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 双鸯并 - 奚奴 盛云十九年的隆冬,连下了数场暴雪。 雪,在霞西的冬天向来是个稀罕物,今年却好似那田间地头的野草般廉价。 棉花和栗碳的价格一涨再涨,每天都有无数穷苦人被冻死。 街前屋后常见的乞儿不见了,他们瑟缩在三面透风的破庙中抱团取暖,旁边是微弱得不能再微弱的小火堆。 银发黑袍的沈昙便是在这样的风雪天,带着倾霞阁八十一名杀手入了云都,直闯皇宫彤云殿,那是霞西女皇的住所。 倾霞阁的建立,本就为了倾覆霞西国皇室,沈昙从没像今天这样喜欢雪。 接连数日的风雪天,阳光已经许久没有照耀在霞西的大地上,白日的彤云殿仍点着许多灯火。 整个皇宫安静的有些吓人,有着多年杀手经验的破云从空气中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那是血的味道,新鲜的血液的味道。 彤云殿的大门,突然开了。 一身红衣的霞西女皇云涟站在大殿中央。 她的手上是一把被鲜血染红的剑,剑锋上的鲜血正随着剑身缓缓滑落。 “你们来晚了,这早已经是一座死城了,宫里的人都死了,都被我砍死了,毒死了,吊死了,这里已经没有活人了。你们又来干什么呢?替他们收尸吗?” 云涟已经不年轻了,她疯狂的声音并不像年轻女子般尖利刺耳,多了几分老人的沙哑。 “姨母,我们是来取你的命啊。” 破云缓缓从八十一名杀手中走上前来,手里握着一把崭新的银白长剑。 这把剑看起来才刚刚开刃,还没有经过血的滋养。 “云媱?”云涟仍在笑,对着一身黑衣的破云笑,对着这风雪不断地上天笑。 “你还活着啊。可你的母亲却早就死了呢。” 利剑穿透血肉的声音,云媱手中的长剑穿透了红衣女子的腹部。 “姨母,叫我破云。我不会让你那么容易死的。” 银光闪过,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精准的插入破云的心脏,金色的光芒在她的背上闪耀。 “信女破云,以身献祭,愿我所恨之人七世枉生,一世生来有缺;一世年少即衰;一世重病缠身;一世亡于酷刑;一世怨憎会;一世爱别离;一世求不得。” 破云语速极快,言毕咒起,金光猛地变亮既而消失。 一切发生的太快,沈昙想让云媱手刃自己的仇人,却没想过她会以身献祭。 他飞身从彤云正殿的匾额后取下了一块玉,那是一块通体素白没有一丝杂色的玉。 在烛火的映衬下,多了几丝冷冷的光泽,那正是霞西皇室世代传承的冰玉。 传说中,冰玉是不可多得的良药,能活死人肉白骨。 只有少数人知道,这冰玉是养魂之器。 沈昙用随身携带的匕首飞速的划开了自己的左手中指指尖,在玉上写下了一串串符文。 他俯身小心的扶起了云媱,伸手从其心口上取了一些血,迅速画在了冰玉符文的中央。 蓝色的光芒在冰玉中缓缓汇聚,不一会便聚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光球。 风雪当天夜里便停了,霞西国两百余年的女尊世代结束了。 这个异常寒冷的冬天,老人总是格外难熬,本就旧疾缠身的崤东国武帝病逝了。 沈昙于次年春登基为皇,年号代云。 萧修逸于次年春登基为皇,年号景明。 第1章 双鸯 - 双鸯并 - 奚奴 景明四年,初春的瑾州,难得有一天万里无云。 东城门正对的朱雀大道上,人山人海,热闹得堪比元宵灯市。 传说中那个法力无边,能预言未来的蒲阳观法师下山了。 万人空巷的场景头一次在不年不节的时候出现了。 最爱热闹的云媱这次没有往前凑,行侠仗义(打街头混混)可比那劳什子法师有意思多了。 红衣少女一身男装灵活的翻墙而出,稳稳的落在了白牛巷的青石板上。 “三姑娘又不见了?”这个叫青兰的小丫头看着早已没了余温的床铺低声喃喃道。 小丫头所叫的三姑娘乃是颍郡王府唯一的嫡亲姑娘宛矜玥。 四年前,郡王夫人宛苑氏重病去世,五岁的宛矜玥在母亲床前足足哭了二个时辰。 后来便开始断断续续的发高热,高热好不容易退了,又开始说呓语,语气时而像成人,时而又像五岁的小女孩。 府中的下人都说三姑娘这是被鬼魇住了,得请个法师来家里看看。 郡王府的老夫人不信这些,坚持自己的小孙女只是病糊涂了,打发了几个嚼舌根的家仆,这事才慢慢平息下来。 青兰就是从那时开始照顾宛矜玥的。 青兰和宛矜玥同岁,是府上的家生子,从小寡言却手脚伶俐。 再加上她的母亲知希是郡王夫人的陪嫁丫鬟,三姑娘出了这种事,派她贴身照顾自是再妥帖不过。 瑾州西市的僻静小巷,不大的争执声夹杂着兵器碰撞声传来。 有活干了?云媱连忙松快松快自己的手脚,挽了衣袖,加入了巷尾的混战。 那个穿蓝袍锦衣的,手执短剑,没什么战斗经验的样子,一看就是贵公子的花架子。 这几个混混,好像挺眼熟,喜欢干啥营生来着?好像是强抢民女。 墙角瑟缩着面容清秀的女子,云媱心下了然,迅速加入了蓝袍一方。 战局没一会儿便结束了,她还没有打爽。 “靖爷,失敬失敬。”小混混们一脸谄媚。 “还不快滚。”云媱眼皮子都懒得抬,粗生粗气的吼道,巷子中转眼只剩下三人。 “在下叶麟,新任瑾州知州之子,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蓝袍男子自报家门,云媱随意一瞥。 只见这男子长相清秀,带着几分书卷气,气质温润,拱手行礼这么简单的动作都能显示出几分良好家教。 就是这身高……目测比自己足足高了一个头,真怂,看起来也十七八岁的大小伙了,还打不赢几个半大小子。 还不如自己个小丫头,好歹咱还能混声爷当当。 “苑靖,在下还有急事,举手之劳不言谢,在下先行一步。” 云媱粗着嗓子答道,随手回了一礼,匆匆几步消失在街角。 四年前,本该身死的云媱,再次转醒之际,发现自己没有去到那传说中的阴曹地府,魂魄反而附在了一个小姑娘身上。 重生的云媱并没有多少喜色,她本就对生无甚眷恋,正因如此,大仇得报之时,了无牵挂的云媱才会选择用自己的命下咒换仇人云涟七世枉生。 云曾是霞西国的国姓,湛蓝色眼眸亦是霞西皇室身份的象征,不知曾有多少霞西人以皇室湛蓝色的眼眸为傲,云媱却对这样的眼睛深恶痛绝。 再次新生的云媱成了囚徒,小姑娘的脑海便是锁她的囹圄。 每当她集中精神想要出去的时候,她便会成为这具身体的操控者,而小姑娘的灵魂便会替代自己,成为脑海中的囚犯。 但云媱并不想把小姑娘关起来,这是她的身体。 只是这无边孤寂实在难以忍受,云媱偶尔会趁着小姑娘午睡的时间出来溜达溜达。 她知道宛丫头不喜自己用郡王小姐的名号混迹街头,她便给自己取了个诨名叫苑靖。 云媱踩着未时三刻的点回到了玉棠院。 她匆匆沾了些许茶水,抬手抹去男子样式的剑眉,慌忙脱了男装躺下,佯装成睡午觉的样子。 “你又偷偷跑出去了?” 橘色光点微闪,云媱想着要不是灵魂没有形态,她一定能看见一个气鼓鼓的小丫头。 “啊?什么?”蓝色光点微闪。 这撒谎不脸红的家伙,不对,她本来就没脸。 宛矜玥心里腹诽,自己虽然年纪小,可又不是傻子。 “你别装哦,我浑身都是汗,难不成是睡午觉的结果。”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 “这还没到清明。” “好吧,我是出门了,我去解救良家妇女了,我是做好事。” 云媱越说声音越小,“而且,我没用你的名字,脸上也粗粗装饰了,没人知道是你。” 橘色光点看着远处的蓝色光点,陷入了沉思。 母亲的病逝使女孩高烧不退,一段陌生的记忆就是在那时灌入脑中的,她梦了一个又一个的梦,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云媱还是宛矜玥。 府中的人都说自己魔怔了,要不是家里人不信这些,她可能会被当成鬼上身强行灌上几斤符水,再被神婆用桃枝打个够。 这么个无关的陌生灵魂,闪着蓝色的光,一闭眼她便待在自己的脑海中,赶也赶不走。 宛矜玥和她相处了四年,却至今不知道她的确切容貌,那段模糊记忆中,她总也看不清铜镜中自己的模样。 云媱第一次趁着午睡偷跑出去,便在西市打了所有能打的地头蛇,掀了无数的小摊。 鬼知道那次她用了多少钱赔偿才没有激起民愤。 那时,她才七岁,那是她多年攒的压岁钱。 “你想出来透透气?” “嗯嗯。”蓝色光点上下猛晃。 “那你先答应我三件事。在府中要学着我的样子,规规矩矩的行礼,;要出门行侠仗义,得用化名,改变衣饰;最后,不管你要干什么,不可以惹得天怒人怨。” “好,没问题。” 云媱的心里早已乐开了花,不用时时刻刻像坐牢一般待着,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去玩了。 “从明天起,跟着我学怎么做一个大家闺秀。” 云媱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说了声好。什么都没有自由重要不是。 第2章 祥鸟 - 双鸯并 - 奚奴 东市茗扬居的雅间里,一名蓝袍公子正坐在窗边细细品着杯中香茶。 他的双眼正流连在街头的漂亮小娘子间。 吱呀一声,雅间的门开了。 走来的是一名白衣男子,他面容俊美,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手执折扇,好不风流。 “陈兄。”叶麟起身相迎。 所来的白衣男子正是叶麟的好友,江州知州陈子赫之子陈泽希。 “叶老弟。” 陈泽希拱手行礼,一番寒暄过后,两位公子进入了今日见面的正题。 “叶老弟有任务了吗?” “瑾州宛家。” 叶麟说着,打开了手中折扇,扇面是一幅四君子图。 “郡王府,兄弟运气不错啊。” 陈泽希不徐不慢的喝着今春的早茶,面容带笑。 “国公府于陈兄而言也算高门大户。” 叶麟用折扇轻轻碰了碰陈泽希的肩头,这是崤东国男子挚友间常见的亲昵动作。 “兄弟任务得利是好事,但宛家未定亲的女儿只剩刚满9岁的三姑娘,叶老弟可得一顿好等啊。” “养两房娇妻美妾在外,等两年又何妨?完成了书院任务,还有了个地位不凡的岳家,何愁咱们不能平步青云?” 男子的低笑声不大,听来却格外刺耳。 自蒲阳观的尘落法师入了瑾州,至今已有一个多月。 有点名望的大门户族都请了尘落法师上门,美其名曰,看家宅风水。 实际上却是希望这位通晓鬼神的大法师能为家里后生指点一二。 唯有颍郡王府毫无动静。 山不来就我,我便来就山。不问世事的尘落法师遣小徒儿上门递了拜帖。 今日卯时三刻云媱便起身了,一月有余的闺秀训练,到了考核的日子。 能骗过老夫人是此次考核的最低标准。 她今天挽了一个垂鬟分肖髻,簪了一支月白色的珠花簪,戴了一对小巧的珍珠耳坠。 云媱打量起镜中的宛丫头,头发不是崤东国常见的黑色直发,而是棕色微卷。 眼眸乍一看是棕色,仔细盯着却能从中发现几分琥珀色,鼻梁高挺,眼窝微深,这丫头祖上应该有霞西血统。 她又从衣柜中挑了一件月蓝色如意云纹衫,配上水蓝色的百褶挑线裙,衣饰搭配也是此次考核的一部分。 她学着闺秀的模样,小步徐行,肩放松,步轻盈,颈直端庄,目视前方。 宛矜玥所居的玉棠院离老夫人住的松鹤堂并不远,云媱却走得憋屈至极,真是令人难以习惯。 “孙女给祖母请安。”动作标准,仪态优美。 没出错,云媱松了一口气,没白瞎自己的练习。 云媱借着行礼打量了周围。 侧立在老夫人身旁的女子三十出头的样子,眉眼低垂温顺。 发髻却不是丫鬟嬷嬷会梳的,衣裳素净雅致,应该是府上唯一的姨娘陈氏。 老夫人今年还不足五十岁,整个面颊仍然白皙,只是眼角处堆积着不少鱼尾纹,颧骨上的肉也不那么紧致了。 高鼻梁,深眼窝,眼仁蒙着一层白色的翳,看不真切双眸的确切颜色。 宛老夫人看样子十有八九是霞西人,怪不得宛丫头长成那个模样。 陈姨娘所出的两位小姐还未到,行完礼的云媱端坐堂下,满心祈祷今日能快些过去。 颍郡王府并不算世代传承的世家大族,而是凭着军功封爵的前朝新贵。 宛泽斌的父亲宛竹风当年是安国公府的庶子。 安国公刚死,丧期未过,他的嫡母便急不可耐的让宛竹风的生母月姨娘害了急病,一同去了。 十多岁的少年还需要家族庇护,宛竹风足足忍了五年,终于借着新皇登基出了一口恶气。 长兄看中的二皇子夺嫡失败了,自己暗中相助的四皇子成了新帝。 一朝天子一朝臣,安国公府在新皇清算中,被随意找了个借口举家贬为了庶民。 宛竹风却凭着军功,成了戍边大将,封爵颍郡王,世袭罔替。 颍郡王府的前厅,尘落法师端坐客座,正不急不慢的品着茶。 “法师深山修行多年,此次下山应该多有不适。小王本想着半月后家母寿宴再请法师过府一叙,没想到法师昨日递了拜帖,失礼之处,还请法师见谅。” 颍郡王宛泽斌向来不信这些怪力乱神,可是也不能得罪人。 说不准什么时候,这尘落法师就成了哪位贵人的座上宾,甚至成了那高高在上的国师大人。 开罪这样的人物,对自己阖家老小无甚好处。 “郡王客气了,是贫道唐突了才是。贫道前日夜观天象,兴起之处起了一卦。卦象显示东南方向有祥鸟入世。贫道想到了郡王府,便想来看一看。” 宛泽斌快速地打量了一遍面前的年轻男子,这尘落法师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 却有着罕见的纯白银发,高挺的鼻梁使他的整体五官愈加立体,白皙的皮肤如凝脂般的透亮。 眸子黑亮,仿佛夜半的启明星,薄唇浅红紧闭,带着几分生人勿近的清冷。 这样的罕见绝色并没有让宛泽斌对其留下什么好印象。 “祥鸟入世?郡王府近年来并无人发现祥瑞之兆。不如法师同我一起去府中走走?” “祥鸟并非祥瑞,而是女子。不知郡王可否行个方便,让我见一见府中女眷。” 月余的打探,颍郡王府三姑娘四年前高热不退似有鬼上身的事,还是让尘落知道了,时间对得上,他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可能。 “这……”宛泽斌迟疑了,女眷,他想到了自己尚未出阁的三位姑娘。 崤东国的男女之防并不算严苛,可女子能自由出门是一回事,在家中被陌生男子盯着看又是一回事了。 再说了,要真是有祥鸟入世,女儿因此高嫁了过得幸福就罢了,一旦这尘落法师卷入点什么事,身败名裂,自己的女儿也活不成了。 “这实在是多有不便,府中丫鬟婆子自是任法师见的。小女尚未出阁,恐多有不便。” “是贫道唐突了。”尘落心下了然,这郡王不是贪恋名利富贵之人,对这鬼神之事多半也不大信。 此次打草惊了蛇,以后想要见到这宛家三小姐估计是难了。 做戏做全套,尘落随着管家去院中挨个见了丫鬟婆子,又简单问了几句话,便告辞了。 “母亲。”正是从前厅疾步走来的宛泽斌。 缓了口气,正了仪态,端坐下来的宛泽斌看了看对面端坐的三个女儿,都是如花的年纪。 第3章 寿宴 - 双鸯并 - 奚奴 大女儿宛矜岚,今年十三岁,性格温婉,容貌秀丽。性子和她的生母陈姨娘像了个十成十。 她从不与人红眼,待奴婢温和,样样都好,却不是当主母的料。故而前年许了楚郡王家的嫡三子苑明玄。 二女儿宛矜妤,马上也要满十二了,她的性子直率活泼、开朗外向,一点也不像她一母同胞的姐姐。 其容貌虽不如姐姐妹妹般秀丽,但胜在多了几分英气,喜好骑射,小小年纪便有一手好箭法。 去年许给了曾经的瑾州知州,现如今的栎阳府治中家的独子章汾义。 三女儿宛矜玥,早早的便没了母亲,如今也九岁了,她是这一辈孩子中,最像霞西人的。 栎阳府那样的地方最好是别去了,还是嫁在附近令人安心。 “斌儿,今日怎么有时间来后院了,不用去军营吗?” 平日里的请安,按理是该在一刻钟前就结束了的。 但管家一刻钟前传人叫走了所有的丫鬟婆子,包括三位小姐,一位姨娘以及老夫人的贴身丫鬟。 说是尘落法师来访,有事要问府中女眷,这才耽搁了结束请安的时间。 有外男在府,小姐们此时回自己的院子难免有些不妥。 “这不是快到母亲的寿辰了吗,孩儿来看看母亲,也趁着请安时间来叮嘱几个丫头几句。军营的事自有子阳呢” 宛泽斌已经不似进门时般慌乱。 宛父口中的子阳,正是宛家三代单传的独苗,宛矜玥的嫡亲兄长宛子阳,他自前年满了15岁,便进了军营历练,甚少回家。 “岚儿,妤儿,你们再过段时间就该安心待在绣房,出不了门了。按理说这寿辰宴会,为父本不该拘着你们,该让你们好好玩玩才是。” 宛父顿了顿“但这毕竟是你祖母的寿辰,贵客繁多,你们还是应该端庄持重些,男客席那边还是尽量离远些,别被爱嚼舌根的传出些有的没的,带累你们以后在婆家的日子。” 这些话本不该宛泽斌说,但他的正房夫人早逝,没了嫡母的三个丫头,他作为父亲叮嘱一二并不奇怪。 “女儿知晓了。”宛矜岚身量已经长开,足足比妹妹高了半个多头,身量纤细,一身翠绿衣衫更显得其弱柳扶风。 宛矜妤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衣裙,倒是比往日少了几分俏皮,多了几分温婉。 “玥儿。”不是自己的名字,终究是有些难以反应过来。 云媱一愣,差点失仪,她赶紧调整了自己的状态,做出认真倾听的样子。 “玥儿马上也快是个大姑娘了,宴席上还是多和同龄的女孩交际,宴席人杂,多和你两位姐姐待着。” “谨遵父亲教诲。”宛矜玥学着两位姐姐的样子,起身福礼。 丫鬟们有序的进了松鹤堂,回到了自己本来的位置。 看来尘落法师那边是结束了。“孩儿去前院送客,待会再来看望母亲。”宛泽斌起身行礼告退。 “去吧,几位丫头也累了,各自回各自的院子去吧。” “孙女告退。” 云媱绷着一口气,努力地使自己自然一些。 回到玉棠院的云媱感觉这比上街打十架还累。幸好没失仪,今天这考核应该能过了。 今日的请安,云媱发现宛丫头这位祖母,对三个孙女,几乎是一碗水端平的,不对谁特别和蔼,也不会针对谁,嫡庶之间差别不大。 总之,这位祖母让人记不住。 一个面色总是平淡的人,一个不会表现出自己偏好的长辈,让人很难对她有喜恶,也就不会去注意她。 一向寡言的青兰侧立在云媱身后,眼光总是忍不住看向面前端坐的背影。 为什么我感觉姑娘像是被换了呢?这种感觉就像不同口味的月饼,酥皮看着一模一样,里面的馅料却是完全不同。 一定是昨晚睡糊涂了,人的内里怎么能换呢?那不是成了妖精?青兰压下内心的疑惑,安静的侧立着。 天刚刚破晓,颍郡王府的上上下下便忙活了起来,宛老夫人的寿宴,贵客繁多,下人们自是怀着十二分的小心。 今天的宛矜玥特意穿了一身鲜亮的衣服,给祖母增添喜气。 樱红色的藕丝琵琶衿上裳,配上宫缎烟霞绢裙,簪子是上好的风岚白玉,纹样是那含苞的玉兰花,小巧玲珑的耳朵上挂着镂空金丝球耳坠。 云媱虽然通过了上次的考核,但她对于大家闺秀的仪态颇感拘束,这样的大场面,她自然乐得偷闲。宛矜玥也不放心她出席这样的场合。 “对了,你父亲上次说,让你少和男子接触,多跟着你两位姐姐。” “嗯,知道了,待会你可以稍微听着点,积累一些赴宴经验。” 自从云媱和宛矜玥和平相处后,她们便发现,原来不用闭眼,在脑海里光球相对,她们也是能互相交流的。 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部分言行,这是宛矜玥接受和云媱共同相处前所没有的。 收拾完毕的宛矜玥该去前厅招待女客了。 颍郡王府没有实质上的女主人,家里的管家权自从宛苑氏去了以后,便交到了宛老夫人手上,但实际上,府中安排却是陈姨娘在操心。 但老夫人寿宴这样的场合,妾是万万不能出席的。接待女客这样的事,只好由宛府三位未出阁的小姐分担了。 来来往往的宾客早在入大门时便将礼品交给了门房小厮,门房小厮自会把礼品送到库房登记造册。 宛泽斌作为郡王府的男主人早早的到了前厅招待男客。 甚久没回家的宛子阳也从军营回了府,现在正在自己的院中洗漱更衣。 “颍郡王。”来者正是瑾州新任知州叶守辰,他旁边侧立着一个未及冠的年轻男子, “叶知州。”宛泽斌匆匆看了叶守辰一眼,便开始打量那个身量修长的年轻男子,气质儒雅,面容温和,应该是个会顾家的人。 宛泽斌不禁多看了几眼叶麟,也不知道玥儿会不会喜欢。 “这是令郎?”宛泽斌面容带笑,那是一种丈母娘看女婿的笑。 “正是,犬子单名一个麟字。”叶麟闻声上前行礼。 叶麟嘴角微弯,面容带笑却不显轻浮,卧蚕眉,丹凤眼,品貌中上却不张扬。 看起来就是大家闺秀眼中的沉稳可靠之人。 住得近,家世合适,后生看起来可靠老实,宛泽斌更加满意了。 “阿啾!”差点失仪,幸好忍住了,声音没有那么大。 宛矜玥用手帕轻捂住鼻子,这是有什么倒霉事要发生了? 第4章 手帕 - 双鸯并 - 奚奴 颍郡王府不是传统勋贵之家,比不了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家族人员凋零,从未有人通过科举入仕,也算不上清贵之家。 更别提颍郡王府的宛老夫人不过是邻国的一个小小商人之女,已逝的宛老太爷当年也不过就是国公府一个小小庶子,真正的贵族圈子是打心里看不上这家人的。 再看不上,该有的表面工作还是要做的。栎阳府有头有脸有牵扯的人家,都派了小辈前来,送了贺礼。 瑾州的各大官员更不用提,没人愿意得罪这边城的戍边大将,各个都带着精心准备的礼物,早早得便上门祝贺了。 尘落法师仍穿了一身黑袍,和周围的喜庆颜色格格不入。 他带着小徒儿苍鸰到的时候,人已经来了七七八八了。 宛泽斌没想到他会来,并没有让管家给他安排座次。 看着快要走近的黑袍男子,宛泽斌只觉得自己的头好大。 一个布衣身份的预言法师,这座位实在是难以安排,放低了得罪人,放高了也得罪人。 “郡王。”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尘落已走到了宛泽斌眼前。 “法师怎么有空来,本王以为法师不染俗务,都不敢派人上门送帖子。” “没见过,来瞧瞧。”尘落表情自然,语气平淡,不似作假。 一个深山修炼的道家法师,好像是没见过这场面,可宛泽斌愈发不知道这话怎么接了,他恨不按套路出牌的后生。 “不用给我安排坐席了,我就来逛逛,不得开晚膳便会离去。” “那就请法师自便了。”宛泽斌却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另一个意思,他这是冲自家女眷来的? 尘落的出现,令不少瑾州大族贴了上来,热情攀谈。 倒是外地来的宾客一头雾水,不知这人是什么样的身份,能令那么多当地豪族另眼相待。 匆匆脱身的尘落,颍郡王的一个僻静角落脱了黑袍,露出靛青色的裙角。 银丝般的白发被修长如竹节的手指挽起,头套戴好的尘落不施粉黛便已称得上是闭月羞花之貌。 发觉法师目的并不单纯的宛泽斌并未闲着,他遣了小厮叫走了正在女席招待客人的三个女儿,让她们一同去陪伴老夫人入席。 尘落独自混入女席的时候,仔细搜索了数遍,眼睛都看酸了,还是没有找到符合宛家三姑娘的人。 在崤东,想要弄到闺中女子的画像,很难,可是想要知道一些面貌特征却不算难事。 眼看开席时间越来越近,尘落转身离去。 回到刚刚的僻静角落,他的小徒儿正守在哪等着他,他默默变回了银发黑袍的法师。 他都愿意男扮女装混进去了,这都见不到? 银发男子斜眼筹向旁边侍立的小徒儿,眼冒火光,仿佛在说,你要是敢说出去,我绝对扒掉你的皮。 三姐妹一路说笑着去到了松鹤堂。 “大哥。”宛子阳正在陪老夫人说话,许久不见兄长的宛矜玥罕见得失了仪,活泼的扑向自己的兄长。 这是云媱第一次见宛子阳。男子肤色微深,身量高挑,面容倒是称得上俊美,他是典型的崤东长相,和宛父至少有三四分相像。 一行人说说笑笑得走向了宴厅方向,另一边的尘落却正黑着脸站在颍郡王府的大门前,重重叹了一口气。 宴厅转眼间便在眼前了,宛子阳向老夫人拱手行礼,转而走向了男客席。 离开席还有一刻钟,宴厅里的女客都在自己的座位上低声闲谈着。 宛矜妤一眼便望见了穿着蜜合色娟纱金丝绣花长裙的中年妇人,那是她未来的婆婆,现如今的栎阳府治中夫人章钱氏。 少女双颊飞红,面带娇羞,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打声招呼。 旁边一向稳重的宛家大姑娘此时也有些不知所措,楚郡王夫人苑余氏正面带和善的看着她。 宛老夫人毕竟是过来人,自是知道这些少女心事的。 姑娘脸皮薄,可该有的礼仪还是得有,未来的亲家,还是该主动招呼一番的。 老夫人抬脚走向了苑余氏。“见过夫人”宛家三位姑娘齐齐施礼。 “老夫人。”苑余氏起身福礼,仪态端庄。“妾祝宛老夫人耳聪目明无烦恼,笑对人生意从容。” 同桌的夫人也纷纷送上贺寿词,一时间好不热闹。 一番寒暄过后,一行人转向了章钱氏所在坐席。“见过夫人”宛家三位姑娘齐齐施礼。 “祝老夫人寿考征宏福,闲雅鹿裘人生三乐。”章钱氏漫不经心的起身福礼,面容似笑非笑。 比起苑余氏的端正,章钱氏多少有些随意。 快开席了,宛老夫人听了一圈的贺寿词,在主桌落座。另一边,章钱氏面上带着几分轻蔑的笑。 以前在瑾州,颍郡王府算是最为显赫的家族了。 现如今老爷调回了都城,在栎阳府那样的地方,颍郡王这样的家世都挤不进去真正的贵族圈子。退婚,不过是个时机问题罢了。 男客席,宛子阳看着一脸媒婆笑的父亲,面上有几丝不惑。 父亲这是看上了哪家姑娘?想要给自己做媒?已然十七岁的宛子阳有些头疼。 不会乱点鸳鸯谱吧。就父亲这眼光,当年究竟哪里吸引母亲了。宛子阳刚想脚底抹油,便被宛父拽住了胳膊。 “看见那个穿青色长袍的年轻男子了没?”宛子阳闻声寻迹,是个面生的年轻人,看起来和自己一般大。 “看到了。”看来不是给自己做媒,可是大妹二妹都许了人家了,三妹还小。 不会是说给三妹的吧。父亲果然不靠谱,这至少也差着八九岁呢。 “你这几天暂时不用去军营了,多约人家上门探讨一下经义。” 宛父的手拍在宛子阳的肩上,他只觉得心上一痛。嫡亲的妹子啊,这么草率的吗? 这边叶麟已经借着更衣的由头,在男女宴厅间的小花园里,闲逛了起来。 在小道旁,叶麟发现一方绣有绿植的手帕。 这绿植有些特别,看起来肉肉的,有些可爱,要是宛家三姑娘的手帕就好了。 第5章 监视 - 双鸯并 - 奚奴 手帕不见了。在这样的场合,要是被外男捡到了,终归不是什么好事。 宛矜妤的脸色煞白,只想赶紧找个借口退席去寻。一旁的宛矜玥出了声。 “二姐,是不是身体不适,要不,我陪你离席休息一会吧。” “我手帕丢了,就是那方绣有玉龙观音的手帕。”宛矜妤尽量把声音压得极低。 “我陪你去找吧,到时候就说我的手帕丢了,我还没定亲,传出去也不要紧的。过段时间,大家自然就忘了这等小事了。” 姐妹二人悄悄退席,带着各自的心腹丫鬟沿途细细的寻了起来。从宴厅到松鹤堂,再从松鹤堂到宴厅,没找到。 “二姐,会不会被风刮到了花园。我带着青兰去找找,你在这里安心等我。” 宛矜妤刚想开口阻止,转念一想还是放弃了。要真被外男捡到了,事情就说不清了。 “好吧,那你快些回来。要是有人,就赶紧出来。” “我会小心的。”宛矜玥带着青兰,仔细得搜寻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假山那里有人。 “姑娘是在找这个吗?” “叶麟?”云媱的声音在宛矜玥耳边响起。 宛矜玥下意识的就叫了一声“叶公子。”叫完便意识到不好。 “姑娘见过我?” “开席前去过宴厅找父亲,无意间听人喊过,有些印象。” 宛矜玥面带微笑,仪态优美,浅棕是眸子在阳光下显得更加光亮。 “叶公子,能否把我的帕子还给我。” “自然。”叶麟始终和宛矜玥保持着一定的君子距离。 宛矜玥接过手帕,匆匆福了一礼,当做道谢。“小女子不便在此久留,谢过公子。” 宛矜玥走后,身后的青衣男子淡然一笑。还真是宛家三姑娘,多等等真不亏。 宛矜妤收好了手帕,一行人回到了宴厅。 章钱氏正和几个同样从栎阳府来的官家夫人攀谈着。 她现在心情正好,刚刚趁着给老夫人敬酒的机会,匆匆扯走了宛家二姑娘的手帕。 去更衣的路上,把它丢到了花园。 一时退不了婚,也不能让这小姑娘的名声太好听。她的名声好了,退婚时名声不好的就该是自己的儿子了。 寿宴结束,回到玉棠园的宛矜玥,总算有机会问问云媱。“你认识那个叫叶麟的?” “有过一面之缘,之前我不是和你说,我去解救良家妇女嘛。那个姑娘是叶麟救的,只是他功夫不好,我便帮了他一把。” 云瑶怕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自由因此断送,又赶紧补了一句。 “我那天画了男子的剑眉,衣服又是男装,他应该没看出什么端倪。” “我没觉得他认出来了,但是我看见他,莫名觉得不舒服。可是照你这么说,他貌似还算是个好人。” “苍茯”,小院中,尘落身后应声出现了一面貌平平的高挑男子。 “你以后就负责盯着宛家三姑娘。有什么事按老规矩传信给我。” 男子应声离去,尘落则回到了书房。 他拿起书桌上的檀木匣子,打开,紧盯着里面暗自出神,里面躺着的是一堆琉璃镜的碎片。 四年前他正是通过这面往生镜,将云媱的魂魄再次往生。 他不心疼这难得的镜子就这么碎了,只是可惜没让自己知道云媱到底往生到了哪里。 崤东国三字刚出现,镜子便碎了。 沈昙化名尘落躲到了瑾州的蒲阳观中,看似修行了四年,暗中却在崤东国建立了巨大的情报网。 四年了,你为什么还没出现?霞西国的百姓正在水深火热中,等待你的解救,我的命定大祭司。 寿宴结束第二天,宛子阳顶不住自己父亲的唠叨。终是向叶家递了帖子,邀请叶麟上门探讨经义。 第三天的晌午,叶麟便带着礼品上门了。 给宛子阳的兵书典籍,给几位姑娘的上好紫毫笔。都是不算特别贵重,却都还算用得上的小玩意儿。 放下礼品,探讨了一会儿经义的宛子阳和叶麟,心有默契的逛起了郡王府。 这边,宛父派了小厮去了三姑娘所居的玉棠院,请三姑娘来一趟书房。 宛矜玥刚午睡完,云媱找好了出门的物事准备出去透透气。 这边小厮就到了,出门无望的云媱,面带苦涩,默默的把身体还给了宛丫头。 去书房的路上,宛矜玥果然遇到了正在府中闲逛的叶麟二人。 “大哥,叶公子。”宛矜玥福了一礼,便欲离去。 “三妹。”宛子阳面容僵硬,正想着用什么理由留下他的妹子多说几句。“你这是要去哪?” “父亲有事找我,让我去书房找他。” “书房?”宛子阳灵机一动,扯了扯身旁的叶麟。“我们也正要去书房,不如一起吧?” 兄长今天真奇怪,是我太久不见他,不了解他了? “好。”宛矜玥压下心中疑惑,站在了兄长的身侧。 “大哥最近不用去军营吗?”宛子阳想起了自己的媒婆父亲。 “事情总是忙不完的,好不容易回来几次,想着多陪陪祖母和父亲。” “我和叶兄一见如故,于是便请他来家中赏景。”越解释越心虚的宛子阳换了话题。 “叶兄今日来带了些小玩意,一会我让小厮送你院子里去。” “给我的?” “几位姑娘都有的。叶麟没有妹妹,心中羡慕宛兄,便带了些小玩意儿过来,还请宛三姑娘莫要嫌弃。” “自是不会,多谢叶公子好意。”宛矜玥依然对这个谦逊有礼的公子哥喜欢不上来。 书房到了,小厮上前敲门。宛父看着进来的二男一女,自动就把站在中间碍眼的大儿子忽略了。 越看越般配,宛父的脸上,又闪过了媒婆笑。 “父亲叫女儿过来所为何事?” “没什么大事,就是前几天得了一本围棋棋谱,想着你会感兴趣,便把你叫来探讨一二。” 宛泽斌开始自得起来,叶小子,我连女儿的爱好都透露给你了。 “大哥来书房不是也有事吗?” 在宛父的狠狠注视下,宛子阳无奈的开了口“叶兄说他对棋谱感兴趣,我想着书房应该有收藏,便带叶兄过来看看。” 叶麟面上仍然一片温和。 第6章 茶馆 - 双鸯并 - 奚奴 宛父对儿子的上道十分满意。 就不知道女儿是怎么想的?这是瑾州目前身份、才貌与自己女儿最相配的人了。 宛矜玥仍然淡淡的“那就一起研究研究好了。” 棋谱中是宛矜玥之前没见过的残局,看来父亲还是费了番心思的。 叶麟一直待到傍晚才走,宛父执意留其吃饭。 倒是叶麟,看出了宛小姐对自己无感,这种时候,更不该往前凑。 “小侄出门并没有和家母禀告,想着只是一会儿工夫便能回去。晚膳之前还是回府为好,免得长辈挂念。” 叶麟言辞恳切,拱手行礼,宛子阳一直送其到大门处才折返回来。 不等宛父出口询问,宛矜玥便忙不提地说道“今日女儿胃口不好,已经派了青兰去和厨房说过了,待会清粥小菜便会端到女儿院子。父亲快去用晚膳吧,女儿告退了。” 这边送人回来的宛子阳,看到的便是自己妹妹落荒而逃的模样。 他是看出来了,三妹并不喜欢这个所谓儒雅温和的男子。 翌日,多日不能出门的云媱,终于顺顺利利的出了府。 多年不做杀手的她,失了不少机警,她没有发现有人跟踪她。 还不止一波。 云媱前世虽算不上武学大家,但也算是杀手中的翘楚。 轻功卓绝,擅使匕首。 但宛丫头的身体从未受过武艺训练,实在是限制了云媱的发挥。 云媱横行霸道的资本,不过是曾有的多年实战经验,再加上一些四两拨千斤的巧劲。 对付街头混混足矣,对上真正的练家子可就悲剧了。毕竟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轻功卓绝的破云了。 今天的云媱没有急着去打小混混。她决定去茶馆里坐坐。 云媱去的茶馆,可不是叶麟那种公子哥去的东市茗扬居。她去的是西市茶馆。 瑾州的西市,那是有名的鱼龙混杂。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卖劳力的人爱去的无名茶馆。 为此,今日的云媱特意穿的布衣。 站在西市的街道上那一刻,云媱便开始数数,她决定数到四十九走到哪儿,便去哪儿喝茶。 这边云瑶将将在茶馆坐定,那边苍茯便去给尘落报信了。云媱粗略的装饰,是瞒不过经常易容的苍茯的。 而另一边,只有每月出来装样子施粥才愿意踏足西市的叶大公子也出了门。 云媱叫了一碗粗茶,一盘粗糙的茶点。看似漫不经心的扫视起了周围。 茶馆是人员密集的场所,像西市这样的茶馆,底层人民传出的流言虽带着几分荒诞色彩,却也能从其中找到许多有用信息。 这一点,她当杀手的时候,就已经很明白了。 但她今天可不是来打探消息的,她今天,就是来听故事消遣的。 云媱前几日在宛矜玥的小书房中,找到了不少小孩看的民间故事话本,她顿时来了兴趣。 可话本翻起来也太快了,她都没看过瘾,一沓话本就看完了。 她可没钱买话本,想想粗茶才几个钱,便干脆来西市听现成的了。 话说云媱的钱,还是以前抢得小混混的。 “你们听说过尘落法师没?”声音来自茶馆靠门那桌的精壮汉子,嗓门洪亮,一看就是个力气大的。 “当然听过。”周围一圈汉子附和道。 “我之前在刘员外家搭戏台子,看见了尘落法师,那面貌,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人家是通晓鬼神的大法师,长得自是和我们不同。”一个尖嘴猴腮的小个子男人说道。 “他是真的神,你们知道吗?他竟然能预测气候。” 预测气候,这点倒是有点像当年的霞西国圣女,云媱喝着碗里的粗茶,又捻起一块桂花糕,慢慢得嚼了起来。 “我在刘员外家打短工的时候,听说,刘员外家去年突然大丰收,就是因为听了尘落法师的预言。” “这就吹牛了,老兄。去年尘落法师还没下山呢。”眼看着这边越来越热闹,邻桌一个精壮汉子也凑了过来。 汉子听了这话,丝毫不恼,接着说道“据说尘落法师会下山,就是因为刘员外。刘员外本不信这些的,去年机缘巧合下,刘员外在崤山上遇到了尘落法师。” 汉子说得口干舌燥,大口喝了粗茶,继续说道“法师说去年最适合种棉花,刘员外便和尘落法师打了赌,要是棉花不丰收,尘落法师便得自此离开崤东。结果法师赢了,刘员外为此还送了座宅子给法师。” “刘员外也不亏啊,去年他赚得钱,可不止能买一座宅子。”又是那个尖嘴猴腮的男子。 人越聚越多,七嘴八舌的说着自己从各处听来的尘落法师显灵的神奇故事。 这边云媱都快睡着了,她突然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不直接去听说书呢? 行动利落的云媱结了账,径直寻起了说书先生。走走停停的云媱,心中纳闷着,这西市的人都不听说书吗? 云媱前方三十步处,一阵喧闹。找不到说书先生,看个热闹也是好的。 “小娘子。”被叫小娘子的莺儿穿着一身的补丁的百家衣连连后退,脸上是穷苦遮不住的俏丽。 西市一霸李狗蛋近日十分猖狂,那个叫苑靖的小矮子,已经一个多月没出现了。这西市果然还是我狗蛋的天下。 “小娘子,不要怕,跟哥哥走,哥哥会好好疼你的。” 李狗蛋年纪不大,身材高壮,面容带着几分憨厚,表情却十分猥琐,让人瞧了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云媱挤上前看到的,便是这张怪异的脸,看得人,很不爽。云媱下意识的便打出了一拳。 “谁?谁敢打老子,知不知道老子是谁?” 人群自动往两边靠,还没长开的小姑娘站到了的李狗蛋的面前。“我打的,怎么了?” “靖……靖哥。”李狗蛋暗叹,运气真衰。“哥哥这是看上了这小姑娘?说一声便是了,弟弟肯定主动送给哥哥。” 云媱扫了一眼莺儿,是个标致的姑娘,看起来和宛丫头一般大。“你叫什么名字?” “莺儿。”女孩声音清脆,婉转好听。 “以后跟着爷了,家中缺个使唤丫头,收拾收拾东西跟我走吧。”一身黑袍的尘落在人群中,冷眼旁观。 叶麟换了装扮,隐在人群中,心中满是疑惑,这个自由出入郡王府的,究竟是何人? 第7章 狼狈 - 双鸯并 - 奚奴 云媱带着这个叫莺儿的小姑娘从西市回到了白牛巷,颍郡王府的后门旁。 一路上,简单的聊天,云媱了解到,这莺儿之前本是杂耍班的人。 那杂耍班曾在瑾州待过一段时间,莺儿就是那时和班主走散了。 没了收入的莺儿只好在瑾州西市唱两个小曲,勉强糊口,没成想招惹到了西市的混混。 “站在这等我。”不等莺儿回应的云媱翻身回了府,匆匆换了身女装,卸了脸上的装饰,正大光明的从后门走了出来。 “莺儿,待会我会和门房说,你是青兰的远房妹妹,你只管叫她姐姐便是。” 莺儿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女子,心中疑惑。“莺儿,是我。”云媱粗着嗓子解释道。 刚刚救她的是个女子?还是个贵族女子?莺儿压下心中疑惑,跟着云媱回了府。 白牛巷的巷口处,目睹这一切发生的叶麟满脸的难以置信。 宛三姑娘经常出门,好像于自己而言,并不是坏事呢。狡黠的笑在他脸上闪过。 把莺儿交给青兰安顿,云媱回了内室,她该和宛丫头商量商量,这莺儿的安置。 听云媱简单说了情况,宛矜玥心下了然。 “把小姑娘放在院子里,做个洒扫丫头吧。要是个伶俐的,以后就和青兰凑成一对大丫鬟。” 这大家闺秀的贴身丫鬟,通常都成双成对的,只是宛矜玥向来不喜欢太多人伺候,再加上身上多了个云媱,少一些人伺候,便能少几分麻烦。 张先生入府的消息,是在晚膳时,宛老夫人在饭桌上说起的。 崤东国男尊女卑却不限制女子入学,女子入仕参军甚少却也不是没有。 到了如今的大盛朝,女子入学之风更甚,已经出现了男女混学。 郡王府的姑娘们,原本也是需每天上课的。 只是原来郡王府的教书先生姓钱,乃是原瑾州知州夫人章钱氏的族兄。 年前原瑾州知州平调回了都城栎阳府,钱先生便辞了教书先生一职,跟着走了。 宛父只好重新写信请了张先生来府中教书。 张先生少年得志,二十出头便中了进士,进了翰林院,好不风光。 奈何其性子耿直,极易得罪人,多年来,仕途并不顺。更有几次险些将自己的命留在了栎阳。 对官场规则不屑的他,两年前辞了官,回乡做了个小地主,收收租,读读书,过得倒也逍遥。 “你父亲年前就请他了?这张先生住得是有多远,四个多月才到?”吃完晚膳,回了府的宛矜玥此时正坐在院中和云媱闲聊着。 “他家中有事。”宛矜玥顿了顿“上了学堂,你就出不了门了。” 云媱当即决定,这几天趁张先生还在修整,她要天天出门。 这次出门的云媱,不是一个人,她带上了莺儿。有了上次茶馆的经验,云媱这次直奔西市的话本摊子。 为什么不去东市的话本铺子?当然是因为贵啊!精装的话本和粗糙的话本都讲的故事,何必多花那老些钱。 再说了,这钱可不是大风刮来的,都是她辛辛苦苦打混混抢得。 路上遇到了买银丝糖的小贩,刚刚还在感叹银钱难得的云媱便买了两份递给了莺儿。 宛丫头最喜欢吃这细如发丝的甜腻之物了。 云媱神态专注的站在话本摊子前挑挑拣拣,扮成小厮模样的莺儿,安安静静得立在她身旁。 突然一声女子的惊呼声传来,正是莺儿发出的。 只见“李狗蛋”面带狠厉,单手掐住莺儿的脖颈,双眼平淡的看着云媱。 “你放开她,我和你打。” “李狗蛋”立刻放开了莺儿,下一秒,快如疾风的短剑便直逼云媱的面门而来。云媱堪堪闪过。 和上次不同,这次的打斗非但没有吸引到围观群众,周围的人群反而识相的推出了几十步的宽阔场地。 只有仍在喘气的莺儿并未走远。云媱勉强和对方走了三个回合。这不是李狗蛋,这是个练家子。 反应过来的云媱拽起莺儿就跑,没了轻功的云媱,只好带着莺儿跑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 “李狗蛋”却没再追。“主上,此女功夫拙劣,不像是个练过的。” “知道了。”黑袍上,银发翻飞。尘落眼神中透出了十二分的失落,看来不是她。 在瑾州待了一月有余的尘落法师,当晚便出了城。 云媱很久没这么狼狈过了,她在僻静的巷子靠着墙喘着粗气,没有轻功的身体,就是费劲。 云瑶有些想念自己前世的功夫了。 修整一番的云媱,看了看天,时候还早,西市却不敢再逛。她带着同样累得不行的莺儿,小心翼翼得快步走着。 一声又一声欢呼声传来,前方的粥棚格外热闹。 今天是十五,看来是哪家大族前来西市施粥了。云媱本想绕行,奈何一绕她就得绕回刚刚逃离的地方。 她只好硬着头皮带着莺儿,走过施粥的粥棚前。 叶麟?离粥棚越来越近的云媱,看清了粥棚里忙碌的男子,正是那个儒雅的叶家公子。 一脸疲惫的云媱终于回到了玉棠院。“你想学武吗?”一番纠结后,云媱还是问了。 “没试过,也不反感。” “那我教你练武吧,就当多个防身技能,以后嫁人被欺负了,还可以关起门来,揍他一顿。” “今天在外面行侠仗义失败了?” “不是,单方面被揍了。” 宛矜玥忍下笑意“那我明天去和父亲说,我想学武,让他给我安排一下。总不能是我在梦里学得武艺,别人会以为我鬼上身的。” 云媱自此很久都没出过门,她每天晨起指导宛丫头从最基本的扎马步练起。一同学武的还有青兰和莺儿。 颍郡王府恢复学堂的第一天,叶麟和其他几位世家公子,一同成了宛矜玥的同窗。 这其中便有叶麟的好友,江州知州之子陈泽希。陈家是瑾州望族,陈泽希并未跟着父亲前往江州。 宛父则坐在书房,望着书傻笑,这两个年轻人,几乎每天都见面,他就不信培养不出点感情。 若是仔细瞧,便会发现宛父手里拿着的,可是最近最流行的情爱话本子《同窗》。 第8章 同窗 - 双鸯并 - 奚奴 卯正便起,成了宛矜玥的日常。 起来先扎一个时辰的马步,再练三刻钟的举石锁。石锁是最小号的,正适合毫无练武经验的宛矜玥。 自从宛矜玥说她想习武,宛父便给她找了个曾上过战场的女亲卫入府当老师,向来喜好骑射的宛矜妤也和她一起。 练武枯燥,马步一扎便是一个时辰,宛矜玥却觉得还好,有云媱在她脑子里叽叽喳喳得讲着故事,时间总是过得格外快。 再说了,她现在和云媱轮流着出现,一人一天,倒也不觉得有多累。 曾经上过战场的刘李氏却感到了几丝奇怪。 宛家的二小姐,曾经练过多年骑射,有基础,能吃苦,刘李氏自然乐见其成。 可这宛家三小姐,就奇了怪了。她仿佛每天状态都在换。 前一天还不得功法,后一天一早便能把鞭子使得出神入化,就是少了些力量。 刚开始,刘李氏以为是这宛三小姐好强,私下练习刻苦,可她第三天早上又回到了第一天的状态。 进步是有一点的,可和第二天比,就差得远了。 习武者,讲究一定的天分。刘李氏根据她们各自的特点,让宛矜妤学了暗器梨花针,让宛矜玥学习长鞭。 宛矜妤自小学了弓箭,手臂掌握力量好,会控制力道,学暗器正好。 宛矜玥入门晚,但年纪尚小,先从长鞭练起。 其实还是因为大家闺秀的武器不好太过张扬。 宛矜妤对红缨枪有兴趣,可这学了,出了阁要是在后宅耍枪,总是难免被婆家说道。 端午转眼便到了,十天前满了十四岁的宛矜岚再没来学堂,她进了绣房绣嫁衣。 二十天的练习,宛矜玥已经能把长鞭耍得有模有样了,云媱曾经学过武,长鞭已然耍得出神入化。 只是现在的云媱,已经学会在老师面前藏拙,不然迟早会露馅。 青兰和莺儿也把匕首使得有模有样了,基本防身还是够用的。 端午这天,学堂仍然照常上课。这二十天来,叶麟并没能有效的靠近的宛矜玥。 他只好更加努力得在课上表现自己。希望宛矜玥能注意到一二。 “这是我母亲做得驱邪香囊,她让我带给大家作为端午节的一点小小心意。” 叶麟言罢便将手中各色的香囊分发给了学堂的各位同窗。 宛矜玥拿到的香囊,上面绣的纹样正是宛家二姑娘手帕上的玉龙观音。 玉龙观音是一种瑾州特有的绿植,皮厚,色泽青绿透亮。 宛矜玥喜欢这样有灵气的植物,一度种了许多,还送过哥哥姐姐几盆。 这是个会花心思的男人,只是她并不喜欢,她随手把香囊塞给了青兰。 下了学的宛矜玥亲密的挽着宛矜妤径直走向饭厅,今日过节,免了练武。 饭厅里突然多了一盆品相极好的玉龙观音。宛父笑得像极了媒婆。 宛矜玥心下了然,面上却不显。 饭肯定是吃不好了,没吃饱的宛矜玥郁闷得带着青兰,以及那盆宛父执意让她带走的玉龙观音,回了自己的院子。 父亲貌似很想自己喜欢叶麟呢。 今日是打了骨朵的星美人,明日是东市老字号的银丝糖,后日是她从没见过的围棋残谱……叶麟甚至还送了她一根上好的长鞭。 父亲脸上的笑也一天比一天不加掩饰,宛矜玥想想自己还未满十岁,再想想父亲那张笑脸,愈发觉得烦闷。 大大咧咧的云媱终于发现了几分不对。 “你父亲喜欢叶麟。叶麟喜欢你。你讨厌叶麟吗?” “说不上讨厌,就是喜欢不上来。”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 “那我觉得你可以勉强考虑一下叶麟。” “为什么?” “救过被骚扰的小娘子,还定期愿意亲自去西市施粥的人,约莫不会是个太坏的人。如果没有喜欢的人,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转眼间便到了六月十五,听说每月初一十五叶麟都会去西市施粥。这两天,也恰好是学堂休息的日子。 宛矜玥穿着男装,在云媱的指导下,把自己的眉眼改得如男人般凌冽,带着装扮成小厮的莺儿,出了门。 莺儿到底是学过杂耍的,身子灵活度高,武艺进步得也快。带着她出门,到底要比带青兰稳妥一些。 宛矜玥在不甚熟悉的西市逛了逛,买了街头的银丝糖,这味道也不比东市的老字号差多少,还不用排队。 宛矜玥又辗转找到了几家话本摊,挑了几本云媱喜欢的话本,付了钱。却不想,转身便遇见了熟人。 叶麟?他不是应该在施粥吗? 宛矜玥想了想,跟上了前面的男子。 “主子,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买话本,你不是向来不喜欢这些物什吗?” 说话的正是叶麟的小厮,宛矜玥隐约记得,他叫叶知。 “听说宛小姐喜欢。” 叶麟面上是平时罕有的笑,平时他的笑,总是规规矩矩的,不像这一次,这一次他的笑带有无限向往。 “主子~,天天宛小姐宛小姐,人家根本看不上你。”小厮语速极快,不忿之情溢于言表。 “那应该是我做得不够好,只要我做得足够好,她总会看见我的。” 叶麟面上的笑突然就没了,转而出现的是几分苦涩。 “主子~”叶知还想说些什么。 “你不要再说了,好好挑话本吧。”话虽严厉,语气倒是温和,叶麟又变回了往常的儒雅有礼。 因为最近练武的缘由,宛矜玥的五识变得格外灵敏。刚刚那些话,她都听见了。 叶麟的表情变化,她也看见了。 自己虽然还没真正喜欢过谁,可也粗粗懂些男女之情。她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伤害到了这个男子。 品性不坏的人,好像是可以考虑考虑。毕竟叶麟好像很喜欢她,父亲又那么喜欢叶麟,而自己又恰好,没有喜欢的人。 宛矜玥没有按原计划,去粥棚看叶麟会不会去亲自施粥,她决定回府,好好想清楚。 翌日,厚厚一沓话本,不出意外得出现在了宛矜玥的书桌上。 第9章 心意 - 双鸯并 - 奚奴 看着桌上的话本,宛矜玥心里悄悄得升起了几分异样情绪。 叶麟看起来真的蛮喜欢自己的。 六月的瑾州,天气已经非常热了,用作学堂的致知堂四周,摆上了消暑气的冰块。 叶麟的桌上多了一封字迹娟秀的信: “玥有缠丝,缠丝难理,或需月余,或需数月,丝顺则锦成,丝乱需快刀。锦成有欢锣,丝断自能知。” 宛三姑娘这是让自己别再给她送东西了?叶麟神色如常,默默收了信,夹在了书本里。 想要想清楚,心便在动摇。有动摇便会有可能,不是吗? 宛矜玥此后两旬果然过得无比清净,桌上再没出现讨巧儿的小玩意。 她又恢复了每天上学练武休息的简单生活,偶尔再和云媱斗斗嘴。 弯弯的月牙,沉沉的坠在舜华院的西院墙上。 暮夜刚至,蛐蛐的鸣叫便伴着夏夜的熏风,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宛家三姐妹此时正齐聚宛家大姑娘所居的舜华院,对月乞巧。 三姐妹的面前齐齐的摆着一个托盘,托盘上装着数不过来的绣花针和一卷颜色各异的锦线。 大姑娘的大丫鬟雅芝,二姑娘的大丫鬟银鞍和青兰作为此次的裁判,一同点下了计时的线香。 一声开始,三位姑娘便左手拿线、右手拿针,忙活了起来。 不出众人意料,获胜者果然是最近天天和针线打交道的宛大姑娘。 对月乞巧,月下穿针。是崤东国自古边传下来的七夕传统。 这一天,未出阁的姑娘都会在月亮乞求织女给自己一双巧手,乞求未来能有份好姻缘。 已然定了亲的女子,便会乞求织女保佑自己出嫁以后的生活能幸福顺遂。 月下穿针则是姐妹间的小比赛,谁穿得针越多,便说明谁在姐妹间的手最巧。 “三妹许了什么愿望?莫不是祈祷自己能快遇良人。” 宛矜妤的笑带着揶揄。 “那二姐许了什么愿望?我猜是乞求织女娘娘让你以后和你的义哥哥,琴瑟和鸣?” 宛矜玥言辞认真,语气带着几分稚气,声音格外洪亮,引得几个丫鬟忍不住轻笑。 一向内敛的宛矜岚脸上带着笑意,默默得看着两个妹妹斗嘴。 “叶公子好像很喜欢你。父亲也很喜欢叶公子。”宛矜妤不甘示弱。 “我只知道章公子很喜欢二姐,他原来每天都给二姐送东市老王家的桂花糕。” 一来一往,谁也不肯示弱,互相抖落着对方的女儿心事。 最后还是宛矜岚出来打圆场,免得两个斗嘴不过瘾的丫头待会再在她这里打了起来。 院子里的木槿花可开得正好,赶紧把这两个祖宗轰回去,她俩打了架转天就不记仇了,她可是会的。 这是她辛辛苦苦栽得花,一年就开这一回。 回到玉棠院的宛矜玥不可避免得想起了叶麟。 自己思考了二十多天,叶麟的确是个好人,可自己确实对他无感。 他对自己付出的心意,她也看见了。 一点感动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但那也只限于感动。 “媱,想去瑾州之外的地方逛逛吗?” “求之不得呀!宛丫头想和我浪迹天涯,行侠仗义吗?” 自从爱上了看话本,云媱便对成为侠女,有着无限向往。 “只是出去散散心,还得回来的。” “那我也很乐意。” 七夕刚过,宛父便开始收拾行装,又到了三年一次的进都述职了。 自前朝武帝始,非京官三年入都述职一次,要求各地官员八月十五之前到京。 瑾州地处偏远,宛父自要提前动身,一同动身的,还有瑾州七品以上的大小官员。 除了今春才上任的瑾州知州叶守辰。 下定决心要和叶麟说清楚的宛矜玥,盯上了宛父。 拒绝别人,还每天在别人面前晃,好像不太好。 去栎阳府,陪父亲述职,一个来回几个月便过去了。这样对方会好接受许多吧。 打定主意的宛矜玥,敲开了父亲书房的门。 “女儿想陪你去栎阳。”宛矜玥语气平淡。 宛父却不淡定了。“不行。” “父亲可是担心我的脸传扬出去。”宛矜玥说着,神色淡然德坐在了宛父对面,拿起紫砂壶,沏了两杯茶。 “父亲不想我远嫁,所以格外看中叶家公子。”宛父端着茶盅,叹了叹气,女儿长大了。 “玥儿,为父只是希望你平安。” “玥儿明白,此次和父亲回都,女儿换了男装,成为父亲的随身小厮可好?” “你为何非要去栎阳。” “女儿想母亲了。” 宛泽斌想起了早逝的原配宛苑氏。他们自小相识,青梅竹马,感情深厚。 要不是当年宛子阳出生时,夫人伤了身子,再难生育,他根本不会将陈姨娘收房。 其实他也不是那么在乎子嗣,奈何夫人天天掩面哭泣,逼着他不得不收了陈姨娘。 多年过后,夫人终于又怀上了玥儿,宛泽斌现在都记得宛苑氏知道消息那一刻,面上的喜色。 “玥儿想母亲了?”宛父重重得将茶杯放在了面前的茶桌上,心里那压抑的感觉仍难纾解。 “父亲,带玥儿回都吧,我想去祖坟祭奠母亲。” 心中如有磐石的宛泽斌最终还是应下了女儿的要求。 宛父一行人离开那天,瑾州的空中正下着细雨。 夏季炎热,这样的细雨,驱散了些许阳光的炙热。 街头巷尾,稚童成群结队的在雨中玩耍,喧闹中透着祥和。 马车出了东城门,男装打扮的宛矜玥掀开遮盖小窗的帘子,看了看淡青色的天。 叶麟此时应该已经收到信了吧。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那是前朝有名的诗词,有才子之名的叶麟不会不知道含义。 叶麟默默收了信,这小姑娘,年纪虽小,却不吃自己这一套,是个通透人。 他把信纸叠好,和之前那封一起,用火折子引燃。 火舌在跳动,叶麟眼看着信纸烧尽。 翌日,叶麟书房前飞过一只白鸽。 看来是时候,陪陈兄去一趟江州,去看看那久未谋面的陈世伯了。 听说,江州楚郡王家的小女儿,还没有许人家。 第10章 苑家 - 双鸯并 - 奚奴 江州位处栎阳府的西南方,紧靠着崤山山脉,是洺水的发源地。 江州地形多山,土地贫瘠,水源稀少,境内仅有的洺水上游流量不大。远不如洺水下游所在的皊州地形平坦,水源充足。 地广人稀,物产寥落。江州的楚郡王苑旭远不如崤东国一个普通县侯过得风光。 第一世楚郡王当年是大盛朝开国皇帝的左膀右臂,以军功封爵。到了如今的明帝,已是第五世。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国之刚稳,当年的楚郡王便把大半的军权交回了朝廷。 还把自己唯一的儿子,养成了肩不能抗,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文人。 此后几世,楚郡王府彻底没有了军权,仅靠着那表面的爵位,以及族中几年才出一个的出息子弟,以科举入仕,照应家族。 只有虚爵的苑旭是不用回都述职的,倒是大儿子苑明乡在玥州当知州,如今应该已经出发去栎阳了。 风光是不够风光的,但开国功臣,只苑家一家传了五世。 崤东的贵族圈向来有些看不上这楚郡王,叶麟却不这么想。 叶麟的父亲叶守辰只是瑾州的一个从五品知州,叶麟自己也不过是一个被记在嫡母名下的所谓嫡子。 他的生母鱼姨娘,以前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绣娘,他能依靠的东西太少了。 一个郡王府姑爷的名号,足以让他有和贵族圈子打交道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就在宛泽斌一行人走到澧江边的时候,叶麟和陈泽希也踏上了前往江州的旅程。 马车的颠簸,难咽的干粮,浑身的臭汗……赶了五六天的路。从未出过远门的宛矜玥倒是没叫过一声苦。 她只是听路上的流言听得有些烦了。 一路上,无论是在乡野的茶馆,还是在小城的酒肆,亦或是在路上小憩,宛矜玥总能听见同一个人的消息。 尘落法师。 同样对此深恶痛绝的,还有云媱。 尘落法师救活了谁家肺痨多年的独生子;尘落法师为干旱月余的崇州嵬县祈雨成功;尘落法师预言谁谁的死期,一说一个准…… 类似的故事,她们一天能听到几十个,原本无感的人,如今已经快到了听见便想吐的地步。 同样觉得被折磨到的,还有宛父。 原本走陆路的他们,到了澧江边,毅然决定包船,走水路。 江州苑家只剩一位未出阁的四姑娘,到了今年年底便要满十四岁了。 传闻中,她面相丑陋,性格骄纵,是个对下人非打即骂的剽悍人。 故而一直到了如今,还没有媒人上门给苑明溪说亲。 景明四年的七月十七,那是令苑明溪难以忘怀的一天。 江州城的主干道上,一个身穿宝蓝色蚕锦直裰的儒雅男子,牵着一匹纯白的马,正缓缓走着。 一抹身穿素雪细纱裙的身影,和其擦肩而过。 那是戴着帷帽,在江州城中随意散着步的苑明溪。 只一眼,她便注意到了他,隔着帷帽薄薄的白纱。 丹凤眼,卧蚕眉,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带着几分随和,让人忍不住得想要亲近。 苑明溪听见了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苑明溪是典型的崤东美人,一双大大得杏眼十分有神,鹅蛋脸,柳叶眉,身量匀称,仪态优美。 那些流言是她自己派人传的,从没有楚郡王府之外的人,见过她这位苑四姑娘。 她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恩爱生活,她不愿听从所谓的父母之命,嫁给一个匆匆见过几面的陌生男子。 她要像姑姑那样,自己选一位称心如意的良配。 苑明溪的大丫鬟思若很快便打听到了男子的消息。 瑾州知州家的叶公子,陪好友来江州知州家做客。 正当苑明溪思虑着怎么才能名正言顺的接近这位叶公子。 陈知州家的帖子,便送到了府上。 原来,还有五日,便是陈知州的寿辰了。 可这寿辰又不是赏花宴,这未出阁的姑娘是可带可不带的。 苑家混得再不济,也有爵位在身。不用像江州普通世家那样,借着参加宴会的名头,让自家的女儿出去露脸,以便以后能有个好姻缘。 这可难不住苑明溪。 她转日便上街去了陈府后门所在的梧桐巷,成功记下了陈府小厮的衣帽特征。 画给了裁缝铺的老板,在银钱的力量下,裁缝铺连日赶制出了两套陈府小厮的衣帽鞋袜。 她又去苑明玄的院子里,偷了几套苑府小厮的干净衣裳。 一切忙活完,离陈子赫的寿辰,还有整整两天时间。 苑明溪却觉得,这是她十四年来,最难熬的两天。 她第一次朦朦胧胧的懂了,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终于可以再次见到那位叶公子了。 毫无男装经验的苑明溪,处处打扮的都很像男子,就是漏了,自己的眉毛。 哪有男会画细长的柳叶眉啊。 小厮打扮的思若,显然也没有注意到眉毛这个致命问题。 苑明溪依着寻常出门的法子,用银钱让二门、后门的人放了行。 她比苑父一行人出门的时辰早了整整三刻钟。 知州府门前正熙熙攘攘,谁也不会注意到知州府大门不远处的柳树下,有两个纤细的人影。 苑旭带着夫人苑余氏,三子苑明玄进了知州府的大门。 苑明溪心里算计着时机,和思若气喘吁吁地冲到了知州府门前。 “这位门房大哥,我们是楚郡王家的小厮,我们家老夫人有急事要和郡王说。” 苑明溪满面通红,汗如雨下,满脸都写着紧急二字。 要是没有那双柳叶眉的话,门房一定会让她进去的。 各府的门房,只要时间稍微当久点,什么架势没见过? 不就是趁着宴席人多想进去混点黄白之物的小贼吗?一年怎么也能遇上个十几个吧? “我们可不好随意放人进去,大家都是当差的,谁也别为难谁。” 门房说完,也不直接轰人,就是不让她们进。 苑明溪面带急色,心中正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 一个声音响起了“让她们进去吧。”是有着一双好看桃花眼的陈家公子。 旁边还有……叶公子。叶公子正一脸随和,面带微笑得看着自己。 苑明溪突然感觉自己的心好像不会跳了。 第11章 遇险 - 双鸯并 - 奚奴 “多谢二位公子。”红着脸的苑明溪,一路小跑的进了知州府。 “叶兄这次,还未出师,捷先至了。” 陈泽希笑得揶揄,揽着叶麟的肩,大步回了宴厅。 叶麟当然知道那个小厮打扮的姑娘,就是他这次的目标,苑四姑娘。 吸取了上次失败的经验,叶麟决定这一次,一定要给苑四姑娘一个好印象。 离江州还有二十里的时候,叶麟便派了小厮多方打探。 还故意在入城那日,精心打扮,浅步慢行。 为的就是尽量不让自己出丑。 想想自己和宛三姑娘的第一次见面,英雄救美是佳话,但需要美人救的男人便只能称作狗熊了吧。 只是没想到,这一次,猎物上钩的这么快。 说不定,再多在江州待一阵子,这门亲事就能板上钉钉了。 慌乱入府的苑家姑娘,却没了在宴席多待的心思。 羞死人了。 苑家姑娘是想自己挑夫婿,但她自小所受的教育还是大家闺秀那一套。 要是今日,她顺顺利利地混进了知州府,自然是能厚着脸皮,去多看两眼叶麟。 偏偏失败了,还被叶家公子盯着看。羞死人了。 苑明溪现在,正和丫鬟思若窝在宴席男客厅的小角落,满心期望着宴席赶紧结束。 天往往不随人愿。 这两人穿着苑府的小厮衣裳,却面生得很。苑明玄走了过来。 “四妹?”苑明溪闻声打一个哆嗦。 糟糕,忘记把衣服换成知州府的了。 “你又胡闹什么?看上谁家公子了?你不能和三哥说吗?”苑明玄压着声音,语速极快。 “未出阁的姑娘跑到男客席,要是传出去,你哭都没地方哭。” 不等苑明溪回答,苑明玄便迅速说道。“跟着我,不许乱跑。” 宴席结束后的苑明溪,站在苑府书房,面壁思过。 小姑娘受不住哥哥父母的连番轰炸,最终把能说的,都说了。 还被罚了三时辰的面壁,十日的禁足。 苑明溪十日的禁足期刚过,瑾州便来信了。 姐夫和外甥女出事了,苑旭看着手中的书信。只觉得这纸似有千金重。 七月下旬的澧江上,暑气渐散,秋风飒飒,两岸绿树红枫,金桂飘香。 宛矜玥却没心思赏景,更没心思吹风。 从未出过远门的宛三姑娘,晕船。 在河上飘了十几天的宛矜玥如今已成了纸片人,风吹就倒。 她只好每天安安稳稳地躺在船舱厢房,日夜颠倒的发着呆,偶尔听着云媱编着离奇的故事。 那是一个安静的夜晚,连风吹过水面的声音都没有。 火光突然冲破了天际,与之相随的,是木头燃烧的焦糊味。 白日过量的睡眠,使宛矜玥第一个发现了异样。 随身携带的手帕用茶水打湿,宛矜玥听着云媱的话语,迅速动作。 蒙着湿漉漉的手帕,冲了出去。 宛父所居的厢房,此时火光冲天。船板上,被火烟呛醒的人们乱作一团。 会水的便跳船,不会水的也捡了轻快的木板跳入了水中。 唯有一身小厮打扮的宛矜玥,在往火光里冲。 那是她的父亲啊,她已经没有母亲了。 四年前,母亲在自己面前咽气的画面再次在眼前闪过。 宛矜玥的面颊上流下了一行又一行泪。 云媱的心疾速的抽痛了起来,那一刻她分不清,是自己在痛,还是宛矜玥在痛。 当年的她,听见母亲云染惨死的消息,心里也是这般抽痛。 “让我去,交给我,宛丫头。”随着云媱的声音响起,宛矜玥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她只能看见“自己”披了打湿的棉被,冲进了火光中。 “自己”拖出了,烧成焦炭般的人。 船要沉了,“自己”拖着那人,跳入了河里。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跳进河中,那江水冰凉刺骨。 秋天原来已经到了,冬天还会远吗? 翌日的她,是在刺眼的阳光中醒来的。 她手中紧攥着的,是一角烧得焦黑的衣料。 胳膊疼的抬不起来,腿也没了知觉,她用尽全身力气,还是没能使自己从河滩上坐起来。 疼痛夹杂着疲惫,宛矜玥再次沉沉地睡了过去。 八月初的瑾州城,不少百姓已经开始准备过中秋节的物品,全城上下,喜气洋洋。 城东南的颍郡王府,却静默地挂上了丧幡。 郡王一行,走水路,低调行事,未挂官旗。行至崇玥交界之处,遇恶匪,全船皆焚,逃生者不足十之一二。崇玥二州,派水性上佳之兵,苦寻数日,郡王至今无讯。 一身重孝的宛子阳,坐在议事的厅堂。 环视一圈,除了自己,家里再无男丁了。 大妹妹眼眶通红,显然是早已哭过,二妹仍在抽泣。 向来内敛的陈姨娘,站在角落,低头不语。 祖母面上不显,却一夜之间,头发尽白。 父亲和三妹,尸骨无存。 宛子阳重重地叹了口气,默默起身开始忙活起来。 明知尸骨多半是寻不回来了,但宛子阳还是派了十几个身手好,懂水性的府中护卫沿着澧江搜寻。 做儿子的,总要尽最后的努力不是。 灵堂已经设了起来,里面摆着两副空棺。 报丧的帖子也派了脚力好的小厮前往各家去送了。江州舅父家,信还是亲自写一封吧。 宛子阳交代了杂事,又亲自望着灵堂布置好,忙完这些,月已上中天。 宛子阳走在空荡的郡王府,不由感叹,这秋风真的一天比一天凉了。 宛子阳身着重孝,跪在灵堂,答谢前来吊唁的宾客。 宛矜岚和宛矜妤两姐妹也身穿孝衣接待着前来吊唁的女眷。 苑旭骑着烈马,连赶了两三日的路,总算是到了瑾州。 刺眼的白。 苑明玄则一路护送着母亲苑余氏和四妹苑明溪所乘的马车,押后而行。 同路随行的,还有瑾州知州之子叶麟。 宛泽斌一死,宛家军权多半不保,叶麟突然有些庆幸,宛三姑娘的拒绝。 只是可惜了大好的局面。 现在这局势,自己和苑四姑娘的婚事,短期不便再提了。 到了第七日,该来吊唁的宾客几乎都已来了。 苑家一行人也在家里住了三四日了。 多了舅父一家的陪伴,老夫人和两位妹妹的精神也显得好些。 宛子阳想,是时候带着父亲三妹的贴身之物,回栎阳祖坟安葬了。 第12章 抵达 - 双鸯并 - 奚奴 宛矜玥再次转醒,是在一辆简易的马车上。 旁边是一个陌生的丫头,看起来和自己一般大。 “少爷,姑娘醒了。” 马车应声停下,一位身量高大,面容清秀的公子走了进来。 他的眼神闪烁,并不直视宛矜玥。 “白夏,你先出去吧,我有事要和姑娘说。” “在下钱天和。敢问姑娘贵姓?” “宛,多谢钱公子相救。” 宛矜玥抬眼望着这个面容清秀的男子,他看来和自己兄长一般大。 “宛姑娘,我有一件很要紧的事,和你说。”男子眼神躲闪,神色紧张。 “宛姑娘之前,男装示人,在下并未看出姑娘是女子。” 话还未说完,这位钱公子耳根子便红了大半。 “在下,给姑娘胳膊包扎之时,撕开了姑娘衣衫。” 钱公子的脸已然红成了猪肝色。 “我会对姑娘负责的。” “我是兵部尚书之子,我家住在栎阳东城冬青巷壹号。” “姑娘要是没有落脚处,也可以和我回家的,我会秉明家父的。” 钱天和一股脑地把想说的都说了,却不敢继续在马车上待着。 “白夏,进来陪着宛姑娘。” 钱天和匆匆下了马车,上了马,匆匆望了一眼马车。 他心中有着说不上来的异样情绪升起。 宛矜玥的棕色卷发,浅棕眼眸,无一不在说明着。 这女子不是单纯的崤东血统。 崤东贵族向来不屑于与霞西通婚,更何况崤东平常百姓家都有些看不上双国混血的人。 钱天和的头开始疼,怎么才能让自己的母亲接受一个出身不高的儿媳妇呢? 马车又开始行进了。 宛矜玥现在可没心思搭理这事。 钱公子顶多能看见肚兜的一角,只要他不说出去,这事根本不是大事。 现在的大事是,查明那天晚上,船为什么会着火。 家住栎阳府?秉明家父?看来大家很顺路呢。 宛矜玥已经恢复了身体知觉,左手小臂有木板固定,疼痛一阵阵传来,多半是断了。 她又活动了双腿,能动,双腿应该只是皮外伤。 宛矜玥缓缓闭上了眼,看似是在闭目养神。 “媱。” “我在。” “你什么看法?” “那船上防水的桐油有问题,里面掺了其他的东西。” “还有呢。” “火燃起来前,没听到声音,动手的肯定是船上的人。” “还有就是,郡王应该被人下了药,他没有挣扎迹象。” “那范围又小了不少呢。” “我建议你从朝堂入手。”宛矜玥缓缓睁开了双眼。 旁边的白夏,正沉默的缩在马车的一角,发着呆。 又过了两天,一行人走到了岚州洛县。 这期间,宛矜玥一直很少说话,除了吃饭睡觉,便只会坐着发呆。 其实她偶尔也会和云媱聊聊天,只是旁人不知道罢了。 洛县的官驿里,钱天和带着小厮钱左,宛矜玥和丫鬟白夏,正沉默的坐着吃晚饭。 他们一行四人,今晚要在官驿修整一日,明日晌午再继续赶路。 “钱公子,离中秋还有几天?” “还有十八日。” “钱公子有纸笔吗?我想给家里写封信。”宛矜玥仍然淡淡的“待会我有些事和钱公子说。” 钱天和一愣。他救到宛矜玥时,宛矜玥正一身小厮打扮。 十岁左右的小厮,一般不是家生子,便是没父没母的孤儿。 前者一早便被钱天和否了,要是家生子,安心做丫鬟不就好了,何必女扮男装呢。 钱天和一早便认定,这位宛姑娘定是由于生活所迫,才会扮成男子。 可她现在说她要给家里写信? 钱天和带着满满的疑惑,和宛矜玥一起走进了他住的客房。 经过多日的相处,宛矜玥也看明白了,这钱天和多半是个正派人。 举止有礼,注意距离。 “我是瑾州颍郡王家的三姑娘,扮成小厮陪父亲回都述职。” 虽然宛矜玥尽量使自己看上去平常一些,但说到父亲二字时,宛矜玥还是不可控制的颤了音。 “钱公子之前和我说的事,我深思过了。” “女儿名节的确事关重大,但只要钱公子三缄其口,此事断不会被外人知晓。” “我没有看不上钱公子的意思。但一来我二者年纪悬殊;二来小女子此生想找个两情相悦之人。” “你我二人萍水相逢,我感念钱公子的救命之恩。” “但恩情终究只是恩情。” “在下明白了。” 钱天和的情绪在短短半刻钟的时间产生了巨大起伏。 她出身不低,钱天和多了几分轻松,父母那边,不是那么难以交代了。 她不愿和自己有牵扯,钱天和却不知自己为什么这么难过,就像是冬日里突然被扔进冰窖。 拿到纸笔的宛矜玥,当晚便写了两封信。 一封送往栎阳府颍郡王府,一封送往瑾州颍郡王府。 转眼便到了八月十四,钱天和一行四人,总算到了栎阳府。 从栎阳府的北门进来,容平大道两旁种植着整齐的高大银杏。 叶子在秋风中缓缓下落,目之所及处,满地金黄。 “钱公子,就此别过,救命之恩,自会相报。” 宛矜玥走下马车,面带薄纱,向钱天和辞行,她的左手仍用木板固定着。 那句宛小姐,我送你回去吧。卡在钱天和的喉咙,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宛小姐带上白夏吧,我一个男子。带丫鬟回去难免被误会,再说,白夏本就是为了照顾你买的。” 宛矜玥微微点头表示同意“钱公子,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钱天和望着越走越远的女子。 心中不禁感叹,宛小姐的后会有期是客气话,自己却真的希望能后悔有期呢。 宛矜玥乘坐的马车,被小厮钱左就近贱卖给了城中店家。 栎阳府不许策马奔腾,钱天和牵着马,带着小厮钱左慢慢地走回了家。 现在的栎阳府颍郡王府,其实就是当年的安国公府。 当年安国公一家被流放,先皇便将原来的安国公府赐给了宛泽斌的父亲。 宛家长期居住瑾州,这栎阳府的宅子平时只有一个老管家,几个看门人。 这宅子除了每逢三年述职有人一住,便只有宛家人去世,才会有人来。 因为宛家祖坟,在栎阳府西郊。 第13章 真相 - 双鸯并 - 奚奴 四年前,宛矜玥的母亲去世,是宛泽斌带着儿子宛子阳一路护送。 这一次,宛子阳孤零零地带着父亲妹妹的贴身之物,快马加鞭,终于在中秋节前一天,赶到了栎阳府。 他从瑾州出发时,宛矜玥报平安的信还未到。 一身素衣,面带薄纱的宛矜玥,刚走到颍郡王府门口。便听见了哒哒的马蹄声。 那是一匹白马,马旁边走着的,是一身素衣的宛子阳。 “兄长。”连日来抑制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宛矜玥带着哭腔,顾不上左手小臂有伤,径直扑向了宛子阳。 “三妹?”宛子阳声音微颤,嗓音沙哑。 宛矜玥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兄长眼中充满血丝,面容疲惫。 他好像突然就长大了。 两兄妹带着重逢的喜悦,和父丧的沉重,互相依靠着,走进了颍郡王府。 秋风瑟瑟,万物寂寥。 刚回到家的钱天和,行装都未收拾,便听说了,瑾州回都述职的大小官员路遇恶匪,幸存不过十之一二。 一路上宛姑娘一身素衣,原是在守孝啊。 钱天和突然有些恼,自己真是个榆木疙瘩。 宛矜玥简单和兄长陈述了连日来的遭遇。 只是被钱天和撕了衣裳这一段,被略了过去。 “玥儿这两天,先安心休息吧,事情只要有鬼,总是能查出来的。” 宛子阳看着一身素衣的幼妹,还没满十岁的女孩,懂事镇静得让人心疼。 四年前,母亲去世后,三妹便变了很多。 以前很爱撒娇的,后来,便只剩懂事了。 也是从那时起,三妹的仪态家教,在瑾城同龄女子中,一直算是拔尖的。 宛矜玥注意到了兄长的凝视,那眼神中,是心疼。 “兄长也早些歇息。” 宛矜玥带着白夏,匆匆地回了落脚的院子。 这院子名叫丹若,里面种着大量的石榴树,因此得名。 中秋已到,丹若院里满是落叶,石榴树上唯有的几片叶子,在悲风中,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这次宛矜玥回都,因为男装的原因,并未带丫鬟。 这白夏,也不知道有几分靠得住。 “白夏,你怎么会来当丫鬟,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白夏看了看自己的主子,心里却有几丝激动。 二十天了,主子第一次和自己说那么多话。 “家里没有其他人了。” “父亲之前是泥瓦匠,帮别人起屋子的时候,没留神,摔了。” “落下了残疾,母亲便改嫁了。月余之前,父亲害了风寒,没挺过去。” “我便想着出来当个丫鬟,只求能有口饭吃。”白夏说起这些时,并无多少伤感之意,就好似在说,别人的故事。 “姑娘,这是我的卖身契,钱公子让我给你的。” 宛矜玥接过白夏手里的卖身契,默默折好。 “你以后就睡偏房,我有事会叫你的,我不习惯有人贴身伺候。”宛矜玥只觉得浑身奇累。 连日的赶路,父亲的身死,未查明的真相……一个又一个大石头压在宛矜玥的心头。 这二十多天以来,她从没有一天睡好过,饭也只是随便吃两口。 好不容易回到了家,有了兄长可以依靠,宛矜玥罕有地睡了个好觉。 崤东国自大盛朝以来,改三年守孝为三月,提倡民众薄葬。 发展到了如今,无论贵贱,葬礼皆从轻从简。 按理说,崤东国重视孝道,这薄葬实在是对先人不敬。 但真正实施下来,很多人都从中尝到了甜头。 这薄葬,一是操办葬礼省钱,二是不影响官员仕途,三是杜绝了大量的盗墓贼。 时间长了,从贵族到百姓,都接受了这薄葬之礼。 宛父去世至今,已有二十多日。尸首多半是找不到了。 宛家兄妹决定挑就近的吉日,为父亲立一座衣冠冢。 街上的民众喜气洋洋得过着节。宛矜玥和宛子阳则在刚布置好的灵堂,守着灵。 颍郡王府在栎阳府并没有什么沾得上亲的人,唯一有点关系的。 便只剩今年升迁至栎阳府当治中的章家了。 但自宛父身死,章家一直未有任何消息。 不见上门吊唁,不曾寄过书信。 宛子阳感受到了几分人走茶凉。 来都城述职的大小官员的述职文书,是一早便呈了上去。 今日的中秋宫宴,是出结果的日子。 所有来述职的五品以上官员,齐聚舒阳殿,一同等着那或令人喜,或令人忧的述职结果。 钱天和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兴致缺缺。 两年前,十七岁的钱天和,被父亲送到了崤东和北佑国接壤的岚州军营历练。 说是历练,其实就是去走形式。 钱天和知道自己的父亲和上司打了招呼,他也清楚知道,近几年,崤东是不会和北佑打起来的。 北佑曾和崤东曾签署了三十年的停战协议,并建立两国互市。 在二十多年的停战下,岚州作为互市的主要地点,经济发展的异常繁荣。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谁会去掀起无谓的战争。 两年了,混日子的钱天和已成了岚州军的正五品千户,却依然没有上过像样的战场。 钱天和不喜欢这样的日子。 他想上真正的战场,保家卫国,建功立业。 好男儿当热血撒四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父母的羽翼下混日子。 此次宫宴少了瑾州的大小官员,场面却依然喧闹。 澄王坐在离皇帝最近的坐席,正缓缓的喝着杯中上好的阳泽酒。 崤东有名酒,一曰阳泽酒,二曰澧水酿。 皆是好水出好酒。 想一想那尸沉澧江的颍郡王,澄王心情不由得好了几分。 澄王是先皇后所出独子,继后则是他的嫡亲姨母。 再加上继后入宫十年,荣宠已衰,膝下却只有两位公主。 故而这排行为二的澄王,占着一个嫡字,乃是未来太子的热门人选。 可再热门的人选,有时候也不见得能笑得到最后。 澄王看上了远在瑾州的有十万宛家军颍郡王。 又借着所谓的教书先生钱致远,多次和宛泽斌洽淡。 这老狐狸就是和他打太极。 既然想要的肉在别人嘴里,那人还死死咬着不放,那便只好杀了那人了。 只是不知道,泡了死人的澧江水,酿出来的酒是不是依旧醇香。 第14章 乞儿 - 双鸯并 - 奚奴 当今明帝,有六位皇子,八位公主。成年皇子却只有两位,江王萧温和澄王萧稷。 江王出身卑微,其母不过是元皇后身边的一个小丫鬟,意外得了宠幸,至今位份也不过是个嫔。 他的封地江州,是全崤东最贫瘠的地方。 反观澄王,同样是及了冠的皇子,澄王的封地却是崤东最为富庶广袤的澄州。 皇子成年居封地,不奉召不得回都,是大盛朝多年的惯例。 澄王却不需遵守,明帝甚至给了他自由出入宫廷看望继后的权利。 澄王表面只占一个嫡,实则还占着长。 可史书上又有几个嫡长子顺利继位了。 澄王只相信自己的实力。 月亮渐渐西移,中秋宫宴也随之走向了尾声。 坐在上席的明帝,终于想起了路遇恶匪的瑾州官队,匆匆下了几道安抚旨意,便准备离席。 这其中便包括,封颍郡王世子宛子阳为颍郡王,并赐官栎阳指挥使司镇抚。 “各位爱卿要是没什么事的话,今天的宫宴便散了吧。”这不过是皇帝的一句客气话罢了。 哪知道真有人敢接。 “臣有事,臣岚州军千户钱天和,自请前往澧江剿匪。” 兵部尚书钱承运看着犯傻的儿子,心里说不上来的气。 明帝看着面前恭敬行礼的年轻人,心中有几分好笑。“准了,从今日起,你便是崇州军千户,自行点兵前去吧。” 宣旨太监到的时候,宛子阳和宛矜玥正跪在灵堂,静默地烧着纸钱。 下跪,听旨,打赏,送客。 宛矜玥看着明黄的圣旨,皇上这是不让哥哥回瑾州的意思。 十万宛家军的首领,看来也要换人了。 宛子阳被一张圣旨扣在了栎阳府,瑾州那边便只剩下妇孺。 宛家兄妹商议过后,还是决定将祖母庶姐接至栎阳,方便照管。 九月初六,是个适宜下葬的吉日。 宛矜玥作为未嫁女,不能跟随丧葬队伍前往祖坟。 宛父的尸体仍未找到,宛家兄妹选择了宛父生前最喜欢的蚕锦衣和一枚刻着“清”字的玉佩,放进了棺椁。 秋雨绵绵,打在身上无甚感觉,心里却是透心得凉。 还有十几天就要出丧期了,父亲,你的冤屈迟早会查明的。 宛矜玥站在院中,抬眼望了望灰蒙蒙的天,雨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空中桂花的香气,一日比一日淡了。 三月孝期将满,九月初从瑾州出发的宛老夫人一行人终于在九月下旬抵达了栎阳。 长长的车队在颍郡王门前停下。宛矜玥几乎是跑着出得大门。 忽然苍老的祖母,沉默的陈姨娘,两位姐姐看起来,也消瘦了不少。 明日便要出孝期了,颍郡王府门口仍挂着丧幡。 宛矜玥忍下泪意,扶着宛老夫人进了府。 陈姨娘和两位宛姑娘紧跟其后。 两位管家则忙活着去安置下人和财物了。 宛子阳今日不在府中,他明日便要上任,今日去了栎阳指挥使司交接镇抚的相关事宜。 进了府的宛矜妤,拉着宛矜玥看了又看,眼泪从眼眶中不断滑落。 三妹原来真的还活着,那封报平安的信是真的。 一番聊叙过后,大家回了自己的院子安置。 青兰和莺儿这次也跟着宛老夫人一行人来到了栎阳。 宛矜玥照例只留了青兰贴身照顾,将莺儿和白夏都放在了外院洒扫,干些杂事。 出了孝期的宛子阳正式袭了爵,栎阳指挥使司镇抚的工作也做好了交接,正式上了任。 而宛矜玥这月余的时间,并未闲着,她在云媱的指导下,勤练武艺。 云媱原本准备明年再教宛矜玥的轻功也提上了日程。 这世上武艺,多是五六岁便开始习的童子功,入门晚了,便会影响效果。 但云媱上辈子十五岁才开始学功夫,比如今的宛矜玥,晚了整整五六年。 故而云媱所习功夫,皆是适用于入门晚的人的。 云媱教宛矜玥的轻功,名叫风影步。 风影步的创始人奚晋,当年曾是名震崤东的武学大家。 三十岁那年,奚晋突然消失在了大众视野。 风影步就此成了江湖传说。 宛矜玥自是不知道什么风影步的,云媱愿意教,她便愿意学。 父亲的去世,让她突然懂了,这世间,向来不太平。 想要保护自己在乎的人,唯有靠自己。 武艺不能落下,其余也得安排上。 宛矜玥开始查当初瑾州官员的随行名单,以及朝中形势。 云媱则又开始借着苑靖的名号,走街串巷。 崤东的城池大都一个结构,东城居贵族,西城住平民。 栎阳府也不例外,只是,栎阳府的正中间,多了恢弘的皇城。 想要得到大量的消息,街头常见的乞儿是一大助力。 街头巷尾的茶馆也是不错的选择。 其实最有迷惑性,最能接触到贵族的,还是那顶尖的青楼。 消息网的建立,向来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 这需要时间,忠心可靠的人,还有大把的银钱。 云媱这次,盯上的是乞儿。 当年做杀手的时候,云媱没少和三教九流打交道。 一城的乞儿,向来不是一盘散沙。 找到栎阳府乞儿的领头人,并为己所用,是云瑶近期的目标。 栎阳府的西城,远比瑾州繁华。 云媱一身素锦直缀,手拿折扇,身旁跟着的是小厮打扮的青兰。 不远处有一十五六岁的乞儿,衣衫破败,看似跪地乞讨,眼神却充满躲闪。 他更像是在监视人呢。 云媱心生好奇,就近选择了一家茶摊,叫了一壶碧螺春,坐了下来。 “青兰,看见那个乞儿没?你过去在他碗里放两枚银裸子。” 青兰应声前去。云媱有点明白宛丫头为什么喜欢这个闷葫芦了。 忠心,寡言,还听话,从来不问为什么。 云媱则在茶摊观察者乞儿的反应。 银裸子掉进破烂陶碗中,发出了不同于铜板的清脆之声。 乞儿却没有激动得感激道谢,反而愣了又愣。 等他反应过来,青兰早已回到了云媱身边。 果然有问题,就是不知道,这小子能不能和栎阳府的乞儿头头扯上点关系。 第15章 外室 - 双鸯并 - 奚奴 一抹红色身影从茶摊旁边走过,是个面容清秀的男子。 云媱匆匆一瞥,转而又将眼神转向了有问题的乞儿。 “求贵人赏口饭吃吧。”刚刚对乞讨漫不经心的乞儿出手了。 他紧紧地拽着红衣男子的衣摆,低声乞求着。 他陶碗里收到的银钱也早就被收了起来。 现在的他,看起来像极了饿得抓狂的可怜人。 一枚银裸子应声落下,红衣男子拂袖便走。 云媱却感觉出了几分不同寻常。 空气中,好像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味道。 那是寻踪散的味道,道上常用来跟踪人用的。 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宛丫头这身子练了一个多月的轻功,虽粗略,但跟个人还是可以的。 云媱让青兰在茶摊等她,匆匆跟上了红衣男子。 他进了西城一间小院子。 隐于树枝的云媱,看着两三个乞儿靠近了小院。 领头的乞儿,十分面熟,是刚刚在西市乞讨的那个。 红衣男子一直在院中待到了傍晚。 后来便匆匆地离开了西城区,去向了东城区。 中间还躲进茶馆里,换了身衣裳。 上好的青色锦衣,腰间挂上了翠玉配饰,折扇也换成了湘妃竹所制。 翠玉在栎阳府的贵人中,算不上什么顶尖之物。 这男子顶多是个普通官宦子弟。 直到这男子走进了章府。 栎阳府中,姓章的官员,云媱自是不知道有多少。 但她却知道,宛丫头的准二姐夫,正是姓章呢。 月亮悄悄得从东边爬上了天空。 西城区的破庙里,三个乞儿叽叽喳喳得讨论着什么。 “老大,打听出来了,那是栎阳府治中家。”最左边的乞儿邀功讨好的说着。 “治中是个什么官?”最右边的小乞儿看起来年纪最小。 “不知道啊。” “约莫不会是什么大官,栎阳府府尹才是最大的官,治中肯定不大。” “治中是正五品官员,在栎阳府不算什么大官。”两个小乞儿的老大,最中间的乞儿,终于开口应了话。 这乞儿看来身份必不会简单,在破庙外躲藏偷听的云媱,自是听到了那些话。 云媱之前未曾见过这宛丫头的准二姐夫,她只记得姓章。 但她却记得他的身份,栎阳府治中家的独子。 看来就是白天所见那人了。 探听到乞儿落脚点的云瑶不再停留。 也不知道家里会不会发现自己不在府中。 深秋的夜,格外得凉。 小厮打扮的青兰在栎阳府西城的大道上瑟瑟发抖。 茶摊早已收了,小姐怎么还不回来找自己。 刚刚走到颍郡王府后门的云媱,总觉得自己忘了些什么。 她开始回想。 云媱一拍脑门,糟了,青兰还在西城。 云媱不再停留,赶紧用上轻功,疾步冲向西市。 还好,人还在。 没吃晚饭的主仆二人,此时都有些疲累,慢慢走回了颍郡王府。 晨起练武看书,午后出门打探。 云媱这次直接去了西城的小宅子。 昨日被饿得够呛的云媱,这次随身带了干粮和水。 趴在小宅子外的大树上,静静地观察着。 那小宅子里,住着一个貌美的妇人。 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她挽着已婚妇人的发髻,肚子已经显怀。 云媱这边在大树上,已经开始脑补一场大戏。 一个隐瞒身份的官家子弟,一个有孕的美貌妇人。 如果这章公子不是宛丫头的准二姐夫的话,这会是一场好戏。 一身干净的粗布短打,头发也梳理得整齐,用布条扎起。 云媱差点没看出,这是昨日的乞儿。 敲门声响起。 “姐姐,我是开济,我还活着。”乞儿面带悲戚,声音颤抖。 “开济?”原本谨慎的女子应声打开了门。 眼泪迅速地从女子面颊滑下。 姐弟俩相扶着走进了院中厢房。云媱轻手轻脚的摸到了厢房的窗户下,蹲好。 “那么多年了,我以为你根本没活下来。”女子掩面哭了起来。 那个叫开济的乞儿,缓缓地说了起来。 “当年充军路上,出了意外,我们在风岚山脚下,遇上了雪崩。” “那时正好是饭点,大家手上的绳索都解开了,父亲最先反应过来,第一时间就把我扔远了。” “所以盖在我身上的雪并不厚,侥幸活了下来。” “只是当时脚上穿得草鞋,脚趾都冻没了。” “我也曾试着去刨父亲叔叔,可能是我还是太没用,刨了一日也没见成效。” “再后来,我便一路乞讨回了栎阳,一年了,终于再次见到了姐姐。” 女子哭得更厉害了。 “济儿,没事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就安心住下,我这就去给你姐夫写信去。” “姐夫?” “当年我本该被充为营妓的,但是当时营妓的管事,动了其他心思。” “他把我高价卖进了惜阴楼,又低价买了个青楼丫鬟,抵了我的名字。” “当时他们让我接客,我不愿。” “幸好遇上了你姐夫,他是走南闯北的商人,想买个清倌做小妾。” “做小妾总比在惜阴楼强,我便答应了。” 原来这姐弟曾经也是正经官宦人家的孩子。 他们的祖父沈元正当年位及内阁次辅,一直认为大皇子性格偏执,过于自大,不适合做储君。 没曾料想,四年前,寒冬降临,武帝突然重病去世。 大皇子凭借着嫡长子身份顺利继了位 作为先皇提前钦定的顾命大臣,沈元正一直顺顺当当的在内阁待到了去世。 他的子孙却没这么好福气了。 一年半以前,有人密奏皇上,沈家通敌叛国。 妄想勾结南洺再起战争。 一封所谓的匿名信,一场走形式的三法司会审。 沈家男丁悉数充军流放,女子归入贱籍。 云媱自是不知这些往事的,她却也听出来了。 这姐弟曾是官宦出身。 那这小乞儿,可能更有利用价值了。 沈开济听了姐姐的话,结合着最近所见。 迅速得出了结果,这章家公子,已经定亲,却还未成亲,怕纳妾影响声名。 便编出了个身份,哄骗自己的姐姐。 官宦子弟家的外室,可远比做妾糟糕得多呢。 沈开济面上不显,听着姐姐唠唠叨叨地说着琐事。 第16章 宫宴 - 双鸯并 - 奚奴 入夜,盯梢盯得累及的云媱。终于看见了小乞儿的下一步动作。 沈开济翻了院墙,匆匆走向了另一个破庙。 这小子狡兔三窟? 但很快破庙里的乞儿人数,便震撼到了云媱。 这不会是栎阳府里所有的乞儿吧? 惊讶之余的云媱,心中涌上欣喜,不枉费这两天的风吹日晒。 沈开济穿着短打,站在破庙的神案上,说着最近的安排。 云媱心下了然,这沈开济要调查姓章的。 眼看着,再跟着没有多大意义。 云媱运起轻功,回了颍郡王府。 青兰正在小厨房温着羊肉粥,云瑶循着香气进了小厨房。 一碗香喷喷的肉粥下肚。 “宛丫头,你准二姐夫有问题。” “今天下午我没睡觉,听见了。” “你想怎么处理?” “自然是让他身败名裂了。” “不过不急于这一时,毕竟他那边,已经有人帮我们盯着了。” 快要立冬了,宫里的贵人趁着最后一波菊花开得正好,办了一场赏菊宴。 作为郡王家的嫡小姐,宛矜玥自是接到了帖子。 崤东国高门大户的女儿间,嫡庶差别本是不大的。 因为女子和男子不同,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多一个女儿嫁得好,家族便多一分助力。 但宫宴不同,这样的场合多是天潢贵胄,是不会邀请庶女的。 宛矜玥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浅棕色的眼睛。 父亲以前,究竟在害怕什么?祖母又为何,极少出现在人前? 仅仅是因为崤东贵族看不上血统不纯之人吗? 宛矜玥连日来翻查了所有能找到的邸报,熟悉了栎阳府大大小小的官员名称及品级。 能和自己父亲扯上关系的,不出意外是天家。 这世上杀人,无非为了情、财、利。 父亲当年和母亲两情相悦,不太可能为了情。 至于财,当时的船上并没有出现什么所谓的恶匪。 那就只能是为了利益了。 皇子陆续成年,太子之位悬空。军权似乎是夺嫡的一大助力呢。 宛矜玥不知道自己的霞西血统究竟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麻烦,但目前只有一件事最为重要。 给父亲报仇。 她今日穿了一身素青色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裙上用细如胎发的银丝线绣成攒枝千叶海棠,素雅中带着几分贵气。 腰间是素白色的窄衿带,上面系着羽蓝色蝴蝶结子长穗宫绦。 发髻仍是崤东未出嫁贵女常见的垂鬟分肖髻,松松插了一只点翠蝴蝶簪。 马上便要进入冬天了,宛矜玥接过青兰手中的翠纹织锦羽缎斗篷,披在了身上,系好。 宛矜玥看了自己的妆容仪态,没有问题。 便带着青兰和莺儿出了门。 马车行到了皇宫的平西门前,便停了。 来参加宫宴的贵女马车整齐排列,赶车的车夫或聚众交谈,或独坐发呆。 宛矜玥抬眼望着这陌生的宫门。 红门高大,鎏金铆钉,这种地方何必耗费朱砂涂门,冤死人的血足够了。 云媱对这种地方带着先天厌恶。 她第一次进霞西皇宫,毁了自己的皇室名声与未来。 第二次进霞西皇宫,便是为了所谓的复仇。 复仇,母亲不会回来,自己仍是孤苦伶仃,可不复仇,她意难平。 于是她选择了复仇,又选择了死亡去逃避复仇之后的空虚与孤寂。 但宛丫头不同,她没了父母还有哥哥姐姐,还有祖母,以后还会有个爱她的丈夫。 她还会有孩子,她有她在乎的人,也有在乎她的人。 而云媱当初,除了仇恨,什么也没有。 她的师傅沈昙,对她异常严格,她从未从任何人身上得到一丝温暖。 因为,给她一点光亮的母亲死了。 这次的赏菊宴设在皇宫的后花园。 宛矜玥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假山旁的顺清郡主。 那是个极好看的女子。鹅蛋脸、圆杏眼、小巧玲珑的翘鼻,一双樱桃似的小嘴,皮肤白皙,身量中等,脸上带着几分骄傲。 她穿着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孔雀纹是用上好的翠羽捻成的丝线绣制,两颗圆润透亮的珍珠是那孔雀的眼睛,配上素雅奢华的镂金挑线纱裙。 这女子身份定不会低。 宛矜玥打量着周围,贵女们大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的说着话。 唯有假山旁的女子和自己落了单。 这女子应该是在等人,有些身份高贵的人只喜欢和同样身份的人一起玩。 宛矜玥缓缓的在御花园中,逛了起来。 她自从练了武,耳力一日比一日强。 很快她便从其他贵女口中,得知了女子的身份。 庄王家的嫡女顺清郡主。 大盛朝按照祖制,世袭爵位家的女儿出嫁之际都会有相应的封号。 亲王之女封郡主,郡王之女封县主。 宛矜玥日后出嫁前,也会受封县主,领相应的年俸。 这女子未到出嫁之时,便已有了封号,看来是个在宫里说得上的人。 “永安公主到~”随着小太监尖利的嗓音响起。 原本喧闹的御花园瞬间安静了下来。 “小女见过永安公主。”甚为整齐的行礼声响起。 那穿着石榴红挑丝双窠云雁装的华丽女子径直走到了宛矜玥面前。 “你便是那颍郡王府家的三姑娘?”永安公主站在离宛矜玥两三步处,停下了。 “正是。”宛矜玥微微抬头,第一次看清了这永安公主。 柳叶眉,丹凤眼,皮肤白皙,可比起顺清郡主,始终少了几分俏丽。 要不是衣饰华美,这永安公主不过中人之姿。 再加上那满脸的不屑,更让人败了不少好感。 “倒是个长得特别的。”永安公主笑得甚假,眼光不住的上下扫视宛矜玥。 “本公主之前可从没见过这样长相的女子。” “不知你家的姑娘是不是都长得和你一样出众?”安静的御花园,只有永安公主和顺清郡主的轻笑声在回荡。 “姐姐,这宛三姑娘是第一次来这种大场面,姐姐连连发问,都让人家小姑娘不知如何搭话了呢。”顺清郡主的声音,有些和容貌不符。 她的声音偏哑,吐字不清,像极了寻常人口含异物发出的声音。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小女不便评价家姐。”宛矜玥福了一礼,姿态谦卑。 第17章 弓箭 - 双鸯并 - 奚奴 低头的那一刻,她看见了顺清郡主拇指上的皮套。 曾经二姐喜爱练箭,总是被弓弦割伤拇指,章汾义就曾亲手做过一个这样的皮套。 永安公主瞥了瞥这恭敬的女子,没从她的眼中看见屈辱与愤恨,顿时觉得没意思了起来。 赏菊宴开始了,被永安公主奚落过的宛矜玥,孤零零的在御花园走着。 她一边走,一边丈量着御花园,顺带观察着这宫里的防务。 说不定,这些东西,哪一天就用上了呢。 “宛家三姑娘你也见了,那宛二姑娘估计也是个血统不纯的货。论容貌肯定是比不了妹妹的。” 永安公主手里拿着一朵盛开的寒菊,缓缓撕扯着花瓣。 “我向来不担心这些,只是想起我喜欢的男子竟然和别的女子定过亲,我便觉得这女人该死。” “想要她的命,也不是不可以,这办法多得是。” 宫宴是在傍晚结束的,宛矜玥踏着夕阳的余光走出了平西门。 这样的地方,什么时候才能不再来呢? 丹若院里,烛光熠熠,宛矜玥坐在小桌前,面前是一张粗糙的皇宫局部图。 墨迹未干。 “媱,我今天发现,章汾义好像在追求顺清郡主。” “听起来像是个好消息。” “是啊,有人帮我们收拾章公子了。” “还能顺便收个小弟,让他跑跑腿。” 赤霞弓现世的消息,在短短五天内,传遍了栎阳府的大街小巷。 这赤霞弓乃是曾经的名将赵鸿雪所有。传说中,这赵鸿雪能射中两百步之外的铜钱,目力,臂力皆异于常人。 崤东国中,喜爱骑射之人,无人不想亲眼目睹一番赤霞弓。 顺清郡主也不例外。 顺清郡主自小爱好骑射,却不得其要领。 骑射功夫在栎阳贵女中,并不出色。 但顺清郡主并不知晓。 在她眼中,自己是无人出其右的巾帼英雄。 要不是她的父亲庄王阻拦,她早就上边疆闯出了一番名堂。 顺清郡主,对赤霞弓,志在必得。 另一边,被父亲派往城郊收租而消息闭塞的章汾义,终于跑完了郊上的庄子。 章家入栎阳府不过半年,自是来不及置办产业,这栎阳府城郊的庄子乃是章汾义母亲章钱氏的嫁妆。 本该就此回章府的章汾义,转道去了西城区。 七八日未见诺儿了,也不知道,她最近过得如何。 章汾义匆匆摘了身上代表身份的配饰,交给小厮。 自己一个人去往了那僻静的别院。 对骑射并不感兴趣的章汾义,并未注意到街头巷尾关于赤霞弓的传言。 章汾义踏入小院时,丝毫没发现,这里早已不是他熟悉的地方了。 约莫两刻钟以后,浩浩荡荡的仪仗队走到了西城。 “那弓真的被这院子的主人收藏了?” 顺清郡主今日穿得依然张扬,一身朱色衣裙甚为鲜亮,裙边缀满的珍珠拖在西城的灰泥地上发出唰唰的声音。 她的身旁是一身绛紫锦衣裙的永安公主。 “应该错不了,花重金买的消息。”永安公主好听的清丽之声响起。 “那便敲门问问吧。” 得了命令的大丫鬟,匆匆上前叫门。“有人吗?” 并不熟悉的女声响起,章汾义下意识的便想躲。 转念又想,这西城认识自己的人,寥寥无几。 “应该是隔壁邻居吧,我去开门。”身子日益笨重的沈心诺今日格外笨拙。 “还是我去吧。” 章汾义体贴的抚着沈心诺坐下,自己匆匆去开了门。 沈心诺却并未安坐,跟着章汾义走到了大门边。 “义郎?” “你怎么在这里?” 笨重的身子,貌美的妇人,瞬间刺伤了顺清郡主的眼。 摔门的声音传来,只留一脸呆滞的章汾义。 “夫君,那便是姐姐吗?” 顺清郡主也是习武之人,那声刺耳的姐姐气得她全身一顿。 这卑贱之人也配叫自己姐姐? 永安公主和顺清郡主的浩大队伍渐渐远走。 西城围观的人却未散了。 公主出行,自是有人开道的,西城的百姓甚少见这阵仗,全都出来看热闹。 琉璃瓷器破碎的声音夹杂着女子沙哑的骂声。 十四岁的顺清郡主,第一次感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她恨不得章汾义现在就和他养的小女子去死。 永安公主一直斜倚在榻上,看着顺清郡主打砸。 屋中终于没有东西可砸了。 “你想他俩一起去死?”永安公主看着自己的手,刚染的丹蔻,还带着几分新鲜花香。 “那不成还让他有机会在我面前添堵。”顺清郡主越想越气,抬脚踢了屋中的凳子。 “只是死你便开心了吗?”