望、完颜宗翰以张觉之事为由,上奏金太宗完颜晟,请求攻宋。 完颜晟经朝议会商后,同意了他们的攻宋计划。 金人以完颜宗望、完颜宗翰为左右副元帅,在北宋叛将郭药师的引导下,分东西两路直扑大宋边境。 宋军战力实在是渣,两路金军仅仅在太原受到些阻碍,便势如破竹,一路南下,直接打到了黄河边。 赵佶写字画画玩女人是一把好手,此时面对金军的铁骑,却束手无策,又急又怕。 宣和七年十二月,形势越发危急。 赵佶急忙写了一纸禅让诏书“传位于皇太子”,将锅一把甩到儿子赵桓的头上,便带着心腹蔡京、童贯等人逃往亳州。 君旨父命,赵桓明知道这是一个锅,而且锅大如天,也不得不接。 宣和七年十二月十一日,赵桓即皇帝位,越明年,改元靖康。 既然接手了,摊子再烂,也还得收拾。 此时的赵桓还有一腔热血,一方面对父亲甩锅给自己感到不满,内心深处,却又期待自己有一番作为,能挽狂澜于即倒,重振太祖太宗的大宋江山。 实际上,赵桓即位后,也干了几件得民心的事。 首当其冲的,便是除掉六贼。 何谓六贼,便是徽宗朝的六大宠臣,蔡京、童贯、朱勔、梁师成、王黼、李彦。 要说北宋灭亡是亡于徽宗,六贼的功劳至少占到七成以上。 是以北宋的百姓对其六人是恨之入骨,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靖康元年正月初三,李彦被贬赐死。 靖康元年正月二十七日,王黼被贬遭杀。 靖康元年正月二十九日,梁师成被贬缢杀。 靖康元年七月,蔡京被贬病死。 靖康元年七月,童贯被贬斩杀。 靖康元年七月,朱勔被贬斩杀。 第二项举措,是任用抗金派主力李纲,决心抗金。 李纲乃是徽宗政和二年(1112年)的进士,历任监察御史、权殿中侍御史等职,后得罪蔡京等人,被贬为起居郎。 靖康元年时,李纲任太常少卿。 此时的金军已经渡过黄河,东西两路大军,开始合围汴京。 如何让金军退兵,乃是赵桓当前面临的最大问题。 他想起李纲一向主张抗金,便将他召至御前,询问抗金之策。 李纲一番应答深得赵桓之心,便升他为尚书右丞(副宰相),并任东京亲征行营使,负责汴京城的防务。 这两项举措,使得汴京城内外军民稍稍心安,大宋似乎也在往正确的轨道上行驶。 要是能够坚持这样在正确的路上走下去,历史书上最耻辱的一页,或许会有机会被赵桓改写。 但是这唯一的机会,他并没有抓住。 赵桓的悲剧实际上源于,他多疑的性格和摇摆不定的立场。 一方面,任用李纲,向全体军民表示了抗战的决心;另一方面,在白时中的怂恿下,准备随时离开汴京,向南方逃跑;私底下,在金军围城以后,又接受李邦彦的意见,派知枢密院事李棁接触金人,以期能够割地赔款求和。 就这样,赵桓一直在是战是和是逃之间摇摆不定,从来没有下过任何决心。 正是在赵桓这样的态度下,让后世的历史书,记载了以下北宋覆灭的全过程。 0002 大宋,是朕的大宋!(下)(新书求收藏求推荐) - 大宋正道 - 荒烟漫草 靖康元年正月十一日。 金军渡过黄河,京师开封开始戒严。宰相白时中、李邦彦怂恿赵桓向襄阳逃跑,李纲上殿面议,力劝赵桓留守京师,组织抗金。赵桓被李纲说动,决心留下,任命李纲为东京留守,负责保卫东京,抵抗金军。 同一日,赵桓得知皇后已经做好离开京师的准备,忽然改变决定,要与皇后一同离京。李纲以死相谏,稍稍挽回赵桓心意。 是日夜,白时中、李邦彦连夜进宫,面奏赵桓说京师已经守不住,劝其尽早离开,赵桓又决定第二日一早动身。 靖康元年正月十二日。 清晨,李纲入朝,见禁军整装待发,皇上的车舆也准备好,知道赵桓又改变了主意,便大声问禁军,“尔等愿留下守卫宗庙社稷,还是随皇上南狩?”禁军均以“父母子女俱在,愿以死守”作答。 李纲得到禁军的回答,急忙入宫面奏赵桓,“六军家室俱在京师,愿以死守城。今日若随车驾南狩,万一途中哗变,试问官家将何以约束?况金兵已近,得知官家出城,若以健马疾追,又如何能走得脱?” 听了李纲之言,赵桓再次动摇,决心留下,并下令召回已经离城的皇后。 靖康元年正月十四日。 金军前锋抵达京师西北,攻下牟驼岗。 牟驼岗是宋军养马的地方,这样一来,两万多匹军马及大批的草料,都落入到金军的手里。赵桓得知后,连忙召群臣商议。李纲建议一面闭城固守,一面召各地宋军火速进京勤王。李邦彦及大多数官员却主张派人去金营,以割地赔款求和。 赵桓明面上采纳了李纲的建议,暗地里却接受了李邦彦的意见,派知枢密院事李棁去金营求和。 靖康元年正月十五日。 李棁到了金营,完颜宗望提出议和条件:五百万两黄金,五千万两白银,牛马一万头,绸缎一万匹。另赵桓尊金太宗为伯父,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镇给金国,并派亲王、宰相到金营为质,送金军北归过黄河。 李邦彦劝赵桓答应完颜宗望的全部条件,而李纲坚决反对。 权衡再三,赵桓还是决定答应金军,于是派康王赵构赴金营议和。 赵构走后,各地勤王之师陆续赶到,共有二十多万人。 此时围城的金军只有六万多人,与宋军战了几场,都没有占到便宜。 靖康元年二月六日。 完颜宗望怕宋军越来越多,自己被包了饺子,又已经得到了三镇和不少赔款,便引军北还。 靖康元年四月。 太上皇赵佶车驾回京。 靖康元年五月。 李纲被贬出京,任河东、河北宣抚使,远离北宋朝廷中枢。九月,再次被贬,任夔州团练副使。 靖康元年八月。 金太宗完颜晟任用完颜宗翰、完颜宗望为左右副元帅,再次分东西两路攻宋。 靖康元年九月。 完颜宗翰攻破太原。 靖康元年十月。 完颜宗翰与完颜宗望合兵,攻破河北真定府,兵锋直指开封城。 得知金军南下,朝中主持军事的兵部尚书、同知枢密院事孙博,在开封城中访得一位神棍郭京,委以守城重任。 靖康元年十一月二十五日。 金军左右两路大军在完颜宗翰、完颜宗望的率领下,完成对开封城的合围。 靖康元年十一月二十八日。 见形势危急,赵桓急派康王赵构赴金营求和,无果。 靖康元年润十一月初。 完颜宗翰指挥金军,开始进攻外城。赵桓虽多次亲赴前线劳军,无奈军心涣散,士气难振。 靖康元年润十一月二十二日。 金军进攻通津门、宣化门,宋军出战失利。 靖康元年润十一月二十五日。 郭京下令开宣化门,全部守城宋军出城与金军交战,结果受金军四面夹击,死伤大半。郭京带着残兵,出城南逃。 是日,金军攻陷开封外城。 靖康元年润十一月三十日。 黎明,在完颜宗翰的要求下,赵桓率众大臣,亲赴金营求和。 ………… 一年来的发生的一切,一一在赵桓的脑子里出现 特别去往金营求和的那三日所受的屈辱,更是刀刻一般。 谁知不过回京两日,完颜宗翰又派来使者,要求赵桓再次亲赴金营谈判。 今日朝堂所议,便是此事。 赵桓勉力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来,向大殿中的大臣们扫了一眼。 大殿中的争吵仍在继续。 大部分的官员都倾向答应金军的要求,只有寥寥数人坚持不能再让官家以身赴险。 其实赵桓也知道,再如何争论,只怕自己还是免不了要去这一趟。 可他想起那黑暗的小屋,冰冷的土炕,完颜宗翰的嘲讽及金军将士的讥笑,他实在是没有勇气再踏入金营半步。 悲急之下,赵桓胸中气血翻涌,一口气没有提上来,便即晕了过去。 大臣们只顾争论,竟然没有觉察官家的异样。 ………… 赵桓晕的时间并不长,不过盏茶功夫,便即醒转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 他睁眼望着眼前的一切,脸上一片茫然。 突然间,无数的信息疯狂涌向他的脑子,让他的脑袋为之一痛。 “我穿越了?” 瞬间便接受了前身所有的记忆,赵桓有些不敢相信。 穿越者也叫赵桓,前世还曾经为父亲给自己取了个耻辱代名词的名字,而与他吵过无数次,只是去派出所问了说改名太麻烦,才勉强作罢。 没想到今日,他竟然真的穿越到了本尊的身上。 ………… 殿中的争吵仍在继续。 只是反对赵桓去金营的声音越来越弱,答应金军要求的已经稳站上风。 李邦彦站在大殿最前面,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言。 以他的身份,并不屑于参与这种争论。他很清楚,这件事只有一个结果。只要再等上片刻,自己将这个结果一宣布,不管高坐在上的官家同不同意,事情都已成定局。 就在此时,大殿中传出“当啷”一声脆响。 一柄玉如意摔在大殿的地砖上。 如意柄已摔碎,如意头却完好无损,正好落在李邦彦的面前,仿佛一张人脸,正在冷冷的看着他。 就在李邦彦愣神之际,殿首的龙椅上传来一道冷峻的声音。 “大宋,是朕的大宋!” “是战是和,是去是留,朕自有主张!” “朕有些乏了。两个时辰后,再行朝议。到时候,朕,自有决断!” 声音的主人说完,不待殿中大臣有任何反应,起身拂袖而去。 留下满殿的官员面面相觑,都有些傻眼。 0003 史上最大赌注(新书求推荐求收藏) - 大宋正道 - 荒烟漫草 赵桓转身回到文德殿,这里是大宋皇帝上朝前休息的地方。 随身的内监被他赶到门外,整个大殿里仅剩他一人。 虽然接受了本尊的全部记忆,但还有很多头绪没有理顺,他需要一个足够安静的环境,来消化一下这些信息。 “真是一次悲催的穿越……” 坐在床榻的软垫上,赵桓叹了口气,随即想起前世一个著名的段子。 吊丝青年看多了穿越小说,梦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够像那些小说中的主角一样,穿越到异世界,凭着金手指或特殊技能,泡尽天下妞,掌尽天下权。结果有一天,愿望真的实现了,一梦醒来,自己躺在床榻上,一个面容艳丽身材火爆的古装妇人站在自己面前。吊丝青年大喜过望,立马就要拉过妇人同床共枕。那妇人却递过来一碗药,幽幽的说道,“大郎,快喝了这碗药……” “真的穿越成武大郎,也未必没有机会翻身。毕竟知道那是碗毒药,喝不喝都在于自己。何况还有个武力值逆天的兄弟……” 赵桓自嘲道。 自己面临的局势,比穿越成武大郎又何止艰难百倍。他个人认为,自己穿越的这一天,是历史上最凶险的一天,而且没有之一。 这一天,徽钦二宗,北宋王朝,乃至整个中国未来三百年的气运,都已经是一只脚跨出悬崖,稍微前倾,就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按照历史原来的走向,明日赵桓将再次赴金营议和。 而这一次,将和几天前完全不同,他再也没有机会回到汴京城。 立国一百六十余年的北宋王朝,也将就此覆灭。 而赵桓这个名字,会永远和靖康之耻这四个字连在一起,铭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简直比地狱模式还要地狱模式,这他妈怎么玩……” 牢骚归牢骚,眼下已经没有时间再让赵桓去想这些无聊的事情,他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在这看似十死无生的局面中,寻到一条活路。 按照惯例,一般穿越都会带着系统或者老爷爷、仓库什么之类的金手指。要是有这些,还用怕什么金军,就直接单枪匹马,踏碎凌霄、放肆桀骜了。 他尝试着召唤了几次,什么也没有出现。 目前唯一能用得上的,就是他前世还算扎实的历史知识。 此时面临的问题,首先是要做一道选择题。选项有三个:一、再次赴金营求和;二,死守抗战;三,逃往南方。 “去金营肯定是不可能去的,朕可不想余生三十年都在黑龙江挨冻,最后还惨死在马蹄之下……” 想起前任的悲惨遭遇,赵桓不仅打了个冷颤,立马排除第一个选项。他没有意识到,潜意识里已经将自己当做了宋钦宗本尊,自然而然的将自称由我换成了朕。 决定了不去金营,剩下的只有是走还是留。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赵桓首先想到的是逃跑。 他一向认为,莽不是勇,有的时候,后退是为了更好的前进。所以对于逃跑这件事,他没有任何心理障碍。 从现实状况看,这似乎也是一个好的选择。 大宋时期,经济重心逐渐南移,几百年前被视作荒蛮之地的吴越,已经比中原还要繁华。苏湖之地,更是成为全国的米粮之仓。人口方面,由于北方战乱不断,南方相对稳定,造成百姓大量迁徙,人口总数早就超过北方。 后来赵构正是凭借这些,在临安建立小朝廷,与金国对峙,为大宋续了一百多年的命。 “逃过长江,依靠长江天险,加上江南的十余万宋军,应该能够稳住阵脚。只要给朕多一些时间,将来定能打回开封,将金人赶过黄河,赶回黑龙江老家……” 赵桓心里盘算着。 如果前任没等金军二次围城就这样做,南宋的开国皇帝也许就是他,而没赵构什么事了。 关键在于,现在不是跑不跑的问题,而是还能不能跑得掉的问题。 此时金军已经围城,将开封城围成铁桶一般。特别是为了防止徽钦二宗南逃,完颜宗望将帅营都扎在了城南,重兵把守。 一个人偷偷跑肯定不行,在这乱世中,没有系统、没有金手指的穿越者,其实和常人没什么区别。就这样只身逃跑,根本出不了金军的封锁线。 若是公开跑,还得拖家带口。 就算不顾及满城百姓和那些八竿子打得着打不着的皇亲国戚,太上皇及他的那些女人,这具身体前任的女人子女,还有那些大臣,总归还是要带上的。否则,他们根本就不会让他出去城。 要冲开金军的包围圈,还要护卫上皇皇子娘娘大人们,就必须有足够的军事力量。 守城的七万多禁军,被郭京这个败家子败掉了大半,目开封内城所有老弱病残加起来,还有三万余人。单从人数上看,倒还勉强够用。 关键是士气。 禁军的家室几乎都在开封城内,若是让他们抛弃妻子,护卫皇室南逃,他们肯定不愿意。一旦思想统一不了,就形成不了士气,战斗力会大大的打上折扣。 这样的战力,首先想要冲出城就是妄想。 就算侥幸让他将包围圈撕开一道口子,逃出城去,金军肯定会派铁骑疾追。 人家是轻骑,自己拖家带口如同搬家,被追上是必然。 到时候在无遮无拦的平原上,无险可守,自己仅凭着一支没有战斗力的军队,那就如同案板上的肉一般,金军想怎么剁就怎么剁。 不仅如此,还有一点也不能不考虑。一旦要是有人怀有异心,利用军士的怨望情绪,鼓动闹事,引起兵变,只怕还没等金兵动手,就直接被自己人干掉了。 不是杞人忧天,这样的事例在历史上多得是。 赵桓心中推演了几遍,得出的结果基本一致,能跑掉的概率几乎等于零。 其实这个结果他早就应该想到,若是能跑得掉,他的前任或许早就跑了,毕竟他是昏庸不是傻子。 跑,也跑不掉。 第二个选项也被排除。 现在答案很简单了,就剩下一个“守”字。 应该是“死守”二字。 因为守下去的结果,几乎也是一个死字。 但若以死相守,未必没有一丝死中求活的希望。 赵桓深深的呼了口气,似乎是下了某种决心。 “老子就赌上一赌,大不了也就是个GAMEOVE,十八年之后再重新来过!” 既然下定决心要赌,要就要做好赌的准备,送人头的事情他可不干。 毕竟赌注太大,那可是大宋皇室、满朝文武及阖城百姓的性命,北宋一百多年的江山,以及老赵家将来一百多年的气运。 对了,还有自己的性命,这才是最重要的。 决定死守,赵桓便抛弃一切杂念,把心思都放到如何死守上来。 第一是“时间”,这是他目前最需要的。 “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赵桓没想到,前世关于中国足球那个著名的梗,今日竟然如此贴切的用在了自己身上。 “而且是真的不多了,比留给中国足球的还要少……” 完颜宗翰已经下了最后通牒,明日赵桓必须亲自赴金营求和,否则就派兵攻城。 如何拖延时间,赵桓也没有万全之策。略微思考一下,有了个大致的想法,希望能够拖得一天是一天。 第二就是人。 能够帮他守城的人。 赵桓脑子飞快的运转,寻找着能够力挽狂澜的人物。 思索片刻之后,他便抓过书案上的一张绢纸,不停写下一连串的人名。 0004 可用之人 - 大宋正道 - 荒烟漫草 李纲本是第一人选。 他是进士出身,隶属文臣,主战派领袖,靖康时期最著名的人物。 其实历史上对于李纲,也颇多争议。 有人认为,李纲是北宋末期的中流砥柱,若不是宋钦宗听信谗言,在金军退走之后,便将李纲赶出朝廷,贬往地方,根本不至于有金军的第二次围城,乃至后来二圣北狩,北宋覆灭。 也有人认为他虽然在第一次东京保卫战中,成功的击退金军,其实他并无多少军事才能,这从后来他到河北组织抗金屡战屡败就能够看出。他被贬出朝廷,不单纯是因为奸臣的排挤,也与他军事上的失败有莫大干系。 不过正史记载,还是以前者的看法居多。 历史书的真相,是不是历史的真相,谁也不清楚。 单以赵桓个人的判断,李纲还是有一定的军事才能的。毕竟第一次东京保卫战,在外围援军没来之前,都是李纲一刀一枪亲自指挥的。 而且,赵桓真正看重李纲的,军事才能倒是其次,而是他一往无前的抗金决心,和发动群众的组织动员能力。 这是赵桓目前极需要的,不能众志成城,谈何据城死守? 赵桓的前任似乎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在金军合围之前,已经下诏将李纲召回。 只是古代没有飞机高铁,此时诏书有没有送达到李纲手中,都是个未知数。 就算他已经接到诏书,飞奔来京,也不可能越过金军的包围圈进城。 是以,李纲暂时肯定是指望不上了。 赵桓摇摇头,用墨笔将排位第一的名字划去。 ………… 北宋虽然重文抑武,但由于与外族战事不断,实际上还是出产了很多的名将,众所周知的便有杨家将、狄青等等。 徽宗朝时期,最有名气实力的,应属种家军、姚家军、折家军这三大武将世家。 这三大世家,在北宋与西夏的交锋史上,都曾经留下过辉煌的战绩。 可是靖康元年,金军第二次围城之前,三大世家都完结了他们的历史使命。 折家军折可求。 靖康元年七月,金军围攻太原,折可求率兵前去救援,结果在文水被完颜娄室打得大败,退回府州,从此不敢轻出。到南宋建立后,直接投降了金人。 姚家军姚平仲,北宋名将姚古养子。 在东京保卫战中,姚平仲在援军没有到齐的情况下,贸然制定夜袭金营的军事计划,想要一战功成。有人说是姚平仲轻敌冒进,也有人说是朝中投降派故意向金人泄露的风声,反正,结果是夜袭计划失败,姚平仲几乎被杀得全军覆没,只身逃得不知所踪。 种家军种师道、种师中两兄弟,也就是水浒里的老种经略相公、小种经略相公。 靖康元年时,一生都在与西夏金国打交道的哥哥种师道,已经年过六旬,十月在汴京城病死。 弟弟种师中,靖康元年五月,在太原被围时,带兵驰援。他一口气攻到了太原附近,却由于其他援军行动迟缓,军粮供应不上,被金军包围。种师中孤军作战,被金军围攻,宁死不降,最后以身殉国。 这三大世家,也被赵桓依次从纸上划去。 ………… 纸上还剩下七个名字。 宗泽、张浚、刘锜、韩世忠、张俊、刘光世、岳飞。 这七个人,乃是南宋立国的柱石。 特别是后四个人,被后世称为“中兴四将”。(一说四将中的刘光世应改为刘锜) 不过在当时,这四个人的官位都不显赫,其中最为著名的岳飞,在钦宗朝甚至还没有正式的官职。 当时职位最高的、威望最大的,是宗泽。就连金军都很畏惮他,呼他为宗爷爷。 靖康元年六月,宗泽被赵桓封为河北义兵都总管,辅助康王赵构,募兵勤王。 这是赵桓最大的外援,是以赵桓把他排在最前面。毕竟没有外兵的驰援,仅靠死守,终有城破的那一天。 最重要的是,终级大杀器岳飞,当时也在他的军中,是他部下刘浩麾下的一名小队长。 至于怎样与他联络上,赵桓暂时还没有具体计划。 宗泽、岳飞都不在城中,另一抗金重臣韩世忠也不在。 此时的韩世忠正在大名府总管赵野麾下,任前军统制,组织义军抗金。 赵桓将这三个人的名字圈了起来。 ………… “这四个人要是也不在城中,那可麻烦大了……” 赵桓微微皱眉,瞧着纸上仅剩的四个名字。 其余四人在靖康元年职位还不高,名声尚且不显,所以赵桓也不能确定他们在哪里。 “来人啦……” 赵桓向门外呼了一声。 一个年少的小内侍(小太监)应声推门进来,低着头站到赵桓面前。 “你去大殿中,将吏部侍郎程大人请过来……” 小内侍低声应了一声,退出文德殿,反身将门轻轻带上。整个过程,都没敢向赵桓看上一眼。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吏部侍郎程汝林便站到了赵桓的面前。 “这四个人现居何职,身在哪里?” 赵桓没有同他闲话,直接将一张纸递给他。 这不是原先的那张绢纸,此时赵桓还不想暴露自己决心抗金的本意,便在另外一张纸上单写了刘光世等四人的名字。 程汝林接过纸,快速的扫了一眼。 官家不顾垂拱殿中满朝的大臣,商议如何去金营议和的大事,却向自己问起这几个职位不高的无关人等,这让他心中十分疑惑。 疑惑归疑惑,君权在上,他也不敢贸然开口相问。 好在这几个人都是在吏部备过案的,作为吏部主管官员档案工作的程汝林,对他们的履历还能说得上来。 “张浚,汉州人氏,时年30岁,政和(1118年)进士……,现如今任太常寺主薄职,身在汴京……” “张俊,凤翔府人氏,时年41岁,出身军伍,以军功入职……,现如今任户部主事,身在汴京……” “刘光世,保安军人氏,时年38岁,镇海节度使刘延庆次子,以父功荫补入职……,现如今任侍卫马军都虞侯,在禁中当值……” “刘锜,德顺军人氏,时年29岁,泸川节度使刘仲武之子,以父功荫补入职……,现如今任閣门祗侯,身在汴京……” 程汝林略微想了想,便将几人的简况奏了上去。 “居然都在城中,也算是上天不绝人之路……” 赵桓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官家,殿中诸臣还在……” 程汝林悄悄瞄了赵桓一眼,见他情绪还算平静,便鼓起胆量,想提醒他殿中大臣还在等着他议事。 “朕知道了。你去告诉白时中、李邦彦,稍后朕便去垂拱殿……” 赵桓挥了挥手。 0005 朕能否信任你? - 大宋正道 - 荒烟漫草 小内侍带着刘光世进来的时候,赵桓正背着手在文德殿内来回踱步,脑子里评估着即将要见的这个人。 此时急着先召见刘光世,赵桓有自己的考虑。 刘光世,名列南宋中兴四将,是赵构政权在江南立足的重要依仗。 按道理说,能够把名字与岳飞放在一起的,绝非等闲之辈。 然而后世对他却颇多争议,尤以负面的评价占上风。甚至有人认为,就凭他的表现,根本不能与其他三人并列,换做刘锜更加合适。 原因在于,刘光世胆小怕死。 史书记载,刘光世一贯畏惧金军,每逢奉诏移驻前线,大多不奉诏而设法退避。战斗减员少,加上他治军不严,不少流寇叛军乐于投靠依附他,反而是他部下的人数激增,成为当时人数最多的军队之一。 不积极参加抗金战斗,人员又多,白白耗费大量的钱粮物资,当时很多大臣对他不满。 后为南宋重臣的张浚就曾经向宋高宗进言,“刘光世骄堕不战,不可为大将,请罢之……” 可赵构考虑当时的政权基础还不稳固,需要依仗刘光世的军事力量,不仅没有罢免,反而满足他后勤军需的一切要求,并对其加官进爵。 终宋高宗一朝,刘光世都极其受宠。 后世宋宁宗,更是追封刘光世王爵,将他的地位提升到人臣可以到达的最高限度。 作为一名贪生怕死的武将,居然以武功封王爵,刘光世也算是一个奇迹了。 ………… 刘光世的历史作为,赵桓都很清楚,刚才他就犹豫过这个人到底能不能用,但很快便下定决心用他。 不管历史评价如何,能够名列中兴四将,刘光世肯定自己有过人之处。 赵桓有自己的判断。 若是他真的没有什么能力,而能追封王爵,那只能说明一点,这个人的运气好到极点。运气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真实存在。 特别是在赌局上,运气往往是决定胜负的关键。这样一盘惊天历史赌局,赵桓下了如此重的赌注,他当然希望运气能站在自己这一方。 更重要的是,刘光世作为禁军马军都虞侯,已经掌握了一定的兵权,这是赵桓此时迫切需要的东西。 赵桓想起前世一位私交不错的领导,曾在酒酣之后对他说过的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可用之人,只有不会用人的领导。每个人都有自己合适的位置,一个好的领导,便是将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 所以现在不是用不用的问题,而是怎么用的问题。 踱了几个来回,赵桓初步想好了怎么使用刘光世。 ………… “朕能否信得过你?” 见刘光世推门进来,还未等他站稳,赵桓劈头就问了一句。 刘光世正在宫中值勤,听见官家召唤,便一路小跑到了文德殿。