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梦魇 - 冬华 - 李玥柔 明代永乐年间,京城。 这一夜对绿竹来说就像噩梦一样。 她裹在一条半新不旧的福字纹棉被里,略有些发黄的皮肤上醒目地印着一块一块的淤青。 绿竹头发凌乱,似水草一般黏着汗水搭在头上、赤裸的肩上和背上。她的眼神有些恍惚。灰暗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孤零零的木床,和一台冰冷冷的柳木梳妆台。梳妆台的铜镜里映着绿竹模糊的脸庞,脸颊明显有些宣红。两点烛火在她眼中跳跃。 “大爷慢走啊!这姑娘不错吧?!”门外传来老鸨殷勤的声音。 “咳!”一个略微有些沙哑的男人声音咳了一下,“不过就是太瘦了点儿!没啥啃头!” “哎呦!五爷!您这口味还真是挑剔。当初嫌我们小桃红太风情,现在好不容易给您寻摸着一个纯情的,脸蛋又漂亮,您却又嫌人身子单薄。”老鸨虽是在抱怨,但语气中依然带着殷勤的笑。 “哈哈!”那“五爷”浪笑了两声,“我是嫌小桃红风情吗?我是嫌她……”两个人的声音越飘越远。 绿竹裹着被子躲在房间里,对门外两人的对话声恍若不闻。她脑中不断闪现着刚刚那恐怖的一幕:一个陌生的男人像抓小鸡一样将自己摁倒在床上,粗壮的十根手指像铁箍一样箍在自己身上,稍有反抗便是重重的一巴掌或是一脚…… 忽地,绿竹只感到眼前一片黑暗。原来是蜡烛燃尽,幽黄的火光晃了一晃便灭了,留下一缕袅袅的青烟和一丝微微有些呛人的烟火气。 绿竹借着月光愣愣地瞧着那缕青烟缓缓地氤氲、飘散,最后消失得无边无际。 “灭了。”绿竹幽幽地自言自语。她慢慢站起身,机械地捡起被男人撕碎扔到地上的衣服披在瘦弱的肩膀上。她一步一步地走到窗边,如一只木偶一般。 窗外,是一片清冷寂寥的夜。几声凄厉的犬吠声自远方传来,打破了夜的沉静。不一会儿,犬吠声止,夜又似死一般沉寂。 深秋的天气处处都透着清冷的寒意。月亮像冻成了冰,模糊而寒冷。冷风自窗外肆虐地钻进屋中,绿竹散乱的长发被撕扯着。她却一点都不觉得冷。绿竹失神地望着远方,双眼空落落的似没了灵魂。 忽地,她奋力爬上窗台,纵身向下一跃…… 第二章 坠落 - 冬华 - 李玥柔 “天干物燥,小小火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绿竹感觉自己似乎在飞,耳边回响着打更人悠长沙哑的声音和哀嚎般的风声。 “爹、娘,女儿来找你们了。”绿竹心中想着。泪水自眼角流下。 忽地,一个灰色的身影自黑夜中一跃而出,倏忽间“飞”到绿竹跟前。绿竹只觉得身下一股力道拖住了自己,紧接着一阵温暖,似是被谁抱在了怀里。 “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是一个尚有些稚嫩的男人的声音,语气中却透着那个年纪不该有的决绝与透彻。绿竹稍稍定了定神,抬起头借着清冷的月光看去,只见是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男孩儿。男孩儿穿着一身灰色的粗布衣服,粗眉朗目,高鼻阔唇,长得很有几分英气。 男孩儿将绿竹放在地上,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绿竹想起自己身上被撕破的衣服,害羞地低下头,下意识地将双手抱在胸前。男孩儿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披在绿竹身上,又说了一句:“天凉了,多穿点吧。” 绿竹将那件略显肥大的衣服紧紧裹在身上,犹疑地张了张口,想要说声谢谢。却不想这时远远传来一个略显苍老的沙哑的男人的声音:“阿铁!她若想活,只能靠自己,你帮不了他。走吧!”那声音随着风飘散而来,似是在千里之外,又似是在咫尺之间。 “来啦!”阿铁转过头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应道。他说完,又朝绿竹看了一眼,便转身向着那个方向奔去。绿竹也不见他跑得如何快,却倏忽间不见了身影。 绿竹愣愣地朝着那个方向瞧着,一时间忘记了寒冷。“她若想活,只能靠自己。”绿竹心里默念着这句话。 第三章 苦涩的酱鸭包 - 冬华 - 李玥柔 天刚蒙蒙亮,绿竹赤着脚走在石板路上,瘦小的身子在肥大的外衣里面瑟缩着,显得更加瘦小了。淡淡的阳光夹着丝丝寒气舔舐着绿竹的脸,她微微眯起了眼睛。清晨的集市似乎还在打着盹,并没有多少人,不少店铺也只是刚刚掀开门板、挂起帘子,准备开始做生意。 绿竹的肚子更饿了。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东西了。 “包子,热腾腾的酱鸭包!”那声音夹着丝丝香气向绿竹飘来。绿竹微微侧过头,前方不远处是一家包子铺,氤氲的热气在清晨的寒风中飘散。绿竹快步走过去。她的个头还不到包子的笼屉。她摸了摸干瘪的口袋,心中的那句“来一个包子”临到嘴边,终于化为了“你们这里招工吗?我……我什么活儿都会干。” 那店铺老板长着一张瘦削的脸,一双绿豆般的小眼睛,正在殷勤地为其他客人捡包子,不曾看绿竹一眼。直到听到绿竹说话,这才皱起眉不耐烦地说道:“不招不招!”见绿竹还呆呆地站在那里,又冲她摆摆手道:“不买包子就赶紧走,别站在这里挡着我做生意!” “你别吓着她!”忽地,从后厨走出来一个女人,胸前挂着一块白布围巾,双手和衣襟上沾满了面粉。她脸色有些苍白,一头乌黑的头发夹着几根银白色的发丝,扎着寻常的挑心髻,五官清秀、面色和善。 “我们不招人,你到其他店里问问吧。”老板娘走到绿竹身边,搓了搓沾满面粉的手,和蔼地说。 “你可以去街头汉王府看看哦!”包子铺老板嘴边挂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那边的工钱可高呢!” “你何苦坑她!她还是个孩子!”老板娘着急地说,又转头对绿竹道,“你还是去别家问问吧。千万别去什么汉王府。”她说着,从笼屉里拿了两个酱鸭包,用芭蕉裹了递给绿竹。“小姑娘,还没吃早饭吧。这两个包子垫垫肚子。” 绿竹却不敢去拿,只是愣愣地瞧着这个被岁月和生活渐渐侵蚀的女人,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女人见绿竹不接,伸手将包子塞进她怀里。“小姑娘,你再去别家问问吧,现在生意不好做,我们这里雇不起人。”女人声音温和,似这秋日清晨的阳光。 绿竹没说话,只是深深朝着那女人鞠了一躬,转身便走。她口中大口地咬着包子,泪水却不听话地淌了下来。口中的包子微微挂了些苦涩。 “咱们这小本生意的,你今天送两个包子,明天又送两个,咱们这日子还过不过?”绿竹身后传来那包子铺老板怨怼的声音。 “她这么小的孩子孤苦无依的,多可怜。想当年要不是我爹收留你……”老板娘温和的声音响起,却又被秋风扯得远了。 第四章 汉王府 - 冬华 - 李玥柔 太阳慢慢爬上天空,街上的行人和车马越来越多,叫卖声也此起彼伏。绿竹瘦小的身躯隐埋在人群当中。她挨个商铺打听要不要招工,得到的回复却只有白眼和不耐烦。 绿竹失魂地走在街上,忽地被一股强光刺到眼睛。原来是汉王府高高挂起的硕大的金字牌匾,在阳光下熠熠发光。门口的两只大石狮子,张牙舞爪,威严肃立。 “这里是你待的地方吗?快滚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过来,像拎小鸡一样将绿竹扔出去。绿竹甚至看不清他的脸。 “你们这里招工吗?”绿竹一屁股跌倒在冰冷冷的地上,依然不肯放弃,怀着一丝期望问道。 “招什么工?滚滚滚!”高大的身影背对着阳光,在绿竹看来仿佛是一尊黑黝黝的塔。 “招工,招工!”这时,不知从哪里忽然窜出来一个瘦竹竿般的身影,长着一张老鼠一般的脸孔,唇上留了两撇小胡子,仰头对着那高塔一般的身影陪了笑:“侍卫大哥,我们在招工呢。您忙着,这个小姑娘交给我。” “招工?我怎么没听说?”那个高大的侍卫皱起眉头,“府中缺人了,都是王妃交代张管家去张罗,想要进府,着实不容易呢。何时这般随随便便招人了?” “还不是小王爷让偷偷地招。”瘦竹竿苦着一张脸。 “王妃不是下令不让小王爷……” “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只是奉命办事。哪里敢有丝毫违拗啊!这小王爷年纪虽小,却是王爷的独子,他的话有谁敢不从?到时候王妃怪罪下来,还不是我们这些奴才顶罪?”瘦竹竿的一张脸更苦了,“之前都是找狱中的死囚,现在王妃管的紧了,死囚的这条路断了,咱们又不敢明着暗着地去抓人……” “呵呵”侍卫干笑两声,“不过王爷新纳的那个女人那么得宠,如果再给王爷生下个男孩儿,说不定……” “你还不知道吧?”瘦竹竿凑近侍卫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说,“王爷还从未近过她的身呢。” 侍卫睁大了眼睛表示惊讶:“还有这种事?听说王爷费尽周折才纳了她入府,怎会……” 瘦竹竿“嘿嘿”笑了两声:“听说那女人长得是国色天香,但咱也没这个福气见一见不是。话说这王爷也真能忍得住……”说到这里,两人会心一瞥,一起哈哈笑了起来。那瘦竹竿笑了一会儿,又转头看看绿竹,对侍卫道:“我先把这个小妮子处理一下,免得小王爷又说我们这些奴才办事不利。” 那个侍卫用有些同情的目光看了看绿竹,点点头,又回去站岗了。 第五章 小王爷 - 冬华 - 李玥柔 绿竹仿佛做梦一般跟着那些人来到了王府。她自小便跟随着父母受苦,何曾见过如此华丽的府邸,只觉来到了仙宫一般。她被一个老婆子引着从侧门而入。绿竹随着老婆子走过曲曲折折的回廊,又穿过一道道月门,只见一座座雕梁画栋的楼阁,一株株奇异珍贵的花卉,一处处阆苑仙境般的景致。绿竹虽则新奇万分,但却一直低着头,不敢向周围仔仔细细地瞧上一眼。那老婆子边走边打听绿竹的身世,绿竹内心有些胆怯,小心翼翼地说:“奴家的父母都是贫苦的庄稼人,今年夏天爹爹和娘亲都染了瘟疫,家里无钱医治,不到入秋便都死了……”绿竹说到这里哽咽住了,顿了一顿,又抽抽泣泣地道:“我们原是租了县里张大户的地耕种,房子也是他家的。父亲死了,交不起租,奴家便被张大户赶了出来。可我身无分文,连口棺材都买不起,只好……”绿竹说道这里,心中一阵颤抖,便顿住不说了。她不想提起被妓院买去之后的情形。 那老婆子听着,眼圈也就红了,叹口气道:“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啊!到了这里,也算是找到安身之处了。只是一点,一会儿你见了管事的,千万别这样哭哭啼啼的。虽则你刚刚死了爹娘,但在王府里,是个人都比爹大,谁会耐烦看你这副嘴脸?一会儿机灵点,好给你分个好去处。” 绿竹赶忙止了哭声,感激地说:“谢谢婆婆教导。”正说着,迎面远远走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身着一身鹅黄色的绫罗长裙,模样娇美,后面跟着两个十来岁的小丫鬟。 绿竹躲在那婆子身后,小声问道:“婆婆,那可是王府的小姐?”婆子低声说:“她是伺候王妃的丫鬟香屏,不过一般人家的小姐又哪里赶得上她呢!”婆子说着,快步迎了上去,陪着一脸褶子笑道:“香屏姐姐,婆子这里给您请安了!等闲见不着您老一回,可是越来越漂亮啦!” “呵呵,”香屏被婆子奉承得心中舒坦,伸出一双纤纤细手捂着嘴笑着,“原来是宁婆子啊,你叫我您老,可到底是我老呢?还是你老?” “哎呦,我的香屏姐姐啊!您可真会取笑婆子,我糟老婆子一个,哪儿能跟您比啊!我是岁数老,而您那,是资格老!” “哈哈……”香屏笑着,目光转到了绿竹身上,她用一双杏核眼将绿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说道:“这个小丫头便是小王爷今天买来的那个?” “是是是……”婆子一边说着一边将绿竹拉到香屏面前,低声说:“还不快给香屏姐请安!” 绿竹低头垂眼地福了一福,小声说:“绿竹给香屏姐姐请安。”说完,战战栗栗地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呵呵,小户人家的闺女不懂规矩,姐姐您别见怪,以后还得请您好好教导她呢!”婆子陪着笑说。 “估计是不用教导了……”香屏一边打量着绿竹一边说,“可惜了一副好模样啊!”她说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姑娘这话的意思是……”那宁婆子不由得一阵哆嗦,眼中露出惊恐的神情。 “还不知道呢,您老也不用这么害怕,你还是带她去婉儿那儿问问吧!说不定也轮不上她呢!不过这也玄,这府里的丫鬟仆役谁还不没点关系,早就躲得远远的,也就只好用他们这种刚买来的……”香屏说着,用惋惜的目光打量着绿竹,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她又回过头嘱咐宁婆子道:“千万别再和别人说了,万一传到王妃耳朵里,小王爷那里肯定又要大闹一场。你也知道,王妃一向都不让小王爷干种事的……” 婆子忙不迭地答应着:“姑娘放心,这个婆子自然明白。再说像我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王妃跟前哪有我说话的地方。” “恩,这就好,你领她去婉儿那里吧,我这就先走了,还得去花园给王妃摘几朵菊花去呢!”香屏说着,带着两个丫鬟走了。绿竹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思量着两人刚才的对话,一头雾水。 “唉,走吧!”宁婆子叹了一口气,拉过绿竹的手,抹抹眼睛说,“真是个苦命的孩子啊!” “婆婆,你们刚刚到底说的什么事?好像和我有关系?”绿竹一边跟着婆子向前走一边问道。 “待会儿就知道啦!那小王爷啊……唉……真是个魔星!”婆子见四下无人,低声说道。 第六章 大难临头 - 冬华 - 李玥柔 又走了不一会儿,路上碰见很多身着绫罗模样俊美的丫鬟,那婆子都一一上去陪笑问好。那些丫鬟得知绿竹就是今天新买进来的小姑娘,都用香屏一样既惋惜又同情的目光看着她。绿竹更加地恐惧和疑惑了。 好容易到了婉儿房间。在绿竹眼里,那房间布置得简直就如大户小姐的闺房一样。那婉儿并不比绿竹大上几岁,却由于跟了小王爷,养就了一副大人般的威严,举止行为仿佛主子一般。婆子和绿竹先后向婉儿问过好。 “恩,你就是今天买来的那个小丫头?叫什么名字?”婉儿坐在一张紫檀木云龙纹玫瑰椅上,一边慢慢喝着一杯茶一边脸也不抬地问道。 “绿……绿竹。”绿竹结结巴巴地答道。 婉儿仍旧喝茶,并没理睬。 宁婆子忙上前一步陪着笑殷勤地说道:“婉儿姐姐,您看这小姑娘模样还成,人又老实,您留下端个茶倒个水的也不错啊!” “哼。”婉儿冷冷地哼了一声,将茶碗放下,站了起来,“这事情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小王爷这两天出去就是为了买些奴才来。这些奴才并不报到王妃那里去,即使没了,也是神不知鬼不觉。小王爷买这些奴才来做什么,你也知道。别说我这身边根本不缺一两个端茶倒水的,即使缺了,咱们这些做丫鬟的怎敢扫了小王爷的兴呢!”她说着,慢慢向绿竹走了过来,伸出手端起她的下颌仔细瞧瞧,又道:“模样果然不错,我即使想救你,也是有心无力啊……”婉儿又转过头对宁婆子道:“你也知道小王爷的脾气,虽然现在还是个孩子,但那脾气秉性哪里是个孩子呢,他面前,除了王妃,谁敢说上一句话。” 婆子点点头,叹了口气说:“这些婆子自然知道。唉!都是这孩子的命苦啊!死了爹娘不算,如今自己又……”她说着,伸出手来用袖子抹着眼泪。 绿竹在一旁只听得全身僵硬,她隐隐感觉到似乎有什么大的灾难要降临到自己头上,她想问,却又不敢,只觉得这里所有人都高高在上,就连旁边这个一直待自己很好的宁婆子与自己也是两个世界的人。她仿佛失去了语言功能,内心除了恐惧再没有别的什么,紧握的手心里满是冰凉的冷汗。 第七章 魔星 - 冬华 - 李玥柔 如今绿竹终于知道那些人同情又惋惜的目光到底是为了什么了。 她此时正置身于一个郊外的树林中。 一个身穿白色锦衣的八九岁的男孩儿骑着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金色的马鞍熠熠生光。那男孩儿的皮肤微微有些发黑,肤质却很好,泛着玉质般的光泽。绿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因为他的眼睛似寒星一般,望一眼就会让人浑身发冷。他脸色冷峻,虽然还是个孩子,但尚且稚嫩的脸上却隐隐泛着与其年龄极不相符的一股与生俱来的傲气与凌人之上的威严。还有,就是深深的寒意。绿竹似乎感觉他的心都是冰做的。绿竹已经隐隐猜到,这个人,就是那些人口中的“魔星”——小王爷。 小王爷身后跟着十来个家奴。两旁站着两排身着盔甲、手握长枪的侍卫。他的眼光并不向绿竹或者她身边那几个同样由于恐惧而瑟瑟发抖的可怜人望去。或者说,小王爷的目光是望向他们的,但是他的眼中却谁都没有。小王爷的两旁,六只半人多高的猎狗在高声地狂吠,粘稠的白色的涎液顺着尖利的牙齿缓缓流下,傍晚的夕阳下,那钻石般锋锐的牙齿闪着寒冷光。 绿竹瑟缩着身子和其他几个不知是被买来还是抓来的贫苦人站在一起。她本以为进了王府后,只要自己吃苦肯干,从此就不必受冻挨饿了,没想到还不到半天就要命丧恶犬之口。绿竹不明白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为什么能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却不会皱一皱眉头,甚至没有一点点表情,难道他的心真的比这些猎犬还要可怕?但这些念头在绿竹脑中也只是一转即逝,她顾不得思考太多。此时,她的眼前放佛只剩下那些体型硕大的猎犬的血盆大口,而她的耳边,也只有狂躁而无休止的犬吠——听说,这些猎犬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绿竹身边还有四个人,他们和绿竹一样,都瑟缩着身子,双目直勾勾地盯着那些巨犬,眼中流泻着恐惧的光芒。 绿竹只见那个孩子微微抬了抬手,而这个手势在绿竹眼中便仿佛死神的讯号一般。六条如狼似虎的猎犬被撒开缰绳,朝着她狂奔而来。此时绿竹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跑。绿竹在树林里没命地奔跑,虽然宁婆子告诉过她,这些被当作猎物来训练猎犬的人没有一个能够活着回来的,但逃生的本能让绿竹仍然不顾一切地狂奔。她身后,紧跟着一只比她的身躯还要硕大的猎犬。绿竹仿佛清晰地听到了那捕猎者粗重的喘息,也闻到了顺风飘来的猎犬满嘴的腥臭,那味道让绿竹浑身无力,似乎就要窒息。 突然,绿竹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她“磅”地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随后只觉得后腿一阵剧痛。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却一点力气也没有。她抬头看了看西方天际那轮鲜红如血的残阳,心中想到了死。此时绿竹已经放弃了求生,她一时间昏了过去,却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了一声清亮的哨声。 第八章 死里逃生 - 冬华 - 李玥柔 绿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然是黑夜。她睁开眼睛,只看见旁边一点黄豆大的灯光,自己正睡在一张木板床上,身上盖了半旧的被子。不远处传来隐隐的鼾声。绿竹转过头去,使劲瞪大了双眼想看清自己置身于何处。只见黑黢黢的一间小屋,屋子中间一张小木桌,桌子上放着两只瓷碗,其中一只碗里点着油灯。再靠墙是一张长凳,一个人正躺在上面,鼾声正响,似乎睡得很香。 “难道我还没有死?记得娘和我说过阴曹地府有可怕的阎王还有很多恶鬼,还有刀山和油锅,这里却不是那个模样……”绿竹想着,向前抬了抬身子,想起身仔细看看周围,却不想牵动了腿上的肌肉,只感觉左腿一阵剧痛。她轻轻呻吟了一声忙又躺下,额头马上渗出黄豆大的汗珠。躺在长凳上的那个人似乎睡得很香,绿竹的这一声轻吟并没有把她惊醒,那鼾声反而更加响了。 “我怎么会没有死呢?我明明是跌倒了,再没有力气起来,那猎犬也明明咬到了我。难道是有人救了我?可又有谁敢从小王爷手底下救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绿竹躺在床上默默地想着。 她又转过头,透过半开的窗户看着外面深蓝的夜幕,无数繁星缀满了夜空。“这星星虽然渺小,可毕竟能一直这样亮着,这样生生世世,永远不会消失……”绿竹愣愣地想着,“而我呢,像我这样低贱又命苦的人,还不如那渺小的星星……”想到这里,绿竹的眼角不由得湿润了,她忙侧过头,想将脸埋到枕头里,却一眼瞥见了那盏在黑暗中微微摇曳着的油灯。“唉!怎么能和星星比呢!我的命就像那盏油灯一样才对啊,不一定什么时候刮来一阵风,就灭了……”她这样想着,忽地就真地从窗口刮进一阵风,那灯火在风中挣扎了两下,旋即就灭了。绿竹一见,更加伤心了,将头捂在被子里嘤嘤地哭了一个晚上,直到天蒙蒙亮时,才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绿竹是被饿醒的。她在迷迷糊糊之中只感觉肚子一阵阵地痉挛,接着又闻到一股饭菜的香气,又隐隐听到一阵瓷器磕碰的声音。 她转过头去,只见桌子上摆了两盘菜,香喷喷的正在微微冒着热气,一阵异常的香气扑鼻而来,绿竹忙向门口望去,只见一个人正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汤进来。绿竹咽着口水,只见来人正是宁婆子。 “婆婆!”绿竹积攒起力气咬着牙勉强喊了一声,声音仍是很有些微弱。 “哟!可醒啦!