永安公主坐正了身子,笑得甚是温婉。 “章汾义既然肯退了原有的亲事,另攀你这枝高枝儿,安知他不肯杀人呢?” “等到那小娘子死了,你再找几个所谓的小娘子的家人,去章府闹便是了。” “再买通两个御史,参一个章家治家不严。” “说不定章家就此没落了。爱富贵的人,没了富贵,永不翻身才是最好的惩罚。” “到时候他就是那路边的烂泥,谁都能踩一脚。” 在庄王府偷听的云媱,心里默默将永安公主放入了必除名单。 位高权重,心思狠毒,这样的人,不可不除。 西城破庙,沈开济一身乞儿装。 云媱踩着入夜的点,来到了破庙。 “你姐姐的确有危险,近日一定要藏好。这次配合的不错,顺清郡主对章汾义起了杀心。” 云媱压低声音,语速极快。 原来自从上次跟踪之后,云媱便命莺儿乔装打扮长期跟着章汾义。 终于知晓了,章汾义将会出城一段时间。 云媱立即主动联系了沈开济,双方开诚布公的谈了一番。 连日的打听,沈开济也知晓了这章公子的品性如何。 一个定了亲的男子,偷偷摸摸在家养外室,还和身份高贵的顺清郡主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想来也不可能是什么好男人,更不可能对自己姐姐有所谓的真情实意。 目标一致,合作很快达成。 之后便是一步步行动了。 第18章 杀人 - 双鸯并 - 奚奴 云媱偷偷打伤了章汾义惯用的两个小厮。 临时调来的小厮,并不知道章汾义养外室的事。 但能不能瞒住章汾义赤霞弓的消息,云媱她们仍是在赌。 至于章汾义那天回来一定会第一时间去看沈心诺,则是沈开济的推测。 沈开济借着闲聊问起了他的所谓姐夫。 知晓了章汾义平时七日必会见一次沈心诺,和这一次收租的日子,正好差不多。 赤霞弓的消息,也是由沈开济带领城中乞儿散播出去的。 说白了,这是一场豪赌。因为宛矜玥一行人,能用的人实在有限。 可是赌赢了,章汾义有人收拾,她们能全身而退。 赌输了,对她们也无甚影响。 现在看来,她们已赌赢了大半。 惊慌之余的章汾义,心中满是疑惑。 自己不聪明,不然去科举考功名便是,何需如现在这般,靠女人挣地位。 但他也没笨到看不出蹊跷。 这实在是个拙劣的局,局中还带着诸多巧合。 章汾义心头正烦闷着。那边顺清郡主的信便到了。 庄王府后门外,章汾义扮成小厮模样,怀着几分忐忑等待着。 后门开了,是顺清郡主的大丫鬟。 章汾义亦步亦趋的跟着,心不可控制的乱跳。 他,在害怕。 “义郎来了。”若是寻常女子的声音,这句话听起来应是婉转动听的。 可顺清郡主的嗓音偏偏比男子还要哑上几分。 章汾义不可控制的抖了又抖。 “义郎在害怕,怕什么呢?怕我杀了你的小情人?还是怕我杀了你?” 顺清郡主上前一步,看着这个比自己高一个头的清秀男子。连副好皮囊都没有,不过靠得一张会哄人的破嘴。 “那女子已经怀孕了吧,你说,我要是让你在自己的命和她们母子的命中间选一个。” 顺清郡主的指甲刮过章汾义的脸颊,划出了淡淡血痕。“你会选谁呢?” 倒抽凉气的声音,果然是个贪生怕死的混蛋男人。 “我会处理好的,郡主相信我。”章汾义不顾脸上血痕的疼痛,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他眼含泪珠,紧紧拉着顺清郡主的衣裙。“郡主,我只喜欢你,是那妇人勾引我,又恰好怀了那孩子。” “我是被逼无奈的啊。” “和宛二姑娘的亲事也是无奈?” “你哪里来那么多无奈?”顺清郡主一脚踹翻了章汾义,用脚踩着他的手。 她低头看了看这个怂包,她当初一定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他。 “去处理吧,处理好了,再和我说话。”顺清郡主丢下了瓷瓶,转身回了屋。 章汾义看了看自己脚边的瓷瓶,想起了沈心诺。 那是个温柔美丽的女子,可有了钱权,什么样的女人不会有? 章汾义揣着瓷瓶,径直去了西城别院。 “诺儿,是我。” 此时已是深夜,没人应声,想是睡着了。 章汾义蹑手蹑脚的进了屋,满心想的都是,怎么让沈心诺去死。 已经熟睡的人,毒药是喂不了了。 是用绳子勒死?还是用刀杀死呢? 不等章汾义想好,床上的人突然坐了起来。 月光的映衬下,女子面色更加苍白。 章汾义忍不住叫出声来。 手上的瓷瓶碎了,里面滚出一粒又一粒黑黑的药丸。 手刀劈下,男子昏了过去。 云媱看着晕过去的男子,又望了望散落一地的药丸。 “这下沈姑娘相信我的判断了吗?” “有些人是不懂选择,所以才会辜负感情。” “但还有些人,从头就没有感情,只有利益而已。” 沈心诺看了看与自己相处了近一年的男子。 突然觉得自己从未真正长大,哪怕自己曾经经历了举家流放,她依然不够懂人心。 西城边缘的小院,仿佛从未住过人。 翌日,阳光洒在那光秃秃的树梢上。 庄王府的门前,多了一个只穿底衣的男子。他身上写着几个大字,章汾义心悦顺清郡主。 东城所居之人,皆是有头有脸的官家人物。 有身份的人,自是不会像市井小民一般,围成一圈看热闹的。 但这事还是传扬出去了。 公务繁忙,多日不归家的宛子阳,得到消息的第一刻,便和上司告了假,赶回了府中。 栎阳府的颍郡王府,三位姑娘,一位姨娘,全都聚在宛老夫人的住处百岁堂。 向来洒脱活泼的宛矜妤抱着自己的生母哭成了泪人。 平时寡言的宛矜岚,此时正柔声安慰着妹妹。 唯有宛矜玥,面色平淡。 宛子阳回到家,连官服都没来得及换。 哭声揪着他的心,宛矜妤虽和他不是一母同胞,可这也是当亲妹妹宠着长大的呀。 “兄长准备准备,请个媒人,上门退了这门亲事吧。” 宛子阳闻言一愣,他是想退了这门亲事,可万万没想到最先提起这事的是最小的三妹。 宛子阳看了看端坐上方的祖母。“祖母什么意见?” “去找个媒婆,把彩礼清点了,去章家把亲事退了吧。” 一直没搭话的宛矜妤,哭得更惨了。 她是有些喜欢那个清秀温和的男子的。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不好,他要做出这种事。 宛子阳最终还是没有上前安慰他的二妹,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退婚无比不顺利。 章汾义的母亲章钱氏压根不让宛子阳和媒婆进门。 十几个宛府下人也抬着彩礼站在章府大门处。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章府丝毫没有开门的意思。 宛子阳看似好脾气的等着,心中却有无限怒火。 要是在瑾州就好了,要是父亲在就好了。 不能硬闯,不能动武,好憋屈。 宛子阳真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章府后院冒起了滚滚浓烟。 “救火,把东西放下,和我一起去后面救火。” 宛府下人可不是寻常小厮,或多或少都会一些拳脚功夫。 听着宛子阳的吩咐,立马放下彩礼有序的赶往了章府后门。 章府的管家也不敢再管,任由着宛家的人进了章府。 着火的地方是章府的厨房,滚滚浓烟冒起,偶尔还传来霹雳吧啦的轻微爆炸声。 厨房后边堆着的柴火堆也被引燃了。 火终于熄了。宛子阳也成功的坐在了章府的待客厅。 宛子阳无视自己满身的黑灰,面色坦然的坐着。 媒婆也借着救火的由头成功进了章府,此时正侧立在宛子阳身旁。 第19章 合作 - 双鸯并 - 奚奴 “章老爷,章夫人,我今天是来谈正事的。” “本来儿女婚事,讲究父母之命,小侄本不该轻易退了先考定下的亲事。” “但既然令郎不喜家妹,我宛家也不是强人所难之人。” “这亲事我看还是退了吧,之前下定的彩礼,我今日也带来了。” “贵府管家清点一二,这门亲事便就此散了吧。” “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贤侄,这事还是再商量商量吧。”宛子阳听这声贤侄十分不爽。 自己是从一品的郡王,原本两家有亲,自是不讲究这些。 可如今,他的混账儿子做出了这等事,还一口一个贤侄?谁给他的脸? 宛子阳冷了冷脸色,媒婆识相的递出了章汾义的庚帖。 “这事不用谈了,大家都是要脸要面的人,话不说破是为了给彼此留面子,希望章老爷懂。” 宛子阳起身便走,媒婆紧跟其后。 进章府救火的宛家小厮此刻已经整齐的立在了章府外面,看见主子出来了,赶紧跟着回了府。 章府最后还是认命了,派小厮将门口齐排排摆着的彩礼抬回了府。 隔日,向来刚正的赵御史便参了章家一个治家不严。 平时与庄王交好的官员,也一同附和。 章父受令贬去了江州,任了一个从七品判官。 章家倒了,章父再没机会升迁了。 给庄王一个面子的人,都不会让这章家有翻身的机会的。 宛矜玥为自己的姐姐解决了一个混蛋准夫婿,还搭上了栎阳府乞儿头头的关系。 稳赚不赔,就是经常半夜让云媱去盯梢,身子有些吃不消。 连日来的合作,宛矜玥已然知晓了乞儿的名字,沈开济。 沈开济愿意帮她,可是这跑腿费,让宛矜玥发了愁。 一个尚未出阁的郡王府姑娘,一月的例银是五两。 五两买成大米,是崤东一个普通农民六口之家一年的口粮。 但用来养这栎阳府成百上千的乞儿,可就费劲了。 宛矜玥第一次觉得自己好穷。 贫穷的宛矜玥最后还是拿出了些私房钱,给沈开济的姐姐沈心诺,在栎阳城郊赁了一个小院子,又派了白夏前去照顾。 颇有心事的宛矜玥正在栎阳城中,闲逛着。 她在想自己做点什么生意,才能快速赚些钱。 已经入了冬的栎阳,有些冷,街上行人少了许多。 宛矜玥披着披风,手里抱着暖炉,倒也没觉得冷。 云媱这些天,打探消息累坏了,此时正在她脑中安静的休息着。 哒哒的马蹄声响过。对面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钱天和,清秀的面貌,举止却带着几分傻气。 “宛三姑娘。”钱天和穿着一身戎装,牵着白马。 “钱公子。”宛矜玥淡淡一笑。 “宛三姑娘可否赏脸一同吃杯茶?” 宛矜玥微微点头,跟着钱天和进了东市一家茶馆的雅室。 大盛朝到了如今,对女子出门并不拘束,未定亲的男女也是能在茶馆之类的地方同饮的。 但对定了亲的女子就不同了,除了堂亲,其余异性皆要保持距离,特别是在正式的宴席。 茶馆雅室内,暖炉烧得正旺,宛矜玥解了披风,递给了身旁侧立的青兰。 “钱公子这是刚从外地回来?” “是,我去了一趟澧江沿岸剿匪。”宛矜玥闻言一愣,微微皱了皱眉头。 “事情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可是我盘问过俘虏,他们在中秋前,并未在澧江劫过大船。”宛矜玥心道不好。 “我怀疑先考之死,另有原因。”话语一出,宛矜玥便有几分不淡定。 “钱公子还是忘了今日所言吧,以后也不必再提。”宛矜玥敛了情绪,安静的喝起了茶。 钱天和想了又想,终于明白了宛矜玥的意思。 原来宛姑娘早就知道,看来这次剿匪,又没能讨她欢心。 钱天和面上浮起几分失落。 一壶茶已然喝完,宛矜玥起身告辞。 这一次的钱天和,总算可以不红脸的说出“宛姑娘,我送你。” 这次宛矜玥,并未拒绝。 东城集市上,一个身穿桃色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袄裙的女子正和旁边的男子热络地说着什么。 刚出茶馆的宛矜玥,第一眼便注意到了粉衣女子。 那是个极好看姑娘,比宛矜玥高了大概半个头,可能与宛矜岚年纪相仿。 这便是栎阳第一美人姜梓悦吧。 上次的赏菊宴,只有极少数贵女缺了席,其中便有这姜梓悦。 那粉衣女子,冲这边笑了,宛矜玥身为女子都有几分动容。 她有些好奇钱天和的反应,只见钱天和正定定的看着自己。 宛矜玥的脸突然就有几分热。 看我作甚,我又没有这姜姑娘美。 “表兄。”长得美的姜姑娘,声音更美。 这木头是姜姑娘的表兄?远房的吧,一点都不像。 “宛姑娘,这是我表妹姜梓悦。” “表妹,这是宛家三姑娘。” 两个初见的女孩,微微向对方福了一礼。 姜梓悦开始打量起宛家姑娘。 比自己略微矮了半个头不到,看样子也十一二岁了。 不知道宛姑娘会不会心悦自己的表哥。 自己这木头表哥都十九岁了,既不定亲,也没喜欢的世家姑娘。 好不容易看见他有个走得近的小姑娘,可不能放过了。 姜梓悦面上笑得温柔,心里却在盘算着怎么帮自己表哥一把。 “钱兄。”安静侧立姜梓悦身旁的男子开了口。 那是一个身量有几分壮硕的男子,一看就经常练武。 就是面容也有几分傻气。 难道和钱天和做朋友还需要气质相似? “萧弟。”钱天和拱手回礼,转而向宛矜玥介绍道“这是靖王世子萧轩宇。” “见过世子。”宛矜玥又福了一礼。 “宛姑娘,我和轩宇出来赏梅的,你能不能和我们一道去啊。” “你知道的,姑娘还是喜欢和姑娘待在一起的,和他们这两个大男人赏梅,一点意思都无。” 姜梓悦一双纤细修长的手,此时正拉着宛矜玥的披风。 眼神中充满期待。 宛矜玥不知为何,拒绝的话卡在嗓子眼,就是说不出来。 “宛姑娘不说话便是同意了吧。” “正好赏梅时的吃食玩意儿还没买,宛姑娘,我们去逛逛前面新开的糕点铺子吧。” 宛矜玥见过内敛的长姐,直率的二姐,略带搞怪的云媱,第一次见看似温柔还带着几分小俏皮的姜梓悦。 最主要的是,人家长得真美,令人感觉拒绝她是种罪。 第20章 冬至 - 双鸯并 - 奚奴 本就没什么事的宛矜玥只好踏上了去赏梅的路途。 钱天和看着被表妹拖走的宛矜玥,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 今天有个好运气呢。 一旁的萧轩宇,自是看见了好友的面部变化。 “宛姑娘平时有什么爱好吗?”一路上,姜梓悦一直亲密地挽着宛矜玥的手,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练武。”大家闺秀应该不会喜欢这些,宛矜玥决心劝退姜梓悦。 “听起来好厉害,是骑射吗?”姜姑娘大大的杏眼真诚地望着宛矜玥。 “不是,长鞭。”宛矜玥淡淡苦笑。 “听起来更厉害了,我表哥武艺蛮不错的,宛姑娘有空可以和他探讨一番。”姜梓悦回头给自己的表哥拼命眨眼。 “姜姑娘呢?有什么爱好?” “我的就很普通了,我只会弹琴和作画。”宛矜玥不由得对姜梓悦增添了几分好感。 谁人不知,栎阳第一美人画的画价值千金。 “姜姑娘的画一定和你的人一样美。” “玥儿真会说话,我以后可以叫你玥儿吗?” “可以。” “你以后叫我梓悦好不好?” “好。” “那我以后经常去找你玩哦,说不定能看到你练武的英姿。” 梅花长势如何,宛矜玥直到赏梅结束也不甚清楚。 倒是这姜梓悦的神态模样,在她的脑海里甚为清晰。 宛家自从这瑾州搬到了栎阳,给宛老夫人的请安便免了,故而宛家三姐妹,只有初一十五需要去百岁堂,陪老夫人吃午膳。 宛矜岚依旧天天待在绣房绣嫁衣。 宛矜妤则加入了宛矜玥的晨练。 转眼间,冬至便到了,栎阳府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宫里送了帖子来,邀请宛子阳和宛矜玥参加冬至宫宴。 剿匪任务完成不错的钱天和,受了赏,封了栎阳指挥使司指挥佥事。 成了宛子阳的直属上司。 鹅毛般大的雪花,在空中飞扬。 宛矜玥穿着银灰色妆缎狐肷褶子大氅跟着长兄宛子阳一步一步的从平西门走进了宫。 姜梓悦仍然一身桃色,她穿着桃枝锦绣皮毛斗篷,静静地立在宫道旁。 宛矜玥知道,她在等自己。 “兄长,我和姜姑娘一道去,你直接去男客席吧。” “好。”宛子阳应声便大步离去,只是在经过姜梓悦身旁时,微微颔首。 冬至宫宴和赏菊宴不同。 赏菊宴只不过是永安公主挑的头,请的也只有栎阳府中世家贵女。 这冬至宴,则是崤东国皇室,多年的传统。 正五品以上的官员,有诰命的夫人,各大世家的嫡女,都在受邀之列。 冬至宴的男女席,也只隔了一层薄薄的锦纱。 宛矜玥这次的宫宴,盯上了澄王的正妃。 一个未出阁的郡王府小姐,是没有机会直接接触皇子的。 但是皇子的家眷却是能常见的。 宛矜玥挽着姜梓悦入了席。 姜梓悦的父亲任正三品吏部右侍郎,按规矩,姜梓悦坐的位置要比宛矜玥靠后。 许是有缘,姜梓悦的座位就在宛矜玥的正后方。 宛矜玥微微扭头,在场中搜寻着。 只见一双十年华的美妙妇人端坐席上。 她面容温婉,额头上的美人尖衬得她的鹅蛋脸更加标致。 身着芙蓉色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衣,广袖上金线所绣的祥云纹在宴厅的烛光中熠熠生辉。 虽不及姜梓悦美,但这也是在栎阳一顶一的美人了。 依坐席推断,这妇人不出意外应该就是澄王妃萧方氏。 宛矜玥跟着云媱研究了一段时间的妆容手法,大概知道了怎么能粗略改变面部特征。 这萧方氏,应该着重遮盖了眼睛下方。 宛矜玥借着喝酒的机会,往澄王妃的方向瞥了又瞥。 应该能画个七八分像吧。 宛矜玥有了把握,收了眼神,安心的吃起了面前的菜肴。 煮好的羊肉,切得极薄,整齐的铺在盘中。旁边放置着银制的酒壶,里面盛着陈年的澧水酿。 歌舞表演开始了,宴席才将将进行过半。 把注意力收回来的宛矜玥,丝毫没有注意到。 薄薄锦纱的另一边,钱天和正端着酒杯,淡淡的看着她。 钱天和也不懂自己为什么对宛矜玥如此特别。 是因为自己刚见面就不小心撕了对方的衣裳吗? 是,好像又不是。 看了女孩的素净的藕臂,理应对别人负责的。 可是后来呢?又不完全是因为负责了。 宛姑娘沉默的样子,带着隐忍坚强。 看得他有几分心疼。 宛姑娘拒绝他涉及宛泽斌的死因时的决绝,让他明白这姑娘是心善的。 她不愿意将不相干的人牵扯到危险的事中。 可是又让他有几分失望,因为,他在她眼里是不相干的人。 钱天和面色平常的收回了自己的眼神。 看似专心的,看起了歌舞表演。 春日宴,端午宴,中秋宴,冬至宴……一年四季有着许多名头的宫宴,从歌舞到菜肴,好像都没有区别。 都一样无聊繁琐加枯燥。 澄王也在偷偷看锦纱的那边,却不是看他的王妃,而是在看姜梓悦。 那姑娘笑起来,还有两个甜甜的梨涡。 随着年岁的增长,这姜家姑娘,出落地愈发美丽了。 澄王好色,但常人并不知。 在寻常人眼中,澄王谦和有礼,夫妻感情堪称栎阳楷模。 成婚五六年不曾有过偏房小妾,一双儿女皆是澄王妃萧方氏所出。 只有萧方氏知道,这男人是禽兽。 他喜欢漂亮的年轻女子,喜欢折磨她们,他表面的彬彬有礼,不过是伪装而已。 澄王府从不喝井水,那井中皆是冤死的女子。 萧方氏面上仍笑得温婉,心里却将这皇室恨了个透。 若不是嫁入皇室,她尚能和离,若不是嫁入皇室,她不用担心会给自己的娘家带来杀身之祸。 冬至宴会在羊肉香气散尽之时,走向了尾声。 宛矜玥亲密的挽着姜梓悦,撞上了来接澄王妃的澄王。 “见过殿下。”少女齐齐福礼。 澄王却趁着姜梓悦行礼的机会,匆匆望了望姜梓悦修长的脖颈。 顶尖的美人,果然处处都是风景。 “免礼吧。” 宛矜玥是第一次见澄王,这是个刚及冠的成年男子。 带着几分青年的青涩,又带着几分成熟男子的稳重。 丹凤眼,星目剑眉,就是鼻梁不够挺直,不然算是长得顶好的男子。 宛矜玥快速收回了视线,和姜梓悦挽着手,匆匆出了宫。 第21章 集市 - 双鸯并 - 奚奴 宫门处,宛子阳正站在马车旁等着自己的幼妹。 宛矜玥和姜梓悦匆匆告别回了宛府。 雪仍在下,宛矜玥在烛光下,细细描摹。 很快,与澄王妃有九分像的女子,跃然纸上。 “宛丫头这是要跟踪澄王妃?” “对呀。” “我觉得你可以也跟踪跟踪澄王。” “虽说澄王身边有高手,可是你画幅澄王画像让乞儿们沿途注意便好,不用派人尾随。” “有道理。” 原本已经收拾了的桌案又铺上了宣纸。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一个和澄王有七八分像的男子轮廓出现在了纸上。 乔装过后的云媱带着两幅画出了门。 沈开济早就在接头的破庙处等候了。 “济小子,给。” 沈开济看着行为粗犷的男子,并未多言。 这苑公子,真矮。 云媱当初并不主张现在就将真实身份透露,故而无论是云媱出现,还是宛矜玥出现,用的都是苑靖的名号。 不过为了少出破绽,这暗地里的事,几乎都是云媱去做。 “这是澄王和澄王妃的画像,你派几个手脚伶俐的去跟着澄王妃,至于澄王,让街头巷尾的兄弟注意一二便可。” “好。”沈开济对苑靖存着几分疑惑,一个寻常家世的男子,真的会先和栎阳府治中有仇,又恰好需要跟踪王爷吗? 沈开济决心帮过这次之后,便和这姓苑的,划清界限。 他家已经因为朝堂之事受过一次灾了,他不想再来一次。 又过了半月,沈开济这边传来了消息。 夜半,云媱蹑手蹑脚的出了颍郡王府,去到了东城边北边牌坊旁的歪脖子柳树下。 咚咚,咚咚。再三的摸索,云媱掀起一块青砖,找到了小小的竹筒。 “方半月出门一次,前往隆化寺烧香,每次皆封寺,整日方回。” 方,是澄王妃的代号。 云媱觉得自己又可以出去玩了呢。 但天又不遂人愿。 姜梓悦递了拜帖,约宛矜玥去隆华寺烧香。 时间,恰好是冬月十四。 云媱想要换装游集市的心,碎了。 虽然姜姑娘很美,可是她不喜欢天仙,她喜欢逛集市。 她才不要和举止端庄的姜姑娘去庙里,一对比,她会穿帮的。 最后自然是宛矜玥和姜姑娘同去的隆华寺。 马车里铺了厚厚的垫子,两位姑娘手里捧着暖炉。 周围白茫茫一片,那是昨日下了一天的大雪。 “玥儿,我们待会换了男装,偷偷出去玩吧。” “你不是来上香还愿的吗?” “是啊,还愿,我上次许的愿望是,我想逛一次庙会集市。” 宛矜玥看着笑得正甜的女子,心中却在想,也不知道云媱是不是醒着。 这姜姑娘和她的目的倒是一致。 到了隆华寺,姜梓悦和宛矜玥跟着知客僧去了提前约好的客房。 身后,同样被知客僧领着,准备去往另一间客房的澄王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了姜梓悦。 澄王今日扮做了寻常富商,两位姑娘并未注意到这陌生男子。 两位姑娘匆匆在客房换上了男装。 宛矜玥又拿出螺黛给姜梓悦改了改眉毛,真是个俊俏公子。 集市上十分热闹。奚山的瓷器,岑岭的陶人,风岚山的白玉,霞西的丝织品…… 两位甚少出门的世家姑娘遇上了一年一次的隆华寺大集。 这集市上不仅有各地小吃,还有平时罕见的各国特产。 宛矜玥和姜梓悦穿着寻常人家的布衣,在热闹非凡的集市中走着。 宛矜玥有几分理解云媱喜欢逛集市的心情了。 “银丝糖,香甜绵柔的银丝糖。”小贩悠扬的叫卖声吸引了宛矜玥。 不知这大集上的银丝糖,味道如何? 黑袍银发的身影走过,并未注意到摊子旁的矮小男子。 宛矜玥吃着细如发丝的银丝糖,心中感叹,果然一千个摊子会有一千种口感的银丝糖。 那是她少有的,像九岁女孩的时刻。 姜梓悦拉着宛矜玥漫无目的的吃吃喝喝,眼睛却在寻觅着,自家不成器的表哥。 两位姑娘在一个小吃摊子停下了,那是姜梓悦约好,和萧轩宇碰头的地方。 “玥儿,尝尝这玫瑰米酿,听说是南洺特有的。” “而且我累了,我们歇一会再逛吧。” 宛矜玥看着那甜甜的梨涡,爽快的坐了下来。 “小子,你刚刚在我铺子里顺了东西吧。” 玫瑰米酿刚喝了一口,就有人来找麻烦了。 是刚刚逛过的,兵器铺的掌柜。 这掌柜长得五大三粗,一看便是个有力气的。 宛矜玥心下一凛,自己是个会武的,可这姜姑娘却是标准的柔弱女子。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我顺什么了?”宛矜玥飞快的将手中陶碗砸向汉子面门。 拉起姜梓悦便跑,她三下五除二的将姜梓悦横抱,使出轻功,飞速的往隆华寺方向奔去。 风影步?原本来暗点接头的沈昙心头一震。 下意识地便追了出去。 那兵器铺的老板却没再追,他追不上的。 乔装的澄王从暗处走了出来,这宛姑娘身手貌似不错啊。 原来这兵器铺的幕后东家,是澄王。 澄王乔装来这集市,正是为了交易北佑铁器。 四国之中,唯有北佑国的冶铁技术最强,造出来的弓箭长矛皆是优品。 遇见姜姑娘,于他,是意外之喜。 他派这掌柜找麻烦,就是想要上演英雄救美的好戏。 可惜戏台被拆了。 这边,宛矜玥抱着身量比自己高的姜梓悦,很快便跑不动了。 沈昙却仍在追。 骑着枣红马的萧轩宇和骑着白马的钱天和刚走到集市边,便遇见了仓皇逃奔的二人。 钱天和一眼便认出了男装打扮的宛矜玥。 看见熟人的宛矜玥,并不多言,她迅速地将抱着的姜梓悦塞给了愣神的萧轩宇。 自己则御着轻功继续往隆华寺方向逃奔。 钱天和骑着白马追了上去,臂力甚大的男子,一只手便将宛矜玥提上了马。 钱天和的坐骑是上好的千里马,没一会儿便跑进了隆华寺所在的深山。 “宛姑娘,快将你脸上的装饰去了。” “待会再把衣服换了,我的里衣也是锦缎,你穿我的里衣。” 本就被钱天和圈在怀里的宛矜玥,闻言不禁一愣,耳朵迅速红了起来。 这木头,这次倒是反应快。 第22章 求佛 - 双鸯并 - 奚奴 宛矜玥面虽有几分热,但行动却不扭捏。 她脱了外面的布衣,团成一团,扔进了长势甚好的荆棘丛中。 只穿着纯白里衣的宛矜玥,此时有些冷。 钱天和轻轻箍紧怀中的人,柔声说道“到前面便有机会脱身了。” 尘落借着深山中的树枝用轻功跳跃着,眼看着离自己的目标愈发近了。 前面却没了树,只有光秃秃的河滩。 没了落脚点的尘落,速度慢了下来。 马儿的嘶鸣声响起,尘落匆匆的追了过去。 宛矜玥和钱天和却已换好了衣衫,面容上的装饰也去掉了。 在钱天和的带领下,两人沿着小路缓缓的向隆华寺方向走去。 钱天和的母亲钱王氏,对佛教颇为推崇。常常在隆华寺一住便是一个多月。 故而钱天和自小便常在这山中玩耍,知晓一两条不为人知的小路,并不是难事。 钱天和在前方开路,宛矜玥紧跟其后。 太阳渐渐西偏,飞鸟纷纷归林。 “宛姑娘,今晚是不是要留在隆华寺。” “自是不留,听知客僧说,明日隆华寺封寺。” “宛姑娘不正是为封寺而来吗?” 宛矜玥面容一滞。 自从钱天和剿匪发现,这宛泽斌之死另有蹊跷,他便想到了军权。 继而怀疑起了各皇子。 故而姜梓悦派萧轩宇哄他出门时,他便想到了。 宛姑娘盯上了澄王妃。 “我只是希望宛姑娘,不要把我完全当外人。” “我十分乐意帮助宛姑娘。” “希望宛姑娘可以考虑一二。” 宛矜玥看了看前方认真开路的男子。 把他牵扯进来,真的对吗? 先不说,他是否能毫不泄密,其次,这是一件极容易掉脑袋的事。 宛矜玥两种局面都不想看到。 “钱公子推测了些什么,小女子皆不知,我们还是抓紧回去吧,天色不早了。” 之后的一路上,唯有偶尔衣摆碰到树枝的唰唰声,和淡不可闻的呼吸声。 奋力直追的尘落,没见到匆匆一瞥的瘦弱男子,倒是见到了快速狂奔的白马。 跟丢了?尘落面色颇冷。 尘落自从出了瑾州,便去了崇州找寻云媱往生的踪迹。 崇州没消息,便又从崇州去了岚州,现如今,尘落来栎阳府是为了暗点的一则重要消息。 本来按照尘落的计划,拿到了消息,就该前往江州。 听说江州有一四岁女童,生而会武,甚是蹊跷。 现在突然出现了一个会使风影步的男子,尘落改变了主意,他决心留在栎阳,查探一番。 西边的天只剩一条淡淡红线,宛矜玥和钱天和,终于回到了隆华寺。 已换回女装的姜梓悦正和萧轩宇焦急的在寺中等候。 “玥儿,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是我不好的,今天就不该乱逛,集市人那么杂。” 姜梓悦紧紧拉着宛矜玥的衣角,对着宛矜玥左望右望,确定宛矜玥的确没什么大碍,方才松手。 一行人启程回了栎阳城。 早在宛矜玥刚到隆华寺之时,她便将莺儿派了出去。 莺儿最近武艺进步极快,遇上紧急情况,比青兰容易脱身。 扮做寻常平民的莺儿,借着人群掩护,将隆华寺上上下下走了个遍。 还趁着无人注意,偷偷在隆华寺正殿的偏门做了手脚。 这一切,都是为了宛矜玥的去而复返做准备。 月上中天,一身夜行衣的云媱,独自出了门。 她御着轻功,很快便到了隆华寺,摸黑溜到了隆华寺正殿。 偏门固定门栓一早便做了手脚,云媱小心翼翼得拆了偏门,进了正殿,又原封不动的将偏门安了回去。 此时已是寅时,正是人们睡得最沉的时候。 这也是上一世,云瑶最常执行任务的时刻。 眼看着离天亮还有一会儿,云瑶躲到了佛案下,收敛了气息,合眼休息了起来。 每月的初一十五,是隆华寺最为安静的时刻,寺中的僧人集体免了早课,隆华寺正殿周围也从不许人靠近。 因为初一十五,澄王妃会独自跪坐于正殿,潜心修佛,不许任何人打扰。 云媱是在正殿门打开那一刻,睁开眼的。 隔着明黄色的厚毯子,云媱并不能看见正殿里的人。 她只能靠声音判断。 衣物摩擦发出的声音,停了。 转而传来的,是膝盖碰到蒲团的声音。 “佛祖在上,罪女萧方氏,求佛祖垂怜我儿。” 重重地磕头声,甚至震得正殿中的青板一抖。 “萧稷为人荒淫,我儿虽有他血脉,但稚子无辜,求佛祖不要报应在我儿身上。” 女子压抑的哭声传来。 “我愿减寿,只求我儿能恢复康健之躯。” “信女已有两年不食荤腥,勤做善事,只望佛祖能听见信女心中所愿。” 哭声渐渐停了,转而传来的是颇有规律的木鱼声,以及云媱听不懂的佛教经文声。 荒淫?那应该一直盯着澄王就会有些蛛丝马迹。 得到了有用讯息的云媱,静静地坐在佛案下,等一个脱身的时机。 天色渐晚,钱天和一身夜行衣,隐于树丛阴影处。 已经七八个时辰了,不知道她的体力是否撑得住。 直到戌正,澄王妃终于停止了诵经,前往客房休息。 许久未动的云媱,脚麻了。 极轻的脚步声,云媱心道不好。 明黄的佛案被掀开了,云媱手中的匕首瞬间掷了出去。 钱天和堪堪闪过,刀尖刮伤了他的右边眉尾。 “宛姑娘是我。”被准备掷完匕首便溜的云媱,停了下来。 “钱公子?”云媱心下一滞,破相了?要负责吗? “宛姑娘别愣神了,一会儿还会有人来的。” 钱天和忍着眉骨处的疼痛,拉着云媱跳出了隆华寺,直奔密林处而去。 直至河滩边,二人方才停下。 血,却仍在流。 钱天和眉骨处的伤,比想象中的严重呢。 云媱心中愈发不安,这钱公子要是因此赖上了宛丫头怎么办。 宛丫头会不会找法师把自己给灭了。 感受到生存危机的云媱,此时格外沉默。 “宛姑娘,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钱天和拿出手帕,粗略的清理了脸上的血迹。 “你不处理一下伤口吗?”云媱呆愣愣的看着那颇深的伤口。 “没事,我又不是未出阁的大姑娘,小伤没事的。” 不等云媱回话,钱天和便拉着云媱的衣袖,往小路回了栎阳城。 直至到颍郡王府后门,云媱也并未多言。 第23章 离别 - 双鸯并 - 奚奴 栎阳府澄王府邸。 女子的凄惨的叫声传来,澄王的眼中却愈发兴奋。 皮鞭鞭挞的声音终于停下了,女子的呼吸也几乎停滞。 澄王穿好自己的衣衫,走出了锦宁院,他看了看颜色渐暗的天空。 又是一个不禁玩的。 半蹲在锦宁院正房屋脊上的尘落,自是看见了全过程。 拿着一个人的把柄,这合作才令人安心。 更何况,暗线消息来报,这澄王私购了大量北佑铁器。 崤东国要乱了?尘落乐见此景。 次日,澄王与尘落法师密谈。 三日后,栎阳府西城有顽皮小儿落水,气息全无,黑袍银发男子至,轻拍小儿,服丹药一粒,小儿转醒,哭声嘹亮。 本就在瑾、崇、岚三洲颇有声名的尘落法师,在百姓眼中,彻底成了天神下凡般的人物。 又半月,尘落进献明帝长生丹,受帝宠,封国师。 自冬月十五以后,宛矜玥也没有闲着,她早起晚睡,勤奋练武。 还变卖了部分不甚重要的首饰,积攒了一笔银钱。 沈开济这边,仍在盯着澄王。 至于钱天和,宛矜玥始终没有任何表示。 让他以为自己是个薄情之人,就此老死不相往来,仿佛是个不错的选择。 宛矜玥抱着这样的心态,一直未联系钱天和。 霞西国的腊月,曾几何时是温暖如春的,可如今却寒冬凛凛,小雪纷飞。 这气候的改变,在大多数百姓看来,是从前朝盛云十九年开始的。 唯有沈昙知晓,这霞西的气候,从很多很多年之前,就开始一年比一年冷了。 因为霞西国很多年前,就没有命定大祭司了。 霞西皇室和其他三国的皇室不同。 其他三国是靠武打天下,靠文治天下,他们的皇室代表着权力。 可霞西国的女皇却代表着能力,净化蚕种的能力。 霞西国气候特殊,不产米粮,国内的主要农业就是桑蚕棉花。 故而,历代女皇都是云氏中激活了大祭司能力的人。 可自从第七世女皇云意开始,这种情况改变了。 云意是靠着铁血般的手腕成为的女皇,也是从那时起,霞西国的天变了。 因为霞西没有了命定大祭司,也就没有了净化普通蚕种为冰蚕种、天蚕种的能力。 也是从那时起,霞西国的冰蚕锦和天蚕锦不再与别国交易。 顶级丝织品撤出了互市,霞西国的经济开始衰退。 到了沈昙上位,霞西国的百姓多半已经穷得交不起赋税了。 他开始鼓励民众广种棉花。 并踏上了寻找云媱的路途。 云媱,是霞西国仅剩的皇室成员了。 腊月二十二,栎阳的街上结着厚厚的冰。目之所及处,皆是白茫茫一片。 霞西国使臣就是在这样的天气到达了栎阳。 这一天,一张红色的请柬从江州送到了宛家,苑家的四姑娘将于正月二十八出嫁。 这一天,许久没来宛家的姜姑娘,亲自上了门,约了宛矜玥出门踏雪。 天空是浅蓝色的,没有温度的冬阳照在宛矜玥的身上。 一个多月了,除了定期去柳树下接收消息,宛矜玥再没出过门。 她看了看粉衣微笑的女子,又望了望几分暗淡的太阳。 最终还是披上披风,捧着暖炉出了门。青兰穿着夹袄,紧跟其后。 明日就是小年了。 栎阳的街道已然一派过年气氛。 红火的灯笼高高挂起,彩色的幡子在寒风中翻飞。 一身白衣的男子,站得挺直,手里拿着的,是宛矜玥最爱的银丝糖。 宛矜玥是有几分想他的,想他会不会恨自己不管不顾,想他会不会就此破相难以说亲。 所以她明知道姜姑娘骗她出门,却还是来了。 今日见到了,钱天和的眉骨上,有一条细细的疤,不算可怖,却也破坏了这张俊秀的脸。 一步一步越来越近,宛矜玥的脚步愈发沉重。 虽说是云媱伤的钱天和,可在除了她之外的人眼中,她们本就是一个人。 也许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们终将会变成一个人。 “钱公子。” “宛姑娘,我可以请宛姑娘去茶楼喝杯茶吗?” “嗯。”姜梓悦识相的溜走了,独留二人在茶馆雅室。 “今日请表妹约宛姑娘前来,是为了辞行。” “我已申请前往皊州军营历练,不日将会出发,也许这个年也得在路上过了。” 皊州,是崤东国和南洺国的交界之处。 多年来,两国为了洺水归属多有摩擦,边境一直不太平。 打仗,只是迟早的事。 钱天和想去皊州,一方面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男儿志向,另一方面也是想有朝一日能有能力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宛矜玥抬起面前的茶,缓缓喝着。 已经是深冬了,今年春的茶已有几分陈茶滋味,喝在口中,有几分说不上来的苦涩。 “祝钱公子平安此行。” 宛矜玥看着面前的男子,面上一派平静,心中却在殷切希望着,他最终能平安归来。 “这是我亲手做的金丝蟒鞭,希望宛姑娘能收下。” 宛矜玥看着这被阳光照得波光粼粼的鞭子,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收下了。 那一日的年轻男女,坐在雅室中,喝了一杯又一杯茶,他们看着窗外忙碌而又平静的百姓,心中各怀着心事,就这么坐到了日暮时分。 钱天和是腊月二十三出的城,依旧骑着他那匹白马,一身素衣,背着小小的包裹。 宛矜玥穿着一身男装,站在临街的茶馆二楼,就这么目送他出了城。 官府已经封衙,一直忙忙碌碌的宛子阳终于得了几日清闲时光。 大妹宛矜岚过了年的二月份便会出嫁,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光,不多了。 腊月二十三的晚膳,宛家人齐聚百岁堂,一起过了小年。 心情本有几分阴郁的宛矜玥,调整了心情,面带浅笑的吃着饭。 向来不上桌的陈姨娘,这一次,也和大家坐在了一起。 宛子阳看了看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又想起了父亲死亡的真相。突然有些怀疑,自己该不该继续查下去。 皇子夺嫡,历朝历代都不缺冤死人的鲜血。 自己一个闲爵,一个没多大实权的小官,真的能在这场夺嫡战中,为父亲讨回冤死的公道吗? 第24章 互市 - 双鸯并 - 奚奴 除夕转眼便到了。 宛矜玥手里拿着昨日夜间沈开济传来的消息,端坐榻上。 三日前,有澄王府小厮两人抬一黑色布袋自后门入府。观其大小,约莫能装下一寻常女子。 荒淫无度的澄王,有着良好的声名。 这女子多半身份不高。 至于澄王妃,澄王估计没对她动过手。 对澄王这样爱惜声名的人来说,澄王妃能长久鲜亮的活着,才能最大程度地帮助到他。 宛矜玥给沈开济回了信,她想要知道这澄王府抬黑色布袋的时间是否有规律。 又到了进宫赴宴的时候了。 宛矜玥忍下心中的厌恶,穿着得体地跟着宛子阳进了宫。 自从钱天和离开了栎阳,宛矜玥便生了几分避开姜梓悦的心思。 自己干得本就是危险至极的事,交朋友只会害了别人。 仍是男女分席,宛矜玥就坐后,隔着薄薄的纱帘观察。 澄王没能坐在上次的坐席。 他原本的坐席上,现如今端坐的是一个紫衣锦袍的白发男子。 那便是国师吧。 宛矜玥这是第一次见国师,心中有几分好奇。 这男子皮肤极白,脸上少了许多血色。有几分像,云媱记忆中的沈昙。 宛矜玥是有云媱前世的部分记忆的。 沈昙是云媱的师父,也是当年倾霞阁的主人,还是如今的霞西国皇帝。 算起来,年纪应该不小了吧,至少也得三十几岁,甚至已经四十多了吧。 宛矜玥打消了心头荒诞的想法。 转而偷偷瞟了几眼澄王,依然是那个气度雍容的亲王。 姜梓悦此时正盯着前排的宛矜玥发呆,果然宛姑娘还是不喜欢自己的木头表哥。 可你不喜欢表哥就算了,我长得不够漂亮吗?你竟然也不想和我做朋友。 面带委屈的姜姑娘,就这么在郁闷中度过了整场宴会。 宫宴进行将至尾声,一则消息使宛矜玥眼前一亮。 霞西要和崤东恢复通商互市了。 两国建立通商互市,必然先会举行一次大集。 这样的大集,规模宏大,极有可能在短时间内收获大量的银钱。 宴会还未结束,宛矜玥却早已神游天外,她在盘算如何才能在大集中捞一笔银钱。 没了冰蚕锦和天蚕锦的霞西,在此次大集中,投入了大量上好的云锦。 以及诸多良品棉絮和色泽上乘的丝线。 宛矜玥用着苑靖的名号,赁下了大集边缘处的摊子,准备卖吃的。 两国通商的互市集市,有的是忙得吃不上饭的商人,宛矜玥觉得卖吃的会是一个稳赚不赔的生意。 大集是从正月十二开始的。宛矜玥的铺子上卖了精致的小份炒菜,那是霞西国最常见的菜肴。 霞西国全年温差小,民众喜欢吃现炒现卖的菜肴。 崤东国就不一样了,崤东冬天寒冷,故而以炖菜为主。 饭菜是莺儿照着云媱的吩咐做的,都是些霞西国常见菜肴。 一排炉火上,煨着各色炒菜,菜肴的香气,很快便唤醒了霞西人思乡的胃。 第一日知道这摊子的霞西人并不多。 随着食客的口口相传,到了正月十五这一日,这名叫念霞的小摊,自开门便人满为患,忙至散市方休。 “累死婢子了。”莺儿今日穿了一身粗布衣裳,头发用粗布包住,俨然一副寻常妇女打扮。 “辛苦莺儿了,给你涨例银。”宛矜玥轻轻抚着这小丫头的头,颇为宠溺的说道。 几个月的相处,这莺儿的性子,宛矜玥已了解,算是活泼可人,却从不多话,学武速度极快,是个好苗子。 宛矜玥面带浅笑的望向正在收拾桌椅的青兰。“青兰最近也辛苦了,也涨例银。” “婢子不辛苦。”青兰仍在忙碌。 一行人回到宛府,已是夜半,宛矜玥却并未歇息。 她换了衣裳,去了柳树下。 十五日,澄王府有货入府。 今晚,也许是个夜探澄王府的好机会呢。 一身苑靖模样的宛矜玥,决定亲自走一趟。 自宛矜玥学武以来,已有六七月,风影步也学了两月有余,飞檐走壁不至于,但在屋脊上行走却不发出声响,还是没问题的。 一身夜行衣的宛矜玥,开始在澄王府的屋顶上摸索。 女子的痛苦呼救声传来,宛矜玥跟着声音,来到了锦宁院。 整个院子唯有西厢房灯火明亮,宛矜玥蹑着脚步,蹲在了窗下。 惯使长鞭的宛矜玥听见了鞭子抽开血肉的声音。 宛矜玥的喉咙微涩,这道貌岸然之人,何止是荒淫,简直是禽兽。 澄王妃所言,还真是美化了几分。 随着女子呼痛声愈发变弱,宛矜玥的心便更揪痛几分。 能力不足的宛矜玥,强忍下撞门救人的冲动,摸索至了澄王府的书房。 书房干净整洁,除了兵书策论,再无其他。 宛矜玥开始摸索墙壁,这样的人,书房不可能没有暗室。 一通搜索过后,并无所获,宛矜玥只能带着遗憾与愤恨,离开了澄王府。 她想,就算父亲之死与澄王无关,这么个视人命如草芥之人也不该安安稳稳的活着,享受荣华。 一夜未眠。 她脑中不断闪现的都是一个个满身血痕的女子,在向她呼救。 可是她无能为力。 太阳的光看似照射到了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却留下了更多阴影。 翌日,疲惫不堪的宛矜玥还是掩饰了五官,去向了大集。 正月十六,是大集的最后一天。 绿眼卷发的霞西人、黑发棕眼的崤东人齐聚集市,正各自推销着自己的商品。 宛矜玥走在人群中,看着一个个陌生而又鲜活的面孔。 这百姓原本就该生活的安静祥和的。 就像她的家原本应该在瑾州,她的家人原本该齐聚一堂谈笑的。 宛矜玥有几分无力,但她不甘心。 这权势,不是万能的,自己总会有办法,为自己的父亲,为死去的女子,报仇的。 大集结束了,宛矜玥之前积攒的银钱翻了三番。 这些银钱虽不算多,但也够宛矜玥在栎阳西城赁下一间铺面了。 凭着大集积累的人气,宛矜玥在栎阳西城开了一家专卖霞西吃食的酒肆。 名字便叫念霞酒肆。 厨娘是发布告招的,帮工是从沈开济那里找的。 钱不仅在生钱,而且还能打探消息。 念霞酒肆的杂事,宛矜玥全权交给了莺儿去办。 她则带着青兰踏上了前往江州做客的旅程。 正月二十八,是苑明溪和叶麟大喜的日子。 澄王府那边,沈开济仍在盯着,消息却暂时没法传了。 沈开济便把打听来的消息,都整理了下来,只等这出远门做生意的苑公子回都,再交给他。 第25章 夜袭 - 双鸯并 - 奚奴 钱天和是正月初二到达的皊州,他再一次成为了军中千户。 皊州树林茂密,人烟稀少,军营建在洺水河畔的平坦处。 这里有和岚州截然不同的景致。 他却没心思欣赏,他有几分想念宛姑娘,尽管她一直对他冷冷的。 到达军营的钱天和,给家里去了信报了平安,便全身心地投入到紧张的军营训练中去了。 钱天和很能吃苦,虽是正五品千户,却能和士兵同吃同住。 但他军中,依然有人不服他。 正月二十的早晨,皊州下了一场薄雪。 自幼在北方长大的钱天和,甚少看见这样的雪。 细细的雪花,小如米粒,还没落地便化成了水。 要不是全军将士的兴奋,钱天和一定会认为,这就是雨。 皊州军的士兵,多是本地人,甚少见雪,眼中无不闪烁着兴奋。 各个百户千户也并未多管,偶尔一次放松也并非不可。 ------------------------------------- 稀稀疏疏的雪花打在了南洺将士的身上,他们在统帅平元忠的带领下快速前进着。 他们的目标是夺回洺水,拿下皊州城。 手起刀落,原本埋伏于皊州城外打探消息的斥候悉数被灭。 平元忠就像是提前知道皊州军的布防图一般,提前出击,从无遗漏。 快要到皊州城墙巡逻弓箭手的观察范围了。 平元忠的左手高高抬起,万余人的军队瞬间有序地停下,没发出一点声音。 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强军。 平元忠从其中挑出了千人精锐,换上了崤东江州军的军服。 日前,江州新兵入伍人数远超其余州县。 故而兵部下令将部分江州军调往瑾、皊两州。 平元忠自己也扮做了寻常士兵,而他的副将关正德则扮做了江州军千户,化名江成文。 刚刚还一派精锐模样的士兵,转而变为了一幅疲惫懒散的样子。 这才是入伍不满一月的江州军,赶了几日路,该有的样子。 剩余约莫一万将士则在平元忠的另一副将蒋良哲的带领下,就地休整,只等天黑。 皊州城的护城河,是崤东九州中最为宽阔清澈的。 因为洺水的下游,水量颇丰,这皊州城的护城河,便是从洺水引出的支流梦溪河。 平元忠望了望这清澈的梦溪河,又想了想因为洺水改道造成的南洺东北部大旱。 心中升起了几分此战必胜的信念。 “江州军江成文挟江州新兵前来报道,我手里有兵部调军令牌。” 皊州军城墙上应声下来一个年轻士兵,这士兵水性极佳,没一会儿便游过了宽阔的护城河。 小士兵拿着令牌原路返回了城墙。 守门将领仔细查验了令牌,这才放他们进了城。 小雪依然在下。 进了城的平元忠一行人,被暂时安排在了皊州军的边缘处,扎营休整。 一切安顿完毕,月亮也将升起。 吃着热腾腾饭菜的平元忠,坐在火堆旁,抬眼望着那弯弯的月牙。 同样是新入皊州的钱天和,看着今日新来的一千江州新兵,主动过来打了招呼。 他拉着化名江成文的关正德,热络地说着话。 “江千户一行辛苦,不知有没有遇上南洺蛮子。” “运气颇好,未曾遇见,不知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江兄叫我一声钱老弟即可,我听说,今日有小股南洺军与皊州城外,杀死了不少我军斥候。江兄运气非凡,竟然不曾遇见。” “侥幸而已。” 环视四周,钱天和总感觉刚刚有很多眼睛盯着自己。 平元忠尽量放弱了自己的杀气,可多年带兵的他,身上仍然不可避免的有几分凌冽之意。 吃了晚膳的士兵们,此刻正聚在火塘边烤着火。 偶有两个好斗之人,在火塘附近的空地比着武。 “这位大哥,上去练两手吗?”平元忠的肩膀突然受到一拍。 是钱天和。钱天和是空降过来的千户,军中士兵多有不服。 正好今日来了江州新兵,和他们一起练练手,总归能证明自己一二。 和自己直属士兵练手,输了丢脸不说,赢了还要饱受非议。 不过是让着你这直属上司罢了。 这其他千户手下的士兵,钱天和赢了,便能证明自己一二。 平元忠虽年少成名,久经沙场,却一直都在霞西边境作战。 故而崤东很少有人知道这南洺赫赫有名的平元忠的真实样貌。 围观士兵越来越多,这所谓的江千户成了此次比武的裁判。 两人皆赤手空拳,双眼紧紧地盯着对方。 钱天和率先出拳了,他直奔其面门而去,拳风凌凌。 平元忠看似不闪,右脚却已出击。 这一拳,是虚招。 钱天和一偏身子,平元忠一脚落空,险些栽倒。 又是一拳,直奔肚腹之处。 本就重心不稳的平元忠,这一次受到了重重一拳。 要是宛矜玥在场,一定会想,这木头,比武竟然还是个用脑子的。 围观的士兵也显然有几分惊讶。 这钱千户,长得一副书生模样,比起武来,还真有几分意思。 平元忠对这个皊州军千户,多了几分好奇。 他本就不打算赢的,一个江州军的寻常士兵,要是有着过于出众的身手,不免引人注意了些。 这可不利于今夜的行动。 可这姓钱的狡诈打法,令平元忠不免的多注意了他几分。 比武在一刻钟左右便结束了,钱天和成功的借着这次机会,收服了部分人心。 皊州城外,蒋良哲派了三支十几人的小股士兵在皊州城周围侵袭。 用以掩护这万人大军前进。 夜色渐浓,皊州军营陷入了沉睡。 钱天和躺在帐篷中,有几分失眠。 今日的宛姑娘,在干什么呢?会去夜探澄王府吗? 或许她正借着各种机会靠近澄王妃呢。 火光冲天,大刀砍人声响起之时,钱天和仍未睡着。 有敌人袭营。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待听清外面的混乱,他面前没缘由的闪现了一张脸。 今日进城的江州军有问题。 想通了这一点的钱天和迅速穿好盔甲,隐藏在了帐篷暗处。 两个极轻的脚步声渐渐近了,在掀起帐篷的那一刻,钱天和迅速出击,砍下了一人的头颅。 又转而将刀捅入了另一人的肚腹处。 第26章 战场 - 双鸯并 - 奚奴 钱天和迅速扒下一人的衣裳,穿到了自己的身上。 今日进城的所谓江州军,军服与驻扎营地的皊州军,军服并不相同。 换好衣裳的钱天和混在南洺士兵中,去到了中军大帐。 皊州军的将领,正是萧轩宇的父亲萧修杰。 钱天和没能见到他的萧世伯,他只看到了一个血淋淋的头颅正拿在那“江州军”的江千户手中。 傍晚时分和他比武的小士兵,此时正指挥这千人部队。 蓝色的烟火在空中炸裂。 照这样下去,等到南洺援军进城,这皊州城多半是守不住了。 钱天和盯上了白日里打过招呼的“江千户”。 关正德此时正清点了三百人的队伍准备杀向皊州城门,迎接那城外的万人大军。 钱天和将手上的血随意地糊在了脸上。应该认不出他是谁了。 他跟着关正德来到了皊州城的南城门。 三百人的队伍,安静有序,可有着多年实战经验的守城将领还是察觉到了几分异常。 速度极快的羽箭一支支飞下,隐藏在队伍中的钱天和趁乱从后面杀死关正德。 眼睛颇尖的叶承平,一眼便看见了钱天和。 “停止射箭,强攻城下。” 一声令下,城墙下等命令的守城将士皆英勇上前。 五百对三百。 敌方将领已死。南门并未被顺利打开。 一场血战过后。叶承平终于有机会和钱天和说上了话。 “今日入城的江州军有问题,靖王已死,粮草已烧。” 钱天和随意用袖摆擦了擦脸上糊着的血,继续说道。 “且城外应有南洺大军支援,我们唯有紧闭城门,奋力杀尽城中卧底,方有一线生机。” 皊州是边城,常驻大军有十二万。此次平元忠夜袭,杀死了不少睡梦中的皊州军。 但依然有不少士兵醒了过来,正在拼死杀敌。 平元忠所带之人再为精锐,此时也有几分支撑不住了。 身边的精锐越来越少,关正德那边,应该没能顺利打开城门。 眼看着局势不利的平元忠,带着剩下不足百人的部队,四下逃窜。 皊州军幸存的几个千户此时正带着自己的部下,满城搜索,南城门便遭到了强攻。 城门角楼不停的发送着召集支援的指令。 本在搜城的各队伍很快齐聚皊州南城门下。 现如今,皊州军活着的最高将领,便是明威将军叶承平了。 “李千户带千人搜城,不可放过城中余党。刘千户,带千人上东城墙,马千户,带千人上西城墙。其余士兵原地休整片刻,分头分组挨家挨户收烈酒,上火攻。” 本来慌乱的皊州军,此时已恢复了平日的秩序。 应声便有序地行动了起来。 钱天和跟着李千户去搜了城。 平元忠半路上带着残兵,将身上江州军的军服换成了皊州军。 他想接近皊州城中靠近护城河的暗渠,从那里出城。 他扮做搜城的寻常士兵,却好巧不巧的装上了钱天和。 “站住。你叫什么名字?” 被大声喝住的平元忠直道不好。“小人白英纵。” 是与寻常男子不同的尖细声,像极了栎阳皇宫的太监声。 “是吗?我看你像南洺军的人。” 钱天和剑锋凌厉,直奔平元忠的心口而去。 不愿恋战的平元忠御起轻功,往皊州的西城区而去。 钱天和奋起直追。 要不是路上遇到了酒坊爆炸,钱天和一定不会跟丢。 远方空中出现了一条淡淡的白线时,南城门的战事也告一段落了。 经历了一夜激战的皊州城,尸横遍野。 那驻扎于洺水河畔的军营,已经损毁大半。 这一场战役,皊州军折损了三万人,主要将领皆被杀害。 加急战报两日便到了栎阳府。 萧轩宇的父亲靖王萧身首异处,并无全尸。 ------------------------------------- 栎阳姜府。 姜夫人爱桃花,故而姜府遍地桃树。 正月里的天,渐渐回暖。 姜府里南边的桃树已经打了小小的骨朵。 今年姜梓悦就快满十五岁了。 青梅竹马的二人,商量着,等桃花繁开之时,就请媒婆上姜府提亲。 萧轩宇今日则是应邀来姜府和姜梓悦的父亲姜斯年品评书画。 品评书画是幌子,姜父只是想再多观察观察这个年轻人。 靖王府的门房小厮萧六,就是这时,急急忙忙的进了姜府。 “世子爷,王爷出事了,夫人请你赶紧回府。”萧六喘着粗气,扶着姜府书房的门框,断断续续的说出了这话。 靖王正妻早逝,现在的靖王夫人并不是萧轩宇的亲娘。 这个继母,表面最是温和,实际却有着几分毒心肠。 萧轩宇忍下腹诽,向姜侍郎告了辞,急急忙忙的回了府。 哭声,很多人的哭声。萧轩宇站在靖王府门前,眼瞧着管家指挥着人挂上了丧幡。 他突然便有几分走不动道了。 父亲,这是出事了? 萧轩宇一路狂奔着到了靖王府正厅。 他向来温婉的继母,此时正攥着一张苍白的信纸,满面颓然。 她在哭,泪无声的流着。 她好恨啊,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动手,这下老爷死了,这爵位肯定与自己的儿子再也不沾边了。 这短命鬼,早死不死,非现在死。 萧王氏,擦了擦面颊上的泪,沙哑着嗓子说道。 “宇哥儿回来了,你父亲日前遇上了南洺军夜袭,出了意外,你看看收拾一下东西,去一趟皊州,把老爷子的遗体领回来。” 萧王氏面上仍然悲戚,心中想的却是,要是这小子死在去皊州的路上,这爵位就是祁儿的了。 萧轩宇木然地点了点头,带了两件换洗衣服,便拉着自己的枣红马东乌踏上了去皊州的路途。 父亲新丧,骑颜色鲜红的马驹儿多少有些不妥。 可这枣红马是难得的千里马,两相权衡之下,萧轩宇选择了快些接父亲回家。 姜家那边,萧轩宇并未派人去说,他想等自己回来,亲自和他的梓悦妹妹讲清楚。 正月时节,崤东国北方的大部地区还在覆盖着前一年的残雪。 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 萧轩宇快马飞奔,不过四五日便到了皊州夏新县。 这里已经能感受到几分战争的氛围。 害怕崤东战败的百姓变卖家产,带着细软,牵着牲畜,拖家带口的逃离着皊州。 萧轩宇是其中少见的逆行之人。 第27章 相救 - 双鸯并 - 奚奴 好几日未曾好好休息的萧轩宇,决定在这夏新县的无名小村歇息一晚上。 他还撑得住,但怕马撑不住。 作为战争前线的皊州,好马是军用物资,不可擅自买卖,要是他的东乌累死了,他可买不到好马回栎阳。 他找了一户空着的农家宅院,打了井水,简单梳洗了一番。 又喂了东乌一些随身带着的粗盐,牵着它在村庄附近吃了会儿草。 太阳西偏,夜晚将至。 萧轩宇栓好了东乌,吃了些简略的干粮,便和衣睡下了。 月黑风高夜,杀人正好时。 一伙马匪盯上了萧轩宇,因为这匹上好的千里马。 能骑着上好马匹的人,身上必不会少了银钱。 劣质迷香的气味,呛醒了萧轩宇。 靖王府世子,虽比不上正儿八经的皇子,可从小用的东西,也是一等一的好。 这群马匪用的迷香于他而言,实在是太呛鼻了。 眼看着屋内男子醒来,马匪不再恋战,忙牵了马便跑。 半夜突然转醒的萧轩宇,此时有几分迷糊。 可马儿的嘶鸣声令他瞬间明白了,他是遇上了劫匪。 萧轩宇抽出随身的长剑,跳出了房,和三四个马匪交起了手。 这几个马匪的功夫并不好,甚至有几分拙劣。 占了上风的萧轩宇忙吹了哨,唤了东乌便走。 而此时的宛矜玥将将行至玥州文丘县附近。 她是女子出行,用的马车,还带着护卫,一路上行的并不快。 没能在天黑前赶到夏新县城的一行人,在文丘县和夏新县的交界处找了个小村落歇了脚。 翌日,阳光正好,坐了连日马车,云媱实在有些觉得枯燥,哄了宛矜玥下了车,准备在附近随便走走。 一匹枣红马在嘶鸣,好奇的云媱怂恿着宛矜玥过去看看。 那是一片密林的中心处,血腥味甚浓。 一个素衣男子安静的躺在血泊中,枣红马正用自己的头蹭着主人的脸。 看来是个可怜人。 宛矜玥走上前去,却发现那是一张令人熟悉的脸。 靖王世子?他怎么在这? 心有疑惑的宛矜玥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活着。宛矜玥忙喊了不远处的护卫过来帮忙,总算把这身量壮硕的男子抬到了一间小院里。 “身上有伤,并不重,血倒是流了不少,需要静养。至于为什么呼吸微弱,像是迷香吸入过量。” 说话的护卫正是宛小星,他是宛府的家生子,从小受过武艺训练,本是保护宛子阳的亲卫,此次和其余三人一同护卫宛矜玥前往江州。 “那就是没什么大碍,静养便可。”宛矜玥听了宛小星的话,放下几分心来。 幸好没事,不然都不知道怎么和姜姑娘说。 进了屋的宛矜玥看着安静躺着的男子。 看来今天是暂时走不了了。 云媱此时也在观察这个躺着的男子。 没有表情萧轩宇,多了几分憨厚模样。 云媱看见便觉得有几分安心。 男子还是这样长相的,看着放心,感觉不会害自己。 像钱天和那样的也不错,有几分傻气,会对宛丫头好的。 重活一次的云媱,特别希望宛矜玥能过得好,能过得幸福。 因为那是前一世的她,没有得到过的。 半夜逃脱马匪暗算的萧轩宇,骑着东乌往北走,却不想遇上了两个黑衣人。 上来便对他痛下杀手。 偏偏这时候,那马匪的迷香起作用了。 萧轩宇提不起精神,只觉得难受的要死。 一时不慎,肩膀便撞上了对方的长剑。 心口处的衣裳也被剑锋划破了皮。 他就这样直挺挺的倒在了血泊当中。 再次醒来的他,依然觉得有几分像在做梦。 “宛姑娘?”萧轩宇扶着自己沉沉的头,坐直了起来。 “殿下醒了?感觉好些没?听说皊州打仗了,殿下怎么来此地。” 宛矜玥坐在民房土炕旁的木椅上,旁边侧立着丫鬟青兰。 “我来接我父亲的遗体,没想遇上了歹人。宛姑娘怎会在此?” “靖王……还请殿下节哀。我前往江州外祖家参加婚宴途径此地。” 了解了基本情况的宛矜玥不再停留,她将宛小星留下来照顾萧轩宇,又留了部分干粮钱财,便踏上了赶往江州的路途。 正月二十七,宛矜玥终于到了这许久未来的江州。 这里多山少河,与瑾州相比,景致大不相同。 “明溪表姐。” “玥表妹,玥表妹一个人来的吗?” “嗯,兄长没能请到假,祖母年纪大了,路途遥远恐会身体不适。” 两个女孩说着话,挽着手进了苑府。 苑旭并无公职,此时正在书房看书,听闻侄女到了,忙去了内厅。 全家上下,老老小小,此时都聚在了内厅。 苑老夫人看着自己的外孙女,突然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女儿,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怜惜。 一家人喜气洋洋的说着话,这边江州知州陈子赫便上了门。 得了门房消息的苑旭忙去外厅见了客。 刚刚还一派喜气的苑旭,去了一趟外厅,脸色却冷了几分。 在场皆是自家人,苑旭也不藏着掖着。 “溪儿,明日你这婚事,得推迟了。” 边境征战,边城子民婚丧嫁娶延后,是崤东国的传统。 但自先皇武帝开始,非大战不用此例。 看来这一次的皊州战役,规模不小。 苑明溪脸上的失落,显而易见。 她精心准备的嫁衣,她因为习俗多日未见的麟哥哥。 离及笄还有三月的苑明溪,本就比同龄人带着几分孩子气。 现如今这委屈失落全都写在了脸上。 “明溪表姐,我这赶了好几天的路,你陪我回你院子里歇一会吧。” 宛矜玥贴心地找了个由头,将自己的表姐哄回了院子。 “表姐不用失望的,很快战事便会过去的,那时表姐便是这江州最美的新娘子。” 宛矜玥一路上柔声安慰,又讲了不少话本子上的趣事给她听。 到了晚膳时分,苑明溪的脸上总算带着几分笑意了。 婚宴取消了,宛矜玥决定在江州小住几天,陪陪自己的外祖母,顺带发展一下,自己的酒肆事业。 第28章 抵抗 - 双鸯并 - 奚奴 养了四五日伤的萧轩宇带着宛小星前往了皊州。 他俩骑着马,抄小路,不过一日,便到了皊州城北门外。 夕阳的光洒在城墙上,萧轩宇却停住了马,抬眼望着这陌生的城池。 这是他第一次来皊州,来父亲任职的地方。 快要见到父亲的遗体了,这快要十五岁的男子胆怯了。 稳了稳心神,萧轩宇自报了家门,成功地被守城士兵带往了皊州军营。 皊州军驻扎的地方,从原本平坦的河滩,转移到了一座小丘陵旁的斜坡。 萧轩宇一身素衣,面色有几分苍白。 连日征战,原本干净利落的钱天和有几分邋遢。 他下巴上有着一寸长短的胡须,衣服也三四日没换了,上面有着斑斑血迹。 南洺此次是有备而来,先是派出了一万多精锐偷袭,还留了十万大军在边境驻扎。 而那个逃走的士兵打扮的南洺人,在近几日的交战中,钱天和也和其再次碰面了。 那是南洺的常胜将军平元忠。 钱天和颇有几分后悔,那日就让他这么逃了。 两人在钱天和的营帐中见了面。 “萧世伯的遗体,我已派了小股士兵护送回都。萧老弟面色可怖,路上是遇到了险情?” “几个盗匪而已,并无大碍。倒是钱兄这几日多有操劳,看起来憔悴了几分。” 钱天和简单说明了那夜的情况,又喊了军医过来,为萧轩宇检查了一番身体。 “我该去换值了,萧老弟今日就在歇在我这儿吧。” 叙了一会旧的钱天和,看着这安静如水的夜色。 莫名的便想到了那个夜晚。 战争不止代表着守卫家园,它还代表着杀戮。 钱天和在没上过真正的战场之前,从未认清战争二字。 萧轩宇并未安睡,此时还早,他想去看看这从未见过的前线。 自上次南洺军夜袭过后,皊州军还剩余约莫九万人。 但军中的高品级将领多被暗杀,多数千户也丧了命。 军中粮草大半被烧,剩余残粮只够支撑七日了。 叶承平坐在主帅营帐内,看着边境地图愣神。 实在不行,只能后撤到梦溪县。 梦溪县隶属皊州,是皊州到玥州间最大的县城,它东西环山,城墙极为坚固,是重要的军事要塞。 在粮草不足的情况下,军队护送着百姓暂时后退,留下一座空城,拉长敌方战线,是有利于我方战局的。 “南洺军夜袭了。”城墙上的哨兵紧急的转达着军情。 萧轩宇此时将将走到了皊州城南门。 将士们有序的运着石块和带刺的大木桩,萧轩宇跟着自发帮忙的城中青年加入了搬运的行列。 喊杀声震天,无数箭羽齐发的唰唰声。 萧轩宇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热血沸腾。 好男儿当守四方。萧轩宇想要和钱天和,和这皊州将士同上战场。 为了流血的子民,为了死去的父亲,报仇。 南洺军撤退之时,已近天明。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太阳就要升起了。 疲惫的守城将士被替换,回到营帐的钱天和并没能看见应该熟睡的萧轩宇。 他坐在营帐中等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萧轩宇掀起营帐门帘,走了进来。 “既然父亲遗体已经送回,我想留在军营和你一起上战场。” 疲惫夹杂着血腥气,钱天和抬眼看了看从小和自己一同长大的玩伴。 自己二十岁了,他也十五了,都不再是个孩子了。 “我会去和叶将军说的,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暂时当个百户吧。” 钱天和拍了拍好友的肩膀,起身去到屏风后面,换了身干净衣裳,便和衣躺下,准备补眠。 萧轩宇也一夜未眠,但他睡不着,前线的气氛使他热血沸腾。 他出了营帐,叫来了一同和他前来的宛家护卫宛小星。 “小星,我决定留在皊州,参军入伍,你这便收拾东西去江州找你家小姐吧。” 宛小星犹豫了几分,还是接过萧轩宇给他准备的干粮,去往了江州。 战局突变,原本已经于天明之时撤退的南洺军队又再次发起进攻了。 战鼓震天响,萧轩宇未着盔甲,便混入了普通士兵行列上了城墙。 皊州南边城高三丈,萧轩宇手持碧色长剑,紧盯着面前的垛墙,那借着登云梯爬上的敌兵,他一个也没放过。 黏糊糊的血浸湿了他的衣裳,他甚至能感受到,那血带着几分热度。 他的手开始抖,他的眼前开始发红,那是敌军的鲜血糊上了他的面门。 他本来穿着一身素衣的,如今却染的绯红。 原来这就是战争,眼看着鲜活的生命逝去,不是杀死对方,便是自己死亡。 父亲曾经的日子,每天都充满杀戮。 栎阳城的繁华下,有枯骨。 当南洺退兵的号角声响起之时,已是日暮了。 萧轩宇的胳膊已经没了知觉,他跟着大多数士兵的脚步,木然的回到了军营。 日子在战鼓号角声中,过得格外的快,军粮快要吃完了,运粮的部队却还在玥州。 叶承平思虑再三之下,还是送了急报回都,他决定坚壁清野。 如今本就才二月,皊州城的农田中,多半还光秃秃一片。 只要把百姓和余粮全都带走,南洺军便只能得到冰冷坚硬的石头而已。 李千户带着一千士兵动员城中百姓收拾行装,今日夜间,他们就该从皊州城北门撤往梦溪县了。 刘千户带着一千士兵前往梦溪县提前扎营,而这马千户则在忙着清点军中辎重物资,以便带走。 钱天和负责守住皊州城,迷惑南洺军。 城墙上的守军,只有平常的一半,钱天和命人收集了百姓家自酿的劣质酒。 在酒坛口处塞了棉布,点燃,往下扔。 威力一般,却也并平常省时省力。 要不是皊州城的酒坊爆炸,这一招不会现在才用。 已在军营中待了六七日的萧轩宇,一开始的热血沸腾已退却了几分。 他眼看着前一刻还在和自己说笑的士兵,下一刻就会身首异处。 他的心还是会忍不住颤动。 这该死的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第29章 中毒 - 双鸯并 - 奚奴 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了皊州城的西城墙。 早就做好准备的几行人,分批次的有序撤退。 军队在前后,百姓在中间。百姓中,青壮在两边,妇孺在中间。 安静的夜。 三更将过,南洺军终于鸣金收兵了。 钱天和站在皊州的南城墙上,眺望远方。 再撑一个时辰,他们便可以撤退了。 钱天和斜倚在城墙边稍作休息。 有了良好的精神,他才能在危难之时快速反应。 到时间了,钱天和打了手势,士兵将提前准备好的稻草人放置城墙。 有序的在城下集结。 皊州城的南门后面也抵上了一臂粗的圆木。 一声令下,轻装减行的队伍快速往皊州城北门奔去,那里,有着供他们断后逃亡的战马。 平元忠此时正率领着一支百人小队,翻越皊州城墙。 多年征战的经验告诉他,这城墙上,有问题。 因为他们踏入城墙弓箭手射程的那一刻,并没有意想之中的冷箭出现。 长刀挥舞,稻草人的头颅飞下了城墙。 坚壁清野? 平元忠心中有了答案。 借着绳梯登上城墙的,此时已有二三十人。 平元忠一把抢过亲卫所背弓箭,沿着皊州城的房屋屋脊奔向了北边。 他边跑边抽出了弓箭,只等目标出现。 是那个狡诈的年轻千户。 平元忠侧着身子,瞄准着钱天和。 冷箭射出的声音,萧轩宇下意识地便抽出了长剑。 本该从背后射向钱天和心脏的冷箭,偏了偏,射中了钱天和的左肩。 又是一支冷箭,萧轩宇这次眼疾手快,将箭支砍断。 眼见并无希望的平元忠,迅速隐藏了身形。 “加速前行。” 原本小跑着的众人加快了速度。 翻身,上马,方有一线生机。 平元忠的百人小队并未追来。 萧轩宇抱着面色渐渐煞白的钱天和一路狂奔至了梦溪县。 “军医,军医在哪里?” 萧轩宇感受到好友渐渐冰凉的身躯,有几分害怕。 他想到了死亡。 “钱千户这是中了南洺的四象毒,所以呼吸减弱。” “这毒能解,就是缺了一味药材玄芽,这药材产自江州高山之处,还算常见,派人快马加鞭去一趟江州,钱千户兴许还有救。” 脑子里乱得不行的萧轩宇在听见还有救三个字时,忽然清醒了几分。 “我……我现在……现在便去,还请军医好好照顾他。” 萧轩宇穿着一身染得绯红的血衣快马赶往了江州。 ------------------------------------- 崤东因为皊州的战争,调高了皊州之外其余各州的赋税。 宛矜玥的酒肆进项减了半,但还有进项就有价值。 思虑之后,宛矜玥还是决定在江州开一家分号。 住在苑府的宛矜玥白日里和自己表姐闲话家常,偶尔出门逛逛街。 暗地里,却让青兰借着出门采买的由头,看了看江州西城的店面。 已经二月初七了,青兰这几天在江州西城找到了一家位置合适、价格公道的铺子。 这铺子在江州西城的中心位置,东边相邻着一家茶馆,西边则是一家客栈,背后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隐秘院子。 宛矜玥今日借着上街挑布料的由头出了门。 房屋干净整洁,价格合乎市价。路上改了容貌,带了帷帽的宛矜玥很满意,她匆匆付了钱,拿到了租赁契据便不再停留。 至于酒肆开张的琐事都交给了青兰去做。 春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宛矜玥独自一人在江州城慢慢踱着步。 空中有几分青草香气,春天,代表着生机。 “宛丫头,我想去逛西城,好久没看话本了。” “那你自己去挑吧,我睡个午觉好了。” 云媱活泼地走向了西城集市。 话本子!有意思的话本子!江州应该有自己的地方故事吧。 站在话本摊子前的云媱忽然停住了。 熟人?那个好像是宛丫头之前的准二姐夫?他父亲好像被贬官到了江州。 本来对章汾义已经失去了兴趣的云媱,正准备转身,又看到了熟人。 叶麟? 叶麟和章汾义进了同一家酒肆? 这勾起了云媱的好奇心。 她收敛了脚步声,紧跟着进了酒肆。 今日的叶麟和章汾义穿着均不算贵气,应该是为了掩盖身份。 他们坐在大厅吃着小菜,像极了西市的寻常客人。 云媱在其不远处要了一壶薄酒,两盘小菜,背对他们而坐。 耳朵却巴不得竖成兔子。 “叶兄仍是这光鲜人,竟还肯和我这样的烂泥一起吃酒?”是章汾义的声音。 “书院徐夫子传来消息。” “他让你对那住在苑府的表小姐下手,最好能带回书院。” “还有就是,徐夫子让你不要妄想脱离书院控制,不然你真的会体验到家破人亡的滋味。”这和此前听过的叶麟声音有些不一样。 叶麟之前的声音一直都是轻柔的,现如今却异常冷冽。 这才是他的本来声音吧。 “叶兄是个好福气的,任务顺利,小弟我是个没本事的,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告诉徐夫子,我会好好完成任务的。” “章老弟何必气馁,好好听书院的话,自不会少了你的荣华富贵的。” “是吗?书院真的是为了帮你我成为高门大户吗?那为什么我接近地位更高的顺清郡主,反而引起书院制裁?” 章汾义脸上带着自嘲的笑。 “再说了,也许你和我真的缺这所谓的地位,那李乘风缺吗?他的两位姑母皆是皇后,这样的家世,也听书院指示不是吗?” 他们口中的书院是什么?徐夫子又是什么人物?对宛丫头下手,对他们究竟有何好处? 云媱心中满是疑惑,她压着性子,小口小口的喝着酒。仔仔细细的听着那声音极小的交谈。 那叶麟一出门,云媱便结了账跟了出去。 跟着他,一定能得到些线索。 女子服饰繁复,减慢了云媱的些许速度。 将将走至刚刚站立的话本摊前,一阵极强的眩晕感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午觉睡得正香的宛矜玥被惊醒了。 她尝试着调动身体,却发现毫无作用。 云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任凭宛矜玥怎么叫喊,都没有回应。 围观的人渐渐变多,却没有人上前帮忙。 第30章 军粮 - 双鸯并 - 奚奴 萧轩宇花了一整日的时间,终于堪堪赶到了江州境内。 他下了马,掏出怀中军医画的玄芽图样,开始沿着江州城外的落龙山脚仔细搜寻。 到山顶了,萧轩宇凭着图样仅找到了四五株相似植物。 他扶着石头坐了下来,咕噜咕噜几下,喝光了水囊里最后的水。 阳光正是刺眼的时候,现在应该是午时左右了。 歇了大概一刻钟的萧轩宇,沿着另一条下山的小路,再次搜寻了起来。 这一次运气不错,他找到了二十几株相似的植物。 仔细收好草药,他牵着马,快步走进了江州西城的集市。 他得置办一些回程的干粮,东乌也得吃一吃上好的草料了。 人群喧闹,萧轩宇却不愿停留,钱兄还等着这草药救命呢。 要不是实在绕不过去,他压根不会挤到这云媱身旁。 不就是晕了个人,送医馆不就好了,都在这里看什么热闹。 宛矜玥看见熟悉的面容,心下焦急,可她的嘶喊,萧轩宇听不到。 萧轩宇犹豫了片刻,还是抱起看似瘦弱的女子去了医馆,给了药费。 不便停留的男子赶紧牵着自己的东乌奔回了梦溪县。 昏迷了接近两天的钱天和此时极度虚弱,他的脑海中不断闪现着各种画面。 有小时候和母亲的温存依恋,有和萧轩宇胡闹爬树的趣事,有严肃的父亲在教他拉弓射箭,有那个看似冷冷其实善良的宛姑娘…… 自己是要离去了吧。 萧轩宇带着玄芽在半夜赶到了梦溪县。 辨认、清洗、配药、解毒……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天将将明,梦溪县的西城门外,多了几个伤痕累累的士兵。 从玥州调来的军粮被劫了,押送粮草的玥州军悉数被灭,只堪堪幸存了五人。 叶承平站在用作临时指挥处的梦溪县知府衙门,看着太阳渐渐升起。 这南洺军的消息好像过于灵通了。 ------------------------------------- 宛矜玥是半夜在医馆转醒的。 带了帷帽,遮掩了容貌的她,并未被认出身份。 来苑家做客的表小姐不见了,苑家出动了府卫满城寻找,皆无果。 “媱?你在吗?” 没有回应,宛矜玥有几分害怕。 云媱陪了她快五年,父亲遇险的时候,云媱在;她决定报仇的时候,云媱鼎力帮她;云媱教她武功,哄她开心…… 宛矜玥坐在医馆的床上,抱紧了自己的腿。 月光透着窗缝漏进了点点光斑。 宛矜玥却突然找不到脑海里那个蓝色光球了。 清晨时分,宛矜玥卸了脸上的装饰回了苑府。 “表小姐回来了。”门房小厮利落的跑进去传话。 有几分疲惫的宛矜玥神色厌厌的进了府。 她借口中暑晕厥,掩饰了过去。 苑老夫人看见自己唯一的外孙女平平安安的回来了,甚是高兴,忙吩咐管家去医馆道了谢。 夜半时分,宛矜玥有几分失眠。 “宛丫头。” 是云瑶。“媱,你回来了吗?” 原本平躺着的宛矜玥忽得坐了起来,她赶忙闭上了眼,没有记忆中的蓝色光球。 “媱。” “我在。” “可我看不到你。” “因为我现在没在你身体里,我在你枕头旁的鞭子里。” 宛矜玥闻声忙拿起了金丝蟒鞭。 “媱,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我醒来便已是游魂,白天躲在了一个寻常医馆里,趁着夜色回了府,结果没能进到你身体,反而附在了鞭子上。” “你没离开就好,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我们可以慢慢想办法。” “我那日在西城集市遇到了叶麟和章汾义……” 云媱简单说明了昨日所见。 宛矜玥思索了一番,默默将这事记下,便抱着这金丝蟒鞭,沉沉地睡了过去。 云媱却仍然醒着,她在思考自己的重生。 上一世的她,一刀直入心脏,照当时的情形,应该是死透了的。 谁有那个本事救自己呢。 云媱想到了霞西圣女,那天选的预言者,还有霞西皇宫中浩如烟海的各色巫术典籍。 她还想到了教她七世往生咒的孟怀亦,那咒可能也有问题。 孟怀亦是沈昙的第一个徒弟。她本是崤东人,当年因为崤东和南洺的战争,成了孤儿,被迫到处流浪。 是沈昙救了她,带她在身边养大。 云媱的武功有一小半,算是这孟怀亦教的。 故而这孟怀亦,名义上是云媱的师姐,云媱却早已把她当成了半个师父。 这么算来,沈昙现如今应该已经五六十岁了,但不会变老的人,几岁都一样吧。 自己身上的秘密多半只有回到霞西才能得到解决了。 没有手没有脚,看不了话本,吃不了美食。 云媱虽有几分可惜,却半点不想回到霞西。 就这么陪着宛丫头也挺好。 ------------------------------------- 皊州军的军粮被劫了,梦溪县军粮告急。 宛矜玥听着这传来的前方军情,突然想到了那个木头。 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 军队?皊州军队会不会有皇子动过手的痕迹。 灵机一动的宛矜玥觉得自己可以换一个方向调查。 既然是觊觎军权的人对父亲下手的可能性最大,安知他不会对皊州军动手脚。 有了想法的宛矜玥很快付出了行动。 朝廷筹粮的急报很快送至了江、瑾、溯三洲。 叶守辰看着筹粮送往江州汇合的急报,心中犯了几分难,这些地方豪族,吃进去的肉可再难吐出来。 叶守辰最后连哄带骗,也没能筹集够朝廷要求的数目。 灵机一动的他,偷偷提高了瑾州的赋税。 这边,犹豫再三的宛矜玥,还是敲开了苑府的书房。 “舅舅。” “是玥儿啊。”苑旭放下了手中的急报。“玥儿找舅舅什么事啊?这几天在家里住得可还习惯?” “自是习惯的。玥儿来找舅舅有事相商。” 苑旭看着眼前又长高了一些的外甥女,心中不免有几分感慨,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就是长得快。 “听说皊州军军粮被劫,朝廷必会派舅舅配合收粮,玥儿想参与押送军粮去皊州。” 在朝廷急报之前,苑旭不是没有想过筹粮相助,只是这苑家库存中的余粮在梦溪县现如今驻扎的大军数量面前,显得太微乎其微了。 而那些所谓的世家大族,根本是铁公鸡,一毛不拔。 现如今有了朝廷的旨意,向那些豪族征粮便有了底气。 “舅舅会派人和江州军一块护送军粮的,玥儿前几日不是身体不适吗?还是在家多休养两天吧。” 苑旭轻拍着宛矜玥的肩膀示意其回去休养。 眼见着没法说服苑旭的宛矜玥只好乖乖的回了院子。 但她并未放弃去前线的想法。 第31章 舒白 - 双鸯并 - 奚奴 运粮那一日,她趁着人多眼杂带着青兰混进了押粮队伍。 江州的念霞酒肆已经开起来了,生意虽不比栎阳府的总店,却也能为宛矜玥带来一些进项。 最重要的是,靠着酒肆,她也能接受到少许有用的市井消息。 跟着押粮队伍出发的宛矜玥,并没注意到,队伍里多了个熟悉的人,章汾义。 章汾义易了容,原本长得有几分清秀的男子,易容成了个满脸麻子的丑陋男人。 他依着书院的消息,知晓了宛矜玥的行程。 而他这次的目的,便是将其带回书院。 这个任务只要能顺利完成,他便能拿到解药,获得自由。 夜晚,押粮队伍休息在半路的一座小山脚下。 章汾义在思索着半夜的行动。 上好的乱魂散,使宛矜玥做了一个极美的梦。 梦里有父亲、有母亲、有兄长还有那个木头……梦里阳光正好,仿佛永无黑夜。 但宛矜玥还是醒了,眼前只有漆黑一片。 章汾义得手了,他用迷香迷晕了宛矜玥,将其带离了运粮队伍。 带着宛矜玥的章汾义不敢走大路,一直沿着山野小路行进。 速度说快不快,说慢也不算慢,就是人受了不少罪。 章汾义从不和宛矜玥说话,他得掩饰身份,到了吃饭的点,他便将宛矜玥的双脚捆住,双手解开。 再塞两个馒头在她手里。 食物里有令人手软脚软的药物,宛矜玥知晓,可没法不吃。 “是章汾义掳了你。”云媱之前做杀手的时候,频繁接触过易容,她自己虽学艺不精,却还是能认出别人是否易容。 宛矜玥对他们口中的书院,有着莫大好奇,她总觉得这书院可能和南洺战事有关。 暂时逃不掉,能得到些消息也是好的,至于怎么脱身,要是能脱得了身,她何必以身犯险。 宛矜玥大口吃着这下了药的黑心馒头,心里却在想自己是不是要就此折在这莫名冒出来的书院手里。 舒白今日打到了四只肥硕异常的兔子,心情甚好。 正哼着小曲的他看见了山林空地旁休息的两人。 好久没有人来陪自己聊聊天了,正好今日兔子多,可以邀他们一起吃个烤肉喝点烧酒。 舒白满脸胡须,一身猎户装扮,正准备上前打招呼,便发现了些许异常,那个偏矮的男子是被绑住的。 好久没有那么有意思的事情了。 舒白将身形隐藏在了两人的视角盲区,观察起章、宛二人。 “宛丫头,有人来了。”云媱别在宛矜玥的后腰,看到了不远处的长胡须男子。 “这位大哥,你掳了我好几日了,一直赶路,也不说话,你也不怕闷坏了。” “你不闷坏,我都快要闷坏了,你和我说说话吧。” 宛矜玥故意没有压低嗓音,而是略微有几分甜腻的女声。 章汾义一直专心吃饭,并不理宛矜玥。 人贩子?最恨人贩子了。 舒白放下了手中的兔子,抬起了弓箭,瞄准了不远处的男子。 一箭穿透了男子的后腰,章汾义感到后腰一阵疼痛。 舒白快速上前解开了宛矜玥双腿上的绳索。 “姑娘,你感觉怎么样?” 宛矜玥观察着眼前的男子,是山中猎户,就是不知道人品如何。 可别逃了虎口,再进了狼窝。 “我中了软骨散,可能行走较慢,得找个地方歇一歇,散一散药力。多谢大哥相救,大哥是山里的猎户吧?” “是,你跟着我走吧,至于那个人贩子,就随他去吧,能死能活,看他的命。” 宛矜玥心有遗憾的跟着舒白走了,看来没法问这章汾义,关于书院的事了。 幸好还有叶麟这条线。 说不定那个陈泽希,也和那个神秘书院有关系。 整洁的小木屋,坐落在奚山的密林深处。 这猎户住的真偏。 “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姓舒,单名一个白字,叫我舒大哥就行。” 舒白随即便出了屋,在屋子门外的小溪边,处理起打来的兔子。 香喷喷的烤兔香气传进了屋子,原本靠着墙小憩的宛矜玥醒了过来。 “小丫头,兔子熟了,出来吃饭吧。” 丫头就丫头,干嘛要加个小? 宛矜玥向来不喜欢别人把自己当小孩子。 腹诽归腹诽,饭还是要吃的。 没有下药,宛矜玥的戒心低了几分。 她坐在火塘边,大口吃着这滋味甚好的烤兔,不禁感叹起自己的好运。 “小丫头是怎么遇上人贩子的,你家住哪里?能找到回去的路吗?” “我跟着运粮的商队出来的,结果遇上了歹人。我家住皊州梦溪县,路,我不认识。” “那这几日,你先待在我这儿吧,我这几天多出去打猎,攒些干粮,送你回去。” 舒白只有一间小屋,里面只有一张床,现在多了一个小丫头,多少有些不方便。 “晚上,你睡床,我在门边打个地铺。正好还有几尺粗布,在中间拉个幕帘。” 宛矜玥也知道条件有限,急忙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第一晚,宛矜玥并没睡死,她害怕遇到的舒白不是那所谓的正直之人。 时间一天天过去,宛矜玥的身体恢复了不少。 趁着舒白外出打猎之际,她练起了许久未练的风影步。 脚踩细枝便可向上跳三尺,没生疏,但离练成好像还有距离。 听云媱说,这轻功练成,可以脚踩树叶向上跳六尺,看来自己还需勤学苦练。 今日运气颇好的舒白,手里拿着满满的猎物,将将走至木屋前,便看见了踩着树枝往上跃的小丫头。 风影步?他仿佛再次看见了那个柔声细语的女子,跟着师祖留下的典籍,一步一步练习的样子。 那是他最好的师父,已经失踪许多年了。 师父,舒白已经长大了,师父为什么还不回奚山找舒白呢。 “丫头,明早我们便出发吧。” 宛矜玥并未注意到舒白眼中的泪光,她还在想,怎么可以让自己的武功快一些进步。 第二日是阴天,宛矜玥戴着舒白的大斗笠,背着一个装满食物和水囊的小包袱跟着舒白上了路。 舒白刮了面上的胡须,露出了净白的下巴。 就是那下巴和脸颊的色差实在是太大,看得人想笑。 舒白脱了猎户的衣服,穿了一身布衣,看起来就像是寻常农户。 下了奚山,便是易丰县。 舒白找了个走街串巷的货郎,打听着皊州梦溪县在哪个方向。 “这位小哥,梦溪县正在打仗呢。好端端去那地方作甚。别说寻常人了,现在就是走南闯北的商人都少有去那梦溪县的。” 第32章 奚糯 - 双鸯并 - 奚奴 舒白虽心有疑惑,还是坚持问了货郎梦溪县所在之处。 从易丰县的南门出去,一直往南走,穿过苏门县,再往南走便是梦溪县了。 小丫头的家乡在打仗,那应该会很危险吧。 舒白大约三四岁的时候被人贩子拐卖,是师父奚糯救了他。 可他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傻了,竟一点也想不起自己的家乡所在,回不去家的舒白跟着师父一直在奚山生活。 除了采买物资的时候会下山,舒白再也没和这人世接触。 战争,那是师父给他看的书里的东西。 他知道里面有危险、有血腥、有死亡……但却没见过这真正的战场。 两人去往苏门县的路上,遇上了商队,蹭了一会儿运货的马车。 他们晨起出发,日暮便到了苏门县。 那是一个比易丰县还要小的县城。 苏门县的北城门一进去,是一座泥塑的女将军像。 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看见舒白望着塑像愣神,和他们一路的商人忙说道。 “这是我们苏门县的大英雄,七年前南洺军打到了苏门县,是这位奚将军带领我们获胜的。” “要不是有这奚将军,这苏门县当年肯定会被攻破。” “只是这奚将军运气不好,在最后一场战役,中了那南洺军的剧毒。” “那毒的名字我都还记得,叫四象毒。” “姓奚?哪个奚?”舒白暗暗有了猜想,心头不禁一颤。 “就是小溪的溪去掉三点水。” 舒白哽咽着望着那塑像。他的师父,再也回不来了。 无论他在奚山小屋再等多久,他的师父都不会再回来了。 两人在苏门县找了家小客栈,歇了一晚。 平常颇具风趣的舒白,那一夜却什么话都没说。 第二日的他们顶着朝露出了苏门县。 那时的城门,将将打开,苏门县的街上,行人甚少。 舒白默默的跪下,朝着北边磕了三个头。 这舒大哥,认识那位奚将军吧。 两人一路上依然沉默,离梦溪县越来越近了,空气中死亡的味道也越来越浓。 ------------------------------------- 青兰醒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家小姐不见了。 冷静的她并未声张,到了下一个县城便借口小解溜走了。 她换了一身寻常商人的装扮,又买了头毛驴,急忙往江州城赶。 马匹因为战争成了平民市集不可买卖的物什,青兰只好买了一头高大的毛驴,这总比她的脚力快。 江州苑家,发现侄女不见的苑旭想起之前的书房谈话,心里有几分生气。 这丫头胆子忒大了,和姐姐当年一样有主意。 苑旭写了急信送往了梦溪县,既然都去了,总要让这叶将军多照拂一二。 信将将送出去两日,青兰便敲响了苑府的大门。 侄女不见了?苑旭直觉得脑袋一嗡。 真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他忙令管家调了府卫出门寻找,对外就说苑家三公子在押粮途中被恶匪掳走,不知所踪。 又命管家瞒住苑老夫人。 至于苑明玄这边,一个失踪了的人,自是应该不出门才是。 做完这一切的苑旭,只觉得累极了。 姑娘家不能有这被人掳走的坏名声,自己的小儿子却是无所谓的。 但就怕,这人找不回来啊。 ------------------------------------- 第二日的傍晚,两人终于走到了梦溪县。 梦溪县的北城门,城门紧闭,一派戒严之相。 “我是颍郡王家的三姑娘,和钱千户是旧相识,烦请小哥通报一声。” 正在北城墙上巡视防务的钱天和,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有几分愣神。 她不是应该在栎阳吗?怎么会来前线。 钱天和一路小跑着下了城墙。 果然是她,虽然一身男装,面容做了掩饰,但是钱天和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 “你怎么来这里了?” “这就说来话长了,先进去吧。这位是舒大哥,奚山中的猎户,值得信任的,把他也放进去吧。” 钱天和闻声才注意到宛矜玥身后的男子,舒大哥?你都没叫过我钱大哥。 还猎户?有那么小白脸的猎户吗? 不得不说,这舒白剃了胡须,的确是个十足十的小白脸,半分不像山中的猎户。 此时的舒白有几分疑惑,原来这不是个寻常姑娘,她也不是要回家。 和守城士兵打了招呼,钱天和径直将人带回了军营。 宛矜玥紧跟在钱天和的斜后方,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多日未见的男子。 刚刚随意一瞥,他眉骨上的疤好像依然清晰。 还真的是破相了。 钱天和经过了数场恶战的洗礼,身上的傻气淡了几分,多了几分沉着。 钱天和给宛矜玥找了一身干净衣裳,又亲自在营帐外,给她守门。 舒白则在钱天和营帐附近打量着军营。 师父之前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征战的吗? 军营和战争对于舒白来说,实在只是书上的东西,现如今亲眼见到了,好似和书中描写的有些许不同。 书里写战争,是写兵法,是写排兵布阵的方法。 它描绘不出战争的血腥与残酷。 也描写不出军营儿郎的好热血。 舒白站在军营里,看着忙出忙进的士兵,看着那紧张的气氛。 感受到了奚山多年生活所不能感受到的无数情绪。 无法言说的感觉,舒白想要从军。 这个想法从他得知苏门县塑像是师父的那一刻,便有了几分。 现如今,这想法愈发清晰与肯定。 宛矜玥换了一身干净的男装,只是略微有些大,应该是钱天和的衣裳吧。 女孩站在营帐内,挽了挽衣袖与裤腿,脸上似有几朵红云在飘。 加速平静了自己的些许情绪,宛矜玥走出了营帐。 “钱公子,我换好衣服了。” 钱天和打量着简单梳洗更衣后的宛矜玥。 宛姑娘好像穿什么都很好看。 钱天和微微弯了嘴角,柔声道“待会会有将士送饭过来的,你待会就在我的营帐用膳吧。” 舒白看了看钱天和的军服,和周围巡逻的士兵并不相同。 应该是个当官的吧? “钱将军,我想参军。” 舒白站得挺直,极力表现自己的好体格。 宛矜玥升上几丝疑惑,很快又反应过来了,是因为那座苏门县雕像吧。 正是用人之际的钱天和欣然应允,将这舒白派去了萧轩宇手下。 第33章 查探 - 双鸯并 - 奚奴 如今已是三月,气温渐渐回暖。 平时甚为繁忙的钱天和专门抽出了时间,陪宛矜玥在营帐内用了晚膳。 前前后后的事,宛矜玥用了三两句话便总结清楚了,只是略去了书院的相关事宜。 “章汾义估计是因为和我二姐退了亲,对宛家心有怨怼吧。幸好舒大哥救了我,总归没什么大碍。” 钱天和看着面前长高不少的女孩儿。 说得倒是轻松,其中有多少惊险之处,幸好没出事。 钱天和下意识地便想摸摸女孩儿的头,手都快碰到了,忽然反应过来,赶紧缩回了手。 晚膳过后,宛矜玥亲笔写了书信,叮嘱钱天和帮忙送至江州楚郡王府,那是一封报平安的家书。 春意一日比一日浓,今日的钱天和格外的高兴。 宛姑娘遇到险情,想到的是来投奔自己,自己终究是有几分特别的吧。 这边,本该在营帐好好休息的女孩,穿了一身纯黑衣衫,趁着夜色,观察起了军营。 “媱,你之前去过军营吗?这主帅营帐应该在什么位置?” “没打过仗,我师父倒是教过我。” “按理说这中军大帐应该在军营的中心位置,不过也有些将军会选择州县衙门处办公居住。” “那都去一去吧。媱,我觉得肯定有办法让你回到我身体里的。” “会有的吧,其实在哪里都行,就是宛丫头记得给我多讲点民间故事,我喜欢行侠仗义的那种。” 宛矜玥有时候不懂云媱喜欢江湖故事的缘由,毕竟之前的她不就是江湖杀手吗? 那种冷冰冰的,没有丝毫温暖的枯燥日子到底有什么值得怀念的? 一个身量和钱天和极像的男子,穿着同样的千户军服在宛矜玥斜前方五十步走着。 李乘风脚步匆匆,他的目的地,正是位于梦溪县衙门的中军指挥处。 今夜叶将军有要事要和诸位千户密谈。 会是什么事呢?会是关于反击南洺军的计划吗? 轻功日益精进的宛矜玥,沿着院墙,跳上了梦溪县府衙的东厢房屋脊。 她动作颇轻的趴好。看着府衙里走进了一个又一个千户。 看来今晚要有大事相商。 叶承平自半月前就被临时受命,封了昭勇将军,成了剩余九万皊州军的统帅。 此时虽已入夜,但他穿戴得体,面容严肃,不显倦容,有种不怒自威之感。 各个千户都到了,宛矜玥在屋顶透过瓦缝第一眼便看见了钱天和。 这下意识的行为,让宛矜玥有几分脸红。 “据斥候来报,目前南洺军已有约莫三万大军进驻皊州城,仍有七万大军在皊州城周围驻扎。” “其统帅平元忠此前一直驻扎于南洺国霞西边境,我们对他并不了解。” “目前粮草已经送到,但大军终究是要打回皊州城的,与其坐吃山空,不如主动出击。” “我决定派人诈降,诱敌前往梦苏桥附近,拉长其战线,将这支深入腹地的敌军一举歼灭。” “将军,下官愿意带兵前往。” 说话的是那个身量极像钱天和的千户。 “李千户,此次诱敌人选本将已有决定。” 叶承平说完这句话,便打量起了周围。 “此前皊州军接连失利,我怀疑军中有内奸,故而此次任务人选自会接到指令,其余人等做好本职工作即可。” “诺。” “散了吧。” 原本因为人多被显得有几分拥挤的东厢房,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宛矜玥静静等着,又过了三刻钟,这姓叶的将军终于离开了东厢房,回了正屋歇息。 宛矜玥匆匆翻看了书桌上的书信折子,都是朝廷来的,或是周围州县的例行书信。 再摸索了书房墙壁,有暗格,是一封信和一张任命状纸。 吾若出意外,临危受任钱天和为皊州军统帅。——叶承平手书 宛矜玥怀着疑惑将东西放回了暗格,又趁着天色正暗,抓紧回了钱天和的营帐。 皊州军有内奸?会是谁呢?宛矜玥想到了那个姓李的千户。 这人若是内奸,得到了诈降消息,不论真假,他作为诈降之人,都可全身而退。 叶将军是在试探他吗? 之前云媱和自己说的与书院有关的人,好像有个姓李的吧,说是外戚家族。 宛矜玥想着想着便抱着那金丝蟒鞭睡着了。 翌日清晨,值完夜班的钱天和一脸疲惫,看见的,便是自己心爱的姑娘睡得正香,手里还紧紧拽着自己送她的礼物。 钱天和弯了弯唇,看着尚未醒来的宛矜玥。 也许有一天,宛姑娘真的会接受自己。 钱天和又望了望宛矜玥的睡颜,颇有几分不舍的离开了营帐,去了士兵的大通铺上补眠去了。 宛矜玥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高升,这是她半年多以来少有的晚起。 她匆匆洗了漱,环视了周围,桌上有纸条。 宛姑娘,饭食有专人相送,静待即可。 是钱天和的笔迹。 送饭的是做饭的厨娘,皊州军之前受重创之时,伤了大量的伙头兵,故而到了梦溪县时,被迫找了附近会做饭的利落妇人帮忙。 钱天和知晓宛矜玥一个女子在军营中生活多有不便,心里是十分想要将其送回江州苑家的。 可他一想到她这一走,也许几年都见不到,心头便升起几分不舍,希望她能多留两日。 宛矜玥吃了饭,拿出随身携带的螺黛,给自己画了个男子的卧蚕眉,又从钱天和的营帐中找了一身寻常士兵的衣物,便悄悄出了门。 她想找到钱天和问一问这李千户的身份,却怎么也找不到他。 不浪费时间了,直接去查探一番这李千户好了。 这次的宛矜玥运气颇好,转身便遇见了这李千户。 “你哪个卫所的?” 我怎么知道我哪个卫所的。“回大人,小人是钱千户手下的士兵。” “钱天和的人?怪不得没有规矩,把军营当这后花园闲逛。” 李乘风上下打量着这瘦瘦的男子,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厉害角色。 “正好,我手下的士兵正在比武,小兄弟也一起过来吧。” 宛矜玥有几分心里没底,比武?自己好像还没真和人动过手。 而且这军营里的比武不会是赤手空拳吧,自己可只会耍鞭子。 第34章 内奸 - 双鸯并 - 奚奴 “挑一把称手的兵器吧。” 宛矜玥听见这话时,提起的心稍微放下了几分,应该不会太丢脸吧。 “不用了,我带了兵器。” 说完,宛矜玥便抽出了腰间的金丝蟒鞭。 “这谁的兵啊,怎么娘们兮兮的,用鞭子,还用会闪光的鞭子。” “他该不会是太瘦了,拿不起其他兵器,只会使鞭子吧。” 周围士兵的哄笑声,听得云媱咬牙,虽然她现在没有牙。 这群土鳖三,宛丫头也是他们能议论的? 从士兵中出来了一个高高壮壮的男子,皮肤黝黑,武器是重达百八十斤的大刀。 那是李乘风手下的百户,是个大力士。 宛矜玥手握长鞭,并不理会那周围的讥笑声。 她在打量她的对手,一刚一柔,自己并不见得会吃亏。 更何况,这男子眼中满是轻蔑,一上来就轻敌,可是会吃亏的哦。 长刀挥舞,宛矜玥仍面不改色。 她在等时机。 长刀快至,轻功闪避,与此同时,长鞭向前挥舞直逼面门。 男子面颊吃痛。 这瘦子,还是个不好惹的啊。 男子收起轻蔑,认真对战了起来。 快刀重击,宛矜玥堪堪闪避。 踩刀背,起跳,长鞭出,精准地勒住了男子的脖颈。 宛矜玥动作轻盈,一气呵成。 这鞭子有了云媱,早已不是只能靠力量控制的寻常兵器了。 刚刚还议论地颇欢的众士兵有默契的噤了声。 给宛矜玥的三招必杀叫好,他们拉不下脸面。 收了鞭子的宛矜玥,立身站好,并未多言。 她对这棒打落水狗,可没兴趣。 倒是可以趁着这机会,给这李千户撒上点寻踪散。 吃了亏的百户面上仍有着不服气,宛矜玥却不想多停留。 对战次数越多,她的破绽便会越多。 再说,她本也算不上武功超群之人,若再加上多次对战消耗体力,她今日在这里吃亏便只是早晚的事。 “千户大人,小人还有任务在身,不便多停留,就此别过。”宛矜玥拱手行礼,姿态谦卑。 被扫了面子的李乘风也不愿其多留,一人战败还能说轻敌,多人都败了,这面子便丢大了。 李乘风挥了挥衣袖,示意其可以退下了。 宛矜玥凭着记忆回到了钱天和的营帐。 补眠的钱天和,此时已经醒来,回营帐中却没找到宛姑娘。 他坐到桌前看起了书。 “钱千户。”宛矜玥走进来煞有其事的行了礼。 钱天和一眼便认出了她“你……你不会想,留在这军营吧。” “有何不可吗?反正除了你也没人知道我的身份。” “可你终究是女孩,总不能和他们同吃同住吧。” 宛矜玥皱了皱眉头,我能说我看上了你的营帐吗? “那不知小人的身手是否够得上给钱千户当一名贴身亲卫?” 钱天和闻言抬起了头,贴身亲卫?贴身亲卫也不能堂而皇之的住千户营帐啊。会有人说他断袖的。 等等,断袖,那自己是不是会因此说不了其他亲事,我能不能让宛姑娘对我负责? 多年的老木桩子里仿佛突然发了芽。 好像这个可以有。 “行,一言为定。”面带憨笑的钱天和一脸灿烂的出了营帐。 我有理由赖着宛姑娘了。 宛矜玥一脸无奈,果然木头还是一如既往的傻气。 她坐在桌前,看起了兵书,了解一下行兵布阵。 云媱在鞭子里看着两人,心中不禁腹诽,宛丫头什么时候才能记得给自己讲故事呢。 天边最后一丝红线消失之时,宛矜玥穿上了夜行衣。 她御着轻功小心地躲避着巡逻士兵。 为什么有寻踪散这种东西,没有隐身散呢? 要是能隐身,说不定自己不用那么麻烦,直接进澄王府杀了那个禽兽好了,至于到底是不是他杀的父亲,可以慢慢查,总会水落石出的。 李乘风换了一身寻常士兵的衣服,带上了人皮面具,冷静沉稳地走向了梦溪县的南城门。 钱天和?不对,是那个李千户易容成了钱天和。 不要脸。你气质和他一点都不符。 宛矜玥心里腹诽着,紧跟上了这易了容李乘风。 云媱在鞭子里本来想安稳睡会的,听见宛矜玥的腹诽,不禁想到,这傻子气质也吃香了? 李乘风的目的地很快到了,那是梦溪县南城门边的一个小院。 “这是最近的作战计划,速带回军营。” 内奸是李乘风?这个得告诉钱天和。 “书院有令,速速找出钱天和身边一男装打扮的女子,要活的。” 找我?活的? 宛矜玥在角落中以黑暗掩藏身形,能不能多点有用的消息。 我早就知道你们想抓我了。 对接完消息的李乘风,不再停留,径直走回了军营。 又没什么可用的消息。不过这李乘风是内奸,要是能借着军营将其关押,说不定还能有机会审问出点消息。 宛矜玥用最快的速度回了营帐,更了衣。 钱天和今日轮休,他用了几个银裸子,去伙房换了些许糖块,跟着厨娘的指导,熬了一些糖稀出来,又放了一小把芝麻,做了几块芝麻糖。 宛姑娘爱吃银丝糖,应该也会喜欢这芝麻糖吧。 自从皊州军退往梦溪县以来,南洺军便开始了这不定期的攻城战。 叶承平采用轮班制度,派不同的千户轮班守城,虽有少量人员伤亡,但这梦溪县一直没有被攻下的风险。 梦溪县东西面皆有险山环绕,且城墙高耸,可谓是固若金汤。 但这皊州城,迟早得拿回来,叶承平一直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候反攻。 “将军。”是打探消息的亲卫们回来了。 “属下紧跟李乘风,其照常巡夜,未见蹊跷。” “属下跟踪钱天和,发现其进入了一民房一刻钟,或有传递消息的可能。” “属下见钱天和去伙房问厨娘要了些许糖块。” “属下……” 听着亲卫一个又一个的消息上报,这叶承平感受到了其中的异常。 一个人好像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了两个地方? 这李乘风会易容? 当天晚上,李乘风和钱天和皆收到了密信。 自己成了此次诈降的人选? 李乘风自是高兴的,自己能全身而退了。 钱天和则思虑着,这宛丫头还是托付给萧轩宇代为照顾吧。 诈降,可能会有去无回的。 第35章 险境 - 双鸯并 - 奚奴 钱天和将芝麻糖送至了营帐,宛矜玥此时还未休息,正坐在书桌前看书。 “宛姑娘,给你的。”男子的眼中闪着星光,笑得有几分傻气。 宛矜玥接过了纸袋,打开,里面是几块不怎么齐整的芝麻糖。 很甜,也很脆。 钱天和望着吃糖的女孩,嘴角弯得更厉害了。 “你吃了糖便早些歇息吧,我还有军务要处理。”停留了不过一刻钟,钱天和便准备起身离开了。 嘴里还在吃糖的宛矜玥,忙拉住了钱天和的衣角。 她赶紧嚼碎了嘴里的糖块,语速极快地说道“我今日出去走了走,发现那个李千户好像有问题,我看见他给了别人皊州军的作战计划。” 钱天和闻言一怔“我知道了,你早些休息。” 宛矜玥嘴角有糖渣,钱天和大着胆子递出了自己的帕子,用手轻轻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那是一方毫无纹饰的白丝帕,宛矜玥接了过来,擦了擦自己的嘴角。 三更刚过,梦溪县府衙后院西厢房。 李乘风正听着叶承平仔细说着这次的诈降计划,他面上严肃恭敬,心里却想着等自己的姑母当上太后,自己的表兄成了皇帝,便能在栎阳府横着走了。 想象总是美好的。 计划里还有钱天和?这个憨货,到时候到了南洺军营,杀了便是。 李乘风离开一刻钟后,钱天和踏入了西厢房。 “将军。”钱天和恭敬的给叶承平行了军礼。 “此次诈降,需你和李千户两人配合。” “将军,可李乘风有问题,他与南洺军有情报交易。我手下亲卫亲眼看见了李乘风今日曾和可疑人等交易情报。” 叶承平闻言,心下有几分高兴,不愧是自己看中的接班人。 “所以诈降是假的。你的真实任务是拖住平元忠,而我会率领小股部队烧毁南洺粮草。顺带要是再能解决敌方两个高品级将领那就更好了。” “属下定竭尽全力。”这任务好像比诈降危险多了吧? 叶承平和钱天和细细推敲了行动计划,这一说,便是一个时辰。 月上中天,钱天和去寻常士兵营帐中,随意找了个空地,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是个阴天,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钱天和起了个大早,去找了正在操练的萧轩宇。 “萧百户。”钱天和站在操练场旁边向萧轩宇招了招手。 军营里,上下级之间,还是得称呼官职,称兄道弟容易产生闲言碎语。 “钱千户。”萧轩宇小跑着,转眼便到了钱天和面前,行了军礼。 “我有点私事和你说,宛姑娘现如今在军营,扮了男装,当了我的亲卫。” “我最近有些事情要忙,不方便带上她,还请老弟能照拂她一二。” 萧轩宇闻言一愣,这宛姑娘不是不喜欢钱天和吗?现如今这就是怎么了? 离得太远,所以想念他的好? “今日便把她调来我这边吧,我想办法让她单独住,实在不行,把我的营帐让给她。”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钱天和望了望乌云密布的天空,风雨欲来。 ------------------------------------ 宛矜玥听着钱天和的话,他要把自己调走?心下顿时有了几分猜测。 他有很危险的任务,不愿带上自己。 宛矜玥并未多问,利落地收拾了些衣物,便去了萧轩宇那里报到。 衣物是以前钱天和穿过的,宛矜玥找了伙房的厨娘帮忙改成了合适的大小。 诈降计划一步步执行着。 皊州军中,钱、李二千户因为作战计划和物资分配问题,和统帅叶将军发生了争执。 差点发生军变。 随后便传出,叶承平有意收买二人亲卫将其截杀。 再然后便是一封书信送到了平元忠手上,皊州军钱、李二千户有意带兵归降南洺,并提供夺下梦苏桥的重要军机。 平元忠看着手上的书信,这叶老头,诈降还弄得挺完备。 平元忠拿起毛笔,迅速写了回信。 不过短短七日,军中仿佛瞬间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钱天和,一派支持叶承平。 而萧轩宇及其手下,早早便被派往苏门县执行任务去了。 那是一个乌云密布的夜晚,还夹杂着阵阵冷风。 钱天和一行人头顶黑云,打开了梦溪县的南大门。 一股千人数量的南洺军趁机进了梦溪县城。 “平将军。”钱天和恭敬地下了跪,手上拿着的,是梦苏桥的布防图。 李乘风紧跟其后,跪姿同样的标准。 平元忠接过了布防图,他对这钱天和是欣赏的。 有头脑,有能力,比那靠着小技巧混迹军营的李乘风可强多了。 只是这个鬼头,把注意打到自己身上,感觉便不是那么好了。 一行人迅速奔往了梦溪县的北门,从那里出去,便是梦苏桥。 梦苏桥是皊州真正意义上的南大门,只有穿过了梦苏桥,才能进入皊州腹地。 某种意义上,它也是整个崤东的南大门。 平元忠知晓这是诈降,也清楚前面有着陷阱等着自己,但该做的戏,一点也不能少。 一行人在梦溪县北门停了下来。 平元忠煞有其事的打开了钱天和献上的所谓布防图,看似认真的研究了起来。 ------------------------------------- 另一边,叶承平带着自己的亲信部队百余人乔装成了南洺军,偷偷潜入了在皊州城周围的南洺军营。 这皊州军里有李乘风,这南洺军里却也有祁阳平。 祁阳平是三年前打入南洺境内的细作之一。 三年时间,他在平元忠手下征战勇猛,晋升极快。 已经能接触到这平元忠的核心幕僚团。 此前南洺军一千人奔袭皊州城的计划,保密级别甚高,只有平元忠和南洺皇帝两人知晓。 故而祁阳平并没能及时传回消息。 而这次,有了祁阳平提供的南洺军营分布图,叶承平顺利地找到了南洺军粮草库存处。 平元忠是个极为狡猾的人,南洺军的军粮分五地摆放,叶承平派了十个人两人一组,分头前往了粮仓。 他们将磨得极细的磷粉撒在了粮仓里,而后迅速撤退五十步,再将燃得正旺的火折子掷入其中。 火光冲天。 南洺军营乱了。 第36章 小胜 - 双鸯并 - 奚奴 叶承平带着人趁乱奔向了主帅营帐。 今日平元忠肯定会亲自出马,但南洺军的副帅敖永望应该坐镇军中。 敖永望是南洺的老将了,算是平元忠的恩师。 要不是他年纪太大,军营事务有些吃力,这次的主帅很可能会是敖永望。 叶承平此次的目标正是他。 平元忠年纪尚轻,再沉稳也有想不到的方面。 可敖永望不同,他是征战多年,且安稳长寿的老将,最不缺的就是这心思缜密。 借着诈降的事,把这敖永望解决了,往后和平元忠交手就会容易许多。 敖永望今年已经七十整了,寻常老人到了他这个年纪多少有些眼花耳聋、腿脚不便。 但他不存在这些问题,就是这战场旧伤一到变天的日子就疼痛难忍。 外面怎么闹哄哄的,莫不是元忠那小子今夜不顺利。 敖永望正挣扎着想要起来,营帐外值班的亲卫便贴心的进来了。 疼痛缠身的人,注意力有几分下降“外面这是怎么了?”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蛾子扑翻了灯油,燃着了营帐的小事。” 年迈的敖永望终于发现了事情有点不对劲,但匕首已经刺入了他的后背,直穿心脏。 叶承平敬重他的才能,给了他一个痛快。 南洺军营已经彻底乱了。 他们又趁乱杀了几位品级不低的将领,之后便匆匆出了军营,躲进了梦溪县东边的安月山。 ------------------------------------- 一声爆炸声响起,梦溪北城墙上砸下了一个又一个带火的酒坛。 钱天和一行人快速后撤,受的都是轻伤。 两边原本安静的民居里,迅速出现了一支人数可观的队伍,他们手持皮盾,阵列整齐。 钱天和带着百人亲信火速撤到了盾牌之后。 盾牌后方,是一排弓箭手,弓箭手旁边是一个手持火把的士兵。 火把接二连三的点燃,不是为了照明,而是为了毁灭。 一支又一支带火的箭羽射向了平元忠一行人。 城墙上的酒坛仍在往下砸。 易燃的酒,碰上了燃得正旺的火。 平元忠第一次这么狼狈。 李乘风的情报有误,皊州军诈降的埋伏,并不在梦苏桥。 平元忠当即决定从梦溪县北门出,跳下洺水,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为了引诱平元忠上钩,这梦溪县的北城门是大开着的,现如今虽出现了不少士兵,却也算的上这包围圈的薄弱之处了。 上千人的队伍,冲杀到这洺水边,已不足十人。 平元忠带着满身血迹跳入了洺水,仅存的亲信在帮他抵挡着弓箭手的暗箭。 李乘风向来是个惜命的,眼看局势不好,立马就举手投了降。 他外戚的身份在明面上,钱天和本就不想伤他性命,这种身份若不好好审问拿出实证,以后会埋下无穷后患。 ------------------------------------- 平元忠水性上佳,夜半的洺水有些冰冷刺骨,减慢了他的逃亡速度。 但他依旧逃了出来,他顺着洺水的流向,在皊州城东北方向上了岸。 他望了望南洺军营方向,黑烟缭绕。 这次的亏,吃大了。 头发已经散了,湿哒哒地黏在脸上,狼狈,前所未有的狼狈。 吃了亏的平元忠随意的抖了抖盔甲上的水。 重新打起精神,走向了南洺军营方向。 无论战局有多糟,主帅的信心不能散。 粮仓被烧,副帅敖永望身死,除此之外还有八名中级将领被杀,四名被重伤。 士兵们垂头丧气的互相望着。 平元忠披头散发,浑身狼狈的回到了军营。 他身上的水已干了大半。 敖永望的尸体已经凉透了,平元忠回营之前,并没有人发现其被暗杀。 当平元忠刚刚踏入军营的那一刻,他首先想到的便是自己年迈的恩师。 那么大的事,他没有出来主持大局? 平元忠大步走向了敖永望的营帐。 一把匕首还在其后心插着,血并没有流出多少,人已气息全无。 平元忠揽了揽自己的头发,跪姿端正地给敖永望磕了三个头。 花了一刻钟简单梳洗过后的平元忠又恢复成了往日的威严模样。 他指挥着士兵清点伤亡,整理粮仓。又写了两封加急信,一封给南洺皇帝,另一封前往南洺边境处征用粮草。 看来是时候,和这叶承平好好过过招了。 ------------------------------------- 昨夜偷袭南洺军的百名将士,如今还剩七八十人,他们在叶承平的带领下,躲进了安月山。 他们在等,在观望南洺军营。 若是平元忠前一夜死在了梦溪县,南洺军必会大乱,到时候他们便冲出去,杀个回马枪。 但平元忠平安回来了,南洺军营井井有条地收拾着残局。 叶承平窝在一颗大树下,吃起了随身携带的干粮,静待入夜。 入夜,他们便能借着夜色的掩护,平安回城了。 昨夜的皊州军应该只派了小股部队袭扰,而将大部分兵力用于截杀自己。 冷静下来的平元忠思考着,要是自己是对方,会怎么做? 直接回城,不划算,万一自己死在了梦溪城中,在半路埋伏也许能快速结束这场战争。 埋伏?安月山。 反应过来的平元忠去军营点了上千人马,带着火把和磷粉快速奔袭至了安月山脚下。 “弓箭手准备,发射。” 红色的箭羽纷纷落下,安月山成了一片火海。 马蹄声响起的那一刻,叶承平便心道不好。 可这安月山是有名的高耸险峻,并不能翻山出逃。 山上也没有小溪河流,只有小股水流偶尔会从石头缝中渗出。 那样小的水流,和这熊熊山火比起来,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叶承平心下一横,直接找了火势小的地方突围。 既然横竖活不了,不如冲下去,说不定还能杀上一二敌兵,给自己在黄泉路上找个作伴人。 几十人的队伍,在叶承平的带领下,冲下了安月山。 多数人都在突围中途烧死了。 突围出来的不过十几人而已。 对方是骑兵,他们是步兵,砍不到人,他们就砍马腿。 人数悬殊,叶承平一行人很快便成了一具具冰凉的尸体。 马蹄踏过,成了一片肉泥。 第37章 符广 - 双鸯并 - 奚奴 蒋良哲带着剩余将士火速逃往了皊州城,刘正业带着手下的万人大军紧追不舍。 好男儿热血撒四方,刘正业向来是个不怕死的。别人都说穷寇莫追,刘正业却最喜欢痛打落水狗。 这头,刘正业带着士兵厮杀着,那头,皊州城的大门已经打开。 南洺军前方的部队有序地进入了皊州城。 五万余人的队伍十分长,在队尾厮杀的刘正业一行人,还未行到弓箭手的射程内,再加上乱箭齐飞,自家的士兵也得折损不少。 皊州城的守将沈瑜当机离断,带着一队轻骑从皊州城直奔队尾的刘正业一行人而去。 骑兵对步兵,刘正业一行人瞬间处于了劣势。 “大人,撤退吧。”符广手中大刀飞舞,一路踏着尸山,蹚到了刘正业身旁。 那杀红了眼的壮汉,手持大刀,只顾着厮杀,丝毫没有注意到南方奔袭而来的轻骑,自然也就听不到属下的谏言。 符广当机立断用刀背敲晕了刘正业,将其交给了霍四。 霍四是这皊州军中出名的大力士,也是刘正业手下的百户。 眼见着轻骑越来越近,符广火速集结了千人前往抵挡,又赶紧让霍四带着晕倒的刘正业和剩余的八千余人火速赶往梦溪县方向。 叶承平此时正焦急地站在梦溪县南城墙上,刘正业那个莽夫,也不知道会不会将这一万人悉数折损。 远处黄沙飞舞,叶承平目力再好,也不知道那皊州城下究竟是怎样的光景。 直到一个六尺大汉在黄烟边缘出现,他的肩上还扛着另一个高壮男子。 霍四,心情激动的叶承平急忙叫了钱天和带兵前去接应。 两千轻骑飞奔出城,正正对上了前来追击的沈瑜一行人。 霍四带着八千步兵飞速撤退,钱天和则率领轻骑拖延时间。 沈瑜长得瘦弱,从面容到气质无不彰显着书生气质,武器却是那百斤大刀。 他望着突然冲出来的钱天和,身量匀称,身材高大,眉骨处的伤疤使其有了几分杀气。 莫名的不爽在沈瑜心中升起。 夜空仿佛被划破,被鲜血染得绯红的大刀直奔钱天和面门而来。 钱天和迅速闪避,手中的长刀自下而上堪堪抗住。 这瘦子,力量并不弱。 左手大臂上的伤传来了阵阵疼痛,钱天和夹紧马腹,往前冲了数尺,抽刀,横劈。 这突如其来的反击,使沈瑜被迫后退了一丈有余。 左大臂的阵痛转换为了剧烈的刺痛。 眼看着时机差不多的钱天和退回了轻骑队伍的中心处。 两千轻骑对上两千轻骑,双方谁也占不到上风。 钱天和带着手下士兵边打边退,只盼着这对面的瘦子是个脑子不好使的,能将其引入城墙弓箭手的射程范围内。 眼见着离梦溪县城愈发近了,占不到便宜的沈瑜迅速下令,留百人断后,剩余人后撤。 傻子才去当靶子。 钱天和这边也留了百余人且战且退,这主力不能吸引到射程内,断后的人便留在这梦溪城下吧。 叶承平在城墙上望着钱天和,他十分欣赏这个后生,家世不差却没那些纨绔子弟的坏习气,脑子也是个好使的,懂得随机应变。 到了弓箭手射程了,钱天和带着这两千轻骑迅速入城。 箭雨齐飞,断后的人除了少数反应快的,其余皆留在了这梦溪城外。 ------------------------------------- 平元忠最终在皊州城东北方向,上了岸。 他望了望南洺军营方向,黑烟缭绕,皊州城和梦溪县之间黄沙飞舞。 那场战还未结束。 平元忠随意揽了揽湿哒哒的头发,抖了抖盔甲上的水。 重新打起精神,奔向了南洺军营方向。 无论战局有多糟,主帅的信心不能散。 粮仓被烧,副帅敖永望身死,除此之外还有两名中品级将领被杀,四名被重伤。 士兵们垂头丧气的互相望着。 后半夜,夜色深深,平元忠披头散发,浑身狼狈的回到了军营。 西北边的黄烟已经散尽,两军少有的正面战局结束了。 敖永望的尸体已经凉透,平元忠回营之前,并没有人发现其被暗杀,没有了首领的南洺军成了一盘散沙。 当平元忠刚刚踏入军营的那一刻,他首先想到的便是自己年迈的恩师。 那么大的事,他没有出来主持大局? 平元忠大步走向了敖永望的营帐。 一把匕首还在其后心插着,血并没有流出多少,人已气息全无。 平元忠揽了揽自己散乱的头发,跪姿端正地给敖永望磕了三个头。 花了一刻钟简单梳洗过后的平元忠又恢复成了往日的威严模样。 他指挥着士兵清点伤亡,整理粮仓。又写了三封加急信,一封给南洺皇帝,另一封前往南洺边境处征用粮草,还有一封送往了皊州城内。 看来是时候,和这叶承平好好过过招了。 ------------------------------------- 符广是在天将将发青之时,醒来的。 他当时带着千余人断后,报的是必死的决心。 他曾一度认为自己死了,可身上沉甸甸地一具具尸体,还有那阵阵刺痛的后脑勺,提醒着他,他还活着。 大刀砍下,头颅飞远,正拼死杀敌的符广是被砸晕的。 要不是战局混乱,南洺军暂时并未收拾战场,这符广的头应该早就被割下了。 百户的头,可是抢手货,拿去能升官发财的。 符广强忍着疼痛,从尸山血海中爬了出来,他得趁着天还未亮,趁机逃脱。 站起来目标太大,说不定会被皊州城墙上巡逻的士兵发现。 符广艰难的一点点挪着,挪出不过三丈,符广便有几分吃力,身上的伤实在是太痛了。 面色煞白,满头大汗的他望着身旁躺着的南洺士兵,突然改了主意。 他动作迅速的扒下那士兵的衣服,又将自己的皊州军服给其穿上。 普通士兵没人认识也不奇怪,可难免有同乡帮忙收尸。 符广忍着疼痛抽出了靴子里的匕首,将那士兵的脸划花了。 做完这一切的符广只觉得累极了,把这一切交给命运吧。 符广手中握着那绯红的南洺军牌,上面刻着两个大字:常二。 第38章 封赏 - 双鸯并 - 奚奴 天终于亮了,层层乌云在头顶上飘荡。 南洺军派出了千余人打扫战场。 原本一直闭目养神的符广睁开了眼。 脚步声越来越近,符广伸手抓住了最近的南洺士兵,用尽全身的力气喊了一句“我……我还活着。” 后脑有伤,失血过多的符广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在那南洺伤兵营。 药的苦香味传来,符广闭着眼静静地听着周围人的闲谈。 “听说王千户手下千余人,此次皆折损了?” “可不是,王千户带的兵就是在那西侧面,一路被那皊州军的嗜血大汉带兵追杀,一路杀到了皊州城外,几乎是全军覆没。” “听说活了一个。” “真的假的?” “今日打扫战场好像活了一个,就是后脑被打碎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那他还真是天神保佑。” 符广此时还有几分头痛,可周围的交谈声,让他知道了一个重要信息,也许,自己在这军营再没熟识之人了。 “谁知道会不会变成傻子,毕竟伤了脑子。” “……” “……” 闲谈仍在继续,符广的眼皮却重的难受,他尝试着睁开自己的眼睛,眼前却始终漆黑一片,晕乎乎的他最终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 南洺军粮草被烧,死伤万余人,副帅敖永望被杀,皊州军首次小胜。 叶承平将战况整理好,派人连夜送回了栎阳。 听闻消息,萧轩宇立马带着自己的手下,还有从苏门县搜集来的酒,回了梦溪县。 原本每日不定时攻城的南洺军消停了。 平安归来的宛矜玥化名苑靖,仍给钱天和当亲卫。 宛矜玥到了女孩长得最快的时候,比起半年前,她足足高了一寸半。 虽然比起寻常男子依然不高,甚至还得顶着矮子的外号行走,但她已有几分心满意足。 毕竟自己才十岁,照这个架势下去,说不定到了及笄,还能和钱木头一般高呢。 苏门县一行,宛矜玥终于想起来给云媱讲故事。 她拿着特意找来的江湖话本,趴在官驿的榻上,认认真真地给云媱讲了大半天的故事。 她忽然觉得有几分心酸。 云媱经历的江湖,充满血腥、暴力和冷漠。 而话本子里的江湖,有的却是温暖、正义和善良。 也许只有在故事里,才会有好人会有好报,坏人绳之以法的默认结局。 那是一个写书人编织出的美丽的梦。 云媱前世难以体验到的人性至善,在话本子里都会得到满足。 ------------------------------------- 加急的朝廷文书下来了,皊州军初次小胜,论功行赏,叶承平受封从二品定国将军,钱天和封了从四品信武将军,擅自下令追击的刘正业则功过相抵,仍是千户。 其余参与行动的千户也都论功行赏,或升了官职,或赏了银钱。 刘正业散了晨会,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他这次少说也杀了百十个南洺蛮子,就换得这么个结果?还把手下最得力的百户给折了进去。 越想越气的刘正业踢翻了营帐中的椅子,还觉得不解气。 他在叶承平手下六年了,在整个皊州军中也算是资格老的了,其他人也就算了,凭什么那才来了几个月的钱小子还得比他高半级。 刘正业看着营帐中的地形图,决意一定要在下一场大战中拿下个头功。 叶承平站在梦溪县衙思虑着下一步行动,也许是时候,动用暗道了。 南洺军在皊州城外的粮草悉数被毁,可皊州城中仍有粮草储备,大概还能让这剩余的九万大军支撑七至十日。 九万对九万,皊州军并占不到什么便宜。 思虑再三的叶承平定下了作战计划,将钱天和单独叫至了房中。 “最近的局势,钱将军有什么看法?” 叶承平紧盯着沙盘,只等钱天和开口。 “此前敌军偷袭,这次我军诈降,目前局势堪堪打平,我军应正面袭扰敌军,同时再派水性好的小股队伍斩断敌军补给。就是这敌军运粮路线,需要我方斥候仔细勘察。” 叶承平望了望这个年轻的后生,算是个沉稳之人。 “这劫粮之人就由钱将军选定吧,路线近日会送至钱将军手中。” 最后一句令钱天和眼前一亮,这两军对战,最重要的便是这消息准确度,听叶将军的语气,这南洺军中,也许有自己人。 这边,钱天和将将出门,那一边,刘正业便敲响了叶承平的房门。 “将军。”还算恭敬的军礼。 叶承平抬眼望着这满脸络腮胡的彪形大汉。 “将军,此次敌军损失惨重,正是这反击的大好机会。末将自请带兵前往皊州城外,一举歼灭那万余残兵。” 眼前的男子言语恳切,可这话却没说到点子上。 皊州城外的确只有万余人,可统帅平元忠的武艺远在常人之上,智谋也不容小觑。 更何况,要是派人直逼城外敌营而去,那皊州城内剩余的八万人必不会坐视不理,这刘正业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带着自己人送上门去当饺子馅? “刘千户,这战局方面,还有待商榷,你安心回去等消息吧。” 叶承平话说的客气,神色却带着不可商量。 自己亲手带了六年的人,最终怎么还是那莽夫,连基本局势都看不清。 钱天和一路上思虑着劫粮人选,水性得上佳,还得是那牢靠之人。 当了二十年旱鸭子的钱天和没法亲自上阵,可这萧轩宇却是这凫水高手,身份也算合适,可以让他带队劫粮。 心下有了决定,原本脚步迟疑的男子,快步走向了萧轩宇的营帐。 此时已是子时,未值夜班的萧轩宇坐在营帐中看着兵书。 “钱兄。”萧轩宇听闻营帐门口有声音,忙出门来看,正是钱天和在和营帐护卫小声交谈着什么。 “萧老弟。”钱天和摆了摆手,两名护卫立即退下。 萧轩宇心下了然,钱兄恐怕是有紧要之事相谈。 烛台旁,两人盯着那边境地形图,小声地讨论着。 半个时辰过去了,钱天和面带笑意的离开了营帐,他得回去养足精神,这场仗,才刚刚开始。 第39章 乱心 - 双鸯并 - 奚奴 萧轩宇近日甚为繁忙,一摞又一摞的士兵名册被搬入了营帐。 舒白在旁瞧着,慢慢看出了几分端倪,萧轩宇在挑选水性好的良家子弟。 走水路,只能走洺水,那支流梦溪河自从七年前被南洺军偷袭过后,便被皊州军作了手脚。 原本就湍急的河流中投放了大量锯齿鱼,为了防止凶鱼进入洺水伤人,那梦溪河的两端皆堆放了大量装满圆石的竹篓,水能自由流动,鱼却不能。 走洺水,后方偷袭?不太可能,刚刚吃了亏的敌军最为警惕。 难道是劫粮? 灵光闪过,舒白心下有了一个计策,也许劫粮和袭营并不冲突。 入夜,萧轩宇仍在忙碌,舒白拿着思虑再三的计策来到了营帐前。 “萧百户,在下舒白,有要事禀报。” 舒白心中怀着几分忐忑,在营帐外出了声。 正忙得焦头烂额的萧轩宇语气带着几分不耐烦“进来。” 守营帐的士兵闻声放行。 萧轩宇望着这疏朗的行楷,心下不由得对眼前这个新兵蛋子多了几分好感。 当亲卫似乎委屈了这白脸猎户,当军师幕僚才更适合他。 本来满面愁容的萧轩宇顿时眉开眼笑地出了营帐,直奔梦溪县南城门而去。 ------------------------------------- 另一边,叶承平将审问李乘风提上了日程。 李乘风已经被关在梦溪县衙地牢四天了。 他是当朝皇后的侄子,愿意来参军已是难得,竟然还要承受这牢狱之灾。 心中满是怨怼的李乘风,望着脚边窸窸窣窣的老鼠,和那无孔不入的蟑螂,不禁腹诽道这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他在等着姑母向皇帝求情,好让自己能早一天过上正常人的日子。 叶承平也考虑了这一点,所以他压根没有向朝廷上报李乘风的事。 没有能把他一举咬死的实证,上报等于诬陷。 就算不会招致杀身之祸,多半这事也会不了了之。 说不定这李乘风还会就此回了栎阳府,再难对其定罪。 正是考虑了方方面面,四日以来,这李乘风连一次最简单的审问都没经受,就这么一直安安稳稳的坐着牢。 成了信武将军的钱天和在叶承平的授意下,去到了县衙地牢,宛矜玥则一身亲卫打扮,紧跟身后。 地牢阴森可怖,宛矜玥却不害怕,她把云媱别在了后腰处,相当于背后长了眼睛。 若是有异常,自会有云媱提醒自己。 “李千户。” “怎么是你,你升官了?穿上将军服制了?” “是啊。” “叶老头怎么不来?是朝廷来信了?我是不是明天就能回栎阳了。”李乘风坐姿随意的靠在墙边。 “朝廷没来信,今日我是来亲自审问你的。” “审问什么?是你们设诈降圈套给南洺不假,可我以为真的要诈降,我配合的挺好的啊,就算不给我升个将军,也不至于有罪吧。” 钱天和看了看这满脸无辜的李乘风,这是痞子的性子少爷的命啊。 就是个无赖。 “有罪没罪,我说了不算。口供和人证物证说了才算。” “和你联络的细作已经落网,我们手里已经有了你通敌叛国的直接证据。” 刚刚还满脸不在乎的李乘风,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姑母是当朝皇后。” 钱天和淡淡一笑,“看来李千户记性不好,没关系,李千户可以慢慢想。其他不说,这牢饭管够。” “再说了,李千户通敌叛国已是铁证如山,关当朝皇后什么事?” 宛矜玥在一旁冷冷地望着,心里却在想,这木头还有当狐狸的潜质?这口供诈得人一愣一愣的。 钱天和不再多言,带着宛矜玥走出了县衙,这姓李的小子,还得多关着磨磨性子。 又过了两日,萧轩宇带着上千水性极佳的士兵,趁着夜色快步行进着,他们穿过了梦苏桥,奔到了皊州古河县。 古河县正南面是洺水,穿过洺水便是一片农田,农田南面是梦溪河,再往南便是南洺境内了。 在古河县做了简单休整的一行人,趁着夜色渡过洺水,潜伏到了崤东和南洺的边境山区。 他们在等,南洺军新调集来的粮草。 洺水中千人沉浮,县衙地牢里,宛矜玥一身亲卫服饰,手上拿着钱天和的将军令牌,成功来到了李乘风面前。 三月下旬的地牢,湿气仍是很重。 住了几天的李乘风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快要发霉了。 地牢里没有阳光,散发着一股酸臭味,最主要的是,钱木头那个混蛋还将周围牢房的人全都迁走了。 李乘风多日以来,除了送饭的狱卒,再也没见过谁,也没和谁说过话。 压抑、烦闷、枯燥……李乘风现在特别希望能有个会说话的东西陪陪自己,哪怕是个游魂都行。 得偿所愿的李乘风望着眼前瘦小的男子。 “是钱木头叫你来的?要提审我?” 宛矜玥从怀中掏出了一卷明黄,“此前人证物证都已经急送回都,给你定罪的旨意今日已经下来了,宣旨公公在和叶将军喝茶,让我来转告你一番。” “皇上念你是皇后的侄子,特赐了毒酒,算是给你个全尸。”宛矜玥说话间便打开了手中的食盒,里面是一个精致的酒壶,还有一只小巧的酒杯相配。 “我不信,我姑母是皇后,你没有证据凭什么定我的罪?” 李乘风面色苍白,眼睛下方圈圈青黑,眼神涣散,声音尖利疯狂。 “李千户,证据已经快马送达栎阳了。” 宛矜玥仍是淡淡的。 “不可能,我姑母和我说了,只要我好好完成她交代的事,我表兄当上了皇帝,我就能安享荣华。” “可李千户似乎没能完成,没有用的人,是不值得皇后娘娘费心的。” “不可能!” 男子凄厉的叫声响起。 李乘风这几日的饭食看似平常,里面却有着令人精神涣散的乱心丹。 云媱上一世除了武功算是顶尖,其他皆只学了个七七八八。 易容没学会,只会掩盖特征。 这制丹药也是学得一沓糊涂,能完整记住的丹药配方两只手便能数得过来。这乱心丹就是其中之一。 乱心丹是沈昙所创,专门用来审问人的,只要服下这乱心丹,再说一些能让其气血翻涌之言。 对方便会如梦中呓语一般说出许多信息。 第40章 劫粮 - 双鸯并 - 奚奴 “我知道了,姑母一定是要灭我的口,她和澄王都是毒蝎。” 眼看着李乘风的眼睛愈发地红,刺激的差不多了,宛矜玥冷着脸听他嘶吼。 “澄王拉拢颍郡王和靖王不成,就和南洺合作。” “南洺想要皊州,澄王想要上位。他们想要灭我的口,我不甘心!” “一定是这样。还有书院,书院和他们也有合作,书院想要找一个女子,澄王他们也答应了。书院会帮他们加速登上皇位。” “她不是我姑母,她是蛇蝎。元皇后是她弄死的。” “嫡亲姐妹又如何?有权利重要吗?” 李乘风红着眼,望着周围,他仿佛听见无数声音在说:你是弃子,你要死了。 “不——该死的是你们,你们这群蝼蚁。”李乘风重重地撞向了牢门,额角破了个窟窿,鲜血如那湍急的小溪般外流。 宛矜玥一直静默地站在牢门外,看着这发疯般的人。她的心中如同有万千只蚂蚁在咬,自己的父亲,真的是死在了澄王手里。 她又想起了那个夜晚,那陌生女子的凄厉叫声。 这澄王好像活得太长了。 在鞭子中的云媱自是听见了这些话。 皇室中人,无论在哪个国家,都一样的腌臜。 权力二字有时候可比这丹药有用得多,争权夺利之人永远喜欢踩着无辜人的尸体,上位。 比如她那已经死了的姨母,她想要权力,便要用尽一切办法使自己和自己无辜的母亲一道去死。 发现腰间令牌和假圣旨不在了的钱天和,急急忙忙地来了县衙地牢,望见的便是一脸清泪的宛矜玥,和那撞晕了的李乘风。 钱天和递出了自己的手帕,静静地等待着。 宛矜玥接过手帕缓缓地将面上的泪痕擦净,她下颌原本被修饰的颇有棱角,此刻在泪水冲刷下,显得面上有些脏。 钱天和望着眼前这尽显女儿态的宛矜玥,心中微微荡了几分涟漪。 李乘风再次醒来的时候,药效已过,但他却成了彻头彻尾的疯子。 昔日的贵公子,披头撒发,时而和蟑螂说话,时而抱着老鼠呵呵傻笑。 云媱心有疑惑,没听说乱心丹有这功效啊。 李乘风疯了,该套的话也套完了,但一个疯子所说之言,多半是不能作为证据了。 叶承平听着钱天和的上报,不清楚这小子是怎么让这李乘风开了口,说了这些杀头的大事。 心知此事事关重大的叶承平急忙写了奏章和加急军报一起,呈送回了栎阳。 李千户与众将士夜袭南洺军营,敌军投石反击,中头部,醒来疯癫若孩童。臣惶恐军医医术粗略,延误其病情,故陈情于此。 没有证据的事不能乱说,还是将这疯癫之人送回栎阳吧。 四月初,李乘风踏上了回都的路途,与之随行的还有两名护卫。 春已深,和风徐徐,李乘风出发后的第二日,宛矜玥和钱天和辞了行。 为了找寻真相,兜兜转转了那么久,却没想到一颗丹药便让真凶浮出了水面。 是时候回栎阳了。 钱天和看着翻身上马的宛矜玥,心中有无限感慨。 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钱天和不会说那安慰人的话,他牵着马将宛矜玥送到了梦苏桥的另一头,简单道了别。 都谷雨了,这雨怎么还有几分凉。 宛矜玥背着干粮,挎着水囊,快马赶向了栎阳。 钱天和望了望梦溪县东南处方向。 不知道这萧老弟,劫粮劫得顺不顺利。 ------------------------------------- 边境处,无名山谷,多天的山野生活,萧轩宇已然成了野人,他面上挂着长长的胡须。 这几日,他们陆陆续续准备了不少圆滚滚的大石头,还有带着刺的荆棘,押送南洺军粮的队伍却迟迟没有出现。 小红旗在山谷入口处挥舞,目标出现了,押粮车队缓缓前行。 滚石被迅速推下,带着荆棘的圆木紧跟其后,前后的路都被堵死了。 时机到了,万箭齐发,感受到死亡危机的南洺士兵四下逃窜。 箭雨纷飞过后,上千士兵沿着蜿蜒的小路急速冲下了山谷。 重伤的南洺士兵被补刀,轻伤的被俘虏,只有极少数有血性的士兵还在拼死抵抗。 这其中便有蒋良哲。 此次粮草计划,是祁阳平策划的,六只队伍齐发,是为了掩护真实的粮草车队。 祁阳平和其余四人各自带着一支虚假队伍走了其它路线。 作为平元忠核心亲信的蒋良哲押送了真正的粮草。 萧轩宇手执碧色长剑,招招直逼蒋良哲的要害。 剑花飞舞,蒋良哲很快败下阵来,他被俘虏了。 萧轩宇指挥着士兵,执行着下一步计划。 粮车上的粮草被搬下,贮藏在了山崖上的洞穴里,一袋袋枯柴被装上了粮车,这其中,有磷粉。 蒋良哲松了松自己被紧紧绑住的手,从袖口处摸出了藏着的碎刀片。 他自幼便嗅觉灵敏,仅靠气味便能分辨大多数物什。 他隐隐约约猜到了萧轩宇一行人的计划,扮做南洺军,借着运粮,火烧军营。 身边一个又一个士兵的军服被扒下,紧接着便是一刀入腹,干净利落。 眼看着时间不多了,满手血痕的蒋良哲终于割断了绳子,他飞快地摸出火折子便往远处的粮车上扔。 霎时间,火光四起。 刚刚搬运过枯柴的士兵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磷粉,火舌掠过之处,无一幸免,一个又一个火球在挣扎着。 萧轩宇离火势较近,还未反应过来,面上便被火舌侵扰了,钻心的疼痛袭来,他疯了一般地冲向了火圈的外围。 好不容易冲出火圈的萧轩宇,只觉得自己浑身都火烧火燎地疼,他强忍着疼在那嫩绿的青草堆中翻了又翻,火终于熄了。 恢复了部分神志的萧轩宇望了望四周,士兵们在火圈中翻腾,逃出来的只有他一人。 蒋良哲则早已趁乱沿着小路逃窜了。 东风徐徐,火势更旺了。 心知无力回天的萧轩宇默默走上了小路,他突然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该走向何方。 第41章 死战 - 双鸯并 - 奚奴 蒋良哲飞速地走在山间小道上,早一些回军营,便能让平将军早一些知晓局势。 运粮队伍的被袭,也让蒋良哲心中有了疑问。 六支运粮队,皊州军的斥候本事那么好的吗?偏偏劫到了这真正的粮草。 这南洺军中恐怕有细作。 蒋良哲水性不算好,这次为了抓紧回营却选择了走水路。 他翻过这边境的无名山,在山脚下花了一个时辰用断刀砍了数根毛竹做了一个简易竹筏,逆流而上,终于于夜半在南洺军营东部上了岸。 平元忠是在翌日清晨见到的蒋良哲。 原本俊逸的男子,此时狼狈异常,外衣的袖子没了,露出了里衣,衣摆也被撕得破破烂烂。 为了固定竹筏,蒋良哲除了撕毁身上的衣物,再无其他选择。 “将军,军粮被劫,粮队全军覆没,末将有罪。” 蒋良哲跪在平元忠的面前,将头俯得甚低。 平元忠并未说话,他在想今日收到的朝廷文书。 表面是鼓励他,实际却是在怀疑他督战不力,延误了战机。 毕竟这常胜将军,自打偷袭之后,除了拿下了皊州城,这战局并无任何进展,朝廷中已有不少文臣对他不满了。 现如今又没了粮草补给,平元忠站在中军大帐眉头紧皱。 “起来吧,军粮的事容后再议,你先下去医治。” “将军,末将有事禀报,此次军粮一事,末将怀疑我军有细作。” 闻声,思绪远游的平元忠被扯了回来。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军中有细作,但从劫粮一事看,这细作品级或许还不低。 “你先下去休息吧。”蒋良哲应声退下。 平元忠望着面前的沙盘,陷入了沉思。 细作一事,容后再查,军粮只够撑三日了,若是能在三日内拿下梦溪县,南洺军还有一线生机,若是不能,将大部队后撤才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再三犹豫之下,他还是决定将八万大军后撤回南洺,剩余一万坚守皊州城,他愿意和这一万将士共存亡。 人只有活下来,才有机会得到更多,那归国的八万好儿郎终有一天能再打回来。 ------------------------------------- 萧轩宇一行人全军覆没的消息是在两日后传回军营的。 那场大火,不止一个幸存者。还有两个在山崖洞穴处看守军粮的士兵幸免于难。 南洺军军粮成功被劫,劫粮的人全军覆没,钱天和不知道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 他一直在等着那南洺军营的火光,火光一起,说明这粮草劫成功了。 他便会带着四千轻骑、六千士兵从另一面夹击南洺军营。 刘骁也会带着主力部队攻打皊州城。 而今的局面却是钱天和未曾想到的。 他不禁想起了自己和萧轩宇的初见。 那时的他刚满九岁,去靖王府做客。 那是一场喜宴,靖王娶了自己的表妹当续弦。 吃完酒的大人们仍在闲谈,各家各户的孩子则聚在了靖王府的花园中嬉戏玩耍。 萧轩宇那时是个瘦瘦的小男孩,带着几分怯弱,看起来还没有姜梓悦高。 他手里拿着一只蹴鞠,上前邀请钱天和一起玩。 钱天和到现在还记得,那只蹴鞠是红色的,上面并无多少纹饰,皮子的接口处有些粗糙,针脚也有些歪歪扭扭。 后来他才知道,那蹴鞠是萧轩宇早逝的母亲,亲手做的。 靖王之死的真相,还没来得及和他讲,他怎么就死了呢。 钱天和望着面前的地形图,皊州城还在南洺军手里。 他要让大红色的崤东军旗重新插上皊州城墙。 ------------------------------------- 千余人的丧生才换回了如今的局面,从时间上看,这南洺军的军粮已撑不了两日了。 叶承平决心趁着这难得的时机,一举将这南洺军赶出崤东。 皊州城内有南洺军七万,城外有一万。 若是直接攻打皊州城,城外的一万大军便会从东侧围攻皊州军。 若是只对城外驻扎的军队动手,城墙上的南洺军便有可能会居高放暗箭偷袭。 叶承平决定从两面同时出击,首要任务还是要一举歼灭城外的南洺军。至于城内,粮草不足,围城静待,饿不死他们。 一万擅长箭术的将士埋伏在了洺水南岸。 两万强攻皊州城,剩余六万,一万守城,五万冲着皊州城外的南洺军而去。 南洺军的每日升起的炊烟好似没有减少,人却已转移了大半。 钱天和带着五万大军逼近南洺军营时,这里只有一千余人了。 平元忠已经转移进了皊州城,南洺军营断后的将领正是死里逃生的蒋良哲。 小型投石车,投掷着一个又一个的油罐子,埋伏在洺水南岸的弓箭手,此时在军营北面制造着箭雨。 钱天和坐在枣红马上,看着那高高的火舌。 他身后远方是正在攻打皊州城的刘骅一行人。 喊杀声冲天,这是战场,也是人间炼狱。 蒋良哲作为断后将领本就抱着必死的决心,他只恨这铺天盖地的火,不能让他在临死之前和敌军堂堂正正的战一场。 钱天和骑着东乌,望着这在火海中翻腾的众人,眼前不断闪现着的,却是萧轩宇的脸。 五万将士对一千,毫无悬念的屠杀,从火海中冲出来的,没有一个能逃过皊州军的补刀。 平元忠站在皊州城的北城墙上,物资匮乏的他们,能往城下投的,只有那坚硬的石块以及大大小小的圆木。 箭支也没有多少了,平元忠将箭支分给了箭术一流的将士,他们站在城墙上,只有一个目标,射杀敌军将领。 这次带兵的刘骁,曾是皊州军的千户,上次诈降,他带领了万余人在梦溪县北门成功全歼了平元忠所带的千人精锐,故而上次封赏,刘骁和钱天和平级,皆封了从四品的将军。 刘骁有勇有谋,沉稳度也不输于钱天和,但他有一个致命弱点,好色,看见美人就走不动道。 故而叶承平肯重用他,却没打算把他当继承人培养。 一支羽箭正瞄准着队列中央的刘骁,平元忠和一众士兵在城墙上杀得眼红。 石块没有了,圆木也用完了,不断有皊州军借着绳梯登上城墙,心知大势已去的平元忠拼命的杀着敌。 血迷住了平元忠的双眼,城墙上的皊州军却怎么也杀不完。 第42章 撤退 - 双鸯并 - 奚奴 沈瑜身穿着和平元忠一样的服制,手中拿着那染血的大刀,一路砍杀着,终于来到了平元忠身旁。 “将军,一切已经安排好了,大军已经退到南洺境内。” 不断有皊州军借着那绳梯翻上城墙,平元忠闻声并未减慢手中动作。 平元忠抬眼望了望两边角楼的弓箭手,箭支划破天际,直奔着刘骁的心肺而去。 结束了东边战场的钱天和将将与刘骁一行人汇合,羽箭翻飞,他迅速夺过身旁人的弓箭,两支箭羽相撞,刘骁并未受伤。 其他人便没这么好运了,箭雨齐飞,不少千户都被射伤了胳膊大腿,还有少数命丧当场。 七万对一万的攻城战,愈发变得没有悬念。 城墙上的南洺军却不知何时后撤了一半,平元忠带着这五千余人,飞速的赶往了南边,沈瑜则作为断后将领在城墙上苦战着。 沈瑜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他只感觉自己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少,本就不算宽广的城墙上,渐渐没有了落脚之处。 他站在尸山血海中,用尽了自己最后一点力量,他倒下之时,看见东方出现了一丝亮光,随即便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这场仗,是于翌日清晨结束的。 城破之时,无数的火光齐飞,皊州城成了一片火海,大火整整烧了三个时辰方被救灭。 南洺军死伤无数,几乎全军覆没,皊州军伤亡千余人。 皊州城外,南洺军曾经驻扎过的河滩焦黑一片。 钱天和迎着朝阳,亲手将大红色的崤东军旗插上了有几分焦黑的皊州城墙,他远眺南洺方向,那里也有一片焦黑,埋藏着无名人的尸骨。 舒白一身亲卫打扮,站在钱天和身后,他也在望着南洺方向。 劫粮之后多方夹击南洺军的计划,是他提出的,要不是他自幼长于山中,丝毫不通水性,他一定会跟着萧轩宇一道出发。 舒白的眼前不断浮现着萧轩宇的脸,那是一张有几分憨厚的脸,明明是贵公子出身,却比舒白还像那山野平民。 他低头望了望自己的双手,也许从自己决定参军那一刻,便注定了这手会染满鲜血。 这鲜血,有些是敌军的,有些是战友的,或许还有自己的。 ------------------------------------- 符广一直半梦半醒,他只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己好像在移动,也感受到了有人在给他喂药。 他很想睁开眼瞧瞧外面的景象,可眼皮却似有千金重。 等他再次醒来,已过了三四日,他已经退到了南洺境内。 那是一座颇小的城池,随意一瞥,都能看见城边的小山丘。 身旁皆是伤兵,符广挣扎着坐了起来。 他的头已经不疼了,就是长期躺着,四肢都有些发麻。 “这小子竟然活了。”开口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络腮胡子,他的双手皆被木板固定着。 周围的伤兵仿佛看着什么新奇玩意,一个个都盯着他看。 符广面带疑惑地望着大家,右手不自觉地便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凹进去了? 那是一个比铜钱大一圈的不规则坑,符广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再次用左手确认了一遍。 他的脑子真的有坑,他突然理解了面前的一圈人。 要是自己遇见这样的怪人,也会用看猴戏的眼神看别人的。 “你小子叫什么名字啊?”是那个络腮胡子。 符广闻言一愣,“常二。” “还记得叫什么,这小子没傻。” “来来来,赌输的给一下钱。”络腮胡子勉强抬起了固定着的双臂,面带笑容地收了一圈钱。 符广透过窗户望着外面和皊州城完全不同的景象,心下有了几分猜测,这南洺军是将伤兵转移了? 还是这南洺军败了? 伤兵营中,此时正是热闹时候,快到午膳时分了,七七八八地聚在一起说笑。 心中疑惑的符广,缓缓下了大通铺,他想望望这营帐外的景象。 一座座营帐相连,绵延了半里。 符广在心头默算着,这里应该有九万人,看来皊州城不出意外已经回到了皊州军手里。 络腮胡子站在符广的斜后方,突然便出了声。 “小子,想家了?” “没有,睡太久了,这局势好像已经变了。” “局势没什么变化,这皊州城还会打回来的,还有数十万百姓等着梦溪河的水呢。” 符广闻言沉默地望向了远方。 ------------------------------------- 将那南洺军赶出境内的皊州军士气大振,皊州城一派欢乐喜庆之相。 战报已经送回都城,再过几日,将士们就能受到封赏了。 士兵们聚在一起数着自己砍下的人头,算着自己能以此拿多少银钱。 钱天和望着周围热闹的众人,突然感觉自己有几分格格不入。 这欢乐的景象在五日后到达了顶峰,朝廷的封赏下来了。 统帅叶承平受封正二品龙虎将军兼任皊州军总兵,钱天和受封正四品明威将军兼任皊州军副总兵,刘骁则受封正四品广威将军。 在劫粮行动中英勇就义的靖王萧轩宇赐谥号忠勇,以亲王之礼下葬。 舒白则留在钱天和身边仍为亲卫。 钱天和好不容易从热闹中逃了出来,他拿着两坛酒,坐在那皊州南城墙上,独自饮着。 舒白今日没有穿那重重的盔甲,一身素白衣裳的他,也来到了皊州城墙上。 他望着那本该意气风发的年轻男子孤寂地喝着酒,犹豫再三之后,他还是抬脚走向了钱天和。 他自来熟地拿起了酒坛,一言不发地喝着。 坛中酒已没了一半,舒白斜倚着城墙,突然开了口,他的声音甚为特别,仿佛那缓缓流淌的溪流。 “这战争才刚刚开始。” 钱天和闻言转过了头,他的声音有几分沙哑“是啊,这战争才刚刚开始。” 一场和夺嫡之争息息相关的边境之战,那栎阳城中的皇子还没能拿到自己想要的,这战争便不会结束。 更何况,这南洺军并未被打到无还手之力。 舒白望着那远方,心中想起了在山间练功的女子,神情专注,心无旁骛。 七年前的影像和宛矜玥的身影重叠到了一起。 相遇本是缘,可惜遇到的太晚,人家叫你一声舒大哥,心里喜欢的却是那钱将军。 各怀心思的二人,就这么缓缓喝着那坛中酒,静坐到了天明。 第43章 回都 - 双鸯并 - 奚奴 三月,青兰知晓自家小姐平安无事后,便向苑家辞了行。 她处理了江州酒肆的部分杂事,便去往了玥州城。 在玥州,她又开了一家酒肆,顺带等着自家小姐一道回栎阳。 快马加鞭,甚少休息的宛矜玥在四月初六携青兰到达了栎阳府。 她抬头望了望这晴朗的天空,阴霾过去,阳光才能给万物带来生机。 夜半,宛矜玥一身夜行衣,出了宛府,直奔西城破庙而去。 沈开济手里拿着近来整理的情报,正坐在破庙的犄角旮旯里等待着。 “连公子,近来可好。”沈开济一身破烂衣衫,行为举止皆透着粗俗,旁人已很难将眼前的男子和昔日的贵公子联想到一起。 沈开济闻声抬头,却未起身,他仍靠着墙,坐在稻草堆上。 这宛姑娘,好像长高了几分,身上还多了几分杀气。 沈开济本就对栎阳的大小官员了如指掌,上次没能认出宛矜玥,实在是因为宛家回都时日尚短,再加上沈开济忙于家事,一直没空看下面人呈上来的画像。 直到宛矜玥离京,沈开济才得了空,初看画像,那种熟悉感使他奇怪,多方查探下,沈开济终于知晓了,这苑公子就是这颍郡王家的三姑娘。 沈开济随手拍了拍自己的裤腿,拿着一叠整理好的文书,递给了宛矜玥。 “你要的东西,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吧,我还有姐姐和侄子,没兴趣陪你干这以命做注的营生。” “这段时间帮你盯着澄王,就当是还你上次相帮的情分。” 宛矜玥看着离去的男子,并未出言挽留。 她将文书收好,御起轻功直奔宛府而去。 风影步?刚从澄王府出来的尘落看着远行的黑影,迅速御起轻功紧跟上了宛矜玥。 这一次的尘落,刻意收敛了呼吸声,也不上屋脊,就在大路上远远地跟着。 这人进了宛府。 尘落看着那高高的院墙,心下又有几分后悔,当时怎么不多试探几次这宛家三姑娘。 此后几日,尘落一直派了苍鸰监视宛府。 丹若院中,烛火通明,宛矜玥打开了文书,细细地研究了起来。 宛矜玥第一次撞见澄王掳掠民间女子,是今年的正月十五。 而后几次,根据沈开济的调查,分别是在正月廿九、二月十五、二月廿九、三月十四、三月廿八。 今年的正月是小月,只有二十九天,二月三月均是大月,有三十天。 正月廿九离二月廿九相隔了二十九日,二月廿九离三月廿八也是二十九日。 每两次间隔均是二十九天,中间间隔则分别是十五十四。 那下一次,便应该是四月十三。 自从知晓了真相,宛矜玥便有几分坐不住了。 她不愿意慢慢积蓄力量,靠扶持其他皇子夺嫡来复仇了。 要是自己是那被掳走的女子,也许有机会将其一击毙命。 宛矜玥大胆地思考着。 还有七日,宛矜玥着手准备起了后续行动。 云媱能和其心意相通,她听着宛丫头的打算,开始一通纠结。 简单粗暴的复仇方式若是能一举成功,也不见得不能全身而退。 但一旦失败,就算能掩饰身份,不牵连家人,自己也会难逃一死的。 云媱不希望宛丫头去送死,又说不出那劝慰的无用之言。 她太清楚,那种迫切的想要一个人去死的心情。 宛矜玥再次快速翻看着沈开济整理好的情报。 二月十五日,曾有一银发黑袍男子出入澄王府。 栎阳府,银发黑袍之人,恐怕是只有那新晋国师了。 这两人也有钱权交易?这澄王还真是对那宝座势在必得。 从江州游玩回都的小妹,更喜欢舞枪弄剑了。 这是宛子阳对久不归家的小妹的第一印象。 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宛矜玥便开始苦练短剑。 这短剑无名无款,款式常见,是宛矜玥一早便吩咐青兰找人打造的。 她原本是想用来防身的,现如今看来,也可以拿来杀人。 云媱被宛矜玥放在了丹若院中的石榴树上,在那里,她能清楚地看清宛矜玥的动作。 “左臂没伸直,右臂力量不对,是用大臂带动小臂。” “对,这次对了” “……” 宛矜玥所练剑法乃是飞絮剑,这飞絮剑,讲究的是一个准字。 柳絮纷飞,却能一击必中,这实在不是什么速成之功,上一世的云媱曾苦练了整整四年。 在这短短七天的时间,以宛矜玥的天分,可能连门都入不了。 可云媱不会别的,她上一世就学了风影步、飞絮剑和四面刀。 四面刀对于所学之人要求不高,可对使用的兵器却有严格要求。 修习四面刀的人,一定要使那薄如蝉翼的匕首。 云媱曾用于自尽的蝉衣,正符合要求。 可一时半刻,以宛矜玥的财力,是买不到这样的神兵利器的。 ------------------------------------- 四月初九的清晨,阳光明媚。 姜梓悦望着手上的书信,手控制不住地在抖。 萧轩宇死了,死于边境,尸骨无存。 明明几个月前,他们还一起上街呢。 还一起讨论着,今年什么时候请媒婆将两人的婚事定下来合适呢。 明明上个月,自己还收到了他亲笔写的信呢。 他怎么就…… 姜梓悦坐在梳妆台前,望了望铜镜中的自己。 那头上的桃花钗是两人一起逛集市所买。 这身上的春装,是萧轩宇挑的料子,就连这衣服样式也是两人一起定下的。 她默默地将头上的饰品悉数取下,又将身上的桃红衣衫脱了,叠好。 只着里衣的姜梓悦就这么孤零零的站在房中,她在望,在望着那皊州方向。 她曾经心心念念的轩宇哥哥再也回不来了。 ------------------------------------- 澄王是在早朝之时,听到的消息。 他面上一派悲痛之相,心里却有几分高兴,。 他看上那桃花美人不是一年两年了,现如今这小子死了,想将那姜姑娘娶入府中,便容易多了。 突闻噩耗的宛矜玥是十分想去见一见姜梓悦的,可四日后,自己便要夜探澄王府了,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多和别人接触为妙。 第44章 吊唁 - 双鸯并 - 奚奴 下了早朝,宛子阳摘下了身上色彩艳丽的佩饰,换了一身素衣,前往了靖王府吊唁。 旧丧未过,又有新丧,那萧王氏,双眼通红,面带泪痕,看得来人无不惋惜。 幸好,这靖王府还有二儿子萧轩祁。 萧轩祁一身素衣,面色煞白的站在灵堂前,极薄的唇透着阵阵青紫。 这萧轩祁年纪尚小却一派重病之相,身高倒是与同龄人相当,就是瘦得像张纸,好似那风一刮,人便会随风跑了。 他和他壮得像牛一般的兄长,截然不同。 上了三炷香,行过拜礼,宛子阳便走了。 这后头的热闹,他并未瞧见。 澄王亲自来吊唁了,还颇为有礼的穿了素衣。 面容上的悲戚,仿佛这死的不是他一个寻常堂弟,而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姜梓悦是跟着父亲姜斯年一同到的。 这澄王在里面吊唁,寻常官员自是只能暂且回避。 姜斯年望了望自己双眼通红的女儿,不禁叹了几口气。 原本多么合适的两个孩子啊,谁知道会出这样的事呢。 姜斯年感叹这飞走的上好姻缘,却打心底里不愿自己的女儿前来吊唁。 两人虽未定过亲,但同进同出了那么久,旁人难免闲言碎语,家世高的人家已然不再会考虑自己的女儿做正室。 要是再在吊唁时出了些幺蛾子,这女儿长得再美,也别想能嫁个门当户对之人了。 澄王装样子的功夫一流,从灵堂走出的他,面上虽不至于挂着泪痕,但那双眼通红得吓人,面色也有几分苍白。 “参见殿下。”澄王进去这会儿功夫,外面已经聚了不少官员,此时都齐齐向澄王施礼。 “免礼。”那是属于成年男子的浑厚嗓音,现如今又多了几分沙哑。 这澄王还真是个重情义之人啊。 世家小姐们不由得对眼前这个重情义的俊俏王爷多了几分好感。 姜梓悦却未注意,她一心都扑在了已经去世的萧轩宇身上。 尸骨无存,注定了她见不到这最后一面,她便想着能给轩宇哥哥多上几炷香,多烧点纸钱。 卓白晴望出了姜梓悦的急切,心下多了几分不屑。 她本是栎阳府有名的才女,可随着姜梓悦出落得一年比一年美,这整个栎阳府的人都将这注意力放到了姜梓悦身上。 她这个才女却被众人遗忘。 第一美人又如何,以后恐怕婚嫁都是件难事,卓白晴冷眼望着姜梓悦。 姜梓悦强忍着泪水,给萧轩宇上了三炷香,久留于礼制不和,她心有遗憾的回了姜府。 五皇子萧策甚为庄重的穿了一身素衣,于傍晚时分来到了靖王府。 他郑重其事地给萧轩宇上了三炷香,又遣散了众人,独自在灵堂中待了两刻钟,方才离去。 姜梓悦亲自整理了衣柜,所有桃红的衣衫裙袍,乃至有桃枝图案的斗篷大氅,都被她叠好放进了木箱中锁了起来。 一应带着桃花样式的首饰也被姜梓悦收了起来。 未来的日子还有很长,但她只想做那一人的桃花仙子。 靖王府,萧王氏心情甚好,晚膳时分,她让厨房摆了一大桌子菜在饭厅,都是萧轩祁爱吃的。 终于熬出头了,以后这靖王府,是她娘俩说了算了。 等萧轩祁正式袭了爵,她便是这名正言顺的太妃了。 再给萧轩祁娶一房贤良淑德能持家的媳妇,这日子便能过得稳稳当当的。 萧王氏恨不得现在就穿红戴绿,敲锣打鼓,好让别人知道,她也熬出头了。 上次派出去的两个护卫也是废物,让他们杀个人都能出错,补刀都不会的愣头青。 要是在那时就把萧轩宇弄死了,这爷俩的丧事还能一起操办,事都能省不少。 萧轩祁望了望饭厅里的佳肴,突然不是很想吃这顿饭。 萧王氏灿烂地笑着,仿佛家中不是在办丧事,而是在办喜事。 这种感觉令他厌恶,萧轩祁借口身体不适快步离开了饭厅。 萧王氏的灿烂心情并没有被破坏,她一个人坐在饭厅的主座上,慢慢品尝起了满桌的佳肴。 ------------------------------------- 离四月十三只有三日的时间了。 宛矜玥一身黑衣的出了宛府。 她今日是去踩点的。 苍鸰紧跟其后。 风影步?看来这十有八九就是主子要找的人了。 和沈昙一同潜入崤东四年的苍鸰升起了几分希望。 出了宛府后门,是桉木巷。再往北走一里,是澄王府侧门所在的锦衣巷。 巷子口处有一棵百年香樟,枝繁叶茂,是个躲藏的好地方。 苍鸰在暗处观察着宛矜玥的一举一动。 月光洒在了她的脸上。 是那双极为罕见的浅棕色眸子,苍鸰原本还存着几分怀疑的猜测变为了肯定。 这是曾交过手的宛家三姑娘。 勘探好藏身之处的宛矜玥,迅速闪进了澄王府,直奔那锦宁院而去。 锦宁院平时是无人居住的。 宛矜玥看了看东厢房的构造。 有窗,窗子没被钉死,窗子外是锦宁院的东墙,翻过东墙再走过一片花园,便是澄王府的侧门了。 从这直接翻出去,也许能顺利逃走。 两道院墙而已,要是运气好,翌日清晨才会有人发现澄王身亡。 宛矜玥仔细打量着周围,又找了个制高点研究着澄王府护卫的夜巡规律。 再次回到宛府时,已是丑时三刻。 还有两日,便能知道结果了。 ------------------------------------- 四月十二,宛老夫人召集了一众孙辈,到百岁堂吃了顿团圆饭。 下月十二,便是宛矜岚出阁的日子了,作为孙辈当中第一个成家之人,宛老夫人自是异常重视。 宛矜玥从妆奁盒中拿出了红珊瑚番莲花钗作为长姐的添妆礼物。 那本是宛苑氏的遗物,按理说,自是要留给嫡亲女儿做嫁妆的。 宛矜玥将其放在阳光下细细端详,晶莹剔透的红珊瑚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莲花花瓣仿佛在随风摆动。 但她已经想不起母亲的确切模样了。 母亲应该是希望自己能带着这钗出嫁的吧,母亲会喜欢怎么样的女婿呢? 长姐名义上也是母亲的女儿,带着这钗出嫁,也算是圆了母亲的心愿吧。 青兰识相的接过了红珊瑚番莲花钗,将其装入了精致的红丝绒礼盒中。 第45章 暗杀 - 双鸯并 - 奚奴 一顿团圆饭,热闹异常,宛矜妤调笑着自己的姐姐。 “姐姐到时候一定是这江州最美的新嫁娘,就算不是,在苑三哥哥眼中也一定是的。” 宛矜岚向来是个脸皮薄的,被妹妹说得面红耳赤,好不尴尬。 宛矜玥看着其乐融融的一家人,面上的笑愈发灿烂。 宛子阳却皱了眉头。 小妹最近行为很异常啊,练武愈发勤了,人也常常不在府中,父亲的死,难道她查出了什么? 这种时候,她不是应该帮着二妹一起欺负大姐吗? 而且她一眼又一眼的望大家是什么意思? 以后看不了了?多看两眼? 宛子阳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可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断是对的。 团圆饭结束后,三姐妹约着去到了宛矜岚目前所居的云林院中。 “长姐的手艺好好啊,这绣工真精美,针脚也好细密。”宛矜妤摸着那绣好的嫁衣,眼中是掩不住的羡慕。 这个活泼的小姑娘,早已从退婚的阴霾中走了出来。 现在的她,对嫁人还是有几分少女期待的。 宛矜玥站在一旁,细细摸着这翠绿色的嫁衣。 自己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穿上这嫁衣。 “长姐,这扇子也是你亲手做的?”宛矜玥闻声望向了宛矜妤方向。 她手里拿着一把翠绿色的团扇,上面有那齐飞的蝴蝶,并蒂的双头莲,这扇子承载着女子对新生活的向往。 宛矜玥摆了摆手,青兰便将那红丝绒礼盒递给了宛矜岚的大丫鬟雅芝。 “长姐,这是小妹给你的添妆礼,祝愿长姐和苑表哥琴瑟和鸣。” 宛矜妤见状也忙拿出了自己的礼物。 “长姐,这是我那份,以后去了江州要照顾好自己。” 宛矜岚眼含薄泪,看着眼前的两个妹妹。 她虽是庶女,自小却从未受过苛待。 自己和妹妹皆是在自己的生身母亲陈姨娘身边教养长大。 倒是三妹妹,五岁便没了母亲,祖母又是不管事的人,反而是乳母带大的。 “二妹与三妹也要照顾好自己,以后找个好归宿,无论离得近或远,都要常来往。” “这是我绣的手帕,赠给两位妹妹做个念想。” 宛矜玥摸了摸这绣工精美的手帕,方方正正地将其叠好,收到了袖口之中。 四月十三日,将将日暮之时,宛矜玥便拿起了螺黛,修饰起了自己的面容,这一次的她,将自己的面容画得异常瑰丽。 夜行衣早已备好,是那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粗布,宛矜玥还刻意将袖口和衣领的滚边处拆了,检查其是否有制衣坊的制牌。 平时随身携带的,能代表身份的物什,宛矜玥都将其摘下了。 这净白的丝帕,是那钱木头的。 宛矜玥迟疑了几分,还是将其叠好,放进了自己妆奁盒的暗格中。 一更将将打过,出门的时间到了。 宛矜玥腰间别着蟒鞭和短剑,御着轻功迅速的来到了那巷子口的香樟树前。 借力起跳,宛矜玥稳稳地落在了树杈上。 安静的夜晚,两名颇为壮硕的小厮,扛着那黑色布袋疾步走着。 一股暗香袭来。 宛矜玥从香樟树上跳了下来。 两名小厮却好似看不见。 这是云媱教宛矜玥炼制的须臾香,可以使人陷入短时间的虚无状态。 宛矜玥解开了黑布包,那是一个和姜梓悦有着五分相似的女孩,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宛矜玥心间升起,这澄王不会喜欢姜梓悦吧。 心下有着怀疑的宛矜玥并未减慢手中速度,她将那无名女子的外衣扒了,匆匆地套在了自己身上。 再将那女子扶到黑暗中藏好,自己则钻入了黑色布包中。 一刻钟的功夫过去了,两名小厮双眼茫然地互相望着,脚边是打开的黑布包。 这边在巷子口躲藏的宛子阳还在权衡,是该配合自己的妹子干这杀人放火之事,还是先将其打晕带走好好教育一番。 那边,小厮便连忙系紧黑布包,匆匆进了澄王府。 ------------------------------------- 尘落在暗处观察着,是须臾香的味道,尘落不再迟疑,准备出手劫人。 澄王却突然出现在了侧门,听说今日的女子品相极佳,和那栎阳第一美人有五分相似。 还未到锦宁院,澄王便匆匆解开了黑布包,不是很像,却别有一番韵味。 澄王横抱着美人,心情颇好地进了屋。 宛矜玥紧紧握着袖中短剑,她被放在了床上,脸上痒痒的,是那变态在摸自己的脸。 澄王在床边坐下了,瞅准时机的宛矜玥迅速射出短剑,偏了几分,没能直中心腹。 澄王紧紧捂着自己的双腿间,剧烈的疼痛使他面色有些发白。“快来人,抓刺客。” 眼见着一击未中的宛矜玥不再停留,她御着轻功迅速跳出了窗外,直奔澄王府的东边而去。 只需翻过两道墙,自己便能逃脱了。 颈后吃痛,宛矜玥晕了过去。 在府外的宛子阳,听着这喧闹的澄王府,便知出事了,刚准备不顾一切往里冲的他,将将遇上了,抱着宛矜玥的尘落。 尘落今日将白发挽了起来,乌黑的袍子紧紧遮住了面容,只余那毫无特色的黑色双眸。 宛子阳御着轻功一路猛追,却还是跟丢了。 跟丢了人的宛子阳觉得自己脑子里像是被无数巨雷劈过,麻木中带着疼痛,随即,街上的喧闹便令他清醒了几分。 不平静的夜,澄王遇刺,栎阳巡卫营出动了上千士兵,栎阳府被封锁。 客栈、官驿、青楼都被严查,这么查下去,也许还会搜索西城,说不定也会搜查东城。 反应过来的宛子阳,一路躲避着巡卫营士兵,火速赶回了宛府。 他一路翻墙,快速叩响了丹若院的西厢房。 那是青兰和莺儿的居所。 原本就睡不着的青兰,听见急促的敲门声,忙冲出去开了门。 “少爷?”本以为是姑娘回来了的青兰并未披外衣,只着中衣的女子顿时红了脸。 “你赶紧去玥儿的屋子里,再在脸上画些疹子。” 青兰忙闻声而动。 宛子阳则火速回了自己的院子,里衣被汗打湿,他忙从衣柜中抽了一套干净里衣换上。 第46章 红鹂 - 双鸯并 - 奚奴 栎阳巡卫营的士兵,搜了一整夜,除了在澄王府外找到了个品貌上乘的良家女子,并没能找到什么可疑人物。 整个西城都翻遍了,东城普通官员的宅院也搜了,就是没能找到那刺杀之人。 澄王卧在床上,听着那亲卫的禀报,一无所获?这群废物。 越想越气的澄王将那刻着并蒂莲纹样的奚山瓷枕砸了个粉碎。 太医已于昨夜来过了,澄王此后再也不能有子嗣了。 一个不育的皇子?还有资格成为太子吗? 他想起了自己多日未见的嫡子,还有那多月也不见一次的王妃。 澄王遇刺了,听说被刺伤了腰腹,各大世家闻风而动,纷纷派人上门递了拜帖。 回帖当天便收到了,都是婉拒的言辞,这澄王到底伤势如何,并未有人知晓。 澄王妃萧方氏此时在芳华院中,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此时正颇为乖顺地趴在她的腿上。 萧方氏摸了摸男孩的头,面带笑意地绣着荷包。 发现自己不能再生育的澄王,面容煞白地走进了芳华院。 自己智谋双全,王妃又是个聪敏之人,想必这孩子资质不会太差。 澄王径直走到了萧方氏面前,缓缓将那安睡的孩童抱了起来,萧方氏急忙站起了身,十分想要将那孩童抢回来。 醒了的萧旭突然大喊了起来,尖利的声音震得澄王耳膜疼。 他强忍着怒意,将孩子放在了面前。 长于妇人之手,这孩子不会养废了吧,澄王紧皱着眉头,望着仍在乱叫的男童,心下对萧方氏多了几分不满。 “这就是你教养出的孩子?” 萧方氏半蹲着,一只手紧紧抱着萧旭,另一只手则不断抚摸着萧旭的后背。 她不敢抬头望澄王,这个恶魔般的男子,要不是旭儿无意之间撞见了他的禽兽行径,又怎么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泪,在她的眼睛中打转,等他走了就好了,他向来不喜欢在芳华院久待的。 澄王望着面前柔弱中带着几分娇媚的女子,愈发觉得这孩子不该放在母亲身边教养。 澄王一把抢过了男童,单手将其抱在了怀中。 男孩子只会在母亲怀里求安慰像什么话?萧方氏半跪在地上,仰头望着面前的男子。 这个面容温和有礼的男子,曾经也会温声细语地同她讲话的。 “旭儿以后不用你管了,我自会带在身边教养的。” 萧方氏用手拽着澄王的衣摆,终是没忍住眼中的泪“王爷,旭儿还小。” “五岁了,不小了,该教骑射经义了。”澄王甩开了这碍人的女子,快步走出了芳华院。 萧方氏忙起身去追,女子繁复的服饰绊住了她,一路追到芳华院门口的她,重重地摔了下去,额角磕在了石坎上,半拳大小的包迅速鼓了起来。 颇感无力的她,抱着自己的双腿,无声的哭泣着。 “娘亲,不哭。”本该在屋中午睡的女孩不知何时挣脱了奶娘的束缚,径直冲到了萧方氏的面前。 萧方氏抱着面前的鹅黄女童,经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她嫁人之时,嫁妆绵延了数里,身上的翠绿嫁衣用得是那上好的翠纹织锦,要嫁的夫君是那人人称道的二皇子。 高嫁,是当家主母,没有婆母立规矩,夫君温柔贴心。 曾经的萧方氏觉得自己有多么幸福,现在的她便有多么痛苦。 哭声一直持续了两刻钟方停,萧方氏望着那锦宁院方向,心下有了几分打算,安稳的困在这芳华院中,并不见得就能守着两个孩子平安长大。 ------------------------------------ 大丫鬟青兰起了贪念,以次充好,拿了三姑娘的脂粉钱一事在短短三天传遍了颍郡王府。 原本就因混血面容颇受贵族歧视的三姑娘,竟被那劣质脂粉伤了脸,留下了蜿蜒的疤痕。 多年不管府中事务的宛老太太发话了,那青兰被遣去了郊外庄子干粗活,例银也扣到了十年后。 三姑娘院子里的莺儿成了新的大丫鬟,赐名红鹂。 青兰是当着众人的面被丢出颍郡王府的,青兰的母亲希嬷嬷哭肿了双眼,一路送青兰送到了栎阳城外。 原本活泼可人的宛三姑娘则终日带着面纱,深居简出,身边也只留了红鹂一人照顾。 ------------------------------------- 沈昙望着这静静躺着的女子,娇顺柔媚的秋波眉,真是有几分碍眼。 他亲自打了一盆水,着湿了手帕,细细地擦着宛矜玥的面庞。 还是有几分像浅儿的。 要是眼睛是蓝色的,就更像了。 云媱在鞭子中,着急不已,这宛丫头也不知道是被谁偷袭了。 当时的云媱,被别在了宛矜玥的前腰处,并没能看见自己久未相见的师父。 现如今的她又被捂在了被子里,更是没法看见沈昙的面容。 “你和浅儿长得真像。” 江湖变态?亡妻早逝?宛丫头不会有事吧。 云媱此时在鞭子里扑腾得再猛,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浅儿,等我将一切事情处理好,我就会来陪你的。” 沈昙摸了摸宛矜玥的头发,在屋内点燃了一支香,便转身走了出去。 翌日清晨,醒来的宛矜玥看着这陌生的地方,不知该如何自处,她努力回想着,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宛丫头。”云媱的声音响起,宛矜玥被吓得从床上掉了下来。 “谁?谁在说话?” 云媱望着这满面惊容的女子,这不是她认识的宛丫头。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沈昙一身紫衣锦袍,银发飞舞,仪态从容的踏进了宛矜玥所居的厢房。 “妹妹,你感觉好些了吗?” 沈昙自来熟的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面容带笑,十分温和。 师父?他不应该在霞西当他的永世帝王吗?来崤东做什么? “我是你妹妹?”宛矜玥面带疑惑的望着眼前的男子。 这个人,白毛,自己,棕毛。这是亲兄妹? “妹妹日前顽皮,磕伤了头,过几日便会想起来的。” 宛矜玥闻言摸了自己的脑袋一圈,“可我没有丝毫疼痛,也没有哪里有肿胀感。” 沈昙微微一笑,这重生还能变聪明? “自是治好了,你多在屋中静养,过几日便会好些的。” 宛矜玥望着远走的沈昙,心中满是疑惑。 第47章 疯癫 - 双鸯并 - 奚奴 疯疯癫癫的李乘风一路上甚是闹腾,同他一行的两名护卫本是钱天和身边的亲卫,在皊州军中也是有些分量的,却也不敢对这当朝皇后的嫡亲侄子使横。 故而当李乘风吵闹着要吃糖葫芦时,他们只好买糖人糊弄这傻子,都四月了,哪里还会有新鲜山楂。 痴傻的李乘风除了吃饭睡觉的时候稍微安静些,其余时间嘴里一直念念有词。 两名护卫自不会细听这傻子之言,只是安心做自己该做的事。 四月十四日的傍晚,三人终于到达了栎阳府的西城门前。 向文乐骑在高头大马上远远望着这高三丈有余的城墙。 太阳已然西偏,阳光照着他的后背,他的面前只留阴影。 栎阳西城门上站岗的士兵,穿得整洁光鲜,面上带着几分骄傲。 能进栎阳巡卫营的,都是这栎阳的世家公子,他们站在整个崤东最为繁华的地方,拿着大多数边城士兵这辈子都难以拿到的俸禄,干的事却不足边城士兵十分之一危险。 齐飞文坐在马车前室,看了看仍在愣神的同伴。 他知道向文乐在想什么,人生下来便是不同的,栎阳府的世家和边城的乡野之间,差的是一生难以跨越的鸿沟。 “文乐,抓紧时间进城吧。”向文乐闻声利落地下了马。 齐飞文坐在马车前室驾着车,向文乐牵着马和其并排而行。 李乘风突然掀起那马车遮挡的帷裳,看着那栎阳的西城门,尖叫了起来。 城门值守的士兵闻声喝道“城门庄严,禁止喧哗。” 但李乘风仍在叫,他突然疾速跳下了马车,疯疯癫癫的便往栎阳城外方向跑,嘴里还念叨着“我不要回去,他们要杀我。” 反应过来的齐飞文连忙去追,向文乐则识相的将马匹及马车移到了一旁。 李乘风最后是被齐飞文打晕了才成功带进了城。 向文乐从怀中掏出了一份栎阳府的简易地图,这是钱天和亲手所画,详细的标明了李府所在的位置。 李乘风的爷爷李鸿云是当朝首辅,兼任礼部尚书,其父李安志是工部右侍郎,两位嫡亲姑母皆是皇后,可谓是家世显赫。 他的表兄澄王更是皇子中最得官家喜爱的,这李乘风原本就已经可以在栎阳府横着走了。 纨绔子弟,潇洒肆意,直到一次宫宴,他的姑母找到了他。 她和他说,澄王年长,官家身体康健,时间拖长了,难免父子离心。 初听此言的李乘风并没有反应过来,后知后觉的他,直到走出了宫门,才明白,自己的姑母是想造反。 脖颈突然一凉的李乘风,急忙回了李府。 栎阳府出名的纨绔子弟李乘风从此收了心,去到了那艰苦的皊州军。 南洺士兵常常在边境挑衅,第一次杀人的李乘风,吓哭了。 在皊州城外的荒野,遍地死尸,其余的皊州士兵正在打扫战场。李乘风抱着自己正在滴血的刀,躲在石头后面无声的流着泪。 肩膀上的刀伤不算深,却足够痛,刚刚差一点,差一点死的便是自己了。 ------------------------------------- 风头无两的李府自是奢华无比,两名出身皊州乡野的护卫看花了眼,险些松了扶着李乘风的手。 李安志今日休沐,听闻自己的独子到家了,连忙出来相迎。 那是一张苍白可怖的脸,眼窝还有些发青,头发也有些松散零乱,自己的儿子真的疯得不可救药了? 李安志面带和善的迎接了三人“两位小兄弟一路辛苦了,这晚膳,府里已备好,烦请留下吃个便饭吧。” 刚想委婉拒绝的齐飞文还没来得及开口,这边向文乐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送到人之后,立即出城回皊州。”齐飞文想起了钱天和的叮嘱,对同伴的快嘴多了几分埋怨。 向文乐此时正忙着看这奢华精致的李府,早就将钱天和的叮嘱忘了个干干净净。 要是能留在这李家,就算当个家丁护卫说不定都比在那皊州当千户强啊,至少能求个平安。 本就是晚膳时间,两人将李乘风交给了李府护卫,跟着李安志进了李府饭厅。 向文乐一眼便望见了饭厅正中央金灿灿的莲花摆件,黄金?黄金做的摆件? 唾沫吞咽的声音传来,李安志心上升起了几分不屑,真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齐飞文也有几分惊讶,但面上并未显露。 饭厅里,李安志陪着两人用着饭,李乘风的母亲李邱氏则去后院看望自己唯一的儿子。 “风儿?”李邱氏看着面容憔悴的儿子,眼泪立马就掉了下来。 这劳什子的军营,有什么好待的,那老不死的非要让儿子去,说是对家族有裨益。 这下好了,把儿子赔进去了,这老不死的。 断断续续的哭声吵醒了晕着的李乘风。 “你是谁?你是不是姑母派来的,你要杀我,我知道,肯定是。” 李乘风尖叫着从床上跑了下来,没穿鞋的他,一会功夫便跑出了院子,在李府乱窜了起来。 脚底被铺路的石子割伤,鲜血直流,李乘风在李府的后花园中留下了一串串鲜红的脚印。 “我不想死,当朝皇后要造反,我知道她的秘密,她要杀我灭口。”李乘风一路跑到了李府接待客人的饭厅。 吃饭的三人自是清楚地听见了这大喊。 齐飞文心间一凉,他突然明白了钱天和的用心,久待栎阳,迟早是个死。 向文乐是个心大的,抱着傻子之言不可信的原则,安心的吃着饭。 刚刚还一派和善的李安志黑着脸吩咐了身旁下人“少爷在前线受了刺激,你还不快将人带回后院,再去请宫中太医来给他瞧瞧。” 李浩闻声行礼告退。 他是从小陪伴李安志长大的玩伴,现如今也算是李府下人中的二把手。 李安志这话说的和善,可这饭厅里服侍的下人,当天便失了踪。 这李府唯一的公子李乘风,也借着养病的名头再没见过外人。 心中有事的齐飞文,看着这满桌的山珍海味,望着一旁正在胡吃海塞的向文乐,有几分头疼。 他,想活下去。 第48章 逃生 - 双鸯并 - 奚奴 四月的夜晚,风还带着几丝凉。从李府出来的二人走在寂静宽阔的大街上,一时无言。 齐飞文心里怪这向文乐贪图口腹之欲,向文乐嫌弃齐飞文假清高。 城门已然落锁,齐飞文只想找个地方静待天明,火速出城,向文乐却没看够这繁华的都城。 两人最终不欢而散。 齐飞文走在宽阔空荡的栎阳城,心下有了几分警惕。 他拿着自己的腰牌去栎阳官驿要了一间客房,房中未点蜡烛,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房中,手上还紧握着那防身的长刀。 向文乐和齐飞文分离后,转身便折回入了李府,他对在李府当护卫这个想法仍不死心。 李府的主子都已睡下,管家李忠客客气气地将向文乐迎进了府,安排了一间客房住下,顺带遣人通知了李浩。 猎物送上门了?李浩吩咐厨房做了两个小菜,又拿了一壶热酒,面容悠闲的敲响了客房门。 “向兄弟,我是府中李浩,前来邀你吃酒。” 本就想讨好李府的向文乐高高兴兴地开了门。 “是李兄,快请进。”把谄媚二字写在脸上的向文乐,急忙将李浩迎进了门。 油炸花生,去骨的盐卤鸡,上好的澧水酿,没了李安志在旁,向文乐这夜宵吃得比晚膳还要放松舒心。 “向兄以后就留在李府吧,兄弟我会好好照应你的。”李浩重重的拍了拍向文乐的肩膀,仿佛两人原本就是多年的好兄弟。 “那多谢李兄了。”将嘴咧得正宽的向文乐,就这么直挺挺的往后倒去,他的好兄弟李浩,则一脸淡漠的望着这一切。 向文乐这边临死带笑,警惕异常的齐飞文则和两名杀手开始了殊死搏斗。 打斗声巨大,官驿客房中的桌子被掀飞,凳子被打碎,就连窗户都被扯烂了大半。 掀天般的吵闹,官驿中却没人被吵醒。 实战经验丰富的齐飞文一开始是占上风的,可以一敌二,时间一拖长,他便落了下风。 左肩被砍伤,后背带着血淋淋的刀痕,齐飞文当机决定跳窗逃跑。 对栎阳城并不熟的齐飞文像无头苍蝇般乱转。 跑累了的他匆匆逃进了无人的破庙,躲进了那破败中空的神像。 极轻的脚步声传来,齐飞文紧紧握着手中的长刀,只等人走近时一击必杀。 声音却停住了。 原本无人的破庙角落走出了一个少年乞儿。 “苑公子怎么突然联系我了?”沈开济手里拿着一截干枯的稻草揉着,连头都懒得抬。 “自是有要事相商。”沈开济忽然抬头,盯得青兰心头一震。 “那估计我们得先解决一下多余的老鼠。” 沈开济忽然从身后抽出了两把短剑,“接着。” 青兰勉强接住。 破庙外的大树下,两名李府护卫刚到不久,他们和齐飞文缠斗了许久,已有力竭之兆,再加上身上带伤,此时的战斗力大大减弱。 青兰不知道沈开济是什么时候知道有人在破庙门外的,但她也懂得,有些事,知道的人还是少一些为好。 比如她的身份,比如这破庙的作用。 这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的废弃神庙,这是沈开济谈生意的地方。 已然是栎阳府乞儿头领的沈开济早已不需要靠着乞讨过生活,贩卖消息,才是他的进项。 不过,他向来只帮人打听些寻常消息。 关于货物价格走势的小道消息,关于寻常富贵人家的内宅私事……都能给他带来不少收入。 但他从不掺和政局,那来钱快,可也容易送命。 好不容易活下来的沈开济,格外惜命。 唯一的例外,便是“苑公子”,因为他帮忙使沈心诺成功脱身了。 这也是沈开济愿意再见青兰的缘由,别人虽说是顺带相帮,可该还的情分还是得还。 青兰是个半吊子,堪堪应付着对方的攻击,倒是沈开济出手狠厉,与往常所见的温和模样相差甚远。 一刻钟的功夫,刚刚还鲜活的两人已彻底没了呼吸。 沈开济上前补了两剑,确定人已经彻底咽气方才转进破庙。 齐飞文受了重伤,刚刚为了逃脱又急速奔跑了大半天,左肩因为流血过多彻底脱了力。 他听着外面的打斗声,心知这是趁乱逃脱的好时候,但失血过多有些发晕的他,无力出逃,他倚靠着那破败的神像,收敛了呼吸。 沈开济自是知道神像后有人的,他脚步声极浅,一步一步的走近了神像“出来吧,我不会杀你的。” 青兰看着眼前的沈开济,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这和之前青兰见过的乞儿形象相差甚远。 不愿认命的齐飞文手持长刀,直奔沈开济而来。 眉头紧皱,面色煞白,他在忍痛,这是青兰对这个血淋淋男子的第一观感。 齐飞文最终被沈开济打晕了,带回了小院养伤,青兰则和其约了明晚再见。 沈开济身上是有武功的,但他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轻易使出的。 今日便有了几分万不得已。 沈家的覆灭固然是皇帝的意思,可那陷害沈家的所谓证物,却是李鸿云的门客冷和借着沈元正的寿宴带入的。 那东雀宫中安坐的皇帝,沈开济对其无法,可这李府他还是有能力窥探一二的。 故而这齐、向两人一进城,沈开济便知晓了。这李府想杀齐飞文,不管为何,沈开济都一定要救,那怕这会暴露自己的实力。 第二日的夜晚,乌云密布,阴风阵阵,青兰再有两日便得离开栎阳,前往瑾州了,想着尚未完成的事,青兰加快了脚步。 她今日仍是男装打扮,和宛矜玥身量相近的她,在黑夜的掩护下,来到了破庙。 “苑公子?或者说,宛姑娘?” “连公子果然消息灵通。”青兰心下有几分诧异,面上却依然云淡风轻“今日是有笔大生意,想和连公子谈。” 沈开济揣着手,面带认真的望着青兰。 “我想邀连公子和我一起建造全崤东第二个龙牙卫。” 沈开济轻轻一笑,他看着眼前这野心颇大的女子,心下有几分犹豫,宛姑娘是想给她的父亲报仇。 而自己却只是想安稳的活着,但一个巨大的情报网络一旦建成,沈开济便有了资本,保护家人的资本。 心中摇摆不定,沈开济决定后日再给青兰答复。 青兰不是不想给他时间,可这后日晌午,青兰便会以宛矜玥的身份前往瑾州养病。 在双方的协商下,沈开济同意明晚给青兰一个答复。 第49章 龙牙 - 双鸯并 - 奚奴 宛矜玥暗杀前,给青兰留了一封信,如果三日内她没能平安回到郡王府,青兰便照信里交代的做。 结果三日期限尚未到,青兰便被宛子阳叫去密谈了,澄王遇刺的事仍未过去,这栎阳巡卫营迟早是要上门一次的,哪怕是走过场。 宛子阳要青兰成为宛矜玥的替代品,这样等失踪的宛矜玥回来时,一切才可以显得自然。 青兰五官在崤东人中算是长得深邃的,带着面纱还是能唬一唬这寻常人的,再加上府中人皆知这三姑娘被伤了脸,要糊弄过去就更容易了。 她身形也与宛矜玥相似,又贴身照顾了宛矜玥许多年,还是府中的家生子……没有谁比她更适合假扮宛矜玥了。 青兰沉默的听着,看来那信,今夜便可拆开了。 回到宛矜玥屋里的青兰,点了灯,打开了那厚厚的信封,是那熟悉的娟秀字体。 青兰花了整整两刻钟,终于看完了那封长长的信。 宛矜玥信中交代,若是自己三日未归,让青兰和宛子阳挑明一切,而青兰则用她的身份活下去。 因为只有这样,当澄王满城搜索时,才不会怀疑到郡王府。 信中还细细交代了念霞酒肆的未来发展,以及为了扳倒澄王所需的一切条件,其中便包括这龙牙卫。 龙牙卫是崤东皇帝的爪牙,他们遍布全国,直属于皇帝所有。 他们监察百官,探听消息,无孔不入。 若是暗杀失败,扳倒澄王只能徐徐图之。宛矜玥让青兰代替自己,去建造一支属于宛府的龙牙卫。 信的末尾还写明,青兰年满十五岁就可将一切与宛子阳挑明,并对外宣称宛三姑娘重病不愈。 有几分私心的宛矜玥将很多事托付给了青兰,但她不忍心绑架青兰的一辈子。 ------------------------------------- 沈开济今日并未走远,他穿着破烂衣衫蹲在小院东院墙外的巷子口,思考着青兰提出的合作。 白夏坐在小院的葡萄藤下,怀里抱着一个男婴。她手里拿着破浪鼓,那婴儿黑亮的眼睛此时正盯着鼓面,破浪鼓的响声夹杂着婴儿咯咯的笑声传来。 沈心诺则在一旁用碎布头绣着那百家被。 阳光透过藤蔓,照射到三人身上,一片欢乐祥和之相。 白夏望着眼前咯咯笑的男婴,心下有了几分不忍。 今日,便是书院前来接人的日子了。 白夏手上破浪鼓摇得正欢,心神却早已飞到了远方。 她的父亲摔断了腿不假,母亲跟人跑了也不假……她当初和宛矜玥所说的身世都是真的,她只是隐了有些事。 她的父亲死的时候,她没钱安葬,因为家中唯一的老屋被族兄占了,她卖房葬父的想法被断了。 是一个高瘦男子出钱帮她葬的父,条件便是她得从此是他的人。 白夏以为是买她回去做婢女或者妾室,便一口应了。 结果不是,白夏进了书院。 在那里,有许多和她一样的女孩,她们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她们每日都在接受不同的训练。 腿脚灵活的,便习武,练杂耍,学舞蹈;识文断字的,便教琴棋书画……像白夏这样什么都不擅长的,便学察言观色,学怎么做一个好奴才,学怎么掩饰自己的身份,学如何打探消息。 白夏的第一个任务,是接近宛矜玥。 她完成的并不好,宛矜玥不信任她,她勉强能传回一些消息。 等到她被宛矜玥送给沈心诺,她的任务又变了。 变成了照顾沈心诺,变成了照顾眼前的婴儿……最近的任务,变成了配合别人偷孩子。 白夏从小没进过学堂,但她懂得每个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宝。 随着书院定的日子愈发近了,白夏心中愈发酸了,她是有几分不忍的。 甘齐挑着货担,如同往日一般吆喝着。 货郎悠扬的声音在巷子中回荡,沈心诺闻声放下了手中针线。 “白夏,家里针线没有了,我去买点,你看好宝儿。” 白夏紧了紧手中的婴孩儿,重重地点了点头。 游丞则背着竹篓,从小院西墙跳入了院中。 “把孩子给我,你的任务了结了。” 游丞伸手刚准备接过孩子,白夏却突然后退了几步,大声叫喊了起来“有贼人抢孩子了。” 正在门口挑选丝线的沈心诺,连忙放下东西便往屋子里赶。 那面容和善的货郎却突然掏出了匕首,挟持了沈心诺。 本在院墙外发呆的沈开济,闻声径直跳进了小院。 白夏正紧紧抱着怀里的婴孩儿,四处逃窜。 沈开济从腰间摸出了两把匕首,径直射向了游丞。 第一把匕首,游丞堪堪闪过,这紧接而来的第二把匕首便射中了游丞的左大腿。 钻心的疼痛传来,游丞跪在了院中。 甘齐挟持着沈心诺,本想步步紧逼换取婴孩儿,可这突然出现的沈开济武艺不低,令他忌惮。 思虑了片刻的甘齐迅速打晕了沈心诺,径直奔向远方。 沈开济迅速敲晕了重伤的游丞,又嘱咐白夏将其捆好,急忙追了出去。 人却早已没了踪影。 白夏此时正面色煞白的抱着宝儿望着院门外,眼见着有人开门,白夏的悬了几分。 只有沈开济一个人,她的心头升起难以言说的难过。 沈心诺被人掳了,沈开济想到了那个顺清郡主,那个会因为嫉妒就怂恿情夫杀人的恶毒女子。 但这两人的目的显然是冲着宝儿来的。 暂时无法追查到沈心诺下落,沈开济决定从那个昏迷的人身上下手。 白夏抱着孩子进了屋子,宝儿睁着大大的眼睛,紧紧的盯着白夏看,偶尔发出一两声咯咯的笑声。 院子中的沈开济,用凉水泼醒了受伤的游丞。 一双圆圆的虎眼睁开了,游丞试着动了动,那两指粗的绳索捆得他难以动弹。 心知逃脱不了的游丞,咬碎了自己的后槽牙,将毒药吞入了腹中。 沈开济还未开始问话,游丞便已面色铁青、口吐白沫,须臾间,这人已然没了气息。 想象中的审讯声没有传来,白夏试探着走出了房门。 只见那被绳索紧捆的男子眼珠上翻、面色乌青,一派死人之相。 第50章 抢亲 - 双鸯并 - 奚奴 犹豫了片刻,抱着宝儿的白夏开了口。 “我知道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 皱眉紧皱的沈开济闻言松了眉头,转而面色颇冷地盯着白夏。 他在等她说下去。 “是一个叫书院的地方,我曾经卖身葬父被买入了书院,留在姑娘身边,是书院的交代。” “一个星期前,书院来了信,说是今日白日里要来带走宝儿要我配合。” 白夏双手抱着宝儿,眼中多了几分清泪。 “姑娘对我好,我是知道的,公子怎么处置我都行,只要能把姑娘找回来。” 小声的啜泣声在小院中回荡,沈开济望了望渐晚的天色,不由得叹了几口气。 回小院的路上,沈开济便交代了几个得力手下,注意沈心诺的消息,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沈开济本就悬着的心又提起了几分。 已经一个时辰了,毫无消息传来。 夜色降临,沈开济急匆匆的向往了破庙。 青兰看着眼前有几分匆忙的男子,今天的连公子仿佛和往日不同。 “宛姑娘知道书院吗?” “知道。” “我愿意和宛姑娘合作,还愿宛姑娘能将这书院之事尽数相告。” 青兰依着记忆将长信上有关书院的内容说了个七七八八,沈开济本就皱着的眉头愈发挤到了一处。 章汾义是书院的人,难不成书院想要掳走宝儿,是为了以此要挟他?让他更听话? 这贪图富贵的心狠之人,约莫是不会在乎这孩子的,除非这章汾义死了,章家就此绝了后,宝儿倒是可以用来威胁章家二老。 心下有着怀疑的沈开济和青兰初初商定了一些细节,皱着眉头回了小院。 自从沈心诺出了事,沈开济便又赁了一个院子,让宝儿和白夏住了进去,还将养伤的齐飞文一道放了进去。 原先的小院则雇了一个丫鬟,他又去慈济院领了一个和宝儿极为相似的男婴,让两人住了进去。 四月十七日的清晨,已被栎阳巡卫营确认与澄王遇刺案无关的青兰踏上了前往瑾州的漫漫远途。 二十多日过去了,守株待兔的沈开济却没能等到书院的人。 ------------------------------------- 时间过得飞快,宛矜岚到了出阁的日子。 她穿着那亲手绣制的翠绿嫁衣,面上却半点笑容也无。 宛矜妤也神色恹恹,就连那宛子阳面上都有几分铁青。 这压抑的气氛令赴宴的宾客颇感奇怪,喜酒都少喝了几杯。 莫不是宛家对这亲事不满意? 这边苑家迎亲的队伍到了,苑明玄一脸心疼得望着自己闷闷不乐的新娘。 玥妹妹失踪了,岚儿很难过吧,难过到隔着这翠绿的羽扇,苑明玄都能感受到几分。 宛老夫人望了望自己的几个孙辈,也许有些事,已经在朝着难以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自己躲了这么些年,甚至不惜用药物强行将自己湛蓝的双眼换成了如今模样。 有些事,终究是逃不过的吧。 她突然有些后悔。 这么些年,要是不选择逃避,而是和自己早慧的小孙女多说些什么,也许这玥儿不会丢。 宛矜岚今日发髻华美,头上却只插了那只红珊瑚番莲花钗。 她双目含泪,俯身趴上了自己长兄的宽阔后背。 长途娶亲,这喜轿换成了马车。 坐在马车中的宛矜岚借着那哭嫁的传统,狠狠地哭出了声。 宛子阳压抑了多日的情绪也决了堤,豆大的泪珠滚落。 宛矜妤看着这长长的迎亲队伍渐行渐远,心中有着说不上的苦涩,家中未嫁的女儿只剩她一人了。 闺房密谈,七夕乞巧,元宵灯会,都将只有她一人了。 泪无声地流着。 苑明玄骑在那高头大马上,心中有着难以言说的淡淡苦涩。 江州路远,半月前便出发的迎亲车队本是一派喜庆之相的。 直到几日前,那封字迹潦草的信被送到。 表妹失踪了。 十岁的女孩,多半是被人拐卖了,就算不一定被卖到花街柳巷,也约莫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一这么想,苑明玄就觉得心里闷得慌,这嫁娶带来的喜色也谈了许多。 八十一抬嫁妆跟在迎亲队伍的后方,街上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娘,这新郎是不是不喜欢马车里的姐姐啊。” 一名四五岁的男童,奶声奶气地问着自己的娘亲。 原本无心热闹,专心吃糖的女子闻声抬眼望了望这新郎。 这个人,好眼熟啊,光是看着就令人舒心。 不喜欢新娘,不娶不就好了,莫非是迫于权势。 女子望了望那铺满长街的嫁妆,愈发觉得自己的猜想有几分道理。 宛矜玥今日穿了一身桃花衣衫,发髻是那孩童常见的双环髻,一双眸子黑净透亮。 这一个月里,沈昙每日都抽空给她讲一个时辰的童年趣事。 在忘尘香的作用下,宛矜玥相信了沈昙的话,自己名叫谌伊,是尘落法师的嫡亲妹妹,今年十岁。 而自己的兄长,本名叫谌洛,和尘落二字同音。 宛矜玥那罕见的浅棕色的眸子不知何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黑亮有神的眼眸。 第一日便发现异常的云媱再没说过话。 她害怕自己一出声,便会被宛丫头视作邪物,交给她那神通广大的国师哥哥。 失了记忆的宛矜玥多了几分小丫头的俏皮与任性。 她看这个新郎十分顺眼,就像自己曾经是他很亲很亲的人。 很亲很亲的人被逼着成亲,宛矜玥看着很不开心。 长鞭飞舞,一阵风刮过,苑明玄被掳走了。 这真是栎阳府近十年都罕见的大消息。 女童当街抢亲,最主要的是,还抢成功了。 本就因幼妹失踪心力交瘁的宛子阳,听闻消息,脸更白了。 他凭着自己的交情,请了栎阳指挥使司帮忙寻人。 人是在国师府找到的,宛矜玥手里拿着银丝糖,坐在凉亭,认真地吃着,面前是那被打晕了新郎。 沈昙远远望着这凉亭中的女孩,十岁,是他与云浅初遇的年纪。 十岁的女孩本就该如此,带着天真与俏皮,还有几分任性。 沈昙一脸宠溺的走到了宛矜玥面前。 “妹妹这是瞧上了哪儿家的俊俏儿郎?” “我没看上他,就是感觉他丧着脸,怪可怜的。” 沈昙闻言不禁莞尔,“新郎不是因为不想成亲才不高兴的。” “那是因为什么?” “他家中有妹妹丢了,伤心而已,但婚期是一早定下的。” “原来是这样,我丢了,哥哥也会伤心吗?” 沈昙不禁想起了他弄丢的云浅妹妹。 “会的,哥哥会很伤心的。” 沈昙宠溺的揉了揉肉宛矜玥的头发,直将那发髻揉散了才松手。 “哥哥。”女孩嗔怪的声音响起。“你弄乱了我的发髻。” “没事,让林嬷嬷再给你梳个更美的。” 沈昙带着晕厥的苑明玄出了府,交给了正在那里焦急等待的宛子阳。 “多谢国师。”宛子阳躬身行礼。 沈昙却懒得回应,直接转身回了谌府,那里还有他的妹妹在等着他呢。 宛矜玥站在大门后面,偷偷的望着这一切。 她看着宛子阳俊俏的面庞,莫名的暖流在心间流过。 这是谁家的俊俏儿郎? 宛矜玥不敢多看,红着脸,跑回了院中。 第51章 易容 - 双鸯并 - 奚奴 刘骁反叛,叶承平被暗杀,皊州城再次失守了,钱天和带着剩余五万人马再次后撤到了梦溪县。 接近五个月的征战,皊州城内已满目疮痍。大半的民居被毁,城墙上也黑斑横布。平元忠站在皊州城上,望着那宽阔的梦溪河,心中有着无限感慨。 战报飞快地传回了栎阳都城,钱天和临时统领了这折损过半的皊州军。 两日后,和朝廷回复一道来的,还有宛三姑娘去往瑾州养病的消息。 舒白看着眉心写着川字的钱天和,自行请命去往瑾州打探消息,如今的皊州军中,钱天和是走不开的。 而且,他也有几分想要再次见到那女孩儿。 战场上的厮杀仍在继续,舒白飞速骑着马,直奔瑾州而去。 青兰一行人,走走停停,念霞酒肆渐渐在崤东各地多了起来。 几月前就将匕首使得像模像样的红鹂,如今身手愈发地好。青兰望着红鹂,不禁感叹自己的天赋实在普通。 六月初的烈日下,青兰终于来到了瑾州城。满脸络腮胡子的舒白,此时正趴在瑾州颍郡王府门外的大树上,细细观察着一切。 他看着扮做宛矜玥的青兰,总是感觉哪里有些奇怪。心有疑惑的男子,悄悄隐去了身形,静待天黑。 还有半个时辰便是宵禁时分了,舒白轻车熟路地翻进了宛府,向着那唯一亮着灯火的小院走去。 他蹲在那玉棠院主屋的窗下,偷偷观察起了青兰。白日里那遮面的轻纱已摘,露出了一张有些陌生的脸,果然不是宛三姑娘。 那真正的宛三姑娘去哪里了呢?稍一愣神,冷冷的匕首飞出,舒白迅速侧身后退,躲过红鹂的致命一击。 舒白忙掏出了自己的军牌“我是皊州军钱将军的亲卫,奉命前来看望宛姑娘的。” 主屋门板后,青兰已然将面纱带了起来,她细细思索了几分,这钱将军的亲卫,不一定见过姑娘的真容。 平复了心情的青兰,站在门板后,学着宛矜玥的语气“钱将军颇有君子之仪,怎么手下的亲卫会如此不懂礼,擅自就闯入这女子的居所。” 舒白眼见着对方丝毫不认识自己,心中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钱将军听闻宛姑娘重病,心中忐忑,军营事务繁多脱不了身,特派在下前来打探,失礼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如今听宛姑娘中气十足,身体想必是康健的,在下这便回去复命了。” 青兰是个沉得住气的,红鹂却不是,那有几分莽撞的小丫头,生怕这宛三姑娘身体康健的消息被这不长眼的小兵传得满天飞,她飞快抽出了另一把匕首,抵在了舒白的咽喉处。 舒白并不躲,他低头望了望那尖锐的匕首,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宛三姑娘出事了?你俩应该只是她的贴身丫鬟吧。” 身手敏捷的男子,轻弹出手中石子,打落了匕首,飞快地后撤了数步。“要是你俩信得过我,我倒是能让你这假扮轻松上几分,至少可以不用日日带着面纱。” 舒白御着甚少使用的轻功,飞快的落定在玉棠院的东厢房屋脊上“要是二位姑娘信得过我,便来瑾州城官驿找我,三日后,我便该回军营了。” 男子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青兰从门板后走了出来,她望了望那天上的明月,心下开始思索这莫名出现的男子,究竟有几分可靠。 她再次找出了那封厚厚的信,在灯火下,细细看了起来。军营中和姑娘熟识的人,不过三人,萧轩宇已然身死,钱天和还在军营,这人难道是那未见过的舒白。 青兰当天夜里便去了瑾州官驿,她带着红鹂,袖间藏着那锋利无比的匕首。舒白静坐在那圆桌前,宛若一塑雕像。