气还未喘匀,就听到赵桓这么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眼中顿时显出茫然之色,觉得有些不明所以。 他抬头偷偷瞄了瞄年青的官家,见他正一脸冷峻的瞧着自己,便即迅速的低下头,脑子疯狂的运转前来,猜度赵桓刚才这句问话的真正用意。 “你不用急,想好了再回答朕……” 赵桓又接着说道,口气明显缓和了下来。 赵桓这样一说,让刘光世更加猜疑,目光闪烁不定,口中却立刻回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光世身为臣子,官家但使有何差遣,光世定当以死赴之……” 这句话是他硬着头皮说出来的,语气却是斩钉截铁。 不得不说,刘光世毕竟是个人物,心思转得极快。 大宋危在旦夕,官家今日召自己前来,又问出这样的话,虽然不清楚究竟要自己办什么事,但肯定是极其危险的事。 作为他来说,肯定不愿意接这样的差使,但官家当面,他也不能直接推诿。只好口中先冠冕堂皇的应下,到时候再另做打算。 “你当真这样想?” 赵桓口中说让刘光世不要着急,却又紧跟着逼问道。 “官家在上,臣不敢信口妄言……” 刘光世心中发苦,口里回答的却一点不慢。 官家将再次赴金营议和,这件事刘光世早有耳闻。今日官家召见自己,只怕是与这件事脱不开干系。不过议和一向是由中书侍郎、枢密使那些宰执们陪同随行,自己不过一个禁军的统领,能起到什么作用? 若说是官家需要自己带人随身保护,自己这点人手,要是真的发生点什么事,根本都不够金军塞牙缝的。 若说不是这件事,眼下又哪有其他事值得官家如此慎重其事? “定是上次官家让金人吓怕了,今次要带人去壮壮胆。只是禁军里这么多人,官家怎么会单单想起我……” 刘光世心中念头急转,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一想到要去金营,与那些虎狼般的蛮族打交道,他一颗心便沉了下去,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其实后人对于刘光世有所误解。 作为名将之后,行伍出身的战将,他本身并不是一个十分怕死的人,他怕的只是金人。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对于金人的惧怕,已经超过了死亡本身。 “刘将军不用担心,朕不会带你去金营……” 赵桓猜到刘光世在想什么,又开口道,口气明显客气了许多。 刘光世见赵桓直接点破自己的心思,脸上不禁一红。 “因为,朕不会去金营!” 赵桓又接着道。 刘光世闻言吃了一惊。 官家去金营议和,乃是金人开出的条件,满城文武百姓都知道。今日官家忽出此言,不知道是何道理? 惊疑之余,心头却略略一松。 只要不让自己跟着去金营,其他的事都好说。 “朕知道将军素来铁胆忠心,今日召将军前来,便是准备将朕的身家性命托付于将军。还望将军勿要推脱……” 赵桓也不等刘光世有何回应,直接下达了旨意。 “刘光世听旨,朕升你为禁军步军都指挥使,掌大内禁中守卫诸事。从今日起,除了朕回寝宫,其余任何时候,你都要护卫在朕的百步之内,随时听候朕的差遣……” “臣,刘光世,领旨,谢恩!” 刘光世双膝跪地,向赵桓行了三叩之礼。 若在平时,升官当然是值得高兴的事,此时刘光世却高兴不起来。大宋局势危急,赵桓这个官家的位置还不知道能坐到几时,遑论自己这个都指挥使。 何况这样以来,自己的命运便同官家死死绑在一起,将要承担的风险更是无比巨大。 对于一向求稳的刘光世,这自然不是他想要的。 最重要的是,直到此时,官家也没有明言,要自己干什么。 这让他心里一直惴惴不安。 刘光世没有想到,赵桓还有更厉害的手段,会将他更加牢固的绑在自己的战车上。 “起来吧。朕此时要去前殿议事,你带着三百禁军,在垂拱殿外候着朕……” 刘光世闻言又是一惊。 他是个聪明人,听得出赵桓的话外之意。三百禁军,那便是要自己兵围垂拱殿了。 垂拱殿在皇城之中,是朝议的重大场所,可以说是最安全的所在,平时根本不需要这么多兵士护卫。 兵围垂拱殿,大宋立国一百六十余年,这可还是头一遭。 官家如此之举,难道是有人要在大殿上当众谋反? “官家,这是?” 刘光世硬着头皮问道。 赵桓摆摆手,没有解答他的疑问,直接推门而去。 0006 你说的全对,那又如何? - 大宋正道 - 荒烟漫草 午时已过。 从早朝到现在,群臣未进一点米水,早就饿的饥肠辘辘,却没有一人敢离开。 让群臣在大殿等上两个时辰,自己跑去休息,在大宋历史上,就连徽宗这样公认的昏庸之主,也没有这样做过。 群臣正等得有些焦躁,大殿偏门一声门响,赵桓终于又走了回来,坐回到龙椅上。 看着高坐在上的赵桓,离得最近的李邦彦总觉得这位官家与往日有些不同,至于哪里不同,他又说不上来。 不容李邦彦细想,赵桓已经开口。 “以往都是朕听你们说,今日,朕想让你们听朕说说……” “在说之前,朕先立下一条规矩……” “在朕的话还未说完之前,若是有人胡乱打断,朕决不轻饶!” 赵桓扫了众大臣一眼,眼神虽然平静,口气却是斩钉截铁。 这时不仅是李邦彦,大臣都感觉到今日官家颇多奇怪之处。 “自三皇五帝以降,千百年来,何曾听过亲赴敌营议和的君王?” 赵桓缓缓开口。 “说得好听些,是议和,其实不过是个求字……” “前番朕为了大宋江山社稷,为了汴京城的几十万百姓,自降身份,亲赴金营,去求那完颜宗望,结果又如何?” “金人百般慢待朕,轻辱朕,你们可又曾得见?” “若是以朕一人受辱,可以换得满城百姓的平安,换得大宋社稷的一时安宁,那朕倒也认了……” “可事实上,金人根本没有议和的诚意,不过是想以朕为要挟,来要我大宋的锦绣江山罢了……” “我大宋养士百余年,从来没有亏待过尔等读书人。古人云,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 “尔等自诩风流,常以国士自夸。如今君父受辱,尔等不但不为君分忧,反而逼迫朕躬,自投虎口……” “尔等扪心自问,如此行径,可当得起国士之名,可对得起读书人这三个字!” 赵桓越说越快,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中间没有任何停顿。 大殿里鸦雀无声。 赵桓字字如刀,扎在他们的心口,一些正直的官员惭愧的低下了头。 “是以……” 赵桓满面严峻,口气中带着不容辩驳的决断,“朕已决定,不会亲往金营议和!” 赵桓话音未落,殿中众臣除了少数几人,都已大惊失色。 完颜宗望点名,要赵官家亲赴金营,否则就会打破城池,血洗开封城。 官家赴金营求和,朝议几乎已成定论。 谁想到,今日官家竟然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赵桓的话句句在理,根本无法辩驳,大家都很清楚。 可是道理归道理,就算你讲的全对,那又如何? 这世界上的事,如果都按照道理去做,哪里又会存在什么纷争? 是以道理再大,也抵不过利益二字。 “这个一向优柔寡断的官家,今日怎么变得如此强硬?看来是前番去金营,金人将他吓得狠了,今次说什么也不肯再去……” “说这么一番大道理,无非也就是贪生怕死而已……” 张邦昌犹自低着头,眼中闪过一丝阴郁。 他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退却。 自己是议和的主力,在完颜宗望面前已经承诺过,赵官家会再次赴金营议和。此时赵官家出尔反尔,完颜宗望一怒之下,岂能饶的过自己? 合议不成,不光是自己,这满朝的官员,又何能幸免?他们平日,可都是以自己马首是瞻的。 “你一个人受些羞辱,总好过我们大家都去死……” 张邦昌心中快速的盘算着,微微偏过头,看向身边同为议和派主力的枢密使李棁。 李棁也正自瞧向张邦昌,眼中带着询问之意。 张邦昌略一思索,收回视线,向一旁的左谏言汪伯彦使了个眼色。 汪伯彦会意,略一犹豫,便站出了班列。 此时,赵桓的语气已经稍稍缓和,正说到,“接下来,大家就议一议,哪位卿家替朕走上一遭,朕以为……” “官家,臣有话要奏……” 汪伯彦没等赵桓说完,便开口道。 自己的话被汪伯彦打断,赵桓没有立刻暴怒,脸色反而平静下来,双眼微眯看向他。 “左谏言有话要说?” “官家,臣汪伯彥,有话要奏……” “此前官家一番言语,让臣深感惭愧。君父受辱,实属臣等无能,臣等实在惶恐……” “然圣人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此番国难当头之际,满城百姓危在旦夕,大宋社稷危在旦夕,而金人所求,不过官家亲赴议和而已……” “臣还望官家以我大宋祖宗社稷为重,以满城百姓性命为重,暂忍一时之辱……” “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只要假以时日,以官家之天纵英姿,我大宋朝廷上下同心戮力,定然能恢复祖宗的山河,重耀我大宋之荣光……” “是以,臣斗胆进言,请官家亲赴金营议和,为我大宋江山留取一线生机……” 汪伯彦引经据典,一番话看似说得句句在理,主旨无非还是要赵桓亲去议和。 群臣们纷纷点头,表示认同汪伯彦的话。 附议赵桓去金营的,也不全是贪生怕死之辈,大宋朝的读书人,还是有一些是有气节风骨的。 他们之中也有些想为赵桓分忧,去往金营走上这一趟,哪怕就是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惜。只是就算他们拼上性命,只怕金人连正眼都不会瞧上一眼。因为他们要的是大宋的官家——赵桓。 “你的话说完了?” “枉你是读书人,如此曲解圣人之言,又有何面目以名教弟子自称?” 赵桓顿了顿,又说到,“何况,就算是你说的都对,那又如何?” “朕是官家,朕不愿意听,便可以不听……” 赵桓依旧平静的说道。 众臣没想到赵桓会说出如此言语,脸上都露出忿忿之色。就连那些不主张他亲去议和的,都不赞同他说的话。 大宋立国以来,便给了言官进言讽谏的权力。 强如太祖,精如太宗,昏如徽宗,就算不喜言官的言语,最多也就是呵斥几句,没有哪一位当着大臣的面说出这样的话。 这不是明摆着耍无赖么? 赵桓的话,让他们觉得自己做为士大夫的自尊受到极大得伤害。 0007 大宋士大夫的第一次挨打 - 大宋正道 - 荒烟漫草 “臣身为言官,进言奏事乃是臣的职责所在。官家愿不愿意听,臣都要说……” 身后站着整个文官集团,汪伯彦倒是不怎么害怕赵桓。 赵桓一摆手,没让他再说下去。 “这件事先自不提。朕之前说过的话,不知道左谏言还记不记得?” 汪伯彦闻言一呆,赵桓之前说过一大堆话,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句? 赵桓也没等他回答,便自答道,“朕之前说过,在朕的话未说完之前,若有人打断,决不轻饶。这句话你听见没有?” 汪伯彦自然听见了这句话,只是并未在意,以为赵桓只不过随口说说而已。 大宋江山虽是你赵官家在坐,可许多事情你也未必做得了主。 自己站着为国为民的立场上,慷慨陈词,进言直谏,他根本不怕赵桓拿自己怎么样。 “朕说过话,便是圣旨。如今你抗旨不遵,目无君上,该如何处置?” 赵桓本来一直站着,此时似乎有些乏了,缓缓的坐回到龙椅上。 “这……” 汪伯彦没想到赵桓认真起来,一时回答不上,只是拿眼瞧向张邦昌。 张邦昌却低首默言,装作没看见。 “刘光世何在?” 刘光世一直等在大殿外,此时见赵桓唤自己,连忙带着四名禁军走入殿中。 “汪伯彦抗旨不遵,欺君罔上,理应下狱论罪。姑念你是初犯,着掌嘴二十,以示惩戒!” 赵桓缓缓说道。 众臣再次大惊,他们不知道这位赵官家今日是犯了什么病,尽然做出这许多不寻常的举动。 当众责打大臣,这是大宋闻所未闻之事。 此例如开,以后自己等人将如何自处? 为了自己的切身利益,众人再也闲不住了,群情激奋,纷纷站出来,欲向赵桓进言。 赵桓早就猜到他们在想什么,心道,“大宋江山沦落到如此境地,都是你们这群被惯坏了的读书人所至,朕今日偏要治治你们的坏毛病……” 其实赵桓本也不想与群臣弄的太僵,若是真把自己弄成了孤家寡人,就算有天大的本事,靠一己之力,也回天乏术。 今日如此之举,一来是局势危急,不如此不足以立威,如是群臣还如以前那般轻视自己,以后自己的想法根本不能够彻底的实行;二来这大殿之上,也没有几个可用之人,等解了开封之围,肯定都要逐步换掉,今日倒也不怕得罪他们。 此时见群臣蠢蠢欲动,他豁然起身,目露冷光,凝视殿上众臣,厉声喝道,“尔等都想谋逆不成!” 垂拱殿中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这时,一直沉默不言的白时中站了出来。 作为宰执,若是真在垂拱殿中闹出点什么事来,他第一个难辞其咎。 何况眼前最大的事情,是要如何说服赵桓去金营,以免承受金人的怒火,其他的事情都是些末节。 赵桓今日的这些举动,在他看来,不过是在金人压力下的失态之举。作为一国之君,自己如此受辱,自然也要找人来出出气。汪伯彦只不过正好撞到他的枪口上罢了。 白时中先向殿中群臣示意安静,然后向赵桓一拱手,“官家,臣以为,汪伯彦冒犯官家,咎由自取,如此处置,实属妥当……” 白时中在朝中威望极高,群臣虽然意难平,却还是慢慢平静下来,没有人再出头。 汪伯彦却大惊,连忙用眼神像张邦昌求救。 张邦昌依旧视而不见。 “刘光世,你还不动手,难道也想抗旨不成?” 赵桓又喝道。 刘光世心里一阵发苦。 他现在才知道赵桓兵围垂拱殿的真正用意。 官家决议不去金营,而群臣逼迫他去,自己便是赵桓与群臣角力的一件工具。此前在文德殿中的一番话,便是要自己站队。 官家今日要打人立威,自己若不听从,只怕他绝对不会放过自己。 但若是听官家的话,打了汪伯彦,那便是得罪了这满朝的大臣及全天下的读书人,自己将再无立足之地。 刘光世顷刻间陷入两难。 情势容不得他细想,不过片刻,他便拿定了主意,“罢了,如今骑虎难下,只能跟定赵官家了。是生是死,听天由命吧……” 如此快便做出决定,是因为刘光世忽然想到一件事。 赵桓若是真的被群臣逼迫去了金营,自己肯定也会被他带去,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从这一点出发,他和赵桓的立场是一致的。 决心已下,刘光世不再犹豫,一把抓过汪伯彦手中的朝笏,狠狠的抽打下去。 刘光世知道,自己这一板子下去,打得不光是汪伯彦的脸,更加打的是满朝文臣,乃至满天下士大夫的颜面。 从今往后,自己就是全天下读书人的死对头。而自己要求生存,只能紧紧的站在赵桓的身前。只有官家不倒,才能在背后护佑自己。 “官家好手段……” 刘光世心中哀叹一声,自己一向精明,没想到今日却被赵桓玩弄股掌之中。 “官家,臣实在无罪啊……” 汪伯彦见没有肯再为自己辩护,便向赵桓哀嚎道,做着最后的挣扎。 还没等他说完,刘光世手中的朝笏已经抽打在他的脸上,大殿上顿时响起啪啪之声。 汪伯彦哪里受过如此之苦,二十嘴巴掌过,早就满嘴是血,昏倒在大殿上。 众臣看着这一幕,鸦雀无声,觉得心中有某种东西正在倒塌。 ………… 刘光世着人将昏倒汪伯彦抬下去,只留下大殿上的点点血迹。 “当务之急,大家还是议一议,遣何人去金营议和为上……” 处置完汪伯彦,赵桓缓缓了扫了殿中众人一眼,接着说道。 “官家,议和之事,非同儿戏……” “臣以为,汪泊彦虽有欺君之嫌,所奏之言却还有几分道理。金人指明要官家前去,如今若是遣了其他人,只怕金人不会答应……” “官家前番去过金营,当知道金人的蛮横。若是惹恼了他们,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赵桓的话未说完,吏部尚书王时雍又站了出来。 汪伯彦被打是小事,反正挨打的又不是自己。 赵桓要亲去金营,这件事却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对于金人的恐惧,早就远远超过他们对君权的忌惮。 前番赵桓去金营时,王时雍也是随行。 当时在金人的威逼下,他早就夸下海口,会让赵桓答应金人的一切条件。今日若是赵桓不去,金人第一个不会放过的就是自己。 是以王时雍权衡再三,哪怕冒着赵桓的怒火,也要极力让他改变心意。 而且不同于汪伯彦,他是吏部天官,掌百官陟罚,门下故吏门生极多,在朝中影响力极大。他很有信心,就算赵桓是一言九鼎的官家,也不敢拿他怎么。 他还有一张最大的底牌,就是站在背后的金人。 他绝对不相信,赵桓敢冒着激怒金人的风险,来与自己过不去。 这些就是他的底气。 “哦?那以汪尚书之见,朕该当如何?” 见这个时候王时雍还敢站出来,坚持要要自己去金营,赵桓的双眼又眯了起来,话语中不带一丝感情。 0008 那,你就去死吧!(求收藏求推荐) - 大宋正道 - 荒烟漫草 虽然早就从历史书中知道了殿中这班人的无耻,却还是高估了他们的道德底线,赵桓被彻底激怒了。 前世在看这段历史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想,徽钦二宗也不是傻子,怎么金人让他们去议和,他们就要乖乖前去。 今日亲身置于事中,他才明白,不是他们自己想去,而是不得不去。 在大宋,看似统治者是高高在上的官家,实际上是官家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何况官家只是一个人,没有三头六臂,不可能亲自去管所有的事。这样一来,更多时候,官家是被士大夫架空的。 换而言之,官家不过就是士大夫的代言人。 官家的决策,必须要符合士大夫的利益。当然,这里的士大夫不是指哪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一个整体。 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 金军围城,就是对士大夫群体的最大威胁,这种威胁甚至可以说是毁灭性的。这个时候,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徽宗钦宗就成了他们弃卒保车的牺牲品。 没有了二圣,他们可以随时找到新的代言人。可若是金军破了城,他们的根基就没有了。 两害相较取其轻,孰轻孰重,自然很明了。 是以在目前的形势下,他们什么都可以让步,唯独赵桓亲去金营这件事,绝对不能让步,这是他们的底线。 恰好,绝对不会去金营,这也是赵桓的底线。 绝对利益有矛盾的时候,就是图穷匕见的时候,假惺惺的外交面具已经不需要了。 “以臣之见,官家还是答应金人的要求,亲赴议和为是……” “臣也知道,金人蛮横无理,多有慢待官家。还望官家念在我大宋太祖太宗的江山来之不易,还有这汴京城满城百姓身家性命的份上,暂时忍人之所不能忍……” “若官家真能如此,当德比尧舜……” “古人有言,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官家如亲赴金营,臣愿意执鞭坠镫,以身随行。若是金人苦苦相逼,诲慢君上,臣愿……” “够了!” 听到这里,赵桓断喝一声,打断了王时雍的话。 他眯起眼睛,细细的盯着王时雍。 若是别人说这番话,自己说不定就被感动了,可惜他早就知道这个家伙的底细。 “你这家伙,不做演员倒是可惜了……” 作为一个大宋的叛臣,张邦昌伪楚政权的急先锋,居然能说出如此冠冕堂皇的话来,这不得不让赵桓佩服他的演技。 “汪尚书既然与朕讲道理,那朕便与你讲讲道理……” 赵桓让自己平静下来。 耍无赖的手段不能再三使用,何况王时雍也不是汪泊彦那种有职无权的言官。 他已经想好了如何说辞。 “朕何尝不念挂列祖列宗的大宋江山,何尝不念挂这汴京的满城百姓?” “前番朕亲赴金营,便是念及此处。正如汪尚书所说,若能舍朕躬一人,换我百姓平安,大宋安宁,朕,绝不惜身!” “然事实如何,汪尚书前番也曾随朕前去,最是清楚不过,这件事且稍后再说。朕先说说此次议和之事……” “尔等想过没有,此番朕若依尔等所请,亲赴金营,若是金人将朕扣押,以此要挟,要尔等拿大宋江山来换,尔等又将如何?” “若是尔等不答应,便是让君父以身犯险,陷君父于绝境,此为不忠之举;若是答应,便是将我大宋百姓送入虎口,从此在金人的铁骑下苟且偷生,此乃不义之为……” “如若金人逼迫朕躬,以汴京城满城的百姓性命相要挟,要朕这大宋江山,朕又如何自处?朕若是答应金人,将江山拱手相送,是对我大宋列祖列宗之不孝;若是不答应,被金人打破城池,血洗这汴京城,乃是朕的不仁……” “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举,汪尚书却说得头头是道,到底是何居心!” 说到这里,赵桓的声音渐渐高亢了起来。 “这……” 王时雍一时语塞。 他没想,赵桓一番话竟然丝丝入扣,将自己驳得无言以对,额头上不禁冒出点点冷汗。 李邦彥也忍不住微微抬头,看了一眼上面那个面容削瘦的青年,这还是自己熟悉的那个赵官家吗? “今日就算你说出天来,这金营你还是要免不了要去一趟……” 张邦昌却在心中微微冷笑,要是你早有如此的能力,如此的魄力,局面也许便不会如今日这般不堪。可惜事已至此,再如何挣扎也晚了。 口剑唇枪再锋利,在金军那十几万围城大军面前,也不过是个笑话。 这种时候,应该是自己站出来了。 张邦昌盘算着。 “朕的话还未说完……” 赵桓仿佛看穿了张邦昌的心思,挥手将他止住。 “汪尚书前番说过,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这句话说得好……” “那朕便问问你,金军十几万大军围城,朕与上皇,还有这满城百姓命悬一线,你是如何替朕分忧的?” “前番朕去金营,金人让朕住黑屋,睡凉炕,完颜宗望百般轻辱,完颜宗翰苦苦相逼,让朕割地、赔款、称侄臣,朕受辱至此,你又是如何替朕解难的?” 赵桓语气严厉,字字诛心。 “主辱臣死,主辱臣死……” “朕受辱至此,你身为朝廷柱石,却毫无作为,居然还敢在这里大言不惭……” 说到这里,赵桓话锋一转,“此前你话未说完,便被朕打断了……” “此时朕替你说。你是不是想说,若是金人苦苦相逼,诲慢君上,臣愿……,臣愿以死挡之?” 赵桓顿了顿,双眼眯成一条缝,其中射出两道冰冷的杀意。 本来赵桓还不愿意过早的使用杀人这种过激的手段,以免造成跟众臣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毕竟现时还有要用到他们的地方。 但王时雍的举动让他明白,群臣不达到让他去金营的目的,绝对不会罢休。或许只有血淋淋的尸首,才能让他们有所顾忌。 何况跳出的这个家伙,是个大汉奸,赵桓杀起来也毫无心理上的障碍。 至于群臣的反弹,那是肯定会有的。这一招棋有点险,赵桓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 他只希望刘光世能牢牢控制住禁军,且能坚定的站在自己这一边。只要能掌握住禁军,就不怕这些文臣能翻天。 “既然这样,那,你就去死吧!” 赵桓猛然起身。 “传朕旨意……” “礼部尚书、开封府尹王时雍,欺君罔上,勾连金人,逼迫朕躬,意图不轨……” “此人为我大宋历世未有之奸贼,百死也难赎其罪。今日朕便要将他正法,以彰我大宋律法森严……” “刘光世,朕着你将这厮拖出殿外,枭首示众,以谢我汴京满城百姓被围之苦,以慰我大宋战死将士在天之灵!” 赵桓字字如铁,响彻在大殿之中。 “臣实无罪!” 0009 莫须有(求收藏求推荐) - 大宋正道 - 荒烟漫草 “臣实无罪……” 赵桓话音刚落,王时雍却已自开口,为自己辩解道。 此时他尚且神色平静,因为他根本不相信,赵桓会真的杀了自己。 不说自己根本无罪之有,就算有罪,也罪不至死。更何况,大宋开国以来,尚未有斩杀二品大员之先例,他不相信,一向懦弱的赵官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开这个头。 “当初随康王去金营议和,乃是受官家之差遣,非臣之本意,何来勾连金人、意图不轨一说?” “今日请官家去金营议和,更是应金人之邀,经朝堂公议,经臣之口说出而已。