我这两天还一直担心你醒不来呢……”宁婆子说到这里忙作势去打自己的嘴,“瞧我这张老嘴,说什么呢!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来,正好,我刚刚熬的骨头汤,给你补身子的。”婆子说着,盛了一碗汤,“刚出锅的,有点烫,凉一凉吧!”她盛了汤放在桌子上凉着。 “婆婆,我到底是在哪里啊?我没被猎狗吃掉吗?是你救了我吗?”绿竹挣扎着用胳膊肘支撑着自己的身子,声音微弱地问。 “我婆子是什么人啊,哪里又那么大本事!”宁婆子说着,走了过来,慢慢扶着绿竹坐起来,将枕头靠在她的背后,“你先坐一会儿,等会儿汤凉了,我就给你端过来。几天没吃东西了,一定饿了吧?”婆子慈祥地笑着说。 绿竹点点头,“婆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怎么还活着?”绿竹继续追问。 宁婆子掏出手绢来替绿竹擦擦汗,“你这孩子虽然命苦,可也是命不该绝。这多亏了王妃啊!” “王妃?”绿竹惊讶地问道。 “恩,”宁婆子点点头,“就是汉王妃啊,这个府里除了王妃,还有谁能管得了小王爷。” “你是说,小王爷的娘?” “呵呵,当然是小王爷的娘啦!”婆子笑笑说,“你别看小王爷一副小煞星的模样,王妃却可慈祥着呢。每天都吃斋念佛,救助穷人,说是……”她说到这里,将头探近了些,声音放低,“说是汉王造孽太多了,要为王爷积阴德。王妃本来因为拿活人做猎饵这件事,说过小王爷很多次,为此还打过小王爷的好几个随从。但王府这么大,王妃毕竟不能时时盯着。再说你别看小王爷那不到十岁的孩子,却比谁都精明,跟王妃面前装得乖巧懂事,对待下人却是另一副模样。他做这些事情从来都瞒着王妃。这次合该你命大,不知是谁告诉了王妃。王妃一听,晚饭吃到一半便忙不迭地去救人,这才把你从狗嘴里救了出来……”宁婆子说着,笑着拍了拍绿竹的手,“幸好王妃去的早,几个人都没有死。我和香屏姑娘说了,把你接到我这里来,一来方便照顾,二来呢,也给我这个孤老婆子做个伴。” 绿竹眼里转着泪水,微微颤抖着声音说道:“婆婆……” 宁婆子笑道:“哭什么呢!命拣回来了便是大喜呢!婆子我平时也都是一个人,怪孤单的,你也正好给我做个伴呢!”她说着,站起身来向桌子旁走去,“汤该凉的差不多了,我喂你喝点吧!” 第九章 猪斩鸡 - 冬华 - 李玥柔 就这样,绿竹狗嘴余生,在汉王府住了下来。那宁婆子是在王府的厨房里择菜洗菜的下人,绿竹也就跟着在厨房里打打杂役。过了不久,香屏见绿竹模样周正,人又细心勤快,便让她做一些端茶倒水的差事。但绿竹毕竟年幼,天生又胆小懦弱,常常被大一点的丫鬟欺负,幸好有宁婆子关心开解,又教她一些王府的规矩,日子过得也还平和。 这天,绿竹做完自己的差事,跑到厨房帮着宁婆子洗菜。一起在厨房做杂役的阮婆婆笑道:“宁婆子,你这辈子虽然没儿没女,可临老了,收了绿竹这么一个懂事的丫头,可比自己的亲生女儿还强些呢!当真是有福气呢!” “谁说不是呢!”宁婆子一边择着韭菜,一边笑着拍拍绿竹的头,随后又闲聊道:“阮婆子,听说今天王府里来了一个蒙古人,是不是真的啊?” “快别这么大声!”那阮婆子长得又高又瘦,一张黑黢黢的脸上斑斑驳驳地布满了麻子。她此时正在旁边用一小块破瓷片削着土豆皮。一旁,一只大瓷盆里已经满满地堆了一堆削好的土豆。“他们说那蒙古人可凶呢!一双眼睛可有铜铃那么大!那鼻孔就像牛。绿竹,你以前见过钟馗的年画吗?” 绿竹点点头:“以前在集市上见过。” “听说啊!那些蒙古人长得就和钟馗一样,一拳打过来啊,一头壮牛都禁不住。他们都是生吃牛羊肉呢!”阮婆子一脸夸张地道。 “啊?那血淋淋的又腥又膻,能吃吗?”宁婆子皱着眉头说。 “听说那些蒙古人杀人不眨眼,生吃牛羊肉又算什么呢?说不定,连人肉都吃呢!”阮婆子撇撇嘴道。 “啊?”绿竹一听,差点把手里的菜掉到地上。 “谢天谢地,老天保佑!”宁婆子一边双手合十念了几句阿弥陀佛一边又说:“可不知道这蒙古人到王府来什么事呢!” “杀人……”绿竹打着寒战说,两只眼睛里充满恐惧。 “你说什么?”宁婆子放下手中的韭菜,一把将绿竹揽到身边,“你听到什么了?” “我……我上次给王爷送茶,听到王爷对别人说,要找蒙古人杀死一个叫猪斩鸡的人……”绿竹颤抖着声音说。 “这个猪斩鸡是谁?怎么取这么个名字?难道是个屠夫?”阮婆子也放下手中正在削着的土豆,将头凑了过来。 “应该是姓朱的朱吧?难道是皇族?”宁婆子皱着眉头说,“现在的皇上可是姓朱的,咱们王爷也姓朱。” “唉!府里的事,咱们这些做下人的哪里会知道。”阮婆子低声说道:“要说咱们这位王爷杀过的人,那可是数都数不过来。就连咱们的这位小王爷,小小的年纪,不知道心怎么也那么狠……” 绿竹想到自己犬口余生,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宁婆子轻轻拍了阮婆子一下,有些嗔怪地说:“别提啦!再吓到孩子。”她又转过头对绿竹道:“你听到的王爷说要杀那个朱什么的人,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皇家的事,知道的越少越好。你也知道这府里,容妃身边的寒烟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人了。要想活下来,就要当聋子,当哑子,知道吗?” 绿竹使劲地点点头,她年纪虽然小,但经历得却多,对宁婆子这些话是听得懂的。 那阮婆子听宁婆子提起容妃,不由闪着一双好事的眼睛,左右小心看了看,凑到宁婆子近前道:“要说这容妃之前多得王爷宠幸,但自从新来的侧妃进门后,这容妃便立刻被冷落到一边。更奇的是,王爷新纳的这个女人竟然嫁过人,还带着个四岁的孩子。”阮婆子说这些话时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宁婆子叹口气,依旧低头择着手中的韭菜,沉下声来道:“王爷的心思,谁能知道呢,咱们做好自己的本分便罢了。” 第十章 蒙古人 - 冬华 - 李玥柔 “绿竹!绿竹!”随着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一个叫做小翠的丫鬟跑了进来。宁婆子、阮婆子、绿竹三人一听,不由一起转过头望去。 “绿竹你果真在这儿偷懒!”小翠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一脸凶相。她大约十三四岁,虽然比绿竹大不到一两岁,但由于自幼便在王府做了丫鬟,没有像绿竹那样受过很多苦,因此身量看起来要比绿竹高很多,几乎和大人一般。她穿了一身葱绿色的裙子,裙带上还挂着一个香包。据说那是王妃赏的。小翠每天都带在身上,经常拿出来炫耀。 “小翠姐姐,我没有偷懒,我……我的活都做完了。”绿竹天生胆小,此时面对来势汹汹的小翠,虽然并不理亏,但说起话来还是小心翼翼、低声下气的。 “姑娘找绿竹有什么事吗?她真的没有偷懒,只是过来帮帮老婆子的忙。”宁婆子忙赔着笑说。 “你的事情自然由你自己来做,还要找别人帮忙,王爷王妃养你们这些下人有什么用?”小翠不依不饶。 “是是是……”宁婆子脾气本来就好,又被这些有一点点权势的小丫鬟欺压惯了,仍旧赔着笑脸说,“姑娘说的对,我这就叫绿竹回去,姑娘有什么差使尽管分派她便了。” “哼!”小翠翻着白眼冷哼一声,“你凭什么叫她回去,她又不是你买来的奴才,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是我说错了,姑娘别见怪……”宁婆子搓着手说。 那阮婆子见状,忙从蒸锅里端过一只精致的青花瓷碗来,笑着递给小翠说:“小翠姑娘,这是王妃吃剩的芦荟杏仁羹,还有这么满满一碗呢,婆子我专门为姑娘留的。姑娘拿去尝尝,听说最是养颜不过呢!” 小翠瞥了她一眼,伸手接了,勉强笑道:“还是阮婆子会做人。”又转过头来对绿竹道:“王爷在陪客人,叫你过去送茶!” “哦……不过……今天不是姐姐当值吗?”绿竹疑惑地说。平时那小翠为了巴结王爷,恨不得天天都为王爷端茶倒水,不该她当差的时候也常常支使了绿竹做这做那,自己去替绿竹伺候王爷。如今她却主动和绿竹换班,这一点让绿竹不得不疑惑。 “问那么多干嘛,让你去你就去好了!”小翠低头闻了闻那碗芦荟杏仁羹,眼也不抬地说。 “哦。”绿竹答应一声,放下手中还未择完的菜,洗洗手,转身要走。那宁婆子却知道小翠差绿竹替她去送茶,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内情。她揪了揪绿竹的衣服,低声嘱咐道:“孩子,小心点,别出什么差子。”绿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说了声:“放心吧,婆婆。”便走出了厨房。 绿竹走进茶房,只闻到一股浓郁的茶香。桌上,已经泡好了两碗上好的阳羡茶等着人去送。 “绿竹姐姐,你怎么来了?”一个身着黄衣的叫做麦穗的十来岁的小丫头问道。她是专门管泡茶的张大妈的女儿,平时就在茶房里帮帮忙,由于年龄都比较小,所以她和绿竹两个人很是要好。 “恩,小翠姐姐让我来的,说是来客人了,让我去送茶。”绿竹一边拿了茶盘将两碗泡好的阳羡茶放到茶盘上一边说。 “哎呀,小翠姐姐又欺负你了!她肯定是自己害怕那个蒙古人,所以才让你替她去送茶的!” “蒙古人?”绿竹一惊,差点把茶碗打到地上,“你是说王爷要招待的客人是蒙古人?” “你还不知道吗?听说那个蒙古人可凶呢!”麦穗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说。 “这……这……”绿竹只觉得一双手开始发抖。 这时,张大妈走过来,轻轻摸了摸绿竹的头说:“孩子,别怕,那些话都是吓唬人的,大妈见过蒙古人,哪有那么可怕。还不是两只眼睛一张嘴,难道还有三头六臂不成?要是真有那么可怕,王爷怎么会请他来做客?你去把茶送过去,早些回来,大妈给你留着蜜饯呢!” 绿竹“嗯”了一声,点点头,战战兢兢地端着茶盘走了。 绿竹来到汉王朱高煦的书房。还未进门,便听到一个粗犷的声音大声喊道:“他忆梅山庄算老几!在西域嚣张也就罢了,胆敢惹到我们蒙古人头上,我们让他姓尹的好看!” 那声音响亮而又粗野,把绿竹吓了一跳。手一抖,茶碗眼见就要掉到地上。 第十一章 送茶 - 冬华 - 李玥柔 话说茶碗眼见就要掉到地上,绿竹微微探了探身,将茶碗接住,接着定了定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轻推开房门。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正坐在书案旁和王爷闲聊。那大汉的服饰打扮显然与汉人不同,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羊皮坎肩,头上还编了好多小辫子。他脸色通红,皮肤粗糙,眼睛却小小的,不像阮婆婆说的那样和牛一样大,但却精光四射。王爷和蒙古人谈得正兴起,都没有注意到绿竹。 “听说最近忆梅山庄的势力越来越大了,我们汉人到西域去做生意都要受到他们的牵制,你们也不得不提防啊!” “哼!偌大的草原、无数的牛羊,到处都是我们蒙古人,他区区一个忆梅山庄才巴掌大的地方。总有一天要灭了他妈的什么山庄!”那蒙古人越说越激动,抬起手挥起了拳头。正好这时绿竹走到近前要把茶水放到他面前,蒙古人的拳头碰到绿竹的胳膊,只听一声脆响,茶水连同茶盘一同掉在了地上,碎瓷片和茶水洒了一地。 绿竹吓得愣住了,站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他本来就十分惧怕那个蒙古人,一直胆战心惊的,如今又闯了祸,她真的害怕那个蒙古人一发火会一拳将自己打死。绿竹此时只觉得浑身冰冷,双腿似乎失去了知觉一样,她睁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看着那个蒙古人,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却不成想那个蒙古人并没有发火,反而对她微微笑着。倒是汉王爷沉了脸道:“怎么回事?端个茶都不会吗?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叫人收拾干净!”只见汉王朱高煦一张方脸,两道浓眉,紫黑色的厚厚的嘴唇,左侧脸上一道深深的疤痕。 “王爷别发火,是我碰到这个小姑娘了。”那个蒙古人说着,对绿竹笑得更殷勤了。但这笑却让绿竹愈加地恐惧,只觉得他那眯起的小眼睛里似乎藏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绿竹不敢再看那个蒙古人,赶忙蹲下来收拾碎片转身走了。一路上一颗心还在“砰砰”地跳个不停。 当绿竹再次端着茶盘去书房送茶的时候,只觉得那个蒙古人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打转,看得她浑身不自在。她觉得那目光就像是小王爷豢养的那些猎狗的目光一样,似乎要吃人。 汉王看了看蒙古人,又看了看绿竹,欲言又止。他挥了挥手,让绿竹出去。绿竹巴不得赶快离开那个蒙古人粘稠稠的视线,赶忙向两人福了一福,慌忙向门口快步走去。却只听那个蒙古人在背后哈哈一笑,说道:“她一个小女孩儿知道什么?王爷要是不放心,让我带回去便是……” 绿竹正抬起脚来要迈过那个足有半尺高的红木门槛,一听到这话,仿佛晴天霹雳一般,双腿一软,当啷一声,茶托掉到地上,又摔得粉碎。绿竹身子也晃了一晃,噗通一声趴到地上。几个碎陶瓷片扎穿过她的衣袖扎进胳膊里,水绿色的缎面上染上了点点殷红。 “你今天是怎么搞的?诚心在客人面前丢本王的脸是不是?”汉王的一张国字脸上,两道浓密的眉毛似乎竖了起来。左侧脸上的那道伤疤也仿佛一只蜈蚣般狰狞得可怕。那是他随父亲朱棣南征北战时留下的印记。汉王朱高煦说着,站起身,大步朝绿竹走来,朝着她瘦弱的身子就是一脚。 “唉!王爷慢着。”却不想那蒙古人虽然身材硕大肥胖,身手却十分敏捷,倏忽间将绿竹从朱高煦脚下抽了出来。“听说王爷新纳了一个绝色美人,对这些庸脂俗粉自然看不过眼,不如就赏了我吧。” “呵呵,”朱高煦冷笑一声,“一个丫头算得了什么,事成之后,定当奉上十万黄金。” 绿竹只觉得那个蒙古人的胳膊像一只铁钳一般紧紧地夹着自己,她几乎透不过气来,一动都不敢动,然而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栗。眼前,是一只半人多高的黄花梨木堆漆花架,上面放着一盆绿萝。那花在绿竹噙满泪水的眼中模糊成一片绿色。 “哈哈,王爷让我办的事可是关系到大明朝国运国本的大事,十万黄金是不是小气了些?”蒙古人说着,将绿竹放到地上。一张黑红粗糙的脸挂着狡黠的笑意望向朱高煦。绿竹双脚一沾到地,忙不迭地跑了出去。背后传来蒙古人肆意的笑声。 当天晚上,绿竹被派去专门为那个蒙古人送茶。 第十二章 杀人了! - 冬华 - 李玥柔 绿竹对白天的事情还兀自心有余悸,却不敢和宁婆子说,即使想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说自己打破了茶盘,划了胳膊,又被王爷骂了一顿。宁婆子知道绿竹胆小,柔声安慰了两句,也未多想。 宁婆婆嘴中虽然安慰着,但见了绿竹的样子,心中却隐隐感觉到不妥。但在这偌大的汉王府,她和绿竹两个人就像是捡食残食的蝼蚁一般,她们的一切,包括生命和命运,都掌握在别人手中的。即使不妥,又能怎样呢? 绿竹擦干眼泪,端了茶盘向蒙古人住的客房走去。此时夜色已深,人们大多都已经睡下了。只有王府里的亲兵排成队拿着亮闪闪的兵器在各处来来回回地巡视。花圃中,各色菊花开得正浓,宁静的夜色中淡淡地飘散着悠远的香气。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绿竹知道那个小王爷豢养的猎犬。自从那次死里逃生之后,每一声狗叫都会让绿竹心惊胆战。 到了那蒙古人的房间,绿竹先是轻轻地敲了敲门。只听一个响雷般的声音应道:“进来!”绿竹一惊,双手又是一抖。她用一只手托着茶盘,另一只手轻轻推开房门,昏黄的烛光下,只见那个蒙古人正在自斟自饮。他的一张脸显得更红了,双眼也眯成了一条缝。 “茶……”绿竹轻轻地走过去,将茶碗放到桌上,转身要走,却不想左臂被一只铁钳般的手牢牢地攥住了。她“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忙什么,陪我喝点酒……”蒙古人大着舌头说话,绿竹只闻到一股臭烘烘的酒气。 “我……我不会喝酒……”绿竹低声说。她不敢去看蒙古人,一直低着头。她挣扎着想抽出自己的手臂,那个蒙古人却攥得更紧了,绿竹只觉得一阵钻心般的疼痛,她皱着眉头,却不敢叫出声来。 “不会喝酒就喝茶——”蒙古人醉醺醺地说,“你知道在我们蒙古都喝什么茶吗?奶茶!”蒙古人说着,一双红彤彤的小眼睛半睁着向绿竹微微突起的胸部看去。绿竹见状忙向后退去,却不想一下子又被那个蒙古人拦腰抱在了怀里。 “你要干什么?”绿竹在那个蒙古人的怀里拼命挣扎着。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妓院中那个男人泛着绿光的贪婪的双眼和腻着绿白色舌苔的湿哒哒的蛇一般的舌头,还有那些猎犬锋锐的利齿和流着涎液的血盆大口。如血的夕阳下,钻石一般的利齿闪着寒冷的精光。 “说不定,蒙古人连人肉都吃呢!”阮婆子的话符咒般在绿竹耳边响起。 “她说不定是要吃了我!”绿竹心里一冷。此时蒙古人已将她抱到了里间的四季花草纹黄花梨木架子床上,开始粗暴地撕扯她的衣服。 “救命啊!”绿竹失声喊道。可门外一队队巡视的亲兵却恍若充耳不闻,没有一个人进来救他。这时那蒙古人喷着酒气的嘴已经贴上了她的脸,滑腻腻的舌头在她细嫩而光滑的脸上来回地逡巡着。 绿竹仿佛又看到了那些猎犬耷拉在嘴外的流着恶心涎液的红彤彤又热乎乎的舌头,她觉得那个蒙古人的舌头和那些猎犬的舌头一样,都长满了毒刺,只要一舔到身上,就会刮下一大块肉来。恐惧之情迅速蔓延了绿竹的全身。 “放开我!”绿竹拼命挣扎着,抬起瘦小的胳膊使劲去推压在身上的那个硕大而沉重的身体,但却无济于事。她又拼命地乱打乱抓,可她那些微弱的反抗对蒙古人来说简直如搔痒一般,根本全不在乎。蒙古人继续撕扯着绿竹的衣服,一双大手在绿竹身上乱摸,嘴里还不清不楚地说着什么。 绿竹觉得自己又一次被送到了死亡边缘,前两次的死里逃生让她对死亡充满了异常的恐惧。而这一次似乎比之前更加令人绝望,之前还有让人感到莫名温暖的小哥哥和王妃来救她,可这一次…… 死亡的恐惧让绿竹的反抗愈加激烈。慌乱中,她从蒙古人的腰间摸到了一个冰冷而坚硬的东西,她不暇多想,抓起来使劲地向蒙古人的头上凿去。 瞬间,一股温热而粘稠的东西喷了她满手满脸。那个蒙古人睁着一双惊惧的小眼睛看着绿竹,满眼的不可思议。绿竹见那蒙古人瞪视着自己,愈加地害怕了,忙又拿着硬物向那蒙古人背上、头上拼命地捅去。慢慢地,绿竹才发现那个蒙古人虽然仍旧睁着眼睛,却已经不再动弹,可他沉重的身子却还兀自压在绿竹身上。绿竹使劲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蒙古人,从床上跳下来,她这才发现自己手中握着的是一把血淋淋的匕首。绿竹心里一惊,匕首“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蒙古人向床下跌去,怀里的一张纸也掉在地上,却是一幅画像。画像上似乎是一个小男孩儿,绿竹看了一眼,只觉得有些面善,但不及细看,也顾不得去想画像中的人是谁。 “我杀了人了……”绿竹虽然年幼,但父母的过早去世让她对生死有着十分强烈的印象。她此时知道那个蒙古人已经死了,和她的父母一样再也起不来了,而造成他死亡的凶手,就是她自己。 绿竹只觉得大脑一阵眩晕,杀人偿命的道理她是懂得的,但她不想死,她已经从恶犬嘴里逃生过一次,这一次又从蒙古人手中活了下来。对于死亡,她确实有着比别人更加深刻的恐惧。此时,这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儿心里仅有的念头,和她当时被猎犬追逐时的信念一样,那就是逃!她要远离这个蒙古人,远离汉王府,逃得远远的。 她已经没有心思再去和宁婆子、麦穗等人告别,她只想快点逃走,逃到一个所有人都不认识她的地方。绿竹慌慌忙忙地穿好衣服,推开门悄悄地跑了出去。王爷事先嘱咐过巡夜的亲兵,不论那个蒙古客人的房间里发生什么动静,都不要去理会,否则绿竹拼命地喊救命,又杀了那个蒙古人,不可能没有一个巡查的亲兵来过问。也正因为这样,一时才没有人发现那个蒙古人已然被绿竹杀死,而绿竹也才能安然地逃出王府。 绿竹从后院的一个狗洞里钻出去。那个狗洞十分隐蔽,是从小就在王府长大的麦穗曾经指给她看过的。 第十三章 天上掉下个小仙女 - 冬华 - 李玥柔 绿竹逃出王府,更加没命地狂奔。万籁俱寂的夜里只有她一个人在发疯般的奔命。真的是奔命。她此时已经忘记了夜的恐怖黑的可怕,心里只想着,赶快离开这里!赶快离开这里! 绿竹就这样足足跑了一夜,有几次被石头绊倒了,不顾腿上的疼痛马上又爬起来接着跑。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有多远,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绿竹才在一条小溪边坐了下来,重重地喘息着。此时,她已经跑出了京城,来到了郊外。绿竹只觉得又饿又累又渴,整个人似乎要摊下去一般。她将头探进溪水中,拼命地喝了几口水。此时已值初秋,清晨的溪水很是有些凉意,绿竹顿时觉得清醒了很多。她抬起头,借着熹微的晨光,蓦地发现自己水中倒影的脸上手上沾满了血迹,一低头,翠绿色的衣服上斑斑驳驳的也都是血点。绿竹立刻慌了,忙用溪水洗净手脸,又将外裙脱掉,只穿了一身贴身的褂子和长裤。绿竹不敢将那身带血的衣服随意丢弃,于是在树林里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挖了一个坑,将裙子埋了。等再一次靠在树下歇下来时,已经累得精疲力竭。 绿竹却不敢在这里停留过久,一来这里离王府尚且不远,二来她一个孤身的小姑娘这么早在树林中也容易被路人的注意和怀疑。