他的面前平铺着各式各样的工具,还有几张看起来甚为精致的面具。 “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你叫我青姑娘即可。” “想必你是不会告诉我,宛姑娘的真实消息的。但你既然能用一张和她不过三分像的脸,堂而皇之的以她的身份住在颍郡王府,应该算得上她的亲信吧。 我见过真正的宛姑娘,也见过她粗粗修饰面容的模样,但她本就不会真正的易容,半吊子教的徒弟,青姑娘的手艺估计连半吊子都算不上。” 月光顺着大开的窗户倾洒进房中,青兰清清楚楚地望见了对方有几分俏皮的神情。“我家小姐也是你能说的?”颇有几分不服气的红鹂,神色轻蔑地望着那端坐的络腮男子。 青兰紧接着便开了口,不给二人打嘴仗的机会“之前舒公子说,有办法可以让我假扮的不那么累,不知此言有几分可信。” 舒白闻言,拿起了桌上的一副面具,他迅速地在脸上敷了那奶白色的药膏,将那极薄的面具,附在了自己的脸上。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面前的舒白已然成了一副完全陌生的面孔。 青兰静静地望着这一切,这男子对舒公子的称呼没有表示异议,应该就是姑娘在信中所提的救人猎户。 “青姑娘这次可否相信?”原本不服气的红鹂,看着这逼真的假脸,心中不由得有几分感叹这易容术的绝妙。 青兰则显得淡然许多。“舒公子果真好技艺,就是不知道舒公子想要什么用作交换了。” “自然是宛姑娘真正的行踪。” “不可告。” 舒白望着眼前面容笃定的女子“那就青姑娘此后的行动计划好了,我给你宛姑娘的面具,定时给你送这改头换面膏,你每次告诉我你最近的行踪。” “舒公子知道我的行踪有何用?” “这就不是青姑娘考虑的事了,青姑娘只需要告诉我,愿不愿意即可。” 青兰望着面前的男子,犹豫了约莫一刻钟,终是淡淡的说了声好。 舒白闻声开始动起了手,桌上工具琳琅,他却总能精准迅速地找到自己需要的,两刻钟的功夫过去了,一张和宛矜玥九分像的面具,出现在了男子手上。 “面具给你,这药膏是一个月的用量。这面具只能戴六个时辰,时间过长也许会起皮。还有,切记不要戴着面具碰水。” 青兰再次回到颍郡王府,已然到了宵禁时刻,寂静的夜晚,玉棠院灯火通明,青兰仍在临摹着宛矜玥的字。 第52章 喜事 - 双鸯并 - 奚奴 一身红衣的女孩,手上拿着那金光闪闪的长鞭,在花园中,尽情挥舞着。 夏日里的国师府,已然没有什么花绽放,随着长鞭挥起,那靛青色的叶片在空中飞舞。 沈昙今日穿了一身青色衣衫,衬得整个人愈发白净。 他站在凉亭中,望着不远处的女孩。如今人已经找到了,还有五年,她身上的大祭司能力就该显现了。 他心中默算着时间,五年,应该可以将这孩子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君王。 “妹妹在练武?” 宛矜玥望着迎面走来的男子,迅速收起了长鞭。“兄长今日不用处理公务?” “不用,今日正好可以陪妹妹。”宛矜玥望着面前这个记忆中有几分模糊的男子,他会武? 沈昙接过宛矜玥手上的长鞭,重新挥舞了起来。这鞭子在宛矜玥手中,灵动中带着几分女子的温婉,在沈昙手中,却狠厉异常,仿佛那杀人的利器。 宛矜玥感叹着自家兄长的身手了得,一套鞭法结束,她忙上前去缠着沈昙教她这舞鞭的窍门。 云媱在长鞭中,望着没了父母仇恨的宛丫头,十岁的女孩此刻显得活泼俏皮,面上总带着甜甜的笑。 她有几分动摇,要是宛丫头能这么一直开心下去,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六月初的一日,一张大红色的喜帖送进了国师府,在鞭子里的云媱,自是没能看到那大红色的喜帖上,有着金色的姜字。 这是宛矜玥第一次以国师胞妹的身份出席正宴,颇为兴奋的小姑娘挑了一下午的衣裳,终于选定了一身菱纱制的湖蓝色蝶戏水仙裙衫,准备赴宴穿。 两个身穿交领襦裙的小丫鬟望着自家小姐的兴奋模样,不禁掩面偷笑。 ------------------------------------- 萧轩宇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心情在街上流浪的。 这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的执行任务,带出来了千余人,却只有他一人独活,他是个幸存的懦夫。 他的大半边脸被火舌侵扰,原本就只算中等的容貌,被蜿蜒扭曲的疤痕替代。 成了边境的乞儿的他,一日日的流浪着。 一个多月的时间,他走过了皊州的山山水水。 去到了那些逝去战友的家乡,去看了他们的爹娘姐妹,遗孀幼子。 他是执行任务的领队,任务失败了,他却没勇气回军营去面对。 也许他本就是那烂泥,在栎阳府当贵公子时还望不出来,一到这军营就原形毕露了。 那桃树下,翩然起舞的桃花仙子,值得更好的良人。 犹豫再三的萧轩宇还是决定回栎阳一趟,他想再远远望一眼姜梓悦。 徒步行走,翻山越岭,萧轩宇在六月廿六这一日,到达了栎阳府。 栎阳府的城门仍是那鲜亮的朱红色,街上人来人往,张灯结彩。 今日,是澄王迎娶侧妃的大日子。 萧轩宇并未留意这热闹的街市。 天子脚下,最不缺的就是这等大场面。 喧天的锣鼓轰鸣,姜梓悦面色煞白的穿着那奢华异常的翠绿嫁衣,青鸾腾飞,栩栩如生。 上好的鲛珠是那鸾鸟的眼睛,柔顺鲜亮的孔雀羽毛是那鸾鸟展飞的翅膀,金丝银线,流光溢彩。 崤东寻常人家的妾室是断不能穿翠绿嫁衣出嫁的,但皇室不同。 皇宫里的一等丫鬟,用得穿得都不比一个四品官员家的姑娘差。 这亲王的侧妃,地位自然也不能比这寻常贵族家的正室夫人差。 萧轩宇站在姜府正门不远处的大桃树下,望着那心心念念的女子,她正用团扇遮着面,俯在了一个面生的后生背上,被背上了花轿。 那是姜梓悦的族兄,为了符合礼制,特邀而来。 夏日的婚宴,设在了澄王府的花园中,男女席之间有两道薄薄的纱帘,两道纱帘之间则铺着长长的红毯。 湖蓝色的宛矜玥今日激动异常,这是她第一次看这嫁娶之事。她不断向红毯尽头张望着,身后两个小丫鬟,则颇为乖顺的站着。 “这便是栎阳府的第一美人?”等待多时的宛矜玥站在女客席中,终于透过那纱帘第一眼便看见了刚进门的新娘。 “正是”搭话的是小丫鬟慕之,她穿着藕荷色的衣衫。 “不知道会长什么模样。”宛矜玥探着头,垫着足,就是看不清新娘的模样。“这碍事的团扇什么时候才能去掉?” 慕心笑了笑,上前宽慰道“该行的礼行完了,自会取下的,而且以后总会有宫宴的,姑娘何愁见不到这姜侧妃。” 在鞭子中无聊的有几分昏昏欲睡的云媱听着这话语,陡然清醒了,姜梓悦要嫁给澄王? 云媱被衣衫遮住视线,但宛矜玥兴奋的语气,让云媱有几分不知所措,要是宛丫头有一日想起了一切,她会不会恨她自己? 宴席还未开,各大世家的小姐夫人正聚在一起闲聊谈趣,好不热闹。 宛子阳却有几分晃神,那边那个湖蓝色的小丫头,像极了自己毫无音讯的幼妹。 就是行为举止过于活泼了,在他的印象中,自己的幼妹一直举止端庄,宛若成人。 宛子阳还是躲在那最靠近女席的角落处,观察起了那湖蓝色的女子。 阳光洒在宛矜玥的面上,那十成像的五官,让宛子阳心惊,可那黑色的眼眸又分明的告诉他,这不可能是他的妹妹。 萧轩宇不知不觉的便跟着花轿一道游了城,又一道走到了澄王府,他站在澄王府门前,眼神呆滞的看着澄王牵着姜梓悦进了府。 衣衫褴褛,面容狰狞且饥瘦发黄的他,十足十的乞丐样。 “这个给你,府上在办喜事,滚远点吃,别扫了各位老爷的兴。”是澄王府的护卫。 萧轩宇木愣愣的接过了白馍,默默地走远了。 长途跋涉的他,此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疲累,他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着,一直走到了栎阳府西城的集市。 沈开济蹲在角落里,望着这个陌生的丑乞丐。 好像是个不懂规矩的新人,貌似还有几分痴傻,手里拿着白馍都不吃。 这白馍可不是每日都能见到的。 沈开济料想着,这傻子手里的白馍不出一盏茶的功夫,铁定会被抢。 决心看热闹的他在角落里观望着。 第53章 故人 - 双鸯并 - 奚奴 轰隆的声响传来,萧轩宇直挺挺地倒在了路边,手里的白馍在路上翻滚,七八个乞丐立马一涌而上。 还真是个傻子,饿晕了都不吃这白馍。 热闹瞧够了的沈开济,正准备离开,忽而望见了萧轩宇脖颈处露出的红绳,上面接口处有两个圆滚滚的玉珠。 这不是寻常乞儿吧。 沈开济莫名地想起了自己刚刚从贵公子成为阶下囚的日子。 那时的他,第一次知道寻常的布衣在冬日里是硬的,硬的硌人,明明穿着衣服,却挡不住周身的寒冷。 他是那场雪崩中唯一的幸存者,也注定了他要经历不亚于死亡的磨难。 乞讨也是有地盘的,这是沈开济学到的第一条规矩。 本就又累又饿的沈开济走在不知名的县城,犹豫了许久,终于怯生生的说出了人生第一个求字。 “求好心老爷给口饭吃吧。”沈开济跪在那僻静的小道,等候了许久,好不容易才遇上了第一个目标。 他的声音极小,但对方仍然扔下了几枚铜钱。 那一刻,沈开济心中的开心越过了屈辱。十几岁的少年,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有了改变。 三四个比他高的乞儿出现了,他们用最粗俗的语言咒骂威胁着他,语气中充满着理所应当,就仿佛那些铜板本就是沈开济欠他们的债。 不懂规矩的他,在别人的地盘上乞讨了。 沈开济握着那四五枚铜板,仰望着他们。 不能交三个字支撑着他,半大的男孩儿率先动了手,他打了带头的人一拳。 那一场架,他输得惨烈,额角被石块撞破,窜出一股股热流,糊住了他的双眼。 他软绵绵地倒在了雪地里,如果不是遇上了明叔,他应该会被冻死在那儿。 如果我不救他,本就饥饿晕厥的他,也许会就此死在这儿。 鬼使神差下,沈开济将萧轩宇带回了白夏所居的小院儿。 “你手下的人受伤了?”白夏此时正在院中晾晒衣裳,看见沈开济颇为费劲地搬运着男子,便准备上来搭把手。 “你别管了,你毕竟不方便。”沈开济忙摆摆手,让其走开。 白夏擦了擦手,上前扶住了萧轩宇的半边身子。 “有什么不方便?本来也没准备嫁人。” 两人合力,堪堪将人弄进了东厢房,那是沈开济的房间。 “你在家安心带好宝儿,我换身衣服去请个大夫来替他瞧瞧。” 换好衣物的沈开济没了乞丐模样,有几分像那寻常小商贩,又有几分像那赶考的穷书生。 大夫是个年轻力壮的,脚程快,没一会儿的功夫,两人便赶到了小院儿。 “不是什么大事,劳累过度,加上饿了挺久,好好吃几副药调养一下就好了。” 沈开济跟着大夫去抓药,白夏则留了下来,她在观察躺着的男子。 面容有烧伤,虽清减了不少,高大的骨架却还在,特别是那露出来的长命锁,是上好的风岚山白玉。 这男子身份必不简单,也许又是一个和沈家姐弟一样,出生于被时局无辜牵连的官宦人家。 白夏犹豫了几分,还是打了一盆热水,将其面容上的泥垢,简单擦洗了一番。 婴儿响亮的哭声传来,“白姑娘,孩子午睡醒了。”齐飞文颇为生疏地抱着肉嘟嘟的男孩儿走进了东厢房。 床上男子的狰狞面貌令他一怔,细细观察,他却发现了几丝熟悉感。齐飞文往前走了走,用手轻轻转动了男子的头,果然是他,萧百户。 愣神了好一会儿的齐飞文,突然想起了那院中的信鸽。糟了!刚刚听见孩子哭,后院在训练的幼鸽还有好几只没关进笼子呢。 齐飞文迅速出了屋,直奔后院而去。 原本精壮的男子,此时显得有几分单薄。月上中天时分,萧轩宇转醒了过来。 他望着这陌生的地方,闻见了淡淡的药味,看来他这是遇上了好心人了。 他跻着布鞋起了身,在房中找起了纸笔。月光下,萧轩宇那唯一光滑的左下侧面庞格外白净。 身体还有几分虚弱的男子,一深一浅地走着,慢慢消失在了夜色中。 ------------------------------------- 七月半至,鬼门大开。在梦溪县和南洺军忙于交战的钱天和,还是在这一日,依着皊州的习俗,亲手制作了水灯。 水灯上的普渡旗上是天和二字,这在皊州习俗中,是为了告诉亡魂,祭奠人的名字。 钱天和眼望着那小船,在洺水上渐渐远行,敌军攻城的号角突然吹响了。 栎阳西城,两只净白无杂色的鸽子径直飞往了瑾州方向。 这从出壳便开始精心驯养的鸽子,今日第一次将消息送往了瑾州。 青兰站在玉棠院中,精心练着武,她在尽力模仿着宛矜玥的行动举止,一颦一笑。 念霞酒肆如今已有了五家分号,除了一家略有亏损,其余四家都运转正常。日前便接到书信的青兰,一边练武,一边等候着,那送信的白鸽。 瑾州雨季还未过,天色有些暗青。眼看着天快要下雨的青兰,收了短剑,站在回廊下,盯着那天际之处。 一只圆滚滚的白鸽渐渐进入了她的视线,这沈开济,还真舍得下血本,这信鸽养得真胖。 信鸽的脚环上,携带着一张不大的纸条,上面仅有八个字:萧轩宇活,澄王娶姜。 并不算什么见不得人的私密之事。第一次试飞,信鸽表现还不错,虽然丢了一只,也在正常折损范围内。 青兰顶着宛矜玥的脸紧接着便出了门,红鹂则拿着雨具随行,又到了见舒白的日子了。舒白穿着一身猎户衣衫,站在瑾州城西市上,叫卖着那粗糙的兽皮。 一身鹅黄衣衫的青兰,带着红鹂,径直走到了舒白面前。 “老规矩,一个月的量,最近的消息。”舒白将那圆圆的瓷瓶借着兽皮的掩饰,递了出去,一旁丫鬟打扮的红鹂忙收了起来。 “崇州分号已开,萧还活着。”舒白闻言一怔,这人活着怎么不回军营,还白白将自己的爵位给了他那劳什子二弟。 “姑娘,我这皮子可是上好的,也是这天热,要不是我急着用钱,这皮子放到十月可就不是这个价能买到的了。” “你这皮子糙得很,做不了冬衣,只能做鞋子,这价格不能再高了。” 红鹂和舒白一唱一和地讲着价,这天色也由青转黑,雨却迟迟不下。 一黄一青两名女子最终在这大雨落下之前,抱着两张皮子,回了府。 第54章 贵女 - 双鸯并 - 奚奴 秋风拂过,一身红色劲装的宛矜玥,腰间别着那金光闪烁的长鞭。 她带着两个小丫鬟,在栎阳城的东集市晃荡着。 兄长说,明日便要教授自己关于匕首的刀法。颇为兴奋的宛矜玥走进了一家又一家兵器铺。 日上中天的初秋,天气还有几分燥热。 宛矜玥走过了十几家铺子,却没有一把匕首能看对眼,有了几分薄汗的她,此时有几分焖得难受。 云媱在长鞭中异常憋屈,这种憋屈不是源于不能说话行走的苦闷,而是源于宛矜玥的遗忘。 如今的宛丫头,忘记了父母仇恨,可也忘记了血亲挚友。 那姜姑娘已然嫁给了那禽兽之人,要是宛丫头的亲人再出意外,等她记忆恢复的那一刻,应该很难做到不怪自己,那种深深的内疚,足以毁了一个人。 让宛丫头快速恢复记忆成了云媱的首要之事,可在鞭子中的她,根本毫无办法,她努力回想着当年所学的霞西秘术,却没有一条是这移魂之法。 “姑娘,这匕首如何?”宛矜玥接过慕心手中的银色匕首,放在阳光下,细细端详了起来。 看似无纹无饰的匕首,在阳光下却显的如有阵阵波纹,宛矜玥从慕之那里取了一枚银裸子,清脆的声音响起,银裸子应声裂成了两半,这匕首的刀刃依然亮洁如新。 “老板,这匕首什么价?” 一身红色衣裙的顺清郡主正坐在那茶室雅间等着人,对面铺子的人却引起了她的注意。 还有人能与那混血杂种如此相似?莫不是她那上不得台面的庶姐? 本就存着几分龌龊心思的顺清郡主,快步下了楼。 站在街对面的她一眼便瞧出了这匕首的不寻常处,她快步走上前,一把抢过身后丫鬟腰间的钱包,扔给了兵器铺的掌柜。 “这匕首我要了,给我包起来,送到庄王府。” 沙哑得有几分难听的嗓子,此时说出的话格外刺耳。 “凭什么给你?”宛矜玥对这突然出现的美艳女子,异常反感。 “就凭我是庄王府的郡主。” “没听说过。”宛矜玥拿着匕首,面上带着不屑。 颇会看宛矜玥眼色的慕心,连忙将手中的钱袋递给了兵器铺掌柜。“我家小姐瞧上了这匕首,不用找零了。” 国师府可不差钱,慕心不禁挺直了自己的身板。 “你这哪里来的粗野丫头,连庄王府都不晓得?”顺清郡主的丫鬟,抬手便想打慕心。 武艺日益精进的宛矜玥迅速抬手掀翻了那目中无人的刻薄丫鬟。 恼羞成怒的顺清郡主,拿起兵器铺的长刀便要砍向宛矜玥。 慕心、慕之两人连忙拉住了那疯狂的美艳女子。慕之本就有几分瘦弱,被那长刀刮伤了手臂。 幸亏这未卖出的长刀还没开刃,这伤口并不深。腾出了手的宛矜玥,抽出了腰间的长鞭。 那长鞭还未挥舞,竟自己往前飞了几分。宛矜玥愣了愣神,连忙挥舞了鞭子,夺下了顺清郡主手上的长刀。 鞭子不可避免的打到了她的手腕,原本素白的皮肤上起了寸宽的红痕。 那被掀翻的丫鬟,已然站了起来,她扶着自家的小姐,将那双眼瞪得似桂圆“你是哪里来的乡野之人,庄王府的郡主也敢打。” 宛矜玥此时丝毫没有心思听她废话,自家的慕之伤得可比那郡主重多了,这血还直流呢。 兵器铺的掌柜则趁乱跑到了街市上,这两位贵女,可不是他能惹得起的,还是赶紧找栎阳指挥使司的人来解决,方为妥当。 那急速奔跑的男子,望见了不远处巡街的宛子阳,仿佛遇到救星的肥腻男子,急速扑了上去。 “官爷~我店里起了争执,官爷可否移步一二?”那兵器铺的掌柜,本想从袖里捞出一二银钱,却把昨晚杏花楼相好的手帕径直抽了出来。 宛子阳望着这面前的突发状况,打发了士兵接着巡城,自己则只带了一二士兵和其快步前往了兵器铺。 顺清郡主的头饰尽数被摘,头发早已散乱不堪,其面上的胭脂也被晕染开来,弄得满脸都是。 围观的人也不少,都在强忍着笑意。 “让一让,官爷来了。”宛子阳好不容易挤到这人群中央,便看见已是一身狼狈的顺清郡主仍不服输,她拿着手里长枪粗暴地往前刺着。 倒是宛矜玥,应对的甚为轻松,她一边漫不经心的躲着,另一边却不断地破坏着这女子的妆容衣衫。 花拳绣腿,也敢和我打,不自量力。 本在玩得开心的宛矜玥,突然看见了那俊美的少年。他穿着官袍,腰挎长刀,身量匀称,面色有几分……不高兴。 宛矜玥连忙收了自己手上的长鞭,迅速后退了几步,站定。顺带还理了理自己的仪容。 家中丫鬟和兄长都说自己长得美,自己这张脸,应该还算中上吧。 宛子阳的目光却很少往宛矜玥方向看,他一看见那张颇有几分相似的脸,便会想起自己失踪许久的胞妹。 “顺清郡主。”少年姿态恭敬。 本来心情正好的宛矜玥顿时对这顺清郡主更没好感了。不就是长得美艳吗?我长得也不差。 “宛镇抚,虽说这事按理说不归指挥使司管,可碰都碰上了,宛镇抚不说道说道?” “好歹我也是有爵位在身的宗室女,这栎阳府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寻常贵女都能欺侮我了?” 自认为宛矜玥异常面生的顺清郡主,心中认定了这野丫头的身份必不会高。 “郡主,她可不是什么寻常贵女,她也有爵位的。” 人群中走出了银发男子,正是那位高权重的国师大人。 “兄长。”看见沈昙的宛矜玥,忙走了过去。 “她日前已被封了玉清郡主了,位份和顺清郡主是对等的。”宛矜玥刚刚望着宛子阳的眼神令沈昙十分不爽。“两个孩子打架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宛镇抚忙自己的事去吧。” 本就打架吃亏的顺清,看着眼前兄妹和睦的场景,甚为气愤的走了。 这事还没完,同是郡主又如何?我就不信我一个皇室血亲,还斗不过你这个小妮子。 第55章 秘术 - 双鸯并 - 奚奴 成功买到心仪匕首的宛矜玥甚为开心,她一路上都在把玩着那精致的小玩意儿。沈昙颇有耐心地在一旁缓缓跟着。 他们一起逛遍了这东市,买了做秋装的新布料、宛矜玥最爱的银丝糖、又捏了一堆可爱的泥人……日暮时分,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国师府。 因为受伤提前回府的慕之,看着累瘫了的慕心,不禁有几分庆幸自己受了伤。这逛街断腿的苦力活,可不好做。 夜色渐渐笼罩大地,沈昙带着宛矜玥进了书房。 与其说是书房,不如说是书楼。沈昙所居的幽昙院中,有着一座三层高的书楼,向来是府中人的禁地。 扑面而来的昙花香气,宛矜玥就这么一步步紧跟其后,走到了这书楼的顶层。 在鞭子中的云媱,此时颇为兴奋,这里应该会有不少霞西典籍,说不定就会有那所谓的移魂之法。 堪堪只能微微控制鞭子的云媱,集中精神才使那长鞭从腰间滑出了几寸。 “小妹,过来。”沈昙手中捧着一本半尺厚的书。“这是谌家的典籍,上面有许多家传秘法,小妹从今日起便要跟着兄长修习这本书。” 宛矜玥偏偏头望了望这厚厚的书“这么多吗?” “并不算多,也就十八本。”面上嘴角抽搐的宛矜玥已经开始脚底抹油,我才十岁,为什么要学这些?再说了,家族秘法不应该传男不传女吗? 看穿了宛矜玥小心思的沈昙,轻轻揽了揽她的肩头“这些秘法,唯有女子能修习。” “那兄长?” “我并不会这些。” 那你这国师怎么当上的?心中疑惑重重的女孩儿,很快便被那艰深奥义的书籍绕晕了进去。 长鞭中的云媱则尽力装作被风吹动的模样,观察着附近的海量书籍。 都是霞西文,应该是皇族秘法,霞西皇室代代只有女子出生,这秘法的确只能女子修习。 那沈昙究竟靠得什么赢得这崤东皇帝的信任?难道是靠圣女? 霞西国此前以女为尊,一半是因为这能力强大的皇室,另一半便是由于这圣女。 霞西圣女满了十岁便能感知这气候变迁,能预测天灾人祸,更有那沟通天地之能。 思绪飘远的云媱看见这典籍上的字,瞬间回了神。这书里,有这保魂之法,应该就会有这移魂之法。 两个时辰过去了,宛矜玥的眼皮已经开始打哆嗦了,沈昙终于结束了今日的教学。 云媱却依然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秘法。 ------------------------------------- 七月下旬的梦溪县,钱天和正站在中军大帐思考着下一步行动。两军已经僵持了许久,平元忠攻不进城,钱天和也无法反攻回皊州。 两边军队里埋得钉子也都拔了个七七八八。那被发现卧底身份的祁阳平被南洺军以血祭旗,叶承平被暗杀后,钱天和也在皊州军中筛查出了不少暗探卧底。 战局就这么僵住了。 这南洺军之所以不能绕过梦溪县,往后进攻,一方面是因为这东西两侧的安月山和赤兰山,另一方面却是因为洺水,一旦洺水被冻上,这梦溪县的地理优势就会荡然无存。 皊州在崤东的南边,冬天温度并不算低,但不怕万一就怕一万,钱天和还是希望这战局能在寒冬到来之前结束。 至少得在寒冬到来之前,能拿回皊州城。 刘骁的反叛,伤了皊州军的筋骨,钱天和被迫用最快的时间,重整了一遍军营防务以及人员部署。 此前多次商讨过的战术也暂时不能用了。 唯一有点收获的地方,就是这麻永年了。麻永年是皊州军中的一个普通百户,身家清白,皊州本地农户,五年前入伍,为人忠厚老实,家中人皆亡于七年前的洺水之战。 亲自核查人员信息的钱天和本不该注意到这样的人,可这麻永年的军籍实在是过于清白,就像照着模板写的。 钱天和亲自把人叫了过来,闲聊了几句。一开始麻永年表现的很好,每处回答都无甚错处。 直到钱天和随意问了两句节气和农活的小问题,麻永年的眼神却开始躲闪。一个本地农户,不懂这耕种之事? 起了疑心的钱天和派舒白盯了麻永年一段时间,发现了其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向澄州传消息,消息内容很杂,但以军队具体内需消耗方面的偏多,其次便是皊州军的装备现状。 皇子不得插手军队要务,是崤东多年不成文的规矩。这澄王的谋反之心,从很早便有了吧。 几个月的明察暗访,总算让钱天和找到一点可以长久追查下去的线索了。 皊州军这边,钱天和在思索着怎么在三个月内反攻,拿回皊州城。 南洺军那边,平元忠却有几分头疼这赶不走的苍蝇——杨景同。杨景同是南洺太后的亲侄子,和当今南洺皇帝却无半点血缘。 皇帝党的大将一家独大可不是南洺太后希望看到的。杨景同正是来前线和平元忠抢功劳的。 一个没上过战场的娇养之人,空有几分花拳绣腿,整日顶着副帅的名号在军营里指手画脚,这全军将士怎么可能对其无半点怨言。 自己拼着命在战场上厮杀,还得被一个空有家世的小白脸教训?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故而士兵私底下都不叫他杨副帅,只叫他杨白糯。 士兵多是未读过书的粗人,这诨名是一个叫常二的小兵所取,听说是白净软糯的意思。 这诨名可比小白脸有辨识度多了,小白脸三个字都快烂大街了,军营里的杨白糯可是独一份儿。 符广今日轮休,他头上的坑一直没好,坑附近一圈的头发也一直没有长出来。此时的他在思索着,自己该如何做才能最好的帮到崤东。 军营里的众将士对这杨白糯有意见,在他看来,是个机会,说不定能内讧一把,让这南洺军营不太平。 这边不太平了,就容易出现破绽。有了破绽,皊州军便可趁机发动进攻。 听起来还不错的想法,可这符广压根联系不上皊州军,消息根本传不出去。 没有人通风报信,以守城战为主的皊州军很难在恰当的时机发动反攻。 第56章 潜伏 - 双鸯并 - 奚奴 舒白自下了山便再未管过自己的胡子,那白净的面庞被络腮胡子盖住,本有几分小白脸气息的男子多了几分军营汉子气息。 一身戎装的他还未走到中军大帐,便迎面遇上了大步疾走的钱天和。 “将军。”舒白按理恭敬地行了军礼。 形色匆忙的钱天和,望见了自己所找之人,连忙将其拉进了大帐。 “我有一计需要和舒亲卫商议……” 舒白望着面前神色认真的男子,仔细听着这至关重要的军机。 两人相见时太阳已经西偏,颇为投机的二人,望着那沙盘,不断说着话,直到天边出现一丝青白色,舒白终于离开了中军大帐。 过度思虑所带来的兴奋使舒白难以安睡,一张平元忠的面具被赶制了出来。 两三张面具、药膏、简单的易容工具、装着自己剃下胡须的布囊……简单收拾了行装的舒白在第二日南洺军攻城之时,顶着一张平凡异常的脸,装着一身南洺军服,佯装成攻城失败被迫后退的士兵成功和袭扰结束的南洺军一道回了皊州城。 在南洺军多日的符广则在攻城时分,佯装被杀,被当做尸体,留在了梦溪县的南城墙上。 正带着士兵打扫战场的马阳德,一个不留神,便被一个装死的南洺小兵从身后扼住了咽喉。 马阳德想着慷慨陈词一番,让手下人不用救他,赶紧射杀这敌军。 他腹稿都打好了,刚想开口,便听见后方小兵飞速地说“我是原来军中的百户符广,意外混于南洺军中,我有要事找钱将军。” 这人身份是真是假可难以判断,马阳德迅速将慷慨陈词的腹稿忘记,他开始试探起了符广。 “钱将军可不在这里,有事还请小兄弟先说给我听,我可以帮忙转达。” 符广有些嫌弃这个嬉皮笑脸的男人,看着都有三十了,笑得这么轻浮作甚? “事关军机,我要见钱将军,到时我自有办法证明身份。”符广这话可不是诓人,钱天和当年可是见过他的,总不至于一点印象也无。 本在巡城的钱天和远远望着那城墙上僵持的二人,箭术极佳的男子,颇为自信的接过旁边人的弓箭,瞄准起了那扁形的头颅。 有些远,也许不能一击致命。钱天和疾步往前走着,城墙上的二人却突然换了位置。原本面朝东的二人,此时转向了北边。 看见熟悉身影的符广异常兴奋“钱将军,我是符广,我们曾经一起比过武的。” 脚步一顿的男子转为小跑上了南城墙,真的是符广。 “放开马千户吧,有什么事和我说。”钱天和快速地在脑海中翻找着,符广失踪很久了,也不知道他和刘骁有没有联系。 说不定这符广失踪,本身就是刘骁反叛计划的一环。钱天和面上望着平静,右手却已悄悄翻出了那防身的匕首。 他一步步向前走着,符广连忙将那马千户放了。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迅速塞给了马阳德“把这个给钱将军。” 符广周围彻底没了皊州军的人,角楼上的弓箭手瞄准着他的胸腹。 钱天和迅速翻看着信件,都是些南洺军营的现状。对符广颇有几分不放心的钱天和,最终还是将其暂时软禁了起来,他身上携带的利器也悉数被缴。 平时玩笑颇多的舒白,此时异常沉默,他随着南洺军一路进了皊州城。撤退路上,大家形色匆匆,自是没时间说笑。 到了开饭时候,整个军营开始说起了各种各样的闲事,舒白咬着那糙面馒头,耳边一直响起一个人的名字——杨白糯。 这可不像本名,倒像是诨名。 “要我说,这杨白糯要是能出点意外,死在这战场上,说不定这场仗能早点结束。咱也可以早些回去娶个婆娘,生个娃,过安生日子。” 说话的是一个精壮汉子,面容还算清秀,手上有着厚厚发黄的老茧,应该是个出力气的庄稼人。 “刘哥这话说的在理,可那杨白糯是那没有龟壳的王八,就会龟缩在军营里像个婆娘一样说道,就他最安全,要死也是咱这些小兵死在他前面。”骨瘦如柴的小兵坐在那精壮汉子旁,显得其格外瘦小。 “要我是平将军,我就杀了这娘娘腔,反正这又不是在都城,消息一时半会儿也传不出去。”刘哥仍不解气,大口嚼着那粗面馒头。 “老哥还是想想便罢了,咱几个私底下发发牢骚就行了,这皇亲国戚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瘦小之人吃完了那最后一口馒头,轻轻拍了拍刘哥的肩,转而走向了营帐。 一直在旁竖耳偷听的舒白,颇有几分亲昵的坐在了刘哥身旁,压低了声音“刘哥刚刚说的话在理,兄弟也觉得这杨白糯该死。” 精壮汉子望着有几分面生的舒白“这些贵族子弟不在家享受,来这军营作甚?把打仗当做过家家吗?” “咱这些小兵的命可不就是只配被他们拿来过家家吗?” “可惜这军营里没人是这皊州军的细作,自然便没人暗杀这杨白糯。要不然就这细胳膊细腿的小白脸,铁定会丧命。” “是啊——可惜没人暗杀这小白脸。”那叫刘哥的精壮汉子,此时有几分沮丧与遗憾,那硬邦邦的粗面馒头,此时在他口中愈发难吃了起来。 一身白衣的杨景同未着甲衣,刚吃了晚饭的他,不愿带着小厮,独自一人在军营闲逛了起来。 这军营里的糙汉,一个二个都那么粗犷,身上的酸臭汗味格外熏人。杨景同面上的嫌弃丝毫不加掩饰,他又开始找人比武羞辱人了。 这次他找上的还是刘哥。 “说你呢,过来,和爷练两手。”舒白刚吃完这晚饭,他在角落中观察着这杨白糯。 面容净白,五官端正,穿着一身白衣还有几分谪仙气质,就是这一开口,瞬间显得不伦不类。谪仙模样的人,说话的语气却十足十的流氓。 那叫刘哥的汉子,将那最后几口馒头塞入口中。面上带着不耐烦,径直起了身,来到了杨白糯面前,摆好了起手式。 舒白压低了声音,随意问了身边一个寻常小兵“这刘哥和他有仇?” “这刘哥是个直性子,之前这杨白糯,不,杨副帅和兄弟们比武的时候,大家都装傻,让这杨副帅赢了,就刘哥没放水。” “就为这?” “嗐,这刘哥天天被这杨副帅找不痛快,这比武什么的是常事。” “刘哥一次也没输过?” “自是输过的,可这杨副帅就是不放过他。”舒白顶着那张假脸,嘴角不禁抽搐几分,看来有人这是想帮一帮皊州军了。 第57章 栽赃 - 双鸯并 - 奚奴 心下有了计策的舒白趁着大家都在看热闹,悄悄潜入了营帐群中。 那杨白糯是个副帅,营帐必不会小。若是平元忠倒是有可能住寻常营帐迷惑敌军,这杨白糯的性子估计巴不得把自己的营帐弄得奢华异常才对。 舒白快步在营帐中穿梭着,终于看见了一座白得异常的营帐,观其规模的确比士兵的大通铺营帐强了许多分。 他借着其他营帐掩盖,匆匆观察着那门口的守卫。这应该是杨白糯自带的守卫,甲衣与常见的南洺士兵所穿相差甚远。 “敢问两位老哥可是杨副帅的亲卫?”舒白装作气喘吁吁的模样,大口喘着气。 “那刘哥今日发了疯,本是赤手空拳的比武,他却偷藏了匕首,想要杀伤这杨副帅,现在比武才刚刚开始,我特意前来通风报信的。” “两位老哥赶紧去看看吧。” 那笔直身躯的两位亲卫交换了眼神“小乙,你去看看情况。” “我还得去通知平元帅,就不和老哥一道了,老哥一直往东南方向走,便能看见。”舒白飞速的冲向了其他方向。 那叫小乙的亲卫则小跑着赶往了舒白所说方向。 舒白收敛了脚步,手上拿着那带有迷香的手帕,悄悄折返了回来。那叫小甲的亲卫被他放倒。 他快速将人拖入了杨白糯的营帐,将其身上的衣服扒下,刀光闪烁,一刀毙命。 为了防止血喷,舒白便任由那匕首留在了小甲的心脏上。还有几分热度的尸体被舒白藏在了那营帐的大床下。 他换好了衣衫,飞速制作着小甲的面具。舒白的额头开始冒着汗,好不容易制作好面具的他,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以最快速度带上了面具。 营帐的门帘已然掀开了,舒白半蹲在营帐中央,背对着杨白糯。 “小甲?” “杨帅,刚刚有贼人闯入,小甲失职,未能擒获。” 舒白连忙半跪着行礼,头颅低垂,异常恭敬。 “不是什么大事,出去吧。”舒白连忙出了营帐,和小乙两人沉默地站着岗。 子时,到了换班的时刻,舒白跟着小乙回了两人一居的亲卫营帐。 “你今日怎么奇奇怪怪的,怎么不回自己的营帐?”舒白闻言一愣,忙开口说道“今日杨帅比武赢了?” “没有,那龟孙果真藏了匕首,差点伤到杨帅。” “那小兵没被罚?” “怎么可能,那小子现在还挂在东边空地上呢。”舒白被小乙推出了营帐“困死了,明早还得换班呢,赶紧去睡吧。” 被径直推出了营帐的舒白,望着这夜色笼罩的军营,不知该走向何方,他怎么知道那小甲的营帐在哪?这附近少说也有四五个营帐,走错了,引起警惕就不好了。 舒白颇有几分肉疼地从袖中拿出了几根短香,点燃,扔进了附近的营帐。手脚迅速的他,花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找到了一座空营帐。 在营帐的掩盖下,他将脸上的面皮撕下,身上的衣服脱下,换了一身夜行衣的舒白,将那早就准备好的平元忠面具戴了起来。 收拾了面前的东西,舒白借着迷香,御着轻功,飞速地回到了杨白糯的营帐。 灯火已熄,这骄矜公子已然睡了?舒白刚刚靠近营帐,便听见了那女子断断续续的娇媚之声。 还挺会享受的嘛。舒白拿着一早便准备好的迷香手帕,迅速解决了营帐门外的守卫。 只有一个守卫?另一个不会刚好去茅房了吧。 舒白环视周围,还是决定速战速决,他手上拿着那短刀和匕首,迅速进了营帐。不就是假装杀废物吗?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练过武的废柴公子,听到了舒白强有力的脚步声,连忙从那有几分旖旎的床上起来,顺手还抽出了那床边的长剑。 未来得及穿衣的杨白糯对自己颇有自信,他并未大惊失色地喊救命,舒白对这人的配合格外高兴。 敌军中有傻子,就是好办事。 刀剑碰撞的声音在夜色中颇有几分刺耳,舒白看似刀刀直冲着那杨白糯的要害之处,却不曾真的伤到其半分。 都这样了,这傻子还不知道把我脸上的黑布扯下,敌军过傻也不行啊。 舒白加快了自己手中短刀的速度,步步紧逼了起来。慌乱之中,杨白糯终于扯下了那蒙面的黑布。 “平元忠?你干嘛杀我?”舒白并不答话,他一副事情败露,要杀人灭口的凶狠模样,手上的短刀划过了杨白糯的胸膛。 颇有几分吃痛的杨白糯终于想起了大喊救命。舒白又往其腹部补了一刀,看似慌乱地向外奔去。 舒白迎面遇到了另一个亲卫,他身上散发着几分臭味,果然是去了茅房。心下没了顾忌的舒白飞快掷出了匕首,一刀封喉。 他回到了刚刚停留的空营帐,迅速换回了小甲的打扮。他装作刚被吵醒的模样,跟着一群闻声而动的士兵,再次回到了那熟悉的营帐外。 男子哼哼唧唧的声音不断外传,营帐附近的守卫不断变多。本该安睡的平元忠,带着几名士兵,来到了杨白糯的营帐外。 他紧皱着眉头,思虑着这刺客是从何来?“杨副帅如何了?” 本在营帐中忙碌的两名军医,忙走出一人,他的双手被鲜血染红“血已止住了,伤口也不算深,并未伤及脏腑,好好将养数日,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听见平元忠声音的杨白糯,颇有几分激动,这暗杀的小人,还敢露面?他转念一想,又没有实证,人家是这军营统帅,有什么不敢露面的。 越想越气的杨白糯,本就失血过多,面色愈发白的他就这么晕了过去。 眼见着这南洺军营中统帅和副帅离了心,舒白换上了白日里的面具,趁乱潜回了士兵的大通铺。 南洺军的攻城在翌日正午发动了,秋日的太阳少了几分炙热,舒白混在大部队中,成功从梦溪县的城墙东边找到接应的人回了城。 一切计划都算顺利,唯一的遗憾便是没能打听到这刘骁的现状。 回到了营帐的舒白赶紧撕下那已有几分翘皮的面具,洗了把脸。他那净白的面庞上多了几道红痕,还好回来的及时,不然这脸就得烂完了。 第58章 中秋 - 双鸯并 - 奚奴 圆月高悬,第一次参加中秋宫宴的宛矜玥因着郡主的名号,座次被安排在了姜侧妃的下首。 她穿着一身烟霞色金丝织锦礼服,在旁人看来多少有些朴素单调,本就面生的小姑娘就那么径直走向了那尊席。 好心的世家姑娘刚准备提醒她一二,便望见了她袖口衣襟处皆有着金丝银线所绣的织锦暗纹。这姑娘的身份必不会低。 世人皆说这姜家有一美人,面若桃花,人比花娇,仿佛那姜家姑娘就是那桃花仙子在世,最适合的衣裙颜色便是那桃红。 可在宛矜玥看来,穿着青色流彩暗花云锦宫装的姜梓悦有着不一样的美,她那本就有几分清冷的容颜,在青色衣裙的衬托下,仿佛超脱世外,真真一个仙子下凡。 姜梓悦用那妆粉胭脂掩盖着自己的憔悴,心情正差的她,一眼便注意到了这邻座的姑娘。 这眉眼实在是太像一个人了,要不是这眼眸颜色确实不一样,她一定会直接扑上去,叫一声玥儿。 “姑娘瞧着有些面生,敢问姑娘是?” 宛矜玥望着自己心中的仙子一步步向自己走来,面上不自觉地便带了几分喜色。 “在下出自国师府,是国师的胞妹,姜侧妃可以叫我谌姑娘。” “原来是玉清郡主,百闻不如一见,真是个俏丽姑娘。” 两人趁着这宫宴未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参加宫宴的宛矜玥并未随身携带那金丝蟒鞭,不然这姜侧妃便会发现,这人不仅和自己的故友面容像,就连那随身兵器也颇为相似。 顺清郡主虽是郡主,那座次却向来都和永安公主在一处。此时的顺清郡主望着自己不喜欢的两人凑在了一处,心中的厌恶之意更甚。 两个第一次见面之人,也许会因为投缘而成为密友。 但如果这密友成了自己丈夫的枕边人,这密友可还会是密友?顺清小酌着那面前的桂花酿,心下有了主意。 曾经的永安公主是皇室公主中脾气最好的,因为她既没有出众的绣工,也没有那超群的才情,容貌也只能勉强在崤东宗室中排个中等。 她唯一比姐妹们强的,便是这性子,曾经的永安公主只能靠着这忍气吞声的懂事才能在大场面上偶尔得一回官家夸奖。 曾经的她以为,只要懂事听话,就能得父皇母后欢心,她便能嫁得意中人,顺遂一生。 直到她年满十四岁那年,她中意的历玉轩被赐婚给了敬妃所出的永仪公主。那曾经自己唯一亲近的皇姐,抢了自己暗暗喜欢多年的人。 那时的永安公主在外人面前一向颇受好评,她面上的温婉和顺清郡主不加掩饰的骄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不知何时起,原本手无缚鸡之力的永安公主突然因着骑射功夫过人成了官家最宠爱的公主,年岁差别不大的二人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 此时的她自是看到了好友不坏好意的笑,她顺着顺清的眼神,望到了自己兄长的新欢,不愧是栎阳第一美人,从面容到仪态都算得上一等一。 听说才情也是这栎阳贵女中拔尖的,随手一幅画都能在栎阳卖出天价。 真是个可人,除了公主身份,自己好像哪里都不如她呢。永安收回了自己的眼神,转而望起了台上的歌舞。 原本热闹的宫室归于了平静,中秋宫宴结束了,心情甚好的宛矜玥,一直到回府都笑得颇为灿烂。 “妹妹这是遇上什么喜事了?” “姜侧妃和我主动说话了,她不仅人美,声音也婉转悦耳,她还送我了一方手帕,上面绣得绿植甚为可爱。” 这宛三姑娘原本就和这姜侧妃有交集,那鞭子……好像该处理一下了。 “妹妹,这姜侧妃是标准大家闺秀,你可不要在人家面前舞枪弄剑的,小心吓到人家。” “知道了,我不会乱来的。” 宛矜玥带着两名小丫鬟,跳脱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 “姜姐姐,这男子若是接受了女子所绣的荷包,是不是就代表他至少是有一些喜欢这女子的。” “自是,不止喜欢一些,应该是很喜欢,喜欢到想和她共度余生。” 已然熄了灯的屋中,宛矜玥翻出了自己绣得歪斜的荷包,心下有几分沮丧,这东西也拿不出手啊。 可惜这宛家唯一的嫡姑娘去了瑾州养病,不然还可以在宫宴上和她说一说话,说不定能套出这宛公子的喜好。 在鞭子里的云媱被挂在了屏风上,此时的她有几分不知所措,再过些时日要是还找不到出鞭子的方法,这丫头都快喜欢上自己的亲兄长了。 这边的宛矜玥罕见地研究起了这荷包的制作方法。 栎阳城郊黑市,一个男扮女装的小丫头在那黑市上搜寻着。 郡主要找的香,到底哪里才会有卖的。 “姑娘可要找人?” 这丫鬟望着突然拦住自己的蒙面大汉,心跳变得格外迅猛。她下意识地便拨开这面前的大汉,慌忙地在黑市上狂奔了起来。 还未跑几步的小丫头,很快被这大汉拦了下来。 “姑娘可是要买香?”丫鬟望着面前哪儿哪儿都陌生的男子,这个男子身上的气息真是令人压抑。眼神也少见得很,仿佛那不是在瞧一个活人,而是在望一团死肉。 “是。”在那样的眼神下,这平时跟着顺清郡主骄横跋扈惯了的小丫头还是不自觉地说了实话。 “你要的香。”她那因被拎住而皱作一团的衣领被风重新展平,手里还多了一盒做工精致的香。 被吓得不轻的小丫头连忙出了黑市,在栎阳城郊的破庙就这么睁着眼待到了天明。 栎阳城门一开,她便连忙回了庄王府。这黑市,她可不想再去了。 成功买到销魂香的顺清郡主近日里的心情特别好,连带着庄王府的下人都好过了不少。 上次打架一点便宜没占到的顺清,终于勉强承认了自己的武艺并非超群。但现在的她已经不向往金戈铁马,因为有更好玩的事等着她去做。 澄王府书房。 “事情都办好了?” “回主上,那丫头被吓得不轻,已经拿着那须臾香出了黑市。” “那就好,没什么事便下去吧。” 参加完宫宴的澄王本该早早回府的,可这宫内有诏,不能不从。原本已经走到平西门的他,又带着小厮折返了去。 寂静的宫道上,莫名地窸窣声传来,本在宫道中央走着的他渐渐往声音来源处走去。 “你一定要在黑市买到那销魂香,我这一次一定要让那小贱人付出代价。”顺清的声音,真是个不省心的丫头。 道貌岸然的澄王自是不会因为善心而替换这香料。 不能人道的他,仅仅是听见这销魂二字便恼火,管她想要对付谁,换了香要是能救到了哪家显赫士族的嫡亲姑娘,说不定还能拉拢一波人心。 第59章 桂园 - 双鸯并 - 奚奴 金灿灿地小花聚在那枝头,仿佛要好的姐妹们正在说着悄悄话。 又到历玉轩的生辰了,每到这一日,永安的心便如千斤石块倾压。心情压抑的她举办了一场秋日赏桂的宫宴。 她的四姐永仪公主也在这受邀之列。 每到这一日,永安总是有着各样的办法使永仪公主进宫留宿,故而永仪公主和这历驸马已成亲了多年,却从不曾一起过过生辰。 今年的永仪公主依然是往年那副乖顺模样,她好似每一年都格外配合自己的五妹。 顺清则算好了日子,带着那些奇淫技巧之物,面带喜色的进了宫。 寻常宫宴而已,搜身也免了,一整盒须臾香就这么被她带进了平西门。 九月初一,又到了进宫请安的日子,澄王罕见地独自进了宫,他径直前往了皇后的居所丹凤宫。 今日的宛矜玥本是不想赴宴的,听闻永安公主和顺清郡主交好,这永安公主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人,这宴会气氛肯定很差。 可她一想到这次又可以见到姜姐姐,便有几分开心,她最终还是换了素日里常穿的劲衣,取下了腰间的长鞭,穿着一身挑丝双窠云雁装带着慕心进了宫。 桂花的香气略微有些浓烈,宛矜玥鼻子一痒,一时没忍住,手帕还未来得及抽出,就这么打了个喷嚏,那飞沫溅到了在不远处站着的卓白晴。 “真是个乡野丫头。” 宛矜玥望着面前眉头紧皱未出好言的陌生女子,到口边的道歉之语就这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姑娘这面容虽不及这姜侧妃万分之一,说话的阴损气倒是令人望尘莫及。” “玉清郡主这是怎么了?若是不长眼地人忘记了给郡主行礼,郡主可不要放在心上,毕竟有的人不识礼惯了,一时忘了收敛,她可没有半分针对妹妹的意思。” “你……”还欲再言的卓白晴就这么被姜梓悦生生打断。 “妹妹,那边花开得正好,赏花的人也识趣,不知妹妹可愿移步一二?” “自是愿意的。”宛矜玥亲昵地抱着姜梓悦的手臂,就这么随她走向了僻静处。 面带愠容的卓白晴就这么被晾在了一旁。 “姜姐姐,给你看样物什。”宛矜玥面上有几分害羞,她从袖中掏出了一团布。 那是她拆了绣、绣了拆反反复复折腾了十天弄出来的荷包,针脚依然不算齐整,上边的翠竹也不够挺拔,显得有几分歪斜。 “姜姐姐可不要笑话我。”原本只是有几分面热的姑娘,此时脸已红了大半。 “很用心。” “嗯?” “我要是个男子便会觉得伊妹妹很用心。” “真的吗?” “真的。”宛矜玥面上的潮热渐渐散去,现在的她人还在宫里,思绪却早已飘远,他也会这么想吗? 顺清望着两人的反应,还真成了闺中密友了,还分享起了女儿心事。就不知你的情郎知道你失了身,还愿不愿意要你。 今日的顺清郡主穿了乌金云绣衫配上了那散花如意青鸾裙。 按理说,郡主穿带有青鸾的衣裙是有几分越制的,但她和官家最为宠爱的永安公主交好,大家也便当做没望见了。 宛、姜二人相谈甚欢,形色匆匆的澄王府丫鬟便出现了。姜梓悦听闻澄王有事来寻,那面上的喜色瞬间消失殆尽。 “我去去就来。”姜梓悦收敛了面上的冷意,强行使自己显得面色如常,之后便跟着丫鬟快步走出了月桂园。 国师之妹,郡主爵位,宛矜玥身边并不缺少贵女环绕。那些她分不清谁是谁的大家闺秀们此时围上来了不少。 她们叽叽喳喳地说着这栎阳府中哪家铺子的胭脂味香色正,哪家铺子的绣娘手艺最好……宛矜玥本就喜欢舞枪弄剑,她听着这些就头疼。 闷得有几分喘不过气的她,借着更衣的由头走出了月桂园,在边上的回廊站了一会儿,慕心则被她留在了月桂园中等姜梓悦。 “见过郡主。”是一个面生的圆脸姑娘。“郡主怎么独自在此?” “看腻了桂花,偶尔瞧瞧别的景致。” “郡主真是个可人,不爱红妆爱武装。” “花拳绣腿而已。” “我此前可在街上看见过郡主的英姿,不似花拳绣腿,今日偶然看见了宛镇抚在宫中比武,便更觉郡主武艺不凡、不输男子。” “宛镇抚在宫中?” “今日官家在海晏楼前设了比武台,不少官家子弟都在。” 宛矜玥突然很想去瞧一瞧这宛子阳比武的模样。她回到了月桂园,和慕心简单交代了一番,径直往比武台方向走去。 无人的宫中小道,一股陌生香气飘来,晕乎乎地宛矜玥就这么被提前埋伏的小黄门抬走了。 那是一间废弃的宫室,里面的床都有几分破败,床脚处,一精致的香炉上,一根长香正燃得正旺。 原本给皇后请了安的澄王正准备和兵部钱尚书一道出宫,便被家中丫鬟拦下了。“王爷,侧妃她身子不爽,在月桂园晕倒了。” 以深情著称的澄王连忙和钱尚书告别,神采奕奕的高大男子走着走着便有几分胸闷乏力,眼皮越来越沉的他就这么晕了过去。 顺清手中拿着那黄铜锁,望了望床上的二人,确认没错,放下心的她亲自将那门锁了个严实。 三刻钟过去了,香炉里的香燃尽了。平躺在床上的二人渐渐转醒。 在须臾香的作用下,宛矜玥有几分想不起来自己为何在此,旁边的男子也有几分陌生。 她拖着还有几分昏沉的身子,下了床,找起了出路。窗子都被钉死了,门也锁得严实。 转醒的澄王望着这满是灰尘的地方,连忙坐了起来。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看向了那个在找出路的女子。 空气中淡淡的熟悉香气,正是那须臾香,澄王面前闪过了一个熟悉的脸庞——顺清郡主。 这丫头竟把注意打到自己身上了?真是胡闹!这事要是闹大了,他还想当太子?做梦! “这房间有出路吗?” “暂时没有。”宛矜玥指着东边那扇门“不过两个人也许能将这扇门拆了。” 澄王顺着那手望去,便看见了那有两分朽烂的榫卯。他用了最大的力气冲着那榫卯猛撞过去,门扇有了几分松动。 在两人的合力下,那本就破败的宫室多了一扇彻底毁坏的门。 第60章 荣宠 - 双鸯并 - 奚奴 被引开的姜梓悦原本应该在凉亭中昏睡的,可一早便在后面跟着的卓白晴可不想放过这大好机会。 人不是她弄晕的,这人就算死了,多半也查不到自己身上。 她拖着毫无反应的女子,吃力地走向了凉亭边的莲花池。九月,晚开的莲花正绽放着,比起桃花,这不可亵玩的莲花仿佛更适合这仙子呢。 月桂园中的人渐渐四散,大家三三两两的走向了各处。 “这是怎么了?” 突然响起的女子声音差点将卓白晴的魂给吓飞。“姜侧妃晕倒了,我要是去叫太医,留她一个人在这儿多少有些不放心。幸好遇上了二位。” 颇感遗憾的卓白晴借着叫御医的由头脱了身。 这边,着急等待的慕心,终于看见了自家小姐。 “郡主这是怎么了?” 慕心连忙抽出自己的手帕,给宛矜玥的手包扎,破门之时,有几块碎木擦伤了她的手背。 “没什么大事,你有看见顺清郡主吗?” 心中憋着一股子气的宛矜玥现在只想将顺清拖到眼前,好好揍一顿,反正闯再大的祸都有兄长担待着。 月桂园的小筑内,顺清正开心的吃着葡萄,新染的丹蔻上沾上了葡萄的汁水,她却毫不在意。 “荷姐姐今日开心吗?”永安公主单名一个荷字。 “也就那样吧,你又不是不知,那贱人年年都是一个模样,不吵不闹,就乖乖的待着,像个傻鹌鹑。” 永安望着面前笑得花枝乱颤的女子,今日也没见她去招惹那谌家姑娘,真是有几分不正常。“妹妹今日心情倒是很好。” “今儿个,这葡萄甜,心情自然好。” 宛矜玥气势汹汹地闯进了小筑,不客气地坐在了顺清公主旁边。 你不是设好了局吗?现在我没事,我看你什么反应。 顺清看着这宛矜玥的架势,便知这局没有成,这稷哥哥是废物吗?都下了药了,竟还让她逃出来了。 她手里拿着剥到一半的葡萄,不掩愠色的望着宛矜玥“玉清郡主好大的面子,见到公主都不行礼。” 心里将两人划做同一阵营的宛矜玥仿佛什么也没听到,她拿起桌上的葡萄便吃了起来。 吃好了才有力气打架,你俩这样的,让你一只手,我都不怵。 一旁的永安望着这面色铁青的宛矜玥,看来这顺清今日是给她不痛快了。 永安公主的大丫鬟是她母妃的旧人,忠实可靠,会看眼色,她悄悄退出,不过一刻钟功夫便将事情理清楚了。 牵扯到了澄王,这事已然不能当做是姑娘们一时斗气的小事了。大丫鬟悄悄进入,附耳轻语。 原本一直保持着公主仪态的永安,听着下人的上报,愈发觉得顺清蠢得离奇。也是,一个敢越制穿公主才能穿的青鸾衣裙的人,能聪明到哪去呢。 小圆桌上,气氛颇冷。这野丫头应该不敢在宫中动手吧,顺清偷偷将袖中藏的匕首紧握在手中。 永安公主却突然起身了。“两位妹妹慢聊,本宫去处理一些杂事,就不多陪了。” “荷姐姐。”顺清看着就要离去的永安公主,忙起身欲走。 “顺清就留在这,帮姐姐照看一下客人。” 顺清还想再追,她的衣裙却突然被扯住了。“我还没说,你可以走吧。” 宛矜玥此时最后悔的事便是今日出门没有带鞭子。 不过,赤手空拳也不能让这黑心肠的人好过。宛矜玥本着打人一定要打脸的原则,直冲着顺清的面门而去。 她一把抢下顺清手中的匕首扔给了身后的慕心。 主子对主子,丫鬟对丫鬟。自家的丫鬟可不能吃了亏。 慕心性格爽利,敢想敢干,今日这丫头倒是带的好。 宛矜玥下手十分有轻重,她不打断这顺清的骨头,她要的就是这皮肉之痛。 再说了,不伤人骨头,恢复得快,这打爽了还有下一次不是。 被阴了的澄王,并没有急着出宫,他得好好找皇后说道说道这顺清了。不过是一个亲王的女儿,日子过得比寻常公主还要强几分。 永安收敛了平日里的嚣张,乖顺地似那白兔疾步走到了丹凤宫。 “永安给母后请安。” “免礼。” “永安见过皇兄。” 澄王皱着眉头望着永安,末了终于开了口“免礼吧。” “永安昨夜突得仙人托梦,自行请往隆华寺祈福三月,以表诚心。” 李后原以为她是来求情的,却不想是来避祸的,本以为这俩小姑娘也许是有几分感情的,现在看来,也不过尔尔。 “永安长大了,母后这便准了。” “永安谢母后成全。”将自己摘出去的永安借着身体不适的由头回了宫,她那懂事的大丫鬟则去丹桂园提前结束了这诸事繁多的宫宴。 澄王不会放过顺清的,庄王一家也不见得会好过。 永安坐在躺椅上,望着湛蓝的天,好好准备这次秋狩,只要秋狩还能得父皇欢心,自己就还是这最享荣宠的公主。 打完了人宛矜玥,终于想起了姜梓悦。她望着那转醒的女子,七上八下的心总算稳当了。 直到澄王前来接人,宛矜玥突然懂了顺清的恶毒不止一点点。姐妹争夫?这人听多了说书吧。蠢货。 回到府中的宛矜玥洗了澡解了乏,躺在床上发着呆。今晚庄王便会找上府了吧,也不知道兄长能不能应付。 想着想着,宛矜玥便这么睡着了。她那常用的金丝蟒鞭却没有挂在屏风上。 翌日清晨,天下着几分小雨,宛矜玥慢悠悠地穿着自己的外裳。我的鞭子呢?这东西还能莫名丢了? 她快速套起衣衫,叫起了昨日在府的慕之。 “郡主这是怎么了?” “那鞭子呢?” “不曾望见。” “昨日有谁来过这院子?” “国师大人,还有院中的几个粗使丫鬟。” “知道了,去给把早膳端来,今日不想去饭厅。” “诺。” 她细细回想起,院中的粗使丫鬟,这金丝蟒鞭上的金子还不足一两,并不值什么银钱,也不是什么大家之物,谁会动它呢。 用了早膳的她,叫来了院中的粗使丫鬟,却发现多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你是新来的?原来的人呢?什么时候被换的?” “奴是昨日刚调过来的,原来的人,奴不认识。” 后知后觉的慕之,突然开了口。“郡主,昨日国师带走了院里一个粗使丫鬟。” “知道了,让他们散了吧。” 宛矜玥刚走到花园,便遇上了沈昙。“妹妹可是在找鞭子?那鞭子被手脚不干净的丫头偷了,用刀切开了,想要拿上面的金丝去卖。兄长再给你买新的。” “那残骸呢?” “被管家丢了。”莫名的伤心感从心底涌来,宛矜玥强忍着泪意回了自己的院子。 第61章 拆桥 - 双鸯并 - 奚奴 皊州,平元忠作为战场的最高统帅却突然被宣回都,一切军营事务全权交给了只会看热闹的外行杨景同。 这战场正是胶着期,要是现在走人,这半年多的仗便算是白打了。 已经消耗了不少皊州军马,又有了反叛的刘骁,接下来的仗,南洺不说占尽优势,可也并不占劣势。 这太后这是想要彻底斩断小皇帝的翅膀,扶自己人上位,平元忠再三权衡之下,决定抗旨,他打算用最快的时间攻下梦溪县,拿下皊州大大小小七八座城池。 原本就还在养伤的杨景同被软禁了起来,平元忠主动切断了和南洺都城的联系,安心备战了起来。 最先发现这军营有异样的是刘哥,他突然发现养伤期间都要过来找茬的杨白糯不见了? 仔细观察下,刘哥愈发觉得这军营有古怪,自己好似很久没看见这往都城送军报的士兵了。 秋日的天色刚刚发青,皊州大雾朦胧。 刘骁带着两千人马潜伏进了赤兰山,蒋良同则带着两千人马进了安月山。他们有着共同的目的,让两座山成为火海。 上一次刘骁带兵埋伏于此,是为了将这南洺军赶回老家;这一次他再次带兵埋伏于此,却是为了踏着自己母国将士的尸体走向那权势的宝座。 他跟了叶承平很多年,好不容易这叶承平因着南洺偷袭成了统帅,这最信任的人却不是自己。 刘骁心知目前的局势不可能变了,倒不如拿着叶承平的头颅去挣一份功名。 两行人迅速在两座险山上动作了起来。形似粗盐的芒硝颗粒被大量洒在了两座山的红土地上。 阳光透过云雾照上了山坡东面,颇有经验的刘骁知晓,这是大雾将散的迹象。他赶紧下令点火,用最快的速度带着两千士兵下了山。 蒋良同却依然在安月山上转悠着,大雾散尽,西边黑烟阵阵,心知延误了最佳撤退时机的蒋良同心下对这刘骁有了几分埋怨。说好的撤退暗号呢? 皊州的雨季已经过去,连日的晴天让这茂密的森林有几分干燥。芒硝本就是那易燃之物,一时之间,黑烟笼罩了半个梦溪县。 城墙上的哨兵用最快的速度上报了钱天和。五万皊州军迅速被集结,钱天和站在那圆木所搭的高台上,高声指挥着。 两千水性极佳、箭术一流的好男儿应声出列,剩余人马则集结起来准备带着百姓后撤。 舒白带着一千士兵在城中召集百姓,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们,撕下衣角沾湿能保护自己不被这浓烟所呛。 西边的火势比东边旺,西城又多住着贫民,目不识丁,饶是舒白速度再快,也比不过这阵阵东风。 那破旧屋舍中,蜷缩着一个又一个面色乌青的人,舒白的心不可控制地颤抖了。 钱天和带着水性极佳的两千士兵上了城墙,他们手上皆拿着那弓箭不断射杀着刚从山中出来的纵火之人。 逃得十分狼狈的蒋良同,损失了不少手下。 平元忠带着提前在口鼻处蒙了湿棉布的五万大军,对着梦溪县的南门发动了前所未有的猛攻。 城墙上,两千人颇为吃力的应付着,他们在为城中百姓争取后撤的时间。 三刻钟过去了,城墙上有了第一个活着的南洺士兵。 舒白则带着大部队和全城活着的百姓出了梦溪县的北门。 平元忠望着这阵阵黑烟,颇有几分感谢上天的恩赐,浓雾、晴朗、多风,今日真是个攻城的绝佳日子。 眼看着守城无望的钱天和带着八百人躲进了梦溪县的暗道。 这暗道,唯有这历任皊州军统帅知晓,饶是刘骁曾是皊州军的高级将领也是不知道的。 两百人守卫的城墙,很快被攻破。平元忠派了上万将士忙活了三个时辰,这火终于熄了。 黑烟大火,攻城效果显著,可南洺军中还是有不少将士患上了咳疾。那沾了水的棉布,终究不能坚持太长时间。 “将军,这梦苏桥断了。” 听着刘骁的上报,平元忠并不意外,他倒是有几分好奇,前一刻钟还在城墙上蹦跶的钱天和,怎么后一刻就跑了个干干净净, 莫非这城中有暗道?心下有了几分怀疑的平元忠在梦溪县城中踱步了起来。 直至天色转黑,平元忠依然没有找到这暗道的门路,他只好命刘、蒋二人加强了梦溪县的防务。 忙活了一日的平元忠颇感疲累,他在梦溪县府衙闭着眼思索着下一步的计划。一股劣质迷香的气味传来,怀着戒心的平元忠立马睁开了眼。 是刘骁。两人眼神相接之时,刀光剑影闪过。 打斗的声音并未吸引到任何人,这个平元忠亲自策反的敌将,果然是有两把刷子的,都有能力控制主帅的守卫了。 钱天和打开了暗道的门,从梦溪县府衙后院中,悄悄出来了。 没人?真是有几分不正常。他收敛了脚步声,径直往打斗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内讧?绝佳机会啊,帮刘杀平还是帮平杀刘? 钱天和一边思虑着,一边退回了暗道。 他悄声吩咐着众人今晚的行动,而后带着两名亲信回到了刘、平二人的战场。 敌在明我在暗,行动总是会顺利许多,三把匕首飞出,直冲平元忠后背而去。 本来已占了下风的刘骁顿时轻松了许多,他望了望钱天和,却不急着捉敌,反而上前给平元忠补了几刀。 等刘骁补完刀,这梦溪县的大火也燃了起来。他迅速将桌上的灯油打翻,借着那院墙边的青松,跳出了县衙。 梦溪县的各个角落突然出现了几百皊州军,他们带着那烈酒制作的燃烧弹炸了梦溪县的酒窖油坊,烧了士兵散居的各个府苑。 迅速出现的一行人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黑夜中。 军中主持大局的却是日前还是敌军的刘将军。蒋良同看着面前悲痛异常的男子,心里升起了无数个不相信。 一个不忠于自己母国的人,会为了相处不久的上级悲戚,真是个笑话。 军中纷乱一直到天将明方停,早就借着暗道出城的钱天和一行人横渡了洺水,和后撤至苏门县的大部队汇了合。 第62章 俘虏 - 双鸯并 - 奚奴 平元忠被暗杀烧死的第二日,原本应该被软禁在皊州城的杨景同突然出现在了梦溪城外。 他面上带着几分傻笑,有些人再厉害又如何?还不是死了。当初要不是你先对我下死手,我也不会狠下心和刘骁合作。 蒋良同遥望这城楼下的傻子,收敛表情都不会?生怕别人不知道你高兴呗。 圣旨也在当日傍晚到了,杨景同被任命为了统帅,刘骁为副帅,平元忠的死被轻轻带过,没有追封,没有赐谥号,仿佛死的只是一个小兵。 南洺的天变了,小皇帝彻底成了那悬在木架子上的提线木偶。 士兵们似乎对杨白糯当统帅并无异议,私底下,平将军不是被敌军暗杀的消息却不断发酵。 原本应该继续攻打苏门县的南洺军就这么在梦溪县中休整着。 不懂军营事务的杨景同,望着眼前谄媚的男子。 “杨帅,我们得趁此机会多提拔自己人才是。”刘骁正半跪着,给杨景同捶着腿。 力道均匀,手法娴熟,甚为舒服的男子闭上了眼睛,往后躺去。“你看着办就是。” 大量的要职将领被撤,刘骁的亲信则迅速上位,整个军营,乌烟瘴气。 被打发去管伙头兵的蒋良同冷眼望着这一切,恶人自有天收,老天不收自己收。 作恶的刘骁面上却是异常悲痛,好像杨景同是用着大刀抵着他的后背逼着他做的。 他向每一个降职的将领致歉告别,蒋良同颇为配合和其对行了军礼。 南洺的内讧,给钱天和争取了反攻的时间。 他从苏门县、古河县征用了大量的民用船只。 这些因为战争闲置了大半年的民船被聚在一起,修补、翻新、改造。成了钱天和反攻的一大助力。 本就到了多雾的时节,天还未亮之时,钱天和带着三千余人的先头部队借着浓雾悄悄登了岸。船夫则架着小船趁浓雾未散抓紧折返。 他们沿着暗道潜伏进了梦溪县,今夜,便是这数万大军的死日。 伙房中,蒋良同望着做饭的伙头兵,思绪却早已飘远。 今日,是平将军的头七了。当年一起在霞西边境打仗的兄弟已死了多半,现在还活着的,就只剩自己和寿飞语了。 寿飞语被刘骁派去管兵器了,自己则变成了烧火做饭的监工。 换了夜行衣的蒋良同带着短剑躲避着巡逻的卫兵,他将将走至刘骁所住的民居。灯火仍大亮着。 他躲避着灯光,以防自己的影子给了他警觉。小心翼翼地靠近,再靠近,屋里没人? 那是一个晴朗的夜,无数繁星闪烁,盖过了那月牙发出的盈盈月光。 一更刚过,三千士兵分头而动,钱天和则直奔着这城中唯一完整的大宅而去。 按杨白糯的尿性,他应该还是喜欢住这高屋亮瓦之所。 奉命火烧军营的一千将士最先发现了不对劲,这南洺军的数量远少于预期。 钱天和杀了门前的守卫,顺利的来到了杨白糯的床前。 他第一次知道,有人可以在危险重重的前线,睡得那么香。这都免了个步骤,压根不用把人打晕了。 他手脚迅速地将人捆牢带走,军营、城门、角楼……同时起了大火。这暗道用完这次估计便得暴露了。 他将昏睡的杨白糯交给了两名亲信,自己则和剩余将士汇了合。 长枪剑戟并不方便携带,他们来之时,手中只有那短剑匕首,如今,却一大半人都配齐了长枪。那是他们靠着自己抢夺来的。 大火纷乱,钱天和却没能看到这已经升为敌营副帅的故人。 这地方还真是透着几分古怪。 火光一起,蒋良同便连忙奔向了兵器营,兵器少了大半,大火经久不息。他连忙找到寿飞语,和其抓紧整合了剩下的士兵。 刘骁这混蛋,不止何时便开始转移自己的亲信部队,连带着自己也早就跑了,留下这些不愿和他一条心的将士在此地送死。 两人集结了不少人马,匆匆往梦溪县的南边走。出了南门,他们便可出逃了,他就不信这刘骁还能紧闭城门,不让这两千余人进皊州城。 梦溪县的北城墙,只有三百余人守城,钱天和毫不费力的从内攻下了城墙,将刚刚乘船到达的舒白一行人迎进了城。 比计划中的顺利,可也比计划中糟糕,这南洺军,最终还是没能伤到筋骨,只损伤了皮肉。 夜半,蒋良同一行人赶到了皊州城的北门外。大声的叫喊,咚咚地拍门声,那城门却迟迟未开。 刘骁设想中的全灭并没有发生,本有余力的钱天和也没同预想中的追击。 钱天和站在城墙上,望着这破败的城池,嘴角突然上翘。 刘骁这是真小人啊,打算让自己帮他全灭这二心之人。不过他应该没想过,这杨白糯还活得好好的。 毕竟这人是个傻子,还位高权重,多活一段时间,就能多减少这自家将士的伤亡,说不定还能早日结束这场仗。 中途醒来的杨白糯被将士打晕丢进了县衙牢房里。 从未闻过的酸腐之气传来,再次转醒的杨白糯蜷缩在牢房的角落,望着脚边活蹦乱跳地灰毛老鼠,不可抑制的恶心感翻涌了起来。 什么鬼地方?环境也太差了吧。好歹也咱是个皇亲国戚,俘虏也要有尊严的。 发馊的饭菜,破烂的陶碗,几日也不给一口清水。原本白白胖胖的杨白糯彻底成了杨蜡黄。 钱天和掐着点走进了牢房。“杨帅,久仰。” 早已被折磨的没了脾气的杨白糯望着这陌生的面庞。“何事?有事直说吧。” “你军营的副帅好似不希望你回去,我多番派人前去商讨,他都没有回应。” 我怎么总遇到小人,平元忠想暗杀我,刘骁则想借刀杀人,都是些混蛋。“所以我要死了?” “怎么会呢,只要杨帅想要回去,我自是愿意相帮的。” 原本双眼无神好似死物的男子瞬间来了精神。“此言当真?” “当真。” 本以为杨白糯已死的刘骁正准备上报朝廷,这钱天和的议和信便送到了。 那送信之人甚为鸡贼,刚到皊州城下,他便大着嗓子喊道“杨帅已被我军俘虏,我方统帅要求议和。” 他手中更是举了一方大旗,斗大的墨字书写着,生怕没人知道。 皊州城中,有不少太后安插的亲信,饶是刘骁再仔细,也不敢保证这些钉子已经被完全拔除。 第63章 议和 - 双鸯并 - 奚奴 霍四就这么被恭恭敬敬地请进了皊州府,刘骁望着自己的老部下,心里有着说不出的膈应。 “这是钱将军给的议和信。”刘骁颇有几分不情不愿地接过了薄薄的信封,打开看了起来。 只要休战十五日,就把杨废物放回来? 这条件并不难答应,刘骁本还指望着皊州军狮子大开口一番,他也好上报朝廷,让那废物回不来。 他面上的不情愿变为了不甘心,多好的机会啊。心头如同弯刀剜过的刘骁就这么咬着牙答应了条件。 罢了,杀了面前这个议和的,皊州军还能派下一个。下一个要是将着议和条件写在大旗上招摇过市一番,自己便和这太后结了仇。 刘骁拿出自己的副帅金印重重地在议和书上盖了章。 颇为平静的十五日,梦溪县衙牢狱的环境依然腐臭,杨白糯的牢饭却从馊的换成了不馊的,面色蜡黄的青年渐渐有了几分气色。 苏门县,原本后撤的大部队基本已经回到了梦溪县,舒白再一次来到了那女将军像面前,磕了三个头。 师父,多谢你的良策,这南洺军不日便会滚回老家,徒儿也算是为您报仇了。 仍有通敌嫌疑的符广被留在了苏门县,舒白则前往洺水岸边带着小股部队和三十多箱秘密武器前往了梦溪县。 杨白糯十几日没有梳洗过自己了,现在的他,面上带着黑灰,头发因为多日未洗黏在了一起,白净的面容上有着青色的短小胡须。 钱天和亲自押着他,走出了梦溪县南门。多日昏暗的地牢环境,使他对这阳光颇为敏感,阵阵刺痛感使他难受得眯起了眼。 他麻木地走着,从北走到了南,直到身后的男子放开了约束,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自由的可贵。 钱天和翻身上马,单骑回了城。杨白糯则由南洺军前来接应的士兵带回了城。 圆圆的竹筒里,装着皊州军一举夺胜的希望,那是舒白十数日前在苏门县找到的配方,一个全新的火药配方。 烟花绚烂,虽偶有意外,却大多伤不了人命。历朝历代,从不缺乏这好战之人,修改火药配方,可这杀伤力却不尽人意。 如果不能一击致命,只是让敌营起火,用爆竹可远不及用这烈酒松油来的便捷。 更何况,火药成分中的芒硝、硫磺二种物什,可是稀罕之物,收集极为困难。 可舒白日前找到了奚糯的手札,上面详细地记载了七年前那场洺水之战。最后一页,则是奚糯当年研究出的火药配方。 舒白按着手札所写,拿着好不容易收集齐的原材料,在僻静的街巷,用苏门县一堵破败的老墙做了实验。 轰隆的声音伴随着阵阵黄灰,老墙应声而倒,舒白感受到了振奋。 这该死的战争,可以提前结束了。 知晓了最新火药配方的舒白悄悄将手札的最后一页撕下,扔进了那燃得正旺的灯盏中。 又到了去江州的日子,请了假的舒白,骑着马赶往了江州。 这一次的他,扮成了走街串巷的货郎。 “这一次,我有事请你帮忙。”青兰听着男子的低声耳语,眼睛则挑着货摊上的精巧之物。 “我需要你帮我快速收集芒硝和硫磺,实在不行,已经制好的爆竹烟花也可。” 颇为懂规矩的青兰并未多问缘由。“很急?几日为期?” “十日。” “货物运至易丰县,我自会去取。” 青兰接过舒白手中精巧的胭脂盒,付了银钱便和红鹂继续逛起了集市。 从江州赶回苏门县的舒白,当天日暮时分便找到了钱天和。 “将军,不知将军可想好了下一步的反攻计划。”钱天和望着面前行军礼的后生,知晓他这是来献计了。 “初步有个想法,想听听不同的意见。” “属下有一重火力杀伤武器,也许能一举击败敌军,结束战局。” 舒白并未告诉钱天和这武器的具体成分,只是用上次所剩材料演示了一番。 钱天和望着这神奇的黑色粉末,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此乃真神器,不知成分为何?” “这是我日前从师父的遗物中所寻,是奚山一种黑矿石,及其罕见,但其粉末遇火即燃,可移山填海。” “罕见?” “我昨日依着师父手札寻找,在奚山某山洞找到了多块黑石,也许能以此快速结束战局。” 闻言有喜转忧再转喜的钱天和放弃此前拟定的行动计划,他准备借那活着的杨白糯,给舒白这一来一回,采集矿石争取时间。 现如今,杨白糯已放回,南洺军营正是不太平之时。那黑矿石粉末也运进了梦溪县。 今夜无论晴朗还是阴郁,都将被冲天的火光照亮。 投石车、登云梯,三万崤东好儿郎,钱天和满怀信心的出了梦溪县。 轰隆地声音响起,皊州城中绽放了一朵又一朵火红的烈火之花。 刘骁望着那圆滚滚的“巨石”落下,一座民居的屋顶瞬间四散纷飞,皊州城的北城墙上出现了斗大的窟窿,城墙上的守城将士瞬间成了肉泥。 这是一场不寻常的战役,皊州军仿佛天神相助,如有神力,蝼蚁般的南洺士兵几乎全军覆没。 惜命的刘骁嗅到了死亡的味道,他换了寻常士兵的衣物,骑着马直奔南门而去。 结局早已由强者写好,南洺士兵四散而逃。 他们争夺那逃命的马匹,甚至不惜将长枪对准了自己人。他们忘了等级尊卑,循着最原始的本能,抢夺着生的机会。 二十多箱火药不过用了一半,皊州城上空便已被火光染得绯红。那是火的颜色,也是血的颜色。 钱天和带着一万余人继续追击着南洺的残兵,这一次,他要让这南洺军十年之内再起不了战事。 舒白今日穿了一身银甲衣,上面却一点血迹也无,这场战,远比他想象的顺利。这火药的威力,也远比他想象的可怕。 他带着两万士兵进了皊州城。原本就因多次火攻损毁大半的皊州城彻底成了一座废墟。 他看着周围的景象,心中有着阵阵酸涩涌来。 此战之后,那养育了他多年的奚山便不会太平了吧。应该不缺少贪婪之人进山搜寻,只为了那传说中的神来之物。 第64章 萤火 - 双鸯并 - 奚奴 没了鞭子的宛矜玥失魂落魄了好些天,伤心忧郁的她早已忘记了自己惹下的麻烦。 赏桂宴已过去了七日,总算愿意出门散心的宛矜玥听到了那延迟多日的消息。 顺清郡主被贬为了顺清县主,庄王也被下旨斥责,罚了三年年俸。 就因为自己打了她? 不可能。 是因为澄王。 多日不曾动脑思考的她,反应慢了许多,她就这么直愣愣地站在栎阳府的容平大道上。 疾驰的骏马飞奔而过,来不及躲闪的女子脸上溅了不少泥浆。 本来只是有几分气愤的女子在望见不远处的俊朗男子之后,变得异常暴躁。 栎阳府不许策马,一大个告示贴在城门口,你是不识字吗? 刚欲截马教训人的女子才一侧身,便被不远处的宛子阳赶忙拉住了。 这是宛子阳第一次拉姑娘的衣角,他眼神有几分躲闪的递过了自己的手帕。 “那是四皇子,郡主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这话说的含蓄,宛矜玥却当即明白了,这人自己惹不起。 她在脑中搜索着,原来是之前兄长提过的那个武力超群的莽夫啊。 四皇子,生母宁妃出身于将门,宁妃武艺颇高,曾上过战场,没进宫前可算得上是威震四方的女将。 但四皇子为人耿直,喜好练武之余并无长处,不擅排兵布阵,单打独斗是个中翘楚,扔进军营里却没法带兵打仗,一个无用的莽夫而已。 宛矜玥一边开口道谢,一边大大咧咧地接过了手帕,擦拭起了面容。 活泼不拘礼,笑容干净真诚……自己妹妹要是不经历母逝父辞,应该也能长成如此模样吧。 明明,妹妹五岁之前是那么的机灵可人。 他轻叹了一口气,接回了已然脏污的手帕。“在下还有公务,郡主自便。” 宛矜玥紧紧握着手上的荷包,那话语却怎么也说不了口,手上的东西也好似是粘在了手心上,怎么也递不出去。 大不了被拒绝。 “宛镇抚,这个给你的。” 话语在颤抖,手指也有几分微微颤动。宛矜玥努力使自己的动作看起来大方有礼。 宛子阳却有几分愣住了。自己和她不过见了第三回吧。 “郡主还小,荷包是不能乱送人的,在下还有公务在身。” 宛子阳的语气平静,语速却很快。说完话的他很快便消失在栎阳繁华的街市中。 这荷包,果然还是太丑了。 宛矜玥看了看手中的荷包,这能叫竹子?柴火都比你长得挺拔。 可这是我绣了十天的荷包啊。 独自出门散心的宛矜玥非但没能有一个好心情,回府之后还更加寡言了。她时而望望自己的手,时而又看看那府中的竹林,看一下,叹一下气。 郡主不喜欢竹子?狗腿的慕心当晚便去明示了管家。国师府中,一夜之间,连片竹叶都没了。 可宛矜玥还是叹气。 秋狩不日便到了。 自请去隆华寺礼佛的永安公主趁着风头已熄,连忙回了栎阳城。能不能让父皇再次对自己另眼相待,就看这次秋狩了。 被贬为县主的顺清此次被庄王关了禁闭,这爱惹祸的女儿这次可不能再放出去带累全家了。 好了伤疤忘了疼的顺清,丝毫不能理解老父亲的考量。 她偷偷扮成了小厮,成功从狗洞中跑了出去。她混在庄王府的小厮中,跟着秋狩队伍出了城。 她那宽大的袖子里,有一袖珍竹筒,里面装着顺清的爱宠——小青。 那是一条竹叶青蛇,只有女子小指粗细,但毒性却不一般,被小青咬上一口的人,不死也得要半条命。 这通身翠绿,肚皮净白的小蛇正好可以送给那玉清郡主。 顺清想着这事,便有几分开心,脚下的疲累便也少了几分。 从日出到日落,浩浩荡荡的秋狩队伍终于到达了此次秋狩的目的地——屏夜山。 提前出发的栎阳巡卫营已将帐篷搭好,顺清假模假样地搬着庄王府的行装。 明日才算秋狩的第一天,对秋狩不感兴趣的人吃了晚膳,三三两两的聚在火堆旁聊着天。 想要在明日拿下彩头的人则多在营帐中准备着。顺清沿着帐篷间的小路,判断着这宛矜玥的所在处。 国师那么受宠,营帐多半会离官家很近,或许就在这儿附近。 她小心地走着,不时透过营帐缝隙搜寻着宛矜玥的身影。 就是这里了,顺清一眼便看见了慕心,那个胆大的丫头上次差点将自己的大丫鬟打残。 主仆一个野模样。 圆圆的盖子被拔出,小青被放了出来,一天未喂食了,这效果应该会格外的好。 急性子的顺清并没有注意到宛矜玥的动作,她生怕小青引起的骚乱,会让赶来的人发现自己的踪影,她急忙潜回了庄王府下人所住的营帐。 翠青色的蛇沿着营帐往下爬着,它刚接触地面,便似被烫到一般,迅速缩了回来。从下往上爬不出营帐的它,将自己蜷成一团,安静的待在了角落里。 和姜梓悦约了一起捉萤火虫的宛矜玥披上了斗篷,她手中拿着那装萤火虫的小竹篓,带着慕之出了门。 姜梓悦披着月蓝色的斗篷,提着六角宫灯,她独自一人站在了皎洁的月光下,莫名有些寂寥。 “姜姐姐不带丫鬟吗?” “不带了,待会想和妹妹多说两句知心话。” 宛矜玥望了一眼慕之,慕之颇为懂事的落后了数步,就这么远远跟着,并不靠近。 中秋已过,萤火虫多半都已死去,姜梓悦却想去碰碰运气,在崤东的传说中,九月要是能遇见萤火虫,便能心想事成。 如果时光能倒流,她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不让萧轩宇上战场,这样她便不会因为父亲的哀求嫁给澄王。 她实在是受够了在澄王府的日子。 澄王在新婚之夜未碰她,她本是开心的。 可她的嫁妆被管家扣下,带去的丫鬟婆子也被管家找缘由发卖了,就连那本该一月发放一次的脂粉钱她都没见过。 只有宫宴、秋狩,她才能勉强出府透透气,可哪怕是宫宴,她也不能单独和自己的父亲说半句话。 身边派来的丫鬟名义上是服侍,实际上却是监视,要不是她将自己所用的安神药物加大的剂量放进了丫鬟膳食中,她还不能独自见宛矜玥呢。 更何况,那男人还是个禽兽。 一朵盛开的花儿,在最好的时候被摘下,放进了书页中压扁,它留住了那毫无灵动的美,却失去了生命。 两人互相搀扶着走向了山顶,灯火熠熠,蛙鸣浅浅。 青蛙再有一月余便要冬眠了,这样的时节,真的能遇见萤火虫吗? 宛矜玥看着面容哀凄的女子,心中有了些许疑惑。 第65章 莫辨 - 双鸯并 - 奚奴 夜半的冷风吹动着两人的衣角,姜梓悦站在山顶,轻轻抬起了自己的手。 她手上的六角宫灯和那圆月叠到了一起,莹白色的光打在她清冷的面庞上,那浑圆的杏眼中似有泪光。 宛矜玥微微皱了皱眉,姜姐姐品貌家世皆为上佳,才情也是一顶一的好,那澄王虽有正妻,可对侧妃也不差。 莫非,姜姐姐有自己喜欢的人? 宛矜玥上前挽住姜梓悦的肩,“姐姐应该同我一样,皆没有夜半在山顶看过景色,不如我们在这儿坐一会吧。” 两人并肩坐在了山顶的一棵梧桐树下,六角宫灯被宛矜玥挂在了树上。 姜梓悦远远望着山腰处的点点灯火,面前却不断闪着昨夜的画面。 那小姑娘看着不过十三四岁,声音还有些稚嫩,却被澄王粗暴地绑在床上,干着那禽兽不如的事。 那滴血的长鞭,带荆棘的短木,看见如斯场景的姜梓悦险些出了声。 她本来只是想趁着丫鬟昏睡,随便走走的。她迅速往后退着,趁着没人急忙跑回了自己的院子。 澄王这样和杀人有何区别? 他不碰自己是因为父亲吧,害怕之余的姜梓悦如此想着。 姜梓悦的父亲姜斯年是正三品吏部右侍郎,大盛朝以左为尊,按理说下一任吏部尚书应是现如今的吏部左侍郎巴兴怀。 可现如今的吏部左侍郎和吏部尚书屈智渊乃是同科,吏部尚书致仕之时,吏部左侍郎便也该告老还乡了,这空下来的位置自是归了姜父。 岳家有前途,澄王自是乐见,只要他一日没能荣登大宝,这姜梓悦便能一直在人前鲜亮地活着。 她十分想将澄王的丑恶面孔公之于众,想要收集证据的她半夜又大着胆子潜回了现场。 干净整洁的床铺,空气中也有淡淡的桃花香。姜梓悦仔细搜索了数遍,仍然是一无所获。 澄王既然敢在府中如此做派,多半已经有了万全的对策,那女子的尸身应该也早出了王府,被掩埋在了某个私密之处。 一直愣神的姜梓悦并未注意到远处微弱至极的光点在晃动。 “萤火虫。”宛矜玥十分兴奋地拿着那小竹篓悄悄靠近着那形单影只的小亮点。 力度太大会拍碎这小玩意儿吧。宛矜玥轻手轻脚地捉了半天,那灵活的小玩意儿却总是从她的指缝溜走。 一刻钟的功夫过去了,宛矜玥不但没能成功捉到那萤火虫,还被蹭了满身的青黄色的叶子。 颇感丢人的宛矜玥低落地回到了姜梓悦身旁,姜梓悦本来烦闷的情绪被冲散了几分。 “不用难过的,姐姐已经许了愿了。” “许愿?” “九月的萤火虫很少见,看到便能许愿的,据说很灵,谌妹妹现在许也来得及。” “那姜姐姐再许一个愿吧,我的那份也给你。”刚刚捉萤火虫丢了人的小姑娘一纵身便拿下了悬挂的宫灯,“姜姐姐可抱好了。” 她一把将宫灯塞给姜梓悦,将这女子打横抱了起来,轻功纵跃,清风拂面,真是舒爽。 姜梓悦平静的面容上平添了几分不可思议,这是玥儿的轻功? 上山花费了许多功夫,下山却只用了一刻钟,姜梓悦堪堪站稳,她激动地望着宛矜玥。 “你和宛家姑娘长得很像,至少有八分相似。” “你是说宛家姑娘?不知是行几的?” “行三,在瑾州养病那位。” “宛公子的嫡亲妹妹?” “对,妹妹不仅和宛三姑娘模样长得像,轻功也似一脉相承。” “竟有如此巧事?” 姜梓悦望着面前俏皮的小姑娘,心下有了不一样的猜测,世上当真有如此相似的两人吗? 瞳色?那短短数月便在崤东名声鹊起的国师大人也许真能改变人的瞳色。 两人在山腰处等了许久,一直离两人不近不远的慕之终于下了山。 怎么慕心陪主子出门就能打别人家的丫鬟,自己出门就这么累。 宛矜玥摸了摸自己的鼻头,颇有几分心虚的上前挽着慕之,三人就这么回了营帐。 今晚的屏夜山,猛兽都被栎阳巡卫营提前驱赶到了设好的陷阱中困了起来。它们的嘶吼声不断在山中回响,看似危险重重,却是这山中最安全的时候。 等到明日正午时分,秋狩开始,那些野性十足的大家伙便会被放出,到时候的屏夜山就不是姜梓悦这样的柔弱女子闲逛的地方了。 夜色深深,有几分疲累的宛矜玥很快便进入了梦乡,明日,她可还想大出风头呢。 彩旗飘扬,军鼓声悠,还未到午时,那秋狩的出发处便聚集了不少人。 那永安公主穿着一身绛紫色劲衣,正温柔的抚摸着自己的爱马。 扮做小厮的顺清看着神采奕奕的宛矜玥,心中又多了几分不忿。这都没事? 莫不是那蛇有问题?压根不是竹叶青?而是那山间的寻常菜蛇? 一计不成,还有一计,今日是来不及了,明日,我定要你命丧猎场。 沉默寡言的江王,气质雍容的澄王,面色菜青的三皇子,莽夫模样的四皇子还有舒朗阳光的五皇子。 这是宛矜玥第一次近距离的看到了所有皇子。 “每年的彩头都是四皇子所摘,今年多半也是吧。” “可还是澄王殿下看着顺眼,颇有君子之风。四皇子就是个不解风情的铁锤,谁和他说话都能被气死。” “澄王已经有正妃了,人家夫妻恩爱,可没你的份了。” “不见得吧,他既然能娶姜侧妃,焉知不会娶别人进门?” 两个世家小姐躲在人群中小声议论着,耳尖的卓白晴听着此言,心中突然有了其他想法。 同是才女,自己比姜梓悦出名早,她嫁得澄王,自己怎么嫁不得了? 不惑之年的景明帝身材有几分走样,他有着硕大的将军肚,粗壮的手臂,有几分肥硕的手掌握着那刻有朱雀图腾的长弓,在正午时分射出了秋狩的第一箭。 官家的白马率先冲出,一小队龙牙卫紧跟其后,各个皇子也带着自己的随从冲向了屏夜山深处……竞争激烈的秋狩正式拉开了帷幕。 。 第66章 螣蛇 - 双鸯并 - 奚奴 往年秋狩,永安公主虽不习惯带护卫狩猎但身边都有顺清郡主相伴,今年没了顺清的她只好落单。 对屏夜山甚为熟悉的永安公主,很快便找到了第一个目标,那是一头落单的母鹿。 首猎运气还不错,永安抬起自己的弓箭瞄准着,那灵气十足的黑马放慢了自己的脚步,缓缓地往前走着。 时机颇好,直中母鹿心腹。 她骑着马快速跑到了母鹿倒地的地方,将那属于自己的胜利品甩上了马背。 几滴鹿血甩到了永安的面上,她随意地擦了擦,继续踏上了狩猎的路途。 父皇向来喜欢祥瑞,也不知这屏夜山里能不能见到这稀奇玩意儿。 自知骑射功夫不如四弟的澄王今年决定另辟蹊径,搞点稀罕之物让父皇高兴高兴。 他带着十二人的小队,一边狩猎,一边往屏夜山的深处走去。 不想让永安公主借着秋狩翻身的宛矜玥本该紧跟着永安的,可从未来过屏夜山的小丫头此时有几分迷路,早知道自己就提前看看这秋狩地形图了。 慕心跟在她的身后,也有几分迷茫,怎么感觉郡主迷路了? 她一边猎了几只花色繁杂的野兔让慕心上前去拾,一边寻找着其他人的身影。 明明是午后,宛矜玥越往前走却越感觉这山中起了雾。 明黄色的蛇尾左右晃着,一双青黄色的双翅展开着,这是什么子怪物? 雾气中,一明黄螣蛇背对着宛矜玥,在云雾中穿梭——那是霞西皇室传说中的神物。 慕心已不知何时从宛矜玥身后消失,宛矜玥就这么跟着那螣蛇一步步往前走着。 一心寻找祥瑞的澄王看着不远处浓雾阵阵,顿时起了心思,他带着十二名护卫往浓雾方向走去。 明明近若咫尺,可一行人走了许久,却仍未进到浓雾当中。 原本背对着宛矜玥的螣蛇忽然转了身,宛矜玥望着碗口粗的大蛇,心中却没有害怕,只有安心。 “你来了,我的圣女。” 宛矜玥拼命瞪圆了自己偏狭长的眼。“你在说我?” “圣女该接我回家了。”四五尺长的大蛇瞬间化为了明黄色的手镯,就这么套在了宛矜玥的手腕上。 浓雾散尽,再次醒来的宛矜玥却没了记忆,她只知道腕上有着螣蛇纹饰的金手镯十分重要。 本想浓雾深处会有祥瑞的澄王望着面前的玉清郡主,面上不经有些失望。 心情不好的他懒得维持自己的君子之风,他御着马带着护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那里黑烟阵阵,兴许有别样景象。 “慕心~,慕心~”宛矜玥牵着马,在附近搜寻着自己的婢女。 小丫头就这么昏睡在小溪边的石块上,马儿则在一旁悠闲地吃着草,一切都有些不正常。 宛矜玥将小丫头叫醒,连忙往其他方向走去,太阳已有几分西偏,七八只野兔在世家小姐中不算差的,可也不算拔尖。 她策着马,专心打起猎来。 一头母鹿,两只白狐,三只山鸡还有那七八只野兔,慕心将所有猎物都栓好,放在了自己的马背上。 大营应该在这深山的西边,不认路的两人,带着猎物,往那正在下沉的红日方向赶起了路。 黑烟阵阵上扬,澄王一路往前走,看到的就是打斗结束的痕迹。看来有人借着秋狩的由头,干着杀人的勾当。 地面上有着点点血迹,不想掺和这些麻烦事的澄王赶忙退出了现场。 西边的天愈发地红,红得有几分发紫,结束了狩猎的众人马陆续回到了大营。 天边的紫红迅速消退,转而泛起了几分蓝黑。 年年都是那狩猎首胜的四皇子却仍未出现,近几年靠着秋狩成为公主之首的永安公主也不见了。 真是奇事。 那焦黑,莫不是为了对付老四?傻子才会针对老四吧,老五上位的可能都比他大许多。 澄王手中捧着那七彩尾羽的白鸟,心中对着对付老四的人多了几分怨怼。 我好不容易活捉的祥瑞,现在看来是送不得了。 兄弟失踪,当哥哥的却想着讨好老子,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他悄悄后退,将手中的白鸟交给了府上护卫。 先养一段时间再说,总会有合适的机会的。 景明帝望了望四周,儿子陆续成年,看来这平静日子是过到头了。 龙牙卫大都督水辛颇有眼色的出了列“陛下,天色渐晚,臣自请入山搜寻。” “准。” 整齐划一的数队龙牙卫应声出列,他们穿着纹饰统一的黑袍,坐骑是那清一色的白马,腰间挎着龙牙卫专属的七宝刀,各个皆是那俊俏儿郎。 官家面色难看,人群愈发寂静无声。 大营的空地上,四周的篝火已经点燃,哒哒地马蹄声由远及近,是水辛回来了。 马背上,壮硕的四皇子罕见地苍白了脸,他的后背一直在不断滴血。 向来沉稳的宁妃望着血色全无的独子,心下有了几分气愤。 她强忍着冲出去的冲动,紧握着拳头,只等官家说话。 “大都督怎么一人回来了。” “回陛下,永安公主尚未找到,四皇子又重伤,臣只能先行回来复命。” 水辛翻身下马,恭敬地行礼应答,四皇子则被他从马背上抱了下来,交给了颇有眼色的乐和。 乐和是景明帝身边的大太监,他和景明帝自小一同长大,是这皇宫中最懂景明帝的人。 他吃力地扶过意识不明的男子,将其交给了早在一旁等候的太医。 “辛苦大都督了。”原本静坐地景明帝突然站起了身,他望着鹌鹑般的江王,眼神悲痛的澄王,一直在咳嗽的三皇子还有稚气未脱的五皇子。 孩子长大了,想要的东西已经学会自己抢了。 “臣不辛苦。” 水辛依然恭敬异常,刚刚他是在一个山洞找到的四皇子,洞中分明有女子饰物遗落,多半是那永安公主的痕迹,可那疑似野兽拖猎物留下的血痕让他有几分心惊,永安公主多半是凶多吉少。 “臣请继续进山搜查。” “准。” 往年秋狩,景明帝应该早就吃上了首胜之人亲手所烤的猎物,今年却依然肚腹空空。饥饿夹杂着气愤,空中的温度愈发地冷了起来。 。 第67章 左辅 - 双鸯并 - 奚奴 一直到了三更,水大都督都没能再次出现,罚站了数个时辰的众人皆是两腿酸胀,但景明帝不开口,谁也不敢多说半个字。 秋雨飘摇,一直面色不好的景明帝终于松了松紧绷的面容,大太监乐和立即高声大喊“今儿个大家都乏了,就散了吧。” 脚腕肿痛的宛矜玥松了口气,赶忙带着自己的丫鬟回了营帐。 “怎么样?” “回陛下,四皇子所受伤不轻,虽不在要害处,可伤口众多,失血不少,主要是得勤换药防止伤口流脓,还得多吃补品,将养气血。” “奴才让手底下伶俐的小黄门去各世家的营帐搜寻了一番,并未发现异常,各殿下的营帐附近也已安插了暗哨。” 端坐的景明帝听着上报,心中则推测着这对老四下手的人。 乐和则悄然退下,去膳房吩咐今日的膳食了,忧思之人可不宜油腻,得吩咐厨子将菜做清淡些。 宛矜玥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一点也不想动弹。今日的事,真的是皇子所为? 她的面前闪过了其余四个皇子的脸,按照日前兄长分析,这四皇子是对皇位威胁最小的人。 不仅仅是因为他那不知变通的性子,更是因为他的外家。 宁家,是跟着先帝打仗的老人了,四皇子的外祖父宁正初守卫了多年崇州边境。 近几年虽因着两国互市,崇、岚、夜三州已经多年不和北佑国起冲突了,但宁家军的名号依然响亮。 皇子有明令,禁止与边将来往,故而这么些年,这四皇子萧沧从未和自己的外家暗地里来往过,平时的人情往来也显得客套疏离。 毕竟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不是? 这样强势的外家,注定了萧沧和皇位无缘。 谁这么闲对付四皇子?这不是上赶着找皇帝老子的不痛快吗?要真是哪位皇子动的手,只要让景明帝查出一点蛛丝马迹,他的日子也别想好过了。 慕心和慕之都被宛矜玥遣下去休息了,本该安静的营帐中,却有一丝异动。 宛矜玥改平躺为侧卧,眼睛则扫视起这宽阔的营帐。 角落的确有动静。她跻着布鞋往那方向走去,一眼便望见了那翠绿如玉的小东西。 蛇?今日还真是与蛇有缘。不对,我何时遇见过蛇? 打蛇打七寸,宛矜玥瞬间捏住小青的七寸处,将它拎了起来。原本就不算活泼的小蛇彻底不动了。 九月的蛇,真是稀奇,不忙着找地方准备冬眠,来我的营帐做什么? 宛矜玥的营帐在较中心处,外圈还有五六顶营帐宽方可走至山林。 不相信这蛇进屋是巧合的宛矜玥将小东西关进了此前准备装萤火虫的竹篓里。 ------------------------------------- “此事办得如何?“ “回主上,现场已留下了澄王之物。” “可算明显?” “以水辛的敏感性不可能找不到。”苍茯微低着自己的头颅“主上,南边来人了。” “知道了。” “主上,南边那位,今夜便想见您。” “让他扮做那送饭的小厮吧。” 沈昙坐在营帐中,看着面前的九连环,一环接一环,一环套一环,这崤东的平静日子应该要到头了。 营帐的门帘被掀起,小厮打扮的青年男子走近了沈昙。 “代云帝真是好兴致,竟然身兼数职,在崤东当起了国师。” “在左辅先生面前,沈某可不敢造次,听说弘新最近可不好过,被他那继母欺负地紧。” 沈昙放下手中的九连环,走到了一旁用于吃饭的矮桌前。他打开了食盒,将其中精致的菜肴取了出来。 “你拔了我的暗桩引我亲自前来,不会就为了闲聊吧?” “自是不会,听说左辅先生有急事相商?” “急的可不是我,我不缺合作之人。” “澄王并非良人。” “代云帝莫非就是?” “当然不是,但澄王可没能帮到南洺,这一次战败,你们没个三五年应该没有余力攻打崤东了吧。 而且论易容奇药,我这奚老的关门弟子,会的东西可比你们找的江湖术士强了不少。 再说了,弘新小皇帝可被软禁了,左辅先生此次出门也有颇多不易吧?” “条件?” “左辅先生真是直接,条件自是不会让你吃了亏的,你要皊州,我只是想要雾露湖而已。 崤东近几年野心可不小,实力也强于你我之国,左辅先生应该不想有一日成为这崤东子民吧。” “代云帝真是狮子大开口,这雾露湖可是当年平元忠带着将士真枪真刀打下来的。” “可南洺西边并不缺水,东北边要是再这样下去,估计南洺就得多片大沙漠了。” 一早便被拟好的文书递到了左辅先生面前,他拿出那代表南洺皇室的勾陈印盖上了章。 契约已成。 既望日,月依然圆,随意吃了些许饭食的宛矜玥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云雾缭绕的群山,有着翅膀的螣蛇,梦中的宛矜玥成了一个小女孩儿,她穿着无袖的锦衣,满头都是好看的麻花辫,手脚处挂着些许银饰。 她在螣蛇背上翱翔天际,她和那大蛇心灵相通。 “燕无,你快看,这是你最爱吃的三日鸢尾。”小丫头亲昵地抚摸着大蛇的头,将那鲜绿异常的草喂给了大蛇。 名为燕无的大蛇听话的低了头。 那是一方净土,没有炊烟阵阵,没有人群车马,唯有一个永远不会长大的丫头和一条会飞的蛇。 慕之早已醒来,她端着洗漱所用物件,正等着宛矜玥起床。 再次转醒的宛矜玥好似一夜无梦,疲累异常。 莫不是昨日晚膳吃得随意,饿晕了?她木然地站着,慕之则忙活着给她穿衣梳妆。 “今日的发髻简单些吧,本就是去打猎的,随意梳个高髻就好,别像昨日那样加发辫了。” 慕之一边加快手上动作,一边腹诽着,不知道昨日是谁非要加发辫,就为了在宛镇抚面前显得靓丽几分。 慕心端着早膳进了营帐,这郡主今日怎么总爱看自己,莫非自己今日的衣衫有哪里不齐整?还是,自己的发髻梳歪了? 直到宛矜玥上了饭桌,慕心方才明白,自家的郡主这是饿坏了。 。 第68章 书院 - 双鸯并 - 奚奴 左辅提着那空荡荡的食盒,走在了去膳房的路上。 也不知这一次,自己能不能借着沈昙的势力彻底将那摄政太后赶回深宫。 南洺现如今的皇帝晏弘新去年便满了二十岁,加冠仪式如期礼成,他那名义上的母亲杨太后却毫无还政之兆。 在左辅先生带领下,百人有余的官员长跪请愿,杨太后终于勉强同意让小皇帝暂理工、礼、刑三部事务。 国有六部,各司其职。 工部负责土木兴建、器物利用,放在官员中也是个有油水的肥缺,可负责土地赋税,钱粮俸禄的户部一旦认起真来,这油水也不是你想捞便能捞的。 院试、会试、殿试……不少无根基的南洺寒门凭借着科举走进了仕途,礼部管辖着各地府学,掌科举之务,但这中榜之人的任免升迁权却在吏部手中。 至于刑部,主刑罚政令,督捕逃犯,手下有那熟知法案的文人,擅长验尸的仵作还有那功夫粗浅的小卒。这样的虾兵蟹将在兵部手下的正规军面前不堪一击。 这权,表面是放了一半,实际却仍在杨太后手中把控着。 但那麒麟门外跪了一日的百余人还是恭敬地听了旨,乖顺地回了自家庭院,麟牙巡卫营的刀可在不远处反着光呢。 左辅先生望了望那代表南洺皇室的麒麟门,心知自己还是小看了这杨太后。 杨太后表面上并无军中势力,朝中似乎也只有附庸于杨家的门生幕僚。 左辅先生以为有了那朝中三成官员的响应,和背地里建立了数年的书院再加上军中新起之秀平元忠的支持,自己便能助那小皇帝一举夺回实权。 但他失败了,本该带兵出现在麟牙都城的平元忠被困在了城外,三成官员中的一成也临阵倒戈了杨太后,唯有书院还算争气,各个暗桩并未暴露。 计划中血雨纷纷的逼宫并未发生,他只好用那最愚钝的办法提醒世人,南洺的皇帝已经成年了。 一年过去,局势并未变好,反而更糟了。 培养了多年的平元忠死了,皇帝被软禁,书院的势力在麟牙城被打压,之前安插的部分钉子被发现拔除……同盟的澄王也并未助南洺军拿下皊州。 不知道这一次,多了沈昙的助力,局势能否逆转。 他快步走进了膳房,手脚利落地放下了食盒,接下来的事还需要他,伪装成膳房打杂的小厮正好可以掩人耳目。 顺清依然是一身小厮模样,她装作那半夜给马加饲之人,袖间藏着匕首,悄悄靠近了国师府的马厩。 宛矜玥的马鞍就悬挂在马厩的墙上,顺清用匕首小心翼翼地割着紧连马镫的皮带。 她将马镫翻转,在皮带与马鞍的紧连处,将厚皮子割薄,这是个死角处,装马鞍之人很少会去检查这里。 割好了皮子,她又偷偷在马的精料中加了些许巴豆粉末,做完这一切,天色已有几分发青。 就是不知道,永安公主的失踪是否会让今日的秋狩取消。 今日的秋狩按往年来说应是清晨出发的,这一日,官家通常都会指定几种特定猎物,以最符合要求者为胜,奖励些许彩头。 永安公主两年前便是靠这一日的出色表现赢得了景明帝的赞赏。 宛矜玥今日穿了一身靛青色劲衣,通身上下并无装饰,唯有左手手腕上有一金镯。 她今日醒的颇早,吃完早饭天方刚亮,在营帐中甚为无聊的她在附近闲逛了起来。 远方的血色小点逐渐变大,水大都督? 宛矜玥望着浑身是血的高大汉子,他手上还拖着一染血的花白大猫。 她眼看着水辛走到了朱红的大帐前,将自己的头与跪着的腿平了齐,身若无骨的大猫则安静地躺在一旁。 剩余十名龙牙卫则抬着永安公主的残体和牺牲兄弟的遗体略微落后。 连夜的搜寻,水大都督循着山间的斑斑血迹终于找到了永安公主。 她那本就不秀丽的面容已经破损,五官唯有左耳还算完整。素白的藕臂此时也只剩白骨,衣衫被撕碎成了绯红的碎布。 所幸腰腹处还未被白虎咬断,勉强维持着尸体的完整性。 水辛自知这天子之怒避无可避,这凶兽,一定不能让它逃了。 他留下两人收拾永安公主的遗体,带着剩下的人,在山中开始搜寻猛兽的踪影。 折损了两名龙牙卫的水大都督,终于在天将亮之时俘获了白虎。 景明帝已然醒了,作为一个勤勉之君,他早已养成了卯正便起的习惯。此时的他正在书桌前处理着那加急的折子。 “陛下,永安公主找到了,水大都督此时正在账外跪着呢。” 跪着?看来这永安不死也得没了半条命。 “知道了。” 乐和悄然退后,将自己和那背光处的帐布融为了一体。 厚厚的云层遮盖下,今日的天虽白亮却无阳光,闷热异常,这样的天也许会在傍晚时分迎来一场秋日罕见的滂沱大雨。 人越聚越多,景明帝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政务,出了营帐。 “今日的秋狩照常,狩两匹雪狼者首胜,老奴提前恭祝各位主子武运昌隆。” 乐和的声音响亮,看热闹的各人牵着马匹进了屏夜山。 四周渐渐安静,水辛则在乐和的眼神示意下,跟着景明帝进了大帐。 一个标准的稽首礼,颇为用力的磕头声传来。 “臣有罪,未能及时救下公主。” 先前出营帐的景明帝早已望见了那白布遮盖的尸体,看来这永安是已经没救了。“这白虎伤的人?” “正是。” 老四身上血腥味极重,按理说这老四更容易吸引野兽才是“老四和永安当时可有交集。” “臣在四皇子所在山洞中,确有发现永安公主的发饰。” “白虎为何只伤永安一人?” “回陛下,永安公主身上有那令白虎发狂的荆芥气味。” “现场就没有点其他痕迹?” “臣不敢言。” “无妨。” “臣有属下在山洞角落处发现了澄王殿下专用的羽箭箭尾。” “知道了,你下去歇着吧。” “臣告退。” 。 第69章 雪狼 - 双鸯并 - 奚奴 面色一直无变化的景明帝在水辛离开后,细细思索了起来。 若是老二所为,那这收尾之事,多少有些粗陋了,留了直接证明身份的物件在现场。 