臣为大宋社稷着想,为汴京百姓着想,未曾存有一丝私心,又何来逼迫官家一说?” “原本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今日若以乌有之事,论臣之罪,臣实在不敢领罪……” 王时雍背靠金人,对于赵桓这个官家,并不十分的忌惮。此时已然有撕破脸的迹象,话语中俨然不像此前那般客气。 “说得好!” 赵桓闻言,不怒反笑。 “你既然说你无罪,那朕来问你……” “去金营议和是朕差遣不假,但你背着康王,与金人私下商议,答应金人赔款五百万两黄金、五千万两白银,是受何人差遣?“ “答应送予金人民女千人,工匠千人,是受何人差遣?” “答应将中山、河间、太原三镇拱手送于金人,又是受何人差遣?” 赵桓口中毫无停顿,一连串的追问道。 “为了凑齐给金人的赔款,使我汴京城十室九空,民无果腹之粮,兵无可用之饷,是谁之罪?割让三镇,使我大宋门户大开,再也无险可守,致使金人长驱直入,再次兵围汴京城,又是谁人之罪?” “我大宋今日若亡,便是亡于你王时雍之手。你居然还敢大言不惭,说自己无罪?” 赵桓气势如虎,将手一指王时雍。 王时雍闻言大惊。 他没想到赵桓将这些责任一起推到自己身上。 这些事虽然是他与金人面谈商议,却是得到了康王的首肯。当时金人退了之后,赵桓还为自己办事得力褒奖了一番,今日却翻脸不认账,都成了自己的罪过。 其实赵桓也知道,当初割地赔款,虽是由王时雍与完颜宗望商定,实则是的得到了康王赵构的默许,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是得到了前任的授权。况且当时情况下,情势也不容得不答应金人的要求,倒非完全是王时雍自己的主意。 只是今日如此局面,他绝对绝对不能有丝毫后退,否则再也无法掌控局面,只好先发制人,将这些有的没的脏水一起泼到王时雍的身上。 “官家,割地赔款之事,并非臣的主意,乃是康王与官家……” 这样的罪责,王时雍如何肯承担,连忙开口辩解,额头上已经是冷汗连连。 “住口!” 未等他说完,赵桓便厉声喝道。 “你想说割地赔款,是朕的主意是不是?那朕问你,朕的旨意何在,有没有明谕或者手敕?” “若说是康王的主意,那你去把康王寻来,朕当面问问!” “这……” 王时雍闻言,面如死灰。 当初答应金人的全部要求,确实没有赵桓的明旨,也没有赵构的手令。至于康王,现如今远在相州经营抗金大元帅府,哪里能来当面对质? 看来赵桓是决意将这屎盆子,一齐扣在自己头上。 “官家,这些事臣实在没有做过。如此大罪,臣实在不敢认……” “做没做过,不是你说了算!只凭莫须有三字,朕便能要你的命!” 赵桓声色俱厉。 此时他心中涌起一种别样的快感。 前世看史书的时候,一直对“莫须有”三个字耿耿于怀。没想到今日,会将这三个字原封不动的送还给这帮无耻文臣。 打铁要趁热,赵桓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刘光世,将这厮拖了出去……” 乘着王时雍惶恐无措之际,赵桓冷冷的对刘光世吩咐道。 “且慢!” “官家万万不可!” 还未等刘光世有任何动作,满殿的群臣大惊,一齐呼道。 “王时雍罪大恶极,朕以大宋律将他就地正法,有何不可?” 赵桓冷冷的扫了群臣一眼。 “我大宋自祖宗以来,未尝杀过文臣!” 听到这句话赵桓一点也不意外,他早就有心理准备,群臣肯定会拿这个出来说事。 让他意外的是,首先开口的,是一向老实巴交的鸿胪寺正卿费如晦。 ………… 在历史上,宋朝相较于其他历朝历代,有个绝无仅有的现象,那便是不杀士大夫。 为何会出现这种现象,后代有人追根溯源,说是太祖赵匡胤在开国之初,便在太庙中立下誓碑,作为成制要后代遵守。其中重要的一条,便是“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许多史料上都有类似的说法,甚至连作为正史的《宋史.曹勋传》中都有明确记载。 之后宋朝的历代皇帝,似乎也都听了太祖的话,一直在执行这条规定。 如仁宗庆历三年,高邮知军晁仲约犒劳路过其境的强盗队伍,被朝廷知晓,群臣大怒。朝臣们商议如何处置,富弼认为晁仲约罪行眼中,应当判死,以正法典。宰相范仲淹却极力为晁仲约开脱罪行,试图保他性命。仁宗皇帝权衡再三,最终还是听了范仲淹的意见,判了流放了事。 但也正是因为这件事,也让后人对太祖誓碑一说起了疑心。 因为事后面对富弼质问,范仲淹便是以“祖宗以来,未尝轻杀臣下,此盛德之事,奈何欲轻坏之?且吾与公在此同僚之间,同心者有几,虽上意亦未知所定也,而轻导人主诛戮臣下,他日手滑,虽吾辈未敢自保也”回之,富弼也无言以对。 范仲淹的解释中,并没有出现太祖誓碑一事,只是说太祖太宗没有轻易杀过大臣。而且他最大的论据是,若是有人引导赵官家开了杀大臣的先例,以后官家杀顺了手,哪一个大臣又敢说自己一定不会被杀? 后人根据这条记载分析,太祖立誓不杀大臣,应当是宋代文人自己杜撰的,目的不过是为了保证士大夫阶层的利益最大化。 不管真相如何,宋朝“未尝轻杀臣下”,这倒是事实。 今日王时雍的罪责尚未查明,赵桓就要当众杀人,这让殿中群臣如何不惊? 0010 祖宗家法(求收藏求推荐) - 大宋正道 - 荒烟漫草 费如晦年近七旬,乃是三朝老臣,一向谨小慎微,明哲保身。是以不管新党掌权,旧党得势,他都能处风云变幻之中而不倒。 年老体衰,加强从清晨上朝到现在,颗米未进,他早就是双腿打颤,有些站不住了。只是今日商议之事太过重大,他也不敢先行向赵桓请辞告退。 赵桓去不去金营,他在两可之间,反正抱定着由官家及宰执们做主的心思,站在大殿之上,不发一言。 此时猛听得赵桓要杀王时雍,顿时触动了他最敏感的那根神经,想都没想,第一个就站了出来。 寒窗十载为了什么?秋试春闱又为了什么? 说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其实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功名二字。 有了功名,便有了高高在上的地位,有了常人难以企及的权力。特别是宋朝,士大夫的这种权力和地位,更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士大夫所享有的特权中,生命权不受侵犯,哪怕是独尊天下的官家,也不能掌控他们的生死,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因为所有的荣华富贵,都是建立在肉身存在的基础上。 是以当赵桓试图要剥夺他们这项特权的时候,所遇到的阻力肯定是空前。特别是对于费如晦这种人来说,丧失了这种特权,甚至比金人打进城来更可怕。 是以第一个站出来的是费如晦,一点也不奇怪。 片刻之间,赵桓也想通了这个道理。 ………… 朝堂辩论如此激烈,作为宰执的李邦彦却没有什么心思搀和其中,他一直低着头,苦苦思索着一件事情。 今日赵桓所有的举动,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将大臣晾在垂拱殿两个时辰,当众掌掴言官,此时又要斩杀大臣,哪一件都是大宋历史上的头一遭。 若是一件两件,说是赵桓重压之下举止失常,倒也还说得通。 可这些事凑在一起,便没有那么简单了,倒像是赵桓早有预谋的。 “为何今日的官家,与昨日相比较,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然以李邦彦的世界观和认知,肯定不会知道还存在穿越这种事,今日的赵桓,真的已经不是昨日的那个赵桓了。 他思考的方向还是阴谋论,皇室统权与文臣治权之争,抗战派与主和派路线之争。 “官家拼命的打压议和派官员,甚至不惜动用杀人的手段,这是又想抗战了?” 不得不说,李邦彦确实异于常人,他没有纠缠于这些事件的表面,而是直奔问题的核心。虽然没有猜中事实,却也被他从这一系列的事件中,扑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难道是李纲回来了?” 顺着这个思路,李邦彦一直往下想。 随即他又微微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且不说金军将汴京城围的如铁桶一般,李纲根本无法进城。就算他插上翅膀飞进了城,也左右不了大局。如今的朝堂不是当时的朝堂,局势也不是当时的局势,凭他一人之力,根本做不了什么。 是以不管李纲回没回城,朝中都根本不可能有人支持赵桓抗战。 “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李邦彦双眉微皱,百思不得其解。 ………… “官家,我大宋立国之初,太祖便立下成制,不得轻杀臣下。而后自太宗始历真宗、仁宗、英宗、神宗、哲宗皇帝,乃至如今的上皇,都一直遵循祖制,未尝轻违……” “神宗皇帝元丰二年,苏轼调任湖州,乃坐《湖州谢上表》进呈神宗皇帝,表中多怨望谤上之意。国子博士李益之、御史中丞李定上奏,欲以大不敬之罪而处极刑。王文公(王安石)以“圣朝不宜诛名士”奏之,慈圣光献皇后(宋仁宗第二任皇后曹氏)亦以太祖盟誓勉之,神宗皇帝乃以贬谪处置……” “仁宗皇帝庆历三年,高邮知军晁仲约……” 费如晦原本萎靡不振,此时精神倒矍铄了起来。在赵桓及群臣面前,列举大宋历朝臣下获罪而不杀之例,如数家珍。 “官家,不杀臣下,此乃我大宋成制,祖宗家法,不可轻违啊……” 说到最后,费如晦竟然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了。 这时李邦彦也从沉思中醒过神来,略带赞许的看了费如晦一眼。如此局面,费如晦这种无党无派的老实人出来搅局,最是适合不过。他心里拿定主意,不管今日局势如何发展,自己都要置身世外,以图看清赵桓真正的用意。 官家杀人不可怕,金人入城也不可怕,失去判断力及对局面的掌控力,对李邦彦来说才是最可怕的。 “官家,费大人句句是实……” “祖宗家法不可违……” “汪大人不可杀啊……” 满殿的官员异口同声,纷纷附议,宰相白时中也在其列。 这件事关乎他们共同的利益,是以态度出奇的一致。 “祖宗家法?” 群臣的话音还未落,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太祖太宗的江山都快保不住了,你们居然还口口声声,在这里跟朕谈什么祖宗家法?” “如今城外十几万金军围城,你们当中有谁如果真的有本事,去跟完颜宗望谈谈祖宗家法,看看能不能让他们撤兵解围?若真能如此,再回来跟朕谈……” 赵桓目光如电,猛地向费如晦一指,“费大人,要不你去试试?” 费如晦早就体力不支,又说了一大番话,更是雪上加霜,刚才完全凭着心中的一丝意念才勉力撑住。此时被赵桓一吓,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其实赵桓也不想为难这个老实人,只不过他争着出头,自己若是连他都镇不住,更别谈其他的奸猾之辈了。 “费如晦,你进退失据,在君前失礼,按律当治罪。朕念你年老颟顸,今日法外施恩,便不深究了,你致仕吧……” 赵桓将手一挥。 “刘光世!” 听见赵桓再次呼喊自己,刘光世心下一颤。 “官家这是要逼我做孤臣啊……” 此时他的处境最为尴尬,刚才打了汪伯彦,已经让他成为天下读书人的死对头。此时赵桓让他杀了王时雍,更是将他推到悬崖边。 “官家不可啊……” 见赵桓执意要杀王时雍,白时中领着众臣,犹自苦苦劝谏。 此事关于他们的核心利益,不可能因为罢了一个鸿胪寺正卿,便轻易放弃。 赵桓大怒,他本就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此时已经快到了极限。 “白时中!你想领着群臣谋反吗?” 0011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 大宋正道 - 荒烟漫草 “臣不敢,只是……” 白时中青着一张老脸。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大宋,还是朕的大宋,你们这些人,还是朕的臣子。身为臣子,便要有臣子的自觉,生杀予夺,都在乎朕的一念之间,枉你们读了许多书,难道这个道理还不明白?” 赵桓摆摆手,说完这句话,便住了口。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似乎有点多。 作为九五之尊的君王,不过是杀一个奸臣,又何必和他们说这么多的大道理? 虽然他明白这只不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就算是明清那些乾纲独断的帝王,杀人也还得找个合理的理由,只不过这种事,一般不用他们亲自去做,只要稍微透露些许想法,自有那些迎合上意的臣下去替他们完成。 赵桓感到郁闷的也是这一点。 今日在大殿之上,一直都是自己赤膊上阵,拿出诸葛亮舌战群儒的劲头,与群臣斗智斗勇,并无一个臣下来帮自己说话。 这种情况极不正常,也说明了在群臣的心里,从来没有把赵桓当做真正的官家。他能坐上这个位置,不过是徽宗及群臣推出来,去应付金人的工具而已。 自己绝对不做这个工具! 所以,朕今日,一定要杀人! 赵桓轻轻的呼了口气,冷冷的扫了一眼仍然群情激奋的群臣。 “刘光世,你可曾记得,文德殿中,是如何答应朕的?” “臣不敢忘记……” 刘光世见赵桓面如寒霜,透出无比的杀气,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殿中官家与文臣激烈争论,他作为一位武职官员,根本插不上嘴。文臣论大事,武将不得干政,这时朝廷一向的成例。 从内心深处来说,他还是倾向于赵桓。一是作为世家子弟,他从小受到的就是忠君的传统教育;二是他平时也没少受那些文臣的气,看不惯他们总是那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 不过赵桓要杀人,他也是不赞成的。 还是那句话,大宋的祖宗家法在大家心中已经根深蒂固,没有谁会想到要去改变。 神宗皇帝想过要改变,也做了些改变,但触动士大夫根本利益的事,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所有的改革,也必须经由士大夫的手去完成。 刘光世希望此事能够和平解决。 官家今日若是用自己的手杀了人,就算自己不害怕文臣的报复,可写史书的笔掌握在读书人的手中,他也不愿意成为名留史册的侩子手。 无奈的是,赵桓此时已经将他逼上悬崖,根本不给他留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情急之下,刘光世脑中转过无数念头,终于将心一横,给自己找个了堂堂正正的理由,“光世是大宋的臣子,官家是大宋的官家,臣子奉官家旨意,总是天经地义……” “都给我进来,将大殿围住。今日若有不奉官家旨意者,即刻拿下!” 刘光世转身推开垂拱殿的正门,一声令下,原来守在殿外的禁军,立刻分成两列,鱼贯进入大殿中,手持长枪,将群臣团团围在中间。 殿外的寒风夹杂着雪片,吹进大殿,带来一股寒意。 让群臣更加寒冷的,是赵桓那削瘦冰冷的面容,以及自己面前冰冷的枪尖。 大殿里顿时安静了下来,没有一丝响动。 人类面临的所有威胁中,没有什么比生命安全被威胁来得干脆直接。 这时绝大部分的官员,都认为赵桓这个官家,肯定是患了失心疯,要不然绝对不会在大敌当前的情况下,做出如许不合常理的举动。 正是这样想,才让他们在面对明晃晃的长枪时,不敢再有丝毫动作。他们非常相信,若是自己再有稍微的忤逆,赵桓完全会做出更加疯狂的事情来。 没有谁愿意为了王时雍,倒在赵桓迹近疯狂的怒火下。 是以王时雍的命运,在这一刻就已经注定。 作为当事人的王时雍,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事急从权。 死到临头,王时雍立刻抛弃所有士大夫应有的自尊。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高坐在上的赵桓不断磕头,“官家,臣实无罪,臣实无罪啊……” 其实赵桓手里也捏了一把汗。 若是所有的官员都起来反对他,他也没想好要怎么办,总不能真的将他们全部都杀了。 好在这一把,他赌对了。 贪生怕死,是大多数人的天性。今日他一系列的举动,让大臣们都失去判断力,搞不清他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赵桓便是利用这一点,赌他们不敢拿自己的性命来赌。 见群臣沉默不语,王时雍跪地求饶,赵桓心里松了口气,脸色却镇定如常。 他看了一眼王时雍,然后慢慢转过身,背对着群臣,将右手轻轻一挥。 刘光世会意,着两个兵士将跪在地上的王时雍叉起来,往殿外拖去。 王时雍面如死灰,身子软的像一摊烂泥,口中不停的哀呼,“白相公救我……,李相公救我……” 白时中面色铁青,李邦彦不发一言。 须臾之间,王时雍就一路呼号着,被拖出了垂拱殿。 外面的风雪仍不停的灌进来,殿中更加寒冷。 群臣只听得外面传来一声极其凄厉的惨叫,而后便没了动静。 片刻之后,刘光世挽着一个血淋淋的首级,走上大殿来。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时他的心中已经没有了任何犹豫,眼中带着决然之色。他甚至还有一丝变态的快意,平日高高在上的王相公,居然被自己手刃了。 “官家,罪臣王时雍已经奉旨斩讫,光世特来复旨……” 刘光世将王时雍的首级往前面一亮,平静的奏到。 赵桓缓缓转过身,朝首级端详了一刻,便挥挥手,示意刘光世将它拿下去。 文臣们哪里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再加上体力不支及信念崩塌,有好几个都瘫倒在地。剩下的,虽勉力支撑,也难免双股战战,摇摇欲坠。 白时中依旧脸色铁青,李邦彦依旧不发一言。 张邦昌低垂着头,看不清眉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好了。罪责只在王时雍一人,如今他已伏诛,众卿家也不必过虑……” 赵桓挥手,示意禁军退下,大殿里又只剩文臣们。 他见已经将众人震慑住,才抛出一颗宽心丸,平息一下他们的情绪。 因为接下来要议的,才是今日的主题。 “耽误了这许多时候,接下来还请众位卿家议一议,差遣何人去金营议和为是……” 赵桓开口,众臣才想起来,今日原本议得是去金营议和的头等大事,没想到当中,却出了这么多波折。 0012 大宋少年的热血 - 大宋正道 - 荒烟漫草 经历了王时雍被杀一事,没有人再敢提让赵桓亲赴金营一事。 官家不去,总还是要有人去,惹怒了金人,那也不是开玩笑的事。 但是这种事,没有谁愿意或者说有资格出头,总不过是由官家与几位相公定夺。 于是大家习惯性的看向站在前面的白时中、李邦彦和张邦昌。 白时中已经被赵桓的举动气昏了头,铁青着一张老脸,堵气般的站在那里;李邦彦决心将沉默进行到底,以局外人的角度去判定赵桓的真正用意;张邦昌却是满脸阴沉,低头想着心思。 是以赵桓问过之后,大家都不发一言,整个垂拱殿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沉默状态。 赵桓立即明白,大家这是要把难题交还给自己。可是派何人去议和,他一时也没了主意。 职位太低的,肯定会惹得金人大怒,达不到自己拖延时间的目的;职位高的那几个,他更加不放心。他们都是亲金派的主力,说不定趁机与金人谋划,干出废黜自己的大事来。 正在踌躇之间,一个身着蟒龙袍头顶紫金冠少年站了出来。 “皇兄若是信得过,臣弟愿意前往金营……” 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激动,少年略显稚嫩的脸有些发红,声音也有些发颤。 赵桓瞧了一眼,说话的是上皇的十一子,自己的十一弟,祁王赵模。 大宋旧例,没有职司的亲王原本是不上殿议事的,只是今日之事关乎祖宗社稷,赵桓便将成年的弟弟们都召了过来。但他们只能旁听,若是没有官家的旨意,是不能参与议事决策的。 这一点赵模很清楚。 是以之前垂拱殿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他虽亲历其中,却又仿佛置身事外。 ………… 在宋徽宗的所有子嗣中,赵模排行第十一,在他前面有众多的哥哥。是以他在政治上很自觉,对大宋仅有的那一把座椅,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能够做个悠闲的亲王,如同父亲那般种种花养养鸟,写些字画画画,平安富贵的过完这一生,便是他最大的理想。 若不是金人撕毁海上之盟,他这种理想有极大可能会实现。 但宣和七年之后之后,一切都变了。 金人悍然发动对宋战争,两次兵围汴京,打乱了他的所有生活节奏。 这让他很愤怒,可这种愤怒又显得很苍白无力。 亲王的头衔听起来十分高大上,但若是没有官家的差遣,根本没有任何公权力。反而由于身份的敏感,政治上的行为更要谨慎,以免被人认为有觊觎之心。 是以大宋的江山危在旦夕,作为太祖太宗子孙的赵模,却只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作壁上观。 此时赵桓要找人去金营议和,却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作为太祖太宗的子孙,又正值十七八的年纪,赵模胸中热血一涌,再也忍耐不住,站了出来。 ………… “祁王弟肯为朕分忧,那是再好不过……” 赵桓略一思忖,便认为赵模代表自己去金营,算是个合适的人选。 他是上皇的亲儿子,官家的亲兄弟,大宋的祁王殿下,身份地位在那里,从某种程度上,是能够代表老赵家的。此事已有先例,之前去金营议和的,就是他的九哥康王赵构。 再者,赵模之前与金人从未打过交道,作为一个闲散的亲王,在朝中也没有任何根基势力,不用担心他与金人勾结,与权臣交通,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情来。 至于他去金营之后,金人会不会因为自己背诺一事,对他不利,赵桓也不是很担心。当前虽然是金人占据了上风,但局面还没有完全明朗,相信在这种情况下,完颜宗望还不会贸然斩杀一位大宋的亲王。最多是受些羞辱,倒不至于有性命之虞。 至于赵模能不能与金人议和成功,这不在赵桓的考虑之中。 因为他本来就没打算答应金人的任何条件,此次去金营,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拖延时间。 “众卿家便议议,以为祁王去与金人议和,如何?” 众臣大多还是沉默不语,他们心中早就认定,除了官家自己,任何人去,也不过是同样的结果。 “臣以为,祁王殿下既有此意,那是再好不过……” 别人可以不说话,白时中作为宰执,不可能一直不说话。 官家看样子是打定主意不会去了,自己总不能领兵押着他去。这件事说到底还是你们老赵家的事,自己也不过就是个高级打工仔,自然还是由你们老赵家的人去办最好。 他心里也认为,除了官家,也只有这班亲王里去一个人,或许才能稍稍让金人不那么恼怒。 白时中开了口,部分官员也纷纷附议,“祁王去金营议和,确实是合适的人选。” 李邦彦仍旧微微低头,站在那里,不发一言。 “当真是年少无知,主动揽下这要命的差使,真当金人是那么好打交道的?前番康王去金营,若不是他机敏过人,差点就留在那里回不来了。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还想效仿他,想藉此立下偌大的功劳?” “何况你又懂得什么议和章程?金人的条件想来苛刻无比,你若是不答应,只怕金人当时就要翻脸;若是都答应了,回来又怎么向你这位翻脸无情的官家哥哥交代?就算你运气极好,侥幸将差事办妥了,以为便能贪天之功?” “人臣最忌讳的是什么,便是功高盖主。