绿竹继续向前走着,不远处路过一个农家,主人家似乎已经下地干活了,院子里空空的只有几只鸡在阳光下啄米。绿竹虽然肚子很饿,却不敢偷鸡,她怕万一屋子里有人,鸡叫起来自己会被当场捉住。她轻手轻脚地从晾衣绳上拿了一件粗布衣服,慌乱中也辨不清男装女装,抱起衣服转身就跑。 绿竹就这样跑跑走走,到了正午十分,来到一个小市镇。这个市镇虽比不上京城繁华,但也小具规模。此时正是午饭时分,大大小小的餐馆饭铺飘来一阵阵饭菜的香气,诱人的味道充斥着整个集市。包子烧饼的吆喝声也此起彼伏。绿竹瘦小的身子裹在那件略显肥大的衣服中,为了躲避追捕,她做了男装打扮。绿竹蓦地想起在那个绝望又寒冷的夜晚,那个不知名的男孩子送给自己的那件灰扑扑的粗布衣服。在汉王府做了侍婢后,绿竹不用再为吃穿发愁,但她却把那件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一直很珍视地保存着。 一阵“咕咕”声打断了绿竹的思绪,她已经有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又经过了生死的搏斗与连夜的奔波。此时她真想坐下来大吃一顿。她顺着饭菜的香味来到一个酒楼前面。绿竹微微抬着头,秋日刺目的阳光下,她只觉得这幢三四层的酒楼似乎耸入云霄般高大。 “干什么的?我们这里不赊饭,要饭去别家要去!”一个身着深蓝色衣裤的店小二见到绿竹凑近,皱着眉头对她说道。那看待绿竹的眼神中厌恶的神色仿佛是在看一只蟑螂。 “我……我饿……能不能……”绿竹祈求说。 那店小二根本顾不上理她,这时来了一位身着锦衣的客人,店小二仿佛迅速戴上了一只面具一般,立刻换了一副嘴脸。那笑似乎能从一张尚且稚嫩的脸上溢了出去。他手脚殷勤地送客人进去,不久又走出来,看到绿竹还站在门口,语气和眼神更加厌恶了:“快点走,我们这里又不是赊粥铺,看不到来这儿的都是有钱的客人吗?拿什么赊给你?快走快走!别在这儿挡着我们做生意。” 绿竹看了那个小二一眼,她觉得这个小二和王府中那个神一般的小王爷是一样的,她看不到他们的心。而这个世界上,熙熙攘攘那么多人,她又能看到谁的心呢? “难道我真的要饿死在这里吗?”绿竹实在走不动了,靠在街头的一个墙角悲哀地想着。她回想着父母在世的时候,家里虽然很穷,但是爹娘却一直对她疼爱有加,母亲生火做饭时,常常往灶坑里塞一只番薯给她,家里偶尔做了什么好吃的,爹娘也总是留给她。然而在父母去世之后,她却几经风险,在妓院被人欺凌,从狗嘴里逃生,在王府里受人欺辱,好不容易从那个可怕的蒙古人手中逃了出来,如今,却又要饿死在这里。绿竹这样想着,愈发地思念起过世的父母,大滴大滴的泪水从她干涩的眼睛中流了出来,在她脏兮兮的脸上划过。绿竹伸手一抹,一张小脸立时更花了。 “姐姐,给你吃吧!”忽地,绿竹只听到一个小女孩儿天籁般的声音响起。她抹着眼泪抬起头来,透过眼中模糊的水雾,只见面前是一只热气腾腾的包子。那包子的后面,拿着那只包子的,是一直白嫩嫩又胖乎乎的小手。 绿竹几下用衣袖抹干眼泪定睛看去,她仿佛看到了一枝娇嫩而鲜艳的花朵。眼前是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儿,穿了一身粉红色的小裙子,胖乎乎的手里正举着一只大包子向绿竹递了过来。 绿竹一时不由得愣住了,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可爱又漂亮的孩子,乌黑的头发如柔滑的丝绸,白里透红的脸蛋就像是凝脂般的美玉,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仿佛天上的明星一般,粉红色的衣裙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曳着,仿佛正在翩跹起舞的蝴蝶。她冲绿竹微微地笑着,嘴角边露出两颗甜美的酒窝。午后的阳光淡淡地洒在小女孩儿的身上,仿佛给她披上了一层轻薄而又圣洁的纱衣。绿竹只觉得眼前这个小女孩儿身上似乎处处都在闪光,就像是天上的小仙女一般。 “姐姐,这个给你。”小女孩儿将包子又向绿竹递了递,一只胖乎乎的小手仿佛和那雪白的包子一个颜色,手腕上还戴了一串光闪闪又亮晶晶的小银铃。绿竹在自己的衣服上使劲抹了抹脏兮兮的双手,这才迟迟疑疑地伸出手去接过了包子,仿佛生怕自己的一双脏手玷污了眼前这个神仙般的小姑娘。小女孩儿见绿竹将包子接了过去,又冲她笑笑,那笑容就仿佛是春天里初开的玫瑰花,柔柔的一直让人暖到心里。绿竹不由得也笑了,这是她在父母去世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只为了眼前这个素不相识,却有着甜美笑容的小女孩儿。 “廿廿!”一个低沉而又响亮的成年男子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绿竹抬起头,向那声音的来处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瘦削的身影。那个人背对着阳光,绿竹看不清的他的脸,只看到一身灰色的布袍在风中飘扬。那人右手提着一把长剑,左臂的袖子似乎空荡荡的。 “哎!爹爹,廿廿在这儿!”小女孩儿说着,转身向那身着灰袍的男人跑去,小手摇晃着,留下一串清脆的银铃声。 绿竹怔怔地望着两人消失的身影,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原来老天爷真的是很偏心,”绿竹一边咬着手中的包子,一边心酸地想着:“他造了一个这样美的小姑娘出来,又给了她那样一个美好的家——她的妈妈也一定很美……而我……”绿竹想着想着,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腮边落了下来,泪水混到包子里,绿竹只觉得那香喷喷的包子,味道却有些苦涩。 第十四章 皇太孙驾到! - 冬华 - 李玥柔 绿竹刚刚把包子吃完,忽地只见街角一阵骚乱,几个身穿盔甲的士兵骑着战马从远处慢慢踱过来,身后跟着几个平民打扮的年轻健硕的男人。绿竹只听旁边一个卖果子蜜饯的,和另外一个卖女人花钗胭脂的人低声议论说:“这是皇帝又要去打蒙古人了。” “唉!”那个卖胭脂的老头叹了一口气说,“这已经是第四次了,我的两个儿子都被征去打仗了,再也没回来……”老头说着,一张似枯树皮一样皱巴的脸浮现出一丝苍凉,却没有太多悲伤。可能是眼泪早已哭干了吧。 “谁说不是呢,我原本是山东人,靖难时跟着铁铉将军守卫济南城,我就站在城墙上,眼睁睁地瞧着当今皇帝差点被铁鼎轧死。那个时候如果……唉!估计就不会有这么多仗要打了。我没儿没女,老婆也在靖难中死了,光棍一个。后来我也被征去打蒙古人。要说蒙古人的骑兵真是吓人,我死里逃生,一条腿却废了。”另外那个卖果子蜜饯的老头也说着,却像在述说另外一个不相干的人的事情。 年深日久,往事便如陈在箱底的旧衣服,翻一翻,带着旧日灰尘的味道,却没有了可以撩人心弦的艳丽与颜色。 绿竹听着,对于蒙古人不由更加恐惧了。这时那一队骑兵已然踱了过来。两个老头赶紧闭了嘴,装模作样地招揽生意,不向那些军士看上一眼。 奇怪的是,领头的那个军官模样的人骑马踱到这边却停了下来。绿竹瑟缩在墙角,抬头向他望去,那个人的目光也正望向绿竹。 “今年多大了,小伙子?”那个军官显然将绿竹当成了男孩儿。此人大约三十多岁,长着一张白净的面皮,面目也很是俊朗,只是军旅当中起居不便,脸上的胡须显然有好多天没有刮过了,像在下巴和两颊抹了一层黑炭。 “十四岁。”绿竹小声回答。说完,便羞涩地低下头。 “你和我们走吧,不用再在这里要饭了。”军官朗声说道。 绿竹脸上立刻泛起惊恐之情。“我不要去打蒙古人。” 她说完这话,那位军官,包括军官旁边的士兵和被征来当兵的小伙子都像听到了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 绿竹惊疑地望着他们,用双臂使劲抱着自己的身子,似乎想将自己缩成一团,直缩到墙角里去。 “不用害怕,不会让你去打仗的,你就在后面帮我们洗洗衣服,做做饭就好。”白净面皮的军官笑了两声,看到绿竹害怕的模样,又和蔼地冲她说道。 “哎呦!他不去打仗多可惜呀!蒙古人肯定怕他怕的不行呢!”另外一个焦黄面皮的军官打量着绿竹瘦小的身体,开玩笑说。 “你不用害怕,他们在和你开玩笑。放心,不会让你去打仗的。”白净面皮的军官见绿竹一脸惊疑,又温和地劝道。 “有饭吃吗?”绿竹紧紧地盯着那个军官,小心翼翼地问。 “放心,肯定能让你吃饱。” 绿竹只觉得那个军官的脸上似乎放着光,让人无比信任。她轻轻点了点头。 绿竹和那些高大的小伙子,一起跟在两个骑马的军官后面。她显得更加瘦小了。只听那个焦黄面皮的军官说道:“瞬卿,你怎么招了这样一个还没有成年的瘦小子,就他那样子,就算让他煮饭,我都怕他自己会掉进锅里去。” 白净面皮的军官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那个焦黄面皮的军官哈哈笑道:“你肯定是见那小子长得清秀,军中寂寞,想找人做个伴……” 那白净面皮的军官似乎有些恚怒了,沉着脸说道:“我可没有那龙阳之癖。”他顿了顿,又道,“这次征讨瓦剌,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那孩子也是可怜人,身单力薄,只能靠乞讨为生,说不定哪天就饿死了。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绿竹就这样和那个白面军官一起到了军营,负责洗衣做饭等一些杂务。她后来才知道,那个白面军官叫做陈懋,在军队里担任参军。相熟的人都喊他瞬卿。绿竹搞不清这个军队中到底有多少人,她从来都未望到过军队的尽头,只远远望见过黄色的大纛,有人告诉她,那是皇帝的仪仗。 绿竹随着军队一直向北走,天气越来越冷,周围的景致也越来越荒凉,他们走过枯黄的草原,趟过冰冷的河水,来到一望无际的大漠。绿竹从未见过这等景象,只觉天地仿佛都连在一起,而自己渺小的,就仿佛脚下的一粒沙。 这天,她正在生火做饭。偌大的铁锅中熬着玉米渣子粥,袅袅的香气伴着“咕嘟咕嘟”的声音自锅中飘散出来。绿竹套着一件肥大的棉质军衣,拿着一根又长又粗的铁杵,不停地在锅中搅着。她站直身子,也才比那口锅高出一个头,因此不得不站在一块大石头上。严冬的天气,绿竹的额头却已然渗出汗珠。 忽地,绿竹只见眼前一片骚动,在前面休息的士兵哗啦啦跪了一片,绿竹身边其他做杂务的人也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跪了下去。绿竹见状,忙从石头上跳下来,屈膝跪下,双目却疑惑地向前方逡巡着。心中默想:难道是皇帝来了? 绿竹却没有见到皇帝,只见一队铁甲钢盔的人马拥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骑马走来。那孩子也穿了一身小小的盔甲,却是金黄色的,在午后的阳光下熠熠生辉,直刺得绿竹有些睁不开眼。金光的笼罩下,那小小的孩童却仿佛高高在上的神人一般。他骑了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驹,从灵动的双眼和油亮的毛发,便知神骏非凡。绿竹去看那孩子的脸,只觉得有些面熟。 “这是谁啊?”绿竹小声地问平时和自己一起做饭的秦婆婆。那秦婆婆原有两个儿子,一个死在靖难之役,一个在上次皇帝亲征蒙古时落下来残疾。这次官府又来征兵,要征派在秦老头身上,婆婆无奈,只好代夫从军。她对官府说:“我家老头子都那么大岁数了,怎能打仗?倒是我还能帮军爷们做做饭,洗洗衣。”就这样,秦婆婆告别了老伴和儿孙,只身来到军营。只是这一别,不知是否还能再与亲人见面。 “那是皇太孙呀!”秦婆婆的语气中充满惶恐与敬重。 “皇太孙?是皇上的孙子吗?”绿竹又仔细地看向那高高在上的神人一般的孩子。只见他白净细腻的面皮,清秀的五官,神色虽然温和且挂着稚气,却也透着威严。绿竹越发觉得那孩子眼熟。“哦,他的眉眼倒是和汉王府的那个冰一样的小王爷有些相似。”绿竹心中恍然,“只是小王爷的皮肤是黝黑的,而且神色也远没有这位皇太孙那样亲切。” 绿竹又向那孩子望去,脑子里突然划过一道闪电:“不,是那蒙古人怀中的画像。那画像画的不正是眼前的这位皇太孙吗?”绿竹当时在惊慌之中,只向那画像瞟了一眼。因此并未能立刻想起,直到想到小王爷,再想到汉王府,这才记起那日被鲜血染红的画像。 “但是,那个蒙古人为什么会有皇太孙的画像呢?”绿竹心里无端地掠过一丝寒意。她只顾得猜想皇太子与蒙古人的关系,却不想,在不远处,有一个白衣少女正凝望着她。 第十五章 神秘的白衣少女 - 冬华 - 李玥柔 这天晚上,天上忽然飘起鹅毛大雪,洋洋洒洒,如棉絮一般落下。天地间一片混沌,只有守夜的士兵来回走着,身上的铠甲几乎都要结成了冰。 绿竹在军帐中睡得正熟。忽地只觉胸口一阵酸麻,她蓦地睁开眼睛。一缕清白色的月光从军帐门口的缝隙中透进来。月光下,是一个看不清面目的白衣少女,看个头应该和绿竹差不多年纪。 绿竹想站起身,身子却仿佛别人的似的,完全不由自己控制,她张了张嘴巴,也发不出声音。绿竹心中惊惧无比,她使劲抬着眼,想看清那个姑娘,那姑娘却也正探过头来瞧向自己。 “和我倒是确有几分相似。要委屈你一阵子了。”那姑娘说着,开始动手脱绿竹的衣服。绿竹惊疑地望着那少女,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着,满眼不解。那少女的脸这时离得绿竹近了,月色中只见她的皮肤十分白皙,那种白不是普通的白,而是像军帐外的大雪一般,白得透明。她脸庞略有些婴儿肥,一双眼睛十分灵动,点漆一般,含着狡黠的笑意。那样子说不上十分美丽,但却带着三分可爱,三分俏皮,三分灵气。仿佛她做什么都是在和你开玩笑,让你生不起气。然而那带着一丝寒意的灵气,却又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绿竹心里喊着:“你要做什么?”这时,白衣少女已经脱下绿竹的外衣。她又开始动手脱自己的衣服。那是一件白色素绢制成及踝的长裙,外罩一层轻薄如蝉翼的纱衣。最外面是一件银色暗云纹闪缎狐裘斗篷。 那少女将这些看起来昂贵又漂亮的衣服脱下来,统统穿到绿竹身上,自己却套上了绿竹那件丑陋肥大的军衣。绿竹不解地看着她,却一句话也问不出来。旁边的秦婆子等与绿竹一起干活的人不知为何今夜睡的格外沉,只听到她们有节奏的鼾声阵阵响起。 “如果有人问起你是不是雪山派的白雪寒,你就照实否认,但你也从未见过我,知道吗?”那少女嘴角挂着笑意,语气中也似哄小孩儿般温柔,一只手却拿着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在绿竹脸上来回比划。那匕首似寒冰一般,绿竹只感到一阵阵凉气掠过自己的脸。“我会一直在旁边盯着你的,如果你不照我说的做,你这张漂亮的小脸蛋儿就要毁啦!”那少女咯咯笑着,似乎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很开心的事情。她一边说着,一边拿着那把匕首向绿竹身边的秦婆子脸上比划了几下。瞬间,秦婆子的一张脸变得血肉模糊。但她却似乎一点感觉都没有,依旧沉沉地睡着。 绿竹恐惧得大叫起来,但嗓子却哑得什么都喊不出。她只有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望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她不明白这样一个可爱又漂亮的少女怎么会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而且脸上竟然一直笑吟吟地。绿竹的心中更加恐惧了。 “你放心,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去做,我会回来救你的。那少女说完这句话,倏忽间就出了营帐。绿竹若不是看到自己身上穿着那身漂亮的白色的衣服,还以为是在做梦。 那少女刚刚消失不久,绿竹只听到营帐外有两个声音在小声嘀咕。一个声音道:“这里这么多营帐,那小妮子身形又快,我们去哪里找?”这声音虽然被压得很低,但粗犷又沙哑,单听声音,便知道说话的应该是个粗壮汉子。 “要说这小妮子也真会找地方,这大漠中一眼能望到天边,她就算跑的再远咱也一眼就能看到。现下竟躲到了军营里,呸!她一个小娘们也不怕被这些当兵的生吞活剥了。”说这话的声音却十分尖细,就仿佛太监一般。绿竹之前在王府听到太监说话就十分不舒服,此时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粗犷的声音嘿嘿笑了两声。“我刚刚看她在这附近一闪就不见了,咱哥俩慢慢找吧!” 那尖细的声音又道:“咱得赶紧赶到饮马河,那件事应该就是在明天了。今晚找不到雪山派的小妮子也就算了。咱们回去禀明掌门,直接去她雪山派找那个老女人理论。别因为这个女娃娃耽误了大事。” “呵呵,那个老女人这么多年没男人,巴不得你去找她呢。” “你别倒胃口。” 两人小声议论着,这边绿竹的身体依然一动不能动,也发不出声音。估计她现在即使能动也只有把自己埋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的份儿了吧。她心中默念着:千万别找进来,千万别找进来。却不想她正这样想着,忽地只觉眼前一亮,一片月光透了进来。绿竹赶忙紧紧闭上眼睛,仿佛她看不见周遭,周遭的人便也看不到她一样。 绿竹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忽地她只感觉一股热气喷到自己脸上,夹杂着一股消化不良的酸臭味。绿竹惊恐得睁开眼睛,如果她能叫的话,肯定已经大叫出声了。 第十六章 一对怪人 - 冬华 - 李玥柔 绿竹睁开眼,只见眼前一双铜铃般的布满血丝的大眼睛正紧紧盯着自己,绿竹觉得那眼睛似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而那张脸却窄得似马脸一样,病态的苍白,上面布满了皱纹,仿佛田地里的沟壑。 “你这妮子让咱哥俩追的好苦。”随着那人张嘴说话,一股难闻的臭味冲进绿竹的鼻孔。那人的嘴唇是紫红色的,嵌在这张苍白的脸上,有一种病态的惊悚感。但是他的声音却十分粗犷,和他苍白又病态的面孔十分不协调。 绿竹张张嘴,想要否认,却发不出声音。 “她被点了穴道?”随着另一个尖细的声音飘进,绿竹眼前又出现了一颗硕大的脑袋。那颗脑子似是一只椰子一般,除了眼睛和鼻子露在外面,其他地方都长满了毛发。那双眼睛却也小得似绿豆一般。而这个络腮胡子说话的声音却十分尖细。 那络腮胡子说着,伸出手在绿竹身上捏了两下,绿竹马上感觉到自己可以动了。只是刚刚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四肢有些酸麻。 “我……我不是白雪寒。”绿竹刚刚能够开口说话,赶紧矢口否认。她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双手紧紧抱着的前胸,瑟缩在床角。 “呵呵。”那尖细的声音响起,络腮胡子开口说话:“我们又没说要找谁,你怎么知道我们找的人是白雪寒呢?”那络腮胡子身材壮硕,一只大肚子更似皮球一般。说话的声音却似太监般尖细。绿竹听了只觉得十分不舒服。而那胖子身边另外一个人却瘦得如同麻杆一般,穿的也极单薄,就仿佛田里的稻草人身上挂了一件肥大的外套,衣袖和裤腿都空荡荡的,像四只布袋子。 “如果有人问起你是不是雪山派的白雪寒,你就照实否认,但你也从未见过我,知道吗?”绿竹回想起刚刚那个小姑娘对自己说过的话,不由下意识地望了望秦婆子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只感到身上一阵寒意。“但是她既然想要用我引开这些人,却为什么又不让我说自己是白雪寒呢?”绿竹心中想着。 那一胖一瘦也注意到了绿竹身边的秦婆子。那瘦子哈哈一笑:“雪山派的圣女好手段呀!”他似个随时要倒下的病夫的模样,声音却十分粗犷,底气十足。 那胖子皱了皱眉头,尖着嗓子小声说道:“师弟,这几天我们虽然一直没断了那小妮子的行踪,但却从未和她照过面。那白雪寒生性狡猾,说不定眼前这个小姑娘是她用的一个障眼法呢。” “障眼法?”那瘦子瞪着一双布满了红血丝的大眼睛。 “哼哼。”胖子冷笑了两声,“谁都知道那白雪寒生性狡猾,她若一口承认,倒像是受了谁的威胁。”那胖子说着,双目灼灼地转头瞄了秦婆子一眼,脸上却丝毫不动声色。“但她既然一口否认,却不由让人起疑。” “你的意思是这个小丫头到底是不是白雪寒啊?”瘦子的语气有点急。 “嘿嘿,管她是不是。和蒙古人约定的时间也快到了,咱们先带她过去。先把那件大事办了再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还怕她飞了不成?” 第十七章 雪夜伏兵 - 冬华 - 李玥柔 雪,越发地大了。似乎有人捅破了老天爷的面口袋,白花花地直倾下来。寒风裹挟着雪花嘶啸而过,天和地似乎连成一片,混沌,冷寂,暴虐,肃杀,白茫茫,空洞洞,又热闹闹。 绿竹被绑了手脚,嘴里塞了一颗麻团,被“扔”在一个半山坡上。山坡上本来生满了一人高的荒草,此时荒草上又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便似是一幅巨大的厚垫子。绿竹浑身酸软,侧躺在地上,半个身子几乎陷进雪里。那白衣小姑娘的衣服虽然名贵漂亮,却十分单薄。绿竹只觉得冷到了骨髓里。四肢早已麻木。 两个怪人站在她旁边,有些焦虑地向土坡那边张望着。让绿竹又惊又怕的是,他们周围竟然站满了蒙古士兵,乌压压的一片,夜色笼罩又加上肆虐的风雪,那蒙古兵竟望不见尽头,只看得到无数冰冷的盔甲在闪烁。 “怎么还不来?他妈的这大雪下的,把老子的眼睛都要糊上了,要不要派个人过去探探?”两怪中的瘦子有些不耐烦地粗声粗气地说。 “急什么,这雪下的正好!”