更何况,对付老四何必搭上永安的命。 若是其余几子所为,用心可不谓不狠,利用一个上位渺茫的兄弟,一条皇室公主的命,栽赃给了老二。 若是自己是那性急之人,盛怒之下失去判断,也许老二便很难翻身了。 毕竟,为了争位肯对上位渺茫的兄弟下手的人离逝父造反也不远了。 乱世将起,四鸟争鸣。 那是国师七日前所算之卦。 对鬼神之论本就甚为笃信的景明帝,此时更是对这卦象深信不疑。 自己这些儿子,未成年的也就罢了,这成年的二子恐怕不宜再放在身边了。 今日的宛矜玥依旧带着慕心出了门,她对这猎狼并无多大兴趣,狼肉并不好吃,皮毛也过于坚硬。 昨日打得野兔不错,肉鲜美,皮毛也柔顺,能做成围脖送人,也能放在披风上当毛领。 游玩心态大于争胜之心的宛矜玥和慕心两人慢腾腾地走在了山林间,她一直未用重力蹬马镫,但上马之时的所用力量已使这本就脆弱的皮带又松了几分。 一支羽箭飞过,宛矜玥低俯身子,夹紧马腹便往前冲了几步,那看似牢固的马镫却断了,失去平衡的小丫头从马背上侧翻了下来。 要是长鞭在身边就好了,自己也许还能挥鞭拴树、借力平衡。 五丈高的马背,摔落在地的小丫头勉强用手护住了头部,只是这左臂在翻滚时碰到了石块,疼痛难忍,斗大的汗珠沿着她的额头滑落。 “郡主~”慕心第一时间翻身下马,赶到了宛矜玥面前。 “慕心,我左臂好疼。” “这里吗?”慕心用手轻轻按了按宛矜玥的大臂。 “不是,往下。” “这里?”慕心指着宛矜玥手腕上行两寸的地方问道。 “对。” 有几分淤痕,并无外伤,按理说不应痛成如此模样,莫不是伤了骨头? 慕心颇为小心地将人扶起,靠在了不远处的大石块上。 “郡主这样多半骑不了马了,慕心带着郡主共骑回营治伤吧。” 面色已有几分煞白的小丫头咬着牙点了点头。 那羽箭的主人却骑着快马出现了,与其同来的还有七八只雪狼。 宛矜玥望了望染血的五六人小队,再望了望面相凶狠的七八只猛兽。 今日出门绝对没看黄历,自己要是不遇上这瘟神,马镫被人作了手脚不过是受点伤,现如今看来,自己却有命丧当场的可能了。 “慕心,你身上有火折子吗?” “并无?” “火镰火石之类的呢?” “更无。” 野兽多怕火,吃了亏的宛矜玥默默将这火折子纳入了随身物品之列。 “那扶我上马,不用管我伤势如何,你只管往西边策马。” 被吓的有些呆傻的小丫头赶紧动作了起来。 狼群的速度却比慕心快多了。狼群的首领是一匹身长六尺的巨狼,他最先发现了石块后的丫头。 几个纵身,那苍黑色的巨狼便已到了两人面前。 宛矜玥强忍着疼痛,右手持着那防身的匕首,双眼紧盯着狼王黄栌色的眼。 那瘟神不会就这么骑马跑了吧,两个人对七匹狼是绝无胜算的。 巨狼腾起,宛矜玥御着轻功,拉起慕心便跑。 这风影步再快也只能勉强和狼群速度持平,更何况,这慕心可不会轻功。 现如今的宛矜玥只盼望着自己能遇上某个爱前簇后拥的世家公子小姐,靠着人多分散一下战力。 如果能天降巨雷引起山火也成啊。 天神仿佛听到了宛矜玥的心声。 原本就聚集的云层开始发乌,霹雳列缺,电闪雷鸣。 被巨大声响吓得脚步抽筋的宛矜玥抱着必死的决心,用不疼痛的右手抱住了自己的腿。 狼群却并未上前。 它们怕打雷?宛矜玥赶忙拉着慕心便往西边跑去,暴雨将来,一定有不少人往西边撤的。 全力御马的五皇子萧策并未能看见石块后的两人,他带着剩余五名护卫径直往西边大营奔去。 雷鸣之时,不止何时甩掉了狼群的五皇子一行人早已回到了大营。 大雨如注,路上偶遇了宛子阳的宛矜玥终于平安回了营,就是这左臂实在是疼痛得紧,人也狼狈异常。 “郡主的手原就受过伤,这次再次磕碰到了同一位置,骨头有些裂开,错了位。 老朽为郡主开几方活血化瘀的药,再用木板将伤处固定一番,只要郡主按时换药不乱动,这骨头很快便能长好。” 太医看在沈昙的面子上,对宛矜玥十分和善,包扎过程并不痛苦。 “这手怎么弄的?”沈昙将太医送出营帐,转身折返了回来。 “遇上狼群跑太快了,摔倒了。”沈昙望着这眨着眼睛的小丫头,心中闪现了无数个不可能。 “那怎么会遇上狼?”他站得颇正,居高临下地望着撒谎不脸红的丫头。 “我想要首胜的彩头。” “以后想要什么和兄长说便是,何必冒险抢这彩头。” “伊儿知道了。” 沈昙伸手帮宛矜玥掖了掖被子,又和慕之交代了该注意的地方,转而回了自己的营帐。 宛矜玥身后是两个软枕,她坐在床上看着桌子上的竹篓。先是有毒的青蛇,又是被割断了一半的马镫。 看来某些不知趣的人偷偷跟来了呢。 宛矜玥吃过晚膳,便叫来了慕之,她换了一身出门的衣裳,往澄王营帐方向走去。 此前的滂沱大雨已经停歇,空气中一股泥土的清香袭来。 她腰间别着短刀,袖中藏有匕首。她倒要看看这顺清躲在了哪个犄角旮旯偷笑呢。 眼看着没几步路便要到澄王营帐的宛矜玥,微微侧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庄王府的小厮此时正聚在一起吃着晚膳,宛矜玥远远地便开始扫视起众人。 顺清的破锣嗓子倒是给了她伪装成小厮的条件,就是不知道那明艳动人的脸是怎么躲了三天的。 莫不是?脸上画了疤痕? 锁定了目标的宛矜玥很快便走上前去。 “玉清郡主。”还在吃饭的庄王府下人忙起身对其行了礼。 “你见过我?” “小人曾在日前见过郡主,郡主天人之姿,小人印象深刻。” “倒是个伶俐人。我今日出门急,没带能出力气的小厮,我看那个挺不错的,借我用一时半刻便还。”宛矜玥在二十余人中,精准地找到了顺清。 她在脸上画了蜿蜒可怕的红胎记,让人很难直视她的面容,自然也不会将她同那美艳女子联想到一处了。 。 第70章 自受 - 双鸯并 - 奚奴 顺清躲在人群中,用眼睛的余光观察着宛矜玥,左手包起来了?看来这马镫在该断的时候断了。 “郡主,此人面容有暇恐吓到郡主。”说话的是那个伶俐的庄王府下人。 “我就想要他帮忙。”宛矜玥并未冷脸训斥,但脸上那淡淡笑容给人一种莫名的威压。 “郡主让你帮忙是看得起你,还不动作快点。” 对自己这“易容”颇为自信的顺清并未多言,她看似乖顺地跟着宛矜玥走向了姜梓悦的营帐处。 “姜姐姐,数日不见,姐姐愈发美了。” “就你贫嘴。” 宛矜玥出门之时便让慕心给姜梓悦送了书信,说明了缘由。 宛矜玥微微眨眼,姜梓悦便懂了,她这身后一直低着头的丑小厮应该就是顺清。 “殿下近日猎了不少皮子,我按妹妹的身量做了几身冬袄,都放在箱子里了,一会儿妹妹别忘了。” “不会忘的。”宛矜玥一直颇为亲密地拉着姜梓悦的手,并不回头看顺清的反应。 两姐妹又说了几句体己话,宛矜玥方才告辞。 她和慕之走在前头,顺清抱着大箱子走在后头。 这箱子,死沉死沉的,真的只是冬袄?顺清疑惑地盯着宛矜玥的背影,她突然对自己的易容少了些许自信。 宛矜玥的营帐到了。顺清抱着箱子,吃力地说“郡主,我乃男子,进女子闺阁多有不妥,箱子我帮您放在门口吧。” 宛矜玥却突然上了前,一把抓住了顺清的肩头。“没关系的,放箱子而已。”那是一双黑得发亮的双眼,却没有因为笑而微弯,皮笑肉不笑,煞是渗人。 “请吧。”慕之不知何时将匕首顶在了顺清的后腰上。 她只好抬着那箱子进了营帐。 “箱子便放在那里吧。”慕之指了指宛矜玥的营帐最里处。 若是说一开始的顺清还抱有几分侥幸,那此时的她心下已有了十足十的肯定,自己的身份,对方定然已经知晓。 那是营帐的最里处,真去了那里,自己要想逃出可就难了,她佯装着往前走。 后腰处的匕首不见了,顺清掀了手上的重物,品红与莹白相间的肥肉滚落在地,她迅速打开自己的匕首,便欲劫持宛矜玥。 一条熟悉的青蛇却飞落顺清的面门。 顺清近日来的小厮生活早已让她身上原有的脂粉气散尽,再加上刚刚她掀翻了一整箱生肉,身上血腥味正浓。 饿了多日的小青,就这么一嘴咬在了顺清的眼尾处。 “有刺客~”慕心小丫头早在顺清打开匕首那一刻便大喊大叫了起来。 国师府的护卫迅速赶到,看见的便是这大开的木箱,一个面貌丑陋的持刀下人,还有那咬着食物便不愿松口的青蛇。 “我不是刺客,我是顺清县主。”她仍在和青蛇搏斗,慕之则在护卫赶到那一刻去请了庄王。 至于沈昙,这人不用请,只要他在营帐,隔壁这那么大的动静他不可能不知道。 顺清心一狠,直接用手中的匕首将这青蛇割断,没了生命的死物便没了咬合力,挂在面上的蛇头随之落下。 头晕得难受,这毒还真是烈,顺清摇晃着身子便倒了下去。 赶来的庄王并未多言,青蛇是顺清所养,现如今伤了顺清也只能将这口气咽下。 他只希望自己的沉默能让这国师大人不把事情闹大,全把此事当做女儿家之间吵嘴的小事,毕竟,玉清郡主并未受伤。 沈昙今日穿了一袭黑袍,他就这么在角落中冷眼看着,这一次的云媱和上一世比起来可强多了。 现在的她,在别人那里吃了亏,已经会自己找回来了。原来的她,可只会逃避。 他眼看着庄王将顺清带走,他在宛矜玥的面庞上捕捉到了几丝狡黠的笑。 营帐中弥漫着那生肉特有的腥味,眼看事情了结的宛矜玥走到了沈昙面前。 “兄长不用保护伊儿了,伊儿自己能保护自己的。” 嘴角微微上牵的沈昙,并未回话,他轻轻揉了揉宛矜玥的头。 已经停歇的暴雨再次袭来,宛矜玥听着雨落声,静坐在营帐中看着书。 生肉已经被处理了,熏香也点了不少,但那丝淡淡腥气依然可闻。 被景明帝叫走的沈昙,此时正在朱红大帐中打着坐,他的面前散落着烧灼过的兽骨。 上面孔洞甚多、裂纹斑驳。 景明帝则在一旁静坐等待,他眼见着沈昙那墨灰色的双眸忽然转红。 暴雨击打着大帐,一阵冷风吹过,烛火跳动,景明帝的后背莫名凉了几分。 天雷巨响之时,沈昙的双眸变回了墨灰色。 他拿着面前的兽骨,看向了景明帝。 “回陛下,按卜相所看,陛下近日会有血光之灾。” 景明帝思索着沈昙的话,不禁联想到了日前受伤的老四,还有就此殒命的永安。 也许这人的目标还有自己。 在以身作饵和回宫保命之间,景明帝犹豫片刻之后还是选择了后者。 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太过自信的以身犯险并不明智。 暴雨过后,光风霁月,今日是自由狩猎,断了手的宛矜玥并未前去凑热闹,她和姜梓悦相邀着一道在大营旁的山林游玩。 朱色大帐紧闭,景明帝早已趁着天色未亮,带着亲信赶回了栎阳府,乐和则被留下应付局面。 二十余人的小队,景明帝身穿龙牙卫的黑衣混迹其中,水辛穿着大都督的衣饰打着头阵。 轰隆的爆炸声响起,被惊到的部分马匹乱冲了起来,水辛快速回撤到了景明帝的身旁。 十余个黑衣人手持弯刀包围了小队。 他们动作迅速,直逼马的前蹄而去。折损了马匹的龙牙卫被迫和其正面交锋起来。 马匹已折损大半,水大都督带着为数不多的骑兵,护着景明帝,冲破包围圈,一路往栎阳方向狂奔而去。 从官道走进小路的众人,以最快速度赶着路。黑衣人却又出现了。 真是如同鬼魅。 有了经验的水辛,在黑衣人还未靠近之时便用匕首射杀,今日真是失算,竟没有带弓箭。 景明帝也掷出了自己防身用的匕首,虽没能一击致命,可也伤了两名黑衣人的腿。 。 第71章 暗局 - 双鸯并 - 奚奴 景明帝抬起衣袖抹了抹脸上的血,安稳的日子过久了,他都快要忘了自己也曾是蹚过血路的人。 夺嫡之争开始了,他用大刀砍下了最后一名黑衣人的头颅。 红日已经高升,阳光下,没了马的景明帝和水辛并排而行,走向了栎阳府方向。 今晨的猎场甚是热闹,天刚刚亮,年轻的世家公子们便成群结队的在屏夜山中策马飞扬,骑射功夫好的世家姑娘们也不甘示弱,他们争猎物、比骑射,真是好不热闹。 三皇子萧锐骑着马慢行在山间,他的身后跟着两名小厮,一个精壮高大,名叫容吴,是他自小的玩伴。 另一个则唤做阿布,有些干瘦,是三年前来到他身边的。 喧闹嬉戏的声音传来,面如菜色的少年忽然勒住了缰绳。少年面上本就无表情,他往喧闹的方向望了望,自己这辈子兴许都不能这样肆意地骑一回马。 他的胯下是一匹温顺的母马,身量也不算高大。 身弱的萧锐只能骑这样的马在山间游走,至于打猎,向来是那旁人的事。 一个连弓都拉不开的废物注定与打猎无缘,也注定了与皇位无缘, 监视萧锐的暗卫在暗处躲着,面上是那执行任务的专注神色。 三人又继续走了起来,约莫一刻钟后,屏夜山上的不知名小溪边,萧锐下了马。容吴沉默地从包裹中拿出了提前准备好的干粮和水。 阿布则借着小解的由头走向了小溪东边的山林,那正好是暗卫潜伏的方向。 本该眼观鼻,鼻观心,忽略小厮动作,眼神专注三皇子的暗卫并未迎来他意想中的尿骚味。 这小厮,有问题。 阿布刚转身回去,暗卫便悄然挪动了半丈,到了那小厮小解的大树旁。 他摸了摸树干,没有发现暗格,也未能看见树洞。 往下摸,树根处的土也没有什么问题。 他站在阿布刚站过的位置,与肩平齐之处,有一两指粗的树枝,颜色略浅。 仔细摸索之下,这树枝早已干了,中间被挖空了。他迅速将其中的布条塞进怀里,转而窝在附近继续盯梢着萧锐。 此后一路上,三人的行踪他都望得仔细,却没再出异常。 ------------------------------------- 卓白晴今日穿了一身蓝色锦衣改成的劲衣,比往常穿着寻常劲衣多了几分女子风韵,金风吹过,淡淡的桃花香随风而动。 她独自一人骑着马,在山林中看似迷茫地兜转着。 面带薄汗,茫然无措,孤零零地女子望起来甚为可怜。 收了卓白晴好处的小厮眼见着这澄王并无意往南走,连忙做出惊讶状,高声喊道“王爷,那竟有白鹿。” 本意往东走的澄王霎时间勒住了缰绳。他从东往南扫视着,繁密的山林里并看不到白鹿的踪影。 许是躲起来了? 澄王夹紧马腹,勒转缰绳,转而往南边而去,身后的侍卫小厮紧跟其后。 百十步的徐行,并未感受到任何猎物的迹象,倒是有个姑娘好似迷路了,是卓侍郎家的千金。 哒哒的马蹄声传来,卓白晴故作生疏地御着马调转了方向。“参见澄王殿下。” 女子的声音颇柔,好似那被风吹落的花,缓缓落下。 面容一般,音色倒是上乘。澄王看着那满脸可怜样的卓白晴,心中不禁有几分好笑。 女子搭讪,好似来来回回就这么几种办法。 “卓姑娘这是迷路了?” “今晨出门之时,小女不幸与家仆走散,在山林中兜圈已久,幸好遇上了澄王殿下。” “能与卓姑娘这样的大才女同行,是本王的荣幸才是。”萧稷轻轻夹着马腹,走到了卓白晴面前。 他的面容柔和,笑容浅浅,星目剑眉在那秋阳下甚是耀眼。 未经情事的小姑娘顿时红了脸,刚刚,殿下是在看自己吗? 大才女,殿下竟还记得,自己曾经凭着才情名扬栎阳? 年轻的男女在山间同行着,他们探讨诗词,品评山水,仿佛这不是危险重重的猎场,而是那颇负盛名的洞天福地。 日暮,到了换班的时候,那暗卫带着怀中的纸条从那暗门进了朱红大帐里。 乐和正在矮几上坐着,若是有人寻景明帝,还需他去应对。 “总管,三皇子处有异常。今晨辰时左右,其小厮曾对外传过消息。” 他将怀中那未展开的布条呈了上去,乐和接过布条,摆了摆手,墨色的身影消失,朱红大帐中又只余下乐和一人了。 朱雀西行,可阻不可杀,留证陷之。 乐和的眉头一跳,这三皇子难道还未放下那十余年前的旧事? 萧锐的身子弱,并不是自娘胎便如此。 刚一出生的他,哭声响亮,前去看望的景明帝还未走到梳月宫门前便听到了。 强壮的身躯,简单的外家,景明帝一开始对萧锐是曾寄予厚望的。 可十几年前的一场意外,舒妃身死,三皇子落下了这治不好的病根,旁人不知晓其中缘由,乐和却是知晓的。 当年的澄王萧稷,还有几分瘦弱,明明比萧锐年长两岁,可两人站在一起却几乎一般高。 同龄的男孩总是调皮的,两人在冰湖游玩之时,不知为何起了冲突,本该在一旁候着的丫鬟太监又偷了懒,运气不好的萧锐踩裂了薄冰滑进了冰窟里。 壮得像头牛犊的萧锐自此害了痛痹,一到阴雨天气便如百蚁噬骨,寸步难行。 景明帝本是对舒妃颇感愧疚的,可这舒妃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对元后下手。 被查出对元后下毒的舒妃被赐了白绫,萧锐也就此失了宠,成了皇宫中的隐形人。 那毒入肺腑的元后也未能撑过一年,紧跟着便去了。 若是说三皇子真的与人合谋暗杀景明帝,以此陷害他人的话,乐和想不出比澄王更合适当替罪羊的人了。 他将手上的布条叠好,放进了自己随身佩戴的香囊中。 翌日清晨,本该持续半月的秋狩被提前宣布了结束。众人收拾起了行装,准备回栎阳。景明帝却早已安坐于高墙之中。 。 第72章 初醒 - 双鸯并 - 奚奴 夜色深深,宛矜玥再次回到了熟悉的宅院。 朱雀宫中,景明帝只着了一身素色单衣,正趴在榻上闭眼忍痛。乐和则拿着上好的金创药,动作轻柔地给他抹着药。 老三手下的人并未将消息顺利传出,可自己依然受了袭,这局势远比想象中复杂。 到底是谁,竟能知晓自己的行踪,在回城的路上设下了连环套。 但若是老三有意陷害老二,这老四受伤一事也许便是老三做的。 可若是老三手下的小厮有问题,那这背后之人可就将自己的三个儿子都牵扯了进来。 国师府中,左辅先生拎着食盒进了沈昙的房间。 “合作愉快,左辅先生。” 沈昙举起筷子,夹着那晶莹剔透的酥肉,颇有一番敬酒的气势。 “代云帝想要的刺杀,我可完成了,不知我想要的东西,代云帝可否能给?” “安心等待便是。”沈昙的面上罕见地带着笑意。 昨夜没能休息好的宛矜玥今日一回府便睡了。 左腕上的金镯微闪,这一次的她再次看到了五岁的自己,那个在母亲床前痛苦流涕的小丫头。 不过几个时辰,她便在梦中走过了这五年,这懂事规矩的五年,和云媱共存的五年。 明明早睡晚起,醒来的宛矜玥却感觉四肢甚是无力,脑子里也似有千丝万缕的丝线相互纠葛着。 没由来的,她便想起了姜梓悦日前所说的话,妹妹和宛家姑娘至少有八分相似。 还有她初见宛子阳便觉得莫名亲近,就好似自己曾和他相处过很久。 这种莫名的亲近感真的只是因为宛子阳长得俊吗? ------------------------------------- 姜梓悦穿了一身夜行衣,借着夜色的掩盖,在澄王府中摸索了起来。 锦宁院中,灯火刚明,卓白晴一身黑袍下是那桃红色的衣裙,她打点了澄王府中的门房小厮,成功混进了澄王府。 月下起舞,同饮花酿,她满心都是那才子佳人湖边夜话的怡人之景,却不知晓,澄王府的侧门处,又一名无辜的良家女子走向了死途。 今夜,是澄王二十一岁的生辰。 崤东习俗,皇子唯有整寿方会大摆筵席,澄王二十一岁的生辰按理是该和妻妾儿女一起在府过的。 听说澄王和正妃感情甚笃,卓白晴早早便候在了澄王妃萧方氏所居的芳华院外,澄王却迟迟未出现。 难道生辰之时澄王也陪着姜?卓白晴小心地在澄王府中摸索着,姜梓悦则早早便躲在了锦宁院的树丛中。 是澄王?刚刚府卫走过,卓白晴被迫躲在了假山里,头上的发髻在慌乱间被树杈扯歪了几分,她却借着月光看到了形色匆匆的澄王。 他独自一人快步走着,机会来了。府卫刚刚走过,现在出去,应该是安全的吧? 卓白晴小心地跟在澄王后方,一路来到了锦宁院。 人刚走进,院门立马关了。失算了,卓白晴在不远处听着上门板的声音,心知自己是进不去这院子了,除非爬墙。 卓白晴以才情闻名,可骑射功夫并不差,至少攀爬院墙这等事还是能做的。 不行,这么好的机会,不能放过,卓白晴迅速上手翻过了院墙,落到了锦宁院树丛间的空地上。 幸好这里没什么落叶,不然动静可就太大了。 姜梓悦在暗处一眼便望见了这不速之客。 卓白晴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将略歪的发髻扶正,踏着那小碎步便欲上前进屋。 一只素白的手突然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则持匕首顶上了她的喉咙。“不要发出声音,如果你想活命的话。” 姜梓悦将带着卓白晴轻轻后退,一路退到了这月光照射不到的暗处。 女子尖利的叫声随风而来,卓白晴不自觉地便抖了起来。 这声音是因为澄王?那个儒雅的像个书生的澄王? 姜梓悦慢慢放开了匕首,安静地等待着。她在等这一切结束,她在等处理现场的小厮出现,她想知道这些女子的香魂最终都归向了何方。 声音一声高过一声而后变得沙哑,那是一个绝望的人在呼救。 “待会你不要乱跑,跟着我,不然被发现了,大家都会死。” 卓白晴强忍着泪意,转头望了望蒙面的黑衣女子,木然地点了点头。 结束了,澄王的衣裳上多了斑斑血迹,他满面笑意的出了屋。 本就在抖的卓白晴不可控制地碰到了树杈,那上面的黄叶唰唰落下,本该走出院门的澄王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往两人躲藏的方向而来。 现在学猫叫已有几分刻意,姜梓悦悄然掏出了藏于袖间的小纸包,她一把将手中的辣椒面洒向萧稷的眼睛。 赶忙拽着卓白晴便跑。什么地方能藏人呢?姜梓悦如无头苍蝇一般狂奔。闻声出现的府卫紧跟两人其后。 “我俩分头跑,你往东边去,我往西边。” 姜梓悦让卓白晴往澄王独子所住的院子去,她则跑向了自己所住的院子。 靠着院墙边的梯子入了院,翻窗入屋,脱衣,她将头发打乱,用手帕慌乱擦拭着面上的汗珠。 辣椒面,面粉,匕首,短刀,夜行衣,这些统统被她藏进了床板下,只着中衣的她佯装静睡。 侍卫的敲门声传来,那被下了药的丫鬟依然睡得死沉。 一下、两下……十余下敲门声响过,自己再无反应便有些奇怪了。 姜梓悦披上外裳,打着哈欠,前去开了院门。 “今夜府中出了什么急事吗?” “侧妃,府中进了贼人,小人奉命搜查。”领头之人懂规矩地低垂着头回话,并未直视姜梓悦的面容。 “进去吧,我在院中等候便好,你们搜完叫我。” 姜梓悦拢了拢身上的衣裳,走向了院中的石桌,她坐在那里安静地等着,心中却有几分慌张。 这么大的动静,院中丫鬟却无一人转醒,今日过后,这里的丫鬟婆子又要被换了吧。 卓白晴一路往东跑着,并未注意到不知何时出现的小男孩。 男孩一把拽住了卓白晴的黑袍,低声说道“姐姐跟我来便会无事。” 鬼使神差地,她跟着小男孩躲进了书房的暗室中,这澄王府的机密之地。 。 第73章 阿凉 - 双鸯并 - 奚奴 澄王府因为贼人入府一事,一直到了大半夜还灯火通明,姜梓悦平躺在床上,并无睡意。 搜查完成时,那领头之人的眼神好似有几分躲闪,他是发现了什么? 若是澄王知晓了自己去过锦宁院,这姜侧妃暴病而亡的消息不日便会传出吧。 左思右想之下,姜梓悦从床上爬了起来。借着月光,她偷偷写下了在澄王府的所见所闻,又将那布条塞进了匕首的刀把中。 搜查的护卫已经散去,姜梓悦看着手上的匕首,心中有几分悲凉之意涌来。 自己写了又如何,这消息又有谁能帮自己传出去呢? 月光下,一只通体墨黑的猫正站在姜梓悦的院中伸着懒腰。 它纵身一跃,直冲姜梓悦所居的正屋所去,轻松一跳,它已站在了那窗边。 姜梓悦被这突然出现的小东西吓了一跳。 被吓得跌落在地的姜梓悦稳了稳心神,定睛一看,原来是只黑猫。 那黑猫踏着轻盈的脚步慢慢靠近了姜梓悦。 喵~黑猫乖顺地蹭了蹭姜梓悦的手背,而后便用那鸳鸯眼直愣愣地望着她。 走投无路的女子,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也许这黑猫,能将这布条带出府。 她将匕首拆开,将布条拿了出来,又将脖颈上戴了多年的护身符取下,将布条塞入其中,她将护身符的线剪短,就这么戴在了黑猫的脖颈上。 “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希望小黑能帮我带出府。” 黑猫好似能听懂人语,喵呜了两声,戴着护身符消失在了夜色里。 一夜未眠,宛矜玥的眼下有几分青黑,但她仍如往常一般晨起洗漱,这院中伺候的丫鬟婆子却全成了生面孔。 自己下药的事,恐怕澄王已知晓了。 秋风瑟瑟,姜梓悦今日穿了一身薄袄裙,在院中安静地看着书,面容恬静,仪态温婉。 可她的心却在七上八下。 本该在外忙公务的澄王反常地踏进了小院。 他微微摆了摆手,院中洒扫的丫鬟倾刻间便退了出去。 “见过殿下。”姜梓悦放下手中的书本,走到了他面前,微微福礼,还未起身,澄王便走上前去,亲自将其扶正。“梓悦昨夜没睡好?” “多谢殿下关心,被吵醒过,但妾身一夜安眠,并未不适。” 萧稷望着面前仪态从容的女子,看来这姜家姑娘远比他想象的坚强许多,至少这性子并不如表面一样柔弱。 看了不该看的,做了不该做的,撒起谎来还颇有几分坦然。 “这段时间公务甚多,本王很久没能来陪你了,今日本王得了空闲,晚上本王过来陪你一同用膳。” “多谢殿下惦念。”姜梓悦并未露出澄王设想之中的恐慌神色。 她的梨涡因着笑上移了几分,眉眼也弯得好看,不愧是栎阳第一美人。 今日的宛矜玥心慌得难受,她总感觉那损毁的鞭子不是死物,而是个活人。 自己好像又做奇奇怪怪的梦了,可醒来却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一个又一个大胆的想法倒是不断往外蹦。 眼看着便要入冬了,宛矜玥借着上街挑新布料的由头出门散了心,慕心和慕之则带着银钱紧随其后。 “你这黑猫,天天偷我家的鱼干。”一个高壮的黑脸汉子手拿铁铲,在街道上狂奔着。 一只眼睛异色的黑猫嘴中叼着那巴掌大的鱼干灵活地躲避着。 看热闹的人不少,宛矜玥远远看着这黑猫,脑中突然跳出了两个字阿凉。 她越看这黑猫越觉得眼熟,她拨开人群,往前走了走,黑猫顺势扑入了宛矜玥怀中。 喵呜~ 那黑猫仰头看着宛矜玥,嘴里的鱼干落在了宛矜玥的手臂上。 “阿凉。” 喵呜~ “你家的猫?它天天来偷鱼干,这加起来都快有两三斤了,这钱你得赔我。”汉子收起了铁铲,颇有几分气愤地望着宛矜玥。 “慕心,把钱给他,我不想再看见这张脸。” 慕心应声挤进人群扔给了汉子两三枚银裸子,顺手接过了宛矜玥手中的黑猫。 “郡主,你要养这猫?” “有何不可?”宛矜玥眼见着面前的慕心面容扭曲了几分。 “这是黑猫,还长着阴阳眼,养在身边多有不妥。” “招鬼吸阴?这有什么关系,不是还有兄长吗?”宛矜玥将那黑猫抱起,用鼻头碰了碰它“以后你就叫阿凉了。” ------------------------------------- 云媱再次醒来,是在栎阳府的郊外,她看了看那静静躺着的鞭子碎片,自己再次失去了寄宿之物。 这沈昙也太鸡贼了,自己好不容易借着咒法缓缓爬进了藏书阁,刚在那些书里找到移魂之法,就被他抓住了。 这移魂之法还没看完呢,这才瞟到一半不到。 “这鞭子竟还有器灵?年限那么短的器灵怕是游魂寄居吧。”沈昙用手缓缓提起了金鞭。 “小东西,这里面的巫术咒法可不是你这样的小游魂能学的。” 强劲的内力传来,云媱霎时便晕了过去。 如今想来,这鞭子应是被沈昙震碎了,云媱借着夜色,在郊外移动着,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短时间内遇上合适的寄宿之物。 那郊外的死老鼠,乱葬岗的无名尸体,云媱都曾试过将魂体放入,整整一夜过去了,没有一个合适的。 天色发青了,云媱找了个山洞躲避着那灼人的骄阳。 三日内,自己要是还找不到寄宿体,自己这莫名被延长的一辈子可就算走到头了。 夜色降临之时,在山洞中发了一整日呆的她向栎阳府方向飘去。 大家世族失手打死的丫鬟婆子,秦楼楚馆以死明志的清倌舞姬,赌场酒楼意外猝死的赌徒酒鬼……云媱找了许多刚刚咽气的尸体,依然一无所获。 直到,那血泊中的黑猫出现。 阿凉?云媱看着那熟悉的阴阳眼,左眼石青,右眼赤金,这不是阿凉吗? 她快速上前查探,还没飘到阿凉面前,却被一股强大的吸力往前一拉。 自己有宿体了? 左边后腿处,难忍地疼痛传来,云媱勉强调动着这失血过多的猫身躲到了西市的废弃小院里。 阿凉是云瑶小时候养的一只黑猫,那时的她正因着那莫名的预言被独自养在了崤山,照顾她的丫鬟婆子嫌她晦气,连表面的恭敬都不曾有过,阿凉是她那时唯一的朋友。 可阿凉早在云媱第一次回霞西皇宫那年便死了啊。 。 第74章 花落 - 双鸯并 - 奚奴 云媱再次回到了熟悉的小院,这一次,她可得隐藏好自己。 鞭子会动的确过于明显,可一只活生生的黑猫意外跑进了书房应该不算什么奇事吧。 当务之急,还是应该让宛矜玥赶紧打开身上的护身符才是。 宛矜玥看着这黑不溜秋的毛球在院中绕圈圈,像是在熟悉自己的新家。 心情变好的她暂时不去想那些模糊的梦。 黑猫却突然走到了她面前,用前爪碰了碰脖颈上的护身符,喵呜~ 宛矜玥将黑猫抱起,“这是阿凉的护身符?” 喵呜~ “阿凉想送我?”云媱拼命点了点头,心中只盼望着,宛矜玥能赶紧打开这藏有布条的小三角。 宛矜玥拿着那小三角看了看,她揉了揉云媱的头“阿凉自己留着便好。”说完她便欲起身回屋。 云媱疾速冲到了宛矜玥面前,它用两只前爪轻轻抱住宛矜玥的腿,眼看着宛矜玥不走了,它连忙将脖颈上了护身符绳索抓断,小三角瞬时间便掉落在地。 这猫爪挠到自己还挺痛。 云媱用左爪按住护身符,右爪则小心翼翼地抓着护身符上的黄纸,里面露出了布条的一角。 发现了端倪的宛矜玥缓缓蹲下,她接过了猫爪上的护身符,将那布条抽了出来。 一阵极强的眩晕感传来,本半蹲着的她就这么侧身偏倒了下去。 “郡主。”在院中的慕心小跑着赶了过来,云媱则连忙用自己的前爪将布条藏在了身下。 澄王府,女子,锦宁院,血,尖叫声……宛矜玥的头好似要被劈开般胀痛。她突然想起了在澄王府刺杀那一夜。 自己究竟是谁? 云媱将布条埋在了院中角落处,又用石头做了标记,随即便潜进了宛矜玥的房间,它安静的趴在床底,听着请来的大夫进进出出、忙忙碌碌。 今日沈昙出了远门,慕之听着大夫的话,悬着的心可算是放了下来。 郡主并无大碍,不过是一时晕厥,翌日便会转醒。 屋中的灯盏不知何时被点亮,云媱趴在床底,肚子发出饥饿的咕咕声。 澄王萧稷依约出现在了姜梓悦面前。两人就这么疏离地坐着,面前是那令人垂涎欲滴的美酒佳肴。 “你们都下去吧,本王和侧妃想单独说会儿话。” 本就空旷的小饭厅如今只余两人,安静得只剩那淡淡的呼吸声。 姜梓悦知晓澄王今夜是来杀人的,这一桌菜肴和行刑前给犯人的断头饭没有任何区别。 可她并不想就这么去死,她袖中藏着匕首,有些事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比如手刃澄王。 “殿下,喝杯菊花酿,这是妾身前段时日亲手酿制的。” “爱妃有心了。”今日的杯盏碗筷皆是银制,倒也省了许多互相猜忌的麻烦,至少这饭,表面上吃的还算和谐。 你一来我一往,两人皆给对方夹了不少菜,酒壶也渐渐变空。 姜梓悦眼看着这天色愈发晚,一更的鼓已敲过。 她借着给澄王布菜的时机,迅速将匕首插入了澄王的左胸,匕首尖刚刺入不过分毫,便遇上了坚硬的肋骨。 萧稷迅速起身制服了姜梓悦,那染了血的匕首也早被扔在了房间角落。 银制的杯盘落了一地,澄王府的护卫闻声进了屋。 “姜侧妃意欲行刺本王,将其带下去,好生看管起来。” 萧稷捂着自己的左胸,步履不稳的出了屋,心志倒是个强韧的,可惜没杀过人,没练过的人不刺柔软的肚腹选什么心脏? 姜梓悦被就地关押在了饭厅内,她不怕死,可就怕萧稷想要的不仅仅是死。她脑中回想起了那两名无辜惨死的良家女子。 吱呀一声,门开了,是两名面生的婆子。她们上前搜查着姜梓悦的全身,所有尖锐之物悉数被收,她的头发也被打散重梳,换了那杀不了人的玉钗。 饭厅中的瓷瓶等物也被搬走,姜梓悦望着她们的动作,心下知晓,澄王这是要断了自己二次刺杀的念头。 甚为疲累的姜梓悦静静坐着,她将头趴在饭厅桌上发着呆,也不知道那黑猫能不能将消息传出,让人看见。 卓白晴一直在书房暗室躲过一众侍卫的搜查,已吓傻了她木然地跟着六岁的萧旭回了院。 “这是府中丫鬟的衣裳,你换了拿着这腰牌出府吧,以后也不要再来了。”稚气的童声说着这话甚是别扭。 卓白晴却未感异常,现在的她,满心只想回家。“多谢。”她去到了屏风后将衣物换好,发髻也迅速打散重结。 拿着腰牌顺利出了澄王府的卓白晴躲在那僻静的街巷哭出了声。 她抬眼望了望这高升的太阳,只觉得自己能活着便好,那多年来因为面容不够秀丽所受的委屈顷刻间烟消云散。 被强灌了许多汤药的宛矜玥终于在天将明之时醒了过来,她记起了一切,她是宛矜玥,不是谌伊也不是玉清郡主更不是沈昙的妹妹。 她平躺在床上,看着那随风而动的帐幔,当务之急是要探听出那鞭子的真正去处,以此查出云媱的下落。 至于姜姐姐,昨日的布条上看,她已知晓了澄王的本性。 但姜家对澄王还有用,只要澄王未发现她知晓,一时半会,姜姐姐应该会和那澄王妃萧方氏一般成为一个瑰丽的摆件,虽无自由但也无性命之忧。 她装作往常一样睡到了辰时三刻方起。慕心端着那洗漱用具沉默地进了门,她的眼神甚为躲闪。 “慕心有心事?”宛矜玥抬平了双手,慕心并未回话,她神情专注地给宛矜玥穿好了衣,一身正式场合的素衣。 昨夜有人去世了? 穿好衣的慕心就这么跪了下来。“请郡主节哀,姜侧妃突然急病,昨天夜里便去了。” “什么?”一股说不上来的钝痛感涌上了她的心头,险些跌倒的她,扶着屏风缓缓地走到了桌前。 她努力地让自己冷静、镇静、不要失态,可那眼泪就是控制不住地往下流,那鼻腔中也酸的难受。 云媱趴在床下,听着那哭声由克制变得不加抑制,自己的手脚再快,也没能帮上那桃花仙子半分,她终究还是死了,死在了十月的西风里。 。 第75章 重逢 - 双鸯并 - 奚奴 姜梓悦死了?面色虚弱的卓白晴彻底病倒了。本该悲痛欲绝的姜斯年却望起来异常镇静。 那将成年皇子赶回封地的旨意刚刚拟好,这姜侧妃身亡的消息便进了宫。 这死的真不是时候,这事又得往后拖一拖了。 丧期未过,直接勒令其搬家多少有些不留情面,可要是只让老大一人回江州,又显得自己偏宠老二。 景明帝摸了摸自己仍在吃痛的肩膀,默默将那拟好的旨意暂时收了起来。 既然赶不走,那就彻底调查一番好了。 宛矜玥带着那哭红的双眼,去给姜梓悦上了最后一炷香。 素白的丧幡高悬,喜欢故作深情的澄王此时显得格外伤心,那涨红双眼,不加打理的乱发,放在别人眼里是重情重义,放在已然恢复记忆的宛矜玥眼中就显得虚情假意了。 并未多加停留的宛矜玥穿着一身素衣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要是不出意外,青兰现如今应该顶着自己的名头在瑾州养病。 不知道她有没有顺利和沈开济达成共识,再次合作。这么想着的宛矜玥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栎阳府西市的念霞酒肆。 如今已是戌时,饭点已过,念霞酒肆依然热闹。 宛矜玥轻提着衣裙,带着慕之跨入了酒肆。 那跑堂的小二有几分面熟,是当初宛矜玥让青兰安排的沈开济的亲信。 与此同时,一身戎装的青年刚赶回栎阳。这便是她当初开的酒肆? “这位公子,这大堂里已无空桌了,不知你可愿拼桌?” “无妨。” 小二面上带着谄媚的笑,心下却颇有几分疑惑,今日这是什么日子?一连来了两个衣着不凡之人。 钱天和跟着小二和另一布衣男子拼了一桌。他环顾大厅,角落中的那名素衣女子颇有几分熟悉感,那是宛矜玥?她不是应该在瑾州吗? 钱天和随意点了三样特色菜,心里却一直记挂着角落中的素衣女子。 宛矜玥不紧不慢地吃着面前的菜肴。“小二,你家酒肆的菜肴颇有特色,不知可有分号?” 那小二手上忙着收拾宛矜玥邻桌的一片狼藉“我家酒肆在崤东各州主城皆有分号,小姐要是去到了别处,依然可以吃到这正宗的霞西菜。” “那你们东家还真是个本事人。” 本来还算话多的小二一提起这东家却噤了声,他加快了手上的活计,“客人吃好,我得去忙了。” 宛矜玥眼见着这小二端着那摞好的盘碗走向了后院。 本就耳尖的钱天和听着两人的对话,颇有几分不解,这酒肆的背后之人,不正是宛矜玥吗? 一身素衣的女子粗略尝了尝桌上的菜肴,她实在没有胃口,来这酒肆吃饭是假,想要知晓现在念霞酒肆的形势才是真。 因为她的身边已是真的无人可用,慕之、慕心的忠心是建立在她是国师胞妹的基础上的,青兰、红鹂又在瑾州,云媱也不知道被扔去了哪里。 要是沈开济已和青兰合作,他和这酒肆就一定会有来往。 大堂中的客人陆续结账走人,眼看着便快要到宵禁时刻了,慕之在宛矜玥的授意下付了钱。 刚一出门的宛矜玥一眼便看见了酒肆旁马厩里的东乌,东乌也好似认出了她,那枣红色的大马张着口发出了轻轻的嘶鸣声。 萧轩宇已死,这马现如今的主人应是钱天和,他回都了?南边的战场结束了? 莫名失去三个月时光的宛矜玥满脑子都有些混乱,她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面色如常的和慕之回了府。 跟了一路的钱天和眼看着宛矜玥走进了国师府,心下的疑惑又重了几分。她身边伺候的丫鬟甚是面生,并不是以前的青兰。 钱天和站在不远处,在记忆中搜索着那未见几面的国师大人,如果在国师府中的是宛矜玥,那么在瑾州养病的又是谁呢? 他转身回了酒肆牵马,后日便是庆功宴了,有些事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查探一番。 ------------------------------------- 麟牙城诏狱,本该被赐毒酒的刘骁戴着那面具,穿着一身狱卒衣裳,成功在换班时刻逃了狱。 另一名体态和刘骁极为相似的可怜人则代替他喝下了那含有剧毒之物的佳酿。 他跟着另一名狱卒模样的瘦子,从麟牙西城边的草屋中进了暗道,成功去到了左辅先生的府邸。 “先生,人带到了。”那瘦子上报之后,便知趣退下,只留下了戴面具的刘骁和那三十出头便已是文官之首的左辅先生。 “多谢先生救命之恩。”刘骁看似诚恳地磕了三个头,左辅低头观察着这个同龄之人。 他有几分壮,那宽阔的肩膀,粗大的手掌无不在透露着——这是一个习武多年的人。 从军中情报来看,这还是一个屡次反叛之人,豺狼般的性子,和这样的人同盟除了给够好处还得多留一手底牌早做防范才是。 “刘将军不必客气,起来说话吧,这面具多戴会伤脸,将军还是尽早摘下为妙。” 刘骁随即撕下了那精致的面具,露出了一张黝黑干练的脸。 “将军这几日便安心住在我府中即可,至于何时让将军重回军营,还得静待时机。”左辅先生神态悠然的拨弄着手中的茶碗,好似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 “那就叨扰了。” “星宝,客房安排好没有?” 话音刚落,那圆脸小厮便推门而入“回先生,客房已备好,侍候的丫鬟也已安排妥当。” “刘将军想必也疲累了,跟着星宝去客房安顿吧。” 左辅先生眼看着面前的高壮男子出了门,自己依旧神态悠闲的煮着茶。 那刘骁摘下的面具还在桌上,他放下了手中茶盏,转而细细摩挲起了面具。 这沈昙所制面具果真精细,竟能骗过麟牙诏狱,此前他们用的面具看起来倒是细腻,可惜上脸效果不尽人意,夜半时分还能唬唬人,白日里时间一长可就露馅了。 他想起了那死在栎阳城外的死士,这一波买卖可不能亏了,至少沈昙不能用几个面具便将自己打发了。 。 第76章 金鞭 - 双鸯并 - 奚奴 鞭子被丫鬟毁坏了?宛矜玥想着当初沈昙的托词,心中直冒出三个字,不可能。 既然他以为我是云媱,那这会暴露身份的鞭子应该是被他处理了,因为自己和姜梓悦愈发熟悉,这鞭子碍了他的眼。 要是这鞭子被扔了,尚且可以去郊外坟场之类的地方寻上一寻,可要是被沈昙藏了起来,这偌大的国师府可不好找。 她面色颇忧之时,那机灵的黑猫已进了屋,乖巧地蹭着她的脚背。 自己听不到宛丫头的心声了,云媱第一天入府之时便发现了。 她成了只会喵喵叫的黑猫,以后要怎么和宛丫头交流。 “郡主,国师大人回府了,他让你今日傍晚便去书房找他。” “知道了,你和国……兄长说,我会准时过去的。” 宛矜玥俯身把脚边的黑猫抱起,用下巴轻轻抵着它的头。 “阿凉,你说,这丢了的东西还能找回来吗?” 云媱听着熟悉的清冷声音,宛丫头这是想起来了? 它挣脱了宛矜玥的怀抱,跳到了那圆桌上,有现成的茶水,云媱用那猫爪掀开了茶盏便欲沾水写字。 好烫,这水明明都没什么热气了。 被烫到右爪的毛球在桌上打起了滚。 本来面色忧郁的丫头望着这蠢萌的黑猫,不禁莞尔一笑。 “郡主,这猫怎可在放吃食的桌上乱滚呢?真是不像话。”端着点心进屋的慕之,不由分说的就这么将云媱带出了屋。 被慕之唠叨了半天的云媱满脑子都在嗡嗡嗡,我已经话够多了,你怎么比我话还多。 云媱无奈地用两只前爪抱住自己的双耳,努力不去听那些教训它的话语。 “慕之姐姐和黑猫说这些作甚?这黑猫都捂耳表示不想听了。”院中的丫鬟们望着这成精般的黑猫,全都好奇的聚了上来。 是开门声,宛矜玥要出门了。云媱连忙从窝着的角落跑出,猛然一跃,扑进了宛矜玥的怀里。 “这猫真成精了,还知道找郡主庇护。” 云媱紧紧扒住宛矜玥的手,就是不松开,姑奶奶啊,带我去书房吧,你的丫鬟太啰嗦了。 宛矜玥望着怀里缩成一团的毛球,并未多想,她就这么一路抱着云媱去到了那书房。 刚一走进,云媱便松开了自己的爪子,动作迅然地钻进了茫茫书海中。 宛矜玥则上了书房的顶层,开始了今日的修习。 兽说人语和离魂换体究竟哪一种更容易?云媱偷偷在书楼里搜寻着,她蹲在书架前,用那毛绒绒的爪子指着一本本厚厚典籍。 上次那本书叫什么来着?《螣蛇纪要》?一本写霞西守护神兽的书,却记载了移魂之法? 真是有些奇怪。 她轻松一跃,便已立在了书架的最高一层,那本书应当就在这附近的。 莫不是这书被师父藏起来了? “姜侧妃的事为兄也很意外,只是各人皆有自己的命数,小妹还是要多保重身体。” 是沈昙和宛丫头两人的声音,云媱闻声顺着墙根跑出了书房。 宛矜玥睁着那哭红了双目,声音喑哑地回道“兄长,这世上逝去之人都去了何处?” “约莫是那传说中的忘川吧。” “那就没有什么秘法可使人长久的活着吗?”本在缓步下楼的沈昙停住了自己的脚步“谌家世代修习秘法巫术,要是有长生之法怎会不知,小妹莫要乱想。” 宛矜玥望着面前银发白面的男子,这沈昙已活了许久却无衰老之兆,长生之法他要是不知道约莫就没人知道了。 她抬手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花,和沈昙告了辞,云媱之所以魂魄离体还能活着多半是因为这无衰之人吧。 宛矜玥来书房从不带下人,她手上拎着那六角宫灯,独自一人在府中慢步走着。 云媱躲在不远处的大树上,望着这泪意消失的丫头,她的心中愈发肯定了一点,宛丫头的记忆约莫是恢复了。 失了忆的宛丫头可不是这般模样,失了忆的她是灵动无忧,不掩心事的孩童,可如今的她,倒是时常沉思,面容平静,叫人琢磨不透。 云媱轻轻一跃便平稳地落在了地上,这猫身真是好用。她高扬着尾巴,用那猫步优雅地走回了宛矜玥所居的院落。 时候已晚,宛矜玥回了院便佯装睡下了,她今日从侧面打听了许多消息,南边的战场果然已经结束了。 明日便是庆功宴了,自己暂时接触不到沈开济,尝试着和钱天和联系一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天上阴云遍布,醒得比往日早的宛矜玥睁着眼睛发着呆。 喵呜~云媱从床底窜出,径直跃上圆桌,放了一夜的茶水,不可能再烫到自己了。 它轻轻掀开了茶碗,用前爪沾着水专注地写着字,宛矜玥却不知何时起了床,走到了圆桌旁。 桌上是一个大大的媱字。 “你是云媱?”宛矜玥猛地将黑猫抱起,和其面对面望着。 喵呜~黑猫费劲地点了点头。 “你回来了,我还担心你回不来了。”黑猫的头被猛搓一通,云媱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被丫头晃晕了。 它挣脱了小丫头的怀抱,径直往院中走去。 两只前爪灵活地刨着地,一张沾了灰的布条被翻了出来,那是姜梓悦身前留下的最后绝笔。 宛矜玥默然收起了布条,此前无人可用的阴郁已少了大半,云媱成了黑猫,一只无家的野猫出现在任何地方都显得无比正常。 她轻轻抱起云媱回了屋。她俩一人一猫在圆桌上,一人轻声说,一猫费劲写,总算勉强将近几月的事理了个七七八八。 有了云媱的宛矜玥突然有了些许底气,下一步,该到了澄王付出代价了。 十月的凉风刮过,原本密布的阴云被吹散了几分,阳光透过云彩照射到了宛矜玥的窗前。 白日里活跃异常的黑猫开始嗜睡,它总是趴在院中慵懒的晒着太阳,到了天将黑之时却又消失不见。 澄王府的夜色中,却多了一双阴阳眼,在暗处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 第77章 庆功 - 双鸯并 - 奚奴 军鼓声声,剑舞纷飞,这繁复的宫宴总算有了一次新意了。 这是给皊州将士的庆功宴,也是给钱天和一行人的接风宴。 也许还是一场变相的相亲宴。 钱将军面上有疤?可人家是征战沙场的大英雄,伤疤多有男人味啊? 今日穿得甚为低调的宛矜玥一路行来,终于望出了几分不同寻常。今日的贵女们大多衣饰华美,身旁的丫鬟还带着琴瑟等物,这是想去表演才艺? 皊州军告捷,钱天和已是从二品的武将,可谓是英雄出少年,可宛矜玥却清楚,这钱家现如今才是真的如履薄冰。 老子是兵部尚书,儿子是从二品武将……钱家在武将世家中可谓是如日中天,风头无量,可夺嫡之争已经开始了,钱家要是偏向任何一个皇子,都可能为自己招来祸端。 现在的钱家非但不能张扬,还得低调,可低调的同时却不能不问世事,不然还是会得罪人。 活像被架在了火堆上,明明熬心煎肺,别人却只望得见那红如曜日的火。 宛矜玥在自己的坐席上落座,隔着薄薄的帘帐,她看到那熟悉的男子不断应付着谄笑的各色官员。 两人的目光穿过众人的喧嚣,忽然的对视,宛矜玥心虚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大厅中,两旁的滴漏一滴滴的落下,景明帝却迟迟未出现。 阿布形色匆匆,三皇子的披风忘拿了,慌乱的小厮就这么迎面撞上了刚进门的澄王。 “小人有眼无珠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责罚。”瘦弱得像个女孩的阿布俯身跪下,浑身颤抖。 “起来吧,不是什么大事。”澄王萧稷丝毫没注意,自己腰间的佩玉已被换走,腰带里还多了一张布条。 阿布应声退下,慌忙跑向了梳月宫方向。 景明帝端坐在朱雀宫中,他望着那已咽了气的龙牙卫轻抚心口,是谁竟有如此大的本事,能在选拔严格的龙牙卫中安排上了死士。 今日要不是乐和反应快,自己可就成了这刀下亡魂了。 “小夏子,你师父伤势如何?” “回陛下,太医说已无大碍,多加休养即可。” “给朕更衣。” “诺。” 景明帝今日穿了一身朱红色雀袍,那朱雀的双眼灵动,十分像在瞧人。 小夏子从未做过这近侍之务,多少有些紧张,他动作小心地给景明帝穿好了衣,双手皆是汗,还好没出错。 军鼓的节点变得急促,景明帝乘着轿撵来到了厅外。 “皇上驾到~”本来喧闹的大厅安静了下来。 景明帝看了看这俯身行礼的众人,一个个看着恭敬,心里却各有各的算盘。 他缓步走到了三皇子面前,脚步微顿,老三的面色好似更白了,也不知他能不能活到及冠。 “平身。”骤停的军鼓再次响起,台上的舞姬拿着那无甚威胁的木剑翩然起舞。 “陛下,水大都督那边有消息了。”小夏子乖顺地将那叠着的纸条递给了景明帝。 龙牙卫为易容混入,臣已寻到殒命被替之人,现场有澄王之佩。 案桌上,道道佳肴齐齐摆放,景明帝接过小夏子倒好的酒细细品了起来。 皊州将士的嘉奖令被高声宣读,整个宴会的气氛愈发热烈,江王萧温却不知何时离了席。 灯火的阴影处,萧温独自和一瘦弱的小厮轻声地说着什么。 早已等候多时的水辛带着四五人的小队迅速出击,将二人“请”进了朱雀宫的偏殿。 景明帝离席之时,那争相上台的世家贵女们终于有人得了继后的首肯上了台。 好不容易有点新意的宴会再次无味了起来。 “臣有罪,那小厮已自尽了。” 不知是从何时起,水辛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戳瞎了双眼,封堵了双耳,每次刚有点线索便会被掐断,难道这诸位皇子的势力已恐怖如斯? 他端正地跪着,景明帝微微抬手“起来说话吧。” “经臣查探,澄王殿下的玉佩是被这三皇子手下的小厮偷盗调换,后又经臣手下跟踪,这小厮和江王殿下有接触。” “故而臣将二人一道请进了殿,等候陛下圣断。臣已将小厮后槽牙中的毒药取出,可没成想,这小厮竟有决心撞柱而亡,臣失察,臣有罪。” 本已起身的水辛还欲再跪,景明帝微微摆手“随朕去看看。” 江王萧温面如土色的跪着,一旁是早已没了气息的阿布。 景明帝悄然靠近了江王,还没出声,萧温便抱着头大叫了起来。“不要杀我,我没有,放下你手中的刀。” 他坐在地上,慌然后退,他的衣袍双手皆染上了阿布的血。 本就头大的水辛此时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要炸裂了,江王要疯为什么不早点疯? 非得等景明帝到了跟前才疯?故意整我呢? “小夏子,去找太医来。” 今日官家刚遇过刺,虽未声张,可太医院却是知晓的,故而轮值的太医不敢掉以轻心,他一路小跑着进了朱雀宫的偏殿。 “参见陛下。” “去给江王症治一番。” “诺。” 年迈的王太医好不容易近了萧温的身,他细细观察了一番江王的面色,手则细细感受着江王的脉象。 “回陛下,江王殿下脉象紊乱,面色虚浮,似是……有了疯症。” “下去开方子吧。” “诺。” 真疯了?本希望这江王是装疯脱罪的水辛更慌了,这幕后之人是否是江王还未有定论,这二人便已一死一疯。 “臣有罪,臣未能看护好江王殿下。” 水辛跟了十余年了,能力、忠心都是一等一的,可最近看来,这刀已有几分钝了。 “水大都督的独子好似已满十五岁了?” “牢陛下挂心,上月便已十五了。” “让他多跟着你去龙牙卫里走走,孩子大了,还是该给些历练。” “诺。”水辛带着自己的人悄然退下。 宫殿中,那稚气未脱的小内侍偷偷将手中的细小银铃收进了怀中。 庆功宴后,江王于回府途中遇刺重伤,景明帝下令严查,并派两队龙牙卫亲自将江王府保护了起来。 。 第78章 花泥 - 双鸯并 - 奚奴 长长的宫道上,宛矜玥带着慕之缓缓走着,迎面的凉风吹来,宛矜玥不禁打了个哆嗦。 今日宴席结束之时,沈昙被景明帝叫进了宫,宛矜玥联想起秋狩的事,总觉得这一切都透露着几分不同寻常,不似简单的夺嫡之争,反倒像是有人在暗中推了一把。 “郡主的东西掉了。”斜后方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是钱天和。 宛矜玥轻轻接过他手中的素净丝帕“多谢钱将军。”柔软的丝帕中央似有硬物,约莫是藏有那方正的纸条。 她将丝帕迅速揣进袖中,带着慕之匆匆出了宫门,再多待一会儿,自己就要被一众世家小姐的眼神杀死了。 云媱今日一直在澄王府中晃荡,那六岁的孩童一派大人模样,认真地坐在书桌前看着书。 这便是澄王的独子?澄王妃说这孩子被吓出了病,可如今看来约莫是好了大半了? 书房肯定有暗室,本就是冲着书房而来的云媱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午膳时分到了,那刻苦的小世子终于离开了书房,云媱趁机跃入,细细查探了起来。 昨夜里,她可在书房里看到了澄王和一个干瘦老头进了书房西面的暗室。 只是这暗门的机关,究竟在何处呢? 云媱站在书架的顶层俯瞰着半个书房,那幅画是姜梓悦?她跃下书架,站在一旁的书桌上,掀开了画,光秃秃的墙面露了出来。 还不死心的她用那圆滚滚的毛爪,轻轻按着墙面,有机关,这光秃秃的墙竟有一块可以按动。 她顺着那出现的暗道走了进去。 顺着往下的台阶,她走到了一方与书房全然不同的小天地。 这是兵器库吧。猫的嗅觉远比人灵敏,云媱刚走进这里,便感受到了部分铁器生锈的腥气。 这兵器放在容易起潮的地下,哪怕保存的再好,这起锈也难以避免。 各州府军的军服也有,准备的相当充分啊。 探听到消息的云媱顺着暗道重新回到了书房,已然饿了的她循着饭香径直往澄王府的后厨去了。 澄王不在家,这后厨的伙食依然那么好?云媱叼着偷来的大半只鸡躲在澄王府的柴房中大口撕咬着。 吃饱了她用舌头清洁了一番双手,抖抖浑身的毛,重新打起了精神。 今天收获颇丰,要是晚上还能查探到澄王残害女子的埋尸处那就更加圆满了。 午后的澄王府,一只黑猫在草丛中慵懒地卧着。 “你能不能分担一些,这扁担全压我身上了。” “这话说的,我比你略高一些,重物往你那边滑动几分属实正常。” 云媱从修理好的小树丛中,冒出了一个黑不溜秋的小脑袋,是两个小花匠在运土啊。 粪水味里好似夹杂着一点血腥气,这土有问题。 两个花匠模样的小厮运着两大筐土,直奔澄王府的后门所去,这土是被换下来丢弃的? 云媱爬上了大树,顺着墙头跟着两名小厮出了府。 这土按理说应该是要运到澄王府所属的庄子上吧,毕竟不够肥的土,种不出好花,可种庄稼却是没问题的。 那平板车上已装了六大筐土,约莫是该出发了。 云媱趁着推车小厮正和两名小花匠寒暄的间隙,偷偷跃上了板车,藏在了筐与筐的缝隙中。 废土时不时的倾洒出一些,本来干净顺滑的皮毛此刻脏得不行。 终于停下了,是栎阳郊外的乱葬岗,云媱跃下了板车,躲在了一个裹尸的破席子后面。 那壮硕的汉子,将一筐又一筐土,就这么放在了乱葬岗旁的空地上,事情做完的汉子推着空荡荡的板车回了城。 黑猫跃上了竹筐,她左嗅嗅右闻闻,只有两筐土有血腥味,她奋力地用那前爪往下刨。 有些硬,是布,她的爪子挂在粗布中,有些抽不出来。心下一狠的云媱就这么将自己的尖指甲扳断了一个。 十指连心,云媱将嘴咧得甚开,倒抽了几分凉气,血腥味更浓了,这竹筐底部肯定有刚死的物什。 瘸了一只前腿的云媱,抖抖浑身的泥土,费劲地往栎阳城方向走去,她迫切地需要宛丫头的帮忙。 “是阿凉,阿凉怎么了搞成这副模样。”年纪尚小的米叶一把抱起了前爪仍痛的云媱。 “流血了,你很疼吧,我去找点碎布头沾水给你清理一下。”原本正在扫落叶的小丫鬟,抱着阿凉回了小丫鬟所住的偏房。 这是宛丫头院子里的四个洒扫丫鬟之一,在此日之前,云媱从未注意过她。 慕心一脸阴郁的望着这一切,不知道这黑猫有什么好的,主子就那么喜欢它。 明明它来的当日便害主子晕倒了,这猫绝对不祥,也就这些什么都不懂的小丫鬟才会喜欢和这等畜生玩乐。 等宛矜玥从宫中回来,云媱的右前爪已然被米叶包了起来。 满脸委屈都写在了脸上,宛矜玥望着这样的云媱,莫名有几分想笑,她抱起已被洗刷干净的黑毛球回了屋。 四日后,隆华寺有法会。 宛矜玥拿起灯罩,将那纸条扔在了烛火之上。这木头倒是有个火眼金睛,真是什么时候都能认出自己。 上一次在酒肆相遇,她本想找机会和钱天和接触的,可慕之就紧跟在后面,自己要是莫名和一个从未见过的将军有了交集多少会有些奇怪。 说来说去,她还是害怕钱天和一上来就叫她宛姑娘。 看来想要和钱天和顺利接触,只能静待四日后的隆华寺法会了。 处理完一切的宛矜玥看了看趴在圆桌上默默写字的黑猫。 暗室、兵器、造反、土筐、郊外、埋尸。 云媱用左爪勉强写完了这歪歪扭扭的十二个字,她突然想做人了。 这段时日的野猫生涯,颇有几分江湖的快意恩仇,她虽无轻功却身姿敏捷,偷了无数鱼干和鸡腿,在栎阳各大胡同巷子里也是猫中一霸。 可自从回到宛丫头身边,这野猫变成了家猫,再变成了猫中斥候,这消息打探并不困难,可这宛丫头又不通猫语,这猫爪写字属实别扭,特别是今日的自己还伤了右爪。 无比想念为人生涯的黑猫就这么在圆桌上睡了过去。 。 第79章 法会 - 双鸯并 - 奚奴 国师府的马车清晨便出了城,一路行来却不冷清,遇上了不少步行前往隆华寺参加法会的平民百姓。 天气愈发冷了,怀里抱着云媱的宛矜玥并未用手炉,慕心在一旁看似乖巧地坐着,心里却有几分不乐意,郡主真是过于偏疼这四脚畜生了。 云媱的前爪还没有好,马车摇摇晃晃地行着,她甚为安心的在宛丫头的怀中安睡着,这做猫啊,重要的是睡得开心啊。 钱天和一早便独自出了门,他并未带小厮,衣饰也换成了寻常富商的模样。 今日是隆华寺主持正修高僧大座讲经的日子,这心中有所求者都借着听经的名头来到了法会。 鱼龙混杂时,两人的见面便会容易许多。 没有厢房了?天刚蒙蒙亮便出门的宛矜玥颇有几分惊讶,崤东信佛之人什么时候有这么多了? 没有厢房,这慕心丫头可怎么甩。 宛矜玥正在头疼之时,一抹熟悉的身影跟着圆脸的知客僧径直走往了后院。 是澄王妃,也是,这个喜好礼佛之人怎么会缺席这讲经盛会呢。 宛矜玥轻轻碰了碰云媱,那安静乖巧的黑猫瞬时带着瘸腿冲了出去。她揉了揉这发酸的胳膊,云媱该减肥了。 “慕心,随我一道去附近散散心吧,这法会还有一会儿才开始。” 这讲经之事不似集会,能借着买小玩意儿的间隙脱身,没有厢房,也无了将东西落下让其跑腿的可能。 在附近乱逛一通的宛矜玥,终于在讲经正式开始之前找到了合适的机会。 “慕心,前面好热闹啊,好似是在求平安符,你去多求两个,带回去让院里的小丫鬟们也高兴高兴,我就在附近转转。” 今日隆华寺的平安符比往日抢手了许多,那里三圈外三圈的,应该可以拖住慕心好一会儿了。 “诺。” 脚底抹了油的宛矜玥连忙出了隆华寺门,她循着那旁边的小路,寻到了在溪边等候多时的钱天和。 钱天和望着远方的小点迅速放大,是那熟悉的丫头,她长高了。 “宛姑娘近日可好?之前听说你去了皊州养病。” “还行,约莫不算过得太差。” “此前澄王暗杀一事,宛姑娘可知一二?”钱天和看着面前的宛矜玥,小丫头此前颇有几分稚童装长者的故作镇静,现如今这感觉却淡了许多。 “自是知道。” “不知宛姑娘之心是否一如当日,盼其速死呢?” 宛矜玥眨了眨自己的眼,她偏着头望着面前的男子,她突然有几分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这话什么意思? “一如当初。”迟疑了片刻的小丫头认真地回道。 寒风阵阵,那水流缓缓的溪流上飘着那早已干枯的叶子,时间仿佛静止了。 云媱瘸着前腿,跟上了萧方氏的脚步。 这方向,可并不是去厢房的,倒像是去僧侣所居的禅院方向。 小黑球灵活地借着一旁的大树跳上了屋顶,这爪子碰到还是有些疼啊。 咧着嘴的云媱勉强透过瓦缝看见了一僧一女在交谈。 声音好小啊,云媱将自己的小尖耳竖得笔直,勉强听到了几个字。 三日后、铁器、死士……听起来这事似乎与澄王有关,这隆华寺的僧人也不简单啊。 禅房的门开了,上屋容易下屋难的云媱狠了狠心,终是跳往了一旁的大树,瘸腿黑猫自是掌握不了平衡,眼看就要摔出个好歹的时候,一双瘦骨嶙峋的大手接住了它。 是那个和萧方氏密谈的僧人,一尺有余的白须遮挡了云媱的视线,她并未来得及看清僧人的面容。 大座讲经,正修高僧出现的瞬间,充满喧嚣的隆华寺归于沉寂,那虔诚的信徒们俯跪下来,他们的眼中的盖过了信仰。 求佛求神不过都是在为己而求,前世今生的福报皆是虚妄。 澄王妃萧方氏端跪在蒲团上,面上罕见地露出了诚挚的笑,自己终于要解脱了。 那禽兽先是从自己手里抢走了旭儿,紧接着便迎了姜家姑娘入府,如今还未满一年,这姜家姑娘便落得个暴毙身亡的下场。 她已经不想再忍了,既然这正修大师愿意帮忙除了这畜生,自己冒着死的风险作伪证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禽兽要是真登上了帝位,毫无顾忌了起来,自己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到了那时,他大可广纳后妃子孙满堂,自己的一双儿女又能得什么好去处? 她默念着那静心的经文,手上的念珠飞快地动着,再忍几日,再过几日自己便能解脱了。 宛矜玥将沈开济常去的破庙、常在的集市皆告诉了钱天和,三日后,便是澄王的死期了。 有些事到了如今便不容得失,要是能有沈开济的帮忙总是好的。 她御着轻功火速回了隆华寺,钱天和则从小路回了城。 沈昙一如往常般进了宫,他穿着那青色道袍,身后的苍鸰手里则拿着一玄黑色的檀木匣子,里面装着沈昙刚研制出的丹药。 朱雀宫中,烛火熠熠,景明帝斜倚在那软塌上,正闭目养着神。 二人的脚步声很轻,但他还是睁开了眼,频繁的刺杀已经让这安逸多年的君王激发了前所未有的警惕之意。 “参见陛下。” “平身,原来是沈卿来了。”景明帝将斜倚着的身子放正,国师前几次进献的丹药甚好,这几日他明显感觉自己的疲累之感散了不少。 “陛下,这是我最近研制的丹药,药效已让药童试过了,陛下可安心服用。” 贴身服侍了几日,眼力见上涨的小夏子忙上前接过了苍鸰手中的木匣子,呈到了景明帝跟前。 方正的木匣被打开,中央除了那拇指大小的丹药,还有一张符咒。 “沈卿这是何意?” 景明帝两指拈着那黄纸,望向了沈昙。 “陛下,臣昨日起了一卦,乃是同室操戈之兆,此符保平安的,正是为了帮陛下化解这昨日之卦。” “爱卿有心了。”景明帝挥了挥手,小夏子连忙将这木匣收了起来。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颇有几分君贤臣明之样,完成了一切的沈昙,脚步从容的回了府。 。 第80章 连环 - 双鸯并 - 奚奴 浓浓的夜色下,处理了一日政务的景明帝再次打开了那玄黑色的匣子。 同室操戈?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北佑国那边有可疑商队入境,极有可能夹带铁器。 他手里拿着那黄纸,心思却在今日水辛呈上来的密报上。 私购铁器,有些人真以为自己是死的不成?就在宫里坐着等你造反? 栎阳西城破庙,钱天和拿着宛矜玥的亲笔书信第一次联络上了沈开济。 之前和自己洽谈的人竟只是她身边的丫鬟?沈开济颇有几分怀疑自己的眼神。 他飞快地扫了一遍书信,大概知晓了钱天和的来意,对方是想问自己要一些人可用的人手。 “钱公子安心回去即可,明日,宛姑娘要的人自会按时出现。” 辞别了沈开济的钱天和飞快地回了钱府。 冬日的阳光下,假澄王坐着马车去了澄王府郊外的别院巡视,真澄王则带着两名死士扮做那寻常的客商一路走走停停,逐渐靠近着此次风暴的中心——岚州洛县。 风影步日臻成熟的宛矜玥则不断转换着装扮紧跟其后,她时而是那路边兜售米粮的农妇,时而是那走街串巷的货郎……动手的前一夜,宛矜玥斜倚在那破庙中小憩着。 她尽量收敛着自己的呼吸,连日的跟踪,她已清楚知晓了,澄王身边的死士并不简单。 栎阳江王府,那本该静心养病的江王却突然被府中的小内侍下毒杀死,同室操戈之语还有此前的种种风波让景明帝不得不对自己的几个儿子起了疑心。 去洛县的必经之路上,钱天和一行人正在对这挖好的陷阱做最后的处理。 被翻新过的土痕用那枯叶遮掩着,绊马绳也被涂成了土黄色,就是不知明天会不会下雨。 夜半时分,小憩的宛矜玥睁开了自己的双眼,那三人果然又趁着天色昏暗上了路,她小心地跟在其后。 是喜鹊的叫声,看来陷阱就在前方了,可本该正常前行的澄王三人却突然齐齐勒住了缰绳。 宛矜玥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在那深绿色的松树后,她扫视了四周,这陷阱是钱天和所设,考虑了诸多因素,路上的土未有翻新痕迹,除了风吹树枝的唰唰声便只有那冬天留鸟的微弱叫声,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她猛然后退,从靴中抽出了短剑,堪堪抵住了策马袭来之人手中的长剑。 一寸长一寸强,吃了兵器亏的宛矜玥只好奋力起跳,她用尽全身力量猛踩马头一脚,手中的短剑顺着那死士的长剑往上走去。 宛矜玥左手袖中的匕首迅速滑出,射伤了死士的左肩,被猛踩的马儿发了狂,宛矜玥御着轻功退回了不远处的大树枝杈之上。 看来这二人不是发现了前面的陷阱,而是发现了自己。 本该潜心等候的钱天和一看情形不妙,立马从另一面加入了战场。多做了一手准备的他挥出长刀便砍断了澄王的马腿。 沈开济躲在树丛中,将弯弓拉满,此等好戏时刻怎能没有自己呢? 羽箭离弦,直冲着刚从疯马上跳下的死士而去,一箭正中后心。 滚落马背方才站稳的澄王紧握着手上长刀,这北佑国之人果然不可尽信,说什么此批货物非同一般,非要自己现身交易才肯给货,原来是在这儿等着自己呢,那箭头锃亮耀眼,分明不似崤东所产。 他手中持着长刀,双眼紧盯着不断逼近的宛矜玥,这黑衣瘦子以灵活见长,对付这样的对手,反应要快才有机会活命。 钱天和则和另一名死士边打边退,挖了的陷阱不用上一番,不是白浪费了日前的功夫? 眼看差不多了,钱天和灵活闪身,一脚将那死士踹进了陷阱,下面可有不少竹刺等着你呢。 处理完死士的钱天和转身回到了宛矜玥和澄王二人的打斗现场。 气息稳而不乱,身法鬼魅难以琢磨,手下的短剑狠厉出击,招招直冲要害而去……这宛丫头的进步不小啊。 萧稷双手共持那长刀,堪堪躲避着宛矜玥的攻击,他已有几分力不从心。 侧身前探,他一把扯下了宛矜玥掩面的黑布,上面那熟悉的面容使他略微晃了晃神,玉清郡主? 短剑入腹,萧稷吃痛地吐了数口鲜血仰面倒去。宛矜玥用脚踩着那倒下了人,心一横,短剑横拉,那破碎的脏器顺着那血口涌了出来。 本欲开口的萧稷带着他那未能脱口的遗言,永远地闭上了眼。 宛矜玥手里拿着染血的短剑跪坐在地,这一次,她做到了,她亲手杀了澄王,她为自己的父亲报了仇,她为姜梓悦报了仇,她不是那个面对火场需要云媱替她出头的小姑娘了。 天已然大亮了,她拿着手上的短剑起了身。 不远处端站的男子面上是那温和的笑,本来刺眼的初生之阳被这宽厚的肩膀挡在了身后。 宛矜玥接过男子递来的素白手帕,将面颊上未干的血迹抹净。 他好似从不多言只是尽心去做,自己明明没给他多少好脸色的,他竟肯为了自己一直调查军营中的可疑之人,甚至还以此探听到了澄王和北佑交易铁器的确切时间地点。 鼻头一酸的小姑娘突然就这么笑着哭了出来,原本端站着的钱天和突然慌了手脚,他想给小丫头擦一擦眼泪,却又总觉于礼不合。 宛丫头可从来没承认过喜欢自己呢。 一旁躲着的沈开济望着那木愣愣的男子,心下情绪颇多,姑娘哭了,擦眼泪不会吗?没长手吗?轻轻抱人家一下啊。 洛县郊外,那北佑国贩卖兽皮的商队今日在此修整,水辛则带着一队龙牙卫扮做了走南闯北押送货物的镖师。 捉贼拿赃,这皇子谋反的大事,定要有实证才好说话,不然那宫中的官家感念一番父子之情留了余地,自己这等擒拿之人可就成了构陷之人,到时候,给个痛快死都是奢望。 日薄西山,倦鸟归林。接头之人却未出现,难道自己手下的情报有误? 又过了约莫三刻钟,那本该就地修整的商队动了身,情况有变。 商队一行匆匆往北走去,心知错失了良机的水大都督终是出了手。 皇子没抓到还有解释的余地,可这已入了境的铁器要是放跑了,他这大都督就是想换人来做了。 洛县郊外,一场血战在上演,澄王府中,一身出门打扮的萧方氏跪在那蒲团上,嘴中念念有词,怀中揣着那厚厚的账本。 今夜,要是计划顺利,自己便会被宣召入宫,这账本可是澄王残害手足的实证,而自己就是那意外偷听到真相的人证,江王无论是为谁所杀,今日都得是澄王所杀。 三更已过,意想中的传召却迟迟未来。 。 第81章 替身 - 双鸯并 - 奚奴 夜半一场大雨冲刷着洛县郊外,空中的血腥味散了几分,泥土的清香扑鼻而来。 结束了战斗的水大都督冒着暴雨带着属下将数辆马车移至了松树下。 巨大的霹雳声响起,水辛抬手抹了抹自己面上不断流下的水,这天气真是诡异,大冬日的竟突降了暴雨。 一夜安眠的沈昙早早地便起了身,他身上穿着那大朝会的官服,带着苍鸰登上了马车径直往宫门方向而去。 今晨有好戏可瞧,他这个幕后之人上不了台子唱戏,看戏过过眼瘾总是要的。 可水大都督并未上朝,昨天夜里本该发生的构陷大戏竟没能上演?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下了朝会的沈昙立即回了府,他让苍茯去澄王府所属的郊外别院一趟,又安排了四名死士去往了洛县,重点查探各个小路。 事态局势已然脱离了掌控,他要在第一时间知晓这最新的情况。 有风影步相助的宛矜玥匆匆在今晨赶回了国师府,冒雨赶路的小丫头此时有几分脱力。 她虚弱地躺在床上,将那装病替代自己的白夏替换了去。 白夏与她并不相似,沈昙事务繁忙并不知晓其生病,可府中的慕之、慕心却已起了疑心。 好端端的,姑娘怎会突染了恶疾,面上红点久久不散不说,连嗓音也哑得说不出话了,特别是,她突然很不喜别人近身侍候。 心怀疑惑又不好忤逆主子的慕心,早早地便去了前院,她在等候下朝归来的国师大人。 几乎是小跑着进入府的沈昙丝毫没能注意到那院中久候之人,他大跨步进了书房,匆匆安排好了一切事务。 他站在书桌前,对那标记繁密的图纸叹了口气,这一步究竟为何会出错呢? 风声走漏?澄王并未按时赴约?还是手下办事之人出了问题? 眉头微蹙时,苍鸰悄然进了书房。 “主上,郡主有恙多日,她院子里的大丫鬟来请您过去瞧瞧。” “去请太医过府。”正在烦心之时的沈昙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有恙找我作甚?我粗通药理也不是为了治病不是? 太医赶到之时,宛矜玥已然起了床。 慕心这丫头长本事了,已经会越过自己去沈昙面前乱说话了,原本这两个丫头虽是沈昙安排的,可也还算乖顺,如今看来有人却是想换主子了呢? 风邪入侵,并无大碍。慕之送着太医出了府,宛矜玥抱起床下的黑猫,坐到了软塌上。 澄王已经死了,接下来便轮到那宫中的李后了。 听李乘风所言,这李后可是个弑姐的狠人,就是不知道景明帝会不会喜欢蛇蝎般的美人了。 澄王死了?第二日的傍晚,沈昙终于先官家一步知晓了澄王的死讯,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毕竟这本该被搅得一团乱的崤东皇室就此少了一个关键人物。 剩下的三个,三皇子病弱,能活多久尚且未可知,四皇子又是个没脑子的莽夫,不会这争位之事,至于五皇子,只要是个敏慧之人都该明白,他只需要静静等待,保住小命即可。 沈昙一把撕裂了手中的图纸,真是计划再好也赶不上这变化。 有几分怅然的男子,颓废地摊在那书房的榻上,要是澄王没死就好了。 宫中那无子的李后也不会希望自己这继位有望的大侄子就此殒命吧。 一个大胆的想法从沈昙的脑中闪过,没死,假的?好像也不是不行? 他立马起身制作了澄王的面具,至于这伪装之人,据消息,这次澄王前去接洽铁器是搞了个身形相似的替身去了别院。 北佑国有大量铁器私自入境的消息是在第三日传出的,那本该在别院核对账目的“澄王”突然慌了,主上,是已经被官家秘密抓捕了吗? 当即决定敛财走人的众人刚收拾好金银细软,便被一行黑衣人截下了。 被打晕了的冯承源再次醒来之时,是在一间客栈中,他的双腿双手皆被粗绳所缚。 “醒了?澄王殿下?” 白得无甚气色的沈昙,手中拿着那小小瓷瓶走近了他。 “殿下回城路上遇到了劫匪,受了重伤,随从人员悉数殒命,幸而遇上了出门寻找稀世药材的国师大人才得以活命,你说殿下是不是就此欠了我一个大大的人情呢?” 原本站着的沈昙,屈膝蹲下,他那修长如竹的双手狠力掰开了冯承源的嘴,一颗黑色的药丸入了口。 这是什么?约莫不是什么好药,冯承源紧咬着牙关,将脸憋得涨红,就是不咽。 “殿下受伤了不吃药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大掌落在了冯承源的后背上,本就憋气难耐的冯承源被迫张了张口,药丸就这么咽了下去。 “吃了药殿下便能早些好。”沈昙从怀中掏出了一方铜镜,冯承源望着镜中的影像,被吓到的他挣扎着往后挪了数寸。 这是澄王的脸? “殿下看镜子,吃了药的殿下气色好多了。”沈昙收起了手上的铜镜,径直走出了屋。 一时接受不了也正常,先吓他一番好了,懂得畏惧棋手的棋子用着才会顺手。 郡主有恙?亲自去了一趟现场的沈昙看了看那打斗的痕迹、身上的刀痕,突然便知道这搅局之人是谁了? 自己亲手调教的妹妹。 那虽懂武艺却算不上高手的妹妹是怎么在这短短数月便进步神速?当然是因为此前自己的点拨调教了? 栽在“自己人”手里的沈昙细细回想了一番,却不敢确定这小丫头的记忆是何时恢复的,这忘尘香的效用几时变得那般短了? 这丫头重活了一次,还真将身上的蠢笨性子改了不少啊?至少能骗过自己这个师父了。 一连七日,每一日冯承源都能在薄暮时分望见那恭敬谦卑的国师大人,他唤自己殿下,和自己说着朝中近日的形势,日渐清明的他,心中已有了答案,真的澄王应该已经殒命了。 慢慢地,他变得不再挣扎,他被放开了双手双足,他看着面前的银发男子,他享受着这一声声殿下带来的荣耀之感。 自己是澄王,而不是那蝼蚁般的死士,冯承源自出生来第一次想要彻底忘记自己的姓名。 。 第82章 复生 - 双鸯并 - 奚奴 鹅毛般的大雪飘然落下,舒白穿着蓑衣戴着笠帽骑着一匹白马在日暮时分到达了瑾州城外。 天边泛着苍黑,舒白下马进了城。这是他第一次见这银装素裹的城池,与雾凇遍布的山野相比,别有一番风景。 念霞酒肆已初初遍布各州主城,可这进项却不乐观。 江、瑾、崇三州靠近霞西,自不缺那霞西国的生意人,栎阳府作为都城,也算是人群混杂,生意兴隆。 可其余各州,霞西人甚少,这念霞酒肆只见亏损不见盈利,再这么下去,一盈一亏,可就快要平账了。 青兰坐在书房里,望着那赤红遍布的账本,这酒肆的营生约莫是不行了,要不改成茶楼?戏院好像也不错? 正在犹豫着,红鹂便拿着手炉进了门。“青兰,该出门了。” 青兰合起了账本,起身坐到了梳妆台前,那极薄的面具被展开,药膏敷脸,面具贴合。 她披上了斗篷,拿着手炉,和红鹂两人打着伞出了门。 舒白今日并未装扮成商贩,他牵着马在颍郡王府不远处守候着。 南洺军三五年内不会再和崤东开战了,他已见过了师父生前所坚守的战场,现在的他只想弄清楚——宛矜玥究竟去哪了?她身上的风影步又是谁所教? 师父明明说过,这轻功是师祖所创,所授之人不过其二,其一是师父的师兄,如今算来应已有六十余岁了,其二便是战场早逝的师父。 师父只有自己一名弟子,那这宛矜玥一定和师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奚山上还收着师祖的一封遗书,那是给师伯的。 可舒白对寻找这素未谋面的师伯毫无头绪,他只知师伯的大概年龄,对其外貌身量、家世背景皆不知晓。 师父的手札上也没什么线索,满头雾水的舒白只好盯上这扮做宛矜玥的青兰了。 “是舒白。”刚出门没多久的二人,一眼便望见了牵着白马的少年。 他剃了胡须,面容白净,好似年纪并没有二人之前想象的大。 男子牵着马在前面走着,他拐进了离这最近的僻静小巷,青兰红鹂二人放慢了脚步,随后也拐进了小巷。 “不知颍郡王府可缺看家护院之人?”舒白身上是那厚重的蓑衣,行起礼来甚是滑稽。 “舒公子此举何意?” “我辞了军中的职务,现在缺个遮风挡雨的去处。”舒白仍低着头。 青兰思索着,这舒白不知几分可靠,各个州县的生意,只靠红鹂一人奔波可不够。 小姐也不知何时会有消息,这舒白是小姐的故交,人品性格如何小姐应当最清楚。 “若舒公子不嫌弃,那就在郡王府暂且当个护卫吧。”只是留在府中当个护卫而已,只要小心行事,约莫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 眼看着这雪越下越大,三人一道回了府,青兰红鹂在前面行着,舒白则牵着马落后数步。 素白的空中突然有了两个灰点,是沈开济的信鸽,青兰两步并做一步,径直疾步回了玉棠院,红鹂则领着舒白去见了府中管家。 是小姐的字,青兰放开了那灰白的信鸽,她手上的纸条上,分明是小姐的字迹。 激动不已的青兰脸上,罕见地出现了露齿笑。 吾尚难回府,待事毕立归。 短短十个字,青兰却反复看了十余遍,小姐真的还活着。 她走到了书桌前,铺纸磨墨,写下了回执。 兰知心甚喜,一切安好,勿念。然兰心有惑,舒白此人是否可靠? 刚结束长途跋涉的灰色信使在小院中吃了不少洒落在地的青豆玉米,饭饱神息正欲闭眼的它就这么被青兰抱进了怀里。 它脚上的铜环里塞上了那小丫鬟的真挚话语,那颇为疲累的灰色信鸽就这么被催促着飞向了栎阳府方向。 澄王路遇歹人?幸被国师所救? 风寒初愈的宛矜玥穿着一身厚袄裙带着慕之出了门,本欲上街买些话本回去给黑猫翻看的小丫头听着这街头巷尾的议论,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澄王未死?不可能啊,第一次听说这被开膛破肚之人还能存活的,哪怕是被国师所救也不可能。 国师名义上出自蒲阳观,实际上的师父却是前代奇人奚晋,此人精通武艺,擅制药调香,可一个喜好捣鼓各种秘药的人怎么也不至于就成了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了吧? 她收敛了自己发散的心神,和慕之逛起了这栎阳东城的集市,现在的她可不缺钱,这国师府家大业大的,她花几个钱的功夫还不至于败光。 装订精美的话本子,说买就买,爱吃银丝糖可以买一堆吃到腻,神兵利器不说,可这国师的妹妹,堂堂郡主,多买两把好匕首总是应该的吧。 逛了一圈的宛矜玥第一次发现,这国师府真的很富,自己决定暂且不和沈昙翻脸真是个明智的举动。 逛累了的小丫头带着慕之再次去到了念霞酒肆。 今日的酒肆依然客满为患,被迫拼桌的小丫头名正言顺的和钱天和坐了一桌。 “见过郡主。” “钱将军不用客气,你我品级相差不大,以后不是宫宴,这行礼就免了。” 慕之侧立在宛矜玥身后,慕心总说郡主变了,可郡主分明还和之前一般跳脱,不爱繁文缛节。 今日的钱天和少见地带了小厮同行。 此前宛矜玥几次见钱,都不曾见其带过小厮,有几分好奇的少女不禁望向了钱天和的后方。 那是一个精瘦的少年,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面上有些冷,不似一般小厮总是面上带笑。 繁杂喧闹中,一男一女就这么面对面坐着,他们仿佛初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那无关紧要的世家往事。 那藏有短信的纸条早就在举杯共饮之时递出了,不熟的二人接触过多总是有些奇怪,可有着共同饮食爱好的二人多在酒肆偶遇几次便算不得什么。 男未婚女未嫁,更何况二人就坐在大厅,身旁还跟着两个大活人呢。 冬青巷钱府,兵部尚书夫人钱姜氏正和几个要好的世家夫人打着马吊,今日她的手气奇臭,频频点炮的钱姜氏彻底炸了毛。 要不是那小子不争气,自己早该含饴弄孙了,又何必靠这打马吊消遣日子,越想越气的妇人借着身体不适的由头结束了牌局。 。 第83章 好戏 - 双鸯并 - 奚奴 冯承源穿着亲王服制斜倚在马车里的小木几上,他脸上是沈昙制作的面具,阵阵桃花幽香从一旁的香炉中散出,车外寒冬凛然,车内温暖如春。 这羊皮垫子铺就的马车果真格外柔软,冯承源望着这澄王身份给他带来的一切,有时候这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也不见得有命享受啊,还不是便宜了他这个假货。 沈昙则乘着另一辆马车尾随其后,他望了望面前的局势图,这澄王彻底变成了自己手上的傀儡,此前的构陷大戏可得改一改话本了。 可这老天爷却仿佛和沈昙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本在缓缓行走的车队突然停了。 那打头阵的护卫立即骑着马奔到了沈昙马车旁边“大人,前面的路断了,昨夜突降风雪,这山坡上的滚石和着风雪将路堵了。” “几时能清出道路?” “大人,这路清好怎么也得戌时了。” “知道了,去抓紧清路吧。”如此看来,今日是来不及入城了,他将手下舒展的宣纸揉做一团,既然来不及了,这戏就只好硬着头皮唱下去了。 江王殒命已有数日,下毒的小内侍逃窜了一日后落网,却在落网当天服毒自尽,大理寺卿寇文石顺着多方线索查探了数日,结果十之六七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人——澄王殿下。 小内侍的奴籍显示其为孤儿,家人皆早亡,当时户部管理栎阳府贱籍的官员有两名,一曰荆建木,是现如今的户部栎阳清吏司郎中;另一名则下放去了澄州任职。 这荆建木府中曾购入了大批奴仆?翻看了整个栎阳府贱籍录的寇文石发现三年前,荆家购买的这批奴仆中有不少姓名相仿,很似一家人,可这奴籍却又看似隔得甚远。 派得力属下去实地走访调查之下,寇文石发现,这批三年前卖身为奴的良民在他们的家乡竟无人相识,奴籍为假已是板上钉钉。 荆府中的这群奴仆很有可能藏有这投毒小内侍的家人。 而荆建木此人,看似与澄王毫无瓜葛,可他的嫡长女去年出阁,所嫁之人正是澄王舅舅李安志的庶弟之子。 江王府负责膳食的主厨、帮助小内侍逃脱的门房、毒药来源的医馆……其中皆有澄王府的痕迹。 寇文石看着这种种直指澄王府的迹象,心下却犯了难,证据是有,却不够直接,推断占了七八成,事关皇子夺嫡之事,还是等澄王回都,看看这官家的态度再说话为妙。 大理寺左少卿韦高临可不这么想,第二日清晨,宫里便传了旨意,宣召寇文石进宫。 “朕让爱卿查案,却迟迟未见进展,倒是你手下韦大人昨日可上了奏章,给朕好好说了说这案子。” 刚走进的寇文石还未来得及行礼,一张工整的奏折便已砸在了他的面前。 他迅速跪下,颤颤微微地打开了奏折,自己怎么忘了这韦高临,这可是朝中有名的直脾气,向来不给谁面子,越过自己这仅高一级的上司上奏折可是常事,自己真是糊涂了。 遒劲的字书写着这江王一案的详情,否定也不是肯定也不是的寇文石终是重重磕下了自己的头。 “陛下,事关澄王殿下,臣想拿出更多的证据,不然要是稍有差池,臣怕陛下事后追悔。” “朕看你是怕澄王日后上位,找你算账吧。想作壁上观?看看这朝中局势再说话吧?” 越想越气的景明帝一脚踹翻了寇文石,“去,把案卷给朕调来,你不敢查朕查,你也老了,到了安享天伦的年纪了,心中有所挂念属实正常。” 慢慢平静地景明帝声音微凉,心知自己仕途已尽的寇文石微叹了一口气。 “老臣拜谢陛下宽宥。”他又磕了三个头,微整了松垮的衣衫,缓步走出了鸿鸣殿。 他走过这宽阔的宫道,看着来来往往紧低头颅的宫人,明日自己便上书辞官吧,带着家人归乡做个土财主约莫也不会过得太差。 澄王妃萧方氏当天便被李后传入了宫,说是多日不见她想念得紧,召她进宫叙叙旧,心下了然的女子将那假账本揣进了袖中带进了宫。 果不其然,那宣旨的公公一路带着她走向了另一方向,那是走往鸿鸣殿的道路。 “臣妾萧方氏,请陛下安。” “老二这在外受了伤,估摸着还有些时日方能归,府中还算安宁吧?” “回陛下,一切安好,只是臣妾听闻江王殿下不幸离世,心中感念万分,可澄王殿下迟迟未归,臣妾不好自作主张独自前去吊唁,唯恐失礼人前,落人口舌。” “老大的确是个苦命人,朕今日召你前来,正是因为此事,大理寺上报这老大府中的下人好似与老二府中的官家有牵扯,特召你前来问话。” “陛下所问之事,臣妾或知一二。” 原本静立着的年轻妇人从袖中抽出了账本,改立为跪,双手平送。 小夏子上前拿过账本呈到了景明帝面前。 那是一本记录澄王府死士的账本记录,秋狩时老四重伤是其所为,老三身边那传递消息的小厮亦是受命于他,就连自己接连三番遭遇的刺杀也和其有关。 至于江王,本就是被其推出来的抵罪之人,疯了还不够?还想灭口? 又或者这老大此前只是装疯保命吧。 账本的最后几页夹着一羊皮图纸,正是澄王存放铁器的分布图。 和北佑国交易铁器的也是他?这老二真是长本事了。 景明帝的喉咙处涌上了几分腥甜,颇有几分气急攻心的景明帝缓缓扶着书桌轻舒着气。 “小夏子,去将窗户开个缝,这屋里暖炉过热,实在气闷地慌。”小内侍应声而动。 澄王妃的面上则滑下了两行清泪“陛下,臣妾不求陛下宽宥,稚子无辜,臣妾只希望自己的一双儿女能远离纷争,平安长大。” “明日你便收拾行装带着他俩去澄州吧,这栎阳之事不必再管了。” “臣妾拜谢陛下。”萧方氏面上的清泪已有数行,声音也有几分沙哑,这苦日子总算到头了。 。 第84章 雪晴 - 双鸯并 - 奚奴 刚进栎阳城的冯承源还未及回府便被召进了宫,和其同行的还有国师大人。 沈昙坐在鸿鸣殿的偏殿悠闲地品着茶,喜形于色的冯承源却被景明帝劈头盖脸的训斥了一番。 残害手足,意图谋反,他跪在地上听着那些罪名,只觉这头仿佛不是自己的,晕得难受。 回府软禁?冯承源的腿已然软了,他木然地跪坐在鸿鸣殿大殿的中央,发完一通火的景明帝则早已拂袖而去。 “殿下,早些回府吧。”殿中那面生的小内侍上前来扶起了冯承源,他的脚步虚浮,仿佛这脚下的不是石砖而是那软塌塌的棉花。 他好想撕下脸上的面具,可假扮皇子又何尝不是那要杀头的大罪呢? 腰间的青玉,衣领处的团金绣样无一不是这枷锁,从他鬼迷心窍地想要成为澄王那一刻开始,有些事的后果就注定要由他来承担。 江王身死,澄王软禁,大理寺卿突然辞官回乡,各级官员皆有不少或免或贬……就连那首辅大人也告了病假,几日未出府了。 朝中人心惶惶,唯有沈昙气定神闲。 被母亲叨叨得想要自废双耳的钱天和则借着公务繁忙推脱着,本想着在栎阳府多待两日的他此时恨不得立刻飞回皊州,还是军营待着更为舒爽。 和宛矜玥相约梅园赏雪的青年刚穿戴好衣衫,正欲出门之时,这钱母便出现了。 “公务繁忙?你一个边将在栎阳哪来的那么多公务?” “这不是一众挚友相邀,不好推脱吗?” “挚友,你哪个挚友?你哪个挚友没成家立业了?别人家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你可倒好了,媳妇儿在哪都不知道呢?” “母亲说的是,可我今天真的有急事要出门。” “和狐朋狗友厮混算什么急事?今日你也别乱跑了,我邀了王夫人过府打马吊,她的侄女巴家二姑娘也跟着一道来了。府中也没什么同龄之人,你作陪巴家二姑娘可是再合适不过了。” “母亲我今日真的得出门。”钱天和一晃便御着轻功直接翻出了府。 徒留下钱姜氏一人在后面念叨得起劲“这个不孝子,二十好几的人了就是不娶妻,也不见去什么秦楼楚馆,活脱脱的怪胎。” 泼辣的妇人,一开始是极为气愤的,可越想越偏的思绪让她害怕。 自己的儿子莫不是个断袖吧?从来也不见他和什么姑娘要好,整日就喜欢和男人泡在一起。 心想着自己再也抱不上孙子的钱夫人顿时对一会儿的牌局失去了兴趣。 宛矜玥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的厚袄裙,外面披着那兔毛大氅,手中还揣有烧得正旺的手炉。 雪已经停了,慕心刚将这油纸伞收起,便望见了那街边与众人格格不入的年轻将军。 轻功出逃的钱天和并未来得及披大氅,他甚至连件薄斗篷都没带出门。 双手已冻得青紫的他偏偏又不好在心爱的姑娘面前表现出什么,男子强行使自己望起来正常的模样早已被宛矜玥看在了眼里。 这木头,约莫不是被冻傻了,这手手脚脚都有几分摇晃。 好不容易憋住笑的小丫头,一把将自己怀里的手炉递了出去。 “我今日穿多了,手炉又烧得过旺,手心都捂出汗了,你帮我拿一会儿。” 他木楞愣地接过那精致的小玩意儿,今日宛姑娘的手炉,还真是暖和。 青紫的双手遇上了火热的铜炉,本已快没知觉的双手瞬间温暖了起来,然后便是钻心的痒,刺心的痛。 冻麻了的时候不能立马烤火的,自己这双手这几日约莫是不会好过了。 他紧了紧手中的暖炉“久等了吧,今日府中出了点状况,耽误了一会儿。” “我也是刚到,这雪刚停,我们还是抓紧去梅园吧。” 两人在前面说笑着,慕心一手提着食盒,另一手拿着油纸伞在后面跟着。 郡主此前对宛家公子颇为上心,近几日好似又更喜欢和这钱将军一同玩乐了? 这两人一个俊美无比,一个年轻有为……放在其他世家小姐身上皆是良配,可国师大人分明对这妹妹非同寻常。 要是自己能去国师大人面前……眼睛珠子转得飞快的小丫头心中正想着如何讨好这府里的一把手,丝毫没注意到这梅园已近在眼前。 宛矜玥跳脱地跑进了梅园,钱天和大步紧随其后,慕心则在附近寻起了石桌石椅,这冰天雪地的,郡主也不知道是图什么? 她将石桌上厚厚的积雪扫落,将食盒等物放置在了桌上。 那赏梅玩雪的二人则在不远处认真地堆起了雪人。 “你手下是不是曾有一亲卫名曰齐飞文?” “是有这么个人,不过已经失踪许久了。” “此人还活着,他说他见到了萧轩宇,就在姜姐姐出嫁那日。” 手中本拿着梅枝的钱天和闻言扳断了那小指粗的枝杈,他掏出匕首修整着断枝,被扯下的梅花给那已成形的雪人做了眼睛,那光秃秃的枝杈被匕首截断,成了雪人的双手。 “他还好吗?” “约莫不太好,面容应是被大火毁了一半。” “人活着便好,多留意总能找的。” 梅园的花还未全部绽放,故而来梅园踏雪赏梅之人并不多,两人又停留了半个时辰,吃了些许甜糕方归。 三人缓缓行走在这茫茫白雪中,一个瘦弱的小丫头只着单衣跪坐在雪地之中,她的头上插着数根稻草,是自卖为奴的良家女。 “丫头是要卖身为奴?”走在前面的宛矜玥已然比慕心先一步走到了小丫头面前。 “贵人,我家中已无活人了,这大雪天靠乞讨过活终究不是常事,还请贵人收下我吧,当个粗使丫头给口饭吃就行。” 神色麻木的瘦弱丫头在宛矜玥开口的瞬间便变得鲜活起来,她的语气中充满哀求。 “你叫什么名字?” “拜谢贵人收下奴,奴无甚姓名,贵人给奴赐个名字吧。”她竭力用双手捧了一大捧雪糊在了自己的脸上,原本脏污的面容被雪粒洗净,那是一张蜡黄枯瘦的脸。 “贵人瞧,小人身子康健着呢,牙口也齐整。”宛矜玥望着面前动作迅速的丫头,几分心酸涌上了心头。 沈开济找的人,果真靠谱“你以后便叫雪晴吧,以后叫我郡主便可,不用一口一个贵人了。” “多谢郡主。” 。 第85章 势乱 - 双鸯并 - 奚奴 眼望着时候不早了,年轻的男女在枯树下道了别,本就是为了给雪晴找一个合理身份才相邀出门的二人各自回了府。 厚重的木质食盒在蓬头垢面的丫鬟手中显得有几分滑稽,慕心拿着那闭合的纸伞神色恹恹的慢步跟着。 郡主何时这么好心了,素不相识的乞丐都要养在身边了。 阴雨绵绵的皊州城中,那大战过后的废墟已被清理了个七七八八,不少四散躲藏的民众也回到了家乡,参与了重建。 一座又一座临时的茅草屋被搭起,医馆、染坊、酒坊……皆陆陆续续营起了业。 几个南洺打扮的客商在那茅草搭成的烟花柳巷中流连着,这两国贸易刚刚恢复些许,这胆子大的数人便带着那南洺特有的冷淞茶越了境。 连月的征战,这市场上的冷淞茶早已消耗殆尽,大赚了一笔的众人开始日日窝在这软香红玉之地过起了醉生梦死的日子。 大草屋固然简陋,可这软玉阁小娘子的腰软得紧,身居草屋也胜过这瓦房厅堂。 软玉阁东侧,扭到腰的护院老李正在井边上静坐歇息,靡靡之音阵阵,他如同往常一般起身回了软玉阁。 是那喝酒闹事的醉鬼,老李上前一掌劈晕,那穿着玄黑直缀的男子就这么被扔出了软玉阁。 又是这小子,都来纠缠七八日了,付不起什么银钱也不叫姑娘,只是赖在这软玉阁问别的客人讨酒喝,喝醉了又要闹事,真是个怪人。 怨气连连的老李揉了揉自己仍在酸痛的腰,他心里只盼着,这时候可别出什么大状况,不然他这身板今日也许便得折在这儿了。 西侧被包下数日的草屋中传来了阵阵尖利叫声“杀人了。”老李咬紧牙根,三步并两步的冲了过去。 和他一同直冲进去的,还有软玉阁今日当值的其余五名护卫。 大圆雕花桌上赫然放着那圆滚滚的滴血之物,那横死的富商双目仍睁,翻着三白眼,目睹一切早已吓傻的粉衣女子则抱着那易碎的瓷瓶眼含戒备的望着他们。 软玉阁有人横死,身首分离,甚是血腥,见了热闹的众人总是愿意宣扬一二,南洺茶商身死温柔乡的事当天夜里便传得沸沸扬扬。 饶是这皊州知州夏成仁再想阻拦消息也来不及了。 两国战事刚歇息不久便出了这档子事,反应奇快的夏成仁立马将此事快马密奏了朝廷。 加强城中巡逻,联系南洺客商,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的夏成仁依然没能阻止接二连三出现的各类意外。 不过十日时间,这皊州城已先后有七名南洺客商先后殒命了。 这好不容易和平了几日的皊州城再次陷入了混乱中,那城中剩余的南洺商人坚称这崤东国对南洺人有敌意,否则这好端端怎么无端横死了这些人。 南洺边城的护城卫队更是集结整齐,对这仍泛着焦黑的皊州城虎视眈眈。 在栎阳府逗留了许久的钱天和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回了皊州城。 “雪晴,去大厨房要一些小鱼干,记得让厨房的师傅加一点辣椒。” 宛矜玥抱着云媱从屋里走了出来。 雪晴则分明望见,这黑猫在听见小鱼干之时双眼放了一束金光,应声称是的小丫头手脚麻利地去往了大厨房那边。 慕心在那早已无甚绿叶的葡萄架子下静坐着,郡主日益器重这乞儿,自己这个大丫鬟愈发不能近主子身了。 一个不能近主子身的大丫鬟又和院中的洒扫丫头有何分别? 沈昙在前快步走着,苍鸰提着那雕花食盒紧随其后。数日未曾看望妹妹的国师大人带着那上好的酒菜上门赔罪了。 冰塑般的眉眼仿佛遇上了骄阳,沈昙望着那摆弄黑猫的小丫头,面上瞬时堆满了笑容。 “兄长近日未曾来瞧妹妹,不知妹妹可曾气恼?” “兄长猜猜看咯。”阴阳眼的黑毛球顺势从宛丫头的手中挣脱,它抖了抖毛,舒展了身体,一派慵懒气的进了屋。 “这是念霞酒肆的吃食,听闻府中下人说,妹妹常去此地。” 心下了然的宛矜玥对沈昙依旧笑得俏皮。“那兄长今日得陪我一起用膳。” 她亲昵地挽着沈昙的手,一副兄妹情深的模样,两人就这么进了屋。 道道菜肴一一陈列,伪装俏皮丫头的宛矜玥心急地拿起竹筷试起了菜。 苍鸰则收起食盒识趣的退了出去。 两人一猫,好不和谐。 一股熟悉的香味传来,是忘尘香,并未察觉到异样的宛丫头自顾自的吃着面前佳肴。 那被香熏得迷糊不已的黑猫则一度陷入了混乱之中,杂乱的记忆翻滚着,呵欠连连的黑球陷入了沉睡。 没反应?提前服用了解药的沈昙静静观察着面前的小丫头,这香竟然对她没效果?还是说,这香的解药被这丫头拿到了? 压下猜测的银发男子也拿起了竹筷,他品尝着这崤东难得一见的霞西菜,约莫还算保留本味。 “兄长有急事得出府一趟。”笑意全无的男子更少了些许耐心,宛矜玥停著抬头之时,回应她的只有那衣摆摩擦的沙沙声。 宛矜玥抬手揉了揉自己因假笑而僵硬的面颊,这沈昙还真以为自己是他那乖顺的妹妹吧。 “媱~”宛矜玥轻声唤着那黑猫,这屋中却无甚回应。 真懒,又睡着了。 宛矜玥独自一人享用着佳肴。 沈昙则在书房中打开了自己今日所佩戴的香丸。 镂空的金丝小球正中是那浑圆的香料球,他拿着那金属小匙,轻轻翘了一块下来,碾碎。 并无问题。 那就是小丫头身边的问题。 沈昙出现的各类意外。 不过十日时间,这皊州城已先后有七名南洺客商先后殒命了。 南洺边城的护城卫队更是集结整齐,对这仍泛着焦黑的皊州城虎视眈眈。 在栎阳府逗留了许久的钱天和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回了皊州城。 这好不容易和平了几日的皊州城再次陷入了混乱中,那城中剩余的南洺商人坚称这崤东国对南洺人有敌意,否则这好端端怎么无端横死了这些人。 “雪晴,去大厨房要一些小鱼干,记得让厨房的师傅加一点辣椒。” 宛矜玥抱着云媱从屋里走了出来。 第86章 书斋 - 双鸯并 - 奚奴 云媱在猫身中,望见了溪边的自己,八岁的小丫头没有任何朋友,没人可说话的她每日都会背着小背篓在崤山中晃荡。 在山野之间游走的她总是能遇见许多生灵,头上有鸟儿声声婉转啼鸣,山林间有跳脱小兔……无人可说话的她每日都会和这山、这水、这天、这地相伴。 直到她在溪边遇见了阿凉,那只有着阴阳眼而被世人所厌恶的黑猫。 霞西尊圣女,百姓民众自是对这黑猫不祥之言格外看重,路遇黑猫和路遇恶鬼在他们眼中并没有什么分别。 云媱降世之时,其母云染突发急病,她的三位胞姐则先后离世,当时的圣女织锦曾断言——此女命犯煞星,克妨至亲。 要不是其母云染拼死护住了她,云媱约莫连送至崤山独自长大的机会也无。 可当时的她,什么也不知道。 她自小在崤山长大,身边只有桂嬷嬷和两名丫鬟,她们照顾着她的起居,却无人肯与其亲近一二,故而她说话走路皆是很晚,字也不识几个。 当时的她,并不知晓黑猫于桂嬷嬷她们意味着什么。 喵呜~黑猫往前走了走,八岁的云媱看见这缓缓走近的小生灵……竟然有东西愿意靠近自己? 云媱眼看着八岁的自己怯弱地伸出双手,轻轻碰了碰自己,就在黑毛球被抱起来的那一刻,梦醒了。 她晃了晃自己极为晕乎的脑袋,缓缓走出了角落。 已是第二日了。 昨夜的香于猫而言,会使其记忆混乱,于人又究竟有何作用?肚腹空空的黑猫跃上了屋内的圆桌,入口香辣的小鱼干,越吃越上瘾的云媱不知不觉便吃了一大碟。 宛矜玥缓缓睁开了眼,咔嚓咔嚓的声音不断传来,她翻身起了床,自己穿好了衣衫,柔顺的头发则披散在后背。 她伸手弹了弹云媱的尖耳朵“你昨夜去哪了?怎么我吃完晚膳便找不到你了?” 香?宛矜玥眼看着两爪皆是辣椒面的黑猫蘸着茶水写下了此字。 沈昙昨夜身上的香气?好似是有几分熟悉?可她无论怎么回想,都记不起这份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郡主今日起得真早。”慕之端着铜盆推门进了屋。 “今天天气不错,便醒得早了些,我今日想戴那只玲珑花钗了,可怎么找也没瞧见。” 慕之赶忙放置好了铜盆,手脚利索的翻起了那墨黑色的妆奁匣子。 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将整个匣子翻了个底朝天,慕之仍未找到那金制的花钗。 “郡主,婢子有罪,竟不知这花钗何时遗失了。”眼看着情势不对的大丫鬟立马乖顺地跪了下来。 “妆奁匣子,是你和慕心所管的吧?” “是。” “虽说一只寻常钗环而已,但有些事还是说清楚为好,毕竟这院中的丫鬟府里可从未克扣过你们的月钱。” “要是人人都因为一时贪念匿了主子的东西,这府里还不乱套了?去把慕心叫进来。” 慕之连忙提溜着裙摆起了身,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慕之慕心二人便已跪在了宛矜玥的面前。 “雪晴~”面色蜡黄的丫鬟应声推开了正屋的门。 并未获得进屋资格的她就这么笔直地立在门边。“郡主有何吩咐?” “我屋里的玲珑花钗找不到了,你去厢房找找,看看是不是谁失手将这钗误带了出去。” “诺。” 