若是你真的能办好差使,将来只怕圈禁赐死,都算是好的结局……” 张邦昌却在心里冷笑。 他暗暗与枢密院使李棁对视了一眼,见李棁眼中也隐着如自己般的意味,便知道他也怀着与自己同样的心思。 不过他们不可能会说破。 金人面前,自然要有人去当替死鬼。 赵模主动要去,在他们看来,那是他自己找死,须怪不得别人。 “官家,臣也以为,祁王前去议和,实属妥当……” 张邦昌心中冷笑,语气却十分恭敬,附和白时中的意见。 “臣也附议……” 李棁也跟着奏道。 “白相公、张相公与众位卿家既然都同意祁王去金营,那此事便这么定了……” “随行的人员,便由白相公、李相公几位宰执商议,一定要选些办事干练之人,既不能让金人挑了毛病,也不能丢了我大宋的威严……” “大宋的威严?” 众臣好久都没听到过这句话,先是一愣,随后心中便泛起一阵悲凉之意。 饶是他们各怀心思,毕竟曾经都是以大宋为荣的天子门生。 “我大宋此时,还有威严么?” 煌煌天朝,巍巍大宋,到底为何,竟然沦落到如今这般让外族任意欺凌的地步? 0013 赐封晋王(求收藏求投票) - 大宋正道 - 荒烟漫草 “对了,祁王弟肯去金营议和,于大宋江山,乃是大功一件。朕无物可赏,今日便任你领开封牧,赐封……,晋王!” 赵桓见众人都无异议,略微思忖了一刻,又宣布一道旨意。 此言一出,群臣又是一脸的惊容。 领开封府牧,封晋王,对于大宋说,有着特殊的含义。 当初太祖驾崩后,他已有成年的子嗣赵德昭与赵德芳,且都无明显过失。为何太祖没有依照历朝历代的传统,将大位传于下一代,而是传给了他的弟弟赵光义,这还要从大宋开国的由来说起。 据《宋史》记载,太祖建隆二年(961年),杜太后病重。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便将太祖及宰相赵普招致病床前。太后先是问太祖,“大宋的天下如何得之?”太祖答道,“我所以得天下者,皆祖先及太后之积庆也。”太后说道,“不然,正由世宗使小儿御天下也。假使柴氏有长君,天下岂能为汝所拥有乎?汝死后当传位汝弟。四海至广,能立长君,国家之福也。”太祖顿首泣道,“敢不如教诲!”太后又对赵普说道,“尔同记吾语,不可违背也。”赵普乃依太后遗命,在床前写成誓书,藏于金匮之中,命谨慎小心的宫人掌管。这便是北宋历史上著名的金匮之盟。 杜太后说的没错,太祖作为历史上改朝换代最轻松的开国之君,除了他的雄才大略外,根本的外因还是他遇到了最好的历史时期。 周世宗意外病死,留下孤儿寡母,由六岁的儿子柴宗训继位,便是所谓的主少国疑。加之五代时期,皇权易手如家常便饭,作为臣子,特别是手掌兵权的军阀,根本没有多少从一而终的觉悟。正是这样的历史背景,才让太祖轻易的取得大位。若当时后周在位的是一位成年国君,太祖很大几率终其一生也不敢暴露自己的野心,只能作为臣子终老。 杜太后病死之时,太祖的次子赵德昭年方十一,四子赵德芳年仅三岁,都还未成年。 是以杜太后的做法,在当时是有特殊的历史原因,也是很符合现实情况的。 太祖似乎也是个重诺之人,依照杜太后遗命,一直将太宗当做接班人培养。太宗的职位由殿前都虞侯、泰宁军节度使、大内都部署,一直升到同平章事(宰相)、行开封府尹兼中书令,乃至最后任东都留守,封晋王。 然而大家都似乎都忘记了一件事。 杜太后死的时候,太祖的子嗣确实年幼,但孩子总归是要长大的。 到开宝九年(976年)的时候,赵德昭已经是个二十几岁的青年。加上此时大宋政权的根基已经稳定,太祖心理必然会有所变化。据后人推测,当时太祖已然后悔,不愿意再兑现金匮之盟的承诺,还是想把皇位传给自己的儿子。 当然,就算太祖当时有这种想法,但最后的事实是,他的想法并没有实现,太宗依然取得了大位。 这又牵扯到宋初另一桩有名的疑案,斧声烛影。 后人便是根据这桩疑案推断,太宗的皇位是通过非法手段取得的。甚至就连金匮之盟,也属子虚乌有,不过是太宗为了证明自己上位的合法性,授意赵普等文人,杜撰出来的。 历史的真相如何,早就湮灭在时间的长河里。除了当事人,谁也不知道。 但太宗以晋王身份登上官家的位置,这是事实。 是以晋王这个封号,在有宋一代成了禁忌,从来不会轻易赐封。 这些历史典故,赵桓不是不清楚。 赐封赵模为晋王,恰恰就是为了引导大家往这个方面想。 为什么这样做,他有他的考虑。 一方面,给予赵模这样一个特殊的封号,让他到金营议和时更有底气,也会更加的积极,增强他的主观能动性; 另一方面,金军里有许多的汉人,他们必然也很清楚这个典故。一旦他们将赵模视为皇位的接班人,对自己不亲去金营的恼怒可能会降至最低,增加他们与赵模坐下来谈判的几率。 只要能坐下来谈,不管谈不谈的成,对赵桓都是有利的。 因为谈判,不过是他拖延时间的手段。 ………… 对于晋王封号的含义,群臣当然也清楚不过,他们也清楚官家对此清楚不过。 今日赵模能够得到这个封号,便意味着他很可能就是大宋的下一位官家。 继承人的问题,关于国本,乃是历朝历代最重要的大事,在某些人看来,甚至重过外来的威胁。譬如明朝被李闯打破北京城,之后又被后金接管,南方的那些王爷不想办法联合起来,怎么恢复祖宗的江山,反而自己打得不亦乐乎,所争不过就是谁才是正统的继承人。 赵桓虽然年轻,却也有子嗣。今日这般做法,不得不让群臣猜度他的真正用意。 有些人百思不得其解,认为此举仍是赵桓失心疯的延续。 有些人联想到徽宗皇帝禅让一事,猜想这位官家是不是也想依葫芦画瓢,要将这烂摊子甩给赵模。 还有有些聪明人,思考之后,如李邦彦,隐约猜到一些赵桓的真正用意。 但此事既是国事,又是老赵家的家事,话题极其敏感,一个处置不当,便会埋下无穷的祸根。 是以群臣心中各有想法,却没有人敢贸然当众开口,表示支持或者反对。 大臣们不敢表态,作为当事人的赵模,却不敢不表态。 本来他不过是凭着一腔热血,想为祖宗的江山出些力气,没想到天上会掉下来这么大一个馅饼,或者说是一把利刃。 “皇兄,这可如何使得。晋王之封,臣弟实在不敢领受……” 赵模大惊之下,顿时一脸的骇然。 赵桓当然知道他在害怕什么,轻轻的摆了摆手。 “朕这么做,自有朕的考量,祁王弟无须多虑……” “金人蛮横,王弟此番前去,想必会百般刁难。朕今日赐封你为晋王,乃是便于你与金人议和,有了这层身份,想必他们也不会过份苛刻于你……” “我大宋的江山如何得来,王弟应该十分清楚。正是我太祖太宗兄弟戮力同心,才能开大宋一百余年之基业。如今江山危在旦夕,希王弟和朕能与太祖太宗那般,兄弟同心,共同匡扶我大宋。太祖太宗在天之灵,想必也会护佑我大宋……” “原本这等大事,还需禀明上皇,由众卿家合议。但事急从权,国难当头,今日朕便直接做主了……” 如说之前大家还只是根据金匮之盟典故猜测,赵桓此时的话,算是说得很通透了。 “臣弟……,万死不敢领受!” 赵模却吓得顿时跪倒,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十一弟起来吧,这件事就这样定了。册书礼制,待王弟回城,朕再颁下……” 赵桓根本不容赵模推辞,很果断的下了结论。 “去金营之前,朕还有几句话,要当着众卿的面交代。朕既然让你去,便许你便宜行事。只要不是祖宗的江山,金人要再多的金银,你都可做主……” “只是望你念在祖宗创业之艰难,百姓生活之不易,能为我大宋省下一两银子,便省下一两。不要在金人恐吓之下,失了主张,轻易便答应他们的条件……” “金人贪婪,若是你轻易答应,只怕他们得陇复望蜀,更是狮子大开口……” 赵桓这番话的字面意思,是让赵模在议和时能够据理力争,尽量将大宋的损失降到最低。 在群臣看来,这很合情合理,没有人想到他要拖延时间的真正用意。 “臣弟,定不辱使命!” 赵模带着哭腔。 “朕乏了,去金营的一切事宜,便由晋王与几位宰执商议着办吧……” 赵桓将摆摆手,将衣袖一甩,也不等众臣恭送,直接转身进了后殿。 …… 其实赵模与群臣都没有想到,赵桓册封赵模为晋王,还有更深层次的考虑,今日埋下这颗棋子,是在为长远做打算。至于用不用得上,还要等过了眼前这一关再说。 0014 小内侍的暗示 - 大宋正道 - 荒烟漫草 赵桓是真的累了。 回到寝宫勤政殿,只剩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赵桓才将紧绷了一天的神经放松,躺靠在软榻上,一股身心俱疲的感觉袭来。 这时不由得怀念起前世那温度正合适的热水澡池,以及那相熟技师纯熟的按摩手法。 小内侍送来御膳,并不像古装戏中那样繁琐丰盛,不过是寻常菜肴。不知道是赵桓口味一向如此,还是金军围城致使大内的供应也紧张了起来。 吃着简单的御膳,赵桓回想今日发生之事。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他认为自己处置的相当果断。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作为一国之君,自己还是显得不够冷静,这一局赢得有些侥幸。 他开始反思。 确实,暴力有时候是解决问题最简单直接的手段,但并不一定是最好的手段,而且也不能解决所有问题,还是要慎用为好。 特别是内部的权力斗争,往往要比外部斗争更加残酷、更加复杂,绝不是仅仅凭借杀掉一二个反对自己的人,就能赢得胜利。 除非是有洪武那般的威权和信心,将对朱姓子弟有威胁的外臣都诛杀干净。可即便这样,排除了来自外姓的威胁,却也给继位者留下无穷祸根,导致后来的靖难之变。 毕竟这偌大的天下,不是仅凭一个人的能力就能管理好。就算你是皇帝,也需要大量办具体事情的人。 若是真的成了孤家寡人,那就离政治上的失败不远了。 是以,今日在垂拱殿中的过激行为,以后能不用便尽可能的不用。一怒杀人,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无比快意,却不是一个帝王应取之道。 帝王,应有帝王之道,有帝王之大格局。 “看来当皇帝,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赵桓轻叹了口气。 还有一件事,也让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李邦彦……” 赵桓举手中的银箸在半空虚画了几笔。 今日在垂拱殿上,这位著名的浪子宰相、议和派主力、大奸臣,居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北宋相权极大,若是手段够强,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与君权分庭抗礼。 李邦彦作为宰执,是百官领袖,也是朝廷重大事项的决策者之一,而且是份量极重的之一。因为他代表的是整个文官集团。 今日在斩杀大臣及与金议和这等重大的决策上,他竟然没有自己的态度,或者是有态度而没有表明。 换而言之,李邦彦居然在重大事项的决策上,主动放弃了自己的话语权。 权力这种东西,用毒品来比喻一点也不为过。只要是尝过个中滋味的,必然欲罢不能。特别是对久居高位的人来说,要他们主动放弃自己手中的权力,几乎不可能。这样人也不是绝对没有,要么是圣人,要么是傻子。 李邦彦既不是圣人,也不是傻子,以赵桓从史书的了解,他只是一个权力欲极重的大奸臣。 所以,这种情况极不寻常。 而且以李邦彦的精明,应该能够看得出,自己不可能真的在垂拱殿大开杀戒。再加上他的地位,在百官中的威望,若是振臂一呼,引导大家以相对激烈的方式来对抗,今日之事自己不可能实施的那么顺利。 “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赵桓举起的银筷停在了半空。 他没想到,白天在垂拱殿中,李邦彦也在心里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 ………… 用过晚膳,赵桓精神略有振作。 攘外必先安内,从历史上看,这种观点绝对正确。 赵桓今日在垂拱殿所做种种,便是以此为指导思想。 放眼望去,满殿的衣冠,竟然无几个贴心之人,这是作为一个帝王绝对不能接受的事情。 但现实情况已经不允许再在内斗上投入过多精力,金军围城始终是他此时面临的首要威胁,也是他必须解决的首要问题。 为了大局,权力斗争的事,只好暂时搁置一旁,工作重心还是要转移到如何解汴京之围上来。 赵模明日就要赴金营,能为自己赢得多少时间,还是个未知数。但以金人的脾性来看,这段时间绝对不会长。 要在这九死一生的局势中,求得一线生机,自己必须要在这有限的时间,做好必要的准备工作。 打仗打得是什么?打得是军需物资,打得是后勤保障。 前世赵桓经常在军事节目中,听战忽局局座讲过这句话。 他非常赞同这种观点。 要抗战,肯定需要用钱,很多很多的钱。 国库的财政状况他不是很清楚,不过在经历上次的巨额赔款之后,想必也好不到哪去。 城中的百姓估计也搜刮不出多少油水,就算有,赵桓也不打算这么做。一来他怕这样做,会激起民变,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更重要的是,他虽然不圣母,但让这些本就生活如蝼蚁般的平民,还要因为权贵阶层的利益需要而雪上加霜,这与他的道德观不符。 如今的汴京城,如果说哪个地方还有钱,只能是自己的大内,以及官员们的府中。 大内的钱肯定是要拿出来的,赵桓从来都不是个舍命不舍财的主。他甚至已经将主意打到了后宫那些还未谋过面的妃嫔身上,想来她们总是有些体已银子的。 如何让那些官员拿出钱来,这倒是个大问题。别看他们平时嘴上时常挂着家国天下,但要想他们为了大宋朝这个大家,从自己那个小家掏点银子出来,绝非一件简单的事。 好在这个问题,赵桓早就有了打算,在他的用人名单上,正有一个弄钱的好手。 张俊,中兴四将之一,在历史记载中,他在贪婪方面的名气,几乎与他的战功齐平。 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赵桓认为,自己想要弄钱,这个人再适合不过。 ………… 盆中的炭火正旺,将整个勤政殿烘的暖洋洋的,外面再大的风雪,似乎都与这里无关。 舒适的温度,让赵桓产生一丝困意。 他用手搓了搓脸,让自己清醒清醒,毕竟现在还不是能安心入睡的时候。 勤政殿的门又被人从外面推开,赵桓不用看也知道是谁,除了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小内侍,没有谁能不经通传就进入官家的寝宫。 “官家,今日应是郑娘娘侍寝,此时夜将深了,还请官家早点移步……” 小内侍还是一贯的低着头,尖细着声音道。 “侍寝?” 赵桓先是一愣,随即便想起来是怎么回事。 国难当头,居然还弄这种调调,不知道这是大宋一贯的规矩,还是自己前任的秉性。 美人在怀,当然是一种享受,赵桓也不是某种意义上的道德君子。不过这个时候,他实在没有干那种事的兴致。 赵桓摆摆手,示意小内侍退下。 “官家,郑娘娘那边已经准备迎驾了……” 不知道是没看见赵桓的手势,还是没明白他的意思,小内侍居然没有退下,反而有些催促赵桓的意思。 赵桓有些不悦,斜着看了小内侍一眼。 一向低头的小内侍,此时却一反常态,抬起头向赵桓看过来,随即又将头低了下去。 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赵桓却敏感的觉察到,小内侍的眼神似乎在传达着某种信息。 不管是正史也好,野史也罢,赵桓看过太多关于宫闱的阴谋秘辛,这让他立刻联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虽然赵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过于敏感,但是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而且他的直觉也告诉他,面前的这个小内侍,是可以信任的。 “也好,朕正有些乏了……” 赵桓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0015 权力斗争的你死我活 - 大宋正道 - 荒烟漫草 赵桓不喜嘈杂,平时身边只留这个小内侍服侍,其他人也乐得躲去烤火取暖,是以没人发现二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勤政殿。 宫中的夜晚早就没有了往日的喧嚣,各宫各殿都早早的闭门,显得死气沉沉。 小内侍提着一挂灯笼,引导着赵桓,穿行在宫中的青石板路上,一路都没有遇见其他人。 即将要见的那位郑娘娘,赵桓实在是没有什么印象,不过她的住处,却似乎有些偏僻。不知道穿过几许宫墙,几许庭院,才来到了一间相对低矮的宫殿前。 从宫殿的规制可以看得出来,这位郑娘娘,在后宫中的地位并不高。事实确也如此,她此时的身份,不过是个才人。 二人一直走到宫门处,宫殿的大门依然紧闭,没有丝毫准备迎驾的迹象。 赵桓更加笃定了心中之所想,不由得又看了身边的小内侍一眼。 小内侍已经恢复了低头模样,上前轻敲了几下宫门。 宫中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宫女模样的少女打开门,见到站在门口的二人,原本略显不耐的表情,立刻化为惊愕,随即便跪下身去。 宫中的主人似乎也觉察出异常,轻唤了宫女一声,见无人答应,正想亲自去看看,一向难得一见的官家却走了进来。 “官家……” 郑才人先也是一脸惊愕,但毕竟是受过严格培训的,宫中的规矩早就烂熟于心,随即便按礼制对赵桓行了大礼。 “起来吧,朕闲来无事,随便走走……” 赵桓摆摆手,示意郑才人起身,便在一张案桌前坐下。 大宋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郑才人虽然身居深宫,也不会不清楚。不过军国大事,也轮不到她一个女子去考虑,此时赵桓来到自己的宫中,便让她把那一丝忧心都抛去,只剩下满心的欢喜。 于是连忙端过点心,泡下香茗。 “你忙你的,不用管朕……” 赵桓说完,在案桌上铺开了纸笔,随手写写画画。 见赵桓吩咐,郑才人不敢再去打扰他,便坐在一旁的矮凳上,痴痴的瞧着赵桓的侧脸。 “你过来……” 写了约盏茶时间,赵桓停下笔,招了招手。 等在外间的小内侍立马走到他身边。 赵桓接下玉带上悬着的一块玉佩,拿在手中,沉思了片刻,便交给小内侍。 “你拿着这个,叫开宫门,去班值房找刘光世……” 除此之外,赵桓没有另外吩咐什么。 若是小内侍把自己引到这里的用意,与自己猜想的一样,那他一定知道自己要他去找刘光世干什么。 果然,小内侍接过玉佩,没有开口相问,直接推开宫门,冒着风雪而去。 经历了白天的风波,赵桓料定刘光世肯定不会回家,而是守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只是这个小内侍是将玉佩送达刘光世的手中,还是送到其他什么人的手中,他也没有十分的把握。 “没想到朕的性命,居然掌握在这么一个小内侍的手中……” 赵桓苦笑一声。 话虽如此,但这样做,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赵桓绝对不会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任何人。 虽然他连小内侍的名字都叫不出,但种种迹象表明,这个小内侍是可以信任的。这是一种直觉,更是经过综合分析判断后得出来的结果。 但不管如何,这样做还是有赌的成分,一旦押注的方向错了,便会输的什么都不剩。 “不过一天,我都快成职业赌徒了……” 赵桓再次苦笑。 只是此时除了赌,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赵桓更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的,但以往的经验告诉他,往往越不希望发生的事,就越会发生。 为了万一会发生的事,他必须做好相应的准备。 其实今日在大殿上,赵桓就想过发生种事的可能,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转念一想,其实这也很好理解。 权力斗争,向来都是你死我活。 自己今日杀了他们的人,又没有按照他们的想法去金营议和,已然触动了他们的根本利益。君权在上,垂拱殿中不好当面发作,但私底下的鬼蜮伎俩,这些人还真是拿手。 “不知道是谁主谋,又有哪些人参与?” 赵桓随即想起了面色铁青的白时中,不发一言的李邦彦和低头冷笑的张邦昌。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命运既然让我穿越,总不至于让我只过一天瘾吧……” 能做的都做了,至于能不能过关,就看老天爷了。 “夜深了,臣妾服侍官家宽衣……” 郑才人哪里知道赵桓心里这许多的念头,见他不再写写画画,以为他要歇息,面带娇羞,上前准备服侍他就寝。 “你先去歇息吧,朕还要坐一会儿……” 不是郑才人不够动人,也不是赵桓不正常,这种时候,他实在没有心思床帏之欢。 见赵桓不肯安歇,郑才人明亮的眼睛黯淡了下来,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案桌上的红烛挑得更亮了些,给赵桓换过滚烫的热茶,又在矮墩上坐了下来。 ………… 二人不知道坐了多久,寂静的宫中隐约传来一阵嘈杂声,仔细辨听方位,似乎正是勤政殿所在的方向。 “倒是真的来了……” 事实证明,自己猜想的果然没错。 赵桓推开门,站在宫前的石阶上,双眼微眯,朝着自己寝宫看去。 由于是夜里,距离又远,根本看不真切什么,只是有隐约的火光闪耀。 时间过得不久,嘈杂声便逐渐平息下去。 事态到底是朝着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还是背道而驰,此时此刻,赵桓心里也没底。 好在没有让他等太久,答案便即揭晓。 一列火光向郑才人的寝宫行来,伴随着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瞧见领头那位中年人,赵桓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这一次,他又赌对了。 ………… “官家,宫中有逆臣犯上作乱,意图不轨,已经让臣平息了……” “参与的叛军臣已悉数诛杀,领头二人,臣带了过来,请官家详勘……” 跑到赵桓的跟前,气还没有喘匀,刘光世便单膝跪了下去。 跟在刘光世身后的小内侍,默默的站回赵桓身边。 “刘将军辛苦了,赶紧起来吧……” 赵桓手心里全都是汗,语气却异常平静。 发生如此大事,赵桓居然还能气定神闲的站在那里,这让刘光世再次对这位官家刮目相看。若说之前替赵桓办事,还有几分被逼迫的感觉,此时他是从心里有了九成的敬畏。 “带上来!” 刘光世站起身,将手一挥。 后面的四名禁军分别押着两个人,走上前来。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朕回勤政殿……” 赵桓走下台阶,小内侍低头跟在身后。 郑才人见深夜的宫中来了这么多兵士,早就吓得花容失色。此时又见赵桓要离去,更是泫然欲泣,轻呼了一声,“官家……” 赵桓闻声顿了顿,并没有转身,“你先去歇息吧,朕过几日再来看你……” 0016 迷你版的宫廷政变 - 大宋正道 - 荒烟漫草 勤政殿早已被刘光世派人收拾干净,只有殿外石阶上的斑斑血迹,证明这里确实发过了一场针对赵桓的宫廷政变。 “你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回宫的第一件事,赵桓并没有急着审问被刘光世抓捕的二人,寝宫内只留下了小内侍。 “回官家,奴才去准备晚膳的时候,路过陈中官(宋朝太监不称公公)的住处,听见屋内有人说话,似乎提到了勤政殿。陈中官一向在别处服侍,奴才便觉得有些蹊跷……” 小内侍伏在地上,不知道是因为畏寒还是害怕,身体有些瑟瑟发抖。 “就凭勤政殿三字,你便能知道他们要害朕?” 赵桓的语气有些冷。 