胖子微微冷笑着说。他头发和脸上的络腮胡子此时都沾满了雪花,整个脑袋活脱一个硕大的雪球。 “赵大侠果真智赛诸葛,这雪确实下的甚合心意啊!”旁边一个身材魁梧的蒙古人说道。绿竹看他的衣着打扮,应该是个将领。只听他接着说道:“这茫茫草原一望无际,离着十里地飞个鸟都能看到,更何况现在是冬天,草都枯了,更无法隐藏。勉强找到这个坡地,也并非十分隐蔽。还好老天爷下了场好雪,倒是把咱们都给藏了起来。”他说完,哈哈笑起来,那两个怪人也跟着笑起来,笑声中甚是得意。 “他们费尽心机地埋伏在这里是要等谁?”绿竹心中疑惑。 又过了半个时辰,雪花依然飘飘洒洒,丝毫没有要停歇的意思。夜更深了,浸人的寒意如鬼魅般逡巡着。绿竹身上越发寒冷,身子仿佛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她挣扎着想动一动,不料却被那胖子看到了。胖子在那蒙古将军耳边低语了几句。那将军笑着看了绿竹一眼,轻薄地说:“赵大侠还真是怜香惜玉。”他说着向手下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一个蒙古兵拿来一条厚毡子给绿竹盖上。 “这弱不禁风的小妮子是雪山派的圣女?”那蒙古将军的口气中带着轻蔑与怀疑。 “多半是个冒牌货!”瘦子坐在雪地上一边大口地啃着一只冰冷的烤羊腿一边囫囵地说,“管她是真是假,回头还是一刀杀了了事,也算替葛师弟报了仇。”这些蒙古人在大雪中严阵待敌,天气虽冷,却不敢生火造饭,只能吃些冷食。“妈的,这鬼天气只能啃这石头一般的冷肉!”瘦子一边吃着一边喃喃地抱怨。 胖子不动声色地说:“那白雪寒奸诈狡猾,还是小心为好。且万不可轻易挑起两派争端……”他话音未落,脸色却突然凝重起来,眉头紧蹙。那瘦子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扔下手中的羊腿,竹竿般的双腿在地上一登,轻轻越上山坡。绿竹见他身子瘦弱,一脸病态,却不想身手如此矫健。 瘦子匍匐在山坡上,微微探出头,朝前方望了望。风雪中,却并未望到什么。眼前依然是一片漆黑与沉寂。 “没错,已经来了。”胖子笃定地说。那蒙古将军的脸色立刻凝重起来。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上万人的兵马在侧,大战临近,却不闻一丝声响。绿竹只感觉周围静得能听到雪花飘落的声音。 这种如临大敌的气氛仿佛让时间也凝固了。绿竹只觉得过了好久,忽然感觉到地面在震动。不一会儿,又传来人马嘶鸣的声音。那蒙古将军的脸色越发地凝重了。 忽地,又不知有多少兵马冲将过来,只听到雷鸣般的无数马蹄践踏地面的声音,以及震耳欲聋的金戈声。此时天上的风雪却小了起来,月亮从厚厚的云层中探出一丝光亮,清冷的月光反射着莹莹的雪光,天地间一片柔和、宁静,又凄清的美,仿佛月上的广寒宫。 山坡的这面,冷寂如水,山坡的那面,杀伐震天。 那蒙古将军一直匍匐在山坡上观看对面的战事,忽地,只见他面露喜色,站起身来将右臂一挥。他身后那上万银盔熠熠的蒙古兵如潮水般涌了出去。那蒙古将军也一跃上马。那匹枣红色的骏马嘶鸣一声,如飞龙般越过土坡。胖瘦二怪见状也一跃而过,那胖子冲到阵前时还不忘躺在旁边的绿竹。右手将她连人带毡一拎而起,又“扔”到了山坡那边。 绿竹抬眼向那边望去,心中不禁一凛。只见一望无际的苍茫雪地中,银甲熠熠,金戈闪闪,布满了蒙古兵和明军。无数马蹄践踏在雪地上,枯黄色的荒草渐渐露出几分眉目。士兵的呐喊声,战马的嘶鸣声,振聋发聩。那些蒙古兵和之前在土坡后面埋伏的蒙古兵却并非一路,显然是被明军追赶到这里的。令人奇怪的是,那些蒙古兵虽然嘴里喊的热闹,打仗却似乎并不卖力,但虽是逃兵,也并无仓皇之色。 忽地,那些蒙古兵分成两队,从两侧似流水般散了开去,径直包抄到明军后翼。而那些早就在此等候多时的蒙古军则顺势一拥而上,两队兵马将明军的来路、去路都堵得严严实实,形成合围之势。 明军领头的是一个内侍,名叫李谦。那李谦深受当今皇上朱棣宠信,随军北征也并非首次。他本是好大喜功之人,此次明军使用以乱打乱的战术,分散追击瓦剌军。蒙古军队恰恰利用这一点,以小股军队诱敌深入,将李谦的兵马围得严严实实。 李谦见到似乎从天而降的蒙古兵,心中早就凉了。这倒并非是他怕死或者怕战败,而是因为他为了讨皇太孙朱瞻基的欢喜,此次追敌将这个大明朝的血脉带在了身边。那朱瞻基可是朱棣的命根子,当今太子朱高炽能够坐上太子之位,很大程度上缘于生了这个“好皇孙”。而此时如果朱瞻基有丝毫闪失,李谦必定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第十八章 孤军遇袭 - 冬华 - 李玥柔 此时风雪已然停歇,一轮明月高悬天际,苍茫的草原上,是一望无际的雪,白得肃杀又冷寂。刚刚还肆虐无比的狂风,此时却忽地住了。天地间似乎忽然变得空荡荡的,一片寂寥。 李谦的心更凉了,绝望像潮水般涌上心头。他侧眼看了看旁边的朱瞻基,只见他稚嫩的脸上却并无丝毫惊慌之色。“这孩子还是年纪太小,没有意识到眼前的危险。”李谦心中想着,“眼下只能拖延时间,希望那些蒙古人并不知道皇太孙也在这里,也好能蒙混过去。皇上不见了皇太孙,肯定会派援军,到时候便能脱险了。”李谦心中虽然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但他也是一个聪明伶俐之人,此次身陷重围,完全是因为被好大喜功冲昏了头。他怎能不明白,蒙古人这样煞费苦心地将自己这队人马围将起来,自然不会是为了他一个小小的内侍。想到这里,李谦的心更凉了。 忽地,只见蒙古军队一下点起火把。几千只火把倏忽间一同明亮起来,竟然惊起了几只藏在雪地中栖身休憩的云雀。几只鸟儿呼啦啦地展翅飞起来,在空中嘶鸣了几声,便扑扇着翅膀飞远了。只留下几片如雪花般的羽毛盈盈落下,以及那略显凄厉的回声。 李谦心中一惊,对方显然有备而来。他攥着缰绳的手心微微沁出了冷汗。 “哈哈,本将军在这里恭候良久了!”在这一直等候着的蒙古将军得意地大笑一声,扬起马鞭“啪”地一声抽了一下雪地。无数洁白晶莹的雪花飘起,伴着他肆意的笑声。 “呵呵,大将军可真是煞费苦心啊!”李谦故作镇定地说,“这大冷的天,不在营帐中喝酒吃肉,倒是这样大动干戈地埋伏了这么多人马来和我这小小的内侍过不去,还真是牛刀宰鸡了呢。” “哈哈哈哈!”那蒙古将军仰天大笑一声,“李大人也不必再装了,快把人交出来吧!” “什么人?知道将军您最爱美人,我这行军途中多有不便,可没带什么绝色美人过来。您放在下回去,回头定当奉上几个江南美女,那身子软的,绝对和蒙古女人的风姿不同。”李谦依然笑着和蒙古人周旋,心中却越发地惊惧。 “哈哈哈,”蒙古将军干笑两声,“为了那江南美人,本将军今天肯定要放李大人回去了。也顺便帮我给你们明朝的皇帝报个信,就说他的宝贝孙子在我们手里呢!哈哈哈!” 这话一出,李谦惊出一身冷汗。冰天雪地之中,内衣竟已经湿透了。但他依然佯装出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打着哈哈说:“皇太孙?皇太孙好好地在皇帐中陪着皇上下棋,这大雪纷飞的,那娇生惯养的小皇孙怎会来这里。皇上带他出来就是来看看塞外风景,将军以为圣上还真会让那宝贝皇孙领兵打仗不成?”李谦意识到危险之后,已吩咐手下让朱瞻基换上寻常士兵衣服,混在军队之中。只希望这样能拖延一刻是一刻。 那蒙古将军显然有些不耐烦了,又将马鞭一扬,说道:“我们蒙古人说话做事从来都是干脆爽利,从不拐弯抹角。如果不确定你们的皇太孙就在这队人马当中,我们怎会这样费尽心思来围攻你?我也不想再和李大人废话了,要不交出皇太孙,要不就这几千人马一起血溅当场!”那蒙古将军在说最后这句话时,他坐下的那匹枣红马似乎嗅到了主人的气势,抬起头来仰天嘶鸣一声。他身后的上万蒙古骑兵也似乎一下子腾起了杀气。 李谦睁大眼睛惊疑不定地看着蒙古将军的脸,心中想着应对的计策:交出朱瞻基,自己回去定是一死;不交出皇太孙,敌我力量悬殊,更何况我军已然疲惫,对方却是以逸待劳,真打起来眼前也是一死。在这绝望之境,还有什么更好的方法能够既保得住大明的血脉,又保得住自己的脑袋吗? 李谦正在心中焦灼地权衡利弊。不料身后的兵马突然分开成两队,一个小小的人儿,骑着一匹小小的枣红马,缓缓地走到阵前。他身上穿着寻常士兵的灰色盔甲,小小的脸上似大人般严肃。由于天气寒冷,本来细皮嫩肉的小脸蛋被冻得红扑扑的。来者正是皇太孙朱瞻基。一时间,在这广袤的草原上,冰冷的雪地中,几万兵马、数万双眼睛都凝结在这个十来岁的孩子身上。 “你是要找我吧?”朱瞻基用尚未脱去稚气的声音说道。他声音不大,但在这样的时刻,所有人都屏声静气,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送了出去。草原上的所有人似乎都被朱瞻基的气势震慑住了,几万人鸦雀无声。连胖瘦二怪这样的江湖中人也都闭口不言,只是用眼光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小小的人儿。 “那个人就是皇太孙。”绿竹心中默想着。 “你就是明朝皇帝的孙子,朱瞻基?”蒙古将军问道。 “就是我。”朱瞻基的脸依旧如大人般认真严肃。金红色的火光照在他的小脸上,忽明忽暗。 “好吧……”那蒙古将军费尽苦心要抓朱瞻基,如今人就在面前,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要和这个孩子说我们要杀掉你?“你来我们蒙古军营玩几天怎样?”蒙古将军换了一副哄孩子般温和的语气说。 “你还是杀死我吧,休想用我去威胁我的皇祖父。我现在虽然是皇太孙,也只是因为我是长子长孙,我大明朝枝叶繁茂,我有好多叔叔伯伯,兄弟姊妹,我即使死了,也依然有人继承皇位,依然有人领着军队来打你们蒙古人!”朱瞻基这几句话铮铮说来,哪里像个孩子。李谦站在朱瞻基身后,不由汗颜。那蒙古将军心中也不由一震。 “哈哈,”蒙古将军冷笑一声,“你有很多叔叔伯伯,兄弟姐妹。孰不知就是你的叔叔伯伯来托我们取你性命的。”那蒙古将军如今已然收起小觑之心,不再将朱瞻基当成孩子。 “你休想在这里挑拨离间!”朱瞻基扬起手中小小的马鞭怒气冲冲地指向蒙古将军。“我的叔叔伯伯们待我都非常慈爱,我才不会信你的鬼话!”朱瞻基毕竟还是小孩子,心中一急,倒是露出了小孩子的纯真。 “呵呵,这是你们大明朝的传统啊!你道你皇祖父的皇位是怎么来的?还不是杀了自己的亲侄子?”那蒙古将军笑得更得意了。朱瞻基直气得小脸通红。 “那蒙古人说的是真的啊!”绿竹背靠在土坡上,心中悲哀地想。她此时已然将之前的“朱斩鸡”、蒙古人、皇太孙的画像,和此时此刻的情形都联系到一起了。 第十九章 性命赌局 - 冬华 - 李玥柔 “今天是有人要你的性命,这也怪不得我!至于李大人,既然之前已经答应送我江南美人,那本将军就网开一面,放你回去,顺便告诉你们大明的皇帝,他的宝贝孙子回不去了,他留着那个又肥又蠢的太子也没什么用了,还是另外找一个英武善战的儿子做继承人吧!哈哈哈……”那蒙古将军已经将话说的如此露骨,李谦洞悉朝局,怎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关窍。他本来是站在太子一边,不然也不会为了讨好皇太孙带着个小孩子出来追敌。如今捅了这么大的篓子,李谦倒真的开始认真考虑起来如果汉王即位,自己的后路了。 “将军,还跟他们磨叽什么,直接全都杀死算了。”那竹竿般瘦高的怪人粗着嗓子说道。 李谦此时心里已然转过了十八道弯:我如果拱手将皇太孙献给蒙古人,虽然此时捡了一条命,但回去皇上必定饶不过我。再说汉王心狠手辣,我又一向拥戴太子,即使我今日顺了他的意并未全力保护皇太子,他也不会知我的人情,反而会将一切罪责推到我身上,杀我灭口。所以如今的局势也只有和蒙古人死扛到底了。 刚刚发现自己陷入重围时,李谦便马上命人发了求救烟火。“最差的结果是一死,或者做蒙古人的俘虏。只要保得皇太孙不死,我便还有希望。眼下只能希求皇上的援军快快到来。” 李谦想到这里,放弃了要投诚汉王的念头,策马向前,挡在了朱瞻基前面,极力提高嗓子说道:“你们休想打如意算盘,今日,我们大明军队共有五千人马,你们蒙古人如若想动皇太子一根汗毛,就要踏着我们五千人的尸体过去!”李谦是个太监,说起话来声音尖细。但这几句话说来,听在众人耳中,却似金石般铿锵有力。 朱瞻基站在李谦身后,他本来不大瞧得起这个成日里对自己的皇爷爷卑躬屈膝、溜须拍马的太监,此时心中却也不由对他产生了一丝尊敬与依恋。 “呵呵,说什么大话!”那二怪中的瘦子冷笑一声,“我和你打个赌,我赵老二不杀你们这里的一个人,就能生擒这个小娃娃!”在他这个江湖人看来,眼前这些只有些蛮力,几乎不会丝毫武功的兵士,简直就如泥人一般。如果说要他一个人对打五千人,倒是比较麻烦。但是在五千人马中生擒一个小孩子,那可真是不再话下。 那二怪中的胖子做人一向谨慎,听到师弟如此托大,不禁皱起眉头。 那李谦何等聪明,立刻接过话头说道:“这位英雄一看就器宇轩昂,气度不凡,让人佩服。想来也一定言而有信,在下愿意和您打这个赌!”李谦说道这里,顿了顿,又道:“看英雄如此武功卓绝,别说是五千军马,就是几十万兵马,在您看来也直如泥土一般。不过这人也难免失手,您说您能接走我们的皇太子,在下是千信万信,不过您说不伤我们一人一马,在下便真有些怀疑了。” 那瘦子一向自负,马上嚷道:“我既然和你打这个赌,就说到做到!不信咱们就瞧瞧!” 李谦微微笑着说:“好!可单打独斗,我们这里自然没有一个人是英雄的对手。”李谦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你们有多少人就上多少人。”瘦子冷哼一声。 “但是如若英雄在迎请我们大明皇太孙的过程中,打死了个把人,那怎么算呢?” 瘦子一脸精光:“那我们就撤兵,你们多少人马从哪里来,再从哪里回去!”他说这话时,眼珠圆瞪,声响震天,周围的火把都颤了一颤。 “好!就这么说定了!”李谦一脸狡黠的笑。他心里想着:“看你这副样子,定是蒙古人请来的江湖异人,打赢你不容易,打输还不容易吗?我们这么多人马围攻你,你立功心切,还不得失手打死了一两个?拿一两个小兵卒的命,换得皇太孙的命,这买卖,值了!” 那边二怪中的胖子心中觉得不妥,却也不好打自己人的脸,因此并未说话,打算看看局势再说。但那蒙古将军却急了,自己费了这么大劲,冰天雪地的,只为了一个朱瞻基,那瘦子却如此当成儿戏,说放就要给放了,这怎么行。他刚要开口说话,却只见身边火把抖了一抖,那瘦子已经猱身冲了过去。 那瘦子也不骑马,一起一落,便如一只大鸟般径直“飞”向朱瞻基。除那胖子之外,众人都看得呆了,绿竹则紧紧闭起了眼睛,怕看到那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孩子被抓的一幕。 瘦子“飞”到朱瞻基近前,陡地伸出手臂。他身材瘦高,腿长手臂也长,明明还离着有一段距离,手臂却似乎瞬间暴长了一寸,眼见就要拿住朱瞻基的肩膀。那蒙古将军心中又惊又喜。不料此时银光一闪,一把利剑如银蛇出洞般突然横了过来。那瘦子如果再抓下去无疑要自断手臂。 那瘦子也真是身经百战,他立刻抽回手臂,如一只球般向后翻了一个跟头,稳稳地站在地上。再向朱瞻基看去,原来挡在他身前的正是李谦。那李谦也并非纯粹的溜须拍马之辈,却也正正经经地练过几年剑术,不然朱棣西征也不能带上他,并让他带兵追敌。 那瘦子微微冷笑,一击不成也只是猝不及防而已。他倏忽间又一跃而起,这一跃却如一只大鹰般跃到了李谦坐下之马的马头上。李谦抬起头直愣愣地看着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那瘦子干瘪的身体此时却如神魔一般高高在上,一张本就丑陋苍白的面孔背着火光,阴恻恻如鬼魅般恐怖。 李谦见对方武功高强,虽然心中有些惊惧,但此时也只得拼得一拼了,他提起长剑向那瘦子刺去,那瘦子却双手合十,一下子紧紧按住李谦手中的长剑。李谦将剑锋一转,要割他双手,那瘦子趁势抬脚向李谦下巴踢去,李谦一个仰身躲了开去,又手挥长剑横扫那瘦子下盘。 “哈哈,没想到你这小子倒还真练过两年。”瘦子的笑声中却挂着轻蔑。一句话的功夫,两人又过了几招。除了那胖子之外,其他人都在紧张地凝神观战。颇为诡异的是,李谦是用了不要命的打法,招招似要与敌同归于尽。而那蒙古将军不担心瘦子的安危,却每当李谦遇险时,倒紧紧捏了把汗。 “其他人一起上。”朱瞻基在旁边看出门道,用稚嫩的声音大声命令道。一来为了给李谦解围,两人只过了十余招,李谦显然已经左支右绌。要不是那瘦子忌惮之前的赌局,想来李谦早就命丧其掌下。二来人多局乱,那瘦子也不免忙乱,说不定失手打死个把人,那赌局便胜了。 第二十章 救兵是个孩子? - 冬华 - 李玥柔 只见朱瞻基一声令下,明军立刻涌了上去,将那瘦子团团围在中间。蒙古将军一见急了,下令便要命军队上前。二怪中的胖子劝阻道:“再等等,师弟若败了再战不迟。”他说完,提高了声音对果真有些手忙脚乱的瘦子道:“师弟,莫要分心,只将那孩子抓来即可。” 他这话算是一语惊醒梦中人。那瘦子本已陷入与众人的混战之中,却又不敢拿出武器,怕失手误杀了人。那瘦子与人争斗,从来没有如此缚手缚脚,正自心中憋闷,听到师兄这么一喊,蓦地便放弃了众人,一个起落又“飞”到了李谦的马上。这一落却不停留,又一下“飞”到了朱瞻基的小马驹上。此时李谦也深陷众人的战局中,策马去救已然来不及,轻身功夫又万万比不过那瘦子。朱瞻基本来也是被众人团团围住看守的,但那瘦子一下便拿住了他的要害。众人不敢造次,只得眼睁睁的瞧着。那瘦子一下子拿到朱瞻基,便似是点了明军的死穴。他骑在马背上,右手紧紧扣着朱瞻基的脖子,双腿在马肚子上一夹,那马吃痛,飞一般冲了出去。明军众人不敢拦阻,只得由着那瘦子拿了皇太孙去。李谦冲天长叹一声,“伧啷”一声,手中长剑落地。 此时月亮已然西斜,众人手中的火把也快要燃尽了。这场混战下来,地上的积雪又融化了不少,青黄色的枯草被众人践踏得满是泥泞。 “哈哈哈……昆仑二侠果真是名不虚传啊!”那蒙古将军得意的笑声传来,在李谦听来异常刺耳。 那瘦子自朱瞻基的小马驹上跃下,将其交给蒙古将军,掸掸身上的尘土,轻描淡写地说:“没想到逮你这小娃娃还真要费点功夫。” 那蒙古将军笑着说:“赵二侠果真出手不凡,早知道根本不用费尽心思排什么兵,布什么阵,有您昆仑二侠出手,还不是手到擒来。” 那胖瘦二怪被他这一捧,心中真是暖洋洋的舒服。大明军队这边,却是从李谦到下,人人垂头丧气。 却不想此时变故又起。 那朱瞻基忽地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小小的金色匕首,径直向自己的胸口插去,口中喊着:“你们别想用我去威胁皇爷爷!等着他来找你们报仇吧!” 朱瞻基这一举动谁都不曾料到,没人想到他小小年纪竟然会如此刚烈,不惧生死。那胖瘦二怪要去救,但一来相隔远了,出手不及;二来之前蒙古人说过,这个小娃娃本就是要杀掉的。所以二人也并不全力救人。那蒙古将军也是一般的心思,这皇太孙自己死了更好,毕竟杀害他国皇位继承人,可是不小的罪名。两国交涉上,自己这边便首先亏了理。现在蒙古不比从前风光之时,大明又越发地强盛,蒙古人做事便不敢太过放肆。 这边的李谦也大叫不好,皇太孙活着,自己还可以戴罪立功,不论用多少金银珠宝,也要把人给赎回去。朱瞻基这一死,他自己便也是死路一条了。大明这边刚刚誓死护主的众多战士也全都愣了。明晃晃的火把照耀下,绿竹在一旁也看得清楚。她的心不由提到了嗓子眼。她虽然不识得朱瞻基,但这样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子,又是那样尊宠无比,养尊处优,如今小小年纪却要结束自己的生命。绿竹本来经常自怜自叹身轻命贱,但如今看来,即使尊贵如皇太孙,却又如何? 眼见那只有十来岁的朱瞻基就要命丧在这茫茫草原之上。他一张小小的脸上皱着眉头,眼中仿佛燃烧着火焰。却不想倏忽间一声轻响,一件不知名的物件破风而来,“当”地一声正打在朱瞻基白嫩的小手之上。朱瞻基手一抖,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连同那件飞来的事物,瞬间一同埋进了雪里。 众人心中都是一惊,那李谦更是松了一口气。众人的眼光都向那暗器飞来的方向看去,只见苍茫的雪地上,不知何时,一匹白马已然倏忽间“飞”到眼前。那白马真是神骏非常,额头隆起,双眼突出,身长蹄大,膘肥身健。那白马额头生着火焰般黑色的斑纹,四只蹄子却也是黑色的。到得近前,那马的主人一勒缰绳,只听那马仰天嘶鸣一声,声如石謦,直上云霄。在场的都是习武打仗之人,见到如此好马,心中都暗暗喝了一声彩。 “殿下万万不可中了他人之计!”那骑马之人忽然间说道。众人只顾欣赏那神骏的白马,都没顾得上看来者为何人,直到那人开口说话,这才向他看去。这一望,心中却不由都笑出了声。只见那骑马的却也是个十来岁的孩子,看相貌和身量,年纪比那朱瞻基还要小。他相貌清秀,虽然年纪不大,眉目间却透着聪明伶俐。 “殿下此时自尽,正遂了那些要害你之人心意,所以万万不可。”那骑白马的孩子说道。 “这些蒙古人要拿了我去威胁皇爷爷,我死了,他们便没了筹码。”朱瞻基陈着小脸认真地说。 “你当真是蒙古人要害你吗?要害你的人是你的叔叔!”那孩子说到这里。只听到蒙古将军大声喝道:“哪里来的野孩子!你又是谁?” “呵呵,我叫星远。说出来将军也不认得我。”那孩子换了一副惫赖模样笑着对蒙古将军说道。 “你师父是谁?”二怪中的胖子问道。他见那孩子一手暗器功夫不同凡响,虽然年幼,江湖上尚未成名,但也必定师出名门。 “赵大侠是要问我何门何派吧!”那胖子未料这孩子说话如此直白。只听那孩子接着道:“我是忆梅山庄的人。” “忆梅山庄!”那胖子心中暗暗吃惊,表面却不动声色。“你是忆梅山庄的少庄主?” “哈哈,赵大侠见笑了,我粗手笨脚的,哪里是什么少庄主,我只是我家公子的一个打杂的小侍童而已。” “呵呵,”胖子冷笑道:“一个小侍童便如此身手,你家主子在哪里?今天忆梅山庄是来砸场子的吗?” 那孩子嘻嘻笑道:“今天就来了我一个。” 第二十一章 小书童舌退万军 - 冬华 - 李玥柔 且说那瘦子见星远来了,一直没有插话,此时一听便怒了:“你们忆梅山庄只派了一个吃屎的孩子!