约莫又过了两刻钟,正给黑猫梳着毛发的宛矜玥再次听到了推门声。 “雪晴直接进来吧。” 干瘦的手里拿着一块手帕,里面包着的正是那遗失了的花钗。 “回郡主,物件是在厢房靠南边的床下寻到的。” 宛矜玥伸手接过了这钗,细细摩挲了起来。 “郡主,这钗不是我拿的。” “那白玉攒珠钗又去哪里了?还有我屋中的香料也总是在采买?慕心,做人不能太贪心了。” “郡主,婢子一时鬼迷了心窍,求郡主不要将慕心发卖了。” 原本还算镇静的慕心眼见着事情已无转圜,立马大哭了起来,净白的面庞被憋得通红,滴滴清泪下落。 “你今日便收拾东西出府吧,我会让管家把你的身契还你的。” “慕之,过来给我上妆。”说完便不再多言的宛矜玥松开了怀里的黑猫,径直走到了梳妆镜前。 慕心的兄长是出了名的嗜赌,原本这丫头要是真心,自己也不会亏待了她,可她为了凑钱,频频偷取财物不说,还上赶着去沈昙面前通风报信,换取银两。 一个眼里没有主子的下人,还是尽早换了为好。 梳妆完毕的宛矜玥吃了早膳,便带着雪晴出了门。 没了钱天和打掩护的她只好亲自去那集市和沈开济直接碰头了。 “糖葫芦~又甜又脆的糖葫芦嘞~”小贩的吆喝声悠扬,宛矜玥抱着手炉,快步走进了栎阳东城集市济远书斋。 “掌柜的,最新的话本有吗?” “有,不知姑娘想看才子佳人还是快意恩仇?” “想看有新意的,要最好的画师作画,要栎阳府有名的话本先生写稿填词。” “行,那姑娘跟我来吧。” 成功进到书斋后院的宛矜玥再次见到了沈开济,今日的他打扮得体,看起来真有几分富家少爷的风采。 “济东家。” “姑娘别拿我打趣了,这是瑾州那边来的信。” 宛矜玥接过那三指粗的竹筒,揭开火漆印,将里面的信纸抽了出来。 舒白在瑾州宛家?他还会制作面具?青兰这丫头已然能扮做自己出门了? 此前的二人虽通过信鸽联系频繁,可过于关键的事情却不好利用这信鸽传信,一是因为这信鸽所传消息要短小精悍,其二则是由于这信鸽路上极易被劫,消息容易遗失。 故而此等要事,青兰是通过这酒肆分号之间的走动传递的。路途遥远,这竹筒一直到了今日方才送到。 信的末尾之处,有一行小字,是舅父家的事,自己的表姐苑明溪那延后的婚事已选好了吉日,心知叶麟并非良人的宛矜玥立即提笔写了回信。 第87章 弑母 - 双鸯并 - 奚奴 眼力见甚好的沈开济带着雪晴走出了房门,进了一旁的小屋,宛矜玥则独自一人写着回信。 澄王已死透了,宛矜玥不曾怀疑,可澄王府中被软禁的男子又是何方人呢? 面具……易容……云媱当年学艺不精,不会面具,可这沈昙是她的师父,这手艺想必定是精湛的。 澄王为假,盯着他约莫也找不到书院的势力,倒是盯着这叶麟也许有不小价值。 更何况,他还骗婚了自己的表姐。 不知不觉,这信便写了一页又一页,自己已经说得如此详细了,青兰行事又是妥帖之人,放心下来的宛矜玥就此收了笔。 她抬着墨迹未干的信纸吹了吹,将其卷好,放进了传信的竹筒里,打上了火漆印。 “处理好了?”沈开济望着这拿着竹筒,推门而入的丫头,立即放下了手中的账本。 “此前让你给我找一个忠心可靠之人做丫鬟,我一直也未来得及问,这雪晴只是寻常丫鬟?” “给我的大东家找丫鬟,自是最好的,雪晴会功夫的,和你出门遇险总归不会拖累你的。”白净的面庞上带着浅浅的笑,仔细看,这沈开济的左脸上还有梨涡。 “你姐姐仍是没有消息吗?”宛矜玥伸手将竹筒递了出去。 “没有。” “我会让青兰多帮你打探的。” “你接下来想对付李后?李家的事能尽量交给我吗?”沈开济面上的浅笑已然消失。 “自是可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时候差不多了,宛矜玥带着雪晴回了府。 与此同时,一封家书送至了栎阳颍郡王府,宛子阳看着那和自己妹妹九成相似的笔迹,得高人相助,意外获得了面具,她已然可以扮做自己的妹妹现于人前了? 不甚放心的宛子阳终是向上司告了假,收拾行装带着小厮前往了江州。 加急的竹筒两日便到了青兰手上,本也欲亲自去一趟江州的青兰和宛矜玥不谋而合。 冬月末的一日,江州细雪纷纷,占了路途优势的青兰带着红鹂、舒白顺利到达了江州。 找到叶麟和书院的联系方式,破坏这场带着虚假情谊的婚事,在江州盘下一家新店……带着任务而来的青兰,第一日便派了舒白四下打探了消息。 她则和红鹂二人顺利在苑家安置好了行装。 宛矜玥在人前一直十分规矩有礼,有着超乎年龄的懂事,而青兰寡言少语,自幼便受过严格教导。 原本她习字读书学管账皆是为了主子出嫁之后,成为当家主母身旁的左膀右臂,可这也为她伪装成宛矜玥打下了良好基础。 在苑旭以及苑家表哥面前亲昵而又不失礼,在自己已嫁做人妇的庶姐面前则多了几分娇气,苑家老太太本就偏宠她这个外孙女,青兰便对其孝顺有加。 还有七日,便是大婚了,青兰掐算着日子,那事约莫也该传到江州了。 果不其然,翌日清晨,这薄雪初融的阳光下,苑府的众人却是乱了套。 还有六日便是这苑明溪出阁的正日子了,可叶家公子养外室这事却不知为何传扬到了江州。 街头巷尾、茶余饭后,这叶家公子的风流轶事成了百姓最好的谈资。 要说这养外室,在这官宦人家虽不少见,但这成亲前恰好被爆出的,却也不多见,故而这江州的老少是结结实实的看了一回热闹。 一看苑家的应对,二看这叶家的处理态度。 戴好面具,前去例行请安的青兰,在老夫人院里望见的便是哭得晕厥的苑明溪和手忙脚乱的苑家众人。 “退婚,这婚说什么也要退,四丫头哭一时算什么?总比栽进去一辈子好。”苑老太太望着这不成器的孙女,心下有着说不出来的气愤。 自己孙女是低嫁,这叶家不识抬举,自家凭什么上赶着送脸给人家打,可这四丫头忒没骨气了,人家这都踩在脸上了,她竟然还不想退婚。 “祖母……这兴许有误会的,祖母……不要让父兄去退婚,孙女盼了这婚事整整一年了。” 青兰望着这表小姐跪在苑老夫人身前痛哭着,全无一点世家小姐的仪态模样,这表小姐还真对这叶麟情根深种了?不过是没有见过这叶麟的另一嘴脸罢了。 “溪儿,叶麟养外室一事已是有了定论的事了,你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了。”不善言辞的苑明玄,蹲在自家小妹旁边轻声劝着。 已成人妇的宛矜岚则沉默地站在一旁,这糟心事她已不是第一回遇见,这劝慰之言卡在喉咙就是说不出。 这小姑子毕竟不比亲姐妹,这话要是没说好,心里有了疙瘩便不好解了,至于这表姐妹之说也不过是个挂名,自是比不了宛矜玥这有血缘的正主。 “溪表姐,要是叶公子说养外室还算情有可原,那弑母呢?” 喧闹的厅堂瞬时安静了下来。 “溪姐姐可知这叶麟并非叶家嫡子?” “麟哥哥分明和我说,他是叶家独子的。” “他是独子没错,可他的母亲并不是叶家主母,而是叶知州的一个偏房夫人。数年前,这夫人重病身亡,叶麟才得以记挂在嫡母名下,成了嫡子。” 青兰缓缓走近了苑明溪,她斜提着裙摆蹲了下来,双眼直盯着苑明溪。 “溪姐姐可知,叶麟的生母,鱼棠夫人并不是寻常疾病,而是中毒,这下毒之人,正是叶她唯一的儿子所为。” “这……这怎么可能?”苑明溪的脑海里闪过的只有那温润谦恭的叶公子,一个和自己说话都不曾高声之人,竟能做出这种事? 可青兰面上的坚定,又令她动摇。 不知所措的女子就这愣愣地滞在了原地。 “玥儿怎会知晓这些?” “外祖,玥儿历经二姐退婚一事,竟发现这章家公子和叶麟乃是挚友,故而一直让瑾州的管家注意着叶家的事。” “好巧不巧,这鱼棠夫人生前的婢女竟隐姓埋名在宛府当那烧火婆子,我这趟前来,本就是为了溪表姐的婚事,只是昨日刚到,不好直言。” 得了母亲眼色的苑旭立马退了出去,苑家再无本事,也是五朝勋贵,退个婚而已,还犯不上他亲自出马。 这得了令的管家赶忙进了库房,清点这叶家的彩礼,行动麻利地众人当日晌午便快马加鞭赶往了瑾州。 。 第88章 妙娘 - 双鸯并 - 奚奴 早就候在苑府门外的舒白,偷偷扮做那赶路的商人,和苑府管家一行人一同到达了瑾州叶家。 舒白在江州停留不过一日,可该办的事却半点没有马虎,给那坊间传闻推波助澜,核查了一遍酒肆分号的账目……现在的他又将踏上搜寻叶麟和书院接触方式的路。 鹅蛋脸,圆杏眼的冯妙娘挺着那已然圆滚的肚子,就这么跪在了叶府大门前。 闻风而来的民众已将那叶府门前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小娘子身段一定不差,挺着肚子都有如此风韵,可见往日的曼妙身姿。” “兄台这眼神毒辣,连这都能看出来?” “外室,这得多不要脸才能给人当外室,更何况这叶家公子可还没娶妻呢。” “约莫是娶不上了,贵族小姐不比平民百姓家,这世家中不娶正妻便纳妾已是伤风败俗,更何况这是外室,还有了身孕。”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在小声议论着这叶家,还有几个明白人在给别人解说着局势。 “要我说,这叶家干脆娶了这小娘子,约莫还有点出路。” “一来是全了自家儿子的声名,二来,这叶家本也不可能娶上什么门当户对的媳妇了,倒不如全了自家的声名。” 瓜子壳在叶府门前铺了满地,看热闹的人走了旧的又添新的,真是热闹。 “让一让,各位让一让。” 是苑府的管家的到了。 苑应带着两名家丁率先赶到了瑾州城,那拉着彩礼的小队则仍需一日方到。 已是日暮时分了,这瑾州百姓瞧热闹的心却半分没减,这晚饭晚吃片刻有什么大不了,这知州家被退婚的大事可得瞧清楚了。 苑应看了一眼那跪坐的妇人,懂事的家丁则已猛敲起了这叶府大门。 “我是江州楚郡王府的人,快开门。” 并无任何回应,这叶家仿佛成了一座空宅。 “这叶家不会连夜逃了吧?” “有户籍在呢,逃了有何用?去那深山老林过苦日子?叶家不至于这么傻。” 叶守辰自是不傻,可他一想着要将这出身乡野的外室迎进门,他就憋屈得慌,自己的儿子原本是要娶县主的。 这事出得真不是时候,明明再晚个十天八天,这楚郡王府的四姑娘便能迎进叶家门了。 气也气过了,叶守辰就这么一个儿子,冷静下来的他开始思考起了对策。 今日告假并未上衙的叶守辰紧闭叶府大门,躺在床上装病的他突然想到了另一个办法,这冯妙娘不是想进叶家门吗? 自家好言好语的把人请进来就是,等孩子生下来,说她难产而亡即可。 反正这生孩子本就是过鬼门关,只要自家儿子争气,好好科考,续弦依然可以娶个清白身家的女子进门。 有了应对之法的叶老爷立马起了身。 “老爷,楚郡王府来人了,正在外面砸门呢。”是管家的声音。 “来了多少人?” “三人,有一个应该是苑府的大管家还有两名家丁。” “去开门,把人迎进来,顺带把那什么妙娘也喊进来,迎去外厅。” 叶守辰理了理自己的衣衫,大步走向了外厅。 “可是麟郎愿意见我了?” “姑娘跟我来便是,我家老爷在外厅等着诸位呢。” “那麟郎就是不愿见我。”原本一直镇静的大肚女子忽然痛哭了起来。 苑应一行人却早已大步跨进了叶府大门,一个外室,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脸在这里哭哭啼啼。 “姑娘也不想让我家公子难做吧,进去吧,叶家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冯妙娘终于收了眼泪,提溜着裙摆跟着管家进了叶府。 苑应一行人脚程快,已到了外厅,刚到不久的叶守辰连忙上前相迎。 “这事是麟儿不对,给郡王府添麻烦了,几位留下吃个便饭吧?” “不用了,这是退还的庚帖,叶老爷这还有家事要处理,我们就不打扰了,退还的彩礼的明日便到,等一切处理完,两家就当没有过交集吧。” 苑家一行人抱拳告退,赔笑的叶守辰一路送着三人往府门方向走去。 “我要见叶麟。”大着肚子的冯妙娘双手紧紧攥着碎瓷片,就这么抵在了自己的咽喉处。 “我不求叶家给我个名分,但我要见他。”叶府的丫鬟在一旁伺机而动,想要夺下这女子手中的瓷片。 “别靠近我。”胡乱挣扎下,女子的发髻已然散了,满面泪光下,她面上的妆也花了,像个疯婆子。 “我说了,我要见叶麟。” 本就在陪笑的叶守辰滞了滞面容,今日本就够丢人了,这冯妙娘果真出身乡野,一点眼力见也无。 “我还有家事要处理,就不多留各位了。” 苑应随意瞥了一眼,拂袖便走,这叶家还有得苦头吃呢,这外室约莫也不是什么软弱之辈。 叶守辰收起脸上的笑意,转而走向了那喧闹的方向。 “去喊少爷过来。”正被这冯妙娘闹得头大的管家连忙差人去叫叶麟。 “姑娘何必如此激动,六日后便是吉日了,这叶府也早已张灯结彩,姑娘嫁进来便是麟儿的正妻,姑娘可不想自己因为今日之事,平白伤了肚里的孩子吧?” 面容狰狞的冯妙娘听闻此言,愣住了神,这怎么和自己想得不太一样。 叶家不应该极力反对自己进门吗?自己再闹上一闹,彻底搅黄叶麟的婚事,便能靠着孩子傍上叶家这条大腿。 可这大人说,叶家愿意明媒正娶自己? “父亲。”自从出了事便一直面壁思过的叶麟并未多看妙娘一眼,他恭敬地微低头颅,一副唯父命誓从的模样。 “把这姑娘带下去安置吧,六日后,按照礼制正式迎进门。” “父亲?”怀疑自己耳朵生了锈的叶麟一脸的难以置信。“苑家的婚事?” “退了,娶了妻便算成家了,以后多将心思放在科考上。”叶守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我乏了。” “是。”还欲再言的叶麟彻底闭了口,他看似小心地扶着冯妙娘走向了后院,心中却有着说不出的嫌恶。 。 第89章 落水 - 双鸯并 - 奚奴 叶府门前,看热闹的众人已然散了,苑家三人也步行前往了官驿,他们的马匹暂时寄存在了哪里。 舒白趴在大树上,静静观察着这叶府的构造。 据青兰说,这叶麟先后接近过宛矜玥和苑明溪二人,皆是授意于所谓的书院,那么这一次,被退婚了的叶麟就一定会和书院有接触。 只是不知是以何种方式。 要是叶府中有这书院的探子和叶麟单线联络的话,舒白这盯梢就变得困难许多。 毕竟叶麟所能接触到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这服侍其起居的小厮,花园中的园丁,门房护卫,管家账房……少说也有几十人,舒白趴在树上掐指算着账,这守株待兔显然不切实际啊。 暂时想不出更好办法的舒白决定好好盯上这小子几日。 斗大的汗珠簌簌滴落在床上,叶麟的脸被憋得通红,双手则紧紧抠着床板,好痛,撕心裂肺的痛。 这翻脸不认人的书院,竟断了自己的药。 忍痛到了极点的男子,将头重重地磕在了床板上。 这声音并不算大,可自小便在山野中生活的舒白本就对细微声音格外敏感,再加上练武的缘由,他几乎在第一瞬间便发现了异样。 正躲在黑暗角落的他,左右望了望,飞快地靠近了那已熄灯的窗前。 借着盈盈月光,他勉强看清了叶麟的动作。 俯趴着撞床板?图什么啊?受虐狂? 生活经验甚少的舒白实在是不能理解叶麟的失智行为。 反正四下无人,进去看看应该也不会怎样。 他轻声推开了窗,跳了进去,用了轻功的他落地并未发出声音,倒是开窗难免有些声响。 可意识渐散的叶麟听不到这细索的吱呀声,他只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仿佛失去了知觉。 走近了的舒白,总算知晓了这男子在做甚了。 他这反应,难道是中毒了? 不对,他要是毒发身亡了,线索又要断了,心下焦急的舒白一掌劈晕了叶麟,坐在床边,给其把上了脉。 这脉象真奇怪,舒白将俯趴着的男子翻正。 他用手翻起了叶麟的眼皮,又掰开叶麟的嘴望了望。 的确是服用了某些药物,算不上毒,倒像是长期服用了蛇蛊草。 蛇蛊草是奚山上的一种药草,三角叶,小白花,少量外敷可以止痛,长期服用却会使人上瘾。 书院能控制他们约莫就是靠类似药物吧。 奚山上有蛇蛊草,这奇花异草甚多的南洺或许有着更好的替代品,可以拿来炼制丹药,控制人心。 既然于性命暂且无碍,那让这小子多吃点苦头也好。 舒白将叶麟重新翻了回去,趴好,他则在房间中搜寻了起来。 衣柜、床底,榻上、花瓶里、灯罩下……舒白统统搜了一遍,并没有找到书院的蛛丝马迹。 靠成瘾药物控制别人,需要什么条件呢?若是叶麟不知情,这下药之人不是他身边的贴身小厮,那便是大厨房的人。 眼看着再守下去也无甚价值的舒白翻出了叶府,胡乱找一家客栈翻进去补眠去了。 倒不是他无礼,想要睡霸王觉,实在是因为此刻已过了宵禁时刻,他没法投宿,也没有客栈会接待他。 三大辆马车运着大木箱所装彩礼到瑾州的那一刻,快马赶路的宛子阳也带着小厮到达了江州。 一路牵着马走来,街上的民众虽不算多,可耳尖的宛子阳还是听到了流言。 表妹退婚了? 本就大步急行的男子加快了脚步,来到苑府门前,大红的幔帐已拆了大半。 门房是个机灵之人,连忙上前将二人迎了进去。 一路行去,这大红的幔帐、贴好的囍字悉数被取下,苑明玄正对着那早来的宾客说着客气话。 无非就是劝人多留两日,这喜事不成,还可以当做游玩不是。 满是糟心事,心中有火的苑旭借着生病的由头躲在后院不出门。 丢脸是其一,被人打了脸还不能打回去才真是令人憋闷。 宛子阳跟着那门房径直走向了苑旭的卧房方向,刚走到苑府花园旁的众人便听见了丫鬟的惊呼声。 有人落水了。 宛子阳一个箭步便冲到了红鹂身旁,是青兰,青兰落水了。 未曾多想的宛子阳纵身便跳进了池塘里。 明知青兰快露馅的红鹂则在一旁干着急。 舒白说过,这面具不能沾水,也不知这青兰的面容会不会因此受损,况且这动静还引来了不少苑府下人。 说不定这还会惊动那疼爱孙女的苑老太太,还有已嫁了人的大姑娘。 正着急间,浑身湿透的宛子阳抱着青兰出了水面。 “大公子把姑娘交给我吧。”疯狂对宛子阳眨眼的红鹂心跳得猛快。 快给我啊,不然待会人全聚上来就完了。 终于开了窍的宛子阳低了低头,青兰落水后的面庞和自己的胞妹可相差有些大。 他连忙将人交给了红鹂。 “你,去帮忙请大夫。” “你,去灶房通知烧热水,越多越好。” “今日的事,暂时不要告诉老夫人,免得她老人家着急。” 看热闹的众人望着这面生的男子,这是哪家勋贵? “都呆愣愣的作甚?表少爷说的话没听清吗?还不快去。” 那门房赶忙高声训斥,看热闹的众人彻底散了。 红鹂轻轻将青兰的脸往里埋住,脚步快速地往院里冲。 得赶紧把湿衣服给青兰换了,这脸也得伪装一二。 可落水而已,突然面布红斑也是奇怪得紧。 要不画两道疤?红鹂飞快地否认这个想法。 世家小姐毁容也不是什么好名头,而且她舞枪弄棒可以,摆弄脂粉?她没有这个天分啊。 湿衣脱尽,红鹂将青兰整个人都塞进了厚厚的棉被里,捂好,面则朝墙而放。 青兰化妆手艺倒是不错,可这人一时半会儿也醒不了啊,会做面具的舒白也不在江州。 “红鹂姐姐,灶房的热水烧好了。”是苑府的小丫鬟。 “直接抬进来吧。”红鹂连忙上前开门,盯着一众丫鬟婆子抬桶倒水。 “行了,都下去吧,我一人服侍小姐便可。”这热水将将倒好,红鹂便连忙将众人轰了出去。 。 第90章 竹二 - 双鸯并 - 奚奴 心惊胆战、一边将人往热水桶里放,一边不断瞥着四周的红鹂,只用了一刻钟不到便将青兰沐好了浴。 给青兰穿好了中衣,红鹂又连忙将床边的轻纱放下,大夫约莫快到了,这种时候,青兰能少见人便少见人吧。 至于那不知好歹的苑明溪,既然她那么想去瑾州丢脸,自己为什么要拦她。 不知好歹的家伙,和青兰争执也就罢了,竟还将人推进了水里。 越想越气的小丫头巴不得今日便离开江州。 那空旷的官道上,苑明溪扮做了那小厮,独自骑着马往江州方向奔驰着。 她是真的真的不甘心。 从家世到样貌再到性格,自己明明都比那寻常女子强上许多的,为什么在她大婚之前,要出这种事。 她就想当面问一问叶麟,好让自己死心。 被保护得颇好的苑明溪从未想到过,有些人的心永远不会得到满足,他有了端庄秀美的,还会想要妖艳妩媚的,清纯秀丽的……这样的人,永远不会真的把心放在谁身上的。 更了衣的宛子阳,匆匆赶到了青兰所居的院子里。 这个妹妹是假的,别人不知,他可是知道的,要是老夫人和大妹同去探望,仅靠红鹂一人可应付不了。 湿发被胡乱束起,不过一刻钟的路途,宛子阳已然顶着满头冰渣。 大夫已然来了。宛子阳看着那薄薄的纱幔,这丫头还算机警。 “贵府小姐这没什么大碍,虽说是感染了风寒,但并不严重,至于落水碰到了碎冰,也不过是些皮外伤。” “有劳了,烦请老者移步书写。”屋中暖炉烧得正旺,满头冰渣化了大半,此时正顺着宛子阳的眉眼下落。 他连忙用手帕擦净了面庞,引着大夫到了一旁的桌案上开方。 既然没有大碍,青兰怎么还不醒,再不醒这假冒小姐一事便快瞒不住了。 红鹂瞥了一眼静静躺着的青兰,她现在心中装得满满当当,全是那祈祷其快醒的吉祥话。 天将将明,舒白便跳出了客栈。 看昨晚叶麟的反应,像是第一次遇见这瘾症发作,毕竟若是他提前知晓,至少应该也会提前做点准备吧,不太可能放任不管。 那今日一定会有书院的人带着这成瘾药物和他接头,以此要挟。 对叶府厨房怀着怀疑之心的舒白直奔叶府那炊烟阵阵之处而去。 “我本是送少爷饭食的,也不知竹二那小子使了什么手段,平白挤兑了我。” 一个马脸的厨房小厮正拎着食盒,和一旁的圆脸小厮抱怨着。 舒白屋檐上,细细观察着,他们所说的竹二有极大可能是书院的人。 随意听了一耳朵的舒白径直御着轻功、踩着砖瓦直奔舒白的居所而去。 不认识竹二不要紧,知道他的目的所在即可。 这边将将站定,那边送饭的小厮也到了。 银针簌簌飞过,叶麟院中的小厮皆已倒下,唯有近身侍候之后仍清醒着。 吱呀的推门声响起,近身侍候之人也随之晕厥。 舒白对着书院之人更为好奇了。 要是崤东每个世家中皆出了叶麟这样的混账,再配上一个竹二,这崤东国将不国的那一日也就不远了。 他开始有几分佩服书院背后的操纵之人。 “叶公子可还好,爽约毁誉的滋味如何啊?” 以为这院子已然空荡的竹二并未压低自己的音量,他甚至故意提高了几分。 叶麟并不说话,脸色仍惨白的他,斜倚着床边喘着粗气。 也是,这世上怎会有着天下掉馅饼之事呢?之前自己真是傻得可笑。 “说正事吧,你隐藏身份多年,不会就为了奚落我吧。” “公子说笑了,昨夜公子辛苦了,这是你下个月的药量。只要公子乖顺,这药每月都会按时送达的。” “条件?” “公子只需在五日后,让你的父亲上书朝廷一封简单奏折即可。” “恐怕内容并不简单吧。” “不是很难,只需附和几声,说四皇子命格与大盛朝国运相冲即可。” 本就虚弱的男子一直低垂着头,听闻此话,他立马抬眼看着那拎着食盒的小厮。 “叶公子不愿意?怕带累了叶家?”竹二放下了食盒,往前走了又走“叶公子需谨记一句话,这家业再大,也得有命花不是?” 他快速掷出那净白的瓷瓶,转身推门大步离开了屋内。 活路死路都放在面前,叶麟怎么选都不影响他这当暗桩的,何必和蠢人多费口舌。 夜色降临,城门将闭,苑明溪终于赶到了瑾州。 这是她第一次独自赶路,趁着城门未闭,她连忙下马进了城。 一州知州的叶府并不难寻,她将马提前安置在客栈马厩,自己则快步来到了叶府门前。 硬闯不行,自己又不会功夫,要怎么混进去呢?后院? 她顺着院墙来到了叶府后门,这个点,后门几乎只出不进,苑明溪狠下心来,用方木敲晕了独行的运泔水小厮。 这小厮刚将叶府一整日的剩汤饭卖给收泔水之人,不过一个转身,便被人扒了外衣扔在了胡同中。 苑明溪小心翼翼地混进了叶府,暮色深深,整个叶府归于一片沉寂,她却紧握着匕首,探听着叶麟的居所。 “你眼睛是瞎?爷点着灯笼你都能往上撞?”心情极差的叶麟,脾气蹭蹭地往上涨。 本就是独自一人出来散心,都能遇见那不长眼的园丁? 他一脚踹翻了小厮,拎着灯笼走到了凉亭里。 寒风迎面,捧着手炉也还是会感觉冷,可现如今的他,急需这风雪苦寒的洗礼。 上书说四皇子命格与大盛朝国运相冲……吃了药缓过了气的他,反复思索着竹二的话。 此举究竟为何?为了扳倒四皇子? 还未思虑出个所以然的男子,突然被角落中冲出的陌生男子用匕首抵住了咽喉。 “带我去见你的外室。”苑明溪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慌张,她今日非要将这一切问出个所以然。 “明溪?” “住口,不许叫我明溪,带我去见你养的外室,她不是被接进了叶家?”控制不好力道的苑明溪匕首前送了几分,一股热流便顺着匕首滴滴下落。 。 第91章 身死 - 双鸯并 - 奚奴 “你冷静一些,我带你去。”已被划破了脖颈的叶麟连忙好声劝慰着苑明溪。 眼看着自己的右手染上了血色,苑明溪本就怦怦乱跳的心跳得更快了。 浓黑的夜,乌云遮月,刚刚经历了药物控制的叶麟还有几分虚弱。 他一边快步走着,一边思虑着怎么脱身。 这女人已经疯了,明明已经割破了血肉,手下的力道却半分不减。 要不?把她带去冯妙娘的院子?刺激一番说不定能借着她的手,杀个不好处理的人。 脖颈上的伤口并不深,寒风瑟瑟的夜,那并不深的伤口已然结了痂。 冯妙娘刚刚睡下,这叶府中没人待见自己,旁人虽不说,可她心里却清楚得很。 哄骗良家女子给他当外室,过后还想翻脸不认人,这叶麟还真是瑾州世家公子的典范哦,她侧躺在床上,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心中思绪万千。 “妙娘?妙娘你睡了没有?” 是叶麟?这个点了,怎会突然来自己的院子。 冯妙娘轻轻起身,并没穿鞋,她小心翼翼地靠近着门板。 她将眼睛贴在那门板上,顺着缝隙望着外面。 乌黑一片,这阴影实在是宽,这叶麟不是一个人来的吧? “妙娘你在屋里吗?”大声的喊叫转变为了轻声的试探。 冯妙娘连忙后退,躲到了屋子的另一头。 门开了,冯妙娘在阴影中望着两人靠近着自己的床铺,适应了黑暗的她终于望清了——叶麟被人劫持了。 看身高,这人可不像男子,这莫不是苑家那四姑娘? 一个怀了孕的外室,终究也只是外室,要是这叶家的独子出了意外呢?自己这腹中的孩子可就是叶家唯一的血脉了。 她光着脚快速靠近着两人。 此时的苑明溪格外紧张,她其实并不是想拿冯妙娘怎样,可她要是不能看上一眼,总觉得自己无法放下。 毕竟她年纪已不小了,等了这么多年,无非就是想嫁个良人,结果却在出嫁前出了这等事。 现在的她,既希望快些看一眼这女子,却又有几分害怕。 正晃神间,她的右手突然受到了大力的撞击。 本就紧擦着叶麟的匕首就这么刺了进去,刚想回头的她,却迎面被那花瓶砸晕了。 “来人啊,救命啊。”冯妙娘提着自己的衣裙就这么光着脚大喊大叫了起来。 应声赶来的婆子有几分慵懒,这大半夜的,能出什么事? 她拎着灯笼进了这黑漆漆的屋子,血染般的两个人就这么倒在地上,那是少爷? “哎呦我的姑奶奶,出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才喊啊。”这五大三粗的婆子连忙往外奔,找大夫,寻管家,不一会儿的功夫,冯妙娘的屋子里已聚了不少人。 人早已咽气了,找来的大夫只说了句节哀便匆匆离了府。 那被砸晕了的苑明溪终于转醒了过来。 哭声、明晃晃的灯火、还有无数奇怪的眼神以及满手的鲜血。 叶麟的尸身已被摆正,盖上了白布。 “你是苑家四姑娘?”苑明溪的头仍在晕,她望着面前这个竖立在旁的陌生中年男子,缓缓回了一句“是。” “刘婆子,把人带下去好生看管起来。” 还在迷糊的苑明溪就这么跟着刘姓婆子出了门。 懂事的管家则连夜领着众人将府中的红绸全拆了,这叶家的运势兴许是彻底尽了。 昨日便已退还了彩礼的苑府一行人一大早便准备快马赶回江州。 小雪纷纷落落,叶守辰独自一人站在城门前等候着。 “苑管家留步。” 本不欲给叶守辰好脸的苑应勉强停住了脚步。 他随意行了礼,抬脚便想往外走。 “苑四姑娘昨夜来访叶府,小儿不幸殒命,还请苑家能给个说法。” 第一反应便是不信的苑应停住了脚步。 “你们二人随我来,其余人等回官驿等候消息。” 在柴房中睡了一夜的苑明溪终于清醒了几分,她回想起了自己晕厥前的一刺。 叶麟他?还活着吗? 那在黑暗中推了自己一把的人难道是那冯妙娘? 急忙跑到叶府的苑应三人直奔着昨夜出事的现场。 这匕首眼熟得紧,的确是自家小姐所有之物,白布下的男子已僵直了身子,面容也的确是前日所见的叶家公子。 这四姑娘怎能如此糊涂? “我家小姐何在?” “在后院柴房关着,这苑四姑娘昨夜杀了我儿,我作为瑾州知州审理此案多有不妥,故而昨日我便连夜上书了朝廷。” 一夜之间,叶守辰仿佛老了许多,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着这一切。 要不是他还有这一家老小,他巴不得立刻就手刃了那个胆大包天的丫头片子。 那一边,弹劾叶家教子无方、家风有暇的奏折早已送达了栎阳府。 不敢迟疑的苑应快马加鞭,亲自将消息带回了苑府。 青兰已然转醒,没了面具的她连忙用脂粉修饰着面容,实在遮盖不像的地方她便画上红斑,勉强有了八分似。 再戴上面纱,已有了九分像。 她回想着那池塘边的事,这苑家四姑娘还真是不知好歹,自己不过多劝了几句,执意阻挡其出门,她伸手就将自己推进了水里。 可不管如何,这四姑娘跑出府的事还是得和苑家人说一声才是,也不知她这性子会不会在叶家惹下什么不可收拾的麻烦。 红鹂不情不愿地去找宛子阳的时候,瑾州那边的急信却也到了,苑四姑娘杀人了。 一直以温婉贤淑闻名的苑余氏,当即便晕了过去,直性子的苑旭刚听闻消息便直奔府中马厩而去。 他倒想去望望,这叶家小子死透没有,可别拿什么阿猫阿狗的尸身就想毁了自己幼女的一辈子。 “父亲,此事应当从长计议,至少您一人贸贸然赶去,对此事并无裨益。” 苑明玄虽是刚成家不久,可他性子远比他的父亲沉稳多了。 这刚走到马厩的宛子阳看着这混乱的众人,连忙上前拉住了自己的舅舅。 这众人的议论他已听到,可是以苑旭的性子,要是独自去了江州,再出人命可如何是好? 。 第92章 筹码 - 双鸯并 - 奚奴 “溪表妹之事,还是让我们去吧,我们是晚辈,和叶家争执一二也不要紧,总归不算失了体面。” 宛子阳柔声宽慰着自己的舅舅。 可牛脾气上来了的苑旭非要自己去,他满脑子都是他的幼女哭啼求救的模样。 一日过去了,叶家也不知会不会对她动用什么私刑? 回院路上发现形势有变的红鹂连忙疾步跑回了院。 青兰此时正在书案边写着什么“回来了?出什么事了?你怎么跑得如此之急?” “听说四姑娘杀了叶家小子。”红鹂连忙将最关键的信息脱口而出。 “快随我去前院。”青兰立即放下了笔,急匆匆地出了门。 不对,以楚郡王的急性子,现在他们应该都在马厩。 青兰转念一下,中途改道往马厩处走去。 “舅舅可是要去瑾州?” 被夺了马的苑旭正生着闷气,自己就是出趟门,又不是要去杀人,怎么一个二个都拦着自己。 “去不成了,这俩混小子不让我去。”气鼓鼓的苑旭抱着双手望着苑明玄,看得他只发毛。 “舅舅莫不是气急了?叶麟当初可是毒杀自己的生母,我们手上有证据,溪表姐定然会没事的。” 三人好说歹说,将悬着的心勉强放低了几分的苑旭总算同意让苑明玄、宛子阳二人出面去江州,自己则在家中安心等消息。 青兰一路送着两人到了城门边“兄长此去多加小心,这是那知晓详情的婆子的样貌名号。” 将信笺递出的青兰有几分庆幸,幸好自己提前便有所准备,不然今日以楚郡王的急脾气,真不见得能等自己现场作画。 更何况自己的画功虽苦练多时,在私下倒也算是慢工出细活,勉强拿得出手。 可要是现场作画,这一下笔便能被望出自己画艺不精。 夜色已深,赶到瑾州城外的二人并未来得及进城。 叶府中的灵堂已然布置妥当,叶守辰并未向外透露半分叶麟的死因。 可这叶家公子死得实在是蹊跷,各式流言悄然在民间盛行着。 挨了闷棍终于清醒了苑明溪,第一次感受到了害怕。 她窝在柴房的角落里,听着外面的纷扰,叶麟真的死了,死因是一刀毙命,而所谓的杀人凶手正是自己。 明明……她只是想要吓吓他的。 饥饿、寒冷使她精疲力尽、十分困乏,可叶麟临死之前的模样又吓得她不敢闭眼。 明明在黑夜中,她刚感觉自己匕首刺入便被人打晕了的。 从未见过叶麟最后一面的苑明溪一闭眼便是染了血的模糊男子,甚至有一次,她望见自己砍下了他的头。 她蜷缩着,将自己的头紧紧埋在双膝上,这漫长的黑夜充满血光。 狭小的柴房里,苑明溪所在角落的对面,一个锦衣男子满面是血的缓步走着。 “叶……叶麟,我从未想过要你的命的。”本就已经被吓破了胆的苑明溪慌忙后退着。 “可用匕首深深刺进我脖颈的不是你吗?” “我被人搡了一大下,我真的没想过让你去死。”她的手脚皆被捆住,行动受限的她靠在墙角退无可退。 “我只知道你杀了我,我要你偿命。” 大掌劈下,苑明溪晕了过去。 舒白掏出手帕擦了擦自己的面庞,这一番可费了不少劲,大冬天的没有什么红浆果,叶府刚遇丧事戒了荤腥。 他这假血可偷了不少叶家主母的胭脂,幸好这苑四姑娘不是这镇静自持之人。 匕首是她所持,只是被人搡了,地点是在冯妙娘屋子里。 那这幕后真凶显然就是这次事件表面的最大受益者——冯妙娘了。 套出话的舒白潇洒地拆窗而走,至于晕了的苑明溪,就当顺带补充一下睡眠了。 在城外胡乱凑合了一宿的两人,城门一开便直奔叶府而去,迎接他们的却只有叶府紧闭的大门。 天高皇帝远,瑾州不同栎阳府,一些小打小闹的事并不会过快传播。 宛子阳松快了手脚,几步便跨上了叶府的院墙。 不落人后的苑明玄也干脆翻墙而入。 动静并不算小,管家连忙跑了过来“两位公子这是作甚?” “自是找你家老爷有要事相商。”宛子阳抖了抖自己沾灰的衣衫,面上一派从容。 “老爷说了不见。” “管家果真有几分老了,糊涂了,他要是不见,又何必于日前去阻拦启程回江州的一行人呢?” “这……” “你自当不知我二人翻墙入府,剩下的事,我们会自行处理的。” 宛子阳使了个眼色,苑明玄心下了然,两人分头而动,一人去找了叶守辰,另一人却直奔叶府后院所去。 一直在叶府周围游走的舒白望着这衣着不凡的两名后生,心下立即有了几分计较,苑府来的,约莫是苑四姑娘的兄长。 本着好人做到底的原则,舒白一路用石子引着苑明玄的注意力,一路就这样将人引到了柴房外。 守柴房的两个婆子长得倒是五大三粗,动起真格来也不过尔尔,苑明玄顺利地打开了柴房的门,救出了已被饿了许久的苑明溪。 另一边,宛子阳也靠着自己的摸索,来到了叶麟的灵堂外。 温和有礼,这是宛子阳对叶麟的第一印象,可有时候这人还是得用时间去考量,不过年半时光,这人内里的败絮已然外露。 将将起床的叶守辰,刚到灵堂,便瞧见了外面静立着的人,许久未见,他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个并未多见的后生——宛子阳。 “叶知州莫不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见到本郡王,好歹行个礼不是,哪怕表面糊弄一番也行啊。” 在栎阳,宛子阳的身份并不算高,平时又顶着个镇抚小官的名号办事,这郡王的谱他倒是一次也未曾摆过。 这次拿来压叶家一头,感觉还蛮不错。 “见过颍郡王。”叶守辰不情不愿地行了礼。 “本郡王向来喜欢开门见山,叶老爷并未将前日的事上报朝廷吧?你引人前来,是想谈条件吧?” 赶了半日的路,又在郊外歇了一晚上,宛子阳已然看清了这叶守辰的动机,独子身亡,心里有气是真的,可不愿就此错过良机大捞一笔也是真的。 。 第93章 叶落 - 双鸯并 - 奚奴 叶守辰收起面上的不耐烦,一路将人引到了灵堂旁的偏厅就坐。 宛子阳捧着茶盏吹着热茶,这叶守辰不开腔,他也不急。 对方手里的筹码不过是苑明溪,可苑明溪杀没杀人,可还有待商榷,事实这种东西,得讲证据。 叶守辰眉头紧锁,来的不是楚郡王?这事就有几分不好办了,他还在思虑着,这偏厅便闯入了人。 是衣物有几分纷乱的苑明玄,怀里还抱着面色苍白的苑明溪。 宛子阳立即放下了手中杯盏,表弟面色不善,也许表妹杀人一事出现了什么巨大转机了。 “叶知州就如此笃定家妹杀了令郎?” 苑明玄将怀中的人轻轻放下,改抱为扶,苑明溪整个人的重量都被挂在了苑明玄的肩膀上。 “三公子这是何意?”叶守辰脑中闪过了冯妙娘,不对,这蠢人应该不会再出来乱说话了才是。 “家妹说她并未动手,是被人所害,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搡了胳膊。” 原本坐得笔直的叶守辰猛地站了起来,这种细节他怎么会知道,叶守辰望了望还在迷糊的苑明溪,这人看着也不像是神志正常的模样啊。 “空口无凭,苑公子可得拿出证据。” “证据,叶知州原本应当直接上报朝廷的吧,为何昨日突然召回了送信之人?” “原本家妹应当不止会被关柴房那么简单吧?怎么叶知州突然改了命令?” “再说了,要是叶知州真的心疼自己的儿子,怎么也该第一时间上报朝廷讨说法才是,而不是想尽办法通知苑家。” 苑明玄的气势半分不弱,那路上遇见的陌生小白脸说的话他可听明白了,这叶麟可不是自己妹妹杀的,而是那个毒妇所为。 叶家两片嘴皮子上下一搭,便想将这屎盆子扣在四妹头上,真是可笑。 “三公子所说何事老朽不懂,老朽只知四姑娘拿着匕首抹了我儿脖子。” 满脸涨红的叶守辰声音却不弱,算得上是中气十足。 “那叶知州脑子不好使转不过来,不知记性可好?”苑明玄定睛看着这有几分干瘦的男子“叶知州可还记得鱼棠夫人?” 叶守辰突然有几分怀疑自己的耳朵,他突然提起那去世多年的人作甚? “那看来叶知州是记得的,记得便好办,那叶知州还记得花药吧?” “花药还活着,她说鱼棠夫人不是急病而亡,而是中毒,下毒之人叶知州也熟识,正是令郎。” “不……那是生他的娘啊。”叶守辰一边惊讶于此事,一边怀疑着真假,原本站着的他,仓皇后退了两步。 “可令郎显然认为自己投错了胎,想要换一个娘。”苑明玄身子微微前倾着,嘴角微扬,眼带不屑。 “叶知州追回了上报家妹的帖子,可弹劾叶家的奏折却早就抵达栎阳了,至于令郎所为之事,家父也已陈情上书,不出意外,明日便就到了。” “我劝叶知州最好管好那上不得台面的冯姓娘子,敢杀人敢栽赃,叶家这门还真是有些门槛才能进啊?” 被气急了的叶守辰气血有几分翻涌,他往后跌坐在了高脚靠背椅上,日前便已逼问出真相的叶守辰彻底没有了底气。 是啊,自家儿子死了,是被冯妙娘算计的,可那女子怀着叶家唯一的骨血,自己除了限制其自由之外又能做什么呢? 涨红的双眼全无了精神,被逼到极限的叶守辰忽然掏出了匕首直奔苑明玄所去。 叶家已无机会翻身了,要死大家一起死。 一个没了后的糟老头子,惜命作甚? 身上挂着一个人的苑明玄正躲闪不及之际,一块石子飞速打上了叶守辰的手腕,匕首掉落。 反应过来的宛子阳连忙上前去擒住了叶守辰。 局势已然被控制住了,扔完石子的舒白隐去了身形,往后厨方向走去。 叶家将败,竹二可不能放跑了。 江州的小巷里,青兰带着帷帽和红鹂两人快步走着,衣袂飘飘的两人从江州念霞酒肆的后门悄声进入,再从正门走出的二人已然成了两个翩翩公子。 她们依着舒白所给的信息,来到了江州东城集市。 那是一间茶楼,转角过去便是一水的青楼。 一雅一俗,对比起来颇有几分奇怪。 故而这茶楼生意并不好,可谓是经营不善,正欲转手。 “小二,上一壶顶级冷淞,再去通知掌柜的,就说青公子来访,谈铺子的事。” 茶楼客人虽少,这小二却是个伶俐之人,茶水上得快,笑容也看得人舒心。 五短身材,脸圆似饼的掌柜也是个知礼之人“公子稍后,东家稍后便到,公子有何需要皆可直说。” “劳烦掌柜的了。” 两人都是懂礼之人,话语皆柔和温润,一时之间,竟有几分老友相谈之景。 舒白做事甚为妥帖,这茶楼的底细,青兰早已一清二楚。 江州富商偏房子女手下所有的小茶楼而已,地段倒是不错,可这东家不争气,掌柜虽然老实可靠却多少有些不知变通。 这铺子的价值无形之间便被这冷清之象拉垮了几分,青兰盘下这铺子开这风月场所可是再合适不过了。 原本一心想要开茶楼的小丫头终是被舒白说服了。 鱼龙混杂,日进斗金……这青楼要是开得好,消息钱财是真正的两不误。 “东家。”那圆饼掌柜连忙起身行礼退下,顺带着关好了这雅间的门。 “刘公子。”青兰缓缓起身,从容行礼。 “公子不必客气,请坐。” 红鹂面色平静的上前斟茶,余光却在悄悄偷瞟这位刘公子。 他身高中等,面容不算净白,五官端正,身上有几分书生气却少了不少铜臭味,浑身都少了商人该有的精明之样。 本憋着气来谈判的青兰顿时松了几口气,不是那老道的商人。 刘公子是个好说话的人,价格给的公道,说话有几分刻意地咬文嚼字。 听得青兰想笑又不敢笑,憋得难受。 文书字据当日便写好了,一手交钱一手交契,走出茶楼的青兰转眼看了看这安静雅致之地。 这刘公子还真是投错了胎,爱附庸风雅之人被关在了钱袋子里,弄了个四不像,也是有几分可怜又可笑。 。 第94章 家破 - 双鸯并 - 奚奴 灵堂偏厅,叶守辰已被宛子阳彻底制服,事实已摆了在眼前,这叶家的落败已是必然。 角落里静立的叶府管家赶忙悄声退下,自己这些年也积攒了不少银钱,现在跑路约莫还来得及。 管家不同于家仆,家仆是奴籍,即使逃了也没有什么好下场,他却是良籍,良民带着银钱逃到哪里都能过活。 账房先生也是个明白人,叶府这摊浑水他可不想再蹚,这个曾经的教书酸腐并不愿意多拿叶府的一个铜板,他自己算清了自己的月钱,带着自己仅有的两件衣裳,悄然出了叶府后门。 叶府后厨,竹二寻了个采买的由头也出了叶府后门。 警觉意识极强的他不过走了两个路口,便发现了舒白的踪迹。 那个小倌模样的小白脸,一直跟着自己也不知是何用意? 竹二忽地加快了脚步,前面巷子是个死胡同,他迅速闪入,躲在了巷子口的竹筐下,他就等着舒白从巷子口跑入呢。 使了轻功的舒白不过三五步功夫便落在了巷子中央,他眼看着竹二满脸鸡贼的躲进了竹筐。 竹二一直在往巷子口方向瞟,舒白则悠闲地上前猛掀了竹筐。 本就惊讶的竹二还未反应过来,便已咽下了黑色的细小药丸,他连忙将手指伸进了自己的喉咙催吐。 舒白却上前擒住了他的双手。 “你给我吃了什么?” “不算什么特别的,也就是一种毒药而已。” “你有病吧,我俩第一次见。” “这不是为了让你快些熟悉我吗?不给你下毒,你恐怕记不住我。” “那就恕我不客气了。”双手被牢牢束紧的竹二猛然上踢,舒白为了保护好自己的命根子连忙松开了手。 银光闪烁,匕首飞快射出,舒白侧翻躲过。 “小兄弟何必这么急呢?我还没说这是什么毒不是吗?” 舒白淡然一笑,双眼却死死盯着竹二的动向。 “只要你肯听我的,我保证你不会死。” “我凭什么信你。” “你当然可以不信我,可是你打不过我,杀不了我,要么听我的争一线生机,要么等死。” 四目相对,思虑再三的竹二微微点下了头。 “以后用这个联系我,七日后我会给你第一次解药的。”舒白扔出了一个封装严密的竹筒,御着风影步扬长而去。 现在的人真好骗,一个泥丸也能唬住,倒是少了许多麻烦。 叶守辰被宛子阳关在了离偏厅最近的空厢房内,苑明玄则赶忙将虚弱不已的苑明溪送回了江州。 苑府的护卫则带着宛子阳的密奏和关键人证花药火速赶往了栎阳。 叶府少了男主人,管家和账房先生也忽然失了踪,机敏之人已然猜到了些许,叶家将败,他们这些卖身为奴之人很快便要换主人了。 七日后的一天,瑾州的天浅浅微蓝。 微胖妇人提着菜篮在集市上走着,今日是冬日里少有的晴天,正适合逛街消遣,她的面上却无喜色,忧心忡忡的她,缓缓踱着步。 “日前我还说那娘子运气好呢,明明是外室还白捡了个正室夫人的位子。” 是那最爱嚼舌根的王阿婆,在说叶家之事,微胖妇人立即顿下了足。 瓜子皮翻飞。“这叶家从根上就不正,他家那独子杀了自己的亲娘去讨好自己的嫡母,也是个白眼狼。” “所以说现世报来了,你看叶家那个公子不是死了?听说就是那外室娘子下得手。” 原本高声的张婆子陡然压低了音量“听说那娘子昨夜上吊了。” “那叶知州不是从此绝了后?”微胖妇人突然开腔搭了话。 “还知州呢,他已经是庶人,他此前为了征粮私自提升了瑾州的赋税,这次一并查了出来,这叶家已然是庶民了。” “连庶民都不如,良家子弟尚能参与科考,这叶家之后却是被禁了科考的。”张婆子连忙抢了话头。 “这叶家也没有后了。”微胖妇人的面上有几分失意,面色原本就苍白的她看起来憔悴异常,她悄然退出,提着空空的菜篮转身归了家。 自己那糊涂的女儿终是为了攀附叶家丧了命。 冬意一日比一日浓,年关将近,本该清闲了的大理寺却半分也不得闲。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升任大理寺卿的韦高临约莫是有三十把火,一把比一把强、一把比一把旺。 这江王身死一案原本应在寇文石辞官、澄王软禁之后便落下帷幕的。 可荆建木突然死了,死于急病身亡。 原本不算什么大事,可疑心病起的景明帝愈发怀疑起荆建木的死因。 这案子交到了韦高临手里,这位刚正不阿的青天老爷,用最快的速度破了案,这本该扣死在澄王头上的弑兄杀父的罪名却不稳当了。 杀死荆建木的人,是四皇子,兜兜转转,一切却回到了起点。 那秋狩猎场险些送命的四皇子,却突然成了这一切策划的幕后之人。 而这场局,仔细看来,竟然布了数年。 国师府中,沈昙正闭眼小憩,这韦高临是出了名的忠心没错,可此人办案墨守成规,最喜欢那明面上的证据。 以前当大理寺少卿之时还有大理寺卿多加引导着,不至于被证据牵着鼻子走。 而如今,这血气男子可是好掌控得很。 澄王府中,被关了数十日的冯承源已快忘了这天地之貌,一度以为自己只能就此渡过余生的他却忽然被解了禁。 府中的禁军悉数被撤,他穿着一身白袍,走出了房门。 刺眼的白,整个天地都是茫茫无际的雪白,他仿佛和这方天地融为了一体,满心欢喜的他咧开了嘴,扯出了一个甚为诡异的笑。 国师诚不欺我,这皇位之争,自己从未被剔除资格。 “小德子,今日是何年月?” “腊月十六。” “给本王更衣,本王今日心情好,想出门转转。” “诺。” 一身锦衣,狐裘披身,冯承源端着那亲王的仪态带着两名内侍出了门。 街市喧闹、人来人往,他遥望着那内宫方向,心中想的却是如何成为那里的主子。 。 第95章 势变 - 双鸯并 - 奚奴 冯承源的春秋大梦甫一开始,这边宣旨的太监便到了。 他被遣回了封地,无召不得回都。 同样接到了此旨的还有三皇子和四皇子,他们一个被封了玥王,封地玥州,一个被封了溯王,封地溯州。 这朝中老臣嘴上不说,心里却和明镜似的,这官家从未觉得自己老过,不服老的他不愿意早早册立太子。 既然这些小崽子在栎阳一个二个都不安分,他便将人赶到封地上去,再派两个忠君的辅佐官员前去,暗加监视,谅他们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圆木堆积、石块成山,皊州城内无数工人正忙活得热火朝天,钱天和则带着一队士兵巡视着城内防务。 南洺商人的横死,让本来开放城池再次封锁了起来。 两国贸易被切断,那上品的冷淞茶被无良奸商炒出了前所未有的天价。 钱天和身穿锁子甲,心口处佩着护心镜,俨然一副如临大敌的防备样。 自他重回皊州以来,前前后后遭遇的刺杀竟已有九次之多,南洺虽败,其心未死。 先是街边卖菜的老妪,再是酒肆的老板,还有军营里的新兵、参与重建的木匠……身份多样,防不胜防。 饶是他再武功高强也难以防范,自前次吃了亏,被人戳穿了左肩,钱天和便小心异常,穿起了锁子甲戴起了护心镜。 精力被各种事务分走了他,已经许久没有和宛矜玥联系了。 软玉阁中,萧轩宇虚晃着脚步,他的手里拿着那素白的瓷杯,里面是清澈如水的佳酿。 他盯着那杯盏,望着里面倒映出的陌生面庞,已经一个多月了,他还是看不习惯这张脸,就如同他仍不愿相信姜梓悦已逝一样。 “要我说,这南洺就是贱皮子,明明全败了,还天天在城外叫嚣,城内引乱,要是我是这大将军,我可不愿龟缩。” “刘兄说的是,我看着姓钱的也不见得有什么真本事,不过是这老将都死完了,功劳全落在他一人身上了。” “就咱这些平头百姓,靠着走南闯北挣得银钱,还被征收了七七八八去供养这些吃闲饭的。” 已喝了不少酒的萧轩宇,脚步虽虚,可耳朵却没聋。 这些蛀虫,交了赋税便觉得自己很伟大了?自己的好兄弟、好部下可是悉数死在了战场上。 素白的瓷杯被掷出,打在了那刘姓商人的面前,碎瓷片乱飞,刮伤了二人的面皮。 “哪里来的酒疯子?” 颇为气愤的萧轩宇,揪起那人便打,一记记重拳落在那肥头大耳的富商脸上。 护院老李刚一听闻喧闹,便冲了过来,这人干瘦得紧,力气怎么如此之大,明明之前他每次闹事都很容易制服的。 萧轩宇两下甩开了抱住他的护院,他一边挥着拳,嘴中还念念有词。 姓刘的商人感觉自己整个面皮都像那发面馒头,瞬间肿胀了起来,他用尽全身的力量,将萧轩宇搡开,边外跑边大喊着。 “你要是觉得我们是蛀虫,只会看热闹,怎么不见你上战场啊?在这里打人算什么本事?” 昏沉的干瘦男子瞬间酒醒,是啊,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呢? 没等其余护院围上来动手,萧轩宇便自行出了软玉阁。 年关将至,明年春的皊州又该征兵了吧? 今年的除夕格外晴朗,宛矜玥穿了一身烟霞色的宫装,明媚中带着几分俏皮,她亲昵地对着沈昙撒着娇。 银发男子嘴角微弯,面容放松带着几分惬意。 这段时日,沈昙用忘尘香一次又一次的试探宛矜玥,效用却几乎为零。 这丫头是把解药当饭吃?什么时候试探怎么都无效果? 百思不得其解的他只好暂且将这兄妹情深的戏日复一日的演下去。 长长的宮道上,宛矜玥和沈昙并排行着,怀着几分鬼心思的丫头,此时可是有几分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李后,还有那温柔知礼的七公主和骄矜俏皮的八公主呢。 暖炉烧得颇旺,刚一进门的宛矜玥便感觉这殿内热得慌,她解下身上的兔毛披风递给了一旁侍立的雪晴。 眼睛则打量起这殿中的人了。 皇子纷纷遣回了封地,唯有年纪最小的五皇子出席了宫宴。 公主倒是来得齐全,出了远嫁的某公主,其余皆到了场。 宛矜玥默默估算着,大致知晓了七公主和八公主的坐席,那两个位子分明还空着。 她也不心急,转头望向了台上。 离宫宴正式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八名舞姬身着薄纱,脚步轻盈,净白的脚腕上铃声清脆。 美人如画,乐曲曼妙,少了些许碍眼的人,这宫宴也舒爽了许多。 七公主萧柒穿了一身鹅黄衣衫,上面有祥云纹样,素净中带着几分典雅,紧跟其后的八公主萧慕则一身蜜合衣裙,上有金丝鸾鸟,鲛珠点缀,极尽奢华。 宛矜玥快速地瞟了几眼,这两姐妹的性子差异甚大,约莫相处得也不是那么愉快。 她分明看见七公主面上笑容端庄,八公主脸上却有掩不住的不屑。 这八公主估计极为讨厌这皇室公主给她带来的约束。 可这世上,从没有什么东西的轻易得到不需要付出代价。 她身上穿着代表皇室身份的鸾鸟,心里却鄙夷着自己的胞姐,一面埋怨公主身份限制了自由,一面享受着公主身份带来的特权。 俏皮骄矜,真真是养成了个公主性子。 景明帝下首,年纪尚轻的李后一身华裳,她的面庞精致,美艳却又不失端庄,宛矜玥细细观察着三人,面前的佳肴却几乎未动。 沈开济则借着各种途径不断地往李府中安插着自己的人手。 孙四九便是其中一个。 他是沈开济最早认识的栎阳府乞丐,此人面容黝黑,满手是茧,不过十五六岁便带着一股质朴的老农气质。 这样的人,在李府这样的地方当差是有几分不讨喜的,除了后厨花园,约莫没有地方会要这样的人。 孙四九恰好种得一手好花,原是澄州人士的他本就出身于世代种花的农家。 要不是家乡发了洪水,现如今的孙四九本该能不愁温饱的。 。 第96章 征兵 - 双鸯并 - 奚奴 “你上次到底给我吃的什么?我去瞧过大夫,你休想再骗我。” 做了万全准备的竹二身上佩戴着散发迷香的香囊,手上更是握有削铁如泥的长刀。 舒白仗着自己轻功卓绝,灵活地躲闪着,自小跟随师父调香制药的他早已对这寻常迷药免了疫。 “那大夫很厉害?能诊出你身上的其他毒?” 竹二闻言猛停住了下砍的长刀,这人究竟是何人,还知道自己身上中了其他毒。 “那大夫没能诊出吧,南洺的毒草,崤东的大夫没见过甚是正常。” “你究竟是何人?” “自是拯救你的人咯,你难道不想有一日能不受书院控制吗?” 竹二收了刀,看着眼前的男子,自己是想要自由想疯了?一个不过刚见过两面的小白脸的话,能有几分可信度? “七日之约,这是你的第一次解药,我给你时间想清楚,我帮你脱离书院控制,你告诉我书院的事。”仍是密封的竹筒,舒白的话音刚落,人便已消失不见。 竹二默默拾起地上的竹筒,揣进怀里,转身离去。 舒白口叼梅枝,悠闲地晃悠着,这次可是货真价实的毒药了,也不知这小子会不会听话地吃下它。 瑾州城中,忙了一天的杜大夫迎来了他今日最后一名病人。 望闻问切,把脉许久,杜大夫抬眼望了望这男子,这神情自然不似是来找麻烦的地痞流氓,难道这少年脑子有问题? “小友近日睡眠可好?” “如常。” “饮食呢?” “亦如常。”竹二望着这老头犹犹豫豫、欲言又止“大夫不必顾忌,照实说即可。” “小友脉象虽稍虚,但一切正常。” “只是略虚?” “是,小友要是实在不放心,老朽可为你开两剂补药调理一番。” “不用了。”竹二扔下些许碎银子便走出了医馆。 刚刚还有几分发青的天已完全黑了。 竹二一口气走出了两条街,才突然发现,自己真是糊涂了,一着急竟忘记将这竹筒里的药给这大夫查探一番了。 天色已晚,这街市上,再无医馆可寻。 狠了狠心的竹二终是打开了竹筒将药丸咽了下去,蝼蚁般的人,所拥有的选择向来不多,他没有胆子拿自己的命去赌。 二月十六,天朗气清,一年一度的征兵开始了,皊州城外水桥村,一名农妇正悲恸大哭着。 萧轩宇换了一身粗布麻衣,走近了这破败的小院。 “大娘,何事哭得如此伤心?” “我就剩这么一个儿子了,还得被征兵,我老婆子一个人可怎么活啊?”那农妇满脸褶皱,发色灰白,哭声悲戚,闻者伤心。 萧轩宇这样的出身,从不用经历征兵赋税之事,可基本的律例条款他却背过。 按理说,这独子户是不用征兵的。 他压下心中的疑惑,缓缓开了口“大娘,我是因战逃难的流民,我们村落小,不过几十户人家,皆在战乱中身亡了,我想从军,可官府那里查不到我的户籍。” 萧轩宇顿了顿“大娘可愿让我顶着你儿的名号参军入伍?” 粗布麻衣,束发简单,那农妇止了哭泣,望向了这个年轻后生。 她哽咽了几声,最终是点下了头。 刀剑无眼,这后生想上战场的目的为何,她已不想多问,自家儿子能就此活下来才是实打实的。 第二日,顶着一张新面皮的萧轩宇有了一个新名字——荀三郎。他跟着同乡的众人一同踏上了去往军营的路。 失意、沮丧、颓废……毁了面容的萧轩宇一度认为流放自己是一种惩罚。 惩罚自己的能不配位,惩罚自己的懦弱胆怯……直到他遇上了那个疯女人,直到姜梓悦的死讯传来。 从栎阳府出发,他不辨方向地走了许久,一路行来他虽时常饥寒交迫倒也不至于危及生命。 直至遇上那一场接连数日的暴雨,干瘦的男子彻底病倒了。 头昏昏沉沉,他躺在那破庙盖着薄薄的枯草,微眯着眼等待那迟来的死亡,最终却等来了一个疯癫的中年女人。 那妇人头上的发髻微微垂下数缕,两鬓也已花白了大半。 这是一个从未嫁人的老姑娘,满头的秀发还未完全梳起。 没了意识的萧轩宇再次醒来之时,是在荒无人烟的山谷中,那里有一木屋,还有一个看似清醒的妇人。 头已不晕了,浑身的高热也退了,就是这脸上总感觉有什么东西束缚着,显得有几分紧绷绷的。 后来他才知道,那时的他,满脸都是染血的布条,他那毁了大半的脸成了那疯婆子手下的试验品。 而他走了狗屎运,成了那数十人中唯一活下来的幸运儿,还白捡了一张貌美的面皮。 “沈郎。”孟怀亦端着那刚熬好的汤药,温柔地唤着萧轩宇。 “这位……婶子。”犹豫了半天,坐立在床上的萧轩宇看着这两鬓花白的女子轻轻叫出了声。 “沈郎,我是亦儿啊,我寻了你好久。”孟怀亦毫不客气地坐上了床边,她端着陶碗,这便欲喂萧轩宇喝药。 “我……自己喝。”他轻轻一闪,顺势接过了女子手中的陶碗。 萧轩宇可算看清楚了,这女子的精神不正常,约莫是将自己当做了其他人。 他快速吹了吹碗中的药,一口便这么饮了下去。 此前自己的病应是这妇人救好的,想来这药也不会有什么害处。 “此处是何地?” “这是青松谷啊,你原来说过,最喜欢青松的,我在这山谷中种了许多,还建了这座小木屋,就是为了等你。” 青松谷,真是陌生得紧,约莫是这妇人自取的地名。 “那你扶我出去瞧瞧可好?”萧轩宇尽量使自己的语气不要太过冰冷。 孟怀亦却好似是受到了莫大奖励的孩童,她扶着萧轩宇起身,给他披斗篷,穿鞋袜,对他笑得颇为澄澈。 走出小屋的萧轩宇环顾四周,群山茫茫,人烟罕见,不过这周围倒是如女子所言,青松遍植,浓郁葱茏。 这毫无特点的深山,看过四周的萧轩宇更加不知晓自己是身在何处了。 。 第97章 马球 - 双鸯并 - 奚奴 萧轩宇在那青松谷待了整整二十余天,终于养好了身子,一直留意着周边地势的他顺利地找到了出谷的路。 层层布条被拆尽,萧轩宇在铜镜中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 那眼睛像极了那山间的狐狸,狭长中带有几分冶艳。鼻梁也比原先高挺,嘴唇还变薄了许多。 他紧紧盯着铜镜,久久出神,这脸好似有几分眼熟? 正出神间,那温柔的话语打乱他的回想“沈郎,你不开心吗?这是你原本的脸啊?我帮你修复了。” 女子的声音已有几分苍老之态,语气却是俏皮的,听起来颇有几分怪异。 “亦儿真厉害。”萧轩宇半晌才淡淡说出这话,他的语气干巴巴的,没有几分情意。 孟怀亦却好似那接到糖果的孩童,欢喜地冲向了木屋外的灶台前忙活了起来。 萧轩宇走到那木屋边,静静地看着孟怀亦的背影,真是个可怜人。 自己留一日,便哄她一日好了,可自己终究是要走的,这虚妄的幻境终究会被打破。 自己一直以来又何尝不是躲在自己编织的幻境中?男子心中的郁结通了几分,他想自己要是一开始便能正面局势,一切事都会不一样吧。 当天夜里,萧轩宇打晕了孟怀亦,带着些许干粮出了青松谷。 他点着火把,威吓着山间出没的野兽,成功出了谷的他,在天擦亮之时到了澄州远化县边的一个小村落。 决心重回边境,重入军营的他还未行至皊州,便听说了都城的变故。 那些人说着澄王的落魄,而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不过被顺嘴一提。 嫁做人妇的栎阳第一美人,在最好的年纪逝去了,成了那冰冷石碑上的几行字。 男子刚鼓起的勇气不知为何,突然成了一种笑话。 兜兜转转,男子终是提起勇气重新入了伍,这一次,他想全力以赴一番,马革裹尸还也好过苟且偷生。 绿草发了嫩芽,在春雨的滋润下迅速抽条长大。 栎阳府郊外马场,宛矜玥一身鹅黄色劲衣,右手持球杆,跨骑在一匹白马上,她的双眼紧盯着那飞动的红色木球。 八公主萧慕则一身烟罗紫劲衣,骑着一匹枣红马在马场上狂奔着。 一丈二尺高的木制球门放置在马场的东西两侧,球门旁各有一名秀丽的女子跨坐马上,手持球杆专心致志地盯着场上的变化。 近在眼前,宛矜玥大力前挥,红色木球直奔紫色的球门而去。 一身紫衣的莫令眼看着红球飞近,她向前倾身,用球杆抵挡着这红球前进。 错误估计了红球冲力的丫头被迫放手,木杆前飞,红球跳进了球门。 “黄方得一筹。”手持红旗的卫士大声报着,鹅黄球门旁的空旗架上放上了一枚彩旗。 宛矜玥翻身下马,拱手向八公主称谢。 三筹已满,到了休息的时候了。 “公主真是球技过人,连赢两球都赢得漂亮,臣女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方才侥幸进了一球。” “玉清在马场上英姿飒爽,球打得好,小嘴也像是抹了蜜。” 八公主任由宛矜玥挽着手走向了一旁的篷盖下,两人亲昵得好似亲姐妹。 不过一月有余,宛矜玥便已将这八公主的脾性摸了个门清。 好马球,喜歌舞……这萧慕别的不爱,就是爱热闹。 宛矜玥借着开春各式的茶会花宴一步步接近了这个性子直率的小公主。 三对三,宛矜玥和萧慕皆未用自己的身边人,而是从马场陪练中各寻了两名女子当队友。 没有默契,反应不及那是常有的事,这场三对三的马球比赛俨然成了两人的单独较量。 萧慕乐得赢球,她却不知宛矜玥是乐得输球。 “公主快尝尝这杯中米酿,里面放了甘菊,清冽消暑。” 二月的天,不算热,但刚从马背上下来的两人皆是大汗淋漓,这一杯半温半凉的甘菊米酿入口刚好。 “甚是解渴。”萧慕笑得开怀,不觉多喝了几杯。 “怎么不见七公主殿下?”宛矜玥小口啄着,这米酿还真是可口,酸酸甜甜的。 “她?她那副身子上马都费劲,打什么马球?” 这八公主,还真是毫不掩饰那厌恶之情啊。 不想附和的宛矜玥连忙改了话头,说起了近日栎阳府的趣事,言语诙谐、故事生动,引得萧慕连连发笑。 浑身的疲乏之意已散,一行人再次回到了马背上开始了新一轮的击球之战。 这场赛事最后以紫方七筹,黄方五筹落下了帷幕。 浑身是汗的宛矜玥在马场雅间换下了劲衣,穿上了罗群衣衫,有些疲累的她带着雪晴、慕之坐着马车径直回了国师府。 八公主是个直率之人,和宛矜玥同岁的丫头完全还是个孩子心性,喜欢厌恶皆写在脸上。 宛矜玥佯装着自己的率直,用一个接一个的共同兴趣拉近着双方的距离。 再过一两月,这丫头便真的会将自己当做着掏心掏肺的手帕交了吧。 想到这里,宛矜玥不禁弯了弯唇。 宛矜玥的记忆恢复并未打乱沈昙的节奏,一切计划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皊州城外,一群碧眼卷发高鼻梁的霞西人聚集在了边关,他们人数不多,大约只有两千余人,这是沈昙多年培养的私兵,此次近半数都远离故国来到了这陌生的土地上。 新的冲锋号角就快便要响起了。 皊州下辖各县所征新兵已齐,钱天和站在那高台上,望着这神色各异的众人,他大声宣布着军营纪律。 新旧更替,因着去年战争损失不小的皊州军再次满员了。 萧轩宇在茫茫人海中,抬眼瞧着自己的昔日旧友,同是出身不低,自己和其相比,身上却缺失了太多东西。 江州苑家,青兰初步将盘下的楼重新改造了一番,她请了这方圆有名的李木匠,花费了不少功夫,这晴云楼初具了模样。 她又借着那信鸽让沈开济去澄沙河畔买了不少清倌,重金挖了个管事老鸨。 二月底,这以雅致柔情做招牌的晴云楼正式开了张,这背后的东家却无人见过。 。 第98章 雪蛮 - 双鸯并 - 奚奴 浩浩荡荡的队伍一直延绵到天际,无数南洺百姓牵着牲口,背着幼童,板车上还坐着孱弱老人,放着那贵重家私。 边境又要不太平了,再留恋故土的百姓也不得不踏上了这漫漫迁徙之路。 雪蛮则带着四五个士兵在营帐中忙活着。 他们的面前平铺着十余个木质方形大盘,里面摆放着数个成年男子小指尖大小的药丸,颗颗晶莹好似那年节集市上彩纸包裹的糖果。 一排排竹笼齐齐放置在营帐四周,里面关着各色的鸟儿,密密麻麻,竟有成百上千之多。 雪蛮轻轻一挥手,两名士兵便将排头的竹笼抬了过来。 他上提竹门,从竹笼中抓出一只喜鹊,动作灵快,喜鹊还未反应过来,这药丸便已进了它的肚中。 雪蛮用手轻轻碰了碰喜鹊的脑袋,快步起身向营帐外走去。 天高云舒,他轻轻一松手,这惊恐万分的鸟儿连忙展开双翅飞向了天际。 春雨贵如油,这下一场春雨降临之时,便是皊州城破之日。 雪蛮是霞西雪云族人,此族仍以部落形式生存着,肯臣服于霞西,不过是因为那天赋异禀的霞西圣女。 故而霞西皇帝不一定是雪云族的天,可族长一定是雪云族的天,历辈雪云族长都有控制百虫之能。 到了雪蛮一辈,族长雪婵彻底归顺了这银发帝皇,身为族长胞弟的雪蛮也成了沈昙的左膀右臂。 此药丸雪蛮已研制了五年,用无数生灵试过药,他不敢说此药万无一失,可至少让皊州沦陷却是没有问题。 一只又一只雀鸟被喂下了药丸,早已喝过解药的众人安心地等待着雨水滋润大地。 这雨,第二日便下了,来得急,去得慢。 小雨淅沥,打在钱天和的前额上,那水流顺着脸颊往下流,好似有几分刺痛感。 多日繁忙的钱天和一时间竟有几分恍惚,他眼看着那仰面迎接春雨的民众突然大喊大叫了起来。 “天降毒雨。” “天降毒雨。” “……” 一个又一个人用衣物捂着头脸四处逃窜了起来。 一双宽厚的手掌平伸了出去,雨滴落下,钱天和的手心处传来了几分钝痛感,皮肤也有几分泛红。 确认了这雨有问题的钱天和三步并作两步,两步并作一步,用最快速度冲上了城中重建好的角楼上。 原本喧闹的街市上空无一人,那民众各色的议论声却喧闹异常。 他有一种预感,新的战役就要打响了。 集合的军鼓响起,冒着这毒雨,三万余人的皊州军在南城门下集合完毕。 兵士甲衣繁复,又有头盔抵挡,除了个别人抬头望过天,脸上红斑较多以外,大多数皊州军看起来并未削减多少战力。 皊州城外,刘骁带领着万余人的士兵带着那登云梯在弓箭手的射程外等待着。 他在等那药发挥出真正的威力。 “我的脸怎么肿了?” “好痛~好痒~” 淋雨之后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钱天和明显感觉到自己手心的钝痛感消失了,那被雨打过的手心,被雨水淌过的脖颈都迅速肿胀了起来。 有序的队伍乱了,难忍的疼痛传来,还伴着针刺般的细痒,钱天和站在角楼上强忍着这痛痒之感大力地击着鼓,勉强维持着秩序。 城墙上站得笔直的士兵开始左右摆动起来,目力颇好的刘骁一眼便望见了城墙上的骚动。 他回头望了一眼传令兵,微微点头,那瘦削之人火速掏出了腰间的蓝红小旗打出了进攻的指令。 旗语不断往后传,一万人的队伍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消极抵抗。 箭支三三两两的飞出,准头差,射程近,这是一场无比顺利的攻城战。 城头上已出现了军服相异之人,钱天和扯着嗓门,疯狂下着后撤的指令。 可局势已然失控了,待到刘骁进城,这皊州城中的军民并未出逃多少,倒是那皊州军大本营的九万人在马阳德的带领下成功后撤了。 众人脸上皆是失意,竹二在三万新兵中,跟着大家沉默地后撤到了梦溪县。 皊州九成以上的百姓、还有坚持到最后的钱天和皆成了刘骁的俘虏。 这次征兵,在沈昙的暗箱操作下,数百名如竹二一般的男子被改了户籍混入了皊州军中。 这是一局连环棋,计划中的皊州军是得全军覆没的,这宽阔的洺水,肥沃的土地也将归于南洺。 俘虏人数甚多,刘骁并未下令将所有皊州军民看押起来,但以钱天和的身份,这看押一事却是无可避免。 被单独关在皊州知州府中的钱天和,第一次感受到了这毒雨的不同寻常。 他并未直接淋雨的地方也出现了红肿,那熟悉难耐的痛痒之感再次阵阵来袭。 强忍着不动手去挠的男子,直感到浑身的力气被抽尽,全用于克制自己的双手了。 大男人,留疤是小事,他只是害怕挠破了皮肤只会进一步激发这毒药的作用。 人造毒雨……这南洺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本事了? 一阵痛痒之感过去的钱天和勉强靠着墙,思虑着这毒雨的来源。 那剩下的两万余将士却没有几人忍住了这浑身的痛痒,他们将浑身的皮肤挠得愈加红肿。 更有甚者,将浑身的皮肤都挠破了,他们满身是血,一阵一阵的痛痒却没有丝毫止住的迹象。 满城皆是哀嚎声,刘骁却径自坐在椅上悠闲地看着书。 这是他见过最好守的城池,只需守住城门,缴了城内军士的兵器即可,反正那被痛痒折磨的军民并没有力量攻击谁。 那被左辅先生重新扶持起的刘骁手里用的是小皇帝最后的底牌,一万偷养的私兵。 在沈昙的助力下,这一场,他们赌赢了。 这是真正属于小皇帝的政绩,左辅先生在朝堂上带着群臣再一次逼迫着那杨太后放权。 串串珠帘之后,杨太后轻敲着座椅,她不徐不慢地俯视着跪倒的众人,有了自己军队的小皇帝有了一双属于他自己的翅膀,自己再不让他飞一飞,这遗臭千古的骂名便要实打实地安在自己头上了。 。 第99章 毒雨 - 双鸯并 - 奚奴 梦溪县,那冒着雨后撤的九万大军皆用衣物遮挡了面容双手,但这皮肤上的瘙痒红肿仍是出现了。 马阳德一边强忍着那痛痒,一边低头瞧着这地形图。 这雨是如何被做了手脚的暂且不管,可既然这南洺军一行人并无大碍,便说明那刘骁的手中百分之百有解药。 一阵痛痒已过,马阳德起身走出了营帐。 哀嚎声遍地,他一路行去,只觉得触目惊心,敌军这一招实在是阴狠。 “符广。”马阳德冲着那正发呆的年轻人喊了一句,原本半蹲着的符广应声跑了过来。 “将军有何事吩咐?” 马阳德上下打量了一番符广,此人面色发白,想是也被毒雨折磨得够呛,但说话走路竟还算如常,是个定力好的。 钱天和前前后后试探了符广数次,基本确定了符广和刘骁并无联系。 马阳德知晓这后生信得过,此次入军营偷解药一事交给他来做最适合不过。 毕竟,他曾在南洺军中待过数日。 竹二浑身痛痒,又是七日到,也不知这舒白会不会如同往常直接摸到皊州城去。要是这样,自己的解药可怎么办? 他靠在墙上,双手紧紧扭着自己的衣角,双臂已然抓破了,自己可得控制住这双不听话的双手。 皊州是这崤东唯一没有念霞酒肆的州城,因为战争。舒白此次来皊州,一是送药收消息,二是来皊州看看这重建情况,考虑在此地安插一波眼线。 将将行至苏门县,那关于毒雨一事已在这民众中间沸沸扬扬。 扮做了商贩的舒白不再停留,他抓紧过了这梦苏桥,来到了梦溪县城外。 层层盘问,舒白耽误了许久终于进了城。 轻车熟路的他,很快便找到了马阳德,他曾经并肩作战过的军中老人。 额头红肿,双腮鼓胀,舒白好不容易才瞧出面前之人,正是这多日未见的马阳德。 “将军,这毒雨果真如此厉害?”舒白拱手行礼。 不同于舒白,这马阳德在战后靠着军功挣了一份功名,现在的他,是xx品xx将军,算是这军中的二把手。 “估计不止雨有问题,南洺此次是早有准备。” “此话怎讲?” “当时情况危急,钱将军暂时在前线主持大局,呼喊大家后撤。为了防范毒雨,这退下来的九万将士当时都盖住了头脸,双手也没有淋过雨。” 听闻此言的舒白霎时间沉默了,这药远比自己想象的难处理。 “钱将军受俘了?” “是。” “钱将军于我有知遇之恩,再加上我还算粗通药理,我想去一趟皊州城,找一找此毒雨的缘由。” 舒白会易容,此事马阳德并不知,可他却知晓舒白曾短暂混进过南洺军营,这人定是有些本事的。 “我今夜本就打算安排几人混入城中,你可以和他们一道,互相照应一番。” 家家紧闭门户,这梦溪县的众人已然被这毒雨的威名骇到了,平日间都减少了这出门次数。 雀鸟的悠扬声中,这边陲小城染上了层层夜色。 舒白傍晚时分已给了那竹二解药,此时的他和符广一行四人出了梦溪县,往皊州城的方向去了。 皊州城墙西北角,舒白悄然掏出怀中的须臾香,分发给众人,五根香同时点燃,那城墙上的守城士兵顿时失了神。 鹰爪上行,五人迅速借着绳索攀上了城墙,趁着这药效还未过,他们连忙翻下城墙,躲进了黑夜里。 分头而动,符广四人按原计划去找解药,舒白则和他们道了别,走向了另一方向。 十二人的夜巡小队在城中各个角落巡视着,忽然,这最后一人便被黑影打晕拖进了那阴暗的胡同。 舒白一刀解决了这陌生的甲士,他迅速换了衣衫,默记下了这甲士的五官,而后便是七八刀划花了这年轻甲士的面容,他将腰间的盐粒掏出,径直洒向了这甲士的脸。 溶于血的盐粒使这划花的部位肿胀了几分,原本就难辨的脸变得愈加认不出了。 来不及做面具的他,暂且归了队。 换班之时,他连忙躲进了茅房,快速制作了面具,戴到了脸上。 刚出茅房,这同队的瘦黑之人便热情地和他打起了招呼。 “李四,你这家伙怎么婆婆妈妈的,蹲个茅房也像个小姑娘似的,拖拖拉拉的,憋死老子了。” “这不是闹肚子嘛。”舒白捂着肚子,连忙回了营帐。 大大咧咧的张三并未看见,他平日里熟悉的李四脸上少了两枚黑痣。 皊州城内,每日都在死人,瘙痒一阵强过一阵,那挠破了的皮肉更是如同有千万只白蚁在啃咬,总有那挨不过的皊州军以死彻底结束了这痛痒。 符广几人身上皆有红斑,他们混迹在普通百姓中打探着这皊州城内的现状,也观察着这南洺军的一举一动。 南洺士兵人数不少,平时上街巡逻也未见有何防护措施,他们果然有药。 这药应是机密,约莫不会直接发放,符广打起了南洺火头军的主意。 同样盯上了这军营饭食的,还有舒白。 他排队等候着,那份属于自己的饭食。前有王二,后有张三,舒白悄然往两人的饭食中,洒下了些许粉末。 这能让雨水带毒,舒白做不到,可直接下些能引起瘙痒的毒药还是不难的。 到舒白了,他微微前倾,给整锅饭食都下了料,唯独他手里的这份并未下药。 “痒,好痒,李四你快给我挠挠背,我这后背好痒。” “我也好痒。”舒白装作十分痛苦的模样。 “皊州军身上的痒病,莫不是会传染?” 王二一边挠着自己的双臂,一边大声说道。 这本就痛痒难耐的众人立马骚乱了起来。 那痒病会传染?众人眼前闪过那一个又一个血肉模糊之人。 三万皊州军,不过两三日,已死了数百人了。 王二连忙克制着自己的双手,越痒越抓只会让自己离死更近一步。 舒白双手指腹上有外抹的药膏,他一面作势挠痒,一面用那药膏将自己的皮肤弄得和大家一般红。 。 第100章 老鼠 - 双鸯并 - 奚奴 军中的骚乱惶恐开始了,大家用粗布捂住口鼻,双手也用布条裹了起来。 那未和舒白同锅吃饭的健康将士们此时心中有着无限恐慌,这病听说会传染,看这模样,这病能折磨死人的啊。 唯一知晓这药作用方式的刘骁,紧急赶来了现场。 忍痛忍痒,数十名士兵看起来被折磨得够呛,刘骁一面组织着其他士兵腾出就近的营帐安置众人,一面派出了亲信前去请还在皊州城外驻扎的雪蛮一行人。 这几十人的病来得甚是异常,原本悠闲度日的刘骁,重新调整了城中巡卫的班次,从一日三巡改为了一日六巡。 夜半时分,那营帐中的众人仍在哀嚎,舒白偷偷摸出须臾香,点了起来。 明早这痒痒药的药效就该过了,他得趁今夜去探听一番消息。 符广和吴兴旺也趁着夜色悄然靠近了伙房。 一人望风,一人收集,舒白掏出小瓷瓶收集着灶台边边角角上的残羹剩饭。 这饭菜中很有可能有这防治毒雨之药,带走一些也许能让梦溪县里的军医嗅闻辨认一二。 等雪蛮一行人进城安顿好,这军中众人的药效已然过了。 红肿消散,瘙痒消失,雪蛮掀起张三的衣袖,看了看他手臂上的红痕,只是寻常的痒痒药而已,药量用得重了些,多加休息几日便能恢复如初。 慌乱的军营再次恢复了秩序,这皊州城中应是已混入了某些小老鼠。 “那药先不要用。” 刘骁看着面前这个奇矮的成年男子,微微点了点头。 这小子制药的本事甚是厉害,自己再比他高壮许多,这微末之物也防不胜防。 如此想着的刘骁,一直对这童颜之人恭敬得紧。 雪蛮所说之药,正是此番毒雨的解药。 他给鸟儿喂食了这带有毒药的药丸,又得精准控制着这药量,这药量不能太多,不然大量雀鸟的死亡势必引起敌方怀疑。 可这药量也不能太浅,不然这效果可就差强人意了。 鸟儿消食快,两三个时辰便会排便,这空中地上,都会被这成百上千的鸟儿粪便所污染。 河流水井皆不可避,这皊州城的众人,早早便喝下了被污染的水,吃了那水煮的饭菜。 那雨,不过是一根引线而已,彻底引爆了早已存在于众人体内的毒。 雀鸟活动范围宽广,这大半皊州所辖的县城,此刻恐怕都喝下了这带毒之水。 春雨并不频繁,要是此战在梅雨时节,这刘骁一行人便会如过无人之境一般,轻而易举地拿下整个皊州下辖的五个县城。 但这些,雪蛮却不会说。 沈昙并不希望这南洺此行过于顺利。 崤东的皊州军要喝水吃饭,这南洺的军士也得喝水吃饭,一万余人每日都要服下解药,这并不是一个小数目。 按照计划,再过一两日,这皊州城内的水井便会被投下解药,到那时的皊州军民约莫已死了一半,活着的人反抗能力也几乎为零。 两日时间,这黑暗中靠着偷食的小老鼠约莫能逮出来了。 一夜时间,舒白顶着李四的脸,成功摸到了钱天和关押的地方。 说是关押,不过是一间有锁的房屋,外面并无人看守。 撬锁,舒白不擅长,但拆门,他却知晓一二。 成功进入的舒白,见到了依旧清醒的钱天和,只是人虚弱得紧。 “将军,我是舒白。”舒白蹲下身子和斜倚着的钱天和平视着。 “你不是说自己想回奚山隐居?怎么又下山了。”钱天和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他忍过了一次又一次病发,瘙痒感是淡了,可全身就宛如是脱了力。 “我在找解药,将军千万别挠破,这病要是挠破只会引来更激烈的痛痒,甚至有的人会痛得失去神志。” “梦溪县……情况如何?”饭食如常,无人苛待,可男子的声音愈发的小,仿佛那病重将逝之人。 “不太好,全军将士皆染了此疾。”舒白犹豫了片刻,终是说了实话“将军拿好这些,用法都写在这张纸里,我找到解药之后,定会来解救将军,将军保重。” 舒白将一堆瓶瓶罐罐塞进了钱天和的怀里,那折好的信纸则放入了钱天和的手中。 扮做李四的舒白在角落里蹲着,他眼看着一个半大孩子模样的黑袍之人撩开了张三的衣袖。 这小孩懂医术? 他小心地瞧着,那半大孩子却不多言,只是看了看张三的双臂,便径直走了出去。 原本拥挤的营帐顿时空了不少。 那刘骁好似很紧张这个小孩,他竟肯微微弓腰和这孩子说话,出门之时让其先出了营帐。 真是异常。 口服的痒痒药?雪蛮宽大的黑袍遮挡住了他的面容,他在城中缓缓踱步,思虑着那老鼠的躲藏之地。 几十人,吃了饭发现的染病,这下药之人应该就混迹其中才对。 雪蛮猛地转身,快步跑回了那营帐。 一夜奔波的舒白困得紧,此时正在角落中横躺着补眠,四周之人瘙痒已过,都在兴奋的说着话。 在这样的环境中,雪蛮很快便注意到了安睡的舒白。 喧闹之声戛然而止,雪蛮望着那好奇的众人,轻声说道“我想多看几个病例,好回去配药,大家的病症和皊州军并不同,安心休养按时喝药很快便会康复。” 这群粗汉子,大字都不认识几个,对这小小年纪便知晓治病之法的小医童都还算恭敬。 “此人的病症是不是比大家更重?怎么这个点了还很虚弱的模样?”他指着舒白的背影,向众人问道。 “李四说他头晕,难受得紧,便睡下了。”张三大大咧咧地回道,不同于雪蛮的柔声细语,张三的破锣大嗓门很快吵醒了舒白。 揉着惺忪睡眼,他看到了那半大孩子的脸,肤白,高挺的鼻梁,眼睛竟不是碧色? 舒白看着这陌生的男孩,心下却出了几分防备之意。 “我是随军的军医。”雪蛮说完此言便猛地上前了一步,他一把拽住了舒白的手腕,这脉象,此人并未服下过痒痒粉。 舒白望着那浅笑,心下突生出几分不祥之感,还未来得及将手抽回的他,面上猛然一凉,那面具就这么被雪蛮撕了下来。 。 第101章 解药 - 双鸯并 - 奚奴 一把细腻如面粉的药粉洒出,舒白一脚飞踹出去,雪蛮被迫放了手。 被迷住了双眼的众人还未来得及上前,舒白便已快步出了营帐。 他连忙使出风影步,将反应过来的众人远远甩在了身后。 好不容易睁了眼的雪蛮,看着那渐行渐远之人,这老鼠真是狡诈,竟让他逃了。 这边一阵骚乱,那边符广一行人也混入了刘骁的住所。 这里空无一人,四人搜搜找找之下,终于找了十余瓶药,皆是清一色的白瓶红塞,不敢确定这是何物的四人,胡乱揣了两瓶出了屋。 与上一次意外卧底不同,这一次的符广比上一次迷惘多了。 南洺军的火头军并不是小数目,他们四个根本没办法直接接触到南洺军的饭菜,再加上他们四个身上皆有那痒病,这不可控因素就更多了。 要不是舒白给了他们一些外用止痒的药膏,能勉强抵挡一时半刻,他们四人的命恐怕都要丢在此处了。 两三日了,不愿在耗下去的四人带着那两瓶药,去到了那约定好的接头之处。 夜色降临之时,舒白出现了,五人带着那近乎于没有的收获回了梦溪县城。 梦溪县的医馆中,舒白和十余位大夫正分辨着那瓷瓶中的药物,整整五个时辰过去了,这瓷瓶中的成分也不过确定了一半。 这里面的药材恐是有不少在崤东并不生长的。 舒白眼前闪过了那张稚嫩的面容,那个孩子根本不是寻常军医吧。 想起面具被揭一事,舒白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下颌,这个孩子怎么看怎么像霞西人,莫非他和宛家三姑娘一样,祖上有霞西血脉? 这药不确定效果,走投无路的众人只好采取自愿方式寻了一些症状较重的将士进行尝试。 不愿坐以待毙的舒白则开始自行研制起了解药。 寻常皮肤瘙痒,多半都可以用一些外敷药物减轻病人痛苦,可早在此前这梦溪县的诸多大夫便已试过了许多治疗皮肤瘙痒的方子——四味外洗方、荆芥穗方、肤康方…… 可这用过药的数百名将士的情形并无明显好转迹象,顶多能短暂止住瘙痒,可药效已过,这众人的症状反而愈发重了起来。 常见的方子皆被推翻了,舒白只好凭着感觉一味药一味药的逐步尝试着。 急病来势汹汹,十二万皊州军从那猛虎一夜之间变成了任人宰割的小猫。 景明帝望着前线的奏报,心下无数燥热之意升起,他在朱雀宫中疾步徘徊,反反复复,整个人望起来不像是那无情无欲的帝王,倒像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这皊州沦陷一事,实在是难以处理。增兵?那一场毒雨下来,再多的兵士都是枉然。 不管?那几场雨下来,这整个崤东国还不得拱手让人? 左思右想之后,唯有这寻医一条路方有一丝生机。 十余人的太医院,九成被派往了皊州,那重金寻医的皇榜也是随处可见。 那潜心研制解药的舒白却悄然发现了一件事,一场雨过后,紧闭家门的自己染上了那可怕的痛痒病。 “苏门县出现了痛痒病?”刚刚勉强忍住痛痒的马阳德听见这传令士兵所言,顿时觉得浑身痛痒难耐。 “这病莫不是雨下到何处,何处便会染上?”他喃喃自语着,前所未有的绝望感在他心头升起。 马阳德已经三十五岁了,和军营里这些毛头小子相较,他的不舍和牵挂要多许多,这场来势汹汹的病令他恐慌,再这么下去,皊州所有县沦陷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抬脚走向了舒白暂居的小院。 敲门而入,眼前男子的面容却是红肿一片,不见往日风采。 “我怀疑我们喝的水有问题。”舒白用双手强力抠着眼前的木制桌板。 “你并未出门淋雨?”马阳德连忙关了房门,自顾自地坐到了舒白对面。 “我已两日未出过此门了,可我还是染上了病,我怀疑我们饮用的水源被动了手脚。” “有没有可能是这病会传染?” “也不排除此种可能,我们先将城中染病之人和不染病之人分开吧。”舒白语速不满,可是每个字都不想是说出来的,倒像是直接从嘴里蹦出来的。 忍痛之人常会咬紧牙关,舒白此时直觉得自己的后槽牙快要被咬碎了。 城中还有行动力的将士都是极少数,符广便是其中之一。 他依着吩咐用那大陶罐整整打了两陶罐水送去了舒白屋内。 银针放入,果然发黑了。 他紧紧盯着那发黑的细针,想笑却又想哭。 水源有问题?雨水要是有问题落到河流井里自然会污染水源,舒白感觉自己像是魔怔了。 解药一日不出,难道还能让这成千上万的百姓不喝水?不吃饭? 他颇有几分自嘲地收起了银针。 这一边,竹二却正在袖中摩挲着一枚小小的药丸。 服下它,自己便能脱离这痛苦,可服下它,今夜便有一场屠杀等待着这城中的人。 他们——来自书院的数十人服下解药后,将会在夜半打开这梦溪县的大门,迎接那南洺的军队。 竹二并不算聪慧之人,从未上过学的他只认识寥寥无几的几个字,其中两个便是崤东。 孤儿出身,无依无靠,书院靠着药物控制了他许多年,这一次的他却不想听从书院所谓的安排了。 下了决心的舒白,用随身携带的匕首将药丸切成了两半。 他服下了一半,另一半则交给了舒白,这个正在绝望边缘、情绪有几分崩溃的年轻人。 “今夜会有书院的人从里面打开梦溪县城的大门,南洺将会带军夜袭。” 舒白瞧着眼前之人,他手里拿着那半颗解药,眼神是少有的漠然,被折磨了半日的舒白,已经开始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了。 嘴角上扬,那是一个难看的笑“我知道了,你安心回去吧。” 上一次的火药并未用完,那剩余的黑色粉末跟着这九万大军一道后撤了。 舒白用双手撑在木桌两边,面前是那皊州地形图。 他抬手蘸取朱砂,在梦溪城外画了一个叉,既然他们想来,那就让他们永远留在这片土地上好了。 。 第102章 牵挂 - 双鸯并 - 奚奴 一辆辆大大小小,形制不一的木板车在城中穿行着。 一具又一具破败不一的尸体被放在了板车上,舒白在车队的开头,符广在车队的末尾。 他们各自组织着仍有余力的众人搬抬着那数不过来的尸体。 日将落时,那梦溪县南面的城门大开,这车队出城不过八百步便停了下来。 一个又一个大坑被挖好,他们看似是在掩埋尸体,实际却在这城外埋下了不少黑石粉末,长长的引线被牵出,一直延伸到了密林中。 人多眼杂,舒白带着五个熟识之人悄悄躲在了城外密林。 夜彻底黑了,邱涛带着六千余人出了皊州城,直奔梦溪县而去。 竹二双手紧握着长枪,他环顾四周,这右手系红布的五六十人,皆是陌生得紧。 月上中天,时机已到。 众人杀将出去,直奔城门上那病恹恹的守卫而去。 刚冲上城墙,陈雨便发现了几分不同。 这原本应该值守城门的守卫全变成了稻草人,刚想转身的他,一脚便被竹二踢下了城墙。 惨叫声连连,寂静的夜空被打破了。 城外,六千人将将走进这包围圈,便听闻这接二连三的轰隆声此起彼伏。 邱涛彻底傻眼了,作为一直直属于小皇帝的私兵,他们一直不能见光,装备一流,不愁吃喝。 第一次上战场便是皊州城一战,第二次便是这梦溪县一役。 在队伍中央的邱涛尚有意识,他眼看着四周断肢横飞,不过两刻钟功夫,正中央的炸药也被引爆了,六千人轻而易举地化作了这土中烂泥。 城外火光冲天,似有惊雷连连,梦溪县的地仿佛撼动了几分,而后又很快归于平静。 刘骁怀中美人无骨,长发柔顺,正乖巧地环住男子的腰。 床幔轻纱飘飞,一派旖旎春光。 惊雷响起之时,刘骁正和美人玩着嘴叼果干的小游戏。 直到轰隆声阵阵传来,这流连香闺的刘骁方才发现几分不对劲。 春日偶有雷鸣并不奇怪,可响雷阵阵就罕见多了。 他随手揽了揽自己的衣衫,裸露的胸膛即刻被盖住,走至窗边,远方的火光刺痛了他的眼。 又是那传说中的黑石粉末? 太医院一行人赶到之时,这痛痒之病已然蔓延覆盖了皊州五县。 但那解药,舒白仍是没有头绪,竹二给他的半颗解药并无法分辨出成分。 他从未去过崤东之外的地方游历,师祖留下的配方也很少用上这南洺药草。 江湖骗子、寻常游医……梦溪县聚了不少所谓的能人异士,可解药的研制却无起色。 一场爆炸暂时震慑住了南洺军,这梦溪县已消停了许多日了,书院的卧底也在那个红亮之夜被悉数杀尽。 大殿上,沈昙紫袍金冠“陛下,臣自请前往皊州,为军民祈福消灾。” 此言一出,景明帝当即大喜,欣然允诺。 女子眉形多弧形,男子却多为直眉。 宛矜玥狠了狠心,将自己的眉形彻底改成了成年男子模样,这一趟出门时间不短,伪装自是越细致越好。 雪晴也不是那扭捏之人,她学着宛矜玥的模样,用那竹镊子狠狠拔下了那多余的眉毛。 一主一仆一猫,带着不少现银于夜半出了国师府。 沈昙白日里便已前往了皊州,偌大的国师府顿时空荡了许多。 慕之被下了药,此时睡得正香,皆会武的两人一猫顺利地翻墙出了府。 快马加鞭,山野小路,宛矜玥用了最短的时间便重新站在了梦苏桥前。 特制的信号烟花已放,本在和各式草药打交道的舒白听着声便放下了手中事务。 他急忙出了梦溪县北城门,将宛矜玥一行人迎进了城。 宛矜玥的个子长得很快,现如今的她扮做成年男子仍不算高却也不会被人说是侏儒了。 中等偏矮,扔在人群中,还算过得去。 虽然宛矜玥很不想承认,自己来这皊州有一半都是因为钱天和,但她的行为却明明白白的出卖了她自己。 舒白第一次传信给她,说的是竹二之事,他用另一种药控制了竹二,并承诺事成之后帮他解书院的毒,并给其自由。 宛矜玥看过后便烧毁了,那时的她正每日忙着和八公主拉关系呢。 第二次,她成了栎阳府最先知晓毒雨事件的人,那一刻,她突然很想再见一眼钱天和。 他本就是皊州军目前的最高将领,毒雨一出,他不可能没事。 果然,第三次传来的消息,钱天和被俘虏了,感染了毒雨的他被关着等死。 日日和八公主纵情玩乐的玉清郡主险些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 消息一次次传来,却没有一次是好消息。 在国师自请前往皊州祈福的当天夜里,她还是毅然决然的赶往了皊州。 哪怕这会让她记忆恢复的事实暴露,哪怕她好不容易接近的八公主成了虚妄。 不过一个挂名郡主,几月不见,萧慕还能记得她吗? 天将将大亮,二十人的小队便在奚山中搜寻了起来。 苍茯虽寡言,但做事向来是个动脑子的。既是找矿,这山洞定是首选。 他们从奚山的东边,自东向西一圈一圈的往山顶处走去。 黑色的石头并不多见,漆黑红眼的蝙蝠倒是不少。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几日下来,苍茯一行人算得上是一无所获。 “大人,那边发现不少黑色石头。”一个黑得发亮的后生手拿拳头大的硬石,上前邀功。 苍茯接过此物,石头倒是黑色,可就不知是不是那传说之物。 他将其放置地上,用那铁锤重重砸下,石头没能有丝毫撼动,铁锤表面倒是凹进去不少,虎口也被震得撕裂般疼痛。 “不符,再找。” 按情报看,那黑石矿应是酥脆之物,极易在重力下变成粉末,而非如此石般难以砸碎。 溪流潺潺,那幽静深处,有一空荡木屋。 苍茯抬脚走进,四壁老旧,床板落灰,家私也都被收走了,想是这山中原有的猎户所住。 未看出什么名堂的苍茯退出了小屋。 木屋正下方,一间颇为大的石室内,无数手稿典籍整齐堆放,那是奚晋一生全部的心血所在。 。 第103 过往 - 双鸯并 - 奚奴 半颗解药被放在了云媱面前。 猫的嗅觉极为灵敏,她细细分辨着这其中的味道,大半都是霞西才有的药草。 此前师父教自己的药方,几乎没有用到过霞西草药,发现此点的云媱忽然抬起了自己毛绒绒的头,双耳还有节奏的动了两下。 “阿凉,这药你能闻出来吗?”宛矜轻轻将茶碗放在云媱的爪边。 云媱沾了沾茶碗中的水,在木桌上写下了两字——霞西。 “霞西?不是南洺?” 舒白瞧着桌上的字,惊讶之意毫不掩饰,会写字的猫,约莫已经成精了吧? “阿凉不会闻错的,此次的痛痒病波及的范围太广了,既然已经有了现成的解药,那我决定去一趟霞西。” 宛矜玥手中抱着云媱,神情甚是笃定,这一趟,她是非去不可了。 只有拿到解药,钱天和方才有一线生机。 “我和你一道去,我懂制药,又是男的,虽说你有武艺傍身,但我至少可以帮忙干些体力活。” 思虑了片刻的宛矜玥点头表示赞同,她这个半吊子可没有舒白会制药。 灰白鸽子的双翅舒展,这消息便飞向了瑾州。 江湖游医,舒白的故友,宛矜玥用着这身份踏上了新的征程。 三人一猫,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江、瑾两州的交界处,青兰和红鹂则早已带着不少物什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伪装一下,这霞西境内的崤东人只能是商户,我们一时半会又改不了瞳色,就扮作一对外出经商的兄弟吧。” 宛矜玥翻开箱子,扔了一套衣裳给舒白,递了一套衣服给雪晴。 “东西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奚山的瓷器、岑岭的陶器,数量都不少,品质优劣皆有。”青兰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几个箱子。 她突然发现,原本和自己一般高的小姐,如今已比自己高半个头了,看来自己得在鞋里垫些东西了,不然到时候小姐身份恢复之后可不好讲。 “你还是那么细心。”宛矜玥粗粗翻看了青兰准备的物什,将箱子重新合了起来。“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你和红鹂今日便回去吧,剩下的事你不用管了。” “诺。” 天色尚早,宛矜玥一行人带着三车货走官道继续前行着,青兰和红鹂则抄小路回了瑾州城。 又行了一日,日上中天之时,他们终于到了守西关。 商人的通关文书、三人的户籍证明、随机的开箱验货、还有那早已准备的沉甸荷包。 他们顺利地出了关。 差点被憋死的云媱连忙从箱子间的缝隙中窜了出来。 它爬上木箱,悠闲的晒起了太阳。 这霞西好似和云媱记忆中相比,变得不一样了。 宛矜玥环视四周,这边陲小城的破败已写在了那斑驳的城墙上,抬眼看去,那城池的名字已经模糊,左看右看都难以分辨。 走入城中,那乞儿遍地,集市上售卖的本地商贩也穿着那洗得褪色的旧衣。 霞西养蚕、纺纱、制衣皆强于其余三国,民众缺过吃喝却从未缺过衣穿。 在沈昙上位之前,以女子为尊的霞西国一直是一派珠光宝气之相,不过短短几年,这落败便已至如此? 有着云媱从前记忆的宛矜玥望着这灰暗落败的四周,不禁生出几分难过。 就仿佛自己生来便是以霞西为母国的。 三人寻了一间客栈,要了三间上房,掌柜是个花白的老婆子,眼神虽差,说起话来倒也还算清明,并未糊涂。 马被牵进了马厩,马车放置在了客栈的后院。 三人安顿好一切,便欲出门打探一番。 霞西不同于崤东,在霞西,是找不到医馆的,只有少数懂巫术草药的女子略懂医术。 正因如此,这霞西当地的草药找起来就费劲许多,至少用银钱直接买这一条路基本上是断了。 国师出行,队伍浩荡,沈昙比宛矜玥多花了数日方才到达梦溪县。 圣水的名号却早已宣扬了出去。 第一场祈福仪式是在苏门县,祈福时间长达一个时辰。 银发黑袍的男子在中心静静打坐了多久,这苏门县的百姓便围在四周等了多久。 祈福结束,圣水发放,皮肤上的红肿消散,又痛又痒的感觉消失了。 苏门县当日便陷入了无止境的欢呼庆祝当中,知县更是取消了当日的宵禁。 这崤东的国师大人在一夜之前真的成了皊州百姓心中的神。 梦溪县、古河县、夏新县、寿桃县……沈昙走过之地,百姓无不欢欣鼓舞、夹道相迎。 接连忙活了数日的沈昙正在寿桃县的知县府中休息,那是一个独立的小院,在知县府的西南角。 “主子,是我。”苍茯的声音响起,沈昙轻敲矮榻三下,苍茯应声翻进了屋。 “事情办得如何?” “并未找到那矿石来源。”自知失职的苍茯跪姿端正,眼睛则一直看向地面。 “奚山中还有人住吗?” “并无,只是有一木屋破败,许久未曾有人居住了。”苍茯想着那木屋中厚厚的灰尘,如实说道。 “你今日先下去吧,明日这个点,再过来找我。” “诺。” 小憩了一会,沈昙恢复了精神,他翻身端坐,脑中却全是那奚山之貌。 小木屋……师父和自己住过的木屋竟然还在,都几十年过去了。 想起奚晋,一向冷漠的沈昙面上竟然罕见地出现了遗憾,这种遗憾中还带着几丝淡淡的恨。 沈昙是有几分恨奚晋的,因为没有奚晋,他不会和云浅分离那么些年。 可他又没法去怪他,毕竟没有奚晋的话,他根本活不到今日,更枉提这长生了。 沈昙,是崤东人,一个记事起便无父无母的崤东人。 约莫五六岁时,本靠乞讨偷窃为生的他,被卖到了霞西,辗转进了当时的霞西皇宫,成了那女皇手中的试药人。 因为霞西的第七世女皇——云意想要长生,她想要长长久久的活下去,这样,她便能永远陪伴着她的月樱了。 无数穷苦的各国子民便被送入了幽暗的地牢,开始了漫长的黑暗生活。 。 第104章 因果 - 双鸯并 - 奚奴 喝汤药、服药丸……儿时的沈昙一度对药的气味异常敏感,那些又苦又涩又酸的东西他每日都在品尝。 直到那宫中的丧钟响起,无数虚假的悲恸之声穿透了土墙,渗下了地牢。 云意在正当壮年之时驾崩了,她十八岁的女儿云凝继位成了第八世女皇。 而她的恋人,霞西国高高在上的圣女月樱则自请去了皇陵守墓。 原本黑暗的地牢染上了血光,云凝讨厌自己那沉迷制药的母亲,连带着便想要将她所有的痕迹也抹杀干净。 十一二岁的沈昙是那场屠杀中唯一的幸运儿,他活了下来,从乱坟岗中的尸山血海中爬了出来。 遍体鳞伤、浑身是血、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白、一双眼眸也从蒙着雾气的黑色变成了绯色——血干涸的颜色,一如他满身伤痕。 饥饿夹杂着困倦,沈昙一路往山野中走去。 正当他感觉自己的双眼再难睁开之时,他遇见了令他牵挂一生的女子——云浅。 那时的云浅,刚满了十二岁。 她穿着一身粗布麻衣,满头秀发大半都随意披散,唯有上半部分简单编了发辫,用那粗麻绳简单系着。 莫说农家女子,有些猎户家的女儿也比云浅当时的发髻规整一二。 但在当时的沈昙看来,手提竹篮,声音软糯的少女就宛如仙女下凡。 一眼,他便已将这女子牢记心间。 她救了他,给他取了名字,和他一起相处了五年,可他终究是离开了她。 为了活下去,他成了奚晋的关门弟子,在奚山上度过了那漫长的十余年。 再见之时,已是十五年后,那曾经柔声细语的姑娘已成了四个孩子的母亲,而沈昙依旧是十七八岁的模样。 而云浅也永远将生命定格在了两人重逢那一年。 怅然之感从心间升起,沈昙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凉透了的茶,茶香全无,苦涩穿心。 买了霞西地图,基本熟悉了无名边城,晃荡够了的三人回了客栈。 云媱在客房中睡了一觉又一觉,她饿得不行,却半步也不敢乱走,以霞西人的尿性,它这样长相的黑猫恐怕是人人喊打喊杀。 门开了,宛矜玥端着饭食托盘看向了那环成个圈的黑猫。 “饿了?小阿凉怎么如此没精神?”宛矜玥明知道云媱是因为不敢出门郁闷的,她还憋着笑,逗弄着这小猫。 喵呜~云媱大叫一声,跳上了圆桌,这小丫头不知道和谁学的,愈发坏了起来。 看在有小鱼干的份上,原谅你。 “我们明早便得离开这城了,不出意外,明天傍晚便会进山。” 吃完鱼干的云媱趴在圆桌上舔着自己的双爪,宛矜玥则快速吃净了眼前的饭菜。 暮色深深,夕阳西下,三人牵着马顺利地走进了崤山,三辆马车则被藏进了山洞,黑猫灵活地向前探起了路。 崤山在霞西的东边,崤东的西边,绵延不绝的蛇形山脉形成了天然的国界。 它既是霞西的屏障,也是崤东的壁垒。 而三人此行的最终目标却是虞西山,那和崤山紧连着的险山。 虞西山多石块,路途难行,人迹罕至,故而虞西山上生灵繁多,是最有可能找齐所有药草的地方。 喵呜~刚进崤山没几步,云媱便用双爪挠起了那偏红的土。 那土中生长着一株细长叶子的小草,瞧起来和寻常野草并无分别,黑猫的前爪却挠得起劲。 喵呜~那草的根茎裸露了出来,竟然是形如圆球的嫩白模样。 宛矜玥俯身将那植物抓起,一股细小的刺痛感便从指间传来,这草药还带刺? 细小的血珠冒出,她连忙放手,转而抓住那白嫩的根茎。 “这草气味熟悉?” 喵呜~云媱点了点头,宛矜玥则将草株递给了身后的雪晴。 一进山便有收获,也算是开了个好头。 喵呜~喵叫声传来,舒白忙扛着小药锄上前帮忙,云媱则转身奔向了另一方向。 雪晴从包袱中也拿了一个药锄学着舒白的模样,跟在云媱身后等待指示。 一路行去,收获颇丰。 夜色渐渐渲染天空,三人收了工,寻觅一平坦开阔之地生起了火。 猫身虽灵快,可比起人来,体力终究差了许多。云媱趴在地上喘着粗气,看起来甚是疲累。 舒白拎着两只野兔熟稔地剥皮清洗,两个姑娘则在山中寻了不少枯木用于添火。 如今已是三月底了,霞西没有雨季,倒也不用担心进了夏季会找不到合适的干柴。 “水囊添满了没?”舒白拎着两只处理好的兔子回到了火堆旁。 “满了。”雪晴应了声,接过一只兔子,穿在了削尖的木棍上。 火星子炸裂的啪嗒声传来,这气氛似有几分不对。 云媱抬起了头,看向了沉默的三人,它好像看到了一束淡淡的黄光,正从宛矜玥的周身散发出来。 宛丫头今日好生异常,自从进了崤山,话越来越少,整个人也莫名木木的。 要说近乡情怯,这沉默寡语之人也应该是自己。 她悄悄靠近了,背对火堆整理药材的宛矜玥。 黑色的小爪将将搭上女子的手腕,一阵冲天的明黄仿佛瞬间照亮了天地。 云媱进入了一方熟悉又陌生的天地,在那里,它成了一方石块。 高耸入云的险山上,那大蛇展开翅膀在天际翱翔着,它的背上有一七八岁女童,正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他们停下了,在云媱脚边。 “燕无,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洗澡?”活泼地女童一身紫衣,发辫繁复,满身银饰叮当作响。 大蛇摆了摆头,再次冲上了云霄,消失在厚厚的云层中。 净白的皮肤,深邃的眼窝,罗兰紫的眼眸?这个和宛矜玥哪里都不像的丫头却给云媱一种深切的熟悉感。 水潭边的女孩正背对着水面脱着衣裳,化作谭边一块素白石头的云媱却在倒影中看见了两个女孩,一个眼眸湛蓝,一个眼眸浅棕。 还会来得及细想的云媱再次回到了篝火旁,成了那毛绒绒的黑猫。 欲知因果,且跟着我。 浑厚的嗓音在山中回荡,烤兔的香气阵阵飘扬。 。 第105章 出逃 - 双鸯并 - 奚奴 周身的疲累,第二日醒来的宛矜玥总感觉自己的记忆像是莫名少了一部分,自从走进崤山,她就开始有些恍惚,根本回忆不了此前发生的事。 云媱则目不转睛地盯着宛矜玥腕上的金镯子,宛丫头什么时候竟喜欢上了这种俗气的物什了?难道那明黄色的光和此镯子有关? 舒白则将整个人蜷成一团,他在忍痛,亦在忍痒。 雪晴动作麻利地收拾着行装,宛矜玥指着那装药的包袱,低头看向了云媱。 “阿凉,这药材可否勉强制出解药?” 那黑猫圆圆的脑袋点了又摇,满脸的不确定,靠气味分辨,云媱并不是那么肯定,更何况霞西从未有专门记载药草效用的典籍。 舒白抖动着站了起来“我无碍,我们今日还是继续找吧,先粗粗搜一番崤山,明日我们便出发去虞西山,听说那里的药草最多。” 三人一猫缓缓在崤山中走着。 完成了祈福仪式,收集了大量民心的沈昙转道回了栎阳。 皊州军在马阳德的带领下,加紧训练,士气颇旺。 刘骁却丝毫不显急躁之意,白日里巡营视察,晚上则美人在怀,他丝毫不怀疑自己能顺顺利利地拿下整个皊州,哪怕此前因着掉以轻心一下子折进去了六千人。 城中的崤东军民陆陆续续的死亡着,刘骁早已忘记,那小屋中还关押着钱天和。 浑身似有火在烧,皮肤上仿佛有千百只虫蚁在噬咬……钱天和每日都在痛苦的边缘挣扎着,一日又一日。 他已经许久没有正常吃过饭了,现如今的他连碗筷都拿不住,只能趴在地上用嘴将饭菜卷入口中,囫囵吞咽。 “你说这人图啥啊?这么活着像条狗似的,还不如死了痛快呢?”是那送饭的小厮。 “这城中的崤东狗死干净了吧?就剩这一只还苟延残喘着吧?”送饭的小厮满脸谄媚地问着过路的巡卫队。 “受不了痛苦的便自尽了,失去了行动能力的也几乎饿死了,不是谁都有这屋里人幸运的,都这般模样了,不还好吃好喝伺候着吗?” “军爷说的是,这当狗还得投个好胎啊。” 迟疑了片刻,趴在地上的钱天和还是吃净了盘中饭菜。 又过了两日,钱天和发现这痛痒病发作的频率越来越低,浑身的力气也在逐渐恢复着。 但他仍如往常一般趴着吃饭。 开始思索着如何出走的他,掏出了怀中的瓶瓶罐罐,还有那张皱巴巴的纸。 翠色瓷瓶中是清凉止痒的药膏——现在约莫用不上了。 两根短香——效用是让人一刻钟内失去行动力和记忆,是个出逃的好东西。 素白色红塞子的瓷瓶是毒药——一刻钟内毙命,无痛苦,听起来怎么像是拿来自杀的。 素白色蓝塞子的瓷瓶——是短香的解药。 至于素白色黑塞子的瓷瓶——信纸上的字迹从这里便晕染开了,难以分辨,可钱天和怀中还有两三个瓷瓶不知功效。 就这香能帮到他,可他手里的火折子却早被收缴了。 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钱天和收起这些物什,他最终能靠的,还是只有自己。 第二日傍晚,送饭之人又轮到了那嘴碎的小厮。 他拎着木质食盒,满脸不屑。重物落地,旧屋中的灰尘顿时飞起了不少。 钱天和仍同此前一样,蜷在角落里,不看也不说,宛如一个透明人。 “钱将军,还活着呢?这城中就数您命最长了,这都二十多天了,活着受折磨?您图什么啊?” 钱天和半天方才睁开眼,整个人都呆愣愣的,好似一尊没有生命的泥像。 “饭……饿……。”钱天和口中留下了哈喇子,双眼紧紧盯着那食盒,他扭动着身躯向前爬着,径直爬到了食盒前。 那小厮脸上的戏谑之意更浓了。 他迅速拿回了食盒,站在钱天和的面前俯视着“小子,想吃饭?叫声大爷来听听。” “饭……饿……”钱天和伸手拽住了小厮的脚,费力地仰着头,面容上的可怜能与街边的乞儿相较。 “叫大爷。”小厮板着脸,并不看他,心中却满是得意。 五尺半的小厮被放倒,一计手刀下去,这人瞬间失去了意识。 钱天和随意用袖摆擦去了哈喇子,他掏出怀中的小白瓶,拔下了红塞,一粒黑乎乎的药丸被塞进了小厮口中。 平躺的人被扶起,猛锤后背一下,药丸被小厮吞了下去。 钱天和比这小厮高了不少,虽说二十多天的病痛折磨使他瘦弱了不少,可这衣物穿在身上仍有几分滑稽。 硬硬的,圆的,长的,钱天和摸索着小厮的腰间——竟然是火折子,真是如有神助。 墨色的天空,并无繁星引路,钱天和手中拎着空荡荡的食盒,快步走在路上。 要是自己生病前,遇上现如今的处境尚且可一搏,冒险孤军深入寻找解药,可生病后的他…… 他低头瞧了瞧那瘦得骇人的手腕,现在的自己恐怕连大刀都拿不起,拿得起也舞不动。 这样的他和刘骁对上,约莫只有死路一条。 近不了刘骁的身便不太可能偷到解药,那如果只是偷听呢?或许能行,至少自己还有那两根香可以帮忙脱身。 手中的食盒被随意藏在了草丛中,钱天和转道寻起了刘骁的身影。 柔弱无骨的嗯啊声,这刘骁的喜好还真是万年如一日啊。 见着美人便爱吹牛的癖好约莫也还有,就是不知晓这美人……是不是那爱多问的。 “小妖精~” 钱天和强忍着不适,弯着腰,靠近着那灯火通明的屋室。 “爷~刘爷~刘爷是我见过最有气概的男子了。”女子嗲声嗲气,明明已过了那豆蔻年华,硬是要强装少女。 你一言我一语,两人调着情,说着甜腻的情话,却没有一句提到了如今的局势。 耳听着两人将欲脱衣行事,钱天和悻悻的离开了屋外。 上城墙的台阶处各有两名兵士把守,男子服下黑塞瓷瓶中的解药,指间夹着那点燃的短香,一步步靠近着皊州城的北门。 折腾了一圈,这已然是后半夜了,城墙边的卫兵约莫不会再换班了。 正在小鸡啄米的兵士突然顿住了,看来这香已发挥了效用。 。 第106章 噩梦 - 双鸯并 - 奚奴 拖走那身量和自己相近的兵士,喂下毒药,换衣,钱天和做完这些已是大汗淋漓,病痛掏空了他的底子。 一刻钟,差点超过,钱天和努力挺直自己的脊背,就这么站到了天擦亮。 那聚了一夜的阴云凝成了丝丝细雨,落在了这大地上。 春雨贵如油,今年的春雨对皊州军民来说却宛如噩梦。 换班的时辰还未到,一夜操劳的叶骁精神抖擞的带着两千骑兵出了城。 城门开合,在城门旁的钱天和赶紧在最后几十名骑兵奔出之时点燃了短香。 原本狂奔的轻骑慢了下来,城墙四周的守卫也突然呆滞了几分。 钱天和连忙趁此机会夺了匹马,混在了队伍中。 雨声滴答,整个皊州的土地上瞬间空荡了许多,领教过毒雨厉害的人们,无一不将此视为了洪水猛兽。 “我好痒~” “痛,双手好痛。”明明自己已经许久未曾出门,明明自家的门窗紧闭,可那病还是来了。 “我……我实在受不了了。”失控了的青年男子大叫着投进了水井。 这场波及了一州城两县城的细雨,成了无数人送行的哀歌。 他们身上的抓挠之痕还没消散,再忍受一次痛痒病十数日的折磨,去等待国师那短暂起效的祈福? 下雨——祈福——下雨——祈福…… 就算国师愿意常住皊州,那南洺军也不会放过他们,一旦疆土沦陷,没有行动力的他们又能如何? 等死? 有人感觉满眼只能看到黑暗,光明?早在南洺军踏入崤东国土的那一刻便不存在了。 也有人未曾放过希望。 他们跌跌撞撞地冲向县城的北城门,国师是从这里来的,也是从这里走了。 他们聚集在北城门,满心只想去追逐那国师的脚步。 一掬圣水,自己浑身的病痛便能好了。 第一阵痛痒出现之时,马阳德便知这梦溪县即将不保,刘骁不会放过这么绝佳的进攻机会的。 他想出去主持一番大局,可他整个人都仿佛被钉在了床板上,他已经不是那扭了脚还能活蹦乱跳的年轻人了。 毫无抵抗力的守城将士,两千铁血之军,钱天和进到梦溪城之时,听到的都是苦苦的哀嚎。 崤东城池的街道虽不窄可也不算宽阔,狂奔的铁骑所过之处,人畜尽伤,血流蜿蜒。 畅通无阻的刘骁正觉无聊之时,遇上了梦溪县北城门聚集的诸多军民。 他们强忍着这痛痒就是想要活下去。 这是一群落单的孤狼重聚在了一起。 不知道是谁先冲了上去,这手无铁器的百姓就这么对上了装备顶好的铁器。 钝器击打的声音,马儿的嘶鸣,士兵的惨叫……这样的混战持续了两个时辰之久。 被逼到绝境的军民好似有用不完的力量。 可他们还是败了。 九万皊州军,六万梦溪民,能挺过两轮痛痒病还不愿放弃生机的,不过一千余人而已。 这样的他们对上两千轻骑,依旧没有获胜的机会。 钱天和混在人群中假意抵挡着民众的攻击,实际上却不断对马背上的人补着刀。 结束了,或零碎或完整的尸身遍布街巷,钱天和喘着粗气轻扶着马脖子稍作休息。 雨依旧在下,塞满了天空的乌云丝毫没有消散之意。 刘骁重新整顿了队伍,留下两百余人镇守便骑着马继续奔向了苏门县。 小雨停歇之时,刘骁已然坐在苏门县的知县府中悠闲地喝起了茶。 薄薄的雾,带着几分朦胧,笼罩着崤山的半山腰。 舒白的痛痒渐渐散了几分,他掏出怀中的手帕擦净了满头满脸的汗。 宛矜玥和雪晴则跟在云媱身后勤谨地挖着药草。 日上中天,薄雾散尽。 “我去打猎,你们忙活了一早上了,多歇一会吧。” 舒白拿起马背上的弓箭,径直往山林中走去。 云媱则跑向山中的小谭,迟疑了几分方才伸出那粉嫩的小舌卷取着那清泉。 一个人的倒影出现了两张面容,云媱再次想起了那个紫瞳少女,她第一次深刻地思索着——自己和宛丫头的关系。 宛丫头的霞西祖母难道出自霞西皇室?或者曾是霞西某一任圣女? “小阿凉莫不是看上了谭中的鱼?”拎着一只狍子的舒白看着这呆愣的小猫,他放下那还有几分温热的狍子,脱了鞋袜,挽起了裤脚,外裳长出的部分则被他高挽在了腰间。 径直走进了谭中的男子面上带着浅笑“我给阿凉捉鱼吃。” 等云媱回过神,舒白已然在谭中了,男子神情专注地盯着谭中的游鱼,黑猫在岸边静静望着男子。 猫爱吃鱼本是本能,在猫身中寄居了多时的云媱吃了不少各色鱼肉,可今日的鱼格外鲜嫩,不知是因为这好山好水,还是因为这现抓现杀。 饭后,宛矜玥和雪晴在树荫下整理着白日里挖的草药,舒白则拿着匕首分割着早上所打的狍子。 将肉块顺着纹理、骨缝剖小,将随身携带的粗盐融水上抹。 真是有一副好皮囊,云媱趴在树上,透过那翠绿的枝叶,细致地观察起了男子的面容。 “快来,快随我来。” 一阵清风拂过,时间仿佛静止了。 云媱眼看着舒白松开了手中的匕首,往后仰去,雪晴也斜躺在树荫下,手里还攥着嫩绿的药草。 宛矜玥的周身又散发了那明黄色的光,只是此时阳光正好,肉眼难以分辨。 黑猫一跃而下,追赶着宛矜玥的脚步。 顺着溪流往上走,不知走了多久,一人一猫瞧见了那石块嶙峋的洞穴。 那是一个一人高,两人宽的狭小石洞,洞口不大,洞内的景象却难以细察,这洞深不见底。 双眼孔洞,四肢僵硬,宛矜玥仍一步一顿的走着,踌躇了片刻,心知自己选无可选的云媱紧跟着进了石洞。 坑坑洼洼,难以行走,这石洞一瞧便是天然产物。 云媱一边蹦跶,一边腹诽着,她的四个爪垫实在是痛得难受,这石洞的碎石子也忒多了。 一直在下坡,约莫过了两刻钟,这黑乎乎的石洞突然亮了。 。 请假条(写书第100天) - 双鸯并 - 奚奴 第一次咕咕咕,并没有传说中很爽的感觉,因为我今天还是码了三千七百多字,也许我是有机会在十二点之前凑足四千的,可是我不愿意。 因为今天的我上了十二节五十分钟的直播课,写了两个课堂测验,着实有些用脑过度。 但恰好今天本该更新的两章很重要,我还是觉得目前写的不满意,不太想就这么发出来,所以只好咕咕咕,用100积分换了请假条,明日再更新。《双鸯并》请假条(写书第100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7章 神祇 - 双鸯并 - 奚奴 四周洞壁都泛起了一阵黄光,云媱的眼前瞬间亮了起来。 刚进入石洞,微弱的阳光还能透过洞口,那时的云媱还能凭着猫的夜视看清四周的轮廓。 可越往里走,光线渐渐消失,一点光线也无的全黑环境中,云媱看不到任何东西,她一直在凭着感觉往前走。 离她一尺远的石壁上,有一大蛇刻像,那刻像在黄光的映衬下仿佛有了生命。 宛矜玥仍是一番木然模样。 及其安静的四周,传来了匕首离鞘的声音,只见一身男装的宛矜玥手持匕首,对着自己的中指切开了一个半寸大的口子,滴滴鲜血下流,女子左手前伸,大蛇的双眼瞬间被燃红了。 云媱看着陌生的宛矜玥,心中莫名升起了几分害怕。 猫爪切开小口也不会有多少血,她看着那正在晃荡的血色匕首,连连后退,却发现自己根本退无可退。 光滑的石壁,黑猫无法借力跳走,一种深深地无力感在云媱心头涌出。 不就是割一刀嘛?云媱狠了狠心,将自己的左前爪伸了出去。 小臂被划了口子,宛矜玥抱着云媱,在大蛇双眼处滴下了鲜红的血。 左摇右晃,硕大石块往下掉落着,这石洞快塌了的模样,刻有大蛇画像的石壁顷刻碎裂,一个更大的石洞出现在了云媱面前。 她环顾了一圈,石壁光滑整洁,和寻常洞窟比起整洁了不少,像是那埋棺之处,但这里并无棺椁。 正当这黑猫观察四周之时,那被操控的宛矜玥早已大力敲击起这看似坚硬的石壁了。 咚咚的声音响起,云媱连忙回了头。 只见那看着光滑的石壁纷纷掉落了一层,裸露出这石壁真正的模样。 流畅的线条,鲜亮的颜色……这石壁上有壁画? 云媱一步一步往前走,她瞧着这石壁上的画渐渐完整。 就在壁画完整呈现之时,云媱仿佛受到了一股巨大吸力,她进到了画中世界。 她这一次,成了神庙中的香炉。 白日里,这庙中香火甚好,大家在燕无的神像面前虔诚祈祷。 多年无子的妇人想要孩子,娶不上媳妇的光棍想要媳妇,穷人想要一夜暴富,命不久矣的富人想要长寿无疆……人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期望,明知自己做不到便寄希望于神。 夜晚使神庙归于了平静,一个不速之客却让这神庙多了几分烟火气。 “这神案上的果子真甜。”是那紫眸丫头,她坐在神案上偷吃着贡品。她长大了,长成了这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 “燕无化为人形真长如此模样?”紫眸丫头跳下神案,抬眼瞧着这神庙中的神像,一派丰神俊朗的模样。 这样飘逸出尘的男子真身竟是一条蛇?知晓真相的民众会觉得难以置信吧。 燕若将手中的果核扔出,那椭圆形的褐色果核准确无误地砸在了神像燕无的脸上。 今年是燕若和燕无认识的第十四年了,从孩童稚子到二八年华,燕若十四年来的每一日都是和燕无一起在虞西山度过的。 可燕无昨日莫名就将燕若赶下了山,还在山门设了结界,一介凡人之躯的她只好一路在这神庙蹭吃蹭喝加蹭住了。 越想越气的女子跳上了神案“臭燕无,谁稀罕你那个破山。”,云媱只觉得自己浑身都颤动了几分。 少女一脚踢上了燕无的神像,在神像的衣摆处留下了一个显眼的黑脚印。 那大蛇此时却也在望着他,这一次的燕无化作了人形,俊朗之貌与那神像相比还要强上几分。 这是燕若从未见过的燕无。 那潭燕若用于沐浴的清泉此时正映放着神庙里的情形,那还在置气的丫头,此时正欺负着他的神像。 男子原本平静的眉眼弯了又弯,很快却又归于平静。 自己或许从一开始便不该把这孩子养在身边吧。 世有四神——螣蛇燕无、勾陈湛广、朱雀尚姜、玄武宿夜,历经千载如今唯剩燕无而已。 北佑、崤东、南洺……此三国的神庙皆被废弃,原本最虔诚的信徒——人皇早已成了各国新的主宰。 当民众心中的信仰散去,这无香火供养的神便会就此融于天地之间,燕无也在等那一日,那是他的宿命,即便他是神也无法抵抗的宿命。 前日里的预言梦中,紫眸女子身穿金丝华服,头戴高冠坐在了灯火煌煌的大殿中央——霞西的命定人皇终于出现了。 燕无不知自己该庆幸还是该难过。 自己十四年前无意救下的女婴就是那最后一个命定人皇,她注定要代替自己成为民众心目中真正的主宰。 可十四年前的一念间,这紫眸女子已然偏离了自己的命运轨迹。 燕若本该身怀愤恨长大的,因为她自一出生就是不受命运眷顾的。 她的母亲难产而死,父亲另娶他人,她原本应该有一个处处苛待她的后妈,一个嗜赌的异母兄弟,还有一个任性起来便喊打喊杀的异母妹妹。 如果她没有遇上燕无,她的童年应该充满劳累欺压、充满虚假欺骗……她会被众人冤枉、被世人指责。 她会在一片泥泞中成长为带刺的蔷薇,成长为一代铁血女皇。 可她在两岁那年遇上了出山游历的燕无。 不足三尺高的小女孩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自顾自地着追逐那炫彩的蝴蝶,摔了也不哭不闹,只是费了好大劲也没能自己站起来。 从不多管闲事的燕无少有的动了身,一个预知画面却忽然闯进了他的脑海。 女孩面上是那无忧无虑的笑容,可一月以后,她的父亲便该迎那后娘进门了。 心知不该插手凡尘之事的燕无却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 他当了上千年的神祇,从来都是孤零零的待在虞西山上,他一直乖顺地做着一个神祇该做的一切。 所以他明知自己将要消散了,却也不做挣扎。 因为他知道,就算他靠着自己的神力找到了命定的人皇提前杀了,他的结局也不会改变。 这世界渐渐有了属于自己的秩序,这里有了律例,有了尊卑,有了礼仪,他们已经不再需要神力来评判善恶公道了。 神祇的存在只会助长人们心中不必要的私欲罢了。 千年孤寂的他突然很想很想救下这个女孩,他想在他余下的生命里添一抹不一样的光彩。 。 第108章 青梧 - 双鸯并 - 奚奴 一个小小的念头,彻底改变了燕若的命运轨迹,现如今的她和那铁血女皇可相差甚远。 一直和燕无长在山中的她对这俗世一无所知,单纯得带着几分蠢笨。 明明只是一座香炉,云媱眼前却仿佛有了一面镜子,那镜子一直追随这紫眸少女的脚步,云媱就这么看完了这场是是非非。 白兔遇上了狐狸,燕若将胡启东说的话都当做了真。 所以当少女被青梧杖割裂之时,她还沉浸在那即将可以回虞西山的满心欢喜中,虽然她的面上充满不屑,可她终究是想他了。 而燕无面前的潭水中,呈现的不过是朱雀尚姜幻化出的幻境,幻境中那紫衣少女仍在人世间游历着。 尚姜不是燕无,她不愿意为了所谓的世间公平放弃自己的生命,哪怕她已经活了上千年。 她杀了崤东国的命定人皇,和崤东大将胡启东上演了一出好戏,杀了崤东的王。 胡启东则当了崤东的皇,废了整个崤东的朱雀神庙,朱雀尚姜仿佛在该消失的时候融于了天地。 可她还活着,她不止活着,她还想要燕无的所有神力。 而胡启东想要霞西国广袤的土地,一人一神一拍即合。 但尚姜伤不了燕无,同为神祇,若她有意伤他,她便会被反噬,这是上天定下的规矩。 胡启东也无能力靠近燕无,一人一神盯上了那和燕无共处了十四年的丫头。 障眼法开启,燕无瞧着那紫衣丫头仍在世间独自游走,这一边,交了第一个新朋友的丫头正和尚姜学着那世间俗人的模样义结起了金兰。 多日的相处,尚姜发现了自己的神力根本控制不了燕若的意识,这命中注定的人皇哪怕未能经受重重磨难,这魂魄之力却也强于常人。 她只好用上了青梧杖,强悍的魂魄被割裂,重新生成的两人果然乖顺了很多,她已然能轻而易举地控制着她们的行动了。 燕无的虞西山有养魂的冰玉,尚姜的奚山却也有能将人一剖两半的青梧杖。 紫眸的少女消失于了世间,转而代之的是那湛蓝眸子的稚童和浅棕眼眸的少女。 燕若成了两个全新的人,十六岁的她就此消失于了世间。 旁观的云媱心中则充满了震惊——自己和宛丫头原本就是同一个人? 一切听起来是那么的理所应当,却又有几分不可思议。 这一夜的燕无又做了一个梦,梦中的他被一个浅棕眼眸的少女割下了翅膀,一个湛蓝眼眸的小女孩则一直抱着他痛哭流涕。 这可不是什么好梦啊。 燕无有时候是这么恨自己那预言的神力。 他不可以选预言的对象,也不能选预言的时间,他只能一味接受着这随机出现的零碎片段。 要是一开始他便知道燕若就是那命定中的人皇,他一定不会救她,他会让她按照原有的命运轨迹走,历经万难,终成至尊。 虞西山的结界破了,堕神尚姜带着陌生的一男一女一童上了山,潭中的幻境消散了,那紫色眼眸的姑娘再也回不来了。 浅棕眼眸的少女无意识地独自上着山,她的身上满是燕若的气息。 “燕若你不是一直缠着我给你看我的人形吗?如今我就站在这里,你看到了吗?” 燕无望着那陌生的女子,明明是她的一部分,面容却和燕若无甚相似。 浅棕眼眸的少女眼含热泪,她几乎是狂奔着投入了燕无的怀抱。 银光闪闪,那极薄的匕首割裂了燕无隐匿起的双翅,痛苦之下,燕无恢复了本来面目。 蓝眸的女童突然从一旁的密林中冲了出去,她一把抱住了燕无的头,恸哭了起来。 这场景,和梦里的是如此相似。 脚下的土地松动了几分,尚姜脚下红光阵阵,此山设了更为复杂的法阵,正惊觉间,那失了翅膀的燕无,已站在了她的面前。 “尚姜,你本该消失于世间了,这是你的命,也是我的命。” 法阵彻底开启,尚姜消失在了天地间,胡启东则彻彻底底成了一个死人。 想要割断燕无翅膀,趁机吞噬燕无的尚姜从一进山门打开结界的那一刻便已经踏入了法阵。 一大一小两个女孩此时正无意识的沉睡着。 燕无却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创世之初,世人懵懂,四神是那时维持世间秩序的审判者。 现如今,这世间有了自己的法度与道德,燕无已无了存在的必要。 上天让他等死,他便等死,上天让他断翅,他便断翅,尚姜逆天而行,他便设阵除之……他唯一未曾顺应天意的,不过是救了一个两岁的女童而已。 他唯一逆天地法则而行的,不过是设阵除了妄想吞噬自己的尚姜而已。 可他还是被神不可伤神的法则反噬了,灵活的蛇身感受到了阵阵剧痛,神力开始变弱。 人皇登位,四神消失。 若自己消失了,这霞西的人皇总有一日会正常登基的……燕无真的厌倦了这千百年的生活。 他当了千百年的上天传令者,不能有自己的,不能有自己的私心,一味接收着那零零碎碎的预言。 人有几世轮回,神逝去了又会去向何方? 若有下辈子,他宁愿当一个普通人,历七情六欲,品人间百味,知酸甜苦辣咸,晓喜乐忧愁悲。 燕无静静望着那女童,睡颜安好,不问世事,蛇尾轻点额头,一缕明黄的光直进眉心。 而那安睡的少女眉间也出现了若有若无的光点,手边则多了一本明黄的书——《螣蛇纪要》 剩余七成神力就让它归于世间吧,明黄色的光直冲云天,无数霞西民众在一夜之间获得了那或强或弱的知晓阴晴之力。 虞西山脚,雪云族中,一个刚出生的女婴浑身金光四溢,她就此有了驱使百虫之能。 燕无再次化作了人形,他的双背上血迹斑斑,他捡起那双翅,径直走向了远方。 那是崤山的方向。 他将自己的躯体藏在了那深不见底的石洞中,最后一丝意识则注入在了那本书中。 预言终将成真,总有一日,那紫眸少女会高冠华服成为这霞西国真正的主宰。 到那时,这世上最后一个神也将彻底消散于世间。 。 第109章 同行 - 双鸯并 - 奚奴 强烈的晕厥感传来,云媱重新回到了那石洞,周围烛光闪烁,墙上的壁画彻底消失了。 本来一直呆愣愣的宛丫头恢复了神志。 “阿凉,这是哪里?” 她瞧着这陌生的地方,心头总觉得空落落的,她上前抱起了黑猫,审视起了这石洞。 口不能言的云媱无从解释,她在思索着刚刚壁画中发生的事。 自己和宛丫头本是一体,霞西国原本应当和其余三国一样过上人皇主宰的生活。 那霞西皇室身上的所谓巫术竟然是燕无身上残存的神力。 “媱?”石洞中只有一人一猫,宛矜玥改了口,轻轻晃着怀中的黑猫。 喵呜~云媱连忙抬头应和着。 这地方应该是燕无当年的躯体存放处,云媱挣脱宛丫头的怀抱,开始观察起这个石洞。 她在寻找着与螣蛇有关的图案。 石洞曲曲折折,其整体正是一个蜿蜒的长蛇状,两人所站之处正是这蛇的头部。 平滑的地面上会不会也有什么图案呢? 喵呜~云媱用猫叫声吸引着宛矜玥。 她用右爪有规律地敲了敲地面,宛矜玥学着她的模样也敲了敲地面,并未出现敲击石壁时的裂纹,倒是有几分空洞的声音传来。 云媱又狠了狠心,用右爪按住左小臂,凝结的伤口再次破裂,几滴鲜血流出。 宛矜玥蹲在一旁,静静望着黑猫动作。 忽然,黑猫捧起了她的左手,用那尖尖的虎牙再次咬破了中指指腹,两人鲜血交汇之时。 那平坦的石洞地面忽然大亮了起来,一股失重感传来。 一人一猫陡然坠落。 下坠的速度开始变慢,是那手镯里的光在保护着她们。 轻盈落地,一汪清泉旁,是那燕无的神像,仔细瞧来可比云媱进入的幻境里的那尊细腻了数分。 香炉静置,内里的三支细香上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云媱一步一步往前走着,她离那神像愈发地近了。 金镯离手,高悬洞窟上空,那泥塑的神像裂开了,露出了面容煞白的男子。 宛矜玥望着那曾经朝夕相处的人,脑中只觉得快要炸裂的疼。 记忆不断涌来,一时承受不住的丫头几乎晕厥。 “燕若,我已等了你几百年了。” “小时候,你总问我是谁,我告诉你说我是燕无。” “等你稍大一些,偷偷在山脚看到了我的神像,又问我燕无是神君那燕若是什么?我那时骗你说,燕若是神君身边的圣女。” “我一直在等今日,等一个契机让你恢复本来的面貌。这一等便是许多年。” “青梧杖剖开的两个你完全失去了本来的记忆,我眼瞧着你俩各自长大,看着蓝眸子的你成了霞西的女皇,可我的最后一丝意识依旧残存着。” “那时我就知道,你一日不恢复,我便一直都有意识,所以我才会将用附在那本书上的最后一丝神力将你引至此。” “我试过很多次,可也许是天意作祟,几百年来你从未真正踏入过石洞。” 云媱听着男子有些机械僵硬的话语,燕若恢复了,自己和宛丫头便会从世界上消失吧。 头终于不痛了,宛矜玥双眼充血的望着这石洞中的一切。 “可我不是燕若,哪怕有了她的记忆,我也不是燕若。云媱也不是。”意识清明了的宛矜玥抱起黑猫,面带防备的瞧着那男子。 毫无血色的薄唇动了动,燕无看着这性格脾性和燕若完全不同的两人缓缓出了声“可你本就是她的一部分。” “所以呢?我和云媱就得听你指挥?任由你将我俩用法器合二为一?我们就不值得拥有自己的家人至亲?我们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选择?” 可我也从未有过属于自己的选择,燕无自嘲地笑了笑。 燕无九成九的神力都散了,可他依旧凭着这不死不老之身,苟延残喘了几百年。 他活了多久,便承受了多久这弑神所带来的代价。 喵呜~云媱抬眼看了看宛矜玥,她能感受到小丫头因为激动浑身都有几分轻微的颤动。 “我只是想早一些解脱罢了,现在的我早没有能力强行将你二人合二为一了。”燕无煞白的脸变得有几分灰暗。 “你们能将我带出去吗?我原来想着这命定之事,不会需要太久,所以我就点了长燃香在此等死,这一等便莫名等了几百年。我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云媱看着面前的男子,突然便有几分心酸,曾经的自己在山中也曾是那么期望着有一日能出去瞧瞧不一样的世界。 黑猫仰头望着宛矜玥,宛矜玥低头对上了那水汪汪的阴阳眼。 “带你出去可以,但我劝你不要妄想打其他主意。” 宛矜玥的双眉微蹙,不知为何,每次望着这燕无,她的心中都有几分忐忑不安。 在燕无的带领下,两人一猫从石洞的另一个方向走去,他们很快走出了石洞,再次回到了崤山中。 “既然你知道出来的路,为何在里面待了那么久。”宛矜玥抱着黑猫,走在燕无身旁。 “我的封印只有你和它的血混合才能解开。”燕无一身玄黑衣衫,款式十分奇怪,手中则一直捧着那香炉。 最后一丝神力彻底耗尽,燕无表面已和平常人无异。 宛矜玥却总感觉什么地方不对。 要是燕无一心求死,为什么他还要点几百年的长燃香?活着受弑神反噬之苦,仅仅就为了等一个上天预言成真? 日薄西山之时,二人一猫终于回到了中午休憩的小溪旁,大树下。 舒白和雪晴却仍在昏睡。 燕无上前轻碰两人眉心,沉睡了数个时辰的二人缓缓转醒。 斜躺了半日,雪晴直觉得自己的肩膀发麻,手指肿胀得慌。 往后仰躺的舒白比之就好了些许,他只是肩颈之处有些微酸罢了。 “这是针麻草,挖取过程中断根的汁液会使人晕厥,短则数刻,长则可达半日之久。”燕无面色认真的拿起那叶细如发的小草,声音沙哑的说道。 舒白和雪晴则齐齐看向了浑身是灰的宛矜玥。 “这是燕无,崤山中的隐士,接下来一段时间他将帮助我们一齐寻找药草。” 。 第110章 药成 - 双鸯并 - 奚奴 夜色降临,无法再继续前行的众人选择了就地休整。 舒白将白日里猎的狍子架上了火堆,云媱则靠着猫的灵敏鼻子从多日挖取的草药中找到了几株止血消肿的。 已经蔫了的药草多少有些发干,宛矜玥将其放在溪水中洗净,再用嘴嚼碎,敷在了云媱的小臂上。 那口子着实不算小。 雪晴继续着白日里未能完成的药草分拣,眼睛余光则时不时的瞟着燕无。 无血色,提不起精神,满脸病态……这样的人独自在这深山中是不可能过活的,她不信自家小姐连这一点都看不出。 这燕无绝无可能是山中的隐士,可自家小姐又有什么理由非要带上这么一个病秧子呢? 多了燕无的小队变得疏离寡言,这是异常安静的一夜。 四人一猫,三匹马,燕无望起来实在是虚弱得紧,宛矜玥为了不减慢这前行的速度只好让其骑马,其余三人则继续步行找药挖药。 崤山东南方,紧连着虞西山,一直往东南方向走的众人在日暮时分到了虞西山的西北面。 虞西山不似崤山平坦,走了许久,一行人方在一大石下面寻到了落脚之处。 这里背靠大石,是个小平台,不远处有溪流,离密林有一番距离。 三个篝火齐燃,众人被篝火围在了中央。 连日来的打猎杀生,使他们身上染了不少血腥气,这随风而散的淡淡气味使山中的猛兽愈发活跃。 猛兽怕火,他们用着最简单的办法,防止这半夜出现意外。 “我能瞧瞧你们收集的草药吗?” 正在清洗分拣的雪晴抬眼望向了宛矜玥。 宛矜玥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头,雪晴手拎着五六个包裹齐齐放置在了燕无的面前。 不过随意一瞥,燕无便下了结论“这药草的品种已经齐全了,想制解药的话,今日便可。” 舒白心中半信半疑,宛矜玥则并未表态。 “我看你们这里制药的物什皆有,我今夜便制两枚药丸试试,正好这里有病人,可以拿来试药。” 燕无自是看到了三人半信半疑的模样,可他依旧自顾自地说着。 他看向了舒白“你的病发作次数开始变少了,说不定再挺几次,你便能和常人无异,只不过……到了那时,你也活不了多久了,短则半年,长也不过三年。” 燕无此言说的笃定,令人的心不禁咯噔一声。 这病即使挺过了痛痒也会影响寿命?宛矜玥想起了还在敌营的钱天和,据舒白所言,他一直在咬牙强撑。 舒白一眼便瞧见了宛矜玥面上的担忧,她嘴上不说,心里恐怕比谁都希望这解药早一些制成。 “燕隐士只管放心制药便是,反正这病痛在身十分折磨,我能当这试药人已比寻常人幸运多了。” 白净的面庞上有些许胡茬,他笑得轻松,心中思绪却繁乱得很。 风轻轻吹过,篝火的火苗闪动,燕无那白得发青的双手快速动作着。 云媱瞧着几人的面色,一个比一个凝重。 月上中天,群狼嚎叫之时,两个圆滚滚的药丸也成形了。 舒白接过那药,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 此后五日,一行人在虞西山中挖了不少药草,燕无则趁着间隙做了不少药丸。 舒白身上的红肿当日便消了,此后五日也未曾出现什么反应,这解药好似一次便成功了。 第六日,一行人踏上了快马加鞭的归程。 梦溪县中,本来一直被放任不管的皊州军民突然被关进了大牢,颗颗药丸被投入了梦溪县的水井中。 解药已然维持不了这数千人大军的每日消耗,刘骁正式下令对梦溪、苏门二县的水源定期投放解药,而牢中之人的饮食则照常用有毒的井水。 再来一场大雨,这皊州便能彻底拿下了。 刘骁在苏门县每日照例巡视着,偶尔也去牢里看看这苏门百姓。 阴暗的牢房中散发出阵阵恶臭,那角落里,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正暗暗观察着刘骁。 钱天和当时扮做了南洺轻骑混进了苏门县,和刘骁多次打过照面的他唯恐自己身份暴露。 故而当日进城不久,他便打着小解的幌子,扮做了寻常苏门百姓。 他本以为,这刚占领的苏门会如同当初的皊州城一般,街上巡视严密,却从不限制皊州军民的自由。 可没成想,不过几日功夫,这刘骁便下令将苏门县中所有崤东军民关入了这潮湿的地牢。 饭食一日一供,俨然是盼着大家速死。 符广显然也没想到,自己在梦溪县的保存实力,换来的是这身陷囹圄。 感染痛痒病的前两旬,每忍过一次病发,后一次便会来得更猛,但只要挺过了那最痛苦的二十日,这病发作的频率便开始减慢,病人慢慢便可以行动如常。 刚一发现契机,符广便在梦溪县中劝说大家忍住痛痒管住手,只要挺过去,大家便能有一丝生机。 可没多少人能听得进去,听进去的也没有多少能做到,到了如今,这真正坚持到现在的不过百人而已。 刘骁破城之时,他在城门边的破草屋中看着那些绝望的人拼命,,这样的反击痛快是痛快,对南洺军来说却过于不痛不痒。 他想要的是彻彻底底地反击,不说一举将南洺军赶回老家,至少也得让其掉层皮。 一个眼刀飞过,那面容俊朗的荀三郎用那尖利的骨簪子,趁着接取饭食的时刻,迅速刺穿了那南洺小兵的咽喉。 动作干净利落,并未有人发出异常之声。 南洺军甚是看不上这牢狱中等死的众人,每日的饭食量少不说还多少有些发馊,就连这送饭之人每次也只有一个。 符广手上拿着另一枚更小的骨簪,用衣袖包着铜锁,尽量用最小的声音打开了锁。 其余人等仿佛都是瞎子,一如往常般的吃着饭食,哪怕那饭食馊味冲鼻。 骨簪未拔,南洺小兵的衣裳并未被血迹侵染,符广快速换上衣裳,将牢锁虚挂,提着空了的食桶向外走去。 他的手中紧握着那刚从南洺士兵身上搜出的匕首。 。 第111章 敌情 - 双鸯并 - 奚奴 牢房中灯光灰暗,两个小兵头也不抬的认真吃着饭,符广的步子极轻,他一边观察着四周,一边快步出了地牢。 地牢的防守并不算严密,甚至松懈的有几分不可思议。 他提着食桶回到了伙房,一路行去,整个梦溪县都显得有几分空荡荡的。 这个点,火头军早就收拾好了伙房,只留了两三个人值守。 符广放下食桶,随意找了间空荡荡的民居,径自在里面思虑着。 南洺军并未在梦溪县留下过多士兵防守,从城墙守卫再到城中巡逻队,符广回忆估算着,这梦溪县中的南洺军士不会超过一千人。 刘骁,算是个严密之人,怎么这一次在梦溪县留下的兵力如此之少。 符广决定再观察一日。 这一次作战,南洺军几乎是在单方面的压制整个皊州军,情报的不对等使符广对南洺军的总数难以判断。 其实,刘骁手下的兵士并不多。 一万南洺小皇帝偷偷养的私兵,训练严格却是第一次实战,两千沈昙给的援兵,只听令于雪蛮,制药很积极,打仗不可能拿去冲前线。 本就为数不多的一万人,在第一次进攻梦溪县时,还因着刘骁的轻敌,行动的六千人悉数被灭。 四千余人守三城,梦溪县的兵士不足一千也就不奇怪了。 “你说之前我就奇怪,这皊州的军民就像是被诅咒了一般都得上了这怪病。原来是他们喝的水有问题。” “这些事,咱这些小兵怎会知道,要不是现在局势已经稳定了,上头要对这城中的水井投放解药,咱估计到这场战结束都不会知道的。” “那要是再来场暴雨?这其余三个县城岂不是说收就收?” “这次真是轻松,不过这攻城方式着实有些……好久没开荤了,城中的小娘子大多因病死了,不死的也折磨的没有人样了。” “要不是这样,你小子难不成还想找两个俏娘子爽一爽?” “难道你不想?” “……” “……” 梦溪县城中唯有南洺军可以自由行动,这些兵士说起话来不加遮掩。 声音由小变大再变小,那两个来墙根方便的小兵走远了,本来犹豫不决的符广当即有了判断。 水井里被投入了解药,可牢中众人的症状丝毫未曾缓解,那这城中一定有一口水井未曾投放过解药。 地牢中,那横死的送饭小兵的脖颈上仍插着那骨簪,萧轩宇将这小兵的头发解散,面上手上则抹上了不少黑灰。 牢房靠墙的地方,堆放着不少尸体,那是无数被病痛折磨致死的崤东军民。 夜色深深,符广手中紧握着那银制的长命锁,他一定要在今夜找到那一口有毒的水井。 一个士兵夜半独行太过扎眼,符广将右耳紧贴地面,仔细听着那脚步声。 盔甲行动发出的声音,有巡逻卫兵路过了。 脚步声越来越大,看来是往他这个方向而来。 符广的鞋底上绑着一层棉絮,走起路来声音格外的小。 十二人的巡逻队将要走过,符广手持利刃一刀解决了队伍末尾的人。 他则代替其混进了巡逻卫队。 那卫队走过了大半个梦溪城,到了换班时刻,终于到了伙房附近。 他借着闹肚子的由头,就近跑到了伙房后院的茅房。 这伙房原来应该是一城中富户的别院,这后院天井处有两口一模一样的水井。 从茅房出来,他整了整衣装,装模作样的开口和那值守伙房的小兵搭着话。 “大哥,这儿有水桶吗?我巡了大半夜的城,实在是渴得慌。” “何必现打这井水,劳神劳力的,灶台旁有水缸。” 那小兵正打盹打得香,眼皮子都不抬的指着灶房方向,另一个小兵则压根没醒。 符广提着的心稍放了几分。 灶台旁边有两个大缸,符广各打了一瓢水将银锁放进去试了试,都未变黑。 他将将收起银锁便忽听见声音传来“来喝水的?” 心砰砰急跳,被吓到的符广稳了稳心神,连忙转身低头回道“是,这灶房有些黑,小人夜间目力有些差。” “水喝好了?” 符广并未抬头,可他听出了,这突然出现的男子多半不是那两个混日子的小兵“喝好了,大人早些歇息,小人告退了。” 将将走出三五步“你有些面生,哪个百户手下的?” “回大人,小人是李百户手下的。”符广应声停住,不紧不慢地回道。 李在崤东南洺皆是常见之姓,只希望这梦溪县真有一位李百户。 “下去吧。” “诺。” 符广快步出了伙房,闪进了民居。 那男子的训斥之声传来,刚刚打盹的小兵被好生罚了一通。 相近的井水多半相通,与其留下一两个水井不投解药专供牢中众人的饭食饮水,倒不如在送饭的器具上下毒来的轻巧。 那这找到有毒井水,以此混在敌军饭食趁机反攻的计划,可就行不通了。 直接下其他毒?符广思虑着这计划的可行性,他认识的有毒之草不多,约莫不超过三种,一时半会在这城中也不一定找到。 沉思使他放松了几分警惕,他丝毫未能察觉,这破败的小院中已经多了一个人。 李百户?那男子从头到尾就没信过符广的鬼话,为了减轻跟踪的声响,他将浑身的盔甲都脱了,换了一身夜行衣,就连脚下的靴子都换成了软底的。 这小兵巡了一个夜班,不回营休息却进了民房,越发觉得蹊跷的男子就这么悄然靠近着符广。 舒白之前住过的小院,他曾经在里面试药,也许那里会有用得上的药物。 想到便准备行动的符广立马动了身,那本该直冲心肺的利刃射了空,钉在了符广身后的土墙里。 符广立刻拔出长刀,瞧向了匕首飞出的方向。 没人说话,二人皆屏住了呼吸,夜半一丝凉风袭过,符广在那夜色里却没能瞧见可疑的轮廓。 敌在暗,他在明。 又是一把匕首飞出,符广迅速侧身闪过,顺势从窗中翻出,到了那月色朦胧的院里。 。 第112章 反攻 - 双鸯并 - 奚奴 他手握长刀,边退边走,很快退到了院中的墙角处。 后背交给了墙角,符广直愣愣地盯着那屋里的一举一动。 长剑划破夜空,一个漂亮的剑花闪过,符广未见其人,长刀便已抵挡起了那长剑的攻势。 急于结束打斗的符广步步紧逼,想要拖延时间的男子剑招难缠。 符广心一横,用尽了浑身力气,猛地横劈开了男子的长剑,左手则趁机将手中的匕首送进了男子的腹部。 长剑猛震离手,钉在了那小院的院门上。 符广连忙长刀上挥,那男子的头霎时间便离体飞去,重重落地。 唯恐遇上巡卫队的符广连忙脱了带血的笨重盔甲,身姿轻盈地往舒白此前住过的小院而去。 翻翻找找,符广认识的毒药一样也没找到,倒是找到了几根迷香还有不少巴豆。 他连忙将这巴豆扔进碾槽中,他的面上是那因打斗流下的滴滴汗珠,顺着面颊下流,一半顺着衣襟下淌,一半滴进了药碾中。 又过了两刻钟,符广终于碾出了不少巴豆粉末。 油纸一包,揣进怀里,符广带着迷香再次回到了伙房。 挨了骂的小兵后半夜格外警醒,迷香燃了一盏茶的功夫,两个小兵方才晕了过去。 符广将半包巴豆粉混进了大缸里,另外半包则倒进了装盐的坛子里。 天边开始泛青,他连忙吹灭了迷香寻了一处民居的地窖,静静等待着合适的时机。 士兵急促的奔跑声,时不时传来的抱怨声。 闭眼小憩的符广知道自己的时机到了。 地窖离地牢不远,不过一刻钟功夫,符广便到了地牢外围。 他捂着肚子,和众多南洺士兵一个行走模样,两指间则藏着已经点燃的迷香。 成功混进,再次回到地牢的他,连忙放出了众人。 “城中约莫有一千南洺人,但是他们目前有一大半都在腹泻。” 那已然不怎么发病的一百余人动作利落,这便要跟着符广出去,大杀四方。 其余军民则显得有几分怏怏的,提不起什么精神。 “大家出去之后,遇到水井便打水饮用,我昨夜打探到了,这水井中混着解药。”那兴致缺缺的剩余人等立马提起了精神。 符广拿着从那迷晕士兵身上找到的牢房钥匙,依次打开了众多牢房。 大家就这么搀扶着,走出了地牢。 牢中的小兵在睡梦中被补了刀,还算是得了个痛快。 一场恶战开始了。 身上没有利器,他们就随手捡,路边的竹竿木棍、墙头上的土石瓦片……只要顺手的物什都成了他们的武器。 十几个人为一个小队,他们听从符广的建议抱团前进着。 渐渐的,他们手中的碎石烂瓦换成了真刀真枪,不少民众头上有了南洺军的头盔。 为了井水而战,为了活下去的希望而战,亦为了自己的家园而战。 人要活下去,很多事情方才有意义。 清水入喉,原本还在痛痒的身躯立马得到了缓解……那井水宛如那可以提升人战力的神药,它能使病恹恹的,任人宰割的数千人瞬间成了那不怕死的无敌之师。 求援的烟花直冲云天,可苏门县的刘骁此时正自身难保。 数千军士步步紧逼,节节败退的刘骁眼看着只能弃城而逃。 这解药这么快便被敌军掌握了?这仗打得过于轻松的刘骁多少有些轻敌了。 在战鼓敲响之前,刘骁还在做着那雄霸皊州的大梦呢。 无奈逃脱的五百余人,将将走至梦苏桥,便瞧见了梦溪城内的求援信号。 刘骁骑在马上,仰望着那梦溪城墙,上面正发生着血与肉的较量。 跳河还是跳河?后面追兵阵阵,刘骁迟疑了片刻还是调转马头,向西南方向奔去。 雪蛮曾经说过,这毒除了能使皊州军民痛痒难耐,还能杀死梦溪河中嚣张异常、敢吃人肉的锯齿鱼。 现在已是春末夏初,河中的水流一日比一日汹涌,弃马跳河,五百余人如同下饺子般齐齐入了水。 踪影渐散,追至河边的舒白一行人,收缴了数百匹战马,顺带进了梦溪县,彻底将那颓势连连的众人杀了个片甲不留。 一举夺回了两城的众人稍加休整着,一直沉默的宛矜玥却有几分坐不住,她在思考钱天和的生死。 从皊州城沦陷至今,已过去了月余,钱天和要是强撑到了现在,应该已经恢复了体力,也就是说,他再不抓紧服用解药,他的寿命绝对超不过三年。 这是宛矜玥不想看到的。 苏门县中,无数被关押在地牢的苏门百姓被释放了出来,他们贪婪地争抢着那可以救命的良药,唯有钱天和神色淡然。 解药出现了,皊州军民有救了,他轻轻一笑,自己可能是这百年难见的一战主帅,百年难见的窝囊。 再窝囊,自己也得回去面对啊。 自认为自己症状全消的钱天和并未去和众人争抢解药,他寻了一民居,讨要了一件干净衣裳,又用清水整理了仪容,方才去寻了这苏门县的知县大人,自证了身份。 河水急流湍湍,刘骁等人不过一个时辰便被冲到了皊州城的南城门外。 他借着手中长刀之力,费了许多事方才顺利登了岸。 其余士兵也都是浑身泥水,满脸的疲惫。 五百余人,折损过半,刘骁带着这残余的两百余人进了皊州城。 顶着荀三郎名头参军的萧轩宇第一次感受到了战场带给他的成就感。 这一次的他,不是靖王萧轩宇,只是那寻常农户荀三郎参军入伍,起点低了许多,可他这一次却是实实在在地靠着自己挺了过来。 喜悦之情升起,萧轩宇却突然想起了什么。 笑容凝结于面,此前的他,一直觉得自己的新脸有几分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脸在哪里见过。 直到国师到了梦溪县,他方才知晓这种熟悉感的由来。 自己这张脸实在是像极了国师大人——尘落法师。 一样薄的唇,一样狭长的眼。 沈郎,谌府。 这国师究竟姓什么呢? 那青松谷中的疯妇人又为何执迷于复原他的脸呢? 种种疑问涌上了他的心头。 。 第113章 援兵 - 双鸯并 - 奚奴 宛矜玥做了一个梦,梦里钱天和在给她道别,那白衣男子柔声对她说,他就要去远行了,让她不要思念他,总有一日,两人会再次相逢的。 夜半惊醒,再也睡不着的宛矜玥就此起了身。 惴惴不安的她换上了那黑色劲衣,惯用的匕首则用布袋装好,紧紧系在了腰部。 约好的时辰还未到,宛矜玥就这么在那有几分薄露的庭院中来回踱着步。 平直悠远的哨音响起,心知到点了的宛矜玥踏着轻功急速赶往了梦溪城的北面。 天还未亮,同样一身黑色衣衫的舒白早早的便到了梦溪河畔。 断断续续的蛙鸣传来,夏日已然到了。 两人见面未有寒暄,动作一致的蹚入了河中,不会水的二人就这么抱着那干透了的圆木,顺着河流向下游冲去。 天将亮之时,两人还未到皊州城的南面。 “上岸吧。”宛矜玥艰难地转了头对身旁的舒白喊到。 耳边水声阵阵,舒白勉强听清了宛矜玥所说之言。 他抽出短剑,一把扎在了岸上“你先松开圆木,直接踩着我,借力跳上去。” 舒白大吼着回应了宛矜玥。 女子连忙放开圆木,动作迅速地上了岸。 她飞出腰间的粗绳,舒白左手一把抓住了绳索,右手握着短剑,勉强借力上了岸。 天已然全亮了,唯恐被城墙上值守哨兵瞧见的二人,急忙进了河岸旁的密林里。 篝火燃起的阵阵黑烟会引起南洺军的注意。 两人就这么穿着湿衣,静待着太阳高升。 宛矜玥背靠大石,闭眼静思着,日前栎阳府来的信上说这次的怪病多半与国师脱不了关系。 难不成这沈昙还和南洺有着什么利益交换? 前一夜并未睡好的丫头就这么在初升的暖阳下睡了过去。 舒白却在忧虑着另一件事——竹二死了。 竹二服用了半粒解药,自己去霞西之前也留了七日一服用的解药给他,按理说,他活下来的可能性远比他人大多了。 可竹二就这么消失在了梦溪城,一点痕迹也没能留下。 好不容易找到的书院卧底就这么没了,自己还失去了一个可以研究书院成瘾药物的药人。 原本的节奏被打乱,书院的事又要从头查起了。 正午时分,被太阳晒得浑身滚烫的二人寻了些野果勉强填了填肚子,开始往南走去。 敌军只余两千余人了,这南洺肯定会将北面的军队调往前线。 毕竟,南洺为了拿下整个皊州已经付出了不少代价,这种情况下,他们更不可能会就此收手。 钱天和上报了前线近况,便赶向了梦溪县,他作为一军主帅,不论什么时候,都要和将士们同处一线。 烈日灼烧着他的后背,午时三刻,钱天和赶到了梦溪县。 清点进行的很快,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这十二万皊州军的现存数量便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了钱天和眼前。 不足两千人。 但这城中还有从各县征集的民兵,大约有五千余人。 正是这五千余人,在舒白的带领下,收复了苏门县,进驻了梦溪县。 雪晴在燕无身旁打着下手,他们正加紧制作着下一批解药。 只靠井水解毒多少有着毒性未清的后患,这幸存下来的梦溪民众还是需要服用这燕无所制的解药。 钱天和张罗着发药、张罗着这七千人的编制训练、张罗着如何守好梦溪城静等援军的到来……却从未服下那一粒小小的药丸。 饮食正常、作息良好……几日的训练下来,这钱天和的身体仿佛已经完全恢复了。 舒白和宛矜玥整整风餐露宿了三日,南边方才出现了几分扬尘,那是大军行动的痕迹。 三万南洺军行动的并不快,在边境待了不过半年的舒白都能瞧出,这南洺军队在刻意压慢行进速度。 “这队伍有蹊跷。”舒白趴在树干上,虽蹲在树杈上的宛矜玥轻声说道。 “速度行的太慢?” “简直速比乌龟,像是在等什么。”舒白回忆着去年的战场形势,这南洺的太后好似和皇帝并不对付。 “也许,这次来的援兵和刘骁心不齐。” 舒白赞同地点了点头“去休息一会吧,再慢他们今夜也该到这附近了,晚上咱们还有不少事要忙呢。” 正感有几分疲累的宛矜玥一跃便下了树,寻了一平坦树荫处开始补眠起来。 舒白也跃下了树,他从怀中掏出桐油纸包着的瓶瓶罐罐,粗略做了两张没有五官的面皮以待晚上使用。 两百步外火光点点,这拖拖拉拉的大军在那平坦处临时驻扎了下来。 白日里轮换着休息了的二人体力充沛,他们蹑手蹑脚地靠近着这绵延数里的军队。 他们在等那夜色足够黑,在等那小解的落单士兵。 蝉鸣与蛙鸣交织,月上中天之时,两人终于发现了合适的目标。 两个离营的士兵,一个身材高大,一个身材瘦弱,一眼瞧去,倒是和舒白、宛矜玥二人相差不大。 “杨哥,兄弟以后还要倚靠着你升官发财的,这点心意不算什么。”两名男子相距很近,手中正推搡着什么。 藏于树后的舒白迅速出击,两记手刀砍晕了二人,舒白半蹲着掏出那些器物迅速制作着面具。 宛矜玥则快速扒下二人的盔甲鞋履,搜刮着他们的随身物品。 一枚圆圆的药丸?难不成是仙丹?这东西看起来并无什么特别,竟可以用来贿赂长官? 宛矜玥胡乱地将这药丸收下,连忙开始换着衣衫。 衣衫有些宽松垮大,发现自己不够那小兵高的宛矜玥只好撕下了那小兵的中衣团成一团塞进了自己的靴子里。 忙完这一切,二人互相为对方检查了一番仪容,方才从容的回了营地。 临时营地,没有帐篷,舒白所易容的杨力强是个小百户,勉强有一席子铺地,环境比寻常士兵好了一些。 风餐露宿惯了的宛矜玥躺在那泥地里还是睡了个好觉。 明日,她便能进入皊州城了,要是顺利的话,明夜她便能见到钱天和了。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迫切的想要见到一个人。 。 第114章 侏儒 - 双鸯并 - 奚奴 简陋的屋舍,寂静的城池,整个皊州城除了南洺的军队外好似已没了活人。 走进皊州的宛矜玥看着这空荡荡的地方,心中不断涌出几分不安。 钱天和真的还活着吗? “穆老六,别发呆呀。”旁边的小胡子搡了宛矜玥一下,因为出神顿住脚步的宛矜玥连忙快步跟上了行军队伍。 等到整支部队安置好一切,已经是晌午了。 宛矜玥手里拿着果腹的干粮,扫视了数遍,却丝毫找不到舒白的踪影。 “穆老六,你今日怎么如此少话,整得我都不习惯了。你再给我讲讲这皊州姑娘的滋味呗。” 勾肩搭背,那小胡子整只手都放在了宛矜玥双肩上,颇感不适的她微微侧身,将那精壮的手臂躲开了。 “我昨夜着凉了,嗓子不舒服。”宛矜玥压着嗓子,声音果然沙哑了几分,面色也怏怏的。 “着凉了?”小胡子一只手连忙放上了宛矜玥的额头“倒也没发热。”小胡子正自顾自地念叨着,扮做杨力强的舒白却正好出现了。 “老六。”舒白站在不远处朝宛矜玥招了招手。 “杨百户喊我呢,回见。”宛矜玥一把将手上的干粮塞进嘴里,快步冲向了舒白。 “你去哪里了?我刚刚找了你好久。” “有个小议会,李千户闹肚子,把我拉去了。” “有没有什么可用的消息?” “刘骁的领军之位或许不保,其余的,便是这军中有个小军医很有异样。”舒白声音一直压得很低,他顿了顿悄声说道“我怀疑那个人是霞西人,这次的怪病的源头很可能就在他身上。” “一个孩子?”宛矜玥将舒白所说的话暗自记下,两人又确定了晚上的行动时间,便各自分开了。 “老六你这大腿抱上了?”又是那个小胡子,亲昵地拍着宛矜玥的肩。 宛矜玥思虑着昨夜两人的行为“还早,人家杨百户好东西见多了,好说歹说也就勉强愿意提点一二,至于提点多少,我也拿不准。” “老六是个有福气的,到时候有肉吃了别忘了给兄弟我喝口汤。”小胡子满脸堆笑,整个眉眼好似都揉到了一块。 宛矜玥并未说好,也没有回绝,她轻轻点了点头,借着小解的名号避开了。 她一边快步走着,一边思虑着,幸好这小胡子没说要一起小解,不然自己去哪里找那物什来充门面。 下次,还是得换个更为妥帖的理由。 雪蛮依旧穿着那宽大的黑袍,他的唇角上弯,眼中的喜色不加掩饰。 这么快便解了那药,也算是个可敬的对手了。 他手中的碧色瓷瓶中,全新的黑色药丸已经制成,他竟是如此盼望下一场战事快些到来。 已经及了冠的雪蛮面容依然和七八岁的孩童一个模样,这是他一出生便已决定了的。 雪云族的族长原是由德高望重的族中长辈担任,几百年前,天降异象,族中一女童忽然有了驭虫之能,也是从那时开始,这雪云族的族长不再由年长之人担任。 可这驭虫之能虽好,带来的代价却是永远也长不大的侏儒身躯。 雪蛮和他的姐姐雪婵是双生子,他们降生那日,引来了百虫列阵,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雪蛮除了身高长得慢一些,其余和正常孩子无异。 没有驭虫之能,天生侏儒,雪蛮自小便是被瞧不上的。 反观他一母同胞的姐姐,三四岁的时候便已经将这驭虫之能操控的有模有样了。 故而雪蛮自小便是寡言少语的,他只爱和山中的各色药草打交道。 乌云遮月,今夜这皊州城中格外的黑,宛矜玥跟着舒白光明正大的去往了囚禁钱天和的小屋。 他们奉命清查整个皊州城的屋舍,从傍晚开始,到夜半还未结束。 两两一队,数十个小队在点着火把在皊州城中穿梭着。 老旧的木板门被打开,暴雨前的凉风灌入了那小屋。 有几分恶臭传来,那小屋的角落中堆着一片已然风干的屎尿,屋舍中央的地面上还有疑似食物残渣的物什。 这屋中已然空了。 宛矜玥举着火把,瞧着这个一眼便能看个清楚的小屋,面上不知为何流下了两行清泪。 那不祥的梦再次在她的脑中浮现,钱天和也许真的就此远行了。 舒白递出了自己的手帕,顺手接过了宛矜玥举着的火把。 两人就这么静静的在那小屋中站了约莫一刻钟。 泪止不住的下淌着,像是那夏季的梅雨,连绵不绝。 该去下一个地方了,理智控制着宛矜玥的双腿退出了小屋,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舒白对着那小屋的方向,微微前倾了身子,鞠了一躬。 又行了一会儿,霹雳划破了那漆黑的天,一场暴雨突如其来。 舒白连忙扔了那碍事的火把,一把握住宛矜玥的手腕,往前面的屋檐处奔去。 大雨滂沱,霹雳列缺,人行动的声音被电闪雷鸣所掩盖。 灯火尚明的屋舍内,雪蛮正抱手看着面前的不速之客。 “我只是想要一些成瘾药物而已。”是刘骁的声音。 舒白紧紧拽着宛矜玥,两人将整个身子都贴在了土墙上,丝毫不敢挪动半分。 “这不是我的职责。”雪蛮的声线稚嫩,有几分奶声奶气。 “你给了我这药物只会让这次的事情更加顺利而已。”刘骁的语速极快,语气中有几分不耐烦。 雪蛮抬眼瞧着这男子,并不说话。 “我知晓你制药之能非比寻常,一个成瘾药物对你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此次这杨修韦来者不善,我只是想要用这药让他不要坏事而已。”刘骁眼看着雪蛮有松口的迹象“你也想让这次的事更顺利些吧?” “给你,这个化成水显红色,无味,怎么用是你的事。”雪蛮转身拿了一瓷瓶扔向了刘骁“我提醒你,以后没有我的许可不要随便进我的屋子,不是每一次我都这么好脾气。” 刘骁收敛了笑意,怀揣着瓷瓶满意地退了出去。 这雪蛮不好惹,他第一日便瞧出来了,可自己早已和杨家结下了梁子,自己要是不来这里求救,死的只会更快罢了。 舒白浑身早已湿透,这孩子果然不是寻常军医,那恐怖异常的药原来就是他所制。 宛矜玥显然也听懂了这对话,女子本该舒展的手掌紧紧握成了拳。 。 第115章 汤药 - 双鸯并 - 奚奴 暴雨越下越大,还是早些离开此处为好。 舒白思虑着,随即转头望向了宛矜玥,他轻轻在女子的手心处写下了一个走字。 丫头有几分不甘的环视了四周,她确定自己记住了雪蛮居所的具体位置,方才点了点头。 两人就这么冒着大雨奔向了营地方向。 梦溪县中,大雨过后,那淡淡的香火气息盖过了雨后的泥土味。 这城中幸存的民众不知从何时起,格外喜欢起了烧香问神。 对气味并不敏感的钱天和丝毫没能注意到城中百姓的变化。 每日跟在燕无身边的雪晴丫头倒是感到了几分异样,燕无的气色真的是一天一个模样。 原本面色煞白的男子如今已是红光满脸,他这是天天吃补药?什么补药效果那么好? “城中没有药蜜了。”雪晴轻推开房门,两手空空地走到了燕无面前。 “无妨,剩余的药不做成药丸了,直接在城里设个药棚吧。” “汤药不会影响药效吗?”雪晴知晓如何防身,如何打架,对着制药倒是一概不知。 “不会的,改一下用量便好。”燕无手中正在忙活着,雪晴识相地退了出去。 “有事叫我,我就在院子里。” 燕无摆了摆手,小丫头放心地出了屋,云媱正在院子中晒着太阳。 江州军的三万人已于今日到了梦溪县,这药的需求一日比一日大,燕无已在这药房中忙活了许多日了。 雪晴翻了翻院中晾晒的药草,伸了个懒腰。 “你家先生在吗?” 是钱将军,雪晴连忙收了动作,拱手行礼“见过将军,先生正在忙,我这就去通传。” 钱天和嗅着满院子的药香,缓缓踱着步,角落中的黑猫神色有几分奇怪,没有暖阳下睡懒觉的惬意,反而有几分病态。 “将军,我家先生让你进屋说话。” “好。”钱天和转身快步跟着小厮模样的雪晴进了屋。 燕无头也不抬,开门见山“三万大军,人数着实有些多,我只能准备出数千余人的药。” “药材不足吗?实在不行我可以帮忙搜寻一些。” “药材的确不足,主要这方子中很多药草崤东并没有。” “还有其他办法弥补吗?” “减小药量,短时间防着这怪病约莫没问题。” “那就劳烦先生了。”钱天和今日来找燕无,无非就是想要一句准话,这战局正是胶着期,他想一鼓作气拿下皊州城。 “明日辰时在北城门下开始放药,钱将军到时候保证军队秩序即可,约莫两日,这药便能放完。”燕无放下了手中的瓷瓶。 “药草已然不多了,其余各县的情形也不知如何,后日我想出发去古河县瞧瞧。” 雪晴本在门外侍立着,听着燕无此言,不禁有几分诧异,他好端端的怎么要去古河县? “到时候我找两个将士一路护送先生吧。” “不用了,我的小厮虽瘦弱,身手却不错。” 燕无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望在寻常人的眼中倒是有几分疏离。 钱天和辞行而去,雪晴连忙进了屋。 “要去古河县?” “你家小姐只让你跟着我,没让你限制我的行动吧?” “是没让,可是……”雪晴连忙收了口,可是她还得在梦溪县接收沈开济的消息呢“可是阿凉这几日一直病恹恹的,我怕它出不了远门。” “又不是要让它步行前去,到时候你骑马抱着它便是。” 燕无依旧没抬头,他修长净白的手指此时正握着笔快速写着些什么。 不善言辞又找不出合适理由的雪晴只好出了屋门,她去寻了些小鱼干,默默蹲在院子中喂猫。 白色瓷瓶中,殷红的液体已有几分发黑,还有了几分淡淡的腥气,燕无轻轻摇晃着小瓷瓶,一口将那不新鲜的血液饮了下去。 钱天和的眼底有几分发青,面色算是正常,手却白得吓人,这将军不愧是一军统帅,竟然真能靠自己硬生生地挺了过来。 燕无将唇边黑红的液体卷入口中,一个寻常凡人的生死而已,他可懒得提醒着这将军,不吃药的后果是什么。 雪晴粗识几个大字,简单的心算也能算清楚,她左算右算之下发现,自己根本不确定燕无会在古河县待多久,也不知道他在古河县晃荡过后要去哪里。 实在不行,就只能让沈开济暂时不要往梦溪县传信了。 思虑清楚的小丫头,将剩下的鱼干抖落在地,回屋拿信鸽传消息去了。 云媱有气无力的趴在角落中,用舌头舔着鱼干,被连续放了好几次血的她彻底蔫了。 那燕无绝对有问题。 可自己连抬爪的力气都没了,这些事又能和谁说呢? 皊州城中,一场盛大的接风宴开始了。 主桌上,杨修韦面带不悦地瞧着这一切。 好酒佳肴,要不是这皊州城中没有舞姬,他是不是还想载歌载舞? 一军之帅就这个模样?怪不得姑母瞧不上小皇帝,手下的人也忒没水准了。 “杨将军,我刘某人敬你三杯,这是我特地从川城拉过来的佳酿。用得都是最大最红的川城葡萄所酿。” 刘骁拎着那瓷酒壶就给自己满上了一大杯,一杯接着一杯。 三杯下肚,面色不改。 “给我刘某人个面子,。”刘骁拿着手上的瓷瓶,连忙将杨修韦的酒杯满上,面上堆笑的瞧着杨修韦。 一饮而尽。 “杨将军爽快人,从此我老刘便认下了你这个兄弟,再喝一杯。” 杨修韦手中的空杯再次满上,勾肩搭背之时,那细小的药丸已然滚进了杯中。 一场接风宴下来,杨修韦被刘骁这个老狐狸借着各种由头灌了不少酒,也服下了不少药。 宛矜玥今日和那小胡子换了班,她去给雪蛮送饭,而小胡子则去接风宴蹭吃蹭喝。 匕首一半在衣袖中掩着,一半在手心处握着,那稚童模样的军医看起来是个不会武的,自己要是动作快完全可能一击毙命。 她一路设想着,很快便拎着食盒到了那小屋门前。 门大敞着,屋中好似没有人,宛矜玥轻敲门板“有人在吗?” 无人回应。 心知时机正好的她快步进了屋,将食盒藏好,寻了个角落躲了起来。 。 第116章 陷阱 - 双鸯并 - 奚奴 雪蛮在重重书架后,眼看着宛矜玥动作却不出声,好像有人上赶子的想要当药人呢。 矮小的雪蛮轻轻往前走着,五感灵敏的宛矜玥听到了脚步声,可她动不了,她感觉自己好像被定住了,浑身都有几分发麻。 “你是不是感觉自己动弹不得?” 是那稚嫩的童声,宛矜玥刚想回话却怎么也发不出完整的声来,她的舌头已经完全没了知觉。 “刚刚你的手碰到了我最新制的药,大概只需指甲盖大小的药粉便能让一头猛虎沉睡两三日。”宛矜玥手彻底脱了力,原本紧握着的匕首就这么直愣愣地掉落在地。 宛矜玥不在场上?舒白多番寻找之下都没能瞧见那熟悉的身影,她不会自己去找雪蛮了吧? 心道不好的舒白连忙离开了喧闹的宴会,直奔向雪蛮的居所。 “又是假脸?”雪蛮轻轻用手摩挲着宛矜玥的面皮“你不会就是上次逃脱了的那只小老鼠吧?” 他用双手在宛矜玥下颌处摸索着面具的边缘。 用上了风影步的舒白已到了小屋门前,他一把搡开雪蛮,转手便将一把火红的辣椒面撒了出去。 中了毒的宛矜玥无法闭眼,微风吹过,不少辣椒面进了她的眼。 舒白一手扛着宛矜玥,一手飞掷出匕首,慌乱之间准头不好,可那匕首还是钉到了雪蛮的大腿上。 两人逃得飞快,并未引来追兵,舒白将宛矜玥安置在了地窖中。 他打来些许井水,给宛矜玥洗了眼睛,简单擦拭了她的面容双手。 身份多半已经暴露,自己再想靠着易容混进军中恐怕会难上许多。 中了毒的宛矜玥完全成了个木头人,她转不了头也说不了话,就连眨眼也不行。 舒白夜间出去找吃食,白日里补眠,一连三四日的光景过去了,宛矜玥的身子终于可以行动如常了。 自从出了梦溪县,云媱便察觉到了雪晴的异样,这个活泼机灵的丫头开始变得木然了起来。 她全然听从着燕无的命令,给云媱喂食着奇怪的草药。 本就虚弱的云媱彻底瘫成了一团任人宰割的泥。 劫后重生的皊州大地上,无数民众欢喜地抢种着各色作物,田间地头间皆洋溢着几分喜气。 燕无就是在一个繁忙的午后到达的古河县。 皊州城中的巡查越来越紧,他们每日都在搜寻着两名可疑男子,一高大,一瘦弱。 “让大爷摸摸你的脸,瞧瞧你是不是原装的。”晚膳时分,几名轮休的士兵一边端着碗,一边相互开着玩笑。 一个面色蜡黄的憨厚汉子正抻着头任那黝黑伙伴调笑着。 “听说这易容术所用的脸皮是活人身上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一面神秘地小声说着。 “那你可得小心了,这脸皮可得用像你这样细皮嫩肉的,做出来才不容易露马脚。”那黝黑男子重重拍了拍少年。 “……” “……” 小胡子坐在五步远的地方,沉默地吃着饭。 老六的面皮也被人扒了吗?他思及至此,忽然有些吃不下碗中之物。 明明今日军营里好不容易有肉吃了,自己为什么觉得这饭食酸涩得紧。 夜间,两千霞西士兵列队整齐,他们仪态端正的站在皊州城的街道上,手里拿着拳头大的药坛,按照分工迅速地前往了皊州城的各个角落。 不过两三刻钟的功夫,这药便已遍布全城。 此药为粉末状,颜色和泥土相近,一旦与形似清露的药引混合,此药便会发挥作用,它能使接触过的人在一到两天内死亡。 而这药的解药正是日前引起痛痒病的药丸。 瘸着腿的雪蛮非常满意自己的新作品,万事皆备,他期盼着皊州城破的那一天。 舒白不敢靠近军营,他每到夜间便会在各个民居中穿来穿去,勉强可以搜罗到一些可以用来果腹的杂粮米面。 朝廷的督战文书一封借着一封,原本想要再等等的钱天和被迫正面攻打了皊州城。 那是一个阴天,乌云仿佛压在皊州城墙上,皊州军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投石、箭雨、登城梯、撞门木……一波又一波猛烈攻击不断逼袭着皊州城,钱天和眼看着城墙上士兵节节败退,一丝不祥的预感闪过。 这皊州城,些许有诈。 “撤退。”钱天和一声令下,便欲带领众人抽身。 “不能退。”庄正志一把抢过那传令兵手上的旗帜“现如今正是一片大好之象,现在撤退前面几波进攻都白费了。” “敌军的刘骁至今没有出现,这城中或许有埋伏。” 庄正志却置若罔闻“今天就是里面有埋伏,老子也得拿下这座城,我不能让我手下的江州儿郎就这么白送命了。” 此次攻城战,用的皆是从江州调来的三万人,庄正志正是这三万江州军中的最高将领。 “钱将军消消气,老庄就这脾气,咱还是先攻下来再说。”高成业骑着马插到了两人中间开始和起了稀泥。 这兵不是自己手下带过的,不服自己实属正常,可他心中越发不安起来。 雪蛮坐在马车里,默默跟着大军往南边行去。 大军南行,哒哒的脚步声阵阵,舒白悄然在街边观察着形势,南洺军队有调度?这可是个逃出去的好机会。 他抓紧回了地窖,扶着宛矜玥偷偷在城中伺机而动。 那装粮草的车队在不远处集合着,舒白眼瞧着那士兵去小解了,立马带着还有几分迟钝的宛矜玥钻进了马车里。 刘骁留下断后的人手中皆有一把长嘴壶。 他们且行且退,很快便将整个皊州城的主要干道浇了个湿透。 城破了,成功站在皊州城墙上的士兵迅速打开了城门,未来得及逃脱的南洺士兵四散而逃。 庄正志满面骄傲,这小子年纪轻轻的还不如他这个老头子,真是个胆小鼠辈。 钱天和骑着马徐徐行着,他望着四周的民居,手中的长刀则一直紧握着。 一直行到了皊州城的中央,他才将一直高悬着的心放下了。 或许,这一次真的是自己过于小心了吧。 。 第117章 信仰 - 双鸯并 - 奚奴 马车徐徐南行,盘坐在油纸之下的二人一动也不敢动。 他们前后左右都是那装米粮的麻袋,头顶之上盖着那用于防水的桐油纸。 狭窄的空间令人发闷,舒白闭着眼,宛如入了定的老僧。 不知过了多久,车终于停了。 “终于可以休息一会儿了。”走了一上午的小兵直觉得自己浑身是汗,他松了松自己的头盔,用手微微给自己扇着风。 “别在这里晒着了,走了,树荫下吃饭去。” “这粮车……” “都到了自家边境了,怕什么,吃个饭的功夫,不会出事的。” 周围的喧闹渐渐远去,舒白忽地睁开了眼。 尖锐的匕首轻轻划破了油纸,他透过那细缝勉强瞧着外面。 马车的东边是一片荒野,没有什么人烟,这摆放粮车的位置是个平坦的土坡,树荫倒是没有瞧见。 舒白又在相反方向轻轻划了个小口凑眼观察着,这树荫在马车的西面,距离这土坡有些远,正是脱身的好时候。 他轻轻掀起油纸东面的一角,将还在虚弱的宛矜玥顺着这口子滑了出去,他则紧跟其后。 数辆车马齐齐摆放,二人半蹲着在车队中穿梭。 夺马而逃?目标大不说,这敌营的军马也不见得会听自己的号令。 正犹豫间,左顾右盼的舒白忽然瞧见了,这车队的北面竟然有一个小山坡,土坡之上虽然没有高大的树木却有不少及膝的荆棘野草。 两人缓缓后退,一步又一步的绕到了山坡之后,他们二人的衣物皆是玄黑色,在密密的野草中并不扎眼。 总算是脱身了,舒白缓缓舒了口气。 建造一尊神像需要多久时日?一年?一季?或一月? 不过一日功夫,古河县的西边便已出现了一座两人高的高大石像,粗略异常,不过勉强可看出人形。 云媱乖顺地趴在燕无的怀里,黑不溜秋的小脑袋无力地耷拉着。 男子面容带笑,他冷眼瞧着这城中大半的青壮劳力都在为了这石像忙来忙去,心中的喜悦之情挂在了唇角。 他散尽了自身神力,又用了数百年的时间方才躲过了这弑神反噬,微微握拳,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力量感。 真是令人着迷的感觉,也不枉自己布局了那么久。 源源不断的民众信仰给了这大蛇无止无尽的神力,从此以后,他便真的是这世上最后一个神祇了。 长长的车队再次开始行进,舒白背着宛矜玥往那隐秘的深山走去。 皊州城多日的严加防守,二人已经许久没有吃过一顿热乎饭了。 舒白将宛矜玥安置在一宽阔的石洞中,他自己则拖着疲累的身子在这山林中游走了起来。 这一次的他,没有弓箭狩猎,只能靠手中那短小的匕首。 折腾了大半个晌午,舒白终于抓到了几只野兔,他背着拾来的干柴,双手拎着没了气息的野兔,径直往石洞方向走去。 有气无力,面色苍白,宛矜玥靠在石洞壁上懊恼着自己的武断。 要不是自己急于出手,他们两人也许还能在军营中潜伏很久,也许他们便能收集到更多关于那稚童军医的有用消息。 舒白动作利落地在石洞内里升起了篝火。 这丫头自从逃出来之后便一直怏怏不乐,闲话也少了许多。 “其实你不必懊恼那日的刺杀,我上次进入皊州城一直小心翼翼,可还是被他瞧出来了,那小子眼睛精明着呢。” “再说了,这次卧底,最有价值杀的人就是他,我们迟早要动手,迟一些早一些并不见得我们就能占到便宜。” “至少在此之前,我也想不到他的屋子中就连寻常桌椅都抹上了药。” 篝火之上,处理好的两只野兔已然架在了烈焰上,油脂滴落,那火中发出了吧嗒的响声。 “他是霞西人吧。”宛矜玥终于开口回了话,这舒白的独角戏总算是有人接了。 “我也怀疑过,毕竟这小子除了眼睛颜色不对,其他处处都似霞西人。” “你还记得之前栎阳来的消息吗?” “国师和南洺有瓜葛?” “他既然能改我的瞳色,自然便能改别人的,也许这个稚童模样的男子根本就不听令于南洺。”宛矜玥抿了抿干瘪的嘴唇“他只是授命和南洺合作而已。” 舒白不是不信宛矜玥所言,他只是在思虑一件事,这国师和霞西是什么关系,他这么做又究竟图什么? “国师的身份是假的,他是霞西国的皇帝。” 舒白手下一顿,那两只野兔差点藏身火海,他从未想过这番可能。 “我只是想,也许一直以来我都想错了,我总怕身边的人知晓太多的事,我害怕这些事成为他们的催命符。” “可我现在才发现,对于一直想要帮我的家人朋友而言,即使我不说,他们也会察觉到我的不同,他们会费劲心思的去了解。” “你已经被卷进了这漩涡了,倒不如让你知道多一些,说不定你还可以……”说不定你还可以避免一些意外。 又是良久的沉默。 【希望宛姑娘不要完全把我当外人,我很乐意帮助宛姑娘。】 宛矜玥脑中忽然出现了钱天和的声音,他一直都想靠近自己,可自己从未真正把局势告诉过他。 那个直愣愣的木头一直在凭着他的猜测帮自己。 隆华寺的脱身是如此,澄王的死亦是如此。 舒白惊异于丫头的坦诚,他拎着那因为一时失手而有些焦糊的兔子径自坐到了宛矜玥的身旁。 锋利的匕首飞快地刮过,那有几分发黑的烤兔变得金黄可口了起来。 “饿了好几天了,赶紧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想其它。” 两人并排坐在石洞里,动作一致地吃着烤兔。 “其实我是故意接近你的。”宛矜玥抬着那半只烤兔,转头望向了发声的舒白。 “你还记得那座女将军石像吗?那是我师父,她下山的时候我还小,她一直让我在奚山上等她。” “我当时愿意送你来皊州,除了善意还有其他因素。我无意间曾看到过你练习风影步,所以我想跟着你也许能找到我师父的下落。” 宛矜玥听着舒白的话语,她囫囵地咽了口中的兔肉,开口道“那后来呢?你为什么在战争结束之后主动去瑾州跟着青兰?你师父的下落早就有了啊?” “我想知道你的轻功是谁教的?”顺带多陪陪你。舒白头也不抬的大口吃着剩下的兔肉。 “就那么简单?”宛矜玥感觉自己脑补的巨大阴谋在这一瞬间显得有几分滑稽。“我的轻功是国师教的。” “那这年纪也对不上啊……”舒白很小声的喃喃道。 。 第118章 急病 - 双鸯并 - 奚奴 “不知国师年方几何?”舒白抱着试试看的态度问出了声。 “已过了知天命之年吧,不过我也不是那么确定。” 过了知天命?那也许已经年过花甲也不是没有可能。 舒白一手拽着兔腿,一手扯着兔头,继续专心啃起了骨头上最后一点肉。 烈日下,一辆马车缓缓驶入了栎阳府,那离都多日的国师大人终于回来了。 连续两道旨意召见,沈昙刚到国师府门前便转道奔向了宫门处。 “臣参见陛下。” “爱卿免礼。”景明帝面色如常的端坐着,双手紧握,冷汗连连。 “此次臣奉皇命巡皊州,皊州怪病已消,此乃陛下贤德之象。” “爱卿此行辛苦了,不止这一路行来,爱卿可瞧见什么异象?” “不曾。”沈昙心中盘算着,这景明帝找自己应是为了那奇石。 “朕昨夜梦到一拳大的蜘蛛,不知爱卿有何解?” “若是蜘蛛从天降应是喜兆,正所谓喜从天降。若是蜘蛛入梦却是主灾祸,不知陛下可否将这梦再详细同臣讲讲?” “这梦中和亲眼所见还有差别?”景明帝思虑起昨日的所见所闻,那拳头大小的黑蜘蛛背上背着一净白玉石,就这么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刚开始小夏子还直呼有祥瑞降世,可等到他瞧清了玉石上的字,便忽的木讷了。 【帝主不祥,天降大难】 “自是不同。”沈昙微微一笑,这老狐狸这是不愿说那实话,却又害怕那不祥之言成真,便开始编瞎话想要套话,求个心安。 “朕昨夜梦见一蜘蛛背上有一玉石,上面写着‘天降大难’” “蜘蛛主灾祸,一般意为梦者之福受人觊觎,至于玉石上的字,应该是陛下心系我崤东子民,有感而梦而已。” “这灾祸可有法化解?” “陛下近几日沐浴斋戒,少出门则好,一般过了七日,这梦便解了。” 景明帝微微点了点头,他强忍自己还想再问的冲动。“辛苦爱卿了,朕还有政务要处理,爱卿早些回府吧。” “臣跪安。” 没了宛矜玥的国师府寂静的吓人,沈昙跨入了这没一点烟火气的府邸,眼神不可避免地望向了宛矜玥曾住的院落方向。 他知道她走了,也猜到了她的去向。 沈昙徐徐行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后花园,那池子里的莲花已然开了。 那丫头的记忆自从姜梓悦死后便变得难以掌控,暂时走了也好,至少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将会顺利许多。 捷报还未走出皊州,这军营中已有人开始上吐下泻了起来。 有了上次怪病经验的钱天和赶紧命令军医前往查探。 他也亲自到了这士兵的大通铺。 原本精壮的军营汉子几番又吐又泄之后连说话的力气也无,七八个军医一一查探过,皆是摇了摇头。 这病来得急,霎时间便掏空了这汉子的身体,现如今这情形用什么药也不过只能吊着一口气罢了。 从一人到十人,从十人到百人,从百人到千人再到万人……一夜功夫,这三万江州军已有大半动弹不得了。 钱天和连忙挑选了十人小队,让他们每人都带着这病人的呕吐物还有指尖放出的血急速前往了梦溪县,找燕无。 忧心忡忡、来回踱步……钱天和再次回想了此次的攻城,顺利中带着一丝诡异。 上一次是雨,这一次染病的契机又是什么呢? 他走过了皊州的主干道,暴雨过后的青石板上多了不少湿泥,他踩着那含毒之物,继续走向了远方。 “将军,今日晌午发病的弟兄们……没了。” 晌午至今不过一两个时辰,钱天和稳了稳心神开口问道“人数几何?” “约莫有千余人。”钱天和听着这数目,平放在羊皮地图上的手陡然收紧。 照这个速度下去,不用等明日的太阳升起,这皊州城便得有一半人永远沉睡了。 “集结所有的将士,我有话要说。” “诺。” 传令的甲士小跑着出了营帐,钱天和全副武装手持长刀走了出去。 三波军鼓响过,所有还能站起来的将士皆集合完毕了。 “你们都是江州的一顶一的好儿郎,现如今,这南洺军在皊州城做了手脚,此病来得急,晌午发病的士兵此时已有大半殒命。” 钱天和有几分哽咽,他高举起手中长刀。 “今日,我决定打开城门,主动追击南逃的敌军,要是愿意随我出战的,两刻钟后,在南城门下集合。” 良久的沉默,这追击意味着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末将愿追随将军。”是庄正志,他是江州的老将了,向来在军中颇有威望。 “末将也愿追随将军。”高正业也随之出列。 “吾等愿意追随将军。” “吾等愿意追随将军。” “……” 震山的嘶吼声传过。 夏日的夜黑得晚,戌时一刻,红日西垂,两万余人集合完毕,他们打开了那皊州的南城门,以最快速度向南边行去。 大规模列阵夜袭,极容易自乱阵脚,钱天和不是不知,可那急病实在是不等人,到了明日清晨,或许这两万余人便会少三成。 南洺军并未回城,旁人不解,雪蛮却洞悉了刘骁的想法。 两日内这皊州城中的军士便会死亡九成以上,这人懒得反复赶路。 懒归懒,刘骁这防务丝毫没有松懈,他在一路上布了不少暗哨,随时留意着北边的动向。 “北边有敌军袭营。”天已然大黑,已然亥时四刻了,钱天和竟带人打了过来? 刘骁连忙翻身起床,匆匆穿戴好了盔甲。 军鼓声声,本该安眠的诸军将士火速集结。 “走水了。”慌乱声中夹杂着军鼓声,浓浓夜色中,火光与刀光交织。 钱天和手持长刀身先士卒地冲杀着,他很清楚,这很有可能是他的最后一战了。 遒劲的字中透着点点悲凉,他已经许久每曾往栎阳府递过信,没成想再写之时,已是遗书。 一封请罪书,两封诀别信……钱天和向朝廷请罪,向家人告别,也和自己心悦了一年有余的姑娘告别。 一别两宽,来世再见。 。99中文网 第119章 天怒 - 双鸯并 - 奚奴 夜半时分,浑身冷汗的宛矜玥坐了起来,她的心跳得很急促,活像是要跳出嗓子眼。 夏日里的夜晚,睡不着的宛矜玥坐在石洞边上静静地看着那满天繁星,就这么一直坐到了天边发亮。 太阳就要升起了,苦战了一夜,那战局已经接近了尾声,朝阳的光与热下,为数不多的崤东将士仍在苦战着。 他们没有退路,唯有奋勇杀敌。 人数的巨大差距使战局结束的飞快,太阳高挂之时,目之所及的地方皆是两军将士的尸首。 刘骁手中的长刀直插地面,他微微前倾靠着这长刀喘着气,好久好久没有打过那么激烈的仗了。 “原地休整四刻,四刻钟之后大军拔营出发,目标皊州城。”刘骁拔起长剑,大声命令着。 这一次,他可不要再吃这轻敌的亏了,他要一鼓作气,重回皊州城。 痛痒病使皊州军中折损了大量将士,年近不惑的马阳德也在此之列。 现如今的梦溪县,是符广在暂代城中事务。 当那带着病人呕吐物的传令兵赶到之时,符广立马便派出了四人小队去古河县寻燕无。 可不过七八个时辰之后,更坏的消息便传来了。 是钱天和的口信和三封信笺。 他口信说此病死亡极快,他打算夜袭南洺,让符广等人无论如何不要轻易踏入皊州城。 至于那三封信皆是送往栎阳府的。 符广说不上自己是何种心情,约莫是有几分怅然,因为即使他用最快的速度将燕无请回来,这局势也很难有所改变了。 皊州军再次染上了新的怪病?燕无在古河县看着那焦急的四人,心下则在盘算着其他事。 “我这就收拾行装随你们回去,我们快马加鞭,一切以病人为重。”他面上的焦急不似作假,活脱脱一副济世良医的模样。 云媱却知晓,这燕无一定别有目的。 等待六人一猫回到梦溪县,一切早已来不及了。 皊州城上已经插上了南洺军的旗帜,整个梦溪县的气氛异常沉重。 “这是昨日从皊州城中送出的物什,这白瓷瓶里是呕吐物,碧色瓷瓶中则是他们的指尖血。”符广端着一个方正的木盒,里面整齐陈列着整整二十个瓷瓶。 “我能亲自去皊州城瞧瞧病人吗?” “这病发作得快,如今整个皊州已经没有活着的崤东子民了。”符广咽喉突然一紧,这话音便显得有几分沙哑。 “将军节哀。”燕无接过木盒便不再多问。 他愿意立即赶回梦溪县,的确带着他自己的目的,他想趁着这次的病,再收拢一匹信徒。 一个自私的神是不会在乎普通民众的死活的,可他在乎他的信徒,那是他神力的来源。 而南洺军队此次的赶尽杀绝切实地威胁到了燕无的利益。 午夜时分,燕无盘坐在那木床上,他的周身正散发着一道淡黄的光,整间屋舍都被照亮了,宛如青天白日。 有了神力的他无需靠着经验去一味味试药,他的神识寻掠过皊州城的每一个角落,很快便定格到了那制药之人——雪蛮。 他的神识进入了雪蛮的身体开始游走了起来。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这解药的配方出现了——导致痛痒病的毒药。 以毒攻毒?燕无轻挑眉尾,真是个有趣的后生啊。 淡黄的光圈渐渐消散,燕无的神识尽收。 当钱天和的请罪书呈到景明帝面前之时,已是两日之后了。 这时的景明帝仍然在为了那【帝主不祥,天降大难】八个大字忧愁着,他看了这请罪书,又瞧了紧跟而来的前线战况,霎时间就感觉自己的心宛若静止。 难不成自己真的不祥?所以这上天才会接连降下这种种灾祸。 “陛下,喝口热茶舒舒气。”乐和手中捧着那温热的茶,姿态谦恭地立在景明帝身旁。 “小秋子,去把这窗户打开,屋中太闷了。”乐和有眼力见地使唤着自己的徒儿。 小夏子此前因为一句祥瑞没了命,这乐和做起事来更加小心谨慎了。 “去把国师给朕宣进宫来。”景明帝的面上有几分发红,情绪是少见的有几分失控。 乐和一个眼神闪过,小秋子连忙放下开到一半的窗户,识相地应了一句诺,而后便飞快出了宫。 “国师大人不在府中?”小秋子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国师大人何时回府?又或者您可知晓国师大人的去向?” “大人昨日便启程了,去了瑾州蒲阳观看他师父。”那管家语气平常的回着话,更显得小秋子有几分风风火火。 “多谢。”小秋子丢下这么句话便连忙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宫去。”他连忙催促着御马的车夫,回去越早也许自己活下来的可能便越大。 原本静坐着的景明帝起了身,他偏了偏头却发现这小秋子竟是一个人回来的,面色一沉。 “奴才有罪,这国师大人昨日便去了瑾州,奴才没能把话传到。”小秋子俯跪在地上,他的两个巴掌轮流招呼着他自己的脸。 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快。 小秋子心中充满恐惧,他几日前亲眼瞧着小夏子被活生生打断了气。 “行了,别在这碍眼了。”景明帝的气虽未消,却也不好再追究这小内侍,只好把他扔的远一些。 “诺。”小秋子的脸已然肿胀得像个猪头,说出的话也有几分含糊不清,动作却丝毫不拖拉,眨眼的功夫,这小秋子的身影便已消失在这宫殿中。 说不上来的气愤,景明帝转身便抬腿踢了书案一脚,那高摞着的奏折书信散落了满地。 乐和在角落中低着头,仿佛连呼吸都尽量屏住。 他的脚边,正是那国师日前的上书,上面清楚明白的说着他的行程。 乐和瞧见了,可乐和不敢说也不愿说。 说了,便犯了罪,犯了忤逆之罪。 一国之皇是上天所选,众望所归,这样的天选之子不会犯错。 国师的上报,官家没能及时瞧见,官家因此震怒,也只能算国师倒霉罢了。 。 第120章 趋利 - 双鸯并 - 奚奴 沈昙此行的确是去看望自己的师父,不过不是去瑾州蒲阳观,而是去奚山小木屋,他曾生活了许久的地方。 离开栎阳府不过是计划中的一环,沈昙去哪里都一样,而他选择了故地重游。 两个人,两匹马,沈昙很多年没有这么自由的在山间游走了,而他的侍卫苍茯在不远处紧跟着。 游山玩水,轻步慢行,烈日下的沈昙脸上带着几分惬意。 冯承源摘下了自己的面具,带着几名可靠之人,悄然靠近着栎阳府。 乐和这一辈子无儿无女,唯有四个徒弟,都算是乖巧孝顺之人。 可这四个里没一人足够机灵,连揣摩圣意的门都没入,要不是有他这个师父庇护着,这四个小崽子早就死在这吃人的深宫里了。 可即使有了乐和的庇护,这小春子和小夏子还是接连命丧在了这深宫。 乐和倒丝毫不觉得被拖累,他很喜欢这四个孩子,因为他们老实、孝顺、心眼少。 他玩了大半辈子的心眼,和各种人不断交锋方才有了如今的位置,在收徒一事上,他就想找些老实孩子。 小秋子如今犯了忌讳,御前是不能去了,乐和又老了,需要个信得过的人在身边。 故而他的末徒小冬子第一次那么近的侍候起了景明帝。 端茶倒水,研磨添香……小冬子动作利落,可他整个人其实都在紧绷着。 乐和也瞧出了这一点,这小子毕竟没在御前久待过,心里的紧张虽没写在脸上,却融进了行动里。 那风岚玉制的镇纸猛地落下,小冬子立马跪了下来。 “这溯州知州是不是有病?上上个月上书给朕带了一池墨,上个月上书也给朕带来了一池墨,这个月又是一池墨。” “陛下消消气,为了这种小事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乐和手持羽扇,动作轻柔地扇着风“御膳房近日备了陛下爱吃的冰镇西瓜,陛下吃块西瓜解解暑。” 跪着的小冬子立即起了身,从冰盒中取出了那冰镇西瓜,丝丝凉意触及手心,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琉璃盏,快步来到了景明帝身旁。 乐和将手中的扇子递给了一旁的侍女,捻着银针试着毒。 接下来是试吃,他拿起那试菜专用的筷子,随意夹起一瓣西瓜放入了口中,细嚼慢咽,并未有异味。 又是一刻钟过去了,乐和仍好好的站立着,并无不适之意。 景明帝这才吃上了这凉气已有几分散了的冰镇西瓜。 半盘西瓜落肚,适才的满肚火气果然消了不少。 景明帝提起朱笔,正欲翻看下一本奏折,眼前却突然泛起了一片血红而后便是无边无尽的黑暗。 “陛下,快宣太医。”最先反应过来的乐和及时扶住了晕厥的景明帝,小冬子连忙疾跑向了太医院。 等到那白胡子的院判赶到之时,景明帝已有几分转醒,卧在床上的他口眼都有几分歪斜,正痛苦的哼哼着。 张院判活了这么久,第一次瞧见这么奇怪的脉象。 稳健有力,比那及冠之年的少年郎还要强上几分,可这人明明口眼歪斜,疑似中风。 这张院判正踌躇之时,那本该侍立在外的小冬子忽地闯了进来。 “澄王殿下到宫门外了。” 这才半个时辰的功夫,乐和脑中闪过了一种猜测——澄王和这突然晕厥绝对有关系。 “带了兵?” “不曾,他说他只是进宫侍疾。” 乐和心知这侍疾有何深意,可如今的他不敢决然说出阻拦澄王进宫之话。 正犹豫间,冯承源已然站在了殿外。 “儿臣拜见父皇。” 中气十足的声音穿透了紧闭着的殿门,传进了一行人的耳中。 “去请殿下进来吧。”乐和的声音薄凉,面上闪过些许愧疚之意。 景明帝躺在床上呜呜的叫喊着却无人回应。 澄王无召回了都,大摇大摆的进了宫,甚至顺顺当当的出现在了这殿门前。 一个大势已去,一个手握实权,忠心耿耿了十几年的乐和终是背叛了他的主子。 官家染病,澄王摄政,这崤东的天在一夜之间变了。 玥王、溯王皆被圈禁在了封地,严加看守,就连还未及冠的五皇子也被当即赶出了宫,另辟府邸。 游了一圈奚山的沈昙两日后回到了栎阳。 他一切如常,朝会时对着那空悬的帝位、突然冒出的摄政王都毫无异议,仿佛这一切本来就该是如此模样。 休整了一日半的舒、宛二人继续往东北方向行去,从那里也许他们能横渡过洺水,回到皊州古河县。 走过了那青草掩盖了焦黑的山谷,二人终于在天黑之时勉强瞧见了那梦溪河。 “我们顺着梦溪河的水流往下游走便能汇入洺水,要是运气好,明日清晨我们便能到达古河县。”舒白曾仔细研究过这一片地形,这是他们唯一的归途了。 可这计划对于不会水的二人多少有些冒险,如今是夏季,梦溪河和洺水的流量皆不小,梦溪河的汇入之处冲力巨大,一个不小心二人便可能被冲进南海。 “我去找点吃的。”舒白陡然站起。 “好。”宛矜玥瞧着舒白渐渐走远,她也在附近拾起了干柴。 今夜的鱼烤得并不好,外皮有几分焦糊,两人却吃得很香。 又过了两刻钟,沉默地二人颇有默契地熄了篝火抬上圆木往梦溪河畔走去。 ------------------------------------- 沈昙的计划实行,雪婵在宫中利用药使景明帝突然急病,就此卧床。 冯承源凭着内部消息提前候在了栎阳府外。 而后冯承源第一个赶回了宫中侍疾。 沈昙出行一是为了避免景明帝突转,二是为了避嫌。 燕无找到了解药,他给符广出主意反攻皊州城。 栎阳府中,夺嫡之争矛头更甚,沈昙明面上中立,暗地里则装作支持冯承源扮做的澄王。 舒白和宛矜玥脱身,在其中遇上了危险,成功脱身赶回了古河县,却突然看见了燕无的石像。 燕无帮助符广打下了皊州城,他不能随意杀人,否则会折损他的神力,甚至会让燕无成为堕落神。 雪蛮因此趁机逃脱,他将详情告诉了沈昙。 。 搜索 幻想 小。说 网 3W点7w X点o rg 阅读双鸯并最新章节 第121章 火海 - 双鸯并 - 奚奴 连呛了数口水,舒白的头已有几分发晕,他胡乱挥舞着自己手中的匕首,砍断了水草却也砍伤了自己。 脚上的束缚散了,他连忙发力往水面冲去,却怎么也提不起力气,晕乎乎的感觉充斥着他。 宛矜玥将手头的匕首钉在了岸边的石缝里,而后便放开了怀里的圆木。 她用那空余着的手解开了缠在腰间的麻绳,这是从地窖中顺的,足有三指粗,看起来很是牢固。 她将麻绳的一头套在岸边的石块上系好,另一头则牢牢绑住了她自己的腰。 深呼一口气,她陡然冲入了水中。 勉强睁开眼的女子望见了不远处男子渐渐下沉的身躯,他还在挣扎,但已有几分无力。 人还活着,宛矜玥拼命靠近着舒白。 终于到了面前,女子一计手刀劈下,男子晕了过去。 喘不过气的宛矜玥被迫呛了水,她用着自己最后一点力气一手紧拽麻绳、一手拖着舒白往水面方向行去。 头露在水面的那一刻,她直觉得自己宛若重活了一次,她大口地呼吸。 缓过神的她连忙拖着舒白,顺着麻绳往岸边行去。 水声哗哗,好不容易上了岸的两人均是浑身湿透,宛矜玥大力按压着男子的肚腹之处,吐了几口水的舒白终于回过了神。 口鼻中皆是那腥臭的河水味,耳朵还一直嗡嗡的。 宛矜玥也不好受,她虽没呛几口水,可拖着一个青壮男子在水里行了如此久,她的双臂酸胀得难受,手心也被那麻绳磨破了。 一阵微风吹过,二人皆是一哆嗦。 “明日无雨,且有北风?”符广虽未直说,心中有却有几分怀疑燕无之言的真假,这可是夏日,夏日的北风不说百年难遇,可也算得上是几十年少见的。 “明日巳时确有正北风,历时弥久,约莫将持续一个时辰。”燕无神色淡然,不似玩笑。 “辛苦先生了,今日之事多谢先生。”已是深夜了,符广收起了地图。 “不用送了,将军也早些歇息吧。”燕无径自出了屋,走向了自己的小院。 天不过蒙蒙亮之时,六千人已然整齐排列在了皊州城外。 投石车、登城梯……军鼓震天响,第一波攻城开始了。 萧轩宇身先士卒的挎着长刀,在的箭雨中一步步靠近了皊州城墙。 符广一行人的箭头上抹了松油、绑了棉絮,前有遁甲兵,中间弓箭手,最后面是那投石车。 列阵清晰,井然有序。 城墙上的南洺军原本一直有序应对着,可当火苗点燃了衣袂,那火的灼热感使他们自乱了阵脚。 刘骁没想过这崤东还有人愿意主动出击,而且是在白日里光明正大的攻城。 大大小小的石块被搬上了城墙,一万余人的南洺军在城墙下集结,他们不断替换着城墙上受伤的守卫,故而这城墙之上的火一直没能燃起来。 符广望向了太阳,就快要到巳时了,不知这北风究竟会不会刮。 萧轩宇带着一百余人紧贴着皊州城墙的墙根,他们在等符广的登城信号。 巳时到,北风起,那投石车在符广的授意下开始往皊州城墙上投放着那烈酒坛子。 一刻钟的功夫过去了,燃着的箭头遇上了那流淌一地的烈酒,这一次的城墙终于烧了起来。 旗帜挥舞,可以攀城了。 萧轩宇掏出腰间的鹰爪,往上紧扒住了城墙,他顺着那长绳快速攀爬着。 将将至垛墙处,萧轩宇便不再上行了,他掏出了怀中的数个瓷瓶,用力掷在了城墙头的地面上。 瓷瓶中的清露碰上了烈火,这火焰顿时冒了六尺高。 任务完成,萧轩宇顺着那绳索迅速滑下。 这是燕无前日便配好的药,能使这碰上之人生不如死。 而火恰恰可以使这药发挥最大的效用。 北风阵阵,城墙上的火苗不可避免的落在了皊州城中,那药也顺着风的方向在城中扩散着。 不过两刻钟的功夫,这南洺军中已到处皆是哀嚎之声。 这火有问题。 原本一直沉静应对的刘骁察觉到了异常,这符广一行人是有备而来。 退还是死守? 刘骁快速判断着局势。这火势已旺,一时半会很难控制住,再加上这火诡异得很,谁离得近些都感觉气不顺。 死守只能是全军覆没。 可就这么退了,他又有几分不甘心。 思虑之间,男子大步走向了另一方向,他在寻觅雪蛮的身影。 浑身红斑,剧烈的疼痛……雪蛮十分好奇这致病的毒药。 一抹玄黑的小小身影混在了那退下来的伤兵里。 “你那里有什么药量特别大吗?”刘骁一路疾行而来,又得躲避邪火,此时面上已有几分薄汗。 “只有致人无力的药。” “那也行,我这就派人随你去取。” “要退了?”原本半蹲着的雪蛮站了起来,他从怀中掏出了手帕,细细擦拭着双手。 “差不多了,你去收拾一下你的药吧,我得去城墙上瞧瞧现况。” 刘骁说完便撤,却发现这皊州城的整个北边几乎没处落脚了,屋顶在烧,地面也被燃着了。 剩下的兵士很快集结,刘骁决定放弃伤兵,就连粮草也只带了一半。 重要辎重带走,无关紧要的则被丢弃。 刘骁留了一百人断后,剩余人等则急速撤出了皊州城。 断后的士兵每人拎着一个木桶,里面的水有几分发白浑浊,他们打湿了整个南城门,又泼了南城门附近的几间屋舍,方才集结前行去追赶前方的大部队。 城墙上成了一片火海,半个时辰的功夫,这战局已然发生了惊人的逆转。 符广端坐在马背上,看着那火静静燃烧。 并未出战的燕无盘坐在地上,他的四周点着八根白烛,烛光正规律地闪动着。 云媱趴在床底盯着那熠熠烛光,她知晓燕无正在布阵。 要是这烛光突然灭了,燕无会不会死。 黑猫悄悄潜出,她掏出那毛绒绒的黑爪用力一扇,燕无身后的烛光灭了。 北风骤停,那拼命往南方侵袭的火舌突然一滞。 “可以灭火了。”符广抬眼看了看太阳,这风并未持续一个时辰,不过也够了,至少这场仗,已然赢了。 。 第122章 撤军 - 双鸯并 - 奚奴 剧烈的疼痛使燕无的面色变得菜青,这云媱怎会突然出现,自己明明将她关进了柴房的。 差点一把栽在白烛上的他,连忙用手撑着地,保持着自身的平衡,他竟虚弱得动弹不了。 云媱行动缓慢,她就这么大摇大摆的从燕无面前行了过去。 圆滚滚的脑袋顶开了木门,她从那窄缝中轻易地走了出去。 当猫就是这点好,哪怕没有力气跳跃也有缩骨功不是? 这院中的结界散了,云媱沿着那墙边出了院子,往城外方向行去。 雪晴的神智也恢复了,她茫然的望着这陌生又熟悉的小院,自己为什么感觉这记忆像是缺了一块。 火光阵阵,宛矜玥口中吃着野果,扭头看向了舒白。 “皊州城中有战事,看这火光方向,应该是有人从梦溪县打过来了。”舒白口中也正嚼着野果,他随口说着这战局。 宛矜玥随手撕了衣角,那布条在她的手中飞向了南边,是从北边来的风。“是正北风,这一仗约莫是没有悬念了。” “刘骁此人受降南洺只是为了名利女人,约莫不会死守。” “那稚童是霞西人,更不可能会为了南洺坚守皊州。” 反应过来的二人连忙扔了手中野果,直奔西边而去。 往西走,他们也许能来得及截一波道,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能杀了那稚童模样的制药人。 日暮时分,那皊州城中的火总算是熄灭了。 萧轩宇带着五十人率先进了城,他们掏出怀中的白瓷瓶,沿着皊州城的大街小巷倾洒着解药。 月亮高悬之时,符广一行人终于进到了城中。 刘骁一行人却还在赶路,这一次的他不愿再在途中停留,他一定要进城,进了城才有保障。 故而晚膳时分,一行人只休整了一刻钟,匆匆吃完干粮便继续踏上了路途。 长长的队伍在蜿蜒,舒、宛二人趴在那草丛中观察着雪蛮的踪影。 矮小、黑袍……还没有马高的人约莫不会骑马,以他在军中的身份也不可能让他步行,就算没有专属的马车,至少他也有个货车可以蹭坐。 宛矜玥瞧得眼睛酸痛,才终于找到了雪蛮的身影。 “我看到他人了,他在第三辆运货的马车上。”舒白应声看向了宛矜玥所指的方向。 其余马车皆只有一个车夫,唯有此辆马车上还有一抹黑影。 “应该是他。” 舒白观察着四周,这段路比较窄,马车两侧并容纳不了士兵,马车前后的各有十二名兵士,应该是为了保护马车安全。 要是有弓箭就好了,也许自己能无声无息一击毙命。 匕首可掷不了那么远,准头也差了太多。 轻功绝佳状态,无声靠近一个人约莫也不算是什么难事,可如今的舒白可不敢使轻功,他怕自己体力撑不住。 “我用轻功靠近他吧,迅速给他一刀,抹完脖子就撤,你去刚刚我们路过的大桃树下等我。”宛矜玥说着便欲行动。 舒白的手刚刚准备拽住她,这人便已飞奔出去了。 他知晓这离弦之箭不可撤,自己在这里待着只会拖累她罢了。 男子心中默念着,一路退到了数百步外的大桃树下。 风影步行,叶落无声。 马车的轱辘声中,宛矜玥悄然无息地靠近了雪蛮。 掀帽,刀出,刺入脖颈,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宛矜玥迅速拔刀御着轻功往回撤,那鲜血喷红了马车。 “有刺客。”那十二名兵士虽来不及阻止宛矜玥刺刀,但这追击起来却是不留余力。 体力渐渐不支,宛矜玥的速度越来越慢,身后之人的速度却越来越快了。 大桃树近在眼前,那本该在此等候的男子却不见身影。 又往前跑了十数步,背后一热,是那大桃树上扔下的火球。 火迅速横向蔓延着,宛、舒二人和那追击士兵之间出现了一堵火墙。 舒白从大桃树上一跃而下,拉起宛矜玥便跑。 直到二人都气喘吁吁,直到这周围出了蝉鸣蛙鸣再无其他声音,他们方才停下。 舒白扶着双膝喘着粗气,宛矜玥蹲在一旁薄汗满面。 他冲着她笑,她也冲着他笑。 这真是近月来最值得高兴的事了。 外面的喧闹吵醒了正躺在米粮口袋上补眠的雪蛮,他起身瞧着四周的喧闹,不远处的斑斑血迹正提醒着他,又有一个“他”就此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栎阳府中,一支神秘的私军控制了整座都城,那是澄王殿下的私军。 原本亥时一刻的宵禁提前到了戌时四刻,整座都城都变得不一样了。 “二哥何时有如此铁腕手段了?那大殿之上的人也就有个皮囊罢了。” 五皇子萧策明明被软禁在府,却宛若出门踏青般惬意。 “殿下还是应当稳重些。”那白胡子老头无奈地瞧着面前的少年。 “夫子此话偏颇了,明明那日我被赶出宫之时是哭得梨花带雨,我觉得那街边卖身葬父的小娘子都没我哭得惨。” 萧策一手一个鸡腿啃得甚是欢快。 “殿下就放任这局势如此?” “我们自己的人自有夫子护着,那朝堂上的摄政王清理的人也正是我日后要清算的,既然他愿意当恶人,那就让他当好了。”动作迅速的萧策解决完两个鸡腿,又吃起了那烤鱼。 “殿下~” “我白日里装傻子、聋子、呆子已经很累了,我加个餐而已,夫子不用这般严肃吧。” “殿下究竟在等什么?” “自然是一个更好的时机,宫里老头子还有口气在呢,我现在动手也还是你的五皇子殿下,不是那宝座上的皇帝。” 吃饱了的萧策默默将满手油光擦在了素白的手帕上。 “夫子应当放宽心,你要是实在闲不住,可以每日多去摄政王面前表表忠心,说不定夫子还能在晚年体验一把当细作的刺激生活。” ------------------------------------- 两人暂时走不了,遇上了燕无帮助符广反攻,败军徐行之际,宛、舒二人趁机杀了雪蛮。 沈昙决定在一个合适的时机杀了景明帝,扶持冯承源上位。 。 搜索 幻想 小。说 网 3W点7w X点o rg 阅读双鸯并最新章节 第123章 落脚 - 双鸯并 - 奚奴 屈智渊知晓自己再待下去也是自讨无趣,这五皇子自小的性子便是如此——决定了的事很难改变。 “老臣告退,殿下好好休息。” “夫子放宽心,学生这么些年从未让夫子失望过,这一次也不会的。” 少年还未长开,面上有着几分稚气,笑起来比他的兄长们纯良无害多了。 排行最小,样样瞧起来都不拔尖,不争强好胜,爱笑爱玩活像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 这些东西无一不是萧策多年来的保护伞。 这个孩子模样的他从很多年前就在为自己铺路了。 胡子白了八成的屈智渊走在那暗道中,他知晓萧策的想法,坐山观虎斗,静等翻盘,这是最省力的法子。 可他希望萧策走另一条路,在适当的时候救下那深宫中的景明帝,以此搏一个好声名,使他日后的登基更加顺当。 罢了,随他去吧,自己也活不了几年了,只要他登基之后能当个贤明的君主就好。 天色将明之时,舒、宛二人赶到了皊州城外。 “快开城门,我们是此前奉命卧底敌军之人,符广符将军可以为我等证明。” 南城墙上的守卫应声派人前去通传。 符广听着那兵士的通传,当即便小跑到了城头上,他眯着眼辨认着城下的两人。 确认无误,皊州城上的吊桥放下,城门大开,二人连忙进了城中。 “军中情况如何?”舒白看着这焦黑的城池,随口问着符广。 “之前江州前来支援的三万人几乎全军覆没了,你们此行有何收获?” “说来惭愧,我们二人进城不久便暴露了,一路躲躲藏藏,没什么收获,只是勉强发现了这南洺军中各种奇药的来源罢了。” 符广一听舒白此言,便讲话题引到了其他处。“辛苦二位了,二位去我那里休息一会吧,这城中现在连个落脚处都难找。” 舒、宛二人皆是聪敏之人,赶忙加快了脚步,跟着符广进了营帐。 “舒兄现在可以说一说这药的来源了。”符广账中的闲杂之人皆被轰了出去,他亲自给两人沏了一壶茶,又找了一捧果腹的干粮放在了二人面前。 “二位这一路风餐露宿,食不果腹,快喝杯热茶,吃些干馍。” 一切忙活完,符广终于坐了下来。 “上次我和苑兄弟去寻这解药时便发现,这毒的原料皆是取材于霞西,燕无先生也是我们在霞西虞西山遇上的隐士。” “这一次我们潜入皊州,发现这制药的军医应该是霞西人,而且他自己手上有一支军队,我怀疑这事和霞西国脱不了干系。” “这可就复杂了。”符广微微皱了皱眉,他此前最高不过是一个小小副将,从未接触过这般大事的他,有几分不知所措。 没有证据的事,自己是应该上报朝廷呢?还是应该自己调查确认? 宛矜玥瞧出了符广的纠结“符将军将战况上报即可,这奇药来源一事还有待商榷。” 上报朝廷绝不是什么好事,也许会引起沈昙的警觉,还会给符广等人引来杀身之祸。 “小兄弟说的是,你们二人也累了多日了,目前军中营帐紧张得紧,你俩今夜便歇在这里吧,我去和旁人挤挤即可。” 听闻此言的舒、宛二人皆有几分愣住。 宛矜玥歪了歪嘴角,勉强说了个好。 和舒白一个营帐总好过和别人一个,至少他俩可以一人睡席子,一人打地铺。 “你们二人应该疲累了,我还得去迎燕先生就不打扰二位补眠了。” “燕先生要来皊州城吗?” “城中有十余名兵士昨夜忽然便动不了了,我今晨派人去接的,现如今估摸着快到了。” “符将军去忙吧。”宛矜玥一路送着符广出了营帐。 “在想什么呢?”女子抬起手在男子的眼前晃了晃。 “没什么,是我鲁莽了,一股脑地和符广说了不少话,竟忘了栎阳府中的国师大人也是霞西人。”舒白端起没了热气的茶,一口饮尽,他渴得快冒烟的嗓子霎时间得到了缓解“幸好你及时提点了他。” “说是该说的,毕竟这里暂时是他说了算,主将多了解战况是好事。” “燕无是什么人?”此前二人在石洞中谈心互相交了不少底,唯独这燕无的事一点也没说。 宛矜玥面上露出了几分为难,这事说来可话长了,说不定说出来自己还会被怀疑脑子出了毛病。 “这事说来话长,既然燕无来了皊州,估摸着雪晴和阿凉也来了。”宛矜玥思虑着,要说也得抱着云媱和他说,这样看起来更有信服力。 “人不会丢,猫更不会,你昨夜几乎没合眼,趁现在我给你把风,你去歇息一会吧。” “那你晌午叫我,我到时候去找雪晴,换你补一会儿眠。” “好。”舒白随口应道,他搬了一个高脚凳子坐在了营帐门帘处,一边打着盹一边思虑着其他事。 一个不应该的想法不断冒出,钱天和死了,自己是不是有机会了。 男子轻抬起自己的右手,拍打了一下自己的面颊,还是多等等吧,这钱将军尸骨未寒,自己便这般胡思乱想真是有几分罪过。 午膳时分到了,舒白站在营帐中央,轻声叫喊着宛矜玥,女子微微转醒。 “开饭的号角声响了,好几日没吃过这正常饭食了,我们一道过去领饭吧。” “嗯。”宛矜玥迅速起身“燕无应该也到了,吃完饭我去找雪晴,你回来睡一会吧。” 舒白点头说好,和宛矜玥两人径直往炊烟袅袅的方向行去。 今日的饭食简单一点肉沫子都无,宛矜玥却吃得很香,放了盐的热饭热菜不知比山间那无味的烤肉好吃多少倍。 舒白也吃得迅速无声。 二人的狼吞虎咽和一旁怏怏的兵士比起来是那么的不一样。 燕无和雪晴刚一到皊州城便被符广领去了伤兵营。 “这些兵士并无大碍,多休息些时日便会好。”燕无指着那无法动弹的众人和符广说道“至于这一些都是被那火中之药误伤,服了解药不日便会好转,要是符将军这里解药用完了,我这里还有。” 男子从衣袖中掏出了个巴掌大的坛子,递了出去。 搜索 幻想 小。说 网 3W点7w X点o rg 阅读双鸯并最新章节 第124章 幻境 - 双鸯并 - 奚奴 两碗饭食下肚,心满意足的宛矜玥在这军营中寻觅起了符广一行人的(shēn)影。 一路打听之下,宛矜玥顺利地来到了伤兵营,雪晴的脸色不太好,人显得有几分饥瘦,燕无看起来也憔悴得很。 云媱?宛矜玥左看右看都没能找到那黑不溜秋的小家伙。 阿凉呢?她真想冲上去好好问一番。 理智控制之下,她还是面容和气的去到了一行人面前。 “燕先生一路辛苦。”众人被燕无救了命,却并无人喊他一句燕大夫或者燕神医,反而人人都称他一句先生。 “一切都是为了病人着想,再说了我一路行来都有马匹,也算不上辛苦。” “胞弟这段时间可还听话?在先生(shēn)边没给先生添麻烦吧。”宛矜玥嘴角上扬,眼神却冰冷,这笑看起来多少有些不(qíng)愿。 “苑小兄弟很是懂事。” “燕先生还有不少病人要瞧,我也正好有几句话要和胞弟说,就不在此耽误先生了。”宛矜玥转头看向了符广“符将军回见。” “回见。” 燕无继续蹲下,佯装查看伤兵的伤势,内心却在七上八下,也不知道那小丫鬟恢复神智后还记得几分? 宛矜玥连忙扯着雪晴走远了,行至僻静处,忍耐了多时的女子爆发了“阿凉呢?” 她的声音不大,可该有的凶狠语气一点不少。 “小……”雪晴连忙改了口“兄长,阿凉自几(rì)前便突然失踪了,我在梦溪县城中寻过她,并无结果。” “而且我感觉我的记忆好像少了一部分。” 宛矜玥看着雪晴的模样,的确是精神不济,也不知道自己不在的这段时(rì),燕无有没有对云媱做些什么。 又在伤兵营中待了两刻钟,燕无借口(shēn)体不适离开了。 他的心口有几分痛,本来充沛的神力也几乎抽干了。 那只胆大的黑猫,燕无想起云媱便难受,等他神力彻底恢复了,他一定要让这小黑猫好看。 打坐调息,又吸收了不少香火气息的燕无勉强觉得呼吸通畅了不少。 当神真是一点意思也无,杀个人都会引起天罚,他思虑着那被放回的小丫鬟,本来顺畅了呼吸顿时又有几分堵得慌。 再等等,等他的神力蓄满,到时候这世上就再也无人可以奈何他了。 忧心忡忡的宛矜玥,带着满脸愧疚的雪晴回到了符广的营帐,舒白此时正蜷成一团在角落中补眠。 细不可闻的一声声叹气飘入了男子耳中。 蜷缩的(shēn)体舒展开,舒白半倚在那席子上,而后便起了(shēn)。 男子从那小陶壶中倾倒了两杯茶水,他一边喝着茶水,一边将另一杯茶塞在了宛矜玥手中。 “阿凉不见了?”他瞧着那雪晴的面色,再望望宛矜玥的失神模样,大致知晓了这缘由。 至于更深层的原因,舒白猜不到也想不到。 “我想和舒大哥说两句话,你去营帐外走走吧。” “诺。” “燕无是霞西的神祇。”宛矜玥抬起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她有一种预感,这燕无之所以会出现或许根本就是冲着她的云媱而来。 舒白默默听着女子的话,除了时不时给二人满上茶水之外,并无其余动作,他听得很是专心。 “阿凉并不是一只普通的猫,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名叫云媱。” “我五岁那年,突然多了一段记忆,记忆中的我是霞西人,我那时很混乱,等我清醒过来我才明白了,那不是我的记忆,那是云媱的记忆。” “云媱那时候寄居在我的(shēn)体里,后来因为一场意外,她离开了我的(shēn)体,寄居在了我的长鞭里。” “再后来,长鞭被毁,云媱找到了一具黑猫的(shēn)体重新找到了我。” “之前在崤山西面的山洞中,我和云媱进到了一个幻境,幻境中说我和云媱在几百年前本来是同一个人,只是因为一些意外被神器割裂才会成为如今模样。” “至于燕无,在那幻境中,我和云媱未割裂之时一直是和他一起生活的。” “……” “……” 自从出了那石洞,宛矜玥很少愿意去细细回想这一切,她将语速放得很慢,她一点点的回忆着那尘封了几百年的记忆。 那种不合理的感觉越来越明显,燕无根本不想死吧。 “幻境是燕无所化?”舒白在心中默默梳理着宛矜玥所说之言,这燕无要么是脑子不好使,要么就是有所隐瞒,篡改了这段记忆。 “约莫是。” “燕无的真(shēn)是一条螣蛇?” “对。” “我师父的藏书中,有关于上古神祇的记载,虽只有寥寥数语,可我记得螣蛇并无预言之力,拥有预言之力的上古神是玄武。” 细细推敲之下,被就对燕无产生了怀疑的丫头此时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想——这燕无别有目的。 “这书还能找到吗?” “应该能,可我们得去一趟奚山,一来一回,得要不少时(rì)。”舒白轻轻啄着杯中的茶水“如果云媱在此期间被燕无找到,或许会有难以预料的后果。” 宛矜玥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下,四方桌上顿时多了一些水渍。 女子重重的叹气,她在思虑着云媱的去向。 “我今(rì)便启程去奚山,你和雪晴以梦溪县为中心四处找一找,切记,一定要提防着燕无。”舒白离开了高脚凳,径自收拾着自己的物什。 他的内心实在是受到了几分冲击,这能割裂人使其变为两个人的神器,一个活了不知多久的上古神祇……舒白勉强让自己面上平静,可他的心中早已乱做了一团。 何处一眼便能瞧见这梦溪县的全貌呢?赤兰山和安月山的山顶约莫是能的。 那高耸入云的两座险峰,寻常人哪怕借助工具也只能攀到半山腰,可要是灵活的猫却不一定了。 宛矜玥思虑着,云媱约莫会选择这样的地方,够高够险,并无人烟,还可以随时知晓整个城的状况。 “我们三人一道出发,就说去找黑矿,到时候你会奚山,我和雪晴去找云媱。” “好。” 支持(狂沙文学网)把本站分享那些需要的小伙伴!找不到书请留言! 第125章 阵法 - 双鸯并 - 奚奴 三人动作迅速地离开了皊州城,另一边的燕无却盯上了那伤兵营的众多士兵。 百人血阵,可以集天地灵气,燕无只想快速恢复自己的神力。 “燕先生。”符广远远便看见燕无一身劲衣,十分利落。 “符将军。”燕无站住脚,朝符广方向行了一礼。 “燕先生今日这么早便去瞧伤兵?”符广快行几步,到了燕无眼前。 “今日醒得早便早些过来了。” “我今日得了空,正好和你一道过去。” “好。”燕无面上带着浅笑,他微微落后于符广半步,迅速将腰前的锦囊收到了腰侧。 “先生,伤兵们近日的情况如何?” “还不错,那几十个四肢麻木的士兵后日应该就能如常行动了。” 到了营帐前,符广一手掀起了那门帘,一手做出了请的姿势。 “至于其余人,其实已经恢复如初了,只是这军中实在是没有多余的营帐。”燕无有几分尴尬地笑了笑“总之符将军可以安心,他们目前都很康健。” “我今日正是为了营帐之事而来,我原本就只是军中副将,官职并不高,只是这前线战况吃紧,太多人先后去世才将我顶了出来,暂代局面。” “当初搭营时,大家给了我个面子,分给了我个独立小营账,可是如今物资匮乏,我看大家还是不要分什么尊卑了,都用大通铺吧。燕先生也完全可以和我以兄弟相称,不必称我将军。” “符兄所言极是。”燕无听出了符广的意思,这军中的所有营帐都将重新分配,包括自己目前所住的。 没了独立的空间,这血阵可就难了。 燕无一边佯装把脉望诊,一边则观察着符广的动作。 和士兵谈心叙旧,了解着当时攻城战的详细细节……一直到了晌午时分,符广还没离开,燕无也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时机,收集百人的鲜血。 “燕老弟,辛苦了,这饭点都过了,和我一道去吃吧。” “符兄的事情解决了?” “我刚刚已经给他们分好队了,待会他们就会有大半搬出伤兵营。” “那是极好的。” 符广眼看着面前的种种都变得模糊,中了迷药的符广就这么向后仰倒摔去。 四周都是诡异的安静。 燕无连忙拿出腰间的锦囊,开始收集起了这众人的指尖血。 每人十滴,不能多也不能少,燕无的动作很快,整个人的精神高度集中着。 整整四刻钟过去,那瓷瓶终于满了。 收好瓷瓶的燕无从腰间另一个锦囊中取出了一锭香放置在手心,碾香成末,挥洒空中。 安静了许久的伤兵营重新恢复了喧闹。 “我这是怎么了?”符广感觉自己像是落枕了,一扭头这肩颈处便疼痛得慌。 “符兄刚刚说着说着话便睡着了,我本想把你搬到席子上的,奈何我自小没干过体力活,竟然没能拖动符兄。” 燕无一点慌乱也无,这众人一起睡了过去的确匪夷所思,可他只要今夜恢复了神力,大可将众人的记忆一同消除,永绝后患。 “符兄饿坏了吧,我们一同去伙房寻些吃的吧。”燕无一把拉起符广,迅速走出了伤兵营。 “阿凉~我回来了,阿凉你能听到吗?” 宛矜玥一步步地往上攀着那险山,一路攀行,一路大喊。 雪晴则紧跟她的身后,叫喊着,寻找着。 云媱听到了宛丫头的声音,她站在赤兰山巅,遥望着对面的安月山,密林掩盖住了宛矜玥的身影。 黑猫灵活疾驰下山,往安月山的方向奔去。 一直寻无踪迹的宛矜玥多少有些沮丧,如今这安月山已然寻遍了,要是赤兰山再无踪迹,她便不知该去何处寻找云媱了。 喵呜~ 是猫叫声,从山下传来的猫叫声。 “阿凉~” 喵呜~ 真的有猫叫声,不是幻听。 宛矜玥连忙跑下了山,果然瞧见了那熟悉的身影,还有那罕见的阴阳眼。 “阿凉。”宛矜玥一把把云媱抱在了怀里,又是蹭又是摸。 吃了饭填饱了肚子的符广一直被燕无缠着问东问西,二人就这么一直待到了太阳西偏,这搬营帐的事就这么被暂且搁置了。 因为他们已经没有多少材料用于制造篝火了,物资紧张的情况下,连夜搬营很不现实。 “多谢符兄解惑,我自小生活在山野间,对这世外之事一概不知,要不是今日符兄和我说了那么多,我都不知道这民间还有这么多讲究,军营中得注意之事如此之多。” “燕老弟不必客气。” “符兄早点休息,小弟要回住所收拾一番了,明日还要和大家一块搬营呢。” “回见。” “回见。” 那不过五步宽五步长的小营账中,燕无用七个石块粗粗摆了个守门阵,他将营帐中的席子枕头收至一旁。 竹制的狼毫笔轻蘸着那已然发黑的血,两刻钟的功夫过去了,那复杂的血阵终于成了。 十二根红烛整齐排列,燕无抬脚跨进了阵中,烛火燃起,盘坐好的男子开始念起了起阵语。 待到天将明之时,面色一直不佳的男子变得神采奕奕。 轻掐指决,这皊州城的众人皆忘记了那救民于水火的燕先生,但他们的记忆中都多了一个神通广大的上神大人。 关于上古神的记载在哪里呢? 舒白在那石室中望着面前的茫茫书海,他的心中竟生出了几分绝望。 这么多书,要是一本一本翻,自己也许能翻到死吧。 到底在哪一本书中呢? 舒白垂着头回想着,师父当时给自己讲这些故事是为了哄生病的自己,他反复回想了许多遍,也仅仅想起了那书的封面是那老旧泛黄的样子罢了。 泛黄的书,也约莫有一半。 舒白狠了狠心,开始在这书架前,翻看了起来。 苍茯在奚山待了很多时日,瞧见的第一个活人便是舒白,他眼瞧着这人进了木屋,左等右等却不见人出来。 夜半时分,苍茯翻窗进了木屋,空荡荡的地方并无活人痕迹。 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这木屋定有玄机。可他却怎么也找不到机关。 。 第126章 弑君 - 双鸯并 - 奚奴 天完全亮了,恢复了神力的他利用神识定位到了雪晴的所在处,也就是宛矜玥和云媱的所在地——梦溪城外赤兰山。 可燕无却没有直奔宛矜玥的所在地去,他一路北行,往栎阳府方向去了。 在神力的加持下,他不过花了半日功夫便到了栎阳府。 “殿下,今夜便是动手的日子了。” 那小内侍跪坐在冯承源的腿前,殷勤的给他捶着腿。 “要动手了?”冯承源斜倚在榻上,一旁的小方桌上陈列着不少时令水果,皆用那冰镇着,在这炎炎夏日吃起来甚是可口。 “殿下的登基华服都制好了,自是应当动手了。” “知道了,你回去复命吧。”冯承源面上并无几分喜色,倒是多了几分忧愁。 提线木偶,也不是这么好当的。 冯承源是贪恋富贵,可他也惜命。 随着这计划的一步步实行,他知晓自己早已没有了回头的可能,今夜,国师的人便会动手使景明帝悄无声息的死去。 自己很快便会是这崤东的皇帝了? 冯承源的心中升起了几分莫名的不安,太顺了,这一切都太过顺利了,从他偷潜回都、软禁诸王、再到清换官员……这整个过程实在是太顺利了。 国师府。 “五皇子最近如何?”沈昙手持一碧玉荷叶杯细细端详着。 “回主子,他还是老样子,白日里不好好吃饭,看起来总是闷闷不乐,还总是念叨着他想见敬妃娘娘。” “这栎阳府的大小官员有没有谁靠近过他的府邸。”那精致的荷叶杯被轻轻放下。 “并无,这栎阳府近日很少有官员相互走动。” “知道了,宫中可有异动?” “一切如常,今夜雪婵便会动手。” “下去歇着吧。”那葡萄佳酿倒入了碧色的杯中,一饮而尽。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小冬子跪坐在景明帝的床前,她手中拿着那素锦手帕,正给景明帝擦拭着手脸。 她的师父乐和则整日跟着摄政王殿下忙前忙后,虽尽心尽力,可依旧成不了心腹。 空荡荡的宫殿,当了皇帝又如何?一旦虎落平阳,又有几个人会对他真心呢? 给景明帝反复擦拭了数遍的雪婵有些累,她将锦帕随意扔在了铜盆中,转跪为盘坐。 背靠床沿的她,默默从怀中掏出了银铃。 那细小的银铃手串已有几分发黑,它到处都显现着岁月的痕迹。 这手串已传了几百年了,每一代雪云族长都用它保护着雪云族的子民。 自己真是个不够称职的族长,雪婵想起了自己和沈昙的初见,素衣白发,绯红色的瞳……真是个妖孽。 脸长得好看,嘴也会谈判,自己都不知晓自己究竟是图什么,就这么答应了男子的条件。 掌灯宫女踏入了宫殿,入夜了,可以动手了。 熠熠烛火中,雪婵收回了发散的心神,口中喃喃细语,手间轻摇银铃……原本安睡的景明帝突然开始急促呼吸了起来。 燕无在宫殿的主梁上静静瞧着,好似还不到自己出场的时候。 急促地呼吸并没有持续多久,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这床榻上的男子便彻底没了气。 “你在做什么?”是那少年的清朗之声。 本该紧闭的殿门被打开,本该在府中软禁的五皇子萧策好端端的站在了屋内。 和他一道的,还有二十余位老臣,十余位宫妃,皆瞧见了雪婵还未来得及收起的银铃。 雪婵被拿下,萧策大步向前探了探景明帝的呼吸脉搏,随即便大哭了起来。 他俯跪在地,口中大喊这父皇,活脱脱的孝子贤孙模样。 住在宫中的冯承源应声而来。 “二哥,你为何要杀父皇,父皇从小最宠你了。”萧策上前一把扯住了冯承源的衣袖。 “五弟这是说的什么话?”一直惴惴不安的冯承源今夜早早便上了床,却一直没能睡着。 “这个小内侍难道不是二哥的人?二哥处心积虑安插这样一个人在宫中多年,难道不是为了今日?” “策儿莫不是关傻了?红口白牙的便敢将这事随意诬陷给你二哥。”继后李氏将将踏入殿门,便瞧见了这般场景。 几乎所有的宫妃都比她这个正宫皇后早知道这事,那敬妃所出的孽种还正当着朝中重臣说着这些大逆不道之言。 “母后,今夜之事真的是二哥所为。”萧策满脸是泪,他一面哭着一面扑向了冯承源“既然母后不信儿臣所言,儿臣便证明给母后看。” 他一把扑倒了冯承源,张手便欲揭了冯承源面上的假皮,眼看就要成功了,那国师大人却赶到了。 不过轻轻一掌,萧策便离身飞起跌落到了一旁。 “简直是胡闹,身为皇子做事竟如此不体面。”沈昙一把扶起冯承源,将其塞到了身后“五皇子殿下要是觉得今夜之事有蹊跷大可找整个太医的太医过来查看,做事要讲证据。” 萧策没想到这国师能来的那么快,国师来了,当众揭下面具一事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我有证据。” 房梁上看够了热闹,燕无一跃而下。 他站在众人的中间,掏出了一方铜镜。“小人是这游方术士,懂些粗鄙之法,我可用这铜镜复原刚刚发生的一切。” 说话间,雪婵刚刚的一言一行便已呈现在了铜镜之上。 “而且,这位公子可不是你们的摄政王殿下。” 指尖轻弹,冯承源脸上的面皮脱落,一个五官和萧稷有五分像的陌生男子站在了众人眼前。 那面皮轻轻飞舞在众人眼前,殿中几十人皆看清了那面具。 沈昙则宛若被施了定身咒语,自燕无掏出铜镜的那一刻,他便已动弹不得。 这是一个实力可怕的对手,沈昙活了六十余年,第一次见到有如此神通的“术士”,好似真神现世。 “这……这怎么可能。”继后李氏连连后退,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如果一直以来,这二皇子就不存在,那自己的唯一依仗也就没了。 “五皇子殿下贤明有方,当为新皇。”屈智渊找准时机,俯跪在地,高呼出声。 诸位老臣紧跟其后。 搜索 幻想 小。说 网 3W点7w X点o rg 阅读双鸯并最新章节 第127章 天命 - 双鸯并 - 奚奴 燕无一直静静站着,他冷眼瞧着这大殿中上演着一场君贤臣明的虚伪戏码。 你来我去,数个来回之下,萧策终于“勉强”同意了众臣的提议。 一切仿佛都尘埃落定了。 “我不同意。”女子尖利的叫声传来,继后李氏此时颇为激动,用那吼叫之音掩饰着她心中的不安。 “陛下并未传位于你,自古立嫡立长,嫡子没了也轮不到你,玥王、溯王二人皆比你年长,那有幼子继位的道理。” “母后说的极是,要不策儿现在就派人去请三哥、四哥?”萧策将那请字说的极重,面上明明带着笑却让人不寒而栗,他知晓这女人在打什么主意,她不过是看上了自己的三哥没有母妃罢了,而且还是个短命的病秧子。 “请,当然要请。”李后话音依旧响亮,气势却弱了不知多少分,她终究有几分怕了。 “诸位老臣有何想法?”萧策笑着环视了四周。 “五殿下素有贤明,文韬武略皆胜于诸位殿下,老臣认为一个贤明之君才是如今的崤东需要的。” 听闻此言的李后简直怀疑自己的双耳,素有贤明?谁人不知这五皇子萧策是个爱玩爱闹的性子,现如今他空口白牙一说,就成了素有贤明,文韬武略了? “五殿下继位并无不妥。”正欲出言反驳的李后被诸臣抢了白,到了嘴边的话就这么生生被咽了回去。 “老臣也以为五殿下能成为贤明之君。” “臣附议。” “臣附议。” “……” “……” 一个又一个在场之人表了态,李后的脸色彻底白了,她平日里的最大依仗,她的父兄二人在如此场合竟然缺了场,这殿中之人恐怕早就是这五皇子的幕僚门客了。 “母后,您累了,多在宫中歇息吧。”萧策一个眼神,那殿中的宫女连忙扶着李后便欲回宫。 “不,萧策,你这个贱人,藏了这么多年,原来你才是最阴狠之人……”被钳制住的李后愈发不甘心了,她大吼大叫着被“请”出了殿。 “国师谌洛觊觎帝位,用妖术杀害了本王的兄长,又用妖术控制了不相干之人假冒皇室,意图不轨,即日起收押天牢。” 依旧不能动弹的沈昙一行人就这么被那宫中侍卫押了出去,一直到了天牢,他身上那种负压感方才消失。 诸臣一一告退,这殿中很快便只剩下萧策和燕无二人。 “多谢法师相助,不知法师可愿留在我朝?” “多谢殿下抬爱,臣自当尽心尽力。” “法师静待七日,七日之后,这崤东的就将有新国师了。” “臣多谢陛下。”这殿中的第三人已经魂归忘川,燕无这声陛下叫得令萧策喜笑颜开。 景明帝驾崩了,这举国上下皆要治丧七日,歌舞表演被叫停,这嫁娶之事也被叫停了。 快马飞驰着,这消息不过一日便传遍了整个崤东。 除了吃干粮和睡觉,舒白一直不停地翻看着那暗室中的书籍,他瞧得双眼发酸,翻得两手微颤……终于找到了那本册子。 【上古有四神,玄武宿夜、勾陈谌广、朱雀尚姜、螣蛇燕无……】 终于找到了,舒白连忙将这书揣进了怀里,不知今夕何夕的男子连忙出了暗室。 阳光明媚,木屋中十分敞亮,舒白一出来便看见了一个陌生的身影。 苍茯也一眼便瞧见了舒白,刀光剑影,匕首遇上了长刀。 两人一路打斗着出了木屋。 天高地阔,正是脱身之时,舒白长刀前挥,一刀砍在苍茯的左臂上,那飞出的匕首堪堪擦伤了舒白些许皮肉。 风影步起,舒白很快消失在了这山野之间。 身后并无追击响动,舒白连忙刹住了脚,他藏于灌木丛后,查看起自己的脚踝。 上次在水中受的伤还未好,此时那伤口再次裂开了,皮肉有几分翻白,血也流出了一些。 舒白撕了中衣的衣角,给自己简单包扎了一番,方才出了崤山,直奔梦溪县而去。 这消息已然传出去了多日,主上竟无半点回应,苍茯咬牙处理着这刀伤,斗大的汗珠从他的面颊滚乱。 景明帝驾崩了?前后脚从两个方向出了奚山的二人皆是有几分反应不及,官家不过不惑之年,这便驾崩了? 不同于舒白的简单疑惑,苍茯是在为那坊间传闻的另一件事诧异着,景明帝之死乃是国师所为。 他不敢多加耽误,立马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栎阳府。 天牢中,沈昙面容淡漠,他在那脏污的干草堆上盘坐着,身旁是他的小徒儿苍鸰,面前则是那娇小的雪婵。 “情形如何?”沈昙的话语极轻。 “今夜便能成事,到时苍茯会在城西接应我们,明天清晨便可出城。”身份已然暴露了的雪婵不再装作小冬子的声音,她恢复了她的本音——有几分甜腻的女童音,带着几分奶气。 “通知下去,把崤东这边的暗桩撤了,让他们以最快速度撤出崤东。” “主上何不等我等全身而退再做此想?” “不必。”沈昙语气坚决,雪婵应声称是。 那俊朗中带着几分仙气的不知名男子实在是太诡异了,沈昙知晓那男子的动机,在那种情形下,他出现的目的就是自己的国师之位。 新官上位,怎么可能不尽其所能拔除前任砸下的钉子呢? 沈昙回想着那日殿中,自己和那男子的对视,不过短短一瞬,他感觉自己的所思所想皆被对方看了个彻底。 燕无在沈昙所住过的国师府中游走着,这里有那俩丫头的气味,他满足地深呼着气。 自己已然是准国师了,等到这神像遍布崤东,那俩丫头的魂魄再强悍,自己也可以随意将其揉圆搓扁了。 夏日的荷花开得正好,燕无低头前倾,摘下了那池中最艳的两朵,是少见的并蒂莲。 男子的双手微微用力,这并蒂莲一分为二。 燕无一把将手中的莲花向后扔去,他高仰着头颅望向了天空,他的面上带着肆意的笑。 不就是天罚?谁说天命不可违? 。 第128章 登基 - 双鸯并 - 奚奴 那场和沈昙的博弈,将燕无从百人血阵中吸来的神力耗了六成有余。 而那剩下的三成多,是要留着在新皇登基大殿上显现一番的,他并无多余的神力去盯着沈昙在天牢中的一举一动。 烈日西斜之时,这天牢中出现了一只拳大的黑蜘蛛,它趁着守卫换班之际,偷偷地靠近着这天牢守卫的饭桌,黑色的绒毛触角轻轻触碰着盘中的食物。 动作迅速的蜘蛛,很快躲到了桌板之下。 “这饭菜今日怎么有些土腥味?” “强子你这是在家里吃惯了婆娘做的菜了,这公家的饭食本就不好吃,那厨娘都敷衍了事,咱也只能随便吃吃。” “这青菜没洗干净吧,凑合吃吧。” “……”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这桌上的饭食很快便见了底。 “行了,大家说笑好一会儿了,肚子也填饱了,赶紧干活吧。” 牢头一把将众人轰散了,这天牢的小角落再次归于了沉寂。 这是天牢的西南角,共有二十余间牢房,狱卒共有一个小队,连上牢头刚好有十二人。 天牢的主道上有重重机关,天牢外更是有重兵把守,这天牢中的狱卒就只负责定点巡查。 一刻钟的功夫过去了,一股极大的眩晕感传来,一个又一个的狱卒接连倒下了。 桌底的黑蜘蛛悄然爬出,它在牢头的腰间摸索着,很快便找到了那串黄铜钥匙。 “这蜘蛛成精了。”一个干瘦的男子最先发现了这牢中异样“蜘蛛精大爷,把钥匙给我好不好?我给您立牌位,日日孝敬您香火。” 男子的声音足够大,吸引了不少天牢中的囚犯向外观望。 “真成精了。” “这蜘蛛真大,我第一次见这么大的蜘蛛。” “……” “……” 沈昙看着眼前的女子,那净白的面上布满细汗,双颊的血色正在渐渐消失。 “成了。”雪婵一把接过那黑色蜘蛛背上的黄铜钥匙,转身递给了苍鸰。 银铃停下之时,那黑色蜘蛛也无了踪影。 木质的牢门被打开,三人正欲出行,沈昙却突然顿住了脚。 “将这钥匙给一旁牢中的囚犯。”苍鸰应声随手递给了离他最近的手。 三人匆匆外行。 他们精准地避开了天牢主道上的机关,一路顺利地到了天牢门口。 数把黑灰齐撒,沈昙御着轻功便出了这众多兵士的攻击范围。 苍鸰和雪婵则将身影隐藏在了天牢门后的阴影中。 “有人越狱了~”那天牢西南角的异动终于被察觉,外围的兵士连忙涌了不少进去。 局势越发乱了,苍鸰和雪婵连忙出了天牢,门口的守卫变少,突然出现的二人阴招频出,又是直踢腿间又是揪发戳眼,打了这兵士一个措手不及。 前后出逃的三人,都到了栎阳府西城的落脚点。 “主上。”苍茯的肩伤还未好,动手行礼的动作大了些,那伤口陡然撕裂,渗出了点点星星的鲜血。 自奚山回都,苍茯便及时联系了西市的暗桩,终于知晓这事的因果,他惊诧于这无名男子的能力。 雪婵自入狱那一日便开始利用虫蚁传递这诸多信息,正是那只蜘蛛王给苍茯带来了这沈昙的种种指令。 天牢中的守卫情况、主道上的机关解法,皆是雪婵靠着那牢中蚂蚁所知。 “无须多礼,该拿的东西拿到了?”沈昙知晓自己再无在崤东待下去的可能,他现在只希望自己可以顺利带走那书楼顶层“神书”。 “拿到了。” “那就动身吧。”听闻此言的沈昙舒了口气,四人连夜进了暗道。 天将亮之时,他们已然出了栎阳城。 新皇登基大典如期举行,萧策穿着那丹红色的华服,顶戴七珠金冕,乘着那软轿直上了那代表萧家皇室的祖庙。 萧策的双脚落地之时,一种浑厚的力量感源源不断地从他的双脚往上涌。 这种感觉,真是美好,美好得难以言说。 金色的朱雀神鸟在少年的背上跃跃欲飞,燕无抬眼便瞧见了自己昔日“故友”的遗容,自己当初要是认命了,也不过只能将遗容刻在霞西皇室的美衣华服上罢了。 小内侍的细嗓正大声宣读着那登基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我国肇基,国号大盛……天命其以景明七年七月二日,即皇帝位,自明年改为昊苍元年,仍用大盛国号,世难未艾,何敢苟安,所有守国之远图,经邦之长策。 景明七年七月二日。】 鬼节在七月,七月和五月一样被世人认为是不祥之月,自大盛朝以来,从未有皇帝在七月登基,萧策是第一位。 对鬼神之事一直疑多于信的他偏偏要在七月登基。 ------------------------------------- 舒白找到了典籍,他和苍茯正面起了冲突,他伤了苍茯。 苍茯回都发现这天已然变了。 苍茯启动了天牢中的暗卫,救出了沈昙和雪婵,他们被迫回了霞西。 燕无继位国师,全国各地大兴土木,建造了燕无的神像。 燕无想要恢复神力之后再对云、宛二人下手。 神力恢复之前,舒白和宛矜玥借着典籍推断,成功推出了燕无的目的。 恢复了神力的燕无成功拔除了沈昙的势力。 这一单元的结局: 钱天和身死,皊州城成了燕无的信仰地,燕无盯上了沈昙,沈昙身份被揭穿。 冯承源被推翻身死,景明帝被害身亡,燕无扶持五皇子登基,他则代替沈昙成了国师。 宛矜玥悲伤于钱天和的横死,被燕无(靠着民众吸收了大量信仰之力)控制了心智。 燕无想要将云媱的魂魄控制在阵法中,让她生生世世不可与宛矜玥的魂魄相融。 云媱被舒白所救,一人一猫开始亡命天涯。 沈昙无奈回国。 马球赛规则:两个石莲花座的木制球门高约丈余,分置球场东西两侧,比赛分左右两朋(队)进行,有守门员。宫中乐队在两廊设有鼓乐,双方球门旗下,还各有五面战鼓,马尾都要打结。位尊者开球,球门两侧置有24面绣旗。东西方向下放置空旗架,击入一球,称为得一筹,两个持红旗的卫士大声唱筹,在该朋的旗架上插一绣旗,表示得筹。得筹人要下马称谢,每三筹暂停比赛。比旗数决定胜负。 单、双球门规矩不同。 马场陪打小丫头:莫真、莫巧、莫洁、莫令 搜索 幻想 小。说 网 3W点7w X点o rg 阅读双鸯并最新章节 第129章 云散 - 双鸯并 - 奚奴 “肃静。”是刚刚宣读继位诏书的小内侍,他的声音极具穿透性,场上的私语声顷刻散去。 “今日,是朕继位的第一日,上天突降异象,是为了提醒朕,这江州将有大旱。”萧策面容笃定,语速不急不慢。 “朕已知晓此事,乌云可以散了。”“散”字一出,这原本黑如暮夜的天立刻重归晴好。 “吾皇圣明。” “吾皇圣明。” “……” 接二连三的官员跪了下去。 工部左侍郎李安志颇有几分不甘心,刚刚那是多好的契机啊,要是这乌云一直不散,这坊间流言一起,自己便可以打着替天行道的名号拥立三皇子登基,真是可惜。 礼部尚书李鸿云则必自己儿子沉稳得多,他在李安志忙着撺掇众臣之时便一直观察着萧策的一举一动。 不过是那方士的一声耳语,萧策便由悲转喜,这黑沉沉的乌云也随即而散,这方士约莫不会是什么寻常人等。 翌日,这宫中便传出了消息,封方士燕无为国师。 赤兰山中,宛矜玥快速翻看着那破旧泛黄的书籍,这其中果然记载了不少上古四神之事。 【上古有四神,四神各有神通,玄武宿夜能知今生、晓来世,勾陈湛广可控阴晴、造风雪,朱雀尚姜擅构幻境,螣蛇燕无则以操控百虫见长……】 将书一把翻到中间的宛矜玥瞧着这众人的本领,幻境中的燕无有预言之力,按照燕无的说辞,那幻境也是他在受天罚之时设下……四神之能,燕无最少占了三个。 幻境中,尚姜看上了燕无的神力……也就是说,燕无要是有了其他神的本领,很可能是因为他弑杀了他们。 舒白紧挨着宛矜玥站在一旁,只是粗粗知道些许因果的他并未得出什么有效结论。 一回头,他便瞧见这女子面上的表情越来越丰富,从微皱眉头到面部扭曲再到豁然开朗。 “我们再去一趟霞西吧。”虞西山,宛矜玥总感觉这虞西山上一定会有关于燕无的蛛丝马迹。 本来专心偷看女子的舒白霎时间被这话音吓了一跳。 “我会将你送到瑾州和青兰汇合。”宛矜玥转头看向了一旁的雪晴,那丫头最近精神一直不太好,总是一副怏怏模样。 “诺。”雪晴勉强提起精神,回应着宛矜玥的话。 两人皆有轻功,虽然带着云媱多有不便,可躲过两国边关守卫径直翻过崤山跨境却也是没什么问题。 东边晴空万里,西边白雪皑皑……穿着那单薄之衣翻山越岭的二人一猫皆被眼前的场景吓傻了。 霞西不是四季如春的吗? 另一边,一路躲藏着赶回了霞西的沈昙一行人则显得淡然多了。 沈昙坐在那马车中,听着车轮碾压厚雪的声音“今年的雪季又提前了?” “回主上,今年六月二十六便下了第一场雪。”苍茯坐在马车前室当起了车夫,他的声音很低,听得人有几分压抑。 “情形如何?” “不太好,棉花和各色木炭都不太够。” “去年的雪季是七月十四吧?” “是。” “足足提前了那么久。”沈昙的脸上尽是失意,他想起了那逃走的丫头,又算了算她的年纪,等到她及笄,这霞西的雪季恐怕就要提前到三月开始了,到那时的霞西又能有多少子民仍活着呢? 阿嚏~阿嚏~一声又一声喷嚏声响起,舒白和宛矜玥皆被这天气冻得不轻。 “我们退回江州城置办些衣物吧。”舒白的鼻头冻得发红,耳朵也有几分疼痛,他说话的声音也变了,有些瓮声瓮气。 本就有此意的宛矜玥连忙点了点头。 双腿被冻得发僵,两人互相搀扶着勉强翻过了崤山。 阳光明明已经照在了两人身上,可他们还是有几分抖。 “我帮你搓搓手吧。”舒白的声音还有几分颤抖,他转头看向了宛矜玥“被雪冻上了的手脚得要揉搓一番才会恢复得快。” 宛矜玥闻言递出了自己冻得通红发紫的双手。 两人坐在那山坡上晒起了太阳。 大手轻轻触碰到了小手,两人的手皆没了多少知觉,不像是手触碰到了手,仿佛似那杯盏碰到了另一个杯盏。 男子动作柔和迅速,不过一会儿功夫,两人僵直的双手渐渐恢复了知觉,舒白连忙收回了自己的手。 “宛姑娘可以自己用揉搓一下脚,这样你会好受些,我不会乱看的。” 舒白立马侧过了身子,将自己有几分发红发热的脸颊藏在了骄阳照耀下的影子里。 宛矜玥轻轻抽开了自己的鞋履,脱下了袜子。 冰冷得发硬的布料离开了她的双脚,那带着几分体温的双手包裹了那僵直的双脚。 云媱一直躲在宛矜玥的怀中,冷是冷到了,可她厚厚的毛发保护了她。 阳光照耀下的黑猫甚至有几分热。 又过了两刻钟,手手脚脚都恢复了知觉的两人带着云媱下了山。 日暮时分,他们到达了江州城。 “你觉不觉得这石像有几分熟悉?” 宛矜玥怀里抱着云媱,她看着这勉强有个五官的石像,心上不断涌上一股熟悉感。 这粗糙的神像实在是看不出什么,本准备说不知道的舒白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说,这石像有没有可能是燕无?” 舒白顿了顿,围着石像走了一圈又接着开口道“毕竟他此前在前线救下了不少人,别人给他立座石像也不算奇怪。” “这位大哥,这石像刻得谁啊?”舒白随意拦下了那过路的货郎。 “上神啊,上神你都不知道?不是崤东人?” “我兄弟二人是这山中的猎户,生活山野,平日里甚少下山,敢问大哥这是哪位上神?可有名号?” “上神就是上神,哪有什么名号,小兄弟我看你面善,这木刻神像我便宜卖你,给你抹个零头。”那货郎径直从那货担中掏出了一木刻神像,五官依旧普通得难以辨认。 “那就多谢大哥了。”舒白打开钱袋,数了二十文钱给了货郎。 一直在一旁安静瞧着的宛矜玥接过了舒白手中的木刻神像,和她记忆中的丰神俊朗并无一点相似。 搜索 幻想 小。说 网 3W点7w X点o rg 阅读双鸯并最新章节 第130章 风雪 - 双鸯并 - 奚奴 “买棉花?棉绒布?”那布庄掌柜瞧着这面前的两个后生,满脸皆是不可思议,这三伏天竟然有人买这些?脑子没毛病吧? “掌柜的,家母有痹症,一到梅雨天便有几分行动不便,我兄弟二人只是想为家母做一些保暖之物,减轻家母的病痛之感。”反应过来的宛矜玥连忙编了一连串的慌。 “这年头,想你们兄弟这样体贴老娘的可少了,等着,我去库房给你们找找。”那肥头大耳的掌柜亲自去了库房,搜找着去年冬天的存货。 掌柜刚一转身,宛矜玥便一脸得逞模样,她冲舒白眨了眨眼,脸上多了几分俏皮神色。 “这些东西我也不要你俩钱了,冲着你俩的孝心给你们了。”掌柜手中拿着那湖蓝色的布包,径直交给了宛矜玥。 “多谢掌柜的,祝掌柜的生意兴隆。” 喜色挂在面上的二人刚一回到客栈便被这布包中的物什惊呆了。 “这……”宛矜玥反复拉扯着那鹅黄色的棉绒布,竟只有一尺宽两尺长?做成衣服约莫只够做两个袖筒。 一包袱的棉花也不算多…… 舒白倒了两杯茶水,面色比起宛矜玥则如常了许多“你和掌柜的说要用棉布做护膝只用,这布料在他看来便是足够了。” “这做成衣物也就够云媱穿吧。” 舒白闻声看向了黑猫,他噗嗤轻笑,心中却有万般思绪。 他毕竟是男子,这黑猫却实打实地是个姑娘家,舒白回想着以往的相处,自己好像抱过这黑猫许多次……还喜欢乱揉一通…… 有朝一日她恢复了人形会不会觉得自己轻薄了她? “我看我们明日还是再去市面上问问,实在不行就去收几张皮子,再不行我们就去当铺瞧瞧有没有人当了冬日的狐裘大衣。”宛矜玥一边喝着茶,一边继续说着。 女子的话音落了许久,可男子的回应却迟迟没有。 “舒白?” 男子应声回神。“就照你说的办吧,我先回屋了。” 舒白将桌上拆散的包裹收好,便推门而出。 云媱趴在地上,肚子有些咕咕叫,一直大大咧咧、粗心有加的黑猫摇了摇自己的尾巴。 她的口水已有下滴趋势,馋了的黑猫满脑子都在想要是有香喷喷的烧鸡吃该多好。 又折腾了一日,两人总算买齐了这御寒衣物。 “雪地茫茫,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买些干粮吧?”将将走至客栈门口,拎着大包小包的舒白突然想起了这雪天要是打不着猎可没什么野果可吃。 “你去买吧,顺带给云媱买些鱼干。”宛矜玥接过舒白手中的大小包袱,径直上了楼。 还得买把弓箭方便打猎。 舒白一边思虑着,一边大步走向了集市。 第二日清晨,备齐了一切物件的二人一猫再次踏上了路途。 穿上了小夹袄的云媱有几分圆滚,鹅黄的小夹袄穿在混黑的猫身上有几分滑稽。 宛矜玥一边给自己套上厚衣,一边偷偷嘲笑着云媱的装扮。 “日落了,我们得行快些,找个落脚地过夜才是。”舒白将那新买的弓箭背好,转头提醒着正和云媱打着雪仗的宛矜玥。 “走吧。”宛矜玥拍了拍手,掌中的细雪纷纷落下,这雪真是干得紧,捏成团都费劲。 那鹅黄色的夹袄限制了灵活地黑猫,她蹦跳着向前走去,宛丫头真是学坏了,好好的大家闺秀现在还学会欺负猫了。 不就是欺负猫爪不能捏雪球吗? 真以为我玩不过你,我要是用后爪冲你撩雪能给你撩哭,哼。 雪中的树枝有几分湿气,这样的树枝当柴烧烟子便大了些,这只够三人勉强横躺的小山洞中顷刻间便充满了黑灰色的烟。 一阵接一阵的大风刮过,这本就不大的篝火险些被扑灭。 “这是什么鬼天气?”宛矜玥紧紧抱着云媱瑟缩在石洞的角落里。 “把火灭了吧,今夜估计有大风雪,我们吃干粮凑合一晚吧。”舒白掏出了包袱中剩下的两件大氅。 他在石洞上摸索,勉强将这大氅固定在了石洞口。 “这样兴许能暖和些,也能抵挡住半夜的风雪。”整个石洞因为无光变得漆黑异常。 舒白瞧不清洞中情形,他只好摸索着这石洞壁勉强虚靠着。 “吃点馍吧。”女子清丽的声音响起,舒白应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他上下左右轻轻晃着,手都举酸了的舒白总算是拿到了那白馍。 咔嚓咔嚓的声音有规律的出现着。 “吃完便早些睡了吧,也许明早起来这风雪便停了。”舒白将这白馍掰成了七八块,一口一块的他很快吃完了那白馍。 “以前霞西不是这样的。”宛矜玥吃得很慢,她的手中拿着半块馍轻声说道。 “原来的霞西一年四季都是一般模样,树永远是绿的,各色的野花总也开不尽,要是不数着日子很容易忘记年岁。”宛矜玥空闲的手轻轻抚着云媱的头。 她和云媱是同一个人,自从知晓了这一点,宛矜玥的心中有种说不上的感觉,那些陈年的模糊记忆愈发清晰了起来。 “或许我们此次能找到答案,这霞西近百年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着燕无,只要找到了当年的真相,说不定我们便能知晓解决一切事的答案。”一直静静听着的舒白终于开了口。 “说不定还能找到这气候异变的缘由。”宛矜玥一边嚼着馍,一边轻声回应着舒白。 舒白裹着那狐裘披顺着石洞边缘躺了下去,这石洞还算平整,后脑勺一凉的舒白努力适应着这冰冷的触感。 吃完了馍,宛矜玥也摸索着石洞的另一侧边缘躺了下来。 她的怀中抱着云媱,那黑猫的温暖着她的双手肚腹。 风雪夜中,二人一猫进入了梦乡。 刺眼的白光,舒白刚一轻移大氅,便瞧见了那刺眼的白光。 那堆在洞口的深深白雪也趁着这一时机往洞里挤了又挤。 “今日能走吗?”宛矜玥转侧躺为坐卧,她收了收自己的双脚,避开了那冰冷的雪。 舒白随手抽了一支羽箭,轻轻插入了雪中。 “约莫是走不了了,这雪足有及膝深。” 搜索 幻想 小。说 网 3W点7w X点o rg 阅读双鸯并最新章节 第131章 战机 - 双鸯并 - 奚奴 舒白又将大氅挂上了石洞口挡风,仅微微留了一个缝,亮得刺眼的白光透过那细缝照了起来。 寒风呼啸,舒、宛二人就这么在洞中又待了一日。 偌大的宫室中,空荡得有几分吓人。 沈昙披着大氅,坐在书案前瞧着奏章,他的脚边是那不过冒着点点星火的暖炉。 好似有风刮过,一个黑影出现在了沈昙眼前。 “情形如何?”沈昙并未抬头,他一边说着一边仍在翻看那厚厚的奏章。 “东边的人撤出了大半,没撤出来的基本都被抓起来了。” “把雪蛮召回,让他迅速带兵退出南洺,三日之内我要瞧见他人。” “诺。”苍茯应声退下。 心中思绪万千的沈昙搁下了笔。 他的左手微微扶额,双眉紧蹙,一副出神模样。 能使场景重现的术法,那压迫得人喘不过气的强悍力量……这个突然冒出的燕无的实力实在是可怕得紧。 沈昙布置了多年的暗桩在这样的人面前不可能不暴露。 所以当沈昙留在崤东的各色暗桩被清理时,沈昙一点也不意外,可饶是提前知晓,这么一张布局多年的暗桩网,不是想撤便能撤的。 更何况现如今已经到了两国停商期,没有行商掩护,这人便更难撤回了。 撤回了大半,剩下之人不可能全是一字不言的硬骨头,霞西现如今的困境恐怕是瞒不住了。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未雨绸缪。 修长的手指轻敲着木质书案。 “弓箭手准备。”刘骁一声令下,那传令兵高举彩旗打出了对应的旗语。 男子的右手高举,随着刘骁的小臂弯曲,那包裹着药粉的羽箭纷纷飞往了皊州城头。 城前黄沙漫天,锣鼓齐鸣,雪蛮在一里外的营地中鼓捣着他的新药。 他每日都在研究各色奇药,和药草、医方打交道。 尖利的鸽哨声,带有节奏的鸽哨声,雪蛮听见这声音便放下了手中的药杵,是主上来消息了。 那矮小的身躯快步走向了营帐门口,他轻轻掀开布帘,一只浑身净白的红嘴鸽便被连着鸽笼扔了进来。 霞西士兵都知晓,雪蛮大人的营帐是绝对不能乱进的,那接收信鸽的小兵只好用这种方式。 【三日内速归京,主上召见】 雪蛮打开了随身所带的一个黄色竹筒,里面有不少红色粉末,当那粉末碰上了纸条,那纸条很快便化作了阵阵白烟。 他抬头环视了一圈四周,那木柜中有大半都是他这段时间收集的南洺药草,抽屉里也有许多新制的药,这些还未来得及试疗效。 若是要将这些东西全部带走,三日时间实在是太赶了。 刘骁在前方打仗,今日正是逃脱的好时机。 雪蛮深呼了一口气,忍痛决定放弃这营帐中的部分物什。 营帐门口的布帘被掀起,雪蛮对着门口士兵轻声耳语。 再次回到营帐中的他找了一个大布包,将各色草药统统拢在了一起,至于那抽屉中的瓷瓶,他一样勉强拿走了一瓶,余下百十瓶统统扔下了。 他挎着那大大的包袱,一步步往后退着,他从袖中掏出了火折子,轻轻一吹,径直扔在了那木案之上。 那是夏日的午后,烈日下的守卫多少有些松懈。 “走水了。” 有些困倦的守卫霎时间清醒了过来。 他扶了扶自己有些歪斜的头盔,连忙跑向了那黑烟方向。 “那边也走水了。”这不大的军营中四面起烟,众人慌慌乱乱的四处奔着。 却没发现这军营中的雪蛮一行人正悄悄减少着数量,明明一直在帮忙救火的友军到了火灭之时早已走出了军营,不知去向了何方。 栎阳府中,整个街道上到处都是那身穿黑袍的龙牙卫,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国师就如此笃定?”萧策坐在书案前,眼中有着几分戏谑,之前的国师是霞西的皇帝?这消息实在是有几分可笑,萧策对燕无的拷问能力充满着怀疑。 “臣肯定。”燕无面上带着浅笑“这是细作的供词。” 萧策身后的小内侍连忙上前,将燕无手中的物什双手呈在了萧策眼前。 他细细翻看着,面上的戏谑立即收起了几分,这又长又厚的供词中,透露出了霞西国的惊天秘密。 那个四季如春的桑蚕王国如今正面临着一年比一年长的雪季。 怪不得每年霞西都有大半年时间和其余国家停止了通商贸易,这上好锦缎的年产量也一年比一年低。 燕无眼瞧着萧策的反应,心知这小皇帝早已望见了这其中的关键之处。 “陛下,臣还了解到,四五年前这沈昙便开始在霞西鼓励民众种植棉花,可还是有很多人不愿意砍伐那种了多年的桑树,整个霞西国库近年来已经被这雪季掏空了。” “燕爱卿不愧是国之重臣,做事详尽细致。”萧策的面上带着笑,他已然嗅到了几分不寻常的味道,漫长的雪季过后,整个霞西必然会缺食短粮,而崤东国库富足,自己十分有望一举拿下霞西。 将国土扩大了两倍,这样的丰功伟绩足够使自己青史留名了。 “是陛下英明,独具慧眼。”燕无嘴上说着那漂亮的恭维话。 “爱卿是从什么时候便知晓那谌洛便是沈昙了?” 高兴之余的萧策可不糊涂,要是燕无早早便知道沈昙的真实身份,为何如今才说? 要是一开始他便告知,自己也不会那么轻易地便放弃了追击越狱的沈昙一行人。 “臣昨日才知。”燕无面色坦然“臣近日来设下了法阵,是为了搜寻着国中对陛下不忠之人。” “这沈昙在崤东布下的细作自是对陛下不忠之人,臣是通过审问他们得到的消息。” “这法阵就没揪出其他人?”萧策轻轻敲着桌案,他的双眼则一直紧盯着燕无的眼。 “自是有的,朝中同僚,微臣无权自行处置。”燕无又从袖中掏出了一本册子。 那小内侍连忙将这写满朝中官员姓名的物什呈到了萧策面前。 李鸿云、李安志的姓名不出意外的出现在了那册子的头一页。 。 第132章 召唤 - 双鸯并 - 奚奴 这姓李的老匹夫还没死心?萧策不过瞧了一页便将册子收进了自己的衣袖中。 “爱卿近日辛苦了。” “臣不辛苦,陛下事务繁忙,微臣告退。” 萧策随意摆了摆手,燕无连忙退了下去。 雪终于停了,舒白透过那细缝瞧着洞外的情形,那雪又经过一夜的积攒,已然到了齐腰深。 这大氅已往洞内凹陷了许多。 “雪停了?”是女子柔声的问询。 “停了,但这雪深达腰处,约莫有些难行。” “这洞内可有木板?” 舒白翻了翻包袱中,好像是有几块巴掌宽的小木板。 “好像有,当时我去医馆买药顺带要的。” 这茫茫雪原中,一切物什都有些难寻,要是不甚摔伤了手脚,在这样的雪原中是难以寻到合适的木板用于固定的。 “找到了。” 舒白翻出了那数块木板,递给了宛矜玥。 女子拿着那粗糙的厚木板子放在脚板上比了比,这木板比鞋底大,自己的想法或许可行。 “我们用布条将这木板绑在鞋底上吧,这样可以防止鞋履被雪沾湿,这木板纹路有些粗糙,说不定还能让我们在这雪地中走得快一些。”女子说话间便开始动作,不一会儿功夫,她的双脚上便绑好了木板。 舒白学着宛矜玥的模样,也绑好了木板。 “我先去试试。”舒白说话间便掀开了大氅走了出去。 效果出奇得好,踩着木板走在雪地间下陷的速度变慢了,这木板宽出的边缘保护了这棉布鞋履,使其免受了雪水的浸润。 “这木板真是神奇。”走了一圈的舒白,双颊都被冻得通红。 男子快速收拾着大包袱,女子则背起了小包袱,至于那黑猫自是在一旁等待着二人动作。 “云媱。”女子轻声一唤,那黑猫便奔入了宛矜玥的怀中。 运气颇好的二人再未遇见风雪,他们在雪地中一路往西南方向行去,直奔着此行的目的地——虞西山。 天边泛起几丝灰黑,这终日瞧不见太阳的天就要黑了。 “那边有块巨石,说不定夜间能挡挡风雪。”宛矜玥的双臂酸得难受,她勉强甩着脖子用头指引着那巨石方向。 “是个不错的地方,这天就要黑了,此处雪不算深,说不准能找到些干柴,要是运气好,说不定今晚便不用吃干粮了。”两人转了方向,齐齐朝着巨石行进。 那巨石有几分斜倾,遮挡住了部分飞雪。 宛矜玥一脚踏入了那无雪的空地,她轻轻碰了碰云媱,那黑猫乖顺地跃了下去。 “我去附近走走瞧瞧,天全黑之前一定会回来。”舒白解了身上的大包袱递给了宛矜玥。 “好,那你注意安全。” “我会小心的。” 宛矜玥解了脚底处的木板,用那木板将空地四周的雪清了清,原本只够两人侧躺的空地被扩大。 女子的双手都有几分发红,关节处更是红得有几分肿。 她的双手都有几分发麻,晃神之间那木板上的倒刺已然刮破了女子的手指,鲜血滴滴下落,落在白雪上有了几分梅韵。 很轻微的疼痛传来,宛矜玥抬起自己的右手,那食指被木板刮出了一个一寸有余的大口子。 嗅觉灵敏的黑猫闻着那血腥气一下窜到了宛矜玥面前。 “不过是个小口子,我找点金疮药抹一抹,明日便好了大半了。”宛矜玥一边说着话,一边翻找着那装药的小包袱。 金疮药又不是神药,还能一夜间让这皮肉长好不成?云媱一边腹诽着一边轻轻舔舐起宛矜玥的手指。 瓷瓶将将找到,宛矜玥心中便升起几丝莫名之感,她好似听见自己耳边有其它女子的声音。 自己莫不是被冻傻了?她一边抹着药,一边晃着自己的脑袋。 哪有什么女子的声音,不过都是自己一时的幻觉罢了。 “今日我们加餐,吃烤兔。”舒白后背上背着些许木柴,手中则拎着三只花色各异的野兔。 “这儿的雪浅了许多。”宛矜玥收起自己受伤的右手,她将两个包袱都紧靠在了巨石底部。 舒白一边处理着野兔,一边回道“幸亏这儿的雪浅,不然我们今夜恐怕只能在树上过夜了。” 男子将野兔身上的箭支小心取出,放到了一旁,还不知道要在这山林中待多久,这箭支还能用便多凑合两次吧。 宛矜玥一手拿起那半干半潮的枯枝,一手拿着火折子,安静的入夜时分,正准备生火的丫头再次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女子声音。 很模糊,她怎么也听不清。 “你说什么?”宛矜玥不自觉地便脱口问道。 ------------------------------------- 风雪天过去,舒二人一路踏着雪去到了虞西山。 他们花了一天一夜,终于走到了虞西山。 路上宛矜玥被树枝刮伤,结果缺意外感应到了一些熟悉之感,两人靠着混合的血找到了尚姜的最后一丝神识。 知晓了部分事实的二人推断出了燕无的目的。 燕无先杀了玄武,再杀了谌广,最后杀了尚姜。 这一单元的结局 钱天和身死,皊州城成了燕无的信仰地,燕无盯上了沈昙,沈昙身份被揭穿。 冯承源被推翻身死,景明帝被害身亡,燕无扶持五皇子登基,他则代替沈昙成了国师。 宛矜玥悲伤于钱天和的横死,被燕无(靠着民众吸收了大量信仰之力)控制了心智。 燕无想要将云媱的魂魄控制在阵法中,让她生生世世不可与宛矜玥的魂魄相融。 云媱被舒白所救,一人一猫开始亡命天涯。 沈昙无奈回国。 -------------- 马球赛规则两个石莲花座的木制球门高约丈余,分置球场东西两侧,比赛分左右两朋(队)进行,有守门员。宫中乐队在两廊设有鼓乐,双方球门旗下,还各有五面战鼓,马尾都要打结。位尊者开球,球门两侧置有24面绣旗。东西方向下放置空旗架,击入一球,称为得一筹,两个持红旗的卫士大声唱筹,在该朋的旗架上插一绣旗,表示得筹。得筹人要下马称谢,每三筹暂停比赛。比旗数决定胜负。 单、双球门规矩不同。 马场陪打小丫头莫真、莫巧、莫洁、莫令 。 第133章 真相 - 双鸯并 - 奚奴 “会不会是尚姜?”宛矜玥面带疑虑地看向了舒白“就是那书中记载的上古四神之一,在燕无制造的幻境中,尚姜出现过,她的确是女子。” “她的能力是制造幻境?”舒白也开始回想那瞥过数眼的古书。 “对,你说这虞西山会不会存在尚姜留下的幻境。” “很有可能。”舒白抬起手边金黄的烤兔,大口咀嚼了起来。 篝火燃了一夜,那火将熄之时,天也亮了。 宛矜玥翻身坐起,她望见那狐裘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燕无在说谎,那他之前的封印又是谁所下?尚姜吗? 解封印的关键是我和云媱的血,那这次召唤出尚姜幻境的也是血吗? 她一边抚着云媱柔顺的毛,一边思索着。 喵呜~女子的手有些发冰,云媱直觉得自己的脊背出有几分凉飕飕的。 舒白也醒了,他动了动自己僵直的身子。 “趁着这里还有些柴火,我们把昨夜剩下的那只兔子烤了吧。”男子说着话便披着杂灰色的狐裘走向了雪地。 一只羽箭的黑色箭尾直冲着天上,舒白在那羽箭之下挖出了昨日未吃的野兔。 云媱想起了昨夜的美味,不自觉地便伸出了粉嫩的小舌舔了舔自己鼻头。 湿柴遇上了明火,黑烟一阵阵上飘,没有太阳的日子,无从判断具体时刻。 吃了烤兔,二人一猫再次上了路。 虞西山前,他们停住了脚步。 “媱,现在可能需要一些你的血。”宛矜玥低头看向了黑猫,舒白则从衣袖中掏出了一把匕首。 云媱昨夜自是听到了舒、宛二人的对话,她十分乖顺地伸出了自己的右臂。 锋利的刀刃轻轻切开了皮肉,滴滴鲜血迅速下淌。 宛矜玥拆了自己手上的布条,用力握拳,那本就没长牢的血痂被撕扯裂开。 【你终于来了】宛矜玥这一次终于听清了那陌生女子的话。 原本被冰雪覆盖的虞西山顷刻间变为了一片绿色,宛矜玥甚至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蛙鸣蝉声。 “舒白。”宛矜玥环视了四周,发现这里除了自己和这孤山,什么也没有。“云媱。”她又开口唤了唤,没有任何回应。 她的脚步开始慌乱,一步又一步,她看清了自己眼前的世界,这是几百年前的霞西。 【跟随我,你便会看见答案】 刺眼的白光闪过,宛矜玥去到了那陌生的地方。 广袤的草原之上,有一顶素白的圆形帐篷,悠扬的乐曲从那帐篷中传出。 宛矜玥的双脚开始不受控制,她快步行着,不一会便到了那帐篷跟前。 “宿夜兄的小日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消闲。”是燕无的声音。 宛矜玥还未反应过来,她的双手便已掀开帐篷的门帘,她的双脚便已前跨走了进去。 这异动之下,宿夜的琴声骤停,燕无也扭头望向了门帘处。 “这夏日里怎会有如此大的风,这门帘竟掀得如此之高,真是罕见。”是宿夜的声音,他十分淡定。 “的确罕见。”燕无微微一笑,端起了酒杯。 宛矜玥急速的心跳开始放缓,原来他们瞧不见自己。 女子轻轻后退,斜倚在了一旁的书架上,琴声再起,却不再悠扬,多了几分忧愁之意。 宿夜的皮肤很白,面容也有几分秀气,和燕无的稳重俊朗完全不是一种风格。 “宿夜兄最近没有什么有趣的预言吗?” “并无。”宿夜面容十分漠然,他好似只关心自己指下的琴。 “是宿夜兄从不关心预言是何吧?宿夜兄也从不关心这世间,甚至不关心自己的生死。”燕无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他紧紧盯着面前之人。 “你我已经活得够久了。”刺耳的声音响起,好似那银钗划过了刀锋,琴弦忽然断了。 “哪有人嫌自己活得久的?也就宿夜兄整日不想当神,想早些解脱,进入轮回。” “你我世间并无牵绊,活再久也不过是重复那每日光景罢了。” “如此说来,宿夜兄要是因谁而死,反而要感激谁了。”燕无轻轻拎着酒壶,往二人的杯子中斟满了酒“叨扰了多日,我今日也该回我的虞西山了,这杯酒就当做辞行吧。” 宿夜忽然看向了一旁的书架,他微微一笑,饮下了那酒。 他在冲自己笑?宛矜玥刚刚平复的心又猛然跳动了起来。 “今日一别,君自珍重。”宿夜收了脸上的笑意,他严肃地看着燕无,一字一顿地说着。 下一刻,那白净秀气的少年便已倒在了营帐中。 燕无好似什么也没瞧见,他仍一口一口的小酌着那壶酒。 有预言之能的神能预见自己的结局吗?一壶酒下肚,燕无终于起了身。 他将仅有一口气的宿夜扶起,用阵法抽干了宿夜的神力。 宛矜玥眼前一黑,她已离开了那素白的圆帐篷,她看见了雨夜中,一身红衣的女子正手持青梧杖追击着一个狮头、鹿角,虎眼、麋身、龙鳞、牛尾的异兽。 那异兽的步履渐慢,显然已是无力反抗。 燕无和尚姜的目的一开始应该是一致,重伤宿夜和谌广并吸取他们的神力,待到这二国的人皇出现,他们自然而然便会消失,燕无、尚姜就是靠这样躲过了弑神的惩罚吧。 那异兽彻底被制服,尚姜收起了青梧杖,开始吸取谌广的神力。 宛矜玥在雨夜中冷眼瞧着这一切。 看来这两个意欲打劫的悍匪最终因为分赃不匀起了冲突,燕无被尚姜所伤,尚姜被燕无所杀。 宛矜玥凭着自己的猜测将后面发生之事猜了个七七八八。 【真是个聪慧之人,燕无的目的一开始便是独占四国的疆土,他不仅仅是想逃避人皇继位随之而来的死亡】 尚姜的话音还未落,宛矜玥再次回到了霞西。 山清水秀,雾露湖旁,一个小姑娘正在野花丛中玩得开心,一旁的大黄狗则在那花丛中追逐着蝴蝶。 “丫头吃饭了。”妇人的声音悠扬,编着花环的小姑娘应声抬起了头“娘,我这就来。” 罕见的紫眸,是几百年前的自己。 一身道士打扮的人渐渐靠近了那茅草民居,时间微滞,燕无出现了。 搜索 幻想 小。说 网 3W点7w X点o rg 阅读双鸯并最新章节 第134章 尚姜 - 双鸯并 - 奚奴 “大娘,贫道途径此地甚是口渴,便厚着脸皮来此讨口水喝。” “丫头,去给这位道长打些水。”那妇人接过了燕无手中的葫芦,一把塞给了头戴花环的小丫头。 “这丫头的眼眸倒是特别。”燕无偏头望向了那不过及腰高的女童“贫道可否仔细瞧瞧这丫头,或许这丫头与神君有缘。” 那本来还算热络的妇人骤然冷了脸“就是个粗鄙丫头,哪有什么与神君有缘,道长拿着水快些离开吧。” 她一把夺过女童手中的葫芦塞给了燕无,转身抱起女童回了屋。 “娘,我们不留那叔叔一起吃饭吗?”奶声奶气的丫头摘下了头上的花环。 “那叔叔吃过了。”妇人又变回了慈母模样。 “娘吃这个,这个超好吃。” 宛矜玥望着眼前的场景,果然什么一时善心都是骗人的,也为难燕无了,好好一个神君还编了一个这么复杂的故事。 她瞧着那吃得欢快的丫头,微微叹了口气,以燕无的尿性,这丫头今夜必会被带走。 夜半时分,这小屋中果然出现了一抹黑影,妇人被打晕,那紫眸丫头被带走了。 “你是坏叔叔,我要找我娘,我要是回家了,我让大黄咬死你。”那女童自醒来便闹腾的不行,她没有吓得哭泣,反而开始踢打起了燕无。 “小孩子要乖,不乖的小孩子会没有娘的。”燕无的话很冷,眼神也十分狠厉,他就这么紧紧盯着那罕见的紫眸。 “所以坏叔叔没有娘,也要让其他孩子离开自己的娘。”气鼓鼓地小丫头一点也不怵,她也将自己的眼睛瞪如牛眼,就这么一直死死盯着燕无。 眼睛开始泛酸,燕无一把搡开了女童,他快步走开,化了本身飞将到了云霄之上。 真是个鬼精鬼精的丫头,这山中有结界,她爱闹就让她自己一个人闹去吧。 燕无不可弑神,不可杀生,这两者皆会损伤他的神力。 他只是想用这圈禁女童的办法,让她自生自灭罢了。 五六岁的女童茫然在山间走着,她勉强寻着一些野果饱腹。 一直往一个方向走,自己便能走出这山吧。 想要找到娘亲的小丫头手中拿着木根艰难地走在这山野间。 “真是愚蠢。”燕无在云间望着那丫头一步步行着。 一天、两天、三天……一旬过去了,她却仍在这山中,一直吃野果的小丫头瘦了不少,可她依旧没有放弃自己的想法——她要走出这山野,回到自己的娘亲身边。 尚姜有些慌了,从上个月开始,这崤东的民间便出现了一则谶语。 【圣人现,诸神亡】 这崤东的天命人皇终于要出现了? 惶恐之中的尚姜连忙来到了虞西山,她准备好好问一问燕无,毕竟燕无身上可有着宿夜的预言之力。 那设置给凡人小女孩的结界对尚姜毫无抵挡之力,她径直上了山,飞腾的黄蛇立马从空中俯冲了下来。 孤军深入?燕无好似那猫瞧见了肥硕的老鼠。 “神君突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燕无化作了人形,却只穿了一身粗布麻衣。 “你最近可有关于崤东的预言?” “并无。”燕无神色泰然“这崤东的人皇出现了?” “也许吧,民间忽然开始流传起了一则谶语。让我不得不怀疑这人皇已现。” “霞西就没有什么动静?” “有,只是你知道的,我是霞西的守护神,我对人皇什么也做不了,不然我就将这丫头封进这冰湖中和宿夜、谌广作伴了。” 燕无衣袖轻挥,两人身前的潭中出现了一个小女童的身影。 “女的?” “神君说笑了,神君不也是女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一直以为崤东的人皇会是女子,没成想是这样。” “老天的意思,又怎会让你我猜透。”燕无再次挥了挥衣袖,那潭水恢复了原貌。 宛矜玥一直一步步跟着那丫头,她十分好奇自己的本来模样。 霞西常见的高鼻梁,深眼窝,罕见的紫眸……这样貌上她还是多像云媱一些。 至于性格,这女童颇有几分个性,性子执拗,有股子韧劲,小脑袋瓜子还很灵光,不是燕无轻飘飘两句话便能唬住的主。 性格倒是谁也不像,自己虽然细心多思却比之少了几分玲珑,云媱是个胆子大的,却又少了几分机敏。 一阵白光闪过,宛矜玥和那女童双双被带离了密林,去到了那潭水旁。 那有一个幻境,幻境中有雾露湖,有野花丛,有大黄狗,还有小丫头心心念念的娘亲。 “丫头,你跑去哪里了?娘亲担心死你了。”那幻境中的妇人紧紧抱着女童,面上的泪簌簌落下。 “你不是我娘亲。”那女童迅速推开了那幻象“我丢了那么久,娘亲一定气急了,以她的性子一定会骂骂咧咧。” “丢了丫头的娘亲一定会邋里邋遢地四处寻我,怎么会是你这般光鲜模样。” 多日来一直面容坚毅的小丫头开始恸哭了起来,她刚刚真的以为自己回家了的,她是那么那么想自己的娘亲。 幻境的操纵者,是一个从未体会过七情的神君,她自觉毫无问题的幻境就这么被一个小丫头识破了。 幻境消散,整个虞西山间都是那女童的哭声。 心口一痛,尚姜连忙收回了神力。 “你没事吧。”燕无关切地靠近着尚姜,他的双手轻轻扶在女子的双肩。 燕无要动手了,宛矜玥的第一反应便是——燕无会趁人之危,下一番死手。 与虎谋皮,尚姜并非毫无戒心,她迅速后退,远离了男子的那双手。 她害怕自己会被推入这潭水,和那宿夜、谌广二人作伴“我没事,一个幻境碎了而已。” 尚姜笑得勉强,燕无也不说破。 下一瞬,燕无忽然化出了本貌,他展开了自己的双翅,一把将尚姜往潭水方向推去。 “只要你用这个割了他的双翅,我便送你回家。”反应过来的尚姜将那青梧杖扔向了女童,她自己也化了原貌腾飞了起来。 一直火红色的雀鸟和那有着双翅的螣蛇在那半空中缠斗着。 。 搜索 幻想 小。说 网 3W点7w X点o rg 阅读双鸯并最新章节 第135章 两败 - 双鸯并 - 奚奴 原本恸哭的女童停止了哭泣,她的眼前是那无锋无棱的青梧杖,用这个如何割下那大蛇的双翅? 【用你的血滴在青梧杖上,一旦你的血碰到了燕无,他便会痛苦异常】 尚姜仿佛听到了女童的心声。 女童连忙捡起了那青色的圆杖,开始死命冲向了那一蛇一鸟搏斗的方向。 被幻境破碎而反噬的尚姜渐渐有几分力乏,她拼死闪躲着燕无的獠牙。 可下一刻,原本一直灵活的尚姜忽然滞住,她不再躲闪,高昂着头颅用那尖利的鸟喙直冲着燕无的眼珠而去。 鸟喙戳穿了大蛇的左眼,大蛇的獠牙也咬入了朱雀的翅根。 撕裂皮肉的感觉没有传来,燕无松口了。 那娇小的女童咬破了手背,她用自己的牙在手背上撕扯了一个一寸有余的大口子,那血浸湿了青梧杖。 就在燕无咬住尚姜的那一刻,那被染得火红的圆杖也被挥舞了出去。 它飞快旋转着砍下了燕无右翅的大半。 无法保持平衡的燕无从半空中坠落,女童不加思索地冲了出去,她如同疯了一般地蘸取这自己手背上的血,她用那血在燕无的身上涂抹着,大蛇明黄的皮肤霎时间变得灰黑。 尚姜的气力几乎耗尽,可她不能逃,现如今的她如果不能趁着这大好机会封印了燕无,那她迟早会被燕无封印。 复杂的阵法渐渐在女子的手指下成形,她的耳边却传来一声不同寻常的声音。 燕无手持着那鲜血淋淋的青梧杖,一杖直敲向女童的头顶。 皮肉撕裂的声音,那地上霎时间横躺着两个陌生样貌的女童。 要是自己能将她们永永远远封印,这霞西便一直不会出现所谓的天命人皇了。 他反手扔了那灼痛自己的青梧杖,抬手便欲将二人扔进那冰潭之中,尚姜手下的阵法却成了大半。 浑身是伤的燕无被吸入了阵法,女子手中的动作则越来越快。 眼看就要成功了,力竭了尚姜却手下一顿,就是这一顿让燕无找到了机会,那匕首刺入女子的肚腹处。 “你要是现在停住了手,我们就还是好兄弟,尚姜神君。”燕无的声音已然有些断断续续。 “我要是现在停了手,才一定会落得死无全尸的下场吧。”尚姜咬着牙坚持着,就差八笔了,这该死的燕无就要被封印了。 匕首左右斜拉着,尚姜的手开始颤抖,既然都是个死,那就一起死好了。 就差最后一笔了,那整个肚腹都被划烂的女子仰头倒了下去。 她的双瞳涣散,眼睛瞪得浑圆,四神之力彻底集结在了燕无一神身上。 “都说停了手,咱们还能做好兄弟不是?至少我这个人从来不让好兄弟死无全尸。”匕首落地的那一刻,天上响雷阵阵,差了一笔的法阵绊住了燕无的双脚。 霹雳雷缺之下,燕无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 明黄的光照亮了整个虞西山,神力四散,那响雷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向何处去。 “这上天蠢笨如此,凭什么决定世间万物的运转?”燕无抬眼瞧着那灰蒙蒙的天。 厚厚的书本落地,燕无亲手将那就差一笔的法阵完成。 一则预言在他的脑子中闪现,终有一日,自会有人解开他的封印,送他坐上这万民之巅。 阵法成,燕无瞬时间移动,他被封在了崤山之上。 他的最后一缕神识附在了《螣蛇纪要》之上,他的最后一丝神力在崤山中构建了那满是美好的悲剧幻境。 宛矜玥瞧着周遭的这一切,她无力改变这事件的走向,可那女童的情绪却又时时刻刻在影响着她。 她好似自己亲身经历了这些,两行薄泪悄然落下。 【我只是尚姜咽气前的最后一缕怨气,霞西一日无真正的人皇继位,燕无便能一直活着,要想冰雪消融,除非紫眸少女出现】 宛矜玥面前的幻境消散,她再次回到了那冰天雪地之中。 已是黑夜了,她摸黑瞧着四周,舒白一副将将睡醒的模样,那黑猫则与黑夜融为了一体。 “我好似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宛矜玥尚未开口,便听见了舒白的声音。 “玄武是何模样?”男子一边揉着自己冻麻了的胳膊一边抬头问着宛矜玥。 “龟身蛇尾吧,古书中是这样的。”宛矜玥说着便从衣袖中掏出了一个火折子,她轻轻吹了吹火折子,在那不甚明亮的光中,她终于勉强寻到了云媱的踪迹。 “媱,你醒醒。”宛矜玥一把吹灭了火折,抱起了冻僵了的黑猫。 舒白则迅速打开了大包袱,翻出了那大氅盖在了宛矜玥手上,云媱身上。 女子一直揉搓着那黑猫,冰冷僵直的猫毛渐渐柔软。 喵呜~及其微弱的猫叫声传来,宛矜玥心中一喜“你终于醒了。”女子带着几分哭腔。 云媱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她这一次怎么又是附在了物品上,那劳什子的小丫头扔得真猛,青梧杖旋转地飞快,云媱也被转得想吐。 嗷呜~月圆之夜,宛矜玥一抬头便从这漫无边际的黑夜中望见了数双冒着绿光的眼眸。 “有狼群在靠近我们。”宛矜玥将云媱收进了自己的狐裘中,舒白连忙将大氅收回。 “我们手里没有木柴了,仅靠火折子根本威慑不了狼群。”舒白环视四周,这狼好似不止一群。 虚弱的黑猫轻轻有自己的前爪摩挲着宛矜玥手臂,她写下“松木”二字。 “脚下的木板是松木,快拆下来。”云媱一跃而下,空出手的宛矜玥连忙动手拆起了鞋上的布条,舒白也是同样动作。 可那狼王也已找准时机,直直冲着两人扑了过来。 火光骤起,一口咬住舒白小腿的狼王立即松开了自己口。 宛矜玥挥舞着那火光,狼群立刻停了下来。 舒白趁着这空档也点燃了两块木板,还有木板上拴着的布条,这火愈发得亮了,心有不甘的狼群一直在那不近不远处紧紧盯着二人。 一尺长的木板已经燃着了三成,宛矜玥和舒白背靠背,二人两腿之间瑟缩着被雪冻得不轻的云媱。 。 第136章 狼群 - 双鸯并 - 奚奴 “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再耗下去,这火也许会彻底熄了。”舒白缓缓半蹲将手中的一块木板插进了雪地中。 嗞嗞的雪融声中,狼群缓缓后退了数步。 “我们没有足够的木柴,不然完全可以用火吓退狼群。”宛矜玥双手紧紧握着她手中正在燃烧的木板。 舒白想到了自己的数十只羽箭“掩护我,我有办法。” 还在半蹲着的舒白将手中另一块木板也按进了雪地之中,他能感觉到,那狼群又上前了几步。 并未骑马的舒白,箭囊斜跨在了腰间,他解下自己的长弓,转身用箭尾触碰了宛矜玥手中的木板。 星星点点的火光中,舒白勉强掐着箭尾前的灼热的木杆拉开了长弓。 这一箭至关重要,箭离弦上,狼王的前臂被射伤了。 箭头没入了它的皮肉,那箭尾上的火光却依旧亮着。 嗷~呜~嗷~呜~狼王大叫着往后退,这狼群开始变乱。 舒白却未停手,他的右手被火烫起了大泡,可他依旧将那火箭搭上了弦,又是一箭,那狼群中又有一匹狼被射中了。 又杂又乱的狼嚎声愈来愈远,筋疲力尽的舒白径直跪了下。 他的裤腿已被小腿上伤口的血染红,右手也被烫得生疼。 宛矜玥连忙将手中的木板倒插在了雪地之中,微弱火光下,她连忙将大氅铺在了雪地之上。 舒白被拖到了大氅上,冻得发愣的云媱则被宛矜玥放在了舒白的狐裘之中。 匕首轻轻划开了舒白的裤腿,四个浑圆的窟窿深不见底,此时正往外冒着血。 金疮药,干净的白布,宛矜玥的动作沉稳快速,不一会便将舒白的小腿处理好了。 她轻轻掀起狐裘的一角,正欲帮舒白处理那烧伤的手,便瞧见了云媱正乖巧的趴在舒白的手前帮他舔着那烧伤的大泡。 “云媱,我给他上药吧。”黑猫的动作应声一滞,她将自己团成一团,悄悄滚向了一旁。 晕过去的舒白一直半梦半醒,他感觉自己的右手虎口先是有几分温热,而后又多了几分冰凉。 忙完这一切,宛矜玥坐在了大氅的一角之上,她在包袱中翻出了干粮。 “云媱,来吃饭了。”一个浑黑的小球从那狐裘中窜出。 她闻到了小鱼干的味道,咔嚓咔嚓,黑猫开心地摇起了尾巴。 “你看到幻境了吗?”宛矜玥口中嚼着那干馍,柔声问起了黑猫。 云媱应声抬头,重重点下。 “你想让霞西没有雪吗?”宛矜玥说不上心中是何感受,准确说她一点也不确定自己愿不愿意用自己的消失换得燕无的消失,这四国的平静以及霞西的绿水青山。 于是她开口问了云媱。 黑猫也愣了愣,她口中还叼着半截鱼干,自己消失……约莫也不是不行,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牵绊不过是宛丫头而已。 云媱缓缓地点下了头。 “那我们早些回去吧,早些回去面对那没有硝烟的战场。” 缓缓转醒的舒白眯着眼听着这一人一猫对话。 国师府中,燕无盘坐在地,他的神识却飞到了皊州,雪晴身旁的丫头像极了宛矜玥,可他知晓这不是她。 已经好多天了,这一人一猫仿佛消失在了世间。 轻车熟路的两人一猫用最快速度返回了崤东,那厚重的皮子被二人丢下,云媱的鹅黄色小夹袄则被收在了包袱中。 江州城的短暂休整,舒白去采购了硝石、木炭和硫磺,宛矜玥则带着云媱去买了马匹和新衣。 换了马匹的二人一猫,飞速赶回了栎阳府,那混合制好的“黑石矿”则被交给了江州晴云楼中的线人。 一路行去,到处都是那“上神”的石像,四处都能遇见那“上神”虔诚的信徒。 “这上神便是燕无吧。”舒白柔声问着。 “除了他这世上也没有神了,叫上神也没错,诸神之上。”骑马停在树荫下的宛矜玥拿起腰间的水囊灌了一大口水。 “这毒太阳辣得近,过了午时再走吧。” 舒白翻身下马,一步步朝着那两人方能合抱的大树树干走去。 宛矜玥的结局,知晓了真相的宛矜玥决定向沈昙复仇,她趁着沈昙发病的时候,一刀结果了沈昙。后又利用咒法,将自己的身体给了云瑶,自己则去阴间追寻钱天和。 萧轩宇的结局,换脸(样貌神似未银发前的沈昙)钱天和在这个过程身死,钱天和死之前,萧轩宇和其相认,萧扶持五皇子上位,官拜一品,终身未娶。 沈开济的结局 云媱的结局,和宛矜玥合二为一,成功登基为皇。 书院的结局,被萧轩宇和云媱联手拔除,南洺皇帝身死,两人扶持新的南洺皇子上位 舒白手握霞西秘密,和云媱一对,玄武宿夜转世。 景明帝身边的太监乐和 番外宛矜玥和钱天和的黄泉相遇;沈昙和云浅的前世今生;舒白和云媱的甜蜜互动;萧轩宇的死亡;孟怀亦和沈昙的初相见 没有填的坑 陈泽希的结局;沈心诺的下落;孟怀亦的结局;燕无幻境反转;竹二消失不见;刺杀萧轩宇的黑衣人 ------------------------------------- 马球赛规则两个石莲花座的木制球门高约丈余,分置球场东西两侧,比赛分左右两朋(队)进行,有守门员。宫中乐队在两廊设有鼓乐,双方球门旗下,还各有五面战鼓,马尾都要打结。位尊者开球,球门两侧置有24面绣旗。东西方向下放置空旗架,击入一球,称为得一筹,两个持红旗的卫士大声唱筹,在该朋的旗架上插一绣旗,表示得筹。得筹人要下马称谢,每三筹暂停比赛。比旗数决定胜负。 单、双球门规矩不同。 马场陪打小丫头莫真、莫巧、莫洁、莫令 ------------------------------------- 战争局势霞西私兵,掌握了雪云一族的用毒之术。 简单介绍雪霞一族,宫中的小内侍是雪云族长雪婵,易容卧底。 南洺边境百姓迁走,利用鸟儿携带毒药(种子有毒),致使皊州城中人大量生病,此病不具有传染性,但是谣言四起,民心惶惶。 ------------------------------------- 宛矜玥和接近八公主,对付李后。 舒白将从竹二口中套出的消息给了青兰,青兰将其传回了栎阳。 ------------------------------------- 四神之能 燕无——操控百虫控制人的行为 勾陈——控制气候 。 咕咕咕 - 双鸯并 - 奚奴 我鸽了,最近很焦虑,唉,做简历挑公司,很害怕踩坑踩雷,也找不到人可以问的。《双鸯并》咕咕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7章 复仇 - 双鸯并 - 奚奴 “陛下。”燕无微躬着身子,眼睛往下瞟,看着那宫殿的地面。 “爱卿可知晓这朝堂上的新鲜事?”萧策面上带笑,缓缓地从书案处往燕无面前轻移了数步。 “陛下可是为了李家之事?” “朕就喜欢国师这一点,说话直白,不和朕绕弯子。”萧策近几日旁敲侧击问了不少人,没有一个敢直接说出“李”字。 “臣是陛下之臣,自当为了陛下考量。” “爱卿有何高见?” “蝼蚁之辈垂死挣扎而已,殿下大可听之任之,不出三日便会有结果。” “那朕就等爱卿三日。”年轻的帝王精力正好,他对延年益寿的丹药毫无兴趣,肯让燕无当国师完全是瞧上了他身上的能力,能不知不觉混进内宫的能力,能算准风云变化的能力。 李鸿云的门生,十之六七都被陆续调出了栎阳派往了地方,李家父子很清楚,自己就快要被清算了。 至于李后,她一定会被“善待”,为了萧策的贤名。 偌大的李府一日比一日落败,府中原本豢养的数千门客如今也已走了个七七八八,树倒猢狲散,花甲之年的李鸿云多少有些不甘心。 他不甘心就这么败在一个还未及冠的皇子手中,更不甘心这败了之后还得赔上自己全家老小的性命。 胡须花白,面容干瘦,双目炯炯有神,每逢休沐日,花甲之年的李鸿云都会在李府竹林里的凉亭中独自一人下上一整日的棋。 孙四九在一旁的竹林中忙活着,如今已是初秋,竹林中今年的新竹该截去顶稍了,没了顶稍的新竹才不容易在寒冬中被冻死。 极轻极轻的叹气声传来,竹林中的汉子微微顿了足。 他的手中的动作未停,眼睛却隔着层层竹叶望向了李鸿云——那个澄州黑心亲王的亲外公。 孙四九出身澄州,那一年的澄沙河沿岸决了堤,孙四九的家乡一朝被淹,无数民众失去了自己赖以生存的花田。 他们开始四处流浪,就为了讨一口饭吃。 可朝廷拨下了的赈灾粮款却被澄王层层扣押了不少,那不是米粮中掺了砂子,而是砂子中掺了米粮。 思绪渐渐回拢,今夜,自有人能为自己讨回公道,柴刀锋利无比,险些割伤自己的孙四九收回了自己的眼神,专心干起了活计。 一幅甚为详尽的地图呈现在了沈开济和宛矜玥眼前,从未去过李府的二人在这短短的一晌午时间记下了在李府的点滴,小到一个狗洞,大到外厅内室,这图上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甚至李府各主子的行动偏好也是详细得紧。 “兄弟手下还真是奇人多多。” 宛矜玥一边默记着地图,一边思虑着今夜的行动路线。 “宛姑娘说笑了。”沈开济瞧了一眼舒白“宛姑娘身边才是英才济济。” 今日休沐,李鸿云多半会在书房看书到很晚,从李府东北方翻墙进府,一路可以有不少躲避之处,只要时机掐的好,以两人的身手完全可以避开李府守卫悄无声息地靠近李鸿云。 “从这里入府吧。”宛矜玥指着地图,初步说着自己的设想。 “宛姑娘之想也正是沈某所思,就从这里入府吧,丑时初行动,正好可以避开守卫。” “今夜只杀李鸿云一人?”宛矜玥面带不解地瞧向了沈开济。 “李安志无需你我动手。” 男子的话语笃定,看起来不想细讲,宛矜玥也乐得不问。 极淡极淡的桂花香在夜色中沉浮,一身黑衣的宛、沈二人悄然翻进了李府。 他们顺着墙根分头行走,借着那茂密的树林遮掩着各自的身形,不过一刻钟功夫,二人已悄然靠近了李府书房。 喵呜~沈开济在那书房正门不远处学了三声猫叫,宛矜玥立刻从另一方向上了书房的屋顶。 女子轻轻掀起一片瓦,那老头果真还在忘我地翻看着书籍。 她摆了摆手,知晓情势未变的沈开济迅速翻窗入屋,以最快速度近了李鸿云的身。 冰凉的利刃顶在老头子的脖颈上,他那皱巴巴的皮已有几分被割破,血顺着刀刃流到了沈开济的手上,少了几分人该有的温热,多了几分器物的冰凉。 宛矜玥则尽量放低了自己的重心,双眼不住地瞟着四周情形。 “李首辅近年来过得可好?”李鸿云的头被钳制,无法左右转动,他看不见沈开济的面容,便仔仔细细地分辨着这男子的声音,并不算熟悉。 “好不好的,你应当比我清楚。”既然敢入府行刺,此人必是下过功夫的,怎会连李府的近况都不知。 “还记得沈元正吗?” “记得。”迟疑了片刻,这李鸿云缓缓开了口“你是沈元正的小孙子?”老头子的脑子转得飞快,他在思索这拖延时间的法子。 屋外却传来了一声急促的猫叫,沈开济的左手感觉到李鸿云的喉咙处有几分异动,右手便已用力,那还未来得及说出拖延之语的李鸿云就这么咽了气。 “有什么想说的,下去和我祖父讲吧。”沈开济将声音压得很低,在李鸿云的耳边悄声说着。 匕首抽出,那血往前喷了数尺。 两人抽身离开之时,那李府的后院中,李邱氏悄然翻身坐起,她望着眼前这个男子,他的两鬓已有了几分杂色,自己也从豆蔻少女成了如今的年老妇人。 她真是有几分恨,这个心如蛇蝎的男子,他为了权势名利,杀了自己唯一的儿子,不过一年功夫便又领了外室进门。 辛辛苦苦几十年,温良恭顺,唯夫命是从,换来的也不过是空有脸面的正妻之位罢了。 她的手和那粗鄙妇人比起尚且光滑细腻,这样一双手紧紧握着那海棠攒珠钗,她在男子喉结上方反复笔划着,终于,那胳膊抖动的幅度开始变小。 那锋利的珠钗就这么刺进了男子的咽喉。 服了迷药的李安志安静异常,连一句闷哼也无,就这么平静地离开了人世。 无声的恸哭,李邱氏满面是泪的坐在了床上。 不定期更新 - 双鸯并 - 奚奴 一开始会来这里写书,完全是因为这个假期实在是过长,让人感觉无所事事的感觉很不爽,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是在浪费资源,家里一地鸡毛也让人的情绪很糟糕。 这本书因为一地鸡毛开始,现在又要因为一地鸡毛开始不定期更新。 我有时候很矛盾,为什么所谓的一家人,所谓的父母子女之间要充满欺骗、猜忌、试探……还要冠上“爱”的名号,简直就是情感绑架,反抗了就是不孝。 这些事真的让人情绪很不好。 当然最最最让人难过的事情绝对是,你的父母永远没有错,所以到最后你要么承认你错了,要么承认你错了……我发现我没有第二种选择,除非我想要和他们断绝关系。 起码一个星期了,每天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永无止境的争吵加争论,这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双鸯并》不定期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8章 纪要 - 双鸯并 - 奚奴 女子杀夫是死罪,李邱氏擦了擦满脸的泪。 她轻轻翻动着李安志,将男子的面朝向了窗外,一把锋利的匕首从女子的袖间滑出。 手控制不住地在抖,李邱氏回忆着书斋老板的话语,自己应该如何做? 抽出花钗的瞬间刺入匕首? 李邱氏轻轻碰了碰李安志的面庞,还算柔软,可男子早已没了活人应有的温暖。 女子手抖得愈发厉害,她狠了狠心,一把抽出了男子咽喉处的花钗,这匕首还未来得及刺入,那血便冒了出来。 她慌乱地收起那花钗,猛地将那匕首刺了进去。 手终于不抖了,跳得极猛的心瞬间静止,这黑夜安静地有些吓人。 “来人啊,有刺客。” “夫君~夫君~。” 当女子的尖利叫声吸引了府卫时,这李安志彻底成了一具僵直的尸体。 一夜之间,这栎阳府的局势又变了。 李家父子竟在一夜之间双双殒命了,原本不安稳的朝堂彻底炸开了锅。 三朝老臣,前朝外戚——李家自小皇帝登基以来表面恭敬安稳,实际上却一直在找时机推翻小皇帝,想要扶持玥王上位。 忠君之臣不少,可更多的人还是那墙头草,想要在这场博弈中观望,以获取最大利益。 朝堂上,大家各怀鬼胎,神色各异,萧策却宛若瞧不见。 “韦爱卿有何高见?” 韦高临应声侧行一步“陛下,栎阳府半夜有巡卫,李家一夜之间被杀二人实属重案,臣自请负责此案,七日之内,必有结果。” “爱卿当真是尽职尽责。”萧策瞧着面前的韦高临,还真是个怪人,只管寻找真相,还真是个破案痴人。 朝会继续进行着,燕无听着耳边的各式话语,这些渺小的凡人总是自作聪明。 他的眼前闪过了那女子和她的黑猫,是时候去见一见这俩丫头了。 燕无出了宫城不远便下了马车,他步履悠闲地走在栎阳府的宽阔大道上,他的双手微微垂放,翠绿的折扇在手中开了又合。 “今早这城中已然传遍了,这李家父子皆亡于夜半。”出去打探消息的舒白小心翼翼地合上了门,对一旁的宛矜玥轻声说道。 “那李家之事算是了结了。”宛矜玥连忙给眼前之人沏了杯热茶“至于李后,萧策既然能上位,必不是简单人物,现如今李家已垮,她没了靠山,在宫中只会举步维艰罢了,就让她活着去和小皇帝斗吧。” 时间仿佛停滞了,女子眼瞧着舒白端着那杯盏轻轻碰上了唇边,就这么定住了。 “我的小圣女终于舍得回来了?” 门自己开合着,燕无不紧不慢地走入了房中,坐到了宛矜玥面前。 “我最近头痛得紧,不知是不是魔怔了,总是冒出一些奇怪的记忆。”宛矜玥给自己沏了杯热茶,捧在嘴边轻轻吹着。 周遭的气息一冷,被定住的舒白霎时间恢复了行动力,他一把将手中的杯盏掀向了燕无,这原本光鲜的男子顷刻间成了落汤鸡。 不过呼吸之间,舒白再次被定住。 燕无重新调整了气息,恢复了镇定的男子神力也愈发稳定,舒白这一次被彻底定死。 “这一杯敬上神。”宛矜玥面色如常,她给燕无沏了杯热茶,而后便单手托腮,瞧着眼前满脸是水的男子。 这小小的屋室中,有一股子云媱的气息,可那黑猫却不在屋内,它已趁着燕无失控的瞬间从敞开着的窗户窜了出去。 轻车熟路的黑猫,径直跑向了燕无如今的府邸,她一路飞奔着冲向了书楼,在茫茫书海中寻找起了《螣蛇纪要》。 【这书本就是为了吸引你我前往奚山给他解禁,这上面肯定会尽量避免合体分体之事,若有机会可以拿来对照排除有误的合体之法】 云媱想起宛丫头的话语,爪边的动作愈发快了。 “许是你记忆中还残存了些许尚姜绑架你时的幻境。” 燕无的神色并不慌乱,他平静地接过宛矜玥倒的热茶,圆圆的杯盏边缘被他的大手摩挲着。 “或许吧。”宛矜玥收回了有几分前倾的身子,她往后微倾,面上惬意“我想通了,如果我生来便是为了当霞西的人皇,还是应当顺应天意。” 燕无的表情并无多少变化,他已猜到了宛矜玥之后的话语。 “我和云媱商量过了,我们愿意合体。” 燕无终于喝了杯中已有几分冰口的茶水,他的面前闪过一个倔强的女子面庞,而那姑娘口中分明说的是——我们凭什么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选择? 怎会变得如此之快,究竟何处出了问题? 找到了,云媱爪下是及膝高的混乱书堆,那书堆最上面一本分明就是她苦寻的《螣蛇纪要》。 真是费了一番功夫。 黑猫长开了大口,用那参差不齐的牙咬紧了厚厚的书籍。 她叼着厚重的书在国师府中无法飞檐走壁,只好不断窜进那还未完全落败的树丛中掩护自己的身形。 出了国师府,云媱顺着小巷子飞驰着,她快速闪进书斋,将书扔到了书堆里。 “你当真想好了?”男子唇角微弯,放下了茶盏,瞧向了宛矜玥。 “自然是想好了,神君也被弑神天罚折磨了许多年了,也该重获新生了,人不能那么自私,只为了自己的私欲。”宛矜玥一字一顿将“重获新生”“自私”“私欲”八个字咬得格外重。 喵呜~及其轻微的喵叫声传来,那黑猫伸着懒腰从床底出现了。 “合体可有些疼?”原本端坐着的燕无突然站起,宛矜玥则大步后退了数步。 “我不怕疼,云媱也不怕。”宛矜玥神色笃定地望向了燕无。 “心智倒是坚定,比我养废了的燕若强多了。”男子的手势一收,便欲动作,下一刻,他却感觉自己的神力空了许多。 以济远书斋为中心,方圆一里的神像都在一瞬间化为了灰烬,黑烟滚滚上冒,整个天空中弥散着一股烟火味。 突然解了定身术的舒白顿时感到浑身发麻,他轻轻抬起自己的双手,松了松自己的肩颈。 为了投资不失败 - 双鸯并 - 奚奴 我从昨天开始重新准备继续更新,一直到今天,也没写出几个字。断更除了断了文也断了思路。 把前面二十八万重新理一遍实在是太难了,我在考虑申请完本,对于曾经支持过的读者我很抱歉,你们养文失败了,因为我烂尾了。 之前超唾弃烂尾的我要打脸了。而且脸打的超级响。 再次表达歉意,感谢大家曾经的支持。《双鸯并》为了投资不失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九月中旬恢复更新 - 双鸯并 - 奚奴 上周想要提前完本,被责编拒绝了,说是写个结局才可以完本,正好前天学校也通知了可以买票,所以我决定留到开学去写。《双鸯并》九月中旬恢复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一周一张请假条 - 双鸯并 - 奚奴 离开学越来越近了,离可以更新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双鸯并》一周一张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又是六天了 - 双鸯并 - 奚奴 快开学呀,快开学,唉。《双鸯并》又是六天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不出意外,下次更新 - 双鸯并 - 奚奴 掐指一算,再过六七天我应该在学校了,回学校就更新啦。《双鸯并》不出意外,下次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七天了 - 双鸯并 - 奚奴 以防万一,先写个请假条。《双鸯并》七天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9章 结局 - 双鸯并 - 奚奴 计划成功了,宛矜玥面上舒缓了几分。 “看来我的小圣女比我想象的聪敏啊。”俊朗男子的面上闪过几分自嘲的笑意。 原本静坐的舒白早已挡在了宛矜玥面前,男子似有似无的诡异笑颜宛矜玥并未瞧见,倒是侧立在舒白身侧的黑猫望得真切,燕无在讥笑。 他的面色煞白,原有的血色早已消失殆尽,云媱心中却愈发惴惴不安。 下一刻,舒白的手中银光一闪,长刀相击。 宛矜玥也掏出了一早便备好的短剑从燕无的身侧攻去。 燕无颓势尽显,他的面上却依旧不紧不慢,舒白手上的长刀搭在燕无脖颈的那一瞬,宛矜玥却张口呕出了大量鲜血,那血顺着女子白皙的脖颈蜿蜒下流。 愣神间,舒白手中紧握的长刀已被击落,他的虎口被突如而来的大力震得生疼。 “明日亥时一刻,我在府中静候诸位。”燕无的声音清冷。 话音未落,这屋中的俊朗挺拔的身影已然消失,宛矜玥也随之倒下。 “别追了。”沙哑无力的声音叫住了舒白,宛矜玥只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她堪堪跪坐在地上,勉强保持着上身的笔直。 燕无留了一手,她细细回想着两人适才的交谈,难道是自己给他递茶之时? “他既有……余力回府,你……你追上去也没用,他府中必然……必然有阵法……让他快速恢复神力。”宛矜玥的话语断断续续,她胸口处的气闷感一阵阵强烈起来。 接连的大口喘气使宛矜玥提起了几分精神“既然已经拿到了那书,我们即刻便动身,去霞西,再拖下去,我们便走不了了。” 黑猫朝前拱了拱脑袋,它用头蹭了蹭面露菜色的宛矜玥。 “好。”舒白立刻起了身,他将那书收进了怀中,又匆匆拿了些许钱粮……不过半刻功夫,他便收拾好了行囊。 沈开济日前便将白夏二人转移出了崤东,他站在济远书院的院中抬眼望了望那淡蓝色的天空,那空中没有一丝一缕云,湛蓝得干净透亮。 白皙的面庞被涂得黝黑,三人身上皆穿着那缀满补丁的粗布麻衣,一派穷苦百姓模样。 云媱则被塞在了宛矜玥胸前的包袱里,一双鸳鸯眼顺着那透气的窄缝往外观察着四周。 一步又一步,他们走向了栎阳府的西城门。 圆日已有几分西偏,落日的余晖中,舒白与沈开济轻轻扶着宛矜玥不紧不慢地出了城。 栎阳城外,有那歇脚的茶棚,亦有那贩卖驴马的驵侩,沈开济快步走上前去,买了两匹上好的枣红马,一行人翻身上马,直往那西边行去。 翌日亥时,在国师府中静坐的燕无自是没能等到宛矜玥一行人。 他苍白的面庞上闪过几分笑意,修长的手指轻捏着那素白透亮的玉杯,殷红的液体随着男子的手腕翻动一遍又一遍的染红了玉杯。 两日后,崤山以东的密林中,宛矜玥已然虚弱得难以行走,她趴在舒白的背上,将整个人蜷成一团。 沈开济一手抱着云媱,另一手则手持木棍艰难地往山顶走去。 已然能看见那云天交际之处了,今日天黑之前,也许他们便能出了这崤东国了。 一阵阴风刮过,原本晴朗的天空被不知何处来的乌云占满,背后一凉的舒白迅速回了头。 燕无的面庞白中透黄,整个人都笼罩着几分诡异之感。 长刀还未拔出,一阵黑风刮过,男子背上的虚弱女子转眼便到了燕无怀中。 他的神力恢复了。 两人一猫紧紧盯着燕无的双眼,那眼中满是讥诮。 又是一阵黑风刮过,那密林中转眼间便空荡得只剩下呼啸的风声。 舒白醒来的时候,天已黑了大半,他躺在茫茫白雪中,四肢皆被冻得僵直,他勉强站起,一次又一次的环顾四周,没有人。 他大喊着几人的名字,回应他的却只有簌簌风雪声。(完)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