任小内侍再如何聪慧,断不能仅凭着勤政殿三字,便能预测一场宫廷政变。 “奴才还听见他们说到临华门……” 入夜以后,所有的宫门都要落钥封门,没有官家的特旨,绝对不会开启。 陈中官陈渔,正是内侍省掌管后苑宫门的都知(宋代宦官职位)。 可就算一个掌管宫门钥匙的中官,同时提到勤政殿与临华门,一般人也绝对想不到会与一场宫廷政变相关。 能从只言片语中扑捉到政变阴谋的蛛丝马迹,不仅需要对当前局势有清醒的认识,还要有非常全面的分析判断能力,赵桓不由得对这个小内侍产生了兴趣。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事先禀明朕,而置朕于险地之中?” “奴才死罪…,奴才死罪…” 赵桓语气明显有些不善,小内侍伏在地上不停磕头。 “欺君自然是死罪。不过朕想听听,你是如何想的?” “奴才驻足听了一会儿,并没有听见陈公公提及其他事,是以怀疑是奴才自己多心了。没有影的事,奴才不敢胡乱禀告官家……, “谁知道他们真的做出大逆之事。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小内侍停止磕头,却将身体伏得更低,整个人几乎都贴到了地面。 略微一想,赵桓便知道他说的实话。毕竟谋逆这种大事,谁也不会拿出来放在桌面上,明目张胆的讨论,必然说的很隐讳。 小内侍虽然觉察到一些东西,但谋逆弑君,这种捅破天的大事,没有确凿证据,不敢乱说,也是情理所在。要是一个不慎,被人捉住马脚,反告他一个诬陷,说不定便是乱棍打死的下场。 “你倒是挺机灵……” 既不敢明说,又知道用迂回的方式来提醒自己,赵桓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胆小木讷的小内侍,居然有如此玲珑心思。 不管如何,他也总算是救了自己一命。 “起来吧。算你还有些忠君之心,知道暗示朕。欺君之罪,朕暂切记下…” “你服侍朕也有些时日了,倒没记住你的名字……” “奴才叫做小桂子……” 小内侍从地上爬起来,依旧将头垂的很低。 “小桂子?” 赵桓一愣,随即想起那位七个老婆的韦爵爷。 “你的机灵劲倒是能赶上他,不知道有没有他那般的好运气?不过那家伙机灵过了头,想要左右逢源,大小通吃。朕可不许你这样做,要你只能对朕一人忠心……” 赵桓心里盘算,这个机灵的小内侍,将来也许会排上大用场。 “跟在朕的身边,不能没有名字。今日朕便赐你个名字,你本姓什么?” “奴才自幼便进宫,已经记不得本姓了,或许……便是姓桂吧?” 听说赵桓要给自己赐名,小内侍心头一阵狂喜,饶是他心性沉稳,身体也不由得微微颤抖。 在宫中,无品无级的小内侍,是没有名字的。比如小桂子,只不过是便于称呼的一个代号,根本不是他真正的本名。 赵桓赐名,便意味着自今日起,自己便算是有了名分地位的中官了。 “姓桂……” 略一沉吟,赵桓脑子里无由来的冒出一个名字。 “就叫做忠贤吧……” “不过,从今日起,你只能对朕一人忠心。若还存有其他的念头,朕随时取了你的狗命!” 赵桓语气冷了下来。 “忠贤,我叫桂忠贤……” 小内侍连忙磕头答应,心里将赵桓赐的名字默默念了一遍。 ………… 一场政变,被一个小内侍消弭于无形,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 政变的过程其实很简单,内侍省掌管门钥的都知陈渔,领着几个小内侍,乘夜开了后苑的临华门,将一队禁军放了进来。 禁军领头的是统制(北宋中下级军官)刘志,人数也不过十数人。 十几个人试图弑君,这听起来有些儿戏,十分荒唐可笑。 其实比这更加荒唐的事,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大明那位有名的修道皇帝,便是在寝宫中,差点被服侍自己的两个宫女勒弑。这还不算完,过了几十年,他的重孙,仅当了一个月皇帝的那位主,还在当太子的时候,被一个疯子拿着木棍,从宫外直接打到东宫,差点将他毙于棍棒之下。 是以干这种事也确实不需要多少人,毕竟不是扯起大旗来公然造反。 宫中都知道勤政殿一向只有一个小内侍服侍,只要能乘夜摸进去,也就是一刀结果的事。官家虽然号称是真龙天子,并没有真的三头六臂。 ………… 至于为何要谋弑官家,据陈渔交代,他听说官家不愿去金营议和,生怕金人一怒之下,打破城池,殃及到自己。 于是便去与有宗亲关系的刘志商议,想要将官家软禁起来,逼他退位,然后请上皇复位主持议和大局,并没有想过要谋害官家的性命。 问及背后是否另有主谋,陈渔一口咬定断然没有,只他与刘志便是主谋。 再问刘志,也是这般说法,口供与陈渔出奇的一致。只是末了加上一句,“臣深知罪大之极,并无他想,但求速死……” 赵桓当然不信他们的鬼话。 刘光世也不相信。 “要不等到天明,将他们送去三法司?毕竟审案,他们比臣在行……” 看着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的陈渔和刘志,依然坚持着之前的口供,刘光世十分头大。 赵桓轻轻摇头。 要说刘光世政治上还是幼稚,将人送去三法司,最大的可能就是,主谋没问出来,这二人却已经蹊跷的正常死亡。 最重要的是,赵桓不想将这件事摆到桌面上来。 他不相信这件事背后没有主谋,但他决定相信陈渔二人的鬼话。 其实就算他们不说,赵桓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想要他死的不是哪一个人,而是整个既得利益群体。 这两个人,不过就是那个群体手中的工具而已。 赵桓已经猜到了他们要杀自己的真正意图。 为什么他们这么急切的动手,连一晚都不愿意等? 不是因为赵桓今日在垂拱殿的举动,破坏了祖宗立下的规矩,让他们觉得已经不能再掌控局势,想要重新找一个代言人。 这可能也是原因之一,但仅仅因为这个,他们不会如此迫切。 真正的原因在于,明日去金营议和的是晋王赵模,而不是大宋的官家,这是与金人的要求是不相符的。 归根结底,他们还是害怕金人,还是不甘心官家不亲去金营议和。 他们之所以如此迫不及待,就是想要赶在天明之前,为大宋换一位新的官家。至于是上皇复位,还是直接由晋王或者哪一位亲王继位,对他们来说都一样。 因为不管是谁成为新的官家,都会依照他们的意愿去金营议和。 而对于金人来说,他们要的是大宋的官家,至于是赵桓,还是赵佶,又或者是赵模,都没有什么区别。 0017 理财高手张俊(求收藏求投票) - 大宋正道 - 荒烟漫草 “你们害怕金人,难道就不害怕朕?” 赵桓的内心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任谁知道自己被当做猎杀的目标,都不可能不愤怒。但理智告诉他,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还是那句话,要以大局为重。 现如今最大的大局,是如何对付金人。 “将他二人结果掉,连同那些尸体,一同处理干净,今日之事,就当没有发生过……” 话虽这样说,赵桓也清楚,纸包不住火,宫里这么大动静,早就有内官过来查看,只不过被刘光世布置的警戒挡在外围罢了。 宫外的主谋,只怕也早已知道结果,宫禁虽然森严,他们却都有各自与宫里交通的秘密渠道。 自己的做法,无异于掩耳盗铃。 掩耳盗铃当然是一个贬义词,但实际上,有时候在一些具体问题的处理上,却不失为一种好的方法。 特别是今晚的事件,让赵桓明白,就算自己是官家,想要完全掌握权力,光凭阳谋还不够,有时候还需要玩弄阴谋。 这与帝王的格局无关,因为你不这样做,不代表别人不会这样做。 而玩弄阴谋,就需要有掩耳盗铃的勇气,让暗流一直涌动在河底,而河面上看起来还是那么平静。 “官家,这是……” 刘光世不明白,意图弑君这么大件事,官家就这样轻轻放过,不再追究? “你照朕的意思去做便是……” 有些话,此时还不好对刘光世明言,说了他也不一定会明白。 “对了,上皇那边,你着得力的人过去,好生守护,千万不要让他受了惊吓……” 虽然这件事不可能与赵佶有关,但夺门之变的教训,不能不吸取。 刘光世不是蠢人,立刻变明白了赵桓这句话的意思,领旨下去。 至于自己这边,赵桓倒不是十分担心。 他猜想,今晚的政变失败之后,短期内他们应该不会再谋划类似的行动。 还有几个时辰,赵模就要去金营了。这件事一旦成为即成事实,那些隐藏在暗地里的人,就不会再对赵桓如何,因为他们需要这个官家站在最前面,去抵挡金人随时爆发的怒火。 ………… 昨晚闹了几乎一宿,第二天赵桓并没去给赵模送行,而是睡到巳时才起身。 闹出这么大事,宫中虽然下了严格的封口令,还是禁不住内侍宫女们私下议论。这些琐碎之事,他也没有精力去管。 小内侍桂忠贤已经按照赵桓的吩咐,去找人进宫面圣。 赵桓第一个要见的,便是张俊。 关于张俊的敛财或者说是理财能力,野史上曾有这样的记载。 张俊的家产最多时有良田一百多万亩,每年光收租米就在百万石左右,相当于当时最富庶的绍兴府两年财政收入。 他还有无数的房产、宅邸,房租一项,便可岁入七亿三千万文铜钱。 因为家里银子堆积如山,张俊怕有人来偷,便将银子铸成一千两(八十斤)一个的大银球,取名“没奈何”,意思是小偷根本偷不走它们。 后来南宋朝廷急需用钱,无处筹措,只好找张俊的后人开口。张俊的后人不知道是迫于压力还是根本不在乎银子,一次性便捐给朝廷十万石白米。 野史的这些记载,可能有些夸张的成分,但也足以证明张俊确实是个弄钱的好手,积累的财富即使没到富可敌国的地步,也相差无几。 ………… 昨日垂拱殿之事,早就传遍了汴京城,普通百姓虽不清楚具体细节,却也都知道官家在大殿前杀了汪相公。 张俊作为京官圈子里的一员,虽然朝议时不在现场,知道的细节当然要比普通百姓清楚。这让他内心里对赵桓产生了极大的敬畏,这种敬畏,不是对皇权的敬畏,而是对赵桓本身的敬畏。 是以等赵桓洗漱完毕,用过早膳,张俊早已在勤政殿外候旨。 昨晚宫中发生的事,他自然也有耳闻。 他没想到的是,赵桓今日起床的第一件事,不是追查主谋,也不是去给晋王送行,反而来召见自己这个职位卑微的下臣,心中不由得一直上下忐忑。 此时站在赵桓面前,虽然官家的表情相当平和,张俊却觉得心里有些发怵。 对于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赵桓心情有些复杂。 他是南宋中兴四将之一,对金战功卓著;他又是有名的大贪官,一生敛财无数;最重要的是,他还是赵构杀害岳飞的帮凶之一。 从赵桓的内心来说,他不太愿意用这个人。但是现实的情况,又让他不得不用。好在他赖以安慰的是,许多事情都还没有发生,而自己有机会让这些事走向截然不同的结果。 ………… “伯英(张俊字)现在户部任职?” 出乎张俊意料,赵桓语气出奇的平静,也并没有提及昨晚的事,诧异之余,也让他少许心安。 “回官家,自宣和六年,臣便在户部听候差遣……” 张俊小心的回道。 “户部是大宋的钱袋子,时局如此,府库空虚,这个差事不好当啊……” 这句话有些闲聊的意味,但这种时候,官家把自己召进宫,绝不会是为了与自己闲聊,张俊知道,官家接下来肯定还有话说,便没有接茬。 “朕需要用钱,你有什么看法?” 果然,赵桓马上就将话头转到了正题。 张俊自然知道官家缺钱。 上皇在位的时候,六贼为了投其所好,弄那些花草石头,又乘机中饱私囊,早就将国库掏的比李相公那张白脸还干净。国库掏空了,又把主意打到百姓身上,巧立各种名目,大肆搜刮。原本宋朝的百姓,在历朝历代中,都算是富庶的。结果经历了徽宗一朝,直接打回原形,快要恢复到五代末的水准了。 再加上对西夏的巨额战争耗费,对辽的岁贡,使得宋朝财政状况极度恶化。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前番金军围城,为了赔款求和,几乎将整个汴京城翻了个底朝天,真正到了家无余财的境地。 ………… 0018 张俊的政治表态 - 大宋正道 - 荒烟漫草 今日晋王去金营议和,金人定然会狮子大开口,巨额赔款是免不了的。 官家说缺钱,估计就是为了这赔款一事。 只是官家要筹钱,应当找白相公、李相公或者是吕尚书商议,怎么会找上了自己这么个小小的户部主事? “其他人我信不过,这件事,朕便差你去办……” 赵桓似乎猜透了张俊的心思,也没有过多解释,直接将这担子压到张俊身上。 “官家,这……” 张俊先是一惊。 他没想到,赵桓会将这么要命的差使交给自己去办。 为什么说是要命的差事,因为这件事若是办不好,不说官家饶不了他,金人更加饶不了他。他的顶头上司、原户部尚书梅执礼,就是因为在金军第一次围城时筹款不力,差点被完颜宗翰一刀剁了。 不过张俊是个聪明人,随即便意识到,巨大的风险背后,对自己来说,或许也隐藏着巨大的机遇。 种种迹象表明,官家对在位的几位宰执已经不再信任,等金军退走之后(这时宋朝的官员都还认为金人只不过是想要钱要地,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的目标是徽钦二宗),朝廷可能会有巨大的人事变动。 自己不过是一个户部主事,按照正常的晋升渠道,就算朝廷大换血,那些重要的职位也很难轮到自己。但若是能傍上官家这棵大树,那便不一样了。徽宗朝六贼的发迹史,他可是研究的一清二楚。 略一犹豫,张俊便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何况他很清楚,其实这桩差使接不接,也由不得自己。抗旨不遵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垂拱殿前王时雍的血迹犹自未干。 反正都是要接,不如接得干脆利落,接得义无反顾。 “臣愿为官家效力……” 张俊立马翻身跪倒,态度极其诚恳。 见张俊答应的这么干脆,赵桓倒有一些意外,不知道是不是斩杀王时雍一事起到了震慑作用。 “名不正则言不顺。筹款一事极为重要,以你户部主事的身份,倒也不好行事……” “今日朕便任你为东京转运使,专司筹款一事,不受中书门下及户部节制,直接对朕负责……” 人家肯干事,赵桓也不吝惜糖果,及时的抛出一颗给张俊尝尝甜头。 “臣张俊,叩谢官家……” 见效果如此明显,张俊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强自压下内心的一阵狂喜。 “起来说话吧,现时不是闹这些繁文缛节的时候……” 赵桓摆摆手,示意张俊站起来。 “说说看,这筹款一事该如何着手?” “臣斗胆先问一句,官家需要多少银子,期限如何?” “数量么,当然是越多越好,至少也不能少于三百万两。至于期限么……,便以三天为准……,如何?” “三天内筹三百万两……,也不是不可能……” 张俊眉头微皱,按照自己的打算在心中暗暗估算,最后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臣以为可行……” “你说说看……” “那臣便斗胆说了……” “朝廷的正常支出,无非是来自户部府库。可如今财政状况早就恶化之极,户部根本拿不出银子来,官家是清楚的。想要筹钱,无非是从民间着手……” “汴京城原有人口百万余,如今只剩十之七八,户数也不过十六万四千余户。如今要筹款三百万两,每户需摊派二十两上下。前番金军围城,为了筹措赔款,已经向汴京城百姓募捐过一回。如今几乎是家无余财,别说是二十两,只怕二两也拿不出。就算臣竭尽所能,能募到的只怕也极其有限,不过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张俊虽然有历史污点,但就能力来说,确实算是个干吏。 “国库空虚,百姓也无钱。要说汴京城还有哪里有银子,恕臣斗胆的说一句,便是官家这大内,和城中皇亲国戚及百官的私宅……” “大内的银子乃是官家私产,臣胆子再大,也不敢往这上面打主意……“ “以臣之见,想要筹钱,只能从百官入手。既然官家将这差使交给臣,臣斗胆请官家赐一道旨意,城中大小官员,无论职位高低,均按品佚捐银……” 见张俊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赵桓深感自己没有看错人。 ………… 为什么张俊敢于冒着得罪满朝文武的风险,向赵桓提出这样的筹款建议,正因为他与刘光世完全不一样的性格。 刘光世一向以求稳为上,不愿意得罪任何一方的人。他站上赵桓这条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非是他的本意,而是被赵桓一步一步赶上船去。 而张俊上船,赵桓只不过给了他一条跳板,是他自己主动跑上来的。而且他一旦上船,就完全把自己当成了这条船上的人,不留丝毫的后路。 因为张俊十分清楚,这种局面下,任你八面玲珑,也不可能做到左右逢源。原本可能想不得罪任何人,结果往往是把所有人都得罪了。如其这样,不如直接一条路走到黑,完完全全的站在赵桓这一边,将他的生死荣辱与赵桓捆绑在一起。 这也是一种政治表态,表明从今日起,他张俊就是官家的人,会死心塌地跟着官家干。 对于张俊的所思所想,赵桓能猜到八九不离十,也愿意接受张俊这样的表态。 这样不留后路的人是很可怕的,但往往也是最管用的。赵桓明白这个道理,而此时他也正需要这样的人。 ………… “这道旨意,朕可以给你……” “不仅如此,为了让你行事方便,朕会带头从大内捐出银子,给那些王爷相公们打个样……” “官家能如此,实在太好不过。请官家宽心,等到金军解围,臣就是想天法子,也会将官家的银子加倍奉还……” 别看张俊口里说的头头是道,内心对于这件事情的难度,还是有很清醒得认识的。此时听赵桓说要带头捐银,心里略略松了口气,这样一来,事情办起来便要相对轻松许多,也就一点没跟赵桓客气。 “这件事以后再说……” 赵桓轻轻摆手。 “朕还会让刘光世拨给你一队禁军,若是有人不按朕的旨意行事,阻拦筹款,你便可直接弹压。只要不轻易闹出人命来,都由朕给你做主……” 为了能使张俊顺利的完成筹钱目标,赵桓可以给他最大的便利。 张俊再次轻轻的松了口气。 “张俊,朕该做的都做了。朕丑话说在前头,若是这样,你还不能办好差使,休要怪朕翻脸无情!” 就在这时,赵桓却是语气一冷,眼中射出两道寒光。 张俊心中一凛。 不过此时他已经有了底气,并不十分担心。他心道,有兵有权有旨意,若是还办不好差使,这个官自已也不好意思再做下去了。 时间宝贵,拿到赵桓的旨意,张俊没有再做耽搁,立马去准备筹款的相关事宜。 0019 造势 - 大宋正道 - 荒烟漫草 张俊依照赵桓的意思,先去找刘光世要一队禁军。 他与刘光世虽然一殿为臣,却因分属武将文官两个阵营,并没有什么私交。 今日见到面前这个比自己长几岁的新任禁军都指挥使,张俊心里未免有些异样的感觉。 昨日垂拱殿事件之后,汴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刘光世现如今是官家面前的第一红人。 原来这件事与张俊没太大的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际遇,刘光能得到官家的赏识,自然有他的气运。可如今自己同为官家办事,以后便是一条船上的人,自然就有了些别的想法。 刘光世心里何尝没有想法?他不知道这个一向都不起眼的户部主事,怎么在一日之间,就搭通了官家的天地线,还得到筹款这等重要的差使。 这种事不应该是几位相公和户部尚书该办的么? 两人对对方各怀心思,倒不是说他们起了在官家面前争宠的念头,已经将对方视作对手,他们都很清楚,如今还远远不到那种时候。 更大程度上,这是同坐一条船的惺惺相惜,也对这条船前程命运的有着同一种担忧。 毕竟现时这条船还在****之中摇荡,一个不慎,整条船连同船上的人,都会葬身于风浪之中。 作为船上的人,不管是被逼上来的,主动上来的,这都是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结局。 正因为如此,在听明张俊的来意之后,刘光世片刻不敢怠慢,叫过一位名叫林立的小队长,让他去给张大人带一队精兵过来。 张俊却摆摆手,笑着道,“刘将军的好意,伯英心领了……” 话未说完,他瞅了一眼那名叫林立的小队长,才接着道,“这位林统制,暂时请刘将军借于我。至于精兵强将嘛……,我这里就不需要了,还是跟着刘将军保护官家的要紧… “林统制,我这边的差使也不需要人多,你去帮我齐八十人就足矣。不过这些人要有个条件…年纪大小无所谓,身体强弱也无所谓,但必须是相貌丑陋的,五官不全,有身体残缺的最好。当然,正常的办事能力还是要具备的…” 听了张俊的要求,刘光世与林立都有些不明所以的,不由得对视了一眼。 在刘光世看来,筹钱之事何其紧要的,又极其敏感,必然会发生事端。官家让自己派兵给张俊,自然是为了弹压不愿意交钱因而生事的人。 可张俊只要区区八十人,而且专门挑些老弱病残,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张俊看出来他们眼里的疑惑,却也不解释,只是笑着道,“刘将军,下官并未跟你开玩笑,这些人我自有用处。我知道这条件未免苛刻了些,不知将军能否找得齐?” 这倒不是张俊调笑刘光世,要说八十精兵,刘光世随手便能拿得出,八十个伤残丑陋之辈,还真的要花一番功夫。 见张俊真的不像是调笑的模样,饶是刘光世满脑子的疑问,也只好先搁置一旁,对身边的林立挥挥手,“便依张大人的意思,赶紧去寻齐八十个人。” 刘光世虽然畏金人如虎,却决非浪得虚名,治军也颇有手段,下属一向对他敬畏有加。此时他一声今下,林立立马依令而去。 林立走后,二人坐下来喝茶聊天,却很默契的避开那些敏感的话题,闲谈些没有营养的事情。 …… 禁军是护卫皇城的主要力量,刘光世率领的又是直接护卫官家的精锐,老弱病残之辈早就被淘汰掉。就连相貌不周整的,也都不怎么常见。 是以张俊二人喝了一肚子水,等得已经有些焦躁的时候,林立才领着一队兵飞奔而来,分成两列站到张俊面前。 张俊要的人在禁军实在难找,别说残疾,连个缺牙的也没有。好在林立倒也机灵,直接去了五城巡防司,那里看守城门、巡逻城墙的兵士,有很多都是在与金军交战后侥幸逃命的伤残之人。 巡防司听说是刘光世刘将军要人,知道他现如今是官家面前的第一红人,哪里敢怠慢,马上按照要求,挑些缺胳膊少耳朵,面上带疤,口中缺牙的兵士,交于林立。 他心里其实也是犯着老大的嘀咕,不知道刘将军要这些宝贝有什么用。 用时虽然长了些,张俊对林立挑来的这人,还是相当满意的。 时间紧迫,张俊也不同刘光世过多寒暄,礼节性的道了声谢,便让林立带着这队兵,跟随自己而去。 …… 兵士们两个人分为一组,顺着汴京城的大街小巷,一面敲着锣,一面大声的叫嚷,“晋王已去金营议和,请各家各户准备好金银财物,金人拿了议和款,就会撤军北还咯……” “官家还有旨意,城中各色人等,无论庶民也好,亲王驸马也好,相公尚书也好,均需一体纳捐……” 老百姓对当兵的本就有种天然的畏惧,而且根据以往的经验,这般叫嚷声过后,往往会给自家带来灾难性的后果,何况这些沿街叫嚷的兵士个个肢体残缺,面目狰狞,如同凶神恶煞般。 是以街上的百姓还未等听清在叫嚷着什么,便逃回家中,早早的避了门户,好像这样就能把叫嚷声,以及叫嚷可能会带来的灾难,一起挡在门外。 可就算是锁上门,也锁不住那些锣声叫嚷声往耳朵里钻。不过半天功夫,几乎全汴京城的百姓都知道,官家又要向各家征银子,赔给那些杀千刀的金人。 只是有一条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官家说了,那些官老爷们也要与老百姓一样交银子。 这可是大宋从未有过之事,难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过这件事对老百姓来说,只不过觉得有些稀奇,对他们的处境却丝毫没有帮助。 如今哪里还有银子能拿的出?原就因金军围城生计无着落而困苦的脸,变得更加困苦。 张俊自然也明白,老百姓已经没有什油水可刮,不可能指望从他们身上弄来三百万两。 他这样做的目的不过是造势,他就是要全城都知道,官家在筹钱,而这些钱是给金人的议和款,尤其是要让那些王爷相公们知道。 