这也太没将我们昆仑二怪放在眼里了。那尹青山还真以为一个孩子就能打得过我们两个吗?” 那蒙古将军却笑了。他本来见了那白马的神骏,又见了那孩子的暗器功夫,心中一直暗暗忌惮。且又听过忆梅山庄的名头。心想:如果是忆梅山庄出头,今日之事确是难办。没想到那忆梅山庄却只派了一个孩子过来。蒙古将军心中一松,不由笑了出来,对李谦说道:“这孩子就是你们请来的救兵啊!哈哈哈!” 那李谦却也正自一头雾水。他一向在内廷伺候,一心只想着怎样拍好皇上的马屁,对江湖之事从不关心,更何况是远在西域的江湖。他本来见了白马,又见人家出手救了皇太孙,也以为会有高人相助,哪知却只是个孩子。 “我家公子说,这点小事,就派我一个人过来就够了。”那名叫星远的孩子依然笑嘻嘻地说。 那瘦子一听更怒了,本来一张惨白的脸,竟然憋得有些发红。他大喊一声:“那就让你赵二爷爷来领教领教!”他说着,一个起落,瞬间已经跃到那孩子身边,本想依葫芦画瓢,像刚刚擒拿朱瞻基一样跃到星远的马上,哪料那匹白马果真神骏异常,见来人不善,抬起前蹄,一声嘶鸣。那瘦子却也真近不得身。 “赵二侠武功非凡,星远平时只和公子学过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哪里敢领教。”星远这话说得谦逊,却也透着一丝隐隐的傲娇。那胖子提高声音问道:“那这位小朋友今天到这里来有何贵干?”他本就声音尖细,像个太监,说这句话时声音又尖又高,而且声音也异常地大,众人听到耳中只觉得浑身不舒服,离得不远的士兵只感觉到腰中的武器随着他尖细的声音嗡嗡作响,很多人不由用双手堵住了耳朵,坐下的战马也骚动起来。不久前落在雪地中休憩的飞鸟,又被惊起,呼啦啦地飞走了。他们哪里知道,这是胖子专门练的一种功夫。 “赵大侠的鬼泣神功果真名不虚传。在下领教了。”那星远向胖子拱拱手说,“江湖上谁人不知昆仑二侠赵氏兄弟的名头。星远一介小小书童,哪里敢来领教。我家公子确实只是让我给这位蒙古将军带几句话。”虽然实力悬殊的高手在前,但星远这几句话依旧说得镇定自若,不卑不亢。原来那一胖一瘦的二人乃昆仑派门下,也是昆仑派掌门人的首徒。由于外形异常,被起了个绰号叫做昆仑二怪。这两人本也是亲兄弟,胖子为哥哥,名叫赵风,弟弟是瘦子,名叫赵广。 那蒙古将军心中生疑,问道:“你家公子要和我说什么?” 星远道:“我家公子请将军放了皇太孙。” 蒙古将军一听,哈哈大笑,抖着手中的马鞭说道:“我这费了多少工夫,又请了昆仑二侠来助阵,才抓到了这个小娃娃,你家公子说一声,我就放了?真是笑话!” 那星远却不管蒙古将军的急躁,微微笑着说:“那汉王朱高煦答应给你一百万两黄金,外加以黄河为界,平分土地,是不是?” 蒙古将军一听,紧紧皱起眉头,惊道:“你如何知道?”他说着,不由偷偷看了看昆仑二怪的脸色。只见胖子赵风面无表情,那瘦子赵广却依旧呼呼呼地气得喘粗气。原来他和汉王谈好了一百万两黄金,却只允诺了昆仑二怪一万两。 星远却不理蒙古将军的问话,继续说道:“且不说这百万两黄金,朱高煦现下只给了你十万两。众人皆知汉王生性残暴多疑,做事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别说他不一定能够坐上那皇帝的宝座,即便坐上了,你以为他真的会将手中的江山拱手让人吗?” 那蒙古将军对于汉王朱高煦的行事作风也一直有所耳闻,星远的这几句话句句听来,不免心惊。“你继续说。”他此时却已不再将星远看成是个孩子,急着要听他的见解。 只听星远继续道:“我家公子说,对于蒙古人来说,与其让汉王登位,还不如让现在的太子登位。汉王像极了他的父亲,骁勇善战,野心又大,登基之后肯定会觊觎蒙古人现在的土地。你们还想以黄河为界划地而分?能保住现在的地盘就已经不错了。而现在的太子仁厚,将来定然是位太平天子。蒙古人连年和明朝打仗,损耗不小,倒可就着他在位休养生息,再图疆土。” 蒙古将军连连点头,不过他还是有些不甘心地问道:“那本将军费了这么许多周折,难道就白白将这到嘴的肥肉放了不成?”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身边的朱瞻基。只见朱瞻基似乎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安危,正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骑着白马的星远。 星远笑着说:“我家公子说,将军忙了这么一晚上,又是冰天雪地的,自然不能白忙。彩头总是要有的,这就要问问李大人的意思了。”星远说着,转头去看李谦。 李谦一听,连忙接道:“汉王答应给你多少,我们加倍。只要皇太孙安然无恙。” 那蒙古将军哈哈一笑:“没想到李大人和我们蒙古人一样爽快!就这么定了!准备好礼金李大人就来我们营帐接人吧!”他说着,拉了朱瞻基的马缰,竟是回头要走。 李谦一见急了,忙道:“将军,您怎么也得让我将殿下带回去啊!” 蒙古将军又转过头来,微微轻蔑地笑着:“我们自然是见了赎金才放人。放心,我们蒙古人不像你们汉人,说话从来都是作数的!这个小娃娃贵为皇太孙,难道还怕我们亏待了他不成?我们肯定会好吃好喝伺候的!” 李谦急得脸上又渗出米粒大的汗珠,忙又道:“我们随军带着一些银子,先请将军拿去,回头我李谦再给将军立一个字据,两百万两黄金,就着落在在下身上,我以全家人性命担保!就请将军高抬贵手,皇太子还是要和我们回去的。” 那蒙古将军手中握着筹码,脸上依旧挂着居高临下的倨傲:“你们汉人太狡猾,我们信不过。还是拿金子来赎人吧。” 还没等李谦说话,只听星远插嘴道:“李大人,二百两黄金是不是太多了点?其实汉王也只给了他们十万两而已,我觉得二十万两就足够了。” 那李谦被问得不明所以,不知道刚刚还洞察世事朝政的星远为何突然说出这样没头没脑、显然是在给自己添乱的话。那蒙古将军一听,更是火了,两只眼睛圆溜溜地瞪着星远,怒道:“没银子算了!我们将这小娃娃带回去,也给我们王子做个书童!你回去让你们太子再抓紧生个皇太孙吧!哈哈哈!”他说道最后,竟然得意得大笑起来。 李谦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侧头看着星远,只见那星远却意味深长地笑着,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看还是李大人请蒙古将军到府中做个护院不错。”他说道这里,侧过头,眼睛瞧着李谦身后的方向。李谦奇怪,也转头看去,众人也都朝着那方向看去。 胖子幽幽地注视着前方,气定神闲地道:“来了。” 第二十二章 蒙古少年 - 冬华 - 李玥柔 话说胖子幽幽地注视着前方,气定神闲地道:“来了。” 只见广袤的雪地上,地平线上出现了黑压压的一片潮水,那潮水越涌越近,原来是明廷的援军到了。看样子足足有两三万人马。 还未待援军走近,星远扭过头,冲着李谦和蒙古将军各自一揖,说道:“告辞了。”他说完,策马要走。这时却只听朱瞻基叫道:“我回去让皇爷爷请你们家公子到朝中做官!” 那星远回头微微一笑:“殿下费心了,我家公子无意仕途。”他说完,双腿一夹马肚,那白马一声长嘶,跑了起来。 朱瞻基冲着他的背影高声叫道:“我会派人去忆梅山庄请你们的!”然而白马已然跑远,苍茫的雪地上,只留下一个灰色的点,不久,便也消逝了。 此时,天色已然放明,东方露出一抹青灰色的苍白。熹微的晨光下,大地显得格外寒冷。但这寒冷,不一会儿便被金红色的万道霞光打破了。 “嘿,咱哥俩这不是白忙一场吗!”瘦子赵广有些气急败坏地说。此时蒙古军和明军都已退去,两个人一夜未睡,坐在土坡上休息。 胖子赵风站起身,走到朱瞻基刚刚被俘到蒙古军阵中的位置,低头在雪地上似乎寻找着什么。“朝廷中的事情咱们以后还是少掺和为妙。这次要不是师父嘱咐我们襄助汉王一臂之力,咱们也不会耽搁了回去的行程。” “只是咱们远在边疆,和明廷更无半点瓜葛。不知师父为什么要和那汉王来往。”瘦子赵广一边继续啃着一块羊腿,一边说。此时,他已生起一堆篝火,可以将羊腿热了再吃。 “嘿嘿,”胖子赵风冷笑一声,“你以为师父的志向是这小小的西疆便能拘囿得住的吗?否则,如今的昆仑掌门也不是他了。” “你是说……那是真的?”瘦子停下咀嚼口中的羊肉,惊异地问。 胖子赵风却不理他,躬身从雪地中捡出一个小东西,放到眼前仔细瞧着。“竟然是一枚围棋子。”赵风皱着眉头低声嘀咕着。那是星远之前用来救朱瞻基的那枚暗器。 瘦子赵广吃完羊肉,在雪地上抓了一团雪,胡乱擦了擦油乎乎的手,站起身来抬高声音道:“咱们走吧!该办的事情也都办完了!别耽搁了回去给师父过五十大寿。” 胖子赵风却回过头看着绿竹。 “竟忘了这里还有个小丫头呢!”瘦子赵广道,“把她丢在这里自生自灭算了。” 胖子回头看了看绿竹,叹了一口气,算是默认了。此时两人心中已笃定这个小姑娘并非是他们要寻找的雪山派圣女。 绿竹见状,急了。如果在闹市或者军营中都还好,但在这万里无垠、人迹罕至的大漠中,自己孤身一人,不是冻饿而死,就会被野兽吃掉。她是已经“死”过两次的人了,求生的欲望格外强烈。 “我就是你们要找的雪山派圣女,你们带我走吧!”绿竹走投无路,只好如此说道。 “你是雪山派圣女,怎会没有一点武功,任我们摆布?”瘦子赵广道。 绿竹一时语塞,见二怪起身要走,忙又大声叫道:“我确实不是什么雪山派的圣女,但我和那个白衣小姑娘打过照面,若是见到,我定能认出来。” 胖子赵风瞥了绿竹一眼,转了转眼珠,对瘦子赵广道:“要不带上她吧。咱哥俩都没见过那小妖女的模样,带上她没准还能认出来。” 瘦子紧紧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若让我碰到那小妖女,定让她生不如死。” 三人一路上饥餐渴饮、晓行暮宿,无须多言。这一日,已然到达西疆,离昆仑山不远了。那西疆的气候又与中原不同,早中晚温差极大,素有“早穿棉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的俗语。此时已然初春,早晚天气寒冷,而午时阳光却十分焦灼。 这日正当午时,忽地只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这茫茫大漠,除了偶尔往来于中原和西域的大队商人,轻易不会有单身赶路的行人。三人奇怪,一齐转头望去,只见一阵黄扑扑的烟尘前面,是一匹快马,上面坐着一个人。那马跑得真快,瞬间便到了三人跟前,一声长嘶停了下来。骑马之人倏忽间从马背上跳下,一把抓住了绿竹的衣领,大声叫道:“还我的匕首!” 这一下,三人都愣住了。昆仑二怪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个少年。只见这个少年大约十三四岁,做蒙古人的装束,脸色黑漆漆的,圆鼓鼓的两腮泛着粗糙的红色,一双大大的眼睛狠狠地盯着绿竹,直欲喷出火来。 “你这个贼,我当初还当你是好人呢!你偷了我的匕首,快点还给我!” “什……什么匕首?”绿竹本来就对蒙古人有着一种莫名的恐惧,此时又见一个蒙古人拉着自己,不由得吓得傻了,“我……我从没见过什么匕首啊!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怎么可能会认错!明明就是你拿走了!你吹了一口气,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匕首就不见了,不是你还有谁!”少年紧紧抓着绿竹的肩膀,一张脸憋得通红。 此时二怪心中也自疑惑,难道这小姑娘真是雪山派圣女?这一路上的柔弱可怜竟是装的?想到这里,二怪也不由仔细地打量着绿竹。 “我若是拿了,就让恶狗吃了!”绿竹满心委屈,眼中转起了眼泪。 少年一见,不由地松了手,有点泄气地说:“你哭什么,我又没打你。” “我说匕首不是我拿的,你就是不相信,我从来都没见过你,更没见过你的匕首,我一个小姑娘,要把匕首来做什么?”绿竹听少年软了下来,哭得更伤心了。 少年疑心乍起,伸手抹抹绿竹脸上的沙子,又仔细地向她脸上瞧了瞧,忽然惊叫道:“果真不是你!那她到底在哪儿?” 正在这时,只听一阵悠扬的琵琶声响起,那声音时而如小溪流水,叮咚清脆,时而又如金戈铁马,铮铮有力。绿竹、昆仑二怪和那少年都不由地循声望去,只见西面,缓缓来了十几匹白色的骏马,马背上坐着的一律都是些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色的白衣白靴,领头的那个少女头戴白帽,正是一个月前和绿竹换过衣服的姑娘,她后面的女孩子们却都不戴白帽,每人头上插了一根白色的羽毛。白马白衣,裙裾飞扬,当真是这荒凉的大漠中一道绝美的风景,绿竹等人不由得看傻了。 第二十三章 雪山圣女 - 冬华 - 李玥柔 白马白衣,裙裾飞扬,当真是这荒凉的大漠中一道绝美的风景,绿竹等人不由得看傻了。 倏忽间,琵琶声在一阵缠绵的长音之后渐渐歇止。一个甜美又有些稚嫩的声音响起:“是在找我吗?”说话的正是领头的那个白衣姑娘。 “就是你!你还我的匕首!”少年见了那个白衣姑娘,丢下绿竹不再理会,一下子窜到那姑娘的白马跟前,大声叫道:“你偷了我的匕首,快还给我!”昆仑二怪一见眼前这情况,知道坐在马背上的正是他们费劲心机要寻找的雪山派圣女白雪寒,不由得狠狠地瞪着那个白衣少女。 白雪寒却不去理会二怪,她笑吟吟对着气鼓鼓地少年说道:“你怎么就笃定这个匕首是你的?” “自然是我的,那是我阿爸给我的!”少年叉着腰,一副理正辞严的样子。 “呵呵,”白衣少女轻轻笑了一声:“既然这匕首也是别人给你的,那你再给了我,不就是我的了吗?” 那少年更生气了,大声喊道:“我什么时候给了你!” “呦!咱们小孩子可是不能撒谎的哦!你仔细想想,当初是不是你把这个匕首心甘情愿地交到了我的手上?我有一丝逼你没有?” 那少年一听,立时语塞,憋红了脸,说不出话来,结巴了好半天才又说道:“虽然是这样,但我……我那时只是说给你瞧瞧,并没说要给你!” “我也只是拿过来瞧瞧啊!”那少女见了少年窘迫的样子笑得更开心了,“虽然只是瞧瞧,可我又没说要瞧多长时间,一天两天也是瞧,一年两年也是瞧,我看你的匕首果真不错,估计瞧上一百年也瞧不厌的!”那少女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匕首,在手里细细把玩。绿竹和二怪只觉得一阵强光刺眼,那匕首在正午的日光下如寒冰一样泛着精光。二怪心里都暗暗想着:果真是一件利器,怎样才能弄到手? “你……你耍赖!”那少年急了。他是蒙古人,蒙古的民风最为纯朴不过,他从小到大也没有见过有人撒谎耍赖,因此见那白衣少女如此无赖,不由得更加气愤了。 “还我匕首!”少年大叫着冲到白衣少女跟前,伸手去拉她的脚,想要拉他下马,却被那少女轻轻巧巧地避过了。少年一急,攥了醋钵大的拳头向少女身上击去,那少女提起缰绳一侧身,又避过了,却不想那拳头击到了马头上。那少年的力气果真好大,只听那白马一声哀鸣,竟然慢慢倒下了。那少女一见,也自骇然,将双腿在马背上一蹬,飘然落在了地上。 “打不过人家就拿牲口出气,好没羞啊!”那少女惊吓之余还不忘了奚落蒙古少年一番。她左臂怀抱着琵琶,右手仍拿着那柄匕首。 “把匕首还给我!那是我阿爸留给我的!”少年又赶上前去抢,眼见就要抓到了,却不料那少女衣带一飘,又轻轻巧巧地躲过了,只差那么一毫。那少女兀自笑呵呵地说:“你阿爸留给你的,你却巴巴的给了我,你见我长的漂亮,打我的主意,是不是?” 那少年一张脸羞得通红,也不再说话,只是去抢那匕首,可每次都是连那少女的衣角都碰不到半片,每次却也只差了一毫。他怒冲冲地说:“你使妖法!”昆仑二怪冷眼旁观,已经看出那少女用得是上乘的轻功,胖子心里不禁嘀咕:本想雪山派都是一些女流之辈,武功自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却不料这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轻身功夫却这样了得,以后可不能再小觑了。 “姐姐,你就把匕首还给他吧!”绿竹见到少年一副窘相,不禁动了恻隐之心,插话道。 “我偏不爱给!”那少女一边跑着,一边说,语气却如常人说话一般,并没有一点粗重的喘息。 昆仑二怪中的瘦子却不像他的师兄那样心思细密,他见了白衣少女早就不顺眼了,如今又见了那把锋利的宝器,不禁动了贪念,双脚在地下一蹬,飞身向那少女冲去,口中道:“你说的谁拿到了就是谁的,那么我拿到了就是我的!”他口里说着,身子的去势却丝毫不缓,犹如一只大大的海东青般直冲而去。 那白衣少女只顾着躲避蒙古少年的追赶,并没有注意到昆仑二怪的动静,如今见一个灰色的身影直向自己冲来,不由得愣了一愣,待她反应过来,想要躲避,却已经来不及了,眼见匕首就要落入那瘦子之手。 却不想这时,一匹黑色快马倏忽间飞般驰过,掀起了一片黄沙,少女和瘦子不禁都闭上了眼睛。就在这同时,蓦地,横空里飞出一个人来,那人似是从天而降,一点征兆都没有,如一只鹰隼般“嗖”地一声从少女与瘦子中间飞了过去,待黄沙飘散,两人都定下神来时,那少女手中的匕首已经不见了。只见那人飞过去之后,如一只大鹰般立在了那匹黑马上,使劲一勒缰绳,那马长嘶一声,又向回跑来,马背上人声音嘹亮地笑道:“既然是我拿到了,那么这匕首是不是就该归我?” 众人转头看时,只见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一身青色长袍,却是汉人打扮。绿竹定睛看去,来者正是曾解救朱瞻基于重围之中的星远。 “喂!你这人怎么抢人家东西!”白雪寒最先忍不住了,冲着青衣少年怒冲冲地喊道。 “呵呵,这东西是你的吗?不是谁拿到了就归谁吗?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星远笑嘻嘻地说道。 “原来是忆梅山庄的星远公子,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胖子赵风笑呵呵地道,“没想到星远少侠的轻身功夫和暗器功夫一样叫人佩服。” “呵呵,赵大侠实在是过奖了,星远哪里配得上‘少侠’二字。在下初出江湖,只怕要给我家公子和老爷子丢脸呢!”少年依旧笑着说。 “又是他。”绿竹心里一颤。 只听星远继续说道:“昆仑二侠赵大爷赵二爷的名头在西域可是响当当的,谁人不知,哪人不晓呢!我家公子常常嘱咐我说,如果遇到了两位老前辈一定要恭恭敬敬的,绝不能失了礼数,免得人家说我忆梅山庄训奴无方。至于什么坑蒙拐骗的事情就更是不会做了。”那少年说着,冷冷地瞥了白雪寒一眼。 白雪寒一急:“喂!你在说什么?” 星远呵呵一笑:“我又没说你,你急什么?” 昆仑二怪被他这么一捧,心里美滋滋的,那瘦子赵广的口气也顿时柔和了许多:“小兄弟此来是要做什么?” 星远却不答,双目愣愣地望向前方,突然面露喜色,叫道:“我家公子来了!” 第二十四章 忆梅山庄少庄主 - 冬华 - 李玥柔 话说几人转头望去,只见两道烟尘似风一样飘忽而来,原来是两骑骏马,那马跑得好快,刚刚在天边还是两个小黑点,一转眼便到了近前。只见领头的那人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身着一袭华美飘逸的白衣,身材瘦长,面目英俊,虽然年龄不大,却透着一股儒雅又威严的气息。他跨下的便是之前星远骑过的白马,膘肥体壮,毛色油亮。他后面的一匹玉花骢上,坐着一个少女,十二三岁的年纪,上身穿了一件玉兰花暗纹缎面月华白的襦衣,下著一条鹅黄色的石榴裙,做汉装打扮。 “公子!”星远一见两人忙策马跑了过去,恭恭敬敬地将刚刚抢来的匕首奉上。 那白衣少年斜斜地看了一眼,并没有露出丝毫惊异或者艳羡之情,似乎全没把这个令所有人都争得头破血流的宝物放在心上,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先收着把,等一会儿分明了是非曲直,便物归原主。” 那青衣少年答应一声,便放在怀里收了。 这下可急坏了那蒙古少年,眼见匕首又落入他人之手,而那人的身法自己刚刚也已见识过,似乎比那会使妖法的少女更强。他一个箭步抢上前去,仰起头,冲着星远嚷道:“这个匕首是我的!你还给我!” 只见星远冷笑一声:“你以为我家公子会贪你的东西吗?我家公子不是说过嘛,待一会儿分辨了是非曲直,自然会物归原主,你急什么?” 还不待那蒙古少年搭话,白雪寒先冷冷地哼了一声:“自己才多大点人?还学人家分辨什么是非曲直,你也配吗?”她如今已经怀抱琵琶坐到了另外一匹白马上,想是同门的座下之骑。 星远一听急了,快嘴说道:“你也好意思说别人吗?自己还没只琵琶高呢!再说了,我们好歹也没干过什么偷抢拐骗的事!” “哼!”白雪寒一张小脸气得通红,小嘴气鼓鼓的不再说话。 白衣公子向星远摆了摆手。星远冲白雪寒狠狠瞪了一眼,乖乖地退到一旁。只见那白衣公子向白雪寒拱拱手说道:“这位就是雪山派圣女白雪寒白姑娘吧?在下偏居天山,早就听说过雪山圣女的名头,只是一直无缘得见。俗话说相逢不如巧遇,今日有缘一睹雪山圣女的风采,实乃幸事!” “哼,”白衣少女白了他一眼,并不搭话。那白衣公子却也不以为意。又转过头去向昆仑二怪拱手见礼,说话也十分客气。 昆仑二怪回礼道:“这位公子是姓尹吧?” 那白衣公子道:“在下不才,正是姓尹。” 那昆仑二怪中的胖子赵风心下不禁嘀咕:“早闻忆梅山庄少庄主好手段,却不想是一位如此年纪轻轻的公子,那书童手段便已经不凡,这姓尹的虽然没露身手,但看他这一副闲雅的气度,应该是有过人之处。那姓白的丫头杀了我们的葛师弟,看来定是要与雪山派撕破脸了,所以万不可再与这忆梅山庄过不去了,最好能拉拢这姓尹的一起对付雪山派。”那胖子想到这里,言语间不由更加客气起来。 尹公子又转头对那蒙古少年道:“你说那柄匕首是你的,怎么又落到了白姑娘手里?你不用怕,细细说来,这有昆仑派的两位前辈高人在场,自会给你做主。”他说这话,一来是以晚辈自居,二来也是要打消了昆仑二怪想要抢夺匕首的念头。既然都已经被奉为“前辈高人”了,自然不应再屑于去争夺他小孩子家的东西。 那蒙古少年抹抹脸上的黄沙道:“我叫苏赫。那年,临近部落里的一个贵族来我们部落做客,临走的时候,看见我额吉(母亲)正在河边洗衣服,就把我额吉要了去。阿布(父亲)知道了,跑去找我额吉,可那时我额吉已经被那个坏蛋折磨死了。