从古至今,若是某个时期能被称为盛世,往往会出现一种现象,那便是“文官不贪财,武将不怕死。”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恰恰说明,文官贪钱,武将怕死,是一种常态。 这一点张俊很清楚,就算他有官家的尚方宝剑,也还有些要钱不要命的主,要让他们手中掏出银子,比拔蛇出洞还要难。 是以他要利用舆论造势,先给那些人一些心理上的压力。 0020 越王府中讹银子 - 大宋正道 - 荒烟漫草 一般人做事,往往都是都是先易后难,张俊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他选择首先是最难肯的一块硬骨头。 “你一个小小的户部主事,居然敢到这里上门要银子,是谁给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越王府的李总管听明张俊的来意,顿时破口大骂。 这也难怪,越王赵偲是徽宗皇帝的亲弟弟,当今官家的亲叔叔。李总管在王府当差多年,平日只见有人到王府来孝敬银子,还从未见过有人到府上来要过钱。 “李总管,张相公已经不在户部任事了,如今是官家特旨简拔的东都转运使。” 张俊还未说话,跟在身后的林立已经抢先开口。他出身行伍,凭着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军功,才得到这个禁军队长的职位。平日对于这些狗仗人势的内府管家们,最是看不惯。此时见他呵斥张俊,便忍不住不阴不阳的怼了回去。 “东京转运使又如何,不也是大宋朝廷的官?既便是白相公、李相公,也不敢说来咱府上要银子……” 林立抬出张俊东京转运使的名头,根本就没吓到李总管。 “李总管,银子的事暂且不提。还烦请先通报王爷一声,说是下官张俊求见……” 张俊却似乎丝毫不恼,脸上依旧挂着微笑。 “王爷在后院听戏,此时想必正在兴头上,谁敢去惊扰他老人家?张大人,俺说句话你可别不爱听,要银子的事,休要再提,免得王爷知道了,于你不好看;若是要见俺们王爷,还请择日等他闲了,你再来吧…” 李总管说完,便要撵人。 张俊心中微微感叹,腹诽道,赵家的江山已到如此地步,金军眼见就要打进城,你们这些姓赵的王爷们还有闲心雅致听戏唱曲,倒与上皇是真正的亲兄弟。 反正该有的礼数都有了,张俊也就不再客气,脸上的笑容一收,淡淡说道,“本官是奉旨而来,李总管还是通报王爷一声的好。这抗旨不遵的罪名,只怕王爷也不愿意担……” “果真有旨意?张大人为何不早说?” 李总管一听张俊身上有旨意,似乎有些不信,却也不敢再怠慢,转身就去通报越王。临走的时候,还瞪了林立一眼,眼中不满之意甚为明显。 越王赵偲本就是个脾气爆燥的,听李总管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顿时暴跳如雷,抓过一把长剑就往前厅去。 “姓张的,是谁给你的胆子,敢到本王这里要银子?” 见到张俊,越王二话不说,拔出长剑指着他的鼻子,斥问道。 面对明晃晃的长剑,张俊却丝毫不惧,他知道这些王爷们都是绣花枕头,外强中干,吓唬吓唬人还可以,要说当众斩杀朝廷命官,打死他们也不敢。 “若不是你们这些皇室子弟早就没了血性,大宋也不至于沦落到任外族欺辱的地步……” 张俊心中再次微叹。 “王爷息怒,非是下官想来,无奈官家的旨意在身,下官不得不来这一趟……” 张俊向越王行了一礼,嘴里打着哈哈。 “少给本王来这一套!什么官家的旨意,还不是受了你们这些心术不正的读书人糊弄。要不然,他怎么会来向他的王叔要钱…” 越王正在气头上,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话语中有诸多大不敬之处。 “王爷,想必你也听说了,晋王已去金营议和,这番割地赔款肯定是少不了的。官家为了能让金人早日撤围北还,便下了旨意,让下官主持筹银一事,倒并非是下官的主意………” “王爷您也知道,这城里哪里还有银子可筹,官家只好让王爷相公百官大臣们先掏些私己银两,日后再当赐还……” “这也是无奈之举,还望王爷体谅官家的难处……” 张俊陪着笑道。 “去去去,要银子去别处去要,跟本王说不着。白时中李邦彦那些相公早就富可敌国,我一个闲散王爷,平日不过靠上皇恩赐些散碎银两,来养活府里的这百余口人,哪里还有闲钱……” 越王知道张俊说的是实话,心中的怒火也平息了大半,将手中的长剑轻轻放下,嘴上却丝毫不放松。 “王爷您放心,那些相公府上,早都去了人。官家的旨意说的很明白,凡是吃朝廷恩赏俸禄的,一个都不能落下……” “可您是咱大宋头一号的王爷,那些相公们眼睛可都对您瞧着。王爷要是不拿钱,下官这差使可办不了,官家那里也交不了旨……” “还望王爷多多体谅下官的难处……” 张俊依旧陪着笑。 “体谅你的难处?那谁来体谅本王的难处?反正要银子没有,只有老命一条。你看看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值多少银子,要不你拆了拿去换钱?” 见张俊死缠乱打,毫不松口,越王的火气又冒上来,手中长剑不停颤动。 “王爷,您要是这么说,倒叫下官无地自容了,这银子您不拿也罢…” “不过有句话下官还得告诉您,官家说了,若是三日内凑不齐赔款银子,金人那里肯定不会答应。为了保住大宋江山,只好让金人自己进城搜刮,他们捞够了,自然就会撤军北还……” “官家真有此意?” 越王闻听张俊此言,顿时由怒转惊。 “实属无奈之举…” 张俊苦笑。 “王爷您也知道,金人是何等蛮横,若是让他们进了城,那还得了?” 张俊指着门外那些残疾的兵士,“王爷您瞧,这些都是与金人交过手的,今日能站在这里,那都是他们祖上积德了。” 越王方才已经瞧见那些兵士,本就有些刺眼,此时更觉惊心。 沉默了半晌,越王似乎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罢了,本王这里仅有一万两积蓄,本是指望它养老的,今日便交于你……” “不过你一定要禀明官家,不管如何,千万不能放金人进城。金人乃虎狼之族,最是轻诺,若是放进城来,只怕再也送不走了……” “正是这个道理,不到万不得已,官家决不会出此下策。官家急着筹钱,也是于此考虑,让金人拿了银子,好早日撤围北还……” 越王听了张俊的话,才稍稍心安。让下人从府库取出一万两白银,交于他手下那些人。 临走时,越王又一再嘱咐张俊,让官家千万不能放金人进城。 张俊自然点头称是。 连哄带吓从越王这里弄到一万两银子,算是开了个好头,张俊稍稍松了口气。 就连上皇的亲弟弟都带头拿了银子,其他人那里便容易办了。 0021 张德远的疑虑 - 大宋正道 - 荒烟漫草 筹钱的事情交给张俊,赵桓暂时将这件事放在一旁。 接下来要见的这个人,是目前所有人里面最关键的一个。 因为赵桓决定,暂时将抗金的帅旗交给他。 这个人与张俊同音不同字,叫作张浚。 张浚,绝对是南宋史上最重量的人物之一。 他是政和八年进士,曾任枢密院编修官、侍御史等职,现任太常寺主薄。 靖康年间,他担任的还是中下级官职。但赵构登基以后,张浚便迅速的崛起。特别是刘苗之变时,他约吕颐浩、张俊、韩世忠等人勤王,一战功成,被赵构任为知枢密院事,成为南宋政权的军事统帅。 著名的中兴四将,都曾经是他的部下。 虽然宋朝一向的规矩都是文人掌兵,但张浚能以三十出头的年纪,统帅韩世忠、张俊、刘光世、岳飞这四大猛人,而且能让他们服服帖帖,确实有他过人之处能。 除了军事上的才能,赵桓更加看重的,是张浚坚决抗金的态度。 张浚的后半生,几乎都在为抗金事业做贡献,也几乎都在于朝中的议和派做斗争。 几起几落,都与他坚决抗金有关。 但不管朝局如何变化,职位如何升降,他的态度始终都没有变过,一直将恢复山河、收回故土作为毕生追求的目标,直到死也没有变过。 ………… 对于身前的这个年轻人,赵桓有一种很复杂的情绪,欣赏、期待甚至还有一丝嫉妒。他不过比自己大上几岁,却举止有度,进退有据,不急、不躁、不媚、不傲,沉稳得如同一座山。 与这样的人打交道,不能玩弄太多的权术,不如直截了当些好。 让桂忠贤给张浚赐了座,赵桓便开门见山,向他阐述了自己想要抗战的想法。 “官家想要抗战?” 饶是张浚性情平淡沉稳,初听赵桓的想法,也不禁微微动容。 对于官家的性子,张浚认为自己是了解的,用优柔寡断四个字来形容最合适不过。 当前这种极其被动的局面,也正是他这种性格所导致。 当初还有选择余地的时候,他在各个选项之间摇摆不定。 主战吧,想赢怕输,不敢以全部兵力跟金军玩命; 主撤吧,又不甘心放弃繁华的汴京城,放弃皇城的安乐窝; 主和吧,又不愿意对金人俯首称臣,折了官家的面子。 否则的话,不管是战、是撤还是和,只要能坚定的选择一种方略,局势也万万不会糟糕到如今的地步。 官家今日忽然又起了抗战的念头,而且还特意将自己这个闲官散员招来商议,一时之间张浚也没弄清,赵桓到底又想干什么。 时至今日,抗战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时机,就连张浚这个一向的主战派也看得出。与金人议和,最大限度的保存实力,而后励精图治,将来再一雪前耻,似乎才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莫非官家的老毛病又犯了?” 张浚眉头微皱。 “德远(张浚字)勿疑。此番朕抗战之意已决,绝无二心!” 赵桓知道张浚在顾虑什么,这也不能怪他,都是前任选择困难症给闹的。 只是这句话不像是一位官家对臣子说的,反而像是臣子在对官家表忠心,这让张浚稍稍有些不安。 “是臣失礼了……” 张浚站起身。 赵桓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朕今日让你来,就是想听听你对抗战的想法。对了,朕要听真话……” “官家既然相问,有些话,臣不敢不说……” 话说到这个份上,张浚只好暂时放下疑惑,认真的思忖了一回,才缓缓开口。 “若是前番金军还未围城,李相公还在主持朝局,官家要抗战,臣定然举双手赞同。可今日局面,又有不同,抗战已失先机。何况臣不过微末小吏,即便赞同官家的主张,也无济于事。几位相公那里,定然另有话说……” 张浚这番话的潜台词,当初主战派站上风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 如今主战的李纲已经被贬出东京,主持朝中的大佬个个都是议和派,根本没有人会支持抗战。 “这个德远也不必担心,白时中、李邦彦那里,朕自有话说……” “就算官家乾纲独断,力排众议……,臣以为,如今的局势下,抗战成功的把握,也不足一成……” 见赵桓准备一意孤行,张浚皱眉思索,怎样说才能让赵桓打消这疯狂的念头。 “就连这不到一成的成功机会,也还要具备五个条件。臣斗胆问一句,这些条件可曾具备?” “哪些条件?” “其一是主持大局之人。李相公远在江南,朝中根本无人主持大局。在位的几位相公,一贯畏金人如虎。若说抗战,他们万万不能同意……” “其二是大量钱粮物资。要抗战,先要固城死守,一直将金军拖到师老,才有机会反击,解汴京之围。这绝非短日内能做到的,长时间的对峙拉锯战,必然要消耗大量的钱粮物资。可如今这方面的情况,官家想来是清楚的……” “其三是士气。如今围城的金军有十余万人,又是久经沙场的虎狼之师,领兵的完颜宗望、宗翰也是将中奇才。反观我大宋,城中不过三万余的禁军,真正有战力的估计也只有二万左右,就是这二万人,在金军围城日久的威压下,早就士气全无。不是臣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以二万毫无斗志之师,对抗数倍于己的虎狼之师,无异于以卵击石……” “其四是外援。若无外部援军,城中再如何死守,最终也逃不过城破的结局。可如今援军在哪里,如何突破铁桶般的包围圈去联络他们,都是问题……” “最后一条,也是最关键的一条……” 说道这里,张浚抬起头,直视着赵桓, “臣不知道,官家这抗战的决心,到底能坚持多久?若是如前次般反复不定,臣以为……,还是依朝堂公议,与金人议和的为是……” 张浚知道,自己最后的这番言行举止,显得极其无礼。赵桓要是以此治自己个大不敬之罪,自己绝无话说。 不过他自度出乎公心,并无所惧。 说心里话,张浚对这个官家一向都有些看不上,他根本不相信赵桓会决心抗战,今日之举,不过是重压之下,慌张无措的表现。 何况若是赵桓连一点刺耳的声音也容不下,抗战更是无从谈起,这也是张浚试探赵桓的小小手段。 “德远果然好见识。你所说的几点,也真是朕所考虑的几点。仓促之间,虽可能不太周全,但朕也都做了相应的布置……” 赵桓淡淡一笑,似乎根本没有听出张浚话语里淡淡的讥讽之意。 0022 朕心无反复! - 大宋正道 - 荒烟漫草 “德远的顾虑,朕心里早有计较,便给你一一说来……” “钱粮物资之事,朕已经交给张伯英去办……” 见张浚皱了皱眉,赵桓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德远不必担忧,朕知道如今城中的百姓手里无钱,不会再去搜刮他们。此番筹银,我让伯英打着议和款的名号,去向那些王公大臣们要银子……” “既便那些人不怕朕这个官家,金人想必他们还是怕的…” 赵桓自嘲的笑笑。 张浚也点点头。 堂堂大宋官家,为了向大臣们要钱,居然还要借用金人的旗号,这便是皇权衰弱的悲哀。 “是以银钱之事,朕倒不是太担心,我相信伯英能办好……” “援军之事,朕是这样考虑的……” “九月的时候,康王已去相州经营抗金大元帅府。有宗泽宗老经略的辅佐,想必已具规模……” “金军围城已久,康王手中有兵有将,为何不主动来救?” 张浚忽然打断了赵桓的话,稍皱眉头问道。 这句话一出口,赵桓便与张浚对视了一眼,几乎同时意识到了某个问题。 “朕以为,康王还是投鼠忌器吧…” “金军将汴京城围得如铁桶般,隔绝内外消息。康王不知城内确切情形,为了顾及上皇与朕的安危,不敢轻举妄动,也属正常……” 张浚又点了点头。 这种时候,也只有将事情朝好的方面想。 可是他们心里都清楚,那种担忧并不是杞人忧天。在外手握重兵,康王难保不会另生异心,故意按兵不动,坐观局势的变化,以从中取得最大利益。 “大名府总管赵野、韩世忠,也是一股可以用得上的力量……” “还有南面的光州、寿州……” “问题是,就算他们肯听官家的旨意,带兵勤王,可怎么才能与他们取得联系?如今的汴京城,便是插翅也难以飞出人去……” 张浚再次提出疑问。 “这确实是个问题。”赵桓眉头微皱,如何与外围勤王之师取得联系,一直让他颇为头疼。 “此事暂时也无万全之策,只能与金军交手后,见机行事……” “再说说士气问题,此次让伯英筹款三百万两,朕准备拿出一半,做为犒军之用。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另外,朕决定亲自上城墙,以身守城,与兵士们共进退。若是这样还守不住,朕也无颜再面对汴京百姓,便以朕躬死社稷……” “是以德远不必顾虑朕抗战的决心……” 说到这里,赵桓站起身,脸上显出决然之色,仓啷一声拔出身边的九龙宝剑,用力向下一挥,将面前的案桌斩下半只角。 “若朕心再有反复,便如同此案!” 张浚万万没想到,赵桓会用如此举动来表示抗战决心,这根本不是那个犹柔寡断的官家之风格。 可是瞧赵桓决然的样子,又根本不似作伪。 饶是张浚性子平淡,胸中的热血也被点燃,顿时起身,伏在地上行过大礼,“官家果是决意抗战,臣愿以死效之!” “德远请起……” 赵桓将张浚扶起,二人依旧坐下。 “至于主持大局之人,朕心中早有人选,那便是德远你……” “官家,非是臣不愿效力,只是……” 张浚闻言,再次吃了一惊。 他不过是个从五品的太常少卿,一向人微言轻,在朝中根本没有话语权。 是以空有一身的报负,在李纲李相公离朝之后,根本不受人赏识。反而因为主张抗金,处处受到当权的投降派打压。 没想到今日官家已然决定抗金,还要将这面大旗交给自己。 不是张浚不愿意接这件差使,只要是与抗金相关,他都不会推辞。 可是以自己的资历声望,就算是有官家撑腰,也绝难服众。抗金是何等凶险之事,如果行事处处受人掣肘,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 赵桓知道张浚在顾虑什么,淡淡一笑道,“德远不必过虑…” “朕今日便任你为东京四面行营使,专司汴京城防务,不受枢密院节制,直接对朕负责……” 宋代的官制很复杂,一个官员往往有头衔、品级及任职。比如李纲,靖康元年初时,头衔是太子少师,任职是尚书右丞(副宰相),品级是从二品。 除此之外,宋朝与其他朝代官员最大的区别,是具体办事的人除了任职外,一般还有个临时委派的差使。还比如李纲,他除了以上的头衔、品级、任职外,在主持抗金大局时,钦宗又给他个临时的职务,京城四壁防御使,这便是具体办事的差使。 为什么宋代要弄这么些复杂的花样?说到底,还是权力斗争。 官员的头衔品级任职,自有成制,一般由吏部草拟,宰执议定,而后报官家审定,用玺下发。通常中书门下任命的官员,官家都不会驳回。这样一来,官家往往就不能掌控最重要的人事任免权,导致被架空。 是以宋朝历代官家,为了将人事权夺回来,便想出了这么个法子。他们如果要想用什么人,而又担心宰执那里通不过,就临时派个差使,多以签书某某事、权某某事相称。 后来朝廷有一些特殊事务要处理,又不便设置常设机构的,也照此办理,由官家直接简任临时职务,待事务处理完毕,便将机构撤销,临时职务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这些职务都不占朝廷常规编制,这样处理,官家就能绕过宰执,将人事权控在手里。 到了北宋后期,反倒形成一种惯例,有正式职务的本官只享受待遇,不管具体事情;反而是领临时差使的官员,处理具体事务。 这种复杂的官制,从一定程度上加强了中央集权,平衡了官家文臣之间的统权和治权,和谐了宋代的政治生态;但从另一方面看,这种权、责、事不相统属的制度,也造成了官僚队伍的雍肿庞大,机构之间推诿扯皮,人员办事效率低下等突出问题。 宋代官制究竟究竟合不合理,赵桓也没有深入研究过,不过这种复杂的制度,倒是给了他可乘之机。 要是按步就班,赵桓想要用的人,在短时间内根本提拔不上来,因为在宰执那里不可能会通过。 好在官家有这种临时差遣的特权,才让他能绕过白时中李邦彦那些人,将自己要用的人放到合适的位置上。 张俊的东京转运使,今日封张浚的东京四面行营使,就属于这种临时性的差使。 张浚瞬间便明白了赵桓的用意,他不也是矫情之人,又一直对朝廷的投降政策耿耿于怀,此时有了实现自己报负的机会,也就不做推辞,“臣愿领此职!” 见张浚应承下来,赵桓心中也是一阵欣喜,他知道张浚这种人,只要是答应的事,必然会全力而为。 0023 针锋相对 - 大宋正道 - 荒烟漫草 “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官家的所有计较,都建立在我们还有时间准备的基础上。不知道金人那里,完颜宗望会不会给我们时间……” 张浚的秀眉又皱了起来。 前番张浚以为,抗战的想法不过赵桓心血来潮,便提出五个疑问,想让他知难而退,打消他有些荒唐的念头。 谁知道赵桓早就考虑过这些问题,还做了相应的安排,看来是真心想要抗战了。 是以张俊也不得不认真思考起来,随即便想到了这个最重要的问题。 “是啊,晋王那里,不知道怎样了……” 赵桓也皱起眉,下意识的向完颜宗望大营方向看过去。 这个环节是他最没办法掌控的,主动权完全在金人手中。如是完颜宗望根本不和赵模谈,执意要自己亲自出城,又或者他们根本就不谈了,而是选择直接攻城,那自己所有的打算便全部落空。 “希望晋王能体会朕的苦心,能拖一刻是一刻吧……” ……… 靖康元年十二月七日晨,新赐封晋王赵模,领尚书右丞张邦昌、户部尚书吕颐浩、权鸿胪寺卿徐正直,出朱雀门,过龙津桥,赴城南完颜宗望大营议和。 冒着漫天的风雪走了半天,此时又面对满营明晃晃的刀枪,赵模原来满腔的热血,早就冷却了下来。更让他觉得发冷的是,完颜宗望与完颜宗翰根本不见他,只派了个副将完颜莫干来应付他。 “赵桓为何不来?” 完颜莫干坐在军帐之中,严寒天气,背上虽披着一件裘皮大氅,胸口却全部裸露着,露出满胸膛的黑毛。 他丝毫不同赵模等人客气,也不让坐,劈头就是一句喝斥。 若是平时在汴京城,有人敢于直呼赵桓的名讳,赵模定当他是患了失心疯。 可如今身在金营,赵模一个养尊处优惯了的亲王,何尝见过这种阵势,早就被吓破了胆。 此时如凶神般的完颜莫干对赵桓如此不敬,他却不敢表露丝毫的不满,只将嘴张了两张,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见大宋遣来的年青人如此胆小懦弱,完颜莫干不禁哈哈大笑,两旁的军士也跟着鼓噪起来。 “大宋官家的名讳,岂是你一个番将能够胡乱叫的?完颜宗望便是如此治军的吗?” 金人正得意时,站在赵模身后的吕颐浩却站了出来,厉声斥道。 “你又是何人,敢直呼俺家二大王的名字,难道以为俺这宝刀不能杀人么?” 完颜莫干闻言大怒,猛的站起身,拔出腰间的配刀,指向吕颐浩。 赵模见完颜莫干说翻脸就翻脸,生怕他暴起伤人,害了自己的性命,顿时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后面的权鸿胪寺卿徐正直扶住他的臂膀,低声说道,“晋王勿怕。向来是两军交锋,不斩来使。这番将不过是在虚张声势,没有完颜宗望的授意,他不敢对咱们如何……” 赵模知道徐正直说的是事实,可一瞧完颜莫干那凶神恶煞般的模样,心中未免还是惴惴不安。 “将军的刀虽快,尚知世间有不畏死之人乎?” 面对完颜莫干明晃晃的刀口,吕颐浩丝毫不露惧色,朗声说道。 “此乃我大宋官家的亲弟,太上皇的亲子,大宋晋王赵模,与尔等议和的全权特使……” “吾是大宋户部尚书、太子少保吕颐浩,与张相公、徐正卿同为议和副使……” 吕颐浩,宋哲宗绍圣元年(1094年)进士,初任密州司户参军。后为南宋重臣,在高宗朝独相多年,昭勋阁二十四功臣之一。 他自幼生长于西北两边,娴熟军旅;应诏上奏战守之策,筹划颇为完备。在宣和伐辽时,他奏陈河北危急五事,请议长久之策,一时称此言“切直”。苗刘之乱时,又与张浚等人创议勤王,最终平息祸乱。但他在相位时,专横刚愎,力排李纲、李光等人,独断朝纲;为满足军需,又创立月椿钱,加重了东南百姓负担,人民苦不堪言。 是以历史上对吕颐浩的评价,多是毁誉参半。 人无完人,就算是历史上被誉为圣人的那几位,也或多或少存在缺点。 吕颐浩的功过暂不评说,至少今日在金人面前,难得他还保持着一位士大夫应有的气节。 “吾等奉官家之命,来与两位完颜大帅商议罢兵之事,以与贵国俢永世之好。可两位大帅不但不亲出迎接,反而让你一个偏将来羞辱吾等,难道这便是你们女真的待客之道?” 未等完颜莫干继续发难,吕颐浩反而先反问道。 完颜莫干没想到,大宋官员里还有如此强硬之人,一番话不卑不亢,却又在情在理。 赵桓未至,金人自然大怒。 完颜宗望本意是让赵模直接回去,换赵桓亲来。 完颜宗翰却不愿意轻易放回赵模回城,好歹要休辱一番,以解心头之恨。 于是授意完颜莫干,给这些宋人一个下马威,将他们吓破了胆,方能显大金国之威。 在完颜莫干的印象中,宋人都是懦弱不堪,只要吓上一吓,马上就会服软。此时遇到吕颐浩这个硬骨头,倒是有些不知如何应对了,也不能真的将他们拖出去,一刀剁了。 “俺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总之二大王交代过,除了你们的皇帝官家,他谁都不见。你们还是趁早回去,让赵官家自己过来……” 完颜莫干收回腰刀,虽还是那副凶残的模样,口中却不再像之前那般无礼。 “如要官家过来,也不是不可以,只需你家完颜皇帝亲自来迎接就行……” 吕颐浩依旧不卑不亢。 “大胆!” 完颜莫干闻言大怒,再次拔出腰刀,这次直接架在了吕颐浩的脖子上。 赵模已经吓得面色仓白,全靠徐正直搀扶着,才能勉力站稳。 张邦昌自到金营后,一直不发一言,此时仍旧面无表情站在原地。 “俺家皇帝是何等样人,你怎敢将黄口小儿与他相提并论?如此无礼,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完颜莫干将握刀的手紧了紧,吕颐浩的脖子上顿现一道血迹。 “将军大可试试,吕颐浩的颈项还硬否?” 吕颐浩丝毫不惧。 局面顿时有些僵持。 “完颜将军请息怒……” “官家原是要亲来议和,无奈突发恶疾,行动不便,只好遣了晋王前来,倒不是有意怠慢两位大帅…” “请将军先收宝刀,咱们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一直不发一言的张邦昌,此时终于站了出来,向完颜莫干打着圆场。 “哼!” 完颜莫干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缓缓的收回腰刀。 张邦昌经常充当与金人沟通的角色,金营里也进出过几次,完颜莫干自然也识得他。 此时他出来打圆场,完颜莫干正好顺势下台阶,毕竟没有两位大帅的军令,他也不能真的杀了吕颐浩。 0024 高庆裔的猜测 - 大宋正道 - 荒烟漫草 “官家虽然不能来,为了表示议和的诚意,特意遣了晋王前来……” “在我们大宋,除了官家之外,便属晋王最为尊贵。他可以全权代表大宋朝廷,代表官家……” 听张邦昌说这个胆小年青宋人,在大宋的地位居然仅次于皇帝,完颜莫干眼中出现一丝狐疑之色。 “俺听说你们宋人,除了官家便是太子最大……” “这个蛮子刚才说他是官家的弟弟,俺又听说你们官家有几十个弟弟,他怎么就能排在官家之后,你莫不是在糊弄俺?” 完颜莫干指着赵模,问道。 “将军有所不知,我们官家尚未册立皇太子,是以现时便以晋王为尊……” 张邦昌陪着笑,解释道。 虽然赵桓册封赵模为晋王,但从没公开说过立他为皇太弟,大家只是根据惯例,猜测赵桓的想法。但国本之事事关重大,在没有明旨的情况下,张邦昌也不好对完颜莫干明言,赵模就是官家选定的继承人。 “还望将军通禀两位大帅,我大宋一心想与贵国结为世好,请两位大帅能与晋王面谈商议……” 张邦昌又向完颜莫干行了一礼,谄笑道。 完颜莫干思忖了一回,心道,这事如何处置,总还要两位大帅拿主意。 “你们先下去候着,等俺去见过两位大帅,他们自有定夺……” 完颜莫干挥挥手,示意兵士将赵模等人带下去。 …… 金军的中军帐里,完颜宗望坐在正中的首位。他没着戎装,而是头顶貂蝉笼巾的七梁额花冠,身穿大袖蔽膝的绯罗裙,脚蹬白绫袜乌皮履。腰间束着一根玉带,左边斜插配剑,右边佩挂玉鱼。这是金国的朝服打扮,而腰间玉带玉鱼,则表明他王族的身份。 在他的右手,坐着一位同样装束的金人,只是腰间玉带上挂的是一只金鱼,此人便是金军西路军主帅完颜宗翰。 “赵桓自己不来,遣了这么个黄口小儿,这算什么?莫非以为本王的刀剑不利乎?你去告诉那几个宋人,要想议和,赶紧回去告诉赵桓,让他自己过来……” 完颜宗翰对赵桓未亲自前来极为不满,不耐烦的对完颜莫干吩咐道。 “且慢。高先生怎么看?” 完颜宗望却开口道。 二人的下首,坐着一位中年人。此人虽然身着金人服饰,却透着一种浓浓的书卷气,正是金军的汉人谋主高庆裔。 “张邦昌真的说那年青人是晋王?” 等完颜莫干禀明了情况,高庆裔皱着眉头问道。 “确是这么说的。他还说宋人除了官家,就属那个晋王最大。依俺想,不管晋王也好,康王也好,也不过都是个亲王。宋人亲王多得很,又能尊贵到哪里去?那张邦昌是不是在糊弄俺?” “没道理啊……” 从完颜莫干嘴里再次确定了这件事,高庆裔眉头皱得更紧。 他是个落第的汉人举子,也算是饱读诗书,对于金匮之盟的典故自然很是清楚。 “高先生,这晋王莫非有什么不妥之处?” 完颜宗翰瞧出高庆裔神色有异,开口问道。 “大帅,你有所不知,宋人那里,晋王从不轻易册封,乃是因为……” 高庆裔把金匮之盟的典故,简要的向两位主帅说了一遍。 他的话语中一口一个宋人,看来早就把自己当成了真正的金人。 “从某种意义上说,能得可到晋王这个封号,很可能就是宋国皇位的下一位继承人……” “宋国当今的官家赵桓已有子嗣,又正值壮年,按道理不可能将大位传于旁人。莫非……” 高庆裔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莫非什么?” 做在上首的完颜宗望问道。 高庆裔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转头向完颜莫干说道,“麻烦完颜将军再去问一次张邦昌,他们的官家是否真的染了恶疾……” 完颜莫干向完颜宗望看了一眼,宗望点点头,示意他照高庆裔的话去做。 张邦昌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一句搪塞之语,却帮了赵桓的大忙。 ……… 一间低矮的小土屋,屋里只有一张小土炕,炕里没有生火,整间土屋寒如冰窖。 赵模坐在炕上,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寒冷,一张脸仓白的毫无血色。 吕颐浩与徐正直站在左右,低声的宽慰他。 张邦昌脸色阴沉,不停的来回踱步,显得十分郁闷。 他本以为,凭着自己与金人的关系,就算完颜宗望不见赵模,也总要见一见自己。 没想到金人丝毫不念旧情,把自己与他们一起关进了小黑屋。 就在这时,完颜莫干推门而入,对张邦昌说道,“张大人跟俺出来一趟…” 张邦昌心下大喜,以为完颜宗望肯见自己了,他正想把朝廷最近发生的事情告知宗望。 “完颜大帅何时见晋王?” 徐正直见完颜莫干点名只要张邦昌出去,不免心中生疑,忍不住开口问道。 完颜莫干根本不理睬他,直接带着张邦昌出去,反手把门带上。 “二大王问你,你们官家到底患了什么病?” 张邦昌没想到,完颜莫干根本没带他去宗望的大营,反而向他问起这件事。 这不过是他一时的搪塞之言,此时又不好对完颜莫干明言,只好说道,“还请将军带我去见大帅,到了大营,邦昌自会向大帅说明……” “二大王没说要见你,只问你们皇帝病的重不重?” 完颜莫干根本不理会他。 “自然是病得很重,要不然…” 张邦昌以为完颜宗望还在追究赵桓不来的原因,此时也不好改口,张邦昌只好将谎言说到底。 “那就行了……” 还没等他说完,完颜莫干就打断了他的话,又将他带回小黑屋。 “将军,我……“ 张邦昌还想再说,完颜莫干已经转身离去。 …… “这样就能说得通了……” 高庆裔皱紧的眉头舒展开来,随手抹了抹额头的点点汗珠。 完颜宗望的大营里燃着几大盆碳火,温度高的有些难以忍受,与小黑屋形成鲜明的对比。 大多数读书人,看多了史书上的尔虞我诈,几乎都成了阴谋论者。 高庆裔也不例外。 他立刻将赵模被封晋王与赵桓病重联系起来,凭借丰富的想象力,经过一番推演之后,得出一个结论。 宋朝的宫廷似乎发生过一场政变,赵桓因此患病(在高庆裔的想像中,这是有人故意而为之,甚至是使用了旁门左道的手段),而年青的赵模被推上继任者的位置,只等赵桓驾崩,便顺理成章成为新的大宋官家。 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来当官家,自然更加容易控制,更加符合某些人的利益。 “果然是一群无耻之徒……” 高庆裔心中鄙视道。 他似乎忘记,自己做为一个汉人,却在为异族出谋划策,残害自的同裔。 相较之下,不知谁更无耻? 0025 宋奸的嘴脸 - 大宋正道 - 荒烟漫草 高庆裔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判断没错。 他理了理思路,把自己的想法向完颜宗翰与完颜宗望说了一遍。 宗望与宗翰听完之后,也觉得高庆裔的想法很有靠谱。 以第一次议和时,他们对赵桓的了解,赵桓绝对是个胆小怕事之人,此次没道理不按照自己的要求,亲来大营议和。 除非他是真的来不了。 这便与高庆裔的想法吻合起来。 高庆裔原想把张邦昌叫过来盘问一番,印证自己的想法,可是思忖了一回,还是作罢。因为自从他在科场上三番四次的失利,早就这些朝堂里的相公们失望透顶,根本不相信他们嘴里还有真话。 完颜宗望二人更是如此,他们认为宋人一向狡诈,骨子里就存在着对宋人的不信任。 最重要的是,金人在汴京城中也有眼线,高庆裔确信,三五日内便会有确切的消息传来。 高庆裔脑子里迅速盘算起来,如何从这件事中,让金人的利益最大化。 “如果真是这样,庆裔以为,大帅不能放那个晋王回去,暂时也不要和他谈…” “这样做是何道理?” 完成宗翰有些不解。 此次南征,耗费了无数的钱粮,又折损了许多儿郎,无非就是为了宋人的金银土地。若是不谈,又怎么向宋人勒索金银女人和土地? “此次南伐,全因我大皇帝承天之运,两位大帅用兵如神,还有三军儿郎齐心用命,才得以将赵宋的整个朝廷围在汴京……” “汉人有一句话,叫做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如今虽然宋人的气数将尽,但在南朝百姓的心里,还是奉赵家为正统。如今我大金与宋人的仇怨算是结下了,就算议和成功,宋人心里也绝不甘心。假以时日,若是赵家出了位英明的主子,定然会对我大金不利。我大金虽有上天护佑,到时候却也免不了再费一番周折……” “庆裔以为,这绝非两位大帅之所愿见……” 完颜宗望与宗翰对视了一眼,同时点点头,表示认同高庆裔的观点。 他们也曾读过史书,知道朝代兴衰有时。别看宋国如今式微,处在下风,毕竟立国一百六十余年的底蕴尚在,若是让它缓过气来,将来未此没有翻身的机会,到那时候,倒霉的或许就是大金了。 “以先生之见?” “庆裔以为,此番谈判,索要金银土地倒是次要,务必将赵宋的整个根基连根拔起,不给他们留下一点机会,这样才能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那要如何做?难不成直接攻城,将宋人官家朝廷杀的一个不留?” 完颜宗翰有些好奇。 “这样做也不是不可,只是代价太大。汴京内城墙高城坚,即便攻下来,只怕伤亡不会小。我大金儿郎的命贵如金,怎值得让宋人那些贱民拿命来换?” “先生有何高见?” “庆裔这里倒有个法子,不费一兵一卒,便能将赵家的江山整个掀起,牢牢握在我大金的手里……” “愿闻其详…” 完颜宗望二人一听还有这等好事,不由得大喜过望。 “庆裔这法子,要分三步……” “其一,此时两位大帅绝对不要与宋人见面,先将他们晾在一边。同时让军士不停的羞辱恐吓他们,摧垮他们的心理防线,让他们丧失抵抗的信心。这样在接下来的谈判中,我们提出的任何要求,他们都没有底气拒绝……” “其二,若是庆裔所料不错,这几日里,城里便会有赵桓驾崩的消息传来。到那时,庆裔再去和宋人谈。我会提出无比苛刻的要求,宋人定然不敢答应,一定想要面见两位大帅……” “这时候,两位大帅再出面,不与宋人谈其它,只向他们提出一个要求,要太上皇与几位宰执亲自来谈,否则就强行攻城。那晋王不过是个少年,哪里能有什么主见,想必会答应大帅的要求。只要赵佶来了大营,咱们就将他们全部扣留……” 高庆裔顿了顿,喝了几口热茶,又接着说道。 其三,到时候再与城里的宋人谈,让他们拿出金银土地来换他们的太上皇。这时咱们要再多的金银女子与土地,他们也只好答应……” “等拿到了金银,交割了土地,大帅再在宋人的大臣里选一个容易控制之人,将他扶上皇位,向我大金称臣。想当皇帝的人多的是,可除了赵家,谁也没有根基,要想坐稳这个皇位,只能依仗咱们大金国。咱们让他往东,他便得往东;让他往西,便得往西……” “这样一来,二位大帅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得到整个大宋。以后要什么金银、书册、人口、工匠,根本不需大军压境这么麻烦,只要说一句话,自然有人源源不断的送来……” “这便是当年契丹在中原册立石敬瑭的法子……” “二位大帅再将赵佶等人带回上京,向大皇帝献俘,大皇帝定然龙心大悦……” “先生果然是妙计,便是诸葛在世,只怕也不过如此……” 完颜宗望二人闻言大喜。 女真原本是白山黑水间的游猎民族,根本不习惯南方的农耕生活,入侵北宋所求不过金银人口,土地倒再其次。真的将整个宋国送给他们,一时之间,他们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是以高庆裔这个计策,正说到他们心坎上。 “若是赵桓并不如高先生所料,尚且健在,那又如何?” 完颜宗望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那也无妨,便把这晋王扣下,什么条件都不与他们谈,只让赵桓亲来领人。只要赵桓来营,仍是这般做法……” 高庆裔脸上浮现一丝冷笑。 “正在这般……” 完颜宗望与完颜宗翰相视,哈哈大笑。 高庆裔身为汉人,只因科场失利,不能得志,便定下如此恶毒的绝户之计,要将大宋江山拱手让给外族,汉奸的嘴脸一览无余。 由此看来,正史上的二圣北狩,有很大的可能,便是汉人降将出的主意。 这便是某些读书人的劣根性,极端的利己主义加上变态的报复心理,历史上事例多的是,也绝非高庆裔一人如此。 0026 奇耻大辱! - 大宋正道 - 荒烟漫草 天将黑的时候,两名金军来到小黑屋,一把拉住赵模,就要往外拖走。 “你们要干什么?” 吕颐浩见状,大声斥道。 金军并不理会他,将他一把推开。 徐正直见势不对,上前紧紧的抓住赵模的衣袖,却被另一名金兵一脚踹翻在地。 “你们可不能把晋王带走啊……” 徐正直哪里见过这种阵势,带着哭腔喊道。 赵模早就吓得面色苍白,颤抖着叫道,“吕尚书救我,张相公救我……” 张邦昌坐在一旁的角落,神色有些茫然,却是一言不发。 “贵人们放心,我们将军一人饮酒无趣,请你们这位王爷去作陪,并无其它……” 金军一面讥笑着,一面将赵模拖出了小黑屋。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徐正直从地上爬起来,不停的捶手顿足。 “徐大人稍安,想来完颜宗望也不会真的会拿晋王怎么样……” 吕颐浩这时已经冷静下来,他隐约猜到金人带走赵模的用意。完颜宗望总不至于无缘无故的杀掉一位大宋亲王,不过一番羞辱,只怕避免不了。 “以后的日子,只怕要比这更加凶险百倍。只希望我们这位晋王,经过了这一遭,能够成长起来……” 吕颐浩心里叹了口气。 …… 完颜莫干的军营外,燃着一大堆篝火。金兵们穿着兽皮制成的袄裙,围着篝火,一边饮酒,一边跳着女真特有的舞蹈。 完颜莫干坐在一张简易的案桌旁,手中抓着酒樽,一眼瞧见手下带着赵模过来,醉眼朦胧的笑道,“赵王爷,快到本将旁边来坐……” 金兵将面色仓皇的赵模带到完颜莫干旁边,一把按坐在地。 “来,来,本将敬你一杯……” 完颜莫干倒过一碗烈酒,递到赵模的面前。 “本…本王不善饮酒……” 赵模见状,连忙推辞道。 “本…本王不善饮酒……” 完颜莫干捏着鼻子,用女声模仿赵模的神态,惹得金兵们哈哈大笑。 “本将军敬酒你不吃,难不成是瞧不起本王……” 这时完颜莫干却突然将脸一板,耳下的一道刀痕在火光印照下显得十分狰狞。 他一手拧起赵模的衣领,一手将酒碗塞到赵模嘴边,想要直接灌下。 赵模吓得连忙用手去挡,完颜莫干一时没抓住,当啷一声,酒碗摔落在地上。 “哼!” 完颜莫干顿时大怒,一脚将面前的案桌踢翻。 周围的金兵也同时拔刀出鞘,虎视眈眈的瞧向赵模。 赵模吓得倒在地上,身体不停的瑟瑟发抖。 “哈哈哈哈……” 完颜莫干见赵模那懦弱的模样,又转怒为笑,“王爷确不善饮,本将也不便勉强……” “来人啦,将赵王爷带去更衣……” 金兵笑着,将赵模带进一旁边的军营,脱下他的袍服,把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套女子釵裙,套穿在他的身上。又在他的脸上涂脂抹粉,将赵模弄成个大花脸。 “你们…你们这是要对本王做什么?” 赵模大惊。 “赵王爷莫急,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金兵嘻笑道。 “哈哈哈哈……” 赵模被带回篝火旁,金兵们见到他的样子,又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好个俊俏的小媳妇儿……” 完颜莫干醉眼朦胧的笑道,站起身,围着赵模转了一圈,猛地在他臀部捏了一把。 金兵们又是一阵大笑。 “听说你们宋人最喜听戏唱曲,汴京城里的勾栏瓦子,多得是这种勾当。想必王爷也是听熟了的,不如给俺们唱一个?” “唱一个…唱一个……” 金兵们也鼓噪起来。 古时女子地位本就低下,尤其是身为娼优的女子,更是下等中的下等。朝廷开科取士,原是要汇聚天下英才,为官家效力。可是有几种人,即便你才高八斗,连参加科举的资格都没有,娼优之家便在其中。由此可见,她们的地位是何等低贱。 是以在市井之中,骂人为娼优乃最为恶毒之语。 赵模刚才还不知道金人为何要如此折腾自己,此时才明白,他们是要把自己扮作娼优这等最为下贱之人,供他们取乐。 受到如此奇耻大辱,赵模知道太祖太宗的脸面都让自己丢尽了,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也顾不上再害怕,恨不得他们能一刀剁了自己。 可这种情况下,即便是死,也轮不到赵模自己做主。 完颜莫干将赵模推到中间,金兵们围着他,又是唱又是跳,时不时在他脸上摸一把,腰间捏一把,将他当成女子来调戏。 赵模心中悲苦,却又毫无办法,只能像一个木偶,任由他们推来攘去。 金人边唱边跳便饮酒,围着赵模闹了大半个时辰,完颜莫干忽然将手一挥,示意他们停下来。 “想当初,你们赵家的太祖,一条木棍等身齐,打得四百座军州都姓赵。要说起来,他也算是个英雄……” “没想到,他的子孙们不肖至此,竟然如猪犬般……” “身为晋王,将来的官家,被人这般羞辱,居然没有丝毫反抗之心。看来你们赵家的气数确是尽了……” 高庆裔不知从何处转了出来,凝视着女装的赵模,神情冷漠的道。 “军师说的极是,我看你不应该叫什么晋王,叫猪王最是合适不过……” “等到宋人投降,我定要让二大王奏请皇上,将猪王的封号赐给你……” 完颜莫干在一旁,指着赵模嗤笑道。 “猪王…猪王……” 金兵们一起叫道。 赵模双眼空洞,神情麻木的站在原地,根本没有任何反应。今日的打击已经超越了他可以承受的底线,致使他的精神有些愰忽。 “如果你不想死在这里,便赶紧回去,叫赵桓自己前来……” 高庆裔盯着赵模在火光中忽明忽暗的脸,似乎想要看出些什么,却只看到一脸麻木。 “来人啦,给猪王饮酒……” 高庆裔走后,完颜莫干意犹未尽。 几名金兵嘻笑着,将赵模按倒在地,捏住鼻子,不停的将烈酒灌入他口中。 赵模果然是不胜酒力,一碗酒灌下去,赵模已经是满脸通红,摇摇晃晃。 “将猪王扶进大帐,本将军今晚要与猪共眠,哈哈哈哈……” 完颜莫干狂笑,显然醉意已深。 两名金兵唱了个诺,架着赵模踉踉跄跄的进入帐中。 金兵们又鼓噪起来,笑声极度猥琐。 …… 赵模被人架着回到小黑屋,不发一言,躲到土炕的一角,目光呆滞的不停抖动。 “殿下!” 徐正直瞧见他的样子,不用问也大致猜到他经历过什么,跪到他身体,双手颤抖着,将他身体的釵裙脱下,又用衣袖胡乱抹去他脸上的脂粉。 赵模依旧神情呆滞,如同木偶,任由徐正直折腾。 “欺人太甚…真正欺人太甚,他们怎敢如此待你?” 徐正直手中忙活着,口里一直喃喃自语。 张邦昌仍然坐在墙角,不发一言,只是冷眼相瞧。 吕颐浩微微摇头,若有所思。 0027 飞上天的猪 - 大宋正道 - 荒烟漫草 整整两天,金人没再来小黑屋,也没送来任何食物。 饥寒疼痛加上惊吓,赵模早就忍受不了,将身体蜷成一团,躲在土炕的角落瑟瑟发抖。 出生在帝王之家,从小就养尊处优,赵模何时受到过这样的待遇。身体上的折磨还可以忍受,那天晚上遭受金人羞辱而带来的心理打击,是他最难以承受的。 吕颐浩与徐正直已将外穿的袍服脱下,盖在赵模身上,并在他身旁不停的安慰他。 张邦昌和衣坐在墙角,目光有些呆滞,他一直想不通,完颜宗望为何连他也不肯见。 他原以为来金营议和,帮金人多多讲话,可以讨得金人的欢心,从而捞到极大的好处。白时中宰执的位置,他盯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谁想到连完颜宗望的面都见不到,反而在这里挨饿受冻。 后悔不该主动要求来金营的同时,他心里开始怪起赵模,“当时就说你这黄口小儿不牢靠,今天果不其然……” 接着又恨起吕颐浩,“如今是咱们求着别人,姓吕的却摆在一副教训人的面孔,叫金人如何不恼?惹得金人火起,一刀剁了你是小,却连累了咱们……” “来来,进食了………” 就在张邦昌怨天尤人之时,那扇木门终于才被人从外推开,两名金军士兵抬着一只木桶进来。里面盛着半桶吃食,都是金军吃剩的饭菜。他们将木桶倒进一方木槽,哈哈大笑着,对赵模等人唤道。 “这是猪吃的东西,怎可如此羞辱人?我们要见完颜宗望……” 徐正直皱着眉头道。 虽然饿的不行,但是这种东西,他实在是无法下咽。 “你们这些蠢笨如猪的宋人,不吃这些猪食,难道还想喝酒吃肉不成?” “瞧他那副德行,还说是你们宋人的什么晋王。要是在俺们大金,只怕连口饭都混不上………” “什么晋王,将军说过,待宋人投降后,要封他为猪王……” “猪王当然要吃猪食……” “哈哈哈哈……” 两名金兵根本不理睬徐正直,口中不断调笑赵模。 “你们…,你们怎可如此无礼?怎可如此无礼?” 徐正道气得满脸通红,却又不敢喝斥,只是口中喋喋不休。 “反正俺们放这里了,吃不吃随便你们……” “瞧猪王这小身子骨,再饿上两天,只怕就要饿坏了……” 两人嗤笑着,也不理会徐正直,转身出去将门锁上。 徐正直瞧了一眼那盆猪食,摇头不停的叹气。 一直没默不作声的吕颐浩,这时却走到木槽边,抓起一把猪食,塞进嘴里嚼起来。他咀嚼的很慢,似乎在品尝什么人间美食。 “吕大人?” 吕颐浩这般举动,让徐正直看得呆了,不由得轻唤了一声。 “姓吕的莫不是患了失心疯,这种东西也能入口?” 呆坐一旁的张邦昌也忍不住看了过来,心里嘀咕道。 连躲在床角的赵模,也忍不住好奇的睁大眼睛,看向吕颐浩。 吕颐浩旁若无人,又接着吃了几口,随即转过头,对赵模说道,“殿下,你也来吃几口……” 赵模闻言大惊,“这等腌臜之物,孤怎能咽得下?” “殿下,臣先给你说段故事,听完之后,你再决定吃不吃……” 不仅自己吃猪食,还要晋王殿下吃,又要给他讲故事,一向为人板正的吕尚书,莫不是被饿坏了脑袋? 徐正直心里直犯嘀咕。 这时张邦昌却隐约猜到,吕颐浩这样做是何用意。他心中冷笑,“同为猪王,他哪里有那等好命?” 赵模此时已经把吕颐浩当做了依仗,虽不明白为什么吃猪食还要听故事,也只好耐着性子道,“愿请吕大人教……” 吕颐浩所说之事,正如张邦昌所想,是南朝刘宋明帝刘彧的故事。 刘彧,是宋文帝刘义隆十一子,最初被封为淮阳王,后改封湘东王。 刘宋大明八年(公元464年),宋孝武帝去世,皇太子刘子业即位,改元“永光”。 刘子业即宋前废帝,按照辈分计算,应是刘彧的侄子。 刘子业即位时还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变态,他喜欢无缘无故的虐杀下属,当时文武百官,个个如履薄冰,唯恐哪天就丢掉了性命。 除了滥杀无辜之外,刘子业还有个特殊的癖好,喜欢和女性亲属胡天胡地,又喜欢让宫女不着一缕互相追逐、戏笑,但凡有不从命者,立即虐杀之。 为了消除皇室宗族对自己皇位的威胁,刘子业打算杀掉几个叔叔,湘东王刘彧也在其中。 刘子业派人把建安王刘休仁、湘东王刘彧、山阳王刘休佑三位叔叔抓起来,囚禁在宫殿内。 他这三位叔叔平常养尊处优,个个身体肥胖。一天,刘子业忽发奇想,派人用竹笼把他们三人装起来,称量体重。 刘彧最胖,体重最高,便被刘子业封为“猪王”。还命人在地上挖一个大坑,里面灌上水,再叫人脱光刘彧衣服,扔进坑里。 又找人用木槽盛稀饭,混入杂食,搅拌之后,给刘彧吃,而且让刘彧像猪一样趴在地上,用嘴巴拱吃。看到叔叔像猪一样进食,刘子业很是高兴。 有一天,刘子业忽然心血来潮,命人捆住刘彧手脚,以木棍穿过,抬到厨房,准备当成猪杀掉。 眼看情况不妙,另一位被囚的山阳王刘休仁,急忙说道:“猪今日不该死,该等皇上生日的时候再杀,并取它的肝肺吃!” 刘子业觉得很有道理,就放了刘彧。 不久,刘子业的嫔妃产下一名男婴,被立为太子,开心的刘子业已经忘了要杀刘彧,下旨赦免了刘彧等三人。 