我阿布也被他一顿毒打,打了出来……”他说到这里,眼圈便红了,却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阿布回来之后不久就死了,留给我这把匕首,说是一定要找到那个贵族报仇……” 绿竹听到这里,心想:“原来他也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和我一样可怜呢。”想到这里,不禁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情,对那蒙古少年的恐惧也消去了几分。 只听苏赫继续说道:“我好几次去找那个坏蛋,可他身边一直有很多人保护着,我一直没能得手,还差一点丧了性命。几个月前,我听说那个坏蛋要去汉人的地方。我想,你到人家家里去作客,总不能找十几个勇士每天都陪在身边吧。于是我便在后面悄悄地跟着,一直跟到了一个什么王府。没想到这汉人的地方高墙深院的,更是不好下手,于是我就在附近找了家店住了下来……” 绿竹听到这里,已经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又不敢向深里去想。 “我天天围着那汉人大大的院子打转,想找个机会进去,可非但找不到机会,还被那些拿着尖刀的士兵轰了出来,我也就再不敢露面了,只等着那坏蛋出来的时候再下手。可没想到这时我却听人传说,那人已经死了,说是得病死的……” 绿竹听到这里,身子一颤,险些晕了过去,一张小脸已然惨白。众人一直专心地听那蒙古少年讲话,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同样白衣白帽的小姑娘。 只听苏赫继续说道:“我看他们都说的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于是就一直住了下来,大约住了一个多月,从没见那坏蛋出来过,我想应该是真的死了。只是没有亲手杀了他,心里一直不大高兴。就在我准备回去的前一天晚上,我吃过晚饭,准备睡觉,刚好有点口渴,拿起桌子上的茶水来喝,却不想窗户里突然钻进一个人来,一把打翻我的茶水,对我说:‘不能喝,有毒!’我一愣,只见是个白衣白帽的姑娘……”那少年说到这里,双目恶狠狠地向白雪寒瞪视着,怒气冲冲地说:“就是她!” 第二十五章 葛师弟之死 - 冬华 - 李玥柔 且说那少年双目恶狠狠地向白雪寒瞪视着,怒气冲冲地说:“就是她!” 众人一听,都不由地向白雪寒瞧去,心中都自不解:那白雪寒明明救了他,他为何对其这样仇视?白雪寒将小嘴一撇,冷冷地说道:“我救了你一命,你倒会恩将仇报呢!” “哼!”那少年冲她哼了一声:“我当时还真的以为你是好人呢!谁知道是我瞎了眼!”说着,气呼呼地喘着粗气。 “苏赫大哥,你继续说吧,我家公子听着呢!”说话的却是尹公子身后的那个少女。只听她的声音干脆爽利,隐隐透着一股英气。 苏赫又白了白雪寒一眼,继续说道:“我们蒙古人是从来不会骗人的,所以我当时就信了她的话。她告诉我,有人看上了我的匕首,所以在我的茶水里下了毒,等晚上我睡得人事不知的时候再来偷。我当时就急了,说:‘那我等着他,和他拼了!’可那姑娘不让,说我武功太低,打不过那个人。我心里当时还奇怪呢,你怎么知道我武功高低呢,又怎么知道那个强盗的武功高低呢。但我念着她救了我一命,也没有多问,就照着她的嘱咐去做了。躺在床上装着睡觉,到了半夜,果真听我的房门吱呀一声,进来一个人。我偷偷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见是一个身材矮小干瘦干瘦的汉子,我当时心里就想,这么个瘦子,我还打不过他吗?但还是照着那个姑娘的嘱咐,待得那人走近了,去摸我腰间的匕首时,抬起手来狠狠地给了他一拳,他当时就倒下了。 “我怕将他打死了,想要去探探他的鼻息,却不想这时候那个姑娘又从窗户里跳进来了。一把将我拉住说:‘你这样过去,万一他像你一样装死,你岂不是白搭上一条命?’我一想不错,当时还真感激那姑娘。我说:‘那怎么办啊?’这时却见那姑娘拔出了自己的剑向那人一步一步走过去,我一见,急了,也一把拉住她,说:‘他也只是想偷我的一把匕首而已,我打他一拳也就算了,也不用就要了他性命。’那姑娘却不理我,仍旧拿着剑向那人刺去。我想这个人要是被我打死了也就算了,万一真的没死,还是应该救他一命。我掏出自己的匕首,刚想阻那姑娘出剑,却不想地上那个人突然跳了起来,我吓了一跳,心想,幸好刚刚没去探他死活,只是不知道这中原人为什么都这么狡猾。只见眼前缕缕银光闪过,那个人叫了一声,好像是受了伤,就和姓白的打了起来。” 昆仑二怪听到这里,攥着拳头的手上青筋暴起,红着眼睛向白雪寒瞪去。那姓尹的白衣公子却笑笑说道:“定是雪山派的独门暗器冰魄神针了,在下无缘一睹神技,真是遗憾啊!”白雪寒将小脸一沉,冷冷说道:“不用在这里说风凉话,想领教我们雪山派的功夫,以后有的是机会!” “喂!你这小姑娘也太不识时务了!就你也配和我家公子动手吗?你尽管放马过来,姑娘我先陪你比划比划!”只见尹公子身后的白衣姑娘将杏眼一瞪,勒马就要上前,却被尹公子一把拦住,低声在她耳边说道:“素弦,不可到处树敌,还是先听这位小哥将事情讲清楚。”素弦一听,应道:“是,公子。”尹公子朗声道:“苏赫大哥,你继续说吧!” 那苏赫于是继续说道:“姓白的怕惊动店里人,从窗户跳了出去,那个想偷我匕首的人也跟着跳了出去。我本也想跟着跳出去,从窗户向下一望,却是极高的。我只得从正门跑了出去,那时这两个人都已经走远了,待我追上他们时,姓白的正被那人逼在一个墙角,头发散乱,眼看就要支持不了。她见我来了,大喊一声:‘还不过来帮忙!’我念着她的两次相救之恩,抽出匕首上去帮忙。我不想杀人,只是用我的匕首帮姓白的抵挡来剑,谁想那人知道我的匕首锋利,长剑一直不肯与我的匕首相碰。我见姓白的眼看就要不行了,心里一急,从后面拦腰抱住了那个男人,我们蒙古人的这一手摔跤功夫,那个人却是从没练过,被我这一抱便不知如何是好了。他想用长剑削我的胳膊,那剑用起来却不大灵便。要知道我们蒙古人都是贴身肉搏,摔跤的时候是不用利器的,就算是用,也是一些短小的匕首。那个人就这么一分神,姓白的剑便刺了过来,从那人身上穿胸而过……” 突然只听“卡嘣”一声,紧接着一声顿响,众人连忙寻声望去,原来是昆仑二怪中的瘦子听到自己师弟被害,一怒之下一掌劈死了苏赫来时骑的枣红马。他的掌力果真厉害,那马连哼都没哼一声便轰然倒下了,直掀起周围一阵黄色的烟尘。绿竹正站在那匹马的旁边,突见此情此景,一张小脸瞬时吓得煞白。 苏赫立时怒气冲冲地冲瘦子喊道:“你这个人为什么打死了我的马?”白雪寒见状也冷哼一声:“哼,自己的师弟死了,没本事报仇,拿一匹畜生出气吗?”那瘦子赵广红着眼睛喊道:“别以为我们昆仑派的好欺负,你们这两个小兔崽子,早晚有一天和这马的下场一样!”胖子赵风则心想:师父五十大寿将近,派我们三个到中原邀请各门派赴寿宴,却不想葛师弟贪图人家宝物,惹出这等祸端。 苏赫一听怒了,赤手空拳地跑上去就要打,他初生牛犊不怕虎,只是有着一股韧性和蛮劲。白雪寒为人却极为谨慎,她见瘦子以一拳之力击死了一匹高大的坐骑,其中蕴含了深厚的内力,不敢轻举妄动,想先让那个没脑子的蒙古少年和那瘦子较量一番,看看他的身手再说。 第二十六章 断臂大侠 - 冬华 - 李玥柔 苏赫却看不出对方有什么过人的内力,心想:你打死一匹马有什么了不起,我还能打死呢!赤了双拳就要上去肉搏,没想到忽地肩膀一紧,回头一看,那个收了自己匕首的青衣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自己的身后,扳住了自己的肩膀。他这一扳看似悠闲,可苏赫却怎么也动不了了。瞪视着那少年,憋得满脸通红。 “兄弟,事情该当一码一码的解决,还是先将匕首的问题说清楚,其余的不妨一会儿再聊。”那青衣少年婉言说道。 苏赫见那少年收了自己的匕首,本就对他不满,此时他又阻了自己的去路,更是气上心来,怒冲冲地道:“你干嘛拦着我?你们汉人没一个好东西!” 星远听了却并不生气,微微一笑道:“就算我们汉人没一个好东西,不过你的匕首还在我这里?想要的话就先把事情说清楚,余下的事情自然好解决……”他说到这里,又将头探到苏赫耳边道:“他们两个人,你一个人不一定能赢得了他们,有了匕首就不怕了。” 苏赫虽然对星远收了自己匕首这件事一直心怀不忿,但此时想想他的话,也有道理,于是罢手不斗了。白雪寒见状,将小嘴一撇,说道:“就你爱来管闲事。”星远笑道:“我是怕那莽撞之人吃了亏。白姑娘武功卓绝,如果是白姑娘出手,小人还真想见识见识姑娘的好手段呢,自然不敢阻拦。”白雪寒见他说破自己的心事,瞪他一眼,不再说话。 青衣少年松开手,问道:“既然白姑娘是在帮你,那匕首后来怎么又落入她的手中呢?” 苏赫抹抹嘴道:“我开始也以为她是在帮我,虽然我觉得那个想要偷匕首的人死的有点冤枉,但一来,这姓白的是为了自卫,二来她也是因为帮我才和那人打起来的,因此我很承她的情,和她说道:‘这个人死了,我们赶紧逃吧。万一官府发现了,你就一口咬定人是我杀的。’那姓白的却极是高傲,说道:‘胆小鬼,官府有什么好怕的,只是听说昆仑派那两个怪物也在中原,要是被他们发现了可就麻烦了。’”昆仑二怪听白雪寒叫自己“怪物”,脸色自然很难看,心想:等会儿叫你小丫头见识见识爷们的手段! 苏赫继续说道:“我听不懂她说的什么昆仑派的怪物,只是见她眉头紧锁,满脸担忧之色,似是有着很大的难题,于是说道:‘这个匕首是我阿布留给我的,今天多亏了你,我的匕首才没被这个人抢去,你对我有恩,不管你有什么事,我就算豁出了性命,也会帮你的!’那姓白的却笑了,说道:‘就凭你?’我一听,心里不太舒服,就不言语了。那姓白的见我不说话了,反而过来哄我,说话的语气也不再那么高傲了,她说:‘你的匕首真是一把利器呢,借我看看成不成?’我当时对她一点防备之心也没有,就把匕首给了她。她拿去把玩了一会儿,忽地叫道:‘呦!这个地方怎么坏了?’我心里一惊,凑过头去看,不料那姓白的在我身上不知道什么地方一点,我只觉得浑身酸麻,立刻就倒下了。接着只感到脑后一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醒来的时候却已经被关在大牢里了。 “那些汉人当官的以为是我杀了那个人,任我怎样解释也没用,我本来念着那姓白的恩情,想帮她抵罪来着,可我被关进大牢之后才反应过来,那姓白的和那个被她杀死的人一样,也是想偷我的匕首,我万万不能为她冤死。再说,阿布的遗物一定是要找回的。我于是和那些当官的讲了再讲,说了再说,可你们汉人没有一个讲理的,我说再多他们还是认定了是我杀的人,还说什么要把我秋后砍头。我当时心都凉了,心想来了一趟中原想找仇人报仇,没想到仇人没杀成,阿布的遗物也丢了,自己也要命丧在这个南蛮子的地方……” 星远听到这里笑道:“好好好,我们是南蛮子,那你这个蒙古大英雄是怎么逃出来的呢?你不见得能逃出京城的大牢吧?肯定是有人助你是不是?” 苏赫一脸惊愕:“你怎么知道的?正是有一个人救了我,我来中原一趟也只遇到了这么一个好人。这个人长得高高瘦瘦的,还缺了左胳膊。可他就这一只胳膊却比那三头六臂的还要厉害。我还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那些狱卒就通通倒下了,他提了我就往外跑。我在蒙古人中跑步是巴特尔(勇士)。可他提了我这么大一个人,却比我什么都不拿跑得还要快,真如草原上的骏马一样。 “他带我来到了一个荒僻之处,见没人追来,才把我放下了。我叩下头去想要谢恩,却不想他在我肩上一按,我这头就怎么也扣不下去了。我这时才有机会看清我的救命恩人,他大约三十来岁,很瘦,模样长得很俊,在我们蒙古肯定是巴特尔。他虽然没有我们蒙古人长得强壮,不过肯定抵得过一百个蒙古勇士。他给我一匹马说:‘不要谢我啦!你赶紧走吧!我是朝廷通缉的犯人,早晚是要死的,救你一命算是多积一份阴德吧,希望老天垂怜,能够保佑我的妻子和女儿……’我一听,说道:原来你也是被冤枉的啊!那你快和我一起逃走吧!你们汉人的官府不讲理,你被抓住的话肯定就死定了。我虽然没有你那么大本事,但多一人总算多一个帮手。 “那个人摇摇头说:‘抓我的人来头极大,我走到天涯海角也是逃不脱的,只是希望他们不要牵连我的妻子和女儿就好。这匹马脚力还行,你快点走吧,一直逃到你们蒙古人的地方,他们就拿你没办法了。’我再三劝他,见他执意不走,也就罢了。我临走时他又嘱咐我说:‘你以后和汉人打交道一定要小心。那个小姑娘其实是和那昆仑派的人一样,想盗你的匕首,但她打不过那个人,因此用计讨得你的信任,好让你帮她一起对付那昆仑派的人。到最后再骗走你的匕首。江湖上人心险恶,你性子太过直率,今后可一定要小心!’我点点头,答应了,心里对他十分的感激,他是我遇到的汉人中最好的一个,比我们有些蒙古人还要好。”苏赫说道这里,怒冲冲地冲着白雪寒道:“你们汉人的官府没一个讲理!就会诬赖这样的好人!” 白雪寒此时对她的无理之言却并没有理会,因为此时每个人的心里都在想:功夫这样好的一位侠士在江湖上应该很有名气才对,可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武林中有这样一位断了左臂的大侠呢? 第二十七章 塞上曲 - 冬华 - 李玥柔 只听苏赫又继续说道:“我骑了恩人给我的枣红马一路向北跑了三天三夜,终于又回到了我们的大草原。我跟族人一打听,害死了我阿布和额吉的大仇人果真死在中原了,说是病死的。我祭了父母的坟就又出去寻找被那恶人偷走的匕首,好容易打听到了一个白衣白帽姑娘的踪迹,就一路向西北追来,却不想原来又被她骗了!她找了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穿了和她一样的衣服,引得我追赶,自己却早已经逃了回来!” 众人听到这里,一齐向绿竹望去,绿竹只觉得无数道目光射到自己身上,仿佛这沙漠中正午的阳光一样热辣辣的。她忙低了头,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你和她是一伙的,是不是?”苏赫指着白雪寒问绿竹道。 “不……我不认识这个姐姐,我只是见过她一次而已……”绿竹惶急地答道。 “那你怎么穿了她的衣服,惹得我追了这许多天?”苏赫又问道。 “我……我本来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爹爹和娘都死了,我只好卖身到王府做了奴婢,谁想到……”绿竹说到这里,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被自己杀死的蒙古人的凶恶的嘴脸,心里一阵害怕。她不敢将自己杀人的事情说出来,于是接着道:“谁想到……我不小心得罪了府里的客人,我怕王爷会责罚我,就一个人偷偷跑了出来。我身上没带钱,一路上只靠乞讨为生,后来被好心人收留在军营里做饭,那天见了这个白衣服的姐姐……” 尹公子听到这里,转过头去问白雪寒道:“他们说的都是实情吗?”白雪寒冷哼一声,并不答话。看来苏赫和绿竹说的确实没有一句虚假,否则凭白雪寒缜密狡黠的性格一定会出言反驳。尹公子见白雪寒不答,也不再追问,朗声冲着众人说道:“既然事情已经分辨清楚,那么这个匕首就该当物归原主——星远……”他冲星使了个眼神。星远答应一声:“是,公子!”便跳下马来掏出匕首向苏赫走去。苏赫怎么也没想到青衣少年竟然真的会把匕首还给自己,接到手中还兀自愣愣的,连谢都忘记了。 “这匕首你以后可要收好了,别再让歹人骗走了。”星远嘱咐苏赫道。 “恩!”苏赫答应一声,粗声粗气地说道:“你们也是好人,看来汉人里也有不少好人!”他说完,也不敢再将匕首插到腰间,只是用右手紧紧攥着,心想:我就这样一直不松手,看你们谁还能抢了去! 星远冲他微微一笑,纵身一跃,又轻飘飘地飘回了马背上。 白雪寒冷眼瞧着,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冷笑。她见星远还回了匕首,右手五指轻轻拨动琴弦,竟然叮叮咚咚地弹起了一首塞上曲。众人都不禁愕然,不知道她这一着是要有什么举动。只有姓尹的公子面带微笑,神情甚是闲雅,似乎是在用心欣赏这首琵琶曲。 只听琵琶渐渐奏到高潮部分,曲调激昂,仿佛茫茫大漠之中无数金戈铁马一齐冲锋陷阵,苍凉中带着一片杀伐之音。忽地,众人眼前一花,数枚银针从琵琶中激射而出,直冲着苏赫飞去,苏赫还未看清那飞来的点点银光是什么东西,只觉得右手一阵剧痛,不由得将手一松,匕首自然掉了下去。就在这时,那白雪寒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条银鞭,只见她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挥动右手,银鞭似一条蟒蛇一般瞬时间缠住了将要落下的匕首,倏忽间又直飞回去。这一下兔起鹘落,众人还未看清是怎么回事,那匕首便又落回了白雪寒的手中。白雪寒发银针,挥银鞭,只是转瞬间的事,而她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手指并未离开琴弦,匕首落入怀中,一首塞上曲堪堪弹完,只听琵琶曲调渐歇,仿佛是滚滚烟尘中,无数战马渐渐远去,最终又趋于平静。 如血的残阳下,一片昏黄又苍远的沙漠。 众人一曲听完,不禁都在心里叫了一声好。不仅是赞她的琴艺,更是赞她的功夫。虽然白雪寒刚刚从苏赫手里夺走匕首这一招应该算做是偷袭,但这几下干净利落,又与曲子结合得如此完美,也真难为这样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小姑娘了。 白雪寒将匕首放入怀中,冷冷地说道:“忆梅山庄在本姑娘眼皮子底下就将匕首送来送去的,也太不将我雪山派放在眼里了!” 还未待忆梅山庄三人答话,苏赫先自急了,大步跨上前去,气呼呼地说:“你干嘛又抢了我的匕首?快把匕首还我!” 白雪寒调皮地一笑:“有本事你再抢回去啊!” 苏赫似乎一点都不把白雪寒刚刚施展的上乘武功放在心上,粗声粗气地说:“抢就抢!”说完,就要挺拳而上。 却不料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苏赫大哥,对待一个如此千娇百媚的小姑娘如何能够动粗呢?你先退在一旁,待在下和白姑娘慢慢商量吧!”尹公子说这话时,却是望着白雪寒,嘴角挂着一丝隐隐的笑意。 苏赫虽然不放心自己的匕首,但那姓尹的公子说话行事自有一股让人难以抗拒的威严。苏赫于是狠狠瞪了白雪寒一眼,退到一旁。 白雪寒将手中银鞭一甩,立时激起一阵昏黄的烟尘。她冲着姓尹的公子高声说道:“这么看来,忆梅山庄定是要管上这件事了?” 姓尹的公子微笑不语。 白雪寒又将银鞭一甩,两腿将马肚一夹,厉声说道:“那你就放马过来吧!看看你到底有没有本事将这匕首从本姑娘手中拿走!”她双目紧紧盯着那姓尹的白衣公子,一副整装临敌的模样。 却不想那白衣公子并没有丝毫要动手的意思,仍是微笑着温言说道:“在下说过,不会和白姑娘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小女孩儿动手,雪山圣女又何必如此大动肝火?” 白雪寒右手仍旧紧紧握着银鞭,侧了头望着他,十分警觉地问:“你待要怎样?” 姓尹的公子这时从腰间取出一只玉笛,那玉箫通体翠绿无暇,莹华光亮,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柔和莹润的光泽。尹公子将玉笛拿在手中说道:“刚刚白姑娘赐奏一曲,在下洗耳聆听之后,端的是不胜歆羡。现下在下也便还奏一曲,以报姑娘刚才的清音雅奏。”他说着,将玉笛横置口前,吹了起来,只听一丝袅袅的清音,如烟如雾般从翠绿色的玉笛中飘散而出。 第二十八章 笛声袅袅 - 冬华 - 李玥柔 话说只听一丝袅袅的清音,如烟如雾般从翠绿色的玉笛里飘散而出。 那昆仑二怪与雪山派众人本以为会有一场激烈的厮杀,哪想到那姓尹的公子竟会突然吹起笛子来,二怪不由地心下嘀咕:不知道这又是要捣什么鬼,他要是再想用白雪寒刚刚用的那招,那姓白的已经有了防备,肯定是不能再管用了啊。两人皱着眉头寻思,双眼却一直紧紧盯着尹公子手中的玉笛。 苏赫心下也有些不耐烦,心想,这些软绵绵的曲子听得人都要睡着了,我的匕首可什么时候才能夺回来呢!心里想着,却不敢上前打扰这位温文尔雅的公子。雪山派众人则是全神戒备着,丝毫不敢疏忽。 这轻柔的笛声自与白雪寒那铿锵的琵琶不同。只听那笛声悠扬婉转,清悦动听,如一根柔丝般轻轻牵扯着众人的心。此时身在大漠的众人眼前不禁都现出了江南青山碧湖、小桥流水的景象,仿佛朦朦胧胧的雨雾后面,是无尽的淡烟流水屏幽。 众人正自听得入神,忽地只发觉周围一片轻微的沙沙的声音,然而向四周望去,却又不见动静。只听那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响,夹在轻柔的笛声之中实在是有些诡异。雪山派众人都骑在马背上,看得最远,此时向远处望去,不由地都惊呼了起来,只见滚滚黄沙之中,无数条毒蛇、蜥蜴、蜘蛛、蝎子等正成群结队浩浩荡荡地向这边爬来,那些昆虫体型较小,爬行又轻,并未掀起沙尘,但无数毒虫蛇蝎一起爬来,身体摩擦沙土的声音却响成一片,沙沙之声不绝于耳。 昆仑二怪见雪山派众人惊恐的表情,不由地心下起疑,那瘦子纵身一跃,越上了那匹被自己打倒的枣红马的马背。他这一望,张大了嘴,便再也合不拢来,只见无数毒虫蛇蝎一起从四面八方如海浪般涌来,众蛇红色的信子如一簇簇火苗般在沙浪中燃烧。 那沙沙的声音越来越大,蛇虫大军离众人也是越来越近,渐渐合成一个圈子将众人包围在中心。昆仑二怪等人都是在这大漠中生活惯了的,可却从未留意这沙漠中竟然藏有这许多毒蛇虫蚁,不由得都惊得呆了。绿竹一张小脸吓得惨白,冰凉的双手中满是粘稠的汗。苏赫却是小孩儿心性,目不转瞬地望着向自己包围过来的越来越小的蛇虫圈,三分的惊惧中,却有带着七分的好奇。忆梅山庄众人却是气定神闲,面不改色。 那蛇虫圈越来越小,已经渐渐要挨到了众人。绿竹胆子最小,眼见一只土黄色的毒蛇爬到了自己脚边,不由大叫一声,拔腿就跑,不料却被一只柔软的小手捂住了嘴,提了起来。