侥幸逃过一劫的刘彧意识到,只要刘子业不死,自己的生命便随时受到威胁,想要活下去,只有干掉刘子业一条路! 刘彧指使心腹阮佃夫结交刘子业的侍卫寿寂之、姜产之等人,谋划共同杀掉刘子业。 景和元年十一月三十日夜,刘彧唆使巫师诱骗刘子业,称华林园竹堂有鬼。 刘子业很感兴趣,亲自拿着弓到华林园竹林堂射鬼,寿寂之等人趁机带刀冲进去,杀死了他。 刘子业死后,刘彧便接受刘休仁等人的拥立,登基为帝,改元“泰始”。 从某种意义上说,刘彧就是位从猪栏里爬出来的皇帝。 一只飞上了青天的猪。 0028 大战将至 - 大宋正道 - 荒烟漫草 吕颐浩是个有野心的人,这里的野心并非是贬义词。作为一个政治人物,他有自己的政治报负,是很正常的事。虽然他已经是正二品的户部尚书,但离权力至高点始终还有一步之遥。而这一步,始终无法跨越。 他不甘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才是他的终极目标。只有站上这个位置,才能放开手脚,实现他的政治理想。 此次与赵模赴金营议和,对他来说,是个绝好机会。他打定主意,要紧紧抓住赵模,做个从龙之臣。 但从赵模赴金营以后的表现来看,虽然他有了晋王的特殊身份,但要想坐上那把椅子,绝非易事。 而今日金人唤赵模为猪王,让他吃猪食,让吕颐浩想起,与刘彧之事有异曲同工之妙。 至于凤皇慕容冲的故事,实在不好对赵模明言。 古人讲究天命所归,吕颐浩立马意识到,此事可以大作文章。 自己信不信这些唯心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吕颐浩要让赵模相信,让他觉得这些都是预兆,都在预示他将来定能继承大宋的大统。 他要给这个年青人斗争的信心及决心。 …… “不知道殿下听完这个故事后,有没有觉得肚饿?” 赵模身体里虽然流淌着赵家遗传的懦弱血液,却不是个蠢人。听完猪王的典故,他立刻敏感的意识到,吕颐浩对自已说这个故事的用意。 略一思忖,赵模便不再犹豫,趴到木槽前,抓起里面的猪食,疯狂的往嘴巴里塞。 与前晚所受到的屈辱相比,这点委屈根本算不上什么。 本来赵模被封晋王,害怕远远多过高兴,打定主意要让赵桓收回封号。 受到完颜莫干非人的折磨之后,他的心境完全发生了变化。 赵模不停的咀嚼,因为太过用力,嘴角溢出一缕鲜血。 他暗暗发誓,从今日起,自己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晋王,是一只任人践踏的猪王,不管受到任何屈辱,都要默默忍下。 等到自己坐上那把椅子,一定要让那些欺辱自己的金人,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徐正道是读书人,听吕颐浩说出猪王的典故,也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 此时见赵模疯狂般的进食,他也不再阻拦,反而也跟他一起,抓起食物默默吃着。 …… 五天过去了,完颜宗望终于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 汴梁城里没有赵桓驾崩的消息传来,甚至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据巡逻的前哨来报,内城的九门紧闭,不放任何人进出。城墙上守城的宋军兵力虽未增加,巡城的频次却似有增多。 完颜莫望也是能征惯战之人,对于军事上的事极为敏感,立时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高先生,本王怎么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莫非有什么变故?” 高庆裔也正奇怪,按道理说他的判断应该没有问题,可如今事情似乎并没有朝他预想的方向发展。 “汴梁城里到底在发生什么?” 高庆裔眉头紧锁。 “以本王看,还是把张邦昌叫来,问个究竟……” “如此也好………” 事到如今,高庆裔也不敢再妄自托大。军事绝非儿戏,饶是完颜宗望一贯信任自己,但若是因为自己的判断失误,从而造成金人的损失,只怕他也饶不了自己。 …… 完颜宗望终于肯见自己,张邦昌欣喜之余,心中这不免忐忑。他一直想不通,完颜宗望为什么到今日才肯见自己。 “赵桓到底患了什么病?” 张邦昌立足未稳,高庆裔便劈头问道。 赵桓患病不过是张邦昌当时的一句搪塞之词,他没想到金人会盯着这个问题不放,此时已难改口,又不敢唬弄完颜宗望,顿了片刻,才说道,“官家他…,他患了失心疯…” “失心疯?” 完颜宗望与高庆裔对视了一眼,都有些不明所以。 “到底怎么回事,快快说来。如有半句谎言,本王定会将你的舌头拔出来!” 张邦昌哪敢怠慢,便把那日朝堂上,赵桓一系列不寻常的举动,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当然,其中涉及有对金人不敬的言语,便含糊其辞轻轻带过。 “赵桓这是要干什么,难道真的疯了?” 高庆裔皱这眉头,心道。 他是个谋臣,遇事习惯性的往阴谋论方向考虑问题,凡事都要考虑周全。 完颜宗望不一样,他是个带兵打仗之人,遇到疑惑之事,往往会快刀斩乱麻,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去解决。 而这种方式,往往是最有效的,能直接切中要害。 他决定,不管赵模桓是病了也好,疯了也好,先给点颜色给他瞧瞧,让他知道自己的十几万大军,不是来开封游山玩水的。 这次完颜宗望没有再征询高庆裔的意见,直接下了几道军令。 “去请宗翰元帅过来,到大帐议事!” “让儿郎们在城下喊话,限赵桓一日内开城投降。如若不然,本王将不再接受投降,直接攻破开封,血洗汴京城!” “去告诉完颜者母,带两个万人队过蔡河,在崇明门外扎营……” “告诉完颜昌,带一个万人队,在丽景门外扎营……” “让他们做好攻城准备,随时等候本王的帅令……” “再去北城大营,传我帅令,让刘彦宗牢牢守住北门,一只苍蝇也不能放过,以防宋人往北逃走……” 完颜宗望不愧是金朝名将,须臾之间,便将攻城的部署安排妥当。 张邦昌见状,吓得立马伏地,不敢抬头。他心理清楚,一旦宋金正式交兵,自己只不怕再也回不了汴京城。 “张大人不必惊惶,只要你肯与大帅合作,我们非但不为难你,说不定还有天大的好处给你……” 高庆裔看了他一眼,冷冷的说道。 完颜宗望在做军事部署,高庆裔不便插嘴,便打起了张邦昌的主意。心道,这个张邦昌,倒是个做傀儡的上好人选。 高庆裔始终认为,一旦金军摆出攻城的架势,宋人朝廷除了投降,别无另选。他要将他釜底抽薪的计划进行到底,根本没意识到,一场惨烈的大战即将来临。 ……… 0029 流言 - 大宋正道 - 荒烟漫草 大宋汴京城。 赵桓最担心的事没发生,赵模入金营后,当天并没有被遣返,金军也没有立即兵临城下,完颜宗望的大营看起来还是风平浪静。 这是一个好的迹象,也许金人已经接受自己不出城的现实,准备坐下来与赵模谈判。 “七天,希望赵模能给朕七天时间……” 三天过去,城外没有任何消息传来,这对赵桓来说,这就是最好的消息。 这三日里,官家要与金人开战的流言,却在城里传开。 赵模赴金营之后,张浚就在赵桓的安排下,紧锣密鼓的准备守城事宜。 一切虽在暗中进行,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件事又太过重大,牵扯到方方面面,根本不可能瞒天过海。 禁军频繁调动,城防加强,宵禁森严,这种种举动,加上官家决然不去金营议和,早就让朝中起了疑心。 消息很快也传到了民间,流言在短时间内迅速的传开。 一时之间,街头巷尾的百姓都在谈论此事。有人认为官家早该如此,何必将那些金银土地白白送给女真人;更多人却是忧心,害怕万一抵当不住金人,让他们打进城来,免不了家国俱灭。 不管他们怎么想,都改变不了任何事情。这便是作为社会底层的悲哀,你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而是要把它交到不相干的人手里。 相公们可不这么想,他们觉得,不仅是自身的命运,就连大宋王朝的命运,也不能由赵桓一个人做主,总要与自己商量商量。 白时中、李邦彦、李枢密李棁多次求见,却被刘光世以官家不豫、不见外臣的借口挡回。 刘光世也知道这些相公们要见官家干什么,从内心来说,他极不愿相信那个传言,但种种迹象表明,传言十有八九是真的。 但他仍然不敢违抗赵桓的旨意,放这些相公们去宫里规劝赵桓,让其改变心意。 自从奉旨亲手斩杀王时雍之后,他对赵桓的敬畏已经隐隐超过对金人的恐惧。 北宋的士大夫弄权虽是好手,却没有明代官员敢于逼宫的勇气,望着禁军手中明晃晃的刀枪,只能叹气而返。 赵桓虽身居深宫,对于这一切却也了若指掌。 他让小内侍桂忠贤在宫中挑了二十来个机灵的小内侍,整日在汴京城转悠,将在民间听到的信息,传递到自己这里。 纸是包不住火的,赵桓很清楚。 其实这样也好,不管是朝臣,还是百姓,让他们早有些心理准备。 不过赵桓打定主意,官员也好,百姓也好,任由他们去猜测,反正不到最后关头,他不会亲口捅破那层窗户纸。 不是害怕有人会反对,群臣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必然会反对。而是他不想再与他们多费口舌,浪费宝贵的时间与精力。 是以从赵模赴金营起,赵桓就一直躲在寝宫勤政殿,不上朝,不议政。除了召见那几个心腹之人,其余人谁都不见。 …… 便是第三日的傍晚,筹款的期限已到,张俊来宫中复旨。 出乎赵桓意料,张俊不仅完成了三百万两的保底任务,还超出了七十多万两。 看来大宋的官员还是很有潜力可挖的。 见赵桓面上露出一丝微笑,张俊也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虽然超额完成了任务,却被人当面背后不知道日了多少次祖宗十八代,算是把满汴京的权贵都得罪了。 不过他没有刘光世那种患得患失的想法,自从决定向赵桓靠拢,他就把宝全押在赵桓这边,不留一点余地。 只要能让赵桓满意,就算是得罪全天下人,那又如何? 张俊当然也听到关于抗战的消息,他却绝口不问。 这便是他的聪明之处,自己也算是赵桓的心腹之人了,若是赵桓真有此意,他一定会向自己说起。自己要是主动去问,倒显得没有城府,惹得赵桓不喜。 果然,赵桓在说了几句伯英辛苦的客套话之后,便进入正题。 “这几日在外面奔波,伯英有没有听到什么言语?” “臣确实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是官家要放弃议和,准备同金人开战,死守汴京城……” 张俊知道,在赵桓面前还是老实点好,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嗯…” “对于此事,你有什么看法?” “臣愚钝,但知忠心二字,不虑其他。官家要和,臣便跟着和;官家要战,臣愿当马前卒……” “哈哈,说得好!若是我大宋满朝衣冠都有伯英这般见识,朕又有何忧?” 赵桓也懒得去猜张俊这番话有几分是出自真心,他肯明着向自己表忠心,那就是好事。 “那些传言是真的,朕,决意抗战!” 张俊虽早就猜到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此时听赵桓亲口说出,还是有些吃惊。 “马前卒就不用你当了,朕已另有安排。至于你嘛,此番差使办得不错,朕有更重要的差使要交给你……” “大宋国库的家,你能不能当得起?” 没等张俊回答,赵桓又自顾说道,“当不当得起,你都要给朕当!” “张俊听旨……” 张俊见有旨意,连忙整理衣冠,跪下听旨。 “特进户部主事张俊,为户部右侍郎。因户部尚书吕颐浩随晋王赴金营议和,令张俊权领尚书事。东京转运使一职,仍由兼任………” 张俊大喜,连忙领旨谢恩。 短短几天时间,从一个六品的主事,直接升到正三品的侍郎,而且还负责主持户部的日常工作,这便是傍上赵桓这棵大树的好处。 “户部侍郎乃朝廷要职,还需中书门下合议。白时中,李邦彦那里,朕自会打招呼……” 张俊对此一点也不担心,如今的官家,强势的让人害怕,白时中李邦彦想必不会与他硬顶。 “不过朕有言再先,既然让你当了这个家,你就要给朕当好!” “抗战非一日可成功,所需钱粮物资十分巨大,若是因钱粮物资济不上,令抗战失利……” 说到这里,赵桓双眼微眯,眼神凌厉如刀,“金军破城之前,朕,定会亲手剁下你的脑袋。” 张俊闻言一激灵,连忙跪倒,“臣,张俊,定当竭尽所能,以报官家之天恩!” …… 0030 箭已在弦 - 大宋正道 - 荒烟漫草 汴京内城城墙。 张浚仍旧一身文官袍服,腰间却多了一柄佩剑,身后跟着一身戎装的刘锜。 二人在城墙上巡视,检查布防情况。 刘锜是赵桓配给张浚的副帅,毕竟张浚是文官出身,只适合坐阵中军帐,节制诸方,并不能亲自杀上阵搏杀。 刘锜不同,他出身将门,是泸川军节度使刘仲武之子,相传他相貌俊美,善于射箭,声如洪钟。 史书记载,刘锜少时随从父亲刘仲武征战,有一次经过军营,看见营门口一口盛满水的水缸,突发奇想,拔箭射中水缸,又命人将箭拔出,缸中水顿时从箭孔流出。刘锜随后又射出一箭,不偏不倚,正好将原来的箭孔塞住。 此举虽无吕温侯辕门射戟玄乎,却也足见其箭法之高超。 刘锜时年不过二十九岁,其中有一半时间是在马背上度过,与西夏人打交道。 行伍出身的人,本就比文官血性,最怕的就是不战而降,哪怕是战死,也死得其所。 无奈是战是和,根本由不得他们做主。 赵桓清楚,对于这样的人,不需像对付刘光世那样威逼,也不用像张俊那样利诱。只需给他一个能证明自己的舞台,他就可以为你赴死。 果不其然,赵桓一提出抗战的想法,刘锜便大呼官家圣明,臣愿效死。 …… 张浚按照赵桓的旨意,接管了禁军的指挥权。除了刘光世护卫大内的千余人,汴梁城剩下两万多的军事力量,此时全部掌握在张浚的手里。 张浚从中将老弱病残挑出来,让他们协助新任的开封府,负责维持汴京城的治安。 在金军围城的重压之下,有些市井无赖趁火打劫,致使城中的治安案件也多了许多。 那些散兵游勇,对付金兵不行,用来对付街痞土混正合适。 剩余的一万八千人,也还算是精锐,张浚将他们分做四个大队,分守内城的四面城墙。 汴京内城共有九个城门,北面的安远门、天波门,东面的望春门、丽景门,西面的阖闾门、宣秋门,以及南城的角门与朱雀门。 手中可用的力量实在太少,若是九个门平钧分配,根本不能兼顾。 张浚判定,若是金军发起进攻,最开始主攻的一定是一点,而不会全面围攻。 这样判断是有根据的。 攻城不是野战,金军最精锐的铁骑排不上用场。 虽然他们也有抛石车、撞木、云梯等攻城器具,但汴京内城城高墙后,想要将城墙打开缺口的可能性极小。 想要破城,还要依仗士兵的血肉之躯来肉搏,以图登上城墙,控制城门,放大队的金军进入。 这样的攻防战,特别是进攻的一方,伤亡会极其惨重。若是想用最小的代价换取胜利,只能集中优势兵力,从某一点切入。 因为一旦伤亡惨重,就算攻破了汴京城,也丧失了兵力上的优势。一旦外围的宋军得知消息,不顾一切来救汴京,金军很容易就被包了饺子。 这个道理张浚明白,完颜宗望做为长年征战之人,当然更加清楚。 而且张浚判断,金军的主攻方向十之八九在城南三门。 为什么这样判断? 因为城南地势开阔,便于金军队形展开,也便于抛石机等大型攻城机械的操作。 更因为,完颜宗望的大营驻扎在城南,隔这蔡河,与正门朱雀门遥遥相望。 是以张浚将优势的兵力都集中在南城。 就算是判断失误,金军从其它地方发起攻击,好在汴京内城不算太大,从南城驰援也来得及。 张浚最害怕的是,金军根不不管不顾,一开始就从四面同时发起进攻。若真如此,自己就不能首尾相顾了。在没有援军从外围驰援的情况下,能够坚守一个月已经是极限。 还有一个问题,是张浚最头痛的,就是士气。 城防部署是以加强警戒,防止有人作乱的名义进行的,张浚还未曾正式宣布,要与金军开战。 但当兵的也不是傻子,如此重大的军事调整,加上城中的流言蜚语,他们很快就猜到了张浚的真正用意。 军中一片哗然。一股惊恐的情绪迅速蔓延来开,甚至因不满而发生了几起小规模的哗变。 不是禁军们不愿打仗,也不是因为害怕金人,若是官家早日决定抗战,他们也决无二心。 可时至今日,汴京已成一坐孤城,如此的兵力对之下,兵败城破是必然的结果。 本来当兵战死沙场,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可自己的家小都在城中,一旦城破,只怕他们也绝难幸免。 张浚清楚兵士们在担心什么,但不管如何,这个时候军中绝对不能自乱。 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张俊迅速杀掉了那几个领头的,军中才暂时平稳下来。 可是这样的一支军队,军心涣散,绝无战斗力可言。一旦交战,只要有所不利,全盘崩溃是很快的事。 “尽人臣之道而已……” 张浚已经做好以身殉国的打算,但一想到,全城的百姓到时候要一起陪葬,心中不免纠结。 这种情绪他当然不敢表露出来,本来就军心不稳,若是得知主帅都自己没有信心,这仗已经是不战自败了。 …… 城防部署初步完成,还未等张俊稍稍松口气,平静了几日的金人,忽然在城外大叫,完颜大帅发出最后通牒,限赵桓一日之内,肉袒出城,向大帅投降。 “这就要开始了么……” 张俊知道,这意味着完颜宗望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对,不会再给自己时间。 …… 完颜宗望的最后通牒在城中迅速传开,自然也传到了白时中、李邦彦的耳朵里。 他们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要发生。 完颜宗望的通牒绝非玩笑,只要官家不出城投降,攻城就在明日。 可种种迹象表明,官家非但不准备投降,反而想要据城固守,这不谛于玩火自焚。 官家自己找死不要紧,自己可不愿意给他陪葬。 一旦金军破城,事情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于是他们连夜进宫,求见赵桓,试图在最后关头挽回赵桓的心意。 赵桓当然也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他稍显遗憾,自己还是低估了金人的耐心。要是能给自己再多几日的时间,能准备的更充分。 但这也由不得他。 此时箭已在弦,不得不发。 今日他没再让刘光世将两位相公阻在门外,大战在即,后院的事不能不安排妥当。 0031 战前动员 - 大宋正道 - 荒烟漫草 “两位相公连夜进宫见朕,不知有何紧急公务要呈奏?” 赵桓让桂忠贤给白时中李邦彦赐了座,神色平静的问道。 “今日金军在城外鼓噪,说是完颜宗望下了军令,让官家明日出城议和,否则便要打破城池,血洗汴京。不知官家可知此事?” 严寒时节,因心中焦急走得匆忙,白时中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此时也顾不上擦一擦。 “朕已接到张德远的奏报……” 赵桓依旧神色平静的答道。 “想来还是晋王太年青,不懂议和的章程,才惹恼了金人……” 一向难得开口的李邦彦,终于说了句话。不过他这句话也只说了一半,便即住口。 赵桓眯起眼,看了李邦彦一眼,他心里总有一种感觉,那晚刺杀自己的事,一定与这个浪子宰相有关。 不过此时,不是追究此事的时候。 “不知二位相公,是什么看法?” “以臣之见,官家还是答应完颜宗望的好……” 李邦彦仅说了半句话,又住口不言。白时中性子焦躁些,急着答道。 “金人所求,不过是金银土地女子。这些东西,我大宋有得是,多送他们一些又何妨?” “若是真的让金人攻进了汴京,那便是玉石俱焚了,我大宋百余年的基业,便毁于一旦。到时候,只怕悔之晚矣。是以臣肯请官家,还望官家三思啊……” 白时中急切的想赵桓答应,接着痛陈利害关系。 “若是金人要的不止这些又如何?” 赵桓冷冷一笑。 “若金人要的是朕与太上皇,还有大宋这万里河山,哪又如何?” 没等白时中回答,赵桓又追问道。 “这……” 白时中一时语塞。 “官家,自盘古开天地以来,并没有御极天下的胡人。自古汉胡有别,这是不变的道理。就算这天下让给他们坐,他们也不知道如何做。金人里也有读书人,想必他们也明白这个道理……” 这次来口的是李邦彦。 他说的确实是事实,在忽必烈以前,就算是五胡乱华闹得天翻地覆之际,也没见哪个胡族能建立大一统的政权。 就算隋唐的开国之主有些嫌疑,他们自己也绝不承认有胡人的血统。 还是那句话,汉胡有别。胡人想要建立统一政权,没有法理基础。除非能像后世的忽必烈,能用绝对武力碾压。 “是以臣以为,如白相公所言,金人所求,不过还是金银女子土地……” 说到这里,李邦彦又住口不说。 “说的好听!口口声声为了大宋,其实还不是在大自己的小算盘?这江山姓赵还是姓完颜,只要能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你们又何曾在乎?” 赵桓心中冷笑,却不便明言。 “士美或许说得对,但是朕,绝对不能冒这个险!” “两位相公可还曾记得李后主之事?若朕真的去了金营,只怕便如他一般下场,想求一归命侯而不可得!” 赵桓语气更加冷漠。 “是以,朕再说一遍,金营朕是不可能去的。若是再有上奏此事者,便以欺君论处!” 赵桓将手一挥,对此事下了最后的结论。 白时中与李邦彦面面相觑,却也不敢再多说。 自从亲眼目睹王时雍那血淋淋的首级,每次面对赵桓时,从心底就会生出一股寒意。 “两位相公,想必今日也听到些传闻……” 赵模将话题一转,语气也平静了下来。 “不错,那些传闻是真的。朕已决定,若是金人不与晋王谈,和议之事,就此作罢……” “既然金人要战,那便战吧……” 赵桓轻轻的呼了口气。 “两位相公这几日便不要回府了,就在班值房当值,襄助朕处理军务……” 白时中与李邦彦再次对视一眼,说什么襄助军务,其实就是软禁自己罢了。 …… 宫城建极门。 冠冕袍服的赵桓,站在门楼上,视线缓缓扫过门前的广场。 广场上站满了持刀带枪的禁军,一队队站列整齐,一眼望去,破有气势。 队列的最前方,张浚已经换上戎装,骑在一匹骏马上。 刘锜在他的侧后方,落后半个身位。再后面,九名统制官骑马一字排开,都是张浚与刘锜在禁军里挑出来的心腹将领。 赵桓视线扫过广场的同时,所有人也都抬着头,看向年青的官家。 这是临战前,赵桓准备做的一次战前动员,能不能最大程度的提升士气,便在此一举。 “朕让张相公将尔等召集到这里,是要与尔等商议一件事……” 赵桓将声音放到最大,在清晨的寒风中,显得有些竭斯底里。 “尔等看看这里…” 赵桓将手一指。 他身旁的空地上,已经按照赵桓的旨意,连夜搭起了一座高高的木楼。木楼下堆着如山的金银,都是张俊从官员们手中搜刮来的。 “这些钱财,都是给金人准备的。朕原以为,金人拿了这些银子,便会撤围北还,也好让尔等与家人好好生计……” “谁知金人贪得无厌,不仅要十倍于此的金银,还要朕将黄河以北的土地割让,更要让朕在城中搜寻三千未嫁女子送出城……” “这些金银都是我大宋之血汗,女子都是尔等之姐妹,朕今日就是要与尔等商议,尔等愿不愿意?” 广场上一片沉默。 “尔等愿不愿意?” 赵桓再问一边。 “小的不愿…” 从广场的西北角,响起一道声音。 接着,像是受到传染,声音接二连三的响起来。 “小的不愿意!” “小的也不愿意!” 最后,整个广场上的禁军,都响起一个声音。 “不愿意!” 赵桓见状,嘴角勾起一丝难以觉察的弧度,双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你们不愿意,朕,更加不愿意!” “既如此,朕决意,不再与金人议和!不再给金人一寸土地、一贯铜钱、一个女子!” “朕要守城,守住朕的汴京城,守住朕的大宋江山!” “朕的依仗是什么?便是而等!” “尔等愿战还是愿和?” “愿战!” “愿战!” 禁军同时举起手中的长枪,直指向天,愿战声响彻建极门前。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