待绿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马背上。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道:“不用担心,它们不会伤你的。我家公子用来对付白雪寒的,不会为难你。”说话的正是与尹公子一起前来的那个忆梅山庄的白衣少女素弦。 绿竹惊魂稍定,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看着无数的蛇虫在身下蠕蠕爬动。昆仑二怪本来也在全神戒备着,此时听素弦如此一说,果见那些虫蛇爬过自己脚下时并不进攻,而是一直朝白雪寒的坐骑爬去,于是放了心,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此时尹公子的笛声一直未有停歇,夹杂在无数虫蚁爬行的沙沙声中。 白雪寒见无数蛇虫都向自己爬来,不由得大骇。她本来以为那尹公子不过是要拾自己的牙慧,用笛声来吸引自己的注意,然后再从笛子里面发出什么暗器来进攻自己,趁机夺走匕首。她哪里想到,那样清渺的笛音竟然引来了这许多毒物。她自幼在西域长大,沙漠中的毒蛇蜥蜴自然也见过不少,可却从没见过如此众多的蛇虫一起轰然而来,更可怕的是它们竟然全都冲着自己而来,只见脚下一片灰褐色的身体蠕蠕而动,点点红信簇簇如火。 白雪寒坐下的白马也慌张起来,来回躲避着蛇虫的进攻,又不停地抬起四蹄向那些虫蛇踩去。白雪寒也挥动银鞭向地下的虫蚁抽去。一时间,无数被银鞭带到的虫蛇翻然倒地,白雪寒手中的银鞭也渐渐被染成了红色。可蛇虫毕竟众多,虽被杀死了不少,但余下的听到尹公子的笛声,更如士兵听到了军令般不断地涌上。果真,没过多久,那白马被一只花斑毒蛇咬了一口,慢慢地瘫倒在地,不能动弹。其他毒物一见,顺着白马的身体簌簌而上,眼见就要爬到白雪寒的身上。 毒物逼近,使软鞭不再顺手,白雪寒从怀中掏出苏赫的匕首来随意砍杀。此时她的额头上已经浸满了汗水,一身白衣也已经香汗淋漓,握着匕首的右手中也滑滑的满是冷汗。雪山派众人见圣女陷入险境,都想过来救援,无奈毒蛇太多,有几个人刚刚纵进蛇圈,便也同样被毒物包围了,陷入了与白雪寒相同的境地。其他众人一见,自忖武功远不如圣女高明,都不敢再上前冒险。 此时,那倒下的白马身上已经爬满了毒虫蛇蚁,白雪寒站在马背上,几乎没了立身之处。蓦地,白雪寒眼见一只血红色的蜘蛛簌簌地爬到了脚上,那蜘蛛出奇地大,通体油亮血红,两只大钳子就如两把小小的镰刀。白雪寒心下骇然,同时疑心又起:大漠中从未见过此类毒物,倒像是南方的虫豕。她抬起脚来用力一甩,将那蜘蛛甩了出去。这时,又一只碧绿色的蜥蜴爬上了脚面,后面又跟着无数蠕蠕而动的蛇虫,都呼呼地向她爬来。白雪寒一急,双腿在马背上一蹬,纵身向前越去。不料那虫蛇竟绵延了好远,饶是白雪寒轻功不错,这一跃也不能跃出蛇虫圈,反而要掉到无数的蛇虫堆中。 雪山派众人和绿竹见了都一声惊呼。昆仑二怪虽与白雪寒有仇,可眼见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小姑娘就要命丧蛇口,心下也自不忍。 第二十九章 药锄 - 冬华 - 李玥柔 雪山派众人和绿竹见了都一声惊呼。昆仑二怪虽与白雪寒有仇,可眼见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小姑娘就要命丧蛇口,心下也自不忍。忽地只见一匹黑马如一阵旋风般急冲入蛇虫圈,待到圈中,白雪寒堪堪落下,正好落在马背上。那马长嘶一声,忽地又调转马头飞驰回去,待众人定睛看清时,原来是那个叫做星远的少年骑了马冲入蛇虫圈救下了白雪寒。那些毒物却不咬嚙星远的黑马,想是一来黑马速度太快,二来这马也经过专门的训练所致。绿竹只惊得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坐在素弦的马背上连连惊呼好险。 白雪寒惊魂甫定,看着蛇虫圈中央自己倒毙的白马身上爬满了无数的蛇虫毒物,簌簌的声音中,一匹硕大的白马渐渐被蚕食净尽,连一根骨头都没有留下。白雪寒直看得汗流浃背,握着匕首的右手不断地发抖。此时尹公子仍然在嘬唇吹笛,笛声轻柔婉转,众人听来哪里和眼前这残忍的景象扯得上一点关系。 忽地,那些毒物突然一齐转头退去,想是尹公子的笛声有了某些变化,但在众人耳中听来却无甚分别。那些蛇虫似乎是经过了训练似的爬行得井然有序,并不相互超越拥挤。昆仑二怪等人刚刚见识过毒物围攻白雪寒时的厉害,当这些蛇虫爬过自己脚下时,虽然知道它们并不伤人,可身体也不禁一丝都不敢动弹。 那些蛇虫爬行的速度也真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听尹公子的笛声也渐渐地更加悠远轻柔,最后如一缕细丝般消失在无垠的大漠之中。 尹公子收起玉笛,冲着白雪寒淡淡一笑,说道:“怎样?在下的笛声比起白姑娘的琵琶是否另有一番意境呢?” 白雪寒还没有定下神来,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说不出话。 “匕首——可以给我了吗?”尹公子面带微笑客客气气地说道。 白雪寒一愣,看了看自己手中沾满毒血的匕首,忽地一挥手间直向尹公子掷去,她自己也一跃而起,跳下了星远的马背。绿竹见状只吓得一声惊呼。却不想尹公子一抬右手,已用食指和中指牢牢夹住匕首的铁柄。午后的烈日下,只见那匕首银白色的利刃上沾满了毒虫的鲜血,在耀眼的阳光下泛着碧油油的光。 雪山派的一个少女迁过一匹马来,白雪寒一跃而上,看都不看众人一眼,策马便走。昆仑二怪一见,急了,那瘦子道:“这么拍拍屁股就走吗?你杀了我们昆仑派的葛师弟可怎么说?” 白雪寒一听,头也不回冷冷地道:“今天昆仑派是仗了忆梅山庄的势吗?” 还没待昆仑二怪分辩,尹公子便朗声道:“昆仑二侠何等威名,自然不会容得在下插手。再说这是贵派与昆仑派之间的私人恩怨,区区在下何德何能,怎敢妄加评判。刚刚在下只是见了那蒙古少年势单力孤,因此动了恻隐之心,得罪之处,还望白姑娘海涵。”他说的这些话客气之极,完全是一副谦谦君子的作派,哪里再有半点刚刚那般指挥无数毒虫蛇蝎进攻白雪寒的恶毒手段。 “哼!你倒会做好人!我还以为你们忆梅山庄好管闲事,什么事都要插上一手呢!”白雪寒说着,慢慢策马转过身来,又对昆仑二怪道:“姓葛的是我杀的,你们待要怎样?” 昆仑二怪中的胖子赵风上前一步说道:“葛师弟见了人家的财物起了贪念,自是他的不对,这件事情也自有我们恩师来处置,姑娘为何横插一手,又和那个小子联手要了我师弟的命?”胖子说着,向苏赫指了指,又道:“我昆仑派虽然不能说是威震武林,可也不是好欺侮的,今天就请圣女给一个交待!” 白雪寒将秀眉一扬,说道:“说这么多废话干嘛!你们是两个一起上呢?还是一个一个来?” 瘦子纵身一跃到白雪寒身前道:“你这小妮子倒也傲气,对付你哪里用我们二怪一齐动手,亮兵刃吧!” 白雪寒知道自己杀了昆仑派的弟子,昆仑二怪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今日一战是不可免了。己方虽然人众,但都是些功力尚浅的小姑娘,对付昆仑二怪自然不够,不过好在自己这边人人都有坐骑,实在打不过的话逃命保身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好吧,本姑娘就陪赵大哥玩两招。赵大哥武艺高强,自然不会和我一个小姑娘当真的。”白雪寒言笑晏晏地抽出了软鞭,一边说话一边竟然已经迅如闪电般向那瘦子的下盘攻了过去。她这一鞭可谓是偷袭,但对手势强,也不怪白雪寒如此行事。 那瘦子赵广虽然为人不如师哥赵风谨慎,但身手却高出赵风几分。他见对方银鞭夹着风势袭来,当下也顾不得掏出兵刃,纵身一跃躲了开去,只见一条软鞭从自己脚下呼啸而过,卷起一阵沙土。赵广正待掏出腰间兵刃,却不想那条软鞭忽地又来攻自己下盘,这一下他人在空中,无可借力,势不能再跃起躲避,眼见就要被软鞭抽到。那赵广身手也真不凡,只见他在空中忽地一个翻身,身子向后仰去,在空中翻转了一圈,最后稳稳地站在了两尺之外。这一越也真够凶险,赵广额头不禁也渗出了冷汗,吐了一口吐沫骂道:“好狠的小妮子!” “昆仑大侠果真好身手啊!”白雪寒赞了一声,长鞭却又如影随形般地袭来。不过这时,赵广也已经拔出了兵器,却是一把药锄。昆仑派的武功一向以剑法见长,因此众弟子都使长剑。但赵风赵广乃带艺投师,虽然亦擅长剑术,随身的兵器还是之前用惯了的。赵广自小身体不好,可以说是被草药喂大的,他的兵器就是平日里侍弄草药的药锄。 赵广的武功本来高出白雪寒甚多,只是被她占了先机,又是一个马上,一个地下,因此两人一来二去,过了三十几招,堪堪打成了平手。 第三十章 碧箫 - 冬华 - 李玥柔 这时只听胖子赵风大声叫道:“攻她马腿!” 赵广又何尝不晓得自己的劣势,瞅准软鞭的空隙,专攻马腿。白雪寒所骑的白马本来甚有灵性,无奈已死。她现在身下所骑白马则是同门师妹所有,使唤起来不甚灵便。没过多久,只见赵广一剑向那白马前腿横削过去,那马腿一瘸,向前一跪,白雪寒只得纵身跃下,站在平地上与赵广过招。 白雪寒刚刚在马背上时居高临下,手中软鞭挥洒自如,如今与敌人近身而搏,那软鞭太长,一时倒成了累赘。只见鞭鞭去势如风,却只抽起了滚滚黄沙,近不到赵广半片衣角。而白雪寒已经被赵广逼得迭遇凶险,如今已是香汗淋漓,娇喘吁吁,连防身自保都已不暇。雪山派众人想向前相助,无奈功力太浅,根本插不进手来。 只见赵广一锄向白雪寒右腕削去,白雪寒待要闪避,无奈手握银鞭,躲闪不及,被赵广一下直取右腕。不料赵广却不刺出,而是顺着白雪寒的右臂直向上削去,白雪寒向后急退,那药锄却如粘在了白雪寒身上一样,也跟着向前攻去。白雪寒只觉寒光一闪,赵广的药锄已然架在了颈上。 “还不撤鞭?”赵广厉声喊道。白雪寒无奈,只得松开右手,放下了手中银鞭,随即高声赞道:“赵大哥果真好本事!小妹认输了!” 绿竹坐在素弦的马背上,急道:“白姑娘输了,那个人会杀了她吗?”素弦微微一笑,低声道:“放心吧,不会这么轻易就输的。” “认输就行了吗?你杀了我葛师弟难道这么容易就算了?”赵广皱着眉头说道。 “小妹不过是失手误杀,再说也是为了自保啊!赵大哥不会和我一个小女孩儿一般见识吧!”白雪寒娇声说道。 “哼!”赵广心想:我今天如果杀了她,便真落得个以大欺小的罪名。于是冷冷地道:“想求饶?看在你年纪尚幼的份上,饶你不死可以,但今天得留下两个招子!” 白雪寒一脸凄苦,低声下气地道:“赵大哥当真和我一个小孩子为难吗?没了眼睛我以后可怎么再见识赵大哥的高招啊!” 赵广还未待答话,忽地只见眼前银光一闪,数十枚银针如无数飞蝗般猛地向自己袭来。赵广一见,只得撤回兵刃向后仰身避过,待得站起身来时,第二把银针早已飞到,眼见就要被银针打到。那银针虽小,但上面却喂了雪山派秘制的毒药,如一沾身,非死即伤。赵广正自焦急,忽地见师弟赵风飞身而来,手里拿了一件灰色的事物在空中一晃,将飞来的银针尽数打落。待赵广定睛一看,那东西原来是两人的包裹。 白雪寒将小嘴一噘,秀眉一扬,冷冷说道:“怎么还想以多欺少吗?” 说着,拾起了地上的软鞭。这时雪山派众人也都策马上前,挨在白雪寒的身后,想要伺机援手。这样一来,双方强弱之势已不再悬殊,如若再战,势必两败俱伤。炎炎烈日下,只见昆仑二怪和雪山派众人剑拔弩张,凝神待战,眼见一场厮杀又要开始。 就在气氛十分紧张焦灼之时,忽地只听一声“公子”自远方传来。众人不由都转头瞧去,却是一个小厮。那小厮骑马驰近,见了尹公子,跳下马来毕恭毕敬地道:“启禀少庄主,庄主说庄上来了极重要的客人,请您回去待客。” “好的,你回去回禀庄主,我即刻回去。”尹公子道。那小厮得了话,又骑马返回,竟没向众人看上一眼。 那尹公子冲着白雪寒和昆仑二怪各自一揖,微微笑着说道:“庄中有些事务,在下要先行告辞了。后会有期!” “好!”瘦子赵广道。眼睛却依旧紧紧盯着白雪寒,以防她再次偷袭。白雪寒则冷哼一声,斜着眼睛道:“不再管闲事了吗?” 尹公子却依然微笑着道:“在下本欲直接就回去了,但白姑娘既然说在下多管闲事,我正好想起来倒确实有些闲事未了。”他说着,眼光瞅向苏赫道:“我看你根基不错,既然你的家人都已离世,要不跟我回去练几年功夫,免得以后你的宝贝匕首再被别人抢走了。” 苏赫却一点也不承情似的,撅着嘴道:“我不要和你学什么吹笛子的把戏,我要和他学!”他说着,伸出右手指指星远,左手却依旧紧紧握着那把匕首。 尹公子却也不生气,依旧笑着道:“好,你愿意和谁学就和谁学。不过以后你和星远也就兄弟相称吧,免得得意坏了他。” 星远万料不到自己首次“闯”江湖,竟然就有人折服,更稀奇的是那人竟然弃了少庄主,而要和自己学功夫。他毕竟还是孩子,立时喜形于色,笑着跳下马,和苏赫勾肩搭背,极是亲热。 白雪寒撇撇小嘴冷笑道:“堂堂忆梅山庄少庄主,竟然被一个孩子嫌弃。也不觉得羞吗?”那尹公子却并不介意,脸上泛起一丝轻薄的笑,对白雪寒道:“等哪天我娶你做了媳妇儿,你再告诉我什么是羞,好不好?”白雪寒一听,又羞又怒,却也不好发作,憋得双颊像喝了酒般晕红。夕阳的余辉下,却像花朵一样娇媚。 “哼,她这般心狠手辣,有人敢娶吗?”赵风冷哼一声道。 尹公子又转头对坐在素弦马背上的绿竹道:“你身世可怜,一路遭了不少罪,如今也随我去吧。” 那绿竹痴痴地望着尹公子,竟是说不出话来。她见过小王爷,见过皇太子,应该说这世上最高贵的男子她都见了。但那些人都似高高在上的神人一般,而眼前这个尹公子却是如此亲切。 “你叫什么名字?”尹公子又问。 “绿竹。”绿竹不知为何羞红了脸,低下头小声答道。 “你之前身世太过可怜,绿竹苦瘦,别再用这个名字了,以后还是叫碧萧吧!”尹公子说着,抬头望了望西方烧得火似的的云彩。酡红的天际,一排大雁飞过。 第三十一章 画中美人知是谁? - 冬华 - 李玥柔 那忆梅山庄坐落在天山南隅的盆地中,四面环山,地下又有温泉,地表湿热,一年四季都似春天一般。庄主尹青山独爱梅花,山庄处处都植得各色梅树,并有专人侍弄,四季常开。 那尹公子的白马脚程好快,不大功夫便先已驰回山庄。星远等人则在后面慢行。此时正值初春,各色梅花开得正盛,点点或红或白的花瓣似落雪便飘零。尹公子到庄前下了马,早有小厮牵过白马去。 尹公子快步向专门接待客人的迎梅厅走去。那忆梅山庄回廊两侧的梁柱和梁檐也处处雕刻着梅花图案,地面则用了透明无色的琉璃铺就,里面隐隐透着水纹,下面又点缀着点点红白两色的梅花,却是干花镶嵌的。阳光一照,真似个“花自飘零水自流”。 此时那回廊的顶上、地面已然落满点点殷红,尹公子的白色夔龙暗纹缎面靴子踩在上面,如蜻蜓点水般,不留一点痕迹。这时,迎面走来一个人,那人看来已过不惑之年,中等身材,两鬓斑白,肤色黝黑粗糙,一身青灰色的粗布短打,身子十分魁梧,粗糙硕大的手中拿着一把大剪刀。看样子似乎是山庄干粗活的下人。没想到尹公子见到此人,却亲切地着叫了一声:“于伯伯!又去折腾你那些梅树啦!” “天旷,你可回来了!庄主急着找你呢!”那“于伯伯”声如洪钟,底气十足。原来他是忆梅山庄的副庄主,于大水。而这位“尹公子”则是忆梅山庄庄主尹青山的义子,尹天旷。 “听说来了客,义父这样看重,不知是谁呢?”尹天旷依旧笑着说。 于大水愣了一愣,随后皱着眉头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还是去问你义父吧。” 尹天旷也愣了愣,是什么人让洪伯伯这样唉声叹气的?他心中想着,更加快步地走进迎梅厅。 到了客厅,却不见人。只见黄花梨木的方桌上,放着两杯清茶,一盘瓜果、一碟点心。那茶杯却是庄主尹青山一直珍藏着的水晶杯,据说是战国时的物件,平时尹青山自己把玩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等闲都不舍得给别人看一眼。如今两只杯子却就这样随随便便地被扔在桌子上。嫩黄的茶叶在碧绿色的茶水中舒展着,被晶莹剔透的水晶杯映衬得格外漂亮。 “来人!”尹天旷高声喊了一声。一个丫鬟闻声走来。 “庄主呢?”尹天旷问道。 “庄主回书房了。”那丫鬟答道。 “来的客人是谁?”尹天旷又问,他似乎在房间中闻到了一丝淡淡的梅香。 “是……是一位仙女娘娘。”丫鬟答道。 “什么?”尹天旷本来在盯着那两只水晶杯出神,听了丫鬟的回答不禁皱着眉头道,“什么仙女娘娘?” “是位姑娘,只是我从未见过那么漂亮的姑娘,心想也许是从天上飞下来的吧。”那丫鬟认真地说。 尹天旷一听不禁哑然失笑,又问道:“那这位仙女娘娘呢?” “已经走了。”丫鬟道。 尹天旷转身向庄主尹青山的书房走去,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丫鬟道:“把那两个杯子仔细地收好了,那可是爹的宝贝。” 尹天旷轻轻地走进尹青山的书房。那书房被镂花红木屏风分成两间,里间放满了铁力木的书柜和藏书。外间则是尹青山日常读书写字的地方,摆设十分简单,一张花楠木书桌,桌上放着笔墨纸砚、笔洗、镇纸等物。桌角是一只龙泉青釉刻缠枝莲纹大瓶,上面斜斜地插着几只错落的梅花。坐具是一把样式最普通不过的灯笼椅,材质却是紫檀木的。 此时尹青山正站在书桌前,背对着门口,向对面墙上凝望。他看的是一幅画,那画一直挂在那里,是尹天旷自小看惯的。那画上画的是一个女人,飘逸的淡红色的衣裙,俏生生地站在梅林间,头上随意挽了一个家常的髻子,上面疏落地点缀着几朵红梅,余下的青丝似黑色的绸缎一般软软地披在肩上。那画上的女人却是个背影,只微微侧了头,能稍稍看到左侧小巧的耳朵、白皙的脖颈,和一丝清丽的脸庞,五官却只能由观画者自己想象了。夕阳的余辉淡淡地洒在已然有些发旧的画纸上,更为那画中的女人增添了几许神秘和仙气。 “叔父。”尹天旷轻轻叫了一声。尹青山缓缓回过头来。只见那尹青山四十不到,面色看起来更加年轻。他生得十分俊朗,棱角分明的脸庞,斜飞的剑眉星目,高挺的鼻梁,薄厚适中的双唇。那尹天旷已经十分俊朗儒雅,小小年纪便一副美男子的形貌,但站在尹青山身旁,却有些相形见绌了。毕竟一个尚且稚嫩,一个成熟深邃。 岁月,对于女人来说,是渐渐吹逝了韶华的寒风,不留一丝情面;但对于男人而言,却是雕刻了棱角的刻刀,催熟了美酒的流光。男人一经岁月的沉淀,却愈发地浓郁醇厚了。(仅限于少数男人,中年油腻的更多。) “爹,客人走啦?”尹天旷走到义父近前,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他心中已然隐隐感觉到了这个客人的不同寻常。 “你来看看这幅画。”尹青山却不回答尹天旷的问话,他又转回头去,双目有些迷离地盯着那幅画像。 “孩儿自小就看过啦!”尹天旷说道,“而且孩儿还经常问您,这个女人究竟长什么样,您为什么只画个背影呢?” “因为我不敢。”尹青山幽幽地说,双目依然痴痴地望着那幅画像,“我想这世上没有哪个画家能还原出她那般美的容貌吧。” “是心梅姑姑?”尹天旷问道。 “你知道?”尹青山有些吃惊地回过头问。 “我也只是听于伯伯说过一些,毕竟他知道的也不甚多。这个庄子就是您为心梅姑姑建的,所以才叫做‘忆梅山庄’。” “唉!”尹青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她今天来过了,却又走了。看来我真的只能剩下回忆了……”说到这里,尹青山的双目有些混浊。 第三十二章 初遇 - 冬华 - 李玥柔 “唉!”尹青山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她今天来过了,却又走了。看来我真的只能剩下回忆了……”说到这里,尹青山的双目有些混浊。尹天旷不知如何安慰义父为好。尹青山和那位心梅姑姑的事情他知道的不多,他只知道义父一直痴恋着心梅,而且早年也有过婚约,后来因为一个巨大的变故,心梅嫁给了其他人,从此义父便一蹶不振,也从未看过其他女人一眼。为了思念心梅,他特意建了这个忆梅山庄。心梅是腊月里出生,正是梅开时节,因此名字中有一个“梅”字,而且她也生性爱梅。因此,尹青山在庄子里处处种了梅花,似是还痴想着她能回来。 尹天旷自小便生就得英俊潇洒,性格又风流倜傥,不仅武功不弱,而且琴棋书画俱精。虽然只十五六岁的年纪,已经有不少女人为他倾倒。他一直认为女人都是随手拈来的,哪里需要如此痴痴地守候?他也从不晓得思念女人的滋味。尹天旷有时还在心里慨叹义父太过痴情,为了一个女人便心无旁骛,也不大管庄子里的事情。现在忆梅山庄的事务大多都是尹天旷和两个副庄主在打理。 “她带了女儿过来,要暂时寄养在山庄。就在韵梅园,你过去看看吧。”尹青山说道。尹天旷正在为难如何劝慰义父,听他这么一说,正好借口走开。免得两人相对无言,一个忧思,一个尴尬。 尹天旷答应一声,忙向书房外走去。只听义父陈厚的声音又自后面传来:“她女儿才四岁,你要好好哄着。” 尹天旷又答应一声,继续向韵梅园走去。心中却有些不耐:“庄子里那么多事,兰伯伯又外出平复纠纷。本来庄中事务便已不胜其扰,如今却让我去哄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尹天旷向韵梅园走着,此时太阳将沉,淡淡的余辉将他颀长的身子在地上拉了一个长长的影子。 尹天旷一边想着,一边踱向韵梅园。忆梅山庄处处都植了梅树,独那韵梅园中的花卉品种琳琅满目,种植了各色花木。此时正值初春,柔柔的柳条上轻笼着盈盈的嫩黄色的绿意,如薄纱般在春风中摇曳。忆梅山庄本就四季如春,地形又较周围温暖湿润,此时园中早春的花朵已然次第开放。莹黄色的迎春,如火般燃烧的凌霄,似玉般晶莹剔透的玉兰,艳而不俗的垂丝海棠,清雅柔媚的紫藤……满园馥郁的花香伴着和煦的晚风,尹天旷不由有些心醉神迷了。 尹天旷向园中走着,忽地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儿正悄悄地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捉一只落在了一株铃兰花上的蝴蝶。那铃兰花是玉白色的,那只蝴蝶也是玉白色,在这满园热闹的春色当中,这一蝶一花当真是清雅幽静。更奇的是,那孩子的手竟然和铃兰花一般的颜色,如玉般晶莹,如牛乳般雪白。那孩子用双手一扑,蝴蝶慢悠悠地飞走了。却只听一阵清脆的银铃声,原来那孩子的左腕上用红绳系着一串小小的银铃。那颗颗小小的银铃在阳光下晃着,点点银光欢快地跳跃。 那小姑娘见蝴蝶飞了,又转身去追。蝴蝶像是在故意逗她似的不紧不慢地在花丛中飞着,那孩子扑了两次却怎么也扑不到。尹天旷看到这一幕不由笑了。忆梅山庄乃后起之秀,能够赢得现在的地位着实不易。他在江湖上见惯了腥风血雨,恩怨仇杀,何曾见过如此天真烂漫的景象。他笑着轻轻纵身一跃,身子竟如一只蝴蝶般轻盈盈地飘起。他在半空转了一个身,长臂一挥,挨近那只蝴蝶。那只白蝶欲飞,不料却被尹天旷挥动手臂带来的气息拢住了,扇着翅膀却飞不动,只得在原地打转。尹天旷用中指和食指将蝴蝶的翅膀轻轻一拈,身子又轻盈盈地落下,堪堪落在了那小女孩儿的面前。 尹天旷弓下身子,笑眯眯地将蝴蝶递到小女孩儿面前,柔声说道:“给你吧。”小女孩儿抬起手来去接,扬起头对尹天旷甜甜地一笑,用稚嫩的声音说了声“谢谢。”这一笑,却让尹天旷愣住了。 西域自古盛产美女,尹天旷也自忖阅遍无数美人,但是此时面对这个只有四岁的孩子却不由心下惊叹。只见她的一张小脸粉嘟嘟的便似园中的春花一样艳丽。皮肤白嫩得似乎能掐出水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如夜晚的明星,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般微微颤动。小巧的鼻子俏生生的,粉嫩的嘴唇柔美似花瓣,又丝滑若绸缎。尹天旷突然想起刚刚父亲说过的那句话:“我是不敢画。我想这世上没有哪个画家能还原出她那般美的容貌吧。”尹天旷固然精通文史,饱读诗书,此时却想不到何词何句能够形容眼前这个女孩子的美。 而她却只有四岁。 “大哥哥,你是山庄的人吗?你功夫真好!”那小女孩儿甜甜的声音又如天籁般响起。 这句话将尹天旷的神思拉了回来。他回了回神,笑道:“是呀!哥哥以后教你武功好不好?” “好啊!”那女孩儿笑着说,白嫩嫩的小脸蛋上漾出两颗可爱的小酒窝。 “我叫尹天旷,你以后就叫我天哥好了!你叫什么名字呢?”尹天旷柔声问道。 “我叫廿廿!”女孩儿粉红色的衣裙随晚风飘起。 “念念。”尹天旷在心中默念。 “是二十的那个‘廿’,不是思念的‘念’。”廿廿挥动着手中的蝴蝶说。夕阳的余辉淡淡地洒在她身上,空气中弥散着清新甜美的花香。 这一刻,蝴蝶忽然从女孩儿手中飞起;这一刻,玉白色的铃兰花又开始随着春风飘摇;这一刻,天空中的云彩燃烧得热闹而炽烈;这一刻,缤纷的花瓣洋洋洒洒地洒落在两人身上,缀着点点甜香。 这一刻,尹天旷已经在心中认定了眼前这个女孩儿,这个如花朵般美丽,如阳光般绚烂,又如溪水般清澈透明的女孩儿。 那一年,廿廿四岁,尹天旷十六岁。 第三十三章 画蝶 - 冬华 - 李玥柔 不久,星远和素弦也带着苏赫和碧萧(绿竹)回来了。尹天旷让苏赫先跟着星远学些拳脚功夫,碧萧则被指派去照顾廿廿。让碧萧意想不到的是,这位廿廿姑娘竟然是在她最潦倒的时候送了她一个肉包子的像小仙女一般的小女孩儿。碧萧对廿廿照顾得也更加尽心。 话说这位廿廿姑娘除了长相绝美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奇处。她不爱胭脂水粉,也不爱女红刺绣,尹天旷教她拳脚功夫,她也是淡淡的。她却独爱在园子里扑蝴蝶,听小鸟唱歌,有时候,她会一个人愣愣地盯着地上的蚂蚁和蚯蚓足足一个时辰。尹天旷豢养的那些毒舌毒虫她也从不惧怕,更奇的是,她走近时,那些蛇蚁竟不会咬她。她常常把小嘴一嘬,对着小鸟或者蛇虫发出奇怪的声音。那鸟儿不仅不飞走,反而会落在她肩上。 她常常告诉尹天旷,这只小鸟在说什么,那只蝴蝶又在想什么。尹天旷心中暗暗称奇,问起来时,廿廿回答说:“我自小和爹爹娘亲住在大山林里,那里没有人陪我玩,我就和这些小鸟小虫一起玩,爹爹教我怎么和他们说话。” 尹天旷更奇了,追问道:“你爹爹是谁?” “爹爹就是爹爹啦!”说到这里,廿廿却将小嘴一撇,“我想爹爹和娘亲了,他们什么时候接我回去?” 尹天旷哑然无语,心中泛起一阵心疼的酸楚。但其实他心中隐隐希望廿廿的爹娘不要来接她,就这样让他陪着廿廿一辈子。 “不过如果爹爹和娘亲接我回去,我肯定也会想天哥的。”廿廿扬起胖乎乎的小脸,亮晶晶的眼中含着笑。 尹天旷心中一暖,一股暖流自心间涌向四肢百骸。他心中默想着:廿廿,廿廿,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这一日,尹天旷在寻梅斋陪着廿廿做一只风筝。寻梅斋是尹天旷的书房。迎门的那张黑漆嵌螺钿花蝶纹翘头案上,铺着一张三尺来长的高丽纸、尹天旷拿着一只象牙管的兔毫毛笔,在纸上帮廿廿画着一只蝴蝶。旁边放着竹篾、棉线、剪刀等工具。廿廿则整个人都跪在了桌案上,低着头兴致勃勃地看着尹天旷画蝴蝶。她一张小脸极其严肃认真,时不时地帮尹天旷在调色盘上添一些颜料。 窗外,阳光带着暖意柔柔地洒进来,春风裹挟着青草气的息推开镂花窗棂飘洒进来,轻扯着两人柔软的衣袂。廿廿一缕轻软软的秀发随风飘到尹天旷脸上,尹天旷只感到一阵温暖甜美的气息,手中的画笔也不禁顿了一顿。 “天哥,廿廿想要一只上次你抓给我的白色的蝴蝶。”廿廿双手比划着说。 “但是白色的纸上怎样画白色的蝴蝶呀?”尹天旷笑着说,“天哥给你画一只粉色的好不好?就像廿廿的衣服一样的颜色。” 廿廿侧着头认真想了一想,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淡淡的光影。“好吧,粉色的是廿廿。那我自己画一只白色的,是天哥。”廿廿说着,从笔筒里又捡起一只毛笔,拿起一张宣纸,沾了一点墨汁,在上面画起来。只见她倒还真的画得有模有样的。尹天旷在一旁一边画着粉色的蝴蝶,一边笑呵呵地看着她。 这时,只见星远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口中大叫着“公子!公子!”星远一脚跨进厅门,看到尹天旷正在陪廿廿做风筝,笑嘻嘻地道:“公子好兴致!” 尹天旷依旧画着蝴蝶,头也不抬地问:“怎么了?” “公子,你猜怎么着?那白雪寒竟然嫁出去了!” “女人都要出嫁的,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尹天旷说着,将画笔放到山形玛瑙笔搁上。淡粉色的墨汁自笔尖滴下。他依旧没有去看星远,低着头欣赏着刚刚画就的粉蝶。“只是不知道是谁那么倒霉,会娶了白雪寒这个既狡猾又狠毒的女子。”尹天旷说着,从桌案后面走出来,坐到一把楠木云纹扶手椅上,从旁边的大理石镶面的茶桌上端起一杯茶递到嘴边。 “公子,您猜,要娶白雪寒的是谁?”星远故弄玄虚。 “还能有谁?”尹天旷呡了一口茶,“咱们这里能有身份娶这位雪山派圣女的,除了昆仑派,估计也只有他们蒙古人的贵族了吧。” “公子果真是料事如神。要娶白雪寒的当真就是昆仑派的少掌门!”星远兴奋地说。 “嘿嘿。”尹天旷嘴角上扬,微微冷笑了一声,“前几日还刀枪相见,这几日倒结成亲家了。他们这是要联手对付我忆梅山庄啊!” “听说那天咱们回去之后,那昆仑二怪便把雪山派的圣女抓了去!”星远说道。 尹天旷不动声色地说道:“那个小丫头功力还是浅了些,全仗着机智狡黠才能险中求全,败在昆仑二怪的手下也是正常。” 星远忙点头道:“就是,就是。她们雪山派的功夫本来就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只是派中都是女流,不喜与人纷争,而且其他门派也都让她们两三分罢了。” 尹天旷摆摆手道:“这倒不尽然,我听洪伯伯和义父都提起过,他们雪山派的武功自成一格,很是有些讲究。只是不知为何,到了白如冰手中,却式微了。 星远撇撇嘴说:“就那个老女人,脾气那么暴戾,能教出什么好徒弟。”他顿了顿又道:“本来那昆仑二怪将白雪寒抓去,说是要给他们的葛师弟报仇。可公子您猜怎么着?那昆仑掌门薛老头子竟然又恭恭敬敬地将白雪寒送了回去。而且还派了媒人去求亲,说是要迎娶白雪寒做他们昆仑派少掌门夫人。就那小丫头,还少掌门夫人。”星远说到这里笑起来。 还未待尹天旷说话,只见廿廿从书桌上爬了下来,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扯着刚刚画好的墨迹未干的蝴蝶,递到了尹天旷和星远面前,奶声奶气地说:“天哥,星远哥哥,你们看我画的蝴蝶好看不好看?” 星远一看,不禁捂着嘴笑了起来,原来廿廿粉嫩的小脸上抹着几道墨痕,似小花猫一样。 “哎呦,廿廿变成小花猫喽!”尹天旷说着,将廿廿抱起来,放到腿上。星远赶紧叫了碧萧过来,给廿廿擦脸。 星远笑眯眯地看着廿廿,眼中也盛满了笑意。“这个小丫头可真是可爱的紧。” “你这个小哥儿也是帅气得紧呀!”廿廿笑着说。 “呦!小丫头嘴挺甜的呀!”星远弯下腰,笑看廿廿。 “碧萧说我嘴上抹了蜜。”廿廿笑着说。她说完,从尹天旷腿上跳下来。“廿廿要去听小鸟唱歌了!”廿廿说着,衣袂翩翩地飘了出去,像一片粉色的花瓣。 第三十四章 联姻 - 冬华 - 李玥柔 话说廿廿衣袂翩翩地飘了出去,像一片粉色的花瓣。绿竹忙追了去。尹天旷笑望着她的背影。 “对了,公子。”星远说道,“那天你为何非要急着让我去救那个皇太子?咱们不是一直和朝廷都没什么交情吗?” “是义父吩咐的,听义父说,是受了太师父的临终嘱托,要报答一位故人。现在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吧。”尹天旷说着,双目幽幽地盯着对面墙上挂的宋代牧溪法师画的一幅《观音猿鹤图》。只见画面上一株嶙峋枯朽的古树上,一只母猿怀抱幼崽,茫然直视,不知何解。这幅画是宋代禅宗画的极品,随笔点墨而成,意思简当,不费装缀,却极具禅意。 星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也不敢再深问。他又道:“只是咱们即使救了这皇太孙,那皇太子的位子也不知道能不能保。我听说这次皇帝御驾亲征,派太子监国,结果皇帝回去的时候,太子接驾来迟,又加上那个汉王朱高煦在旁边煽风点火,很是被皇帝狠狠地训了一顿。” 尹天旷又啜了一口茶,淡淡地说:“不过听你回来说,那个皇太孙虽是人小,气度却不凡。” 星远点点头,笑着说道:“不过公子,我骑了你的白马,也是威风凛凛呢。我又按照你教的话说给他们听,也着实地把哪些人震慑住了呢!” “好吧,我们星远比皇太孙还威风。”尹天旷笑着将茶杯放下,随后又不经意地说道:“不过忆梅山庄偏居西疆,以后朝廷上的事就不要搀和了。” 两人正聊着,素弦进来了,禀道:“公子,雪山派的一位女弟子求见。” “哦?”尹天旷有些意外,“忆梅山庄与雪山派素无往来,她们突然来找我做什么?”他顿了顿,又道:“让她进来吧。” 不一会儿,素弦引着一位白衣白帽的女子进来。那女子脸上颇有些风霜之色,衣服也不甚整洁,显然是一路奔波所致。她见了尹天旷拱了拱手,也未自报姓名,却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显是一直小心翼翼珍藏着的,递给尹天旷道:“这是本派圣女让我带给少庄主的,请少庄主务必亲自过目。” 尹天旷猜不透对方来意。星远接过纸条递过来,尹天旷打开一看,心中不觉有些吃惊,又有些好笑。他将纸条折好,随手放在茶桌上,对雪山派的女弟子道:“回去告诉你家圣女,我知道了。” 那女弟子又向尹天旷拱了拱手道:“是。那在下就不再叨扰,告退了。”她说着,转身就走,未向星远等人看上一眼。素弦跟着将她送了出去。 星远好奇,待那雪山派弟子走后,忙问:“公子,那纸条上写的什么?”尹天旷淡淡一笑,说道:“你自己去看啊!”他说着,又踱回到那张黑漆嵌螺钿花蝶纹翘头画案后面,拿起毛笔画蝴蝶。 星远从茶桌上拿起纸条瞧着,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这个白雪寒,哈哈哈……”此时素弦也送了人回来了,见星远笑成一团,忙问缘由。星远将纸条递给素弦:“你自己看。”素弦看了一眼,不由惊诧之中,也觉有几分好笑:“没想到那白雪寒表面看起来狠辣无情,心中却如此多情。只见过我家公子一面,便……” “公子英俊倜傥,又有哪家姑娘见了不爱呢!”星远笑道。 素弦伸出手指在星远额头轻轻一弹,笑着说:“就你最会拍公子马屁了。却不知这白雪寒是什么意思?她这个时候派人来向公子诉衷情,是要请我们去提亲吗?”素弦皱着眉头说。 “这你都看不出来呀!”星远撇着小嘴说:“听说那昆仑掌门五十大寿那天,就要让他儿子和白雪寒定亲。那白雪寒定是不愿嫁给那个什么少掌门,跑来想让公子搅黄了那门亲事,自己娶了她。” 素弦听了,点了点头,又道:“但这不会是雪山和昆仑两派一起设下的圈套吧。” “不会。”尹天旷画好蝴蝶,低着头仔细端详着,“他们如果想设计忆梅山庄,大可想其他很多法子,没必要拿圣女的名节开玩笑。”尹天旷说着,将画拿起来,轻轻抖了抖。只见画上的那只蝴蝶淡粉色的双翼轻薄通透,似乎迎风欲飞。 “公子的画功是越来越好了。”星远看着画说。 尹天旷笑道:“素弦说的没错,就你最会拍马屁。”他将画放下,自言自语小声道,“这下,可以陪廿廿放风筝了。”他又踱到画案前,对星远和素弦道:“昆仑和雪山联姻,意在对付忆梅山庄,尤其是昆仑派那个薛老头,一直想吞并我们。此次两派联姻,我本有些担忧。这下好了,咱们大可有理由将他们搅黄了。” “可是……”素弦吞吞吐吐地说,眼中闪着犹疑的光,“可是公子您真的会娶那雪山派圣女吗?” 尹天旷淡淡一笑:“她对于我只是一枚棋子而已,娶不娶又如何。”素弦只感到心中隐隐有些寒意。 这时,廿廿在园子里玩了一圈,又跑了回来,嘴中喊着:“天哥给廿廿画的蝴蝶画好没有?”尹天旷忙道:“已经画好啦!一会儿咱们就将风筝做好,天哥陪你去韵梅园放风筝可好?” “好呀!好呀!”廿廿笑着在地上拍手转圈,像一朵粉红色的春花。 第三十五章 寿宴 - 冬华 - 李玥柔 3月,昆仑派。 那昆仑派位于昆仑山脉南麓,依山势建有玉虚厅、三清殿、纯阳阁等道场,以及门下弟子平日里习武休息的屋宇、操场。山上生着成片的雪岭云杉林,以及刺矶松等矮小灌木,地上则多为驼绒藜和雪菊。再往上,则是终年不化的冰山雪峰。昆仑一派历来笃信道教,供奉三清。但门下弟子被允许娶妻生子及食荤。 这一日,正是昆仑派掌门人薛青元的五十岁寿辰。昆仑派自上到下早早便起身准备寿宴事宜。昆仑派在西疆根基深厚,算得上第一大派。只是近年来有些被忆梅山庄压制之势。薛清元此次有意利用寿辰之机广结江湖人士重振昆仑颓势。他不仅遍邀地处西域的武林各派,还特意派了三个最得意的弟子前往中原邀请武林同道中人。那葛云衡也正是在回来的路上,看到苏赫的宝物,想抢回来献给师父做寿礼,这才丧了性命。 时近正午,祝寿的人已经陆续到来。薛青元的儿子薛昊宇领着两个弟子站在山路上迎宾。春日里和煦的阳光在他光泽的黑发上跳跃。那薛昊宇是薛青元的独子,今年刚满十五,但其仪表气度却似乃父般老成持重,与尹天旷的潇洒倜傥大有不同。薛昊宇的相貌也很英俊,只是装扮得过于老成,反而掩了他的俊秀。 昆仑派从未来过如许多的客人,那条狭小的山路旁,竟硬生生又被踩出一条路。但即便这样,那薛昊宇依然有条不紊,应付自如,对各派前辈的名号、江湖事迹如数家珍,将每位来客都哄得喜笑颜开。薛青元见了,不禁拈须微笑。 午时,拜寿的客人们已陆续到齐。昆仑派在最大的玉虚厅,整整摆了三十桌酒席。西疆生活清苦,素来缺少蔬菜。除了萝卜土豆之类,那桌子上竟大部分都是肉菜。 薛青元端了酒杯从主桌上站起。他身后的墙上挂着一面大大的“寿”字。那薛青元身材瘦削,皮色发白,长得细目清眉,高鼻梁,薄嘴唇,穿了一件青灰色的道袍,外罩一领米白色的纱衣,衣袂潇洒,很有一副出尘入世的模样。只听薛青元开口说道:“今日老夫五十寿辰,各位英雄大驾光临,令我昆仑蓬荜生辉!先敬各位一杯!”他说着,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坐下众人也纷纷举杯相随。只听薛青元又道:“本来在下的生日乃区区小事,怎敢劳烦各位朋友长途跋涉前来相贺。只是大家都是武林同道中人,老夫不过是想借此机会与各位一聚。这也是老夫的一番美意。” 只听坐下人纷纷赞好。“大家都地处西疆,本来就该多亲近亲近。”“是啊,更别说有薛道长这样好酒好菜的招待。”“武林同道本就该多交流切磋,薛道长此举甚是!”…… 众人议论纷纷,薛青元脸上不由挂上了一丝微笑,那微笑中隐隐带着一丝得意。只听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又抬高声音道:“近日邀请众位英雄前来,除了相聚切磋之意,还有两件事要请众位见证。”那薛青元说话中气十足,一个人的声音却盖过了二三百人的议论声,清清楚楚地在这大厅中回荡。众人不禁静了下来。 “什么事呀!别卖关子啦!”有人大声嚷道。 薛青元又微微一笑,道:“小犬今年已经十五,离成人不远啦!因此老夫最近特意为他定了一门亲事,还请各位亲朋好友,和江湖前辈们见证。” “哈哈,这是好事啊!”“谁家的姑娘这么有福气!”“我看这小薛道长很有乃父风范,将来必成大器。”…… 众人听了议论纷纷。这种热闹是谁都乐意瞧的。 薛青元又笑着抬高声音道:“多谢各位谬赞。老夫给小可定的这门亲事,乃雪山派的圣女白雪寒姑娘,不仅与我昆仑派门当户对,而且也算是近邻。” 这话说完,众人自是一片恭贺之声,只是那声音多少有些客套的敷衍,全没有了刚刚的热情。原来那雪山派乃一介女流,与其他门派素无往来,但其武功自有精妙之处,一直与昆仑派和忆梅山庄在西域形成三足鼎立之势。也正因为如此,此地虽不乏门派纷争,寻仇报复等事,但江湖大局一直稳定。如今昆仑派与雪山派联姻,无疑会对三足鼎立的江湖格局产生很大影响。因此众人不禁有些愕然,纷纷暗中揣测,私下议论。 “众人这恭贺似乎有些言不由衷啊!”只听一个带着一丝阴狠怨艾,又略微有些苍老的声音响起。众人不禁转头望去,只见主桌上,薛青元旁边,站起一位老女人。那女人白衣白鞋,手中拿着一根高出她一头的黑漆漆的手杖,扶着手杖的右手中指上带着一枚莹莹的翡翠戒指。那女人的五官很是精致,可以称得上是标准的美女,但身上却散发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戾气。她皮肤白皙,却没有光泽,眉毛以下的皮肤很紧,额头上却满是皱纹,便似八九十岁的老太太,一头长发却乌黑亮丽,也并不扎起,瀑布一般披散下来,发丝随着风柔柔地飘散着。这头秀发如若换在一位美貌姑娘身上,一定是极美。但在这位长相怪异的女人身上,那一头披散的长发不禁有些恐怖。 那女人一直坐在那里,从未和任何人交谈。众人这才注意到这个女人,纷纷猜测她的出身来历。 “这位可是雪山派掌门白如冰女侠?”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响起。众人向说话之人望去,只见他白眉白发,须发间没有一丝黑色。脸颊却丰满红润如孩童一般,真似古人所说的“鹤发童颜”。 还未待那白衣女人回答,薛青元抢先道:“这位正是雪山派掌门人,也是老夫的亲家,白如冰白女侠。” “你是天山老人?”那白如冰扬着脸,用眼角瞟着那位刚刚说话的鹤发童颜的老者。 “哈哈,白女侠竟还记得老夫。十年前你我见过一面,那时你还是一个小姑娘,如今老夫竟有些认不出了。”天山老人的话语中带着几许沧桑和隐忧。 白如冰听了这话,似是想起了什么,身子竟颤了一颤。 “那人的身子,可大好了?”天山老人关切地问。 “我不知道!”白如冰突然怒了,将那根黑色手杖在地上重重一杵,猛地转过身一脸怒色地对着天山老人,轻纱制成的白色衣袂也蓦地飘起来。白如冰双目灼灼地望着他,“不要和我提那个人!” 第三十六章 赴宴 - 冬华 - 李玥柔 话说白如冰将那根黑色手杖在地上重重一杵,双目灼灼地望着天山老人,厉声道:“不要和我提那个人!” 那天山老人却也不介意,只是微微一笑,不再说话。薛青元赶忙圆场道:“说着儿女的婚事,干嘛提些旧事。白女侠快坐。”那白如冰忽地又有些凄然,垂着脸坐下了。 这时只听另一个声音道:“昆仑派与雪山派联姻,是你们两家的婚事,也是喜事,我们自不会多言。但是这联姻之后,不知道薛掌门又有些什么谋划呢?”那说话之人鼻梁高挺,眼窝深陷,一头卷发,显然是个维族人。薛青元望去,认得那人是骆驼帮帮主西日阿洪。 那骆驼帮开始主要做的是租借骆驼给东西往来商人的买卖。私下里却常常打劫商人的财物。那些商人不堪其扰,只得交些“保护费”给他们,还要高价租用他们的骆驼。随着中西商业往来愈加频繁,如今这骆驼帮的势力也越来越大。论帮派势力,骆驼帮在人数上其实已然远超昆仑、忆梅山庄、雪山三派。只是这骆驼帮的帮众都是些小混混,论武功就远远不如三派。 薛青元拱拱手道:“原来是西日阿洪帮主,最近生意可好?” 那西日阿洪大咧咧地道:“托您的福。”他顿了顿又道:“我们维族人说话最是直接,昆仑雪山乃西域两大派系,这一联姻,我们这些小帮小派的,还能有饭吃吗?”他这话也正是众人心中的疑虑,此话一出,全厅人不禁议论纷纷。整个厅堂便似有无数蜜蜂在嗡嗡地飞。 白如冰一听,铁青着脸,不说话。一旁的薛昊宇到底还是年轻,有些急了。只有薛青元依旧拈须微笑。 “西日阿洪帮主,您这可是多虑了。”薛青元底气十足的声音又清清楚楚地送了出去,众人立刻安静下来。只听薛青元笑着道:“雪山派素来恪守门规,又都是女子,从来不越雷池一步。我们昆仑派也历来只讲究炼丹修道,学些功夫强身健体。从来也未想过要染指其他帮派的事务。”他顿了顿又笑着道:“您那骆驼帮的买卖就算交到老夫手上,老夫懒散惯了,也是做不来的。”他说着,哈哈笑了起来。那西日阿洪也跟着干笑了两声,心中却也不甚相信。 “那这么说薛掌门是只为联姻,别无所图了?”又一个声音用蹩脚的汉话说道。那人也是维族人。薛青元定眼瞧去,认得那是人称西域血手的艾尼瓦尔。此人行踪极其诡异,武功也异乎寻常,传说是受到大食那边的异人传授。他向来独来独往,专干些替人报仇消灾的勾当。每杀一个人,便在墙上摁一个血手印,也因此才得了这个西域血手的名号。 薛青元道:“世人都言西域圣手行踪飘忽不定,没想到今日也大驾光临,真乃稀客。” 那西域血手笑道:“我可不懂你们汉族人这些啰里啰嗦的客套话。我历来独来独往,也不在乎什么帮派纷争,我只是想问问这回薛掌门是不是有生意给我做罢了。”他说完这话,不少人都恨恨地瞧着他。那西域血手却也并不在意,只一个人悠闲地喝着酒。 薛青元道:“既然艾尼瓦尔英雄问到这里,老夫也不再卖关子,这也是老夫今天要说的第二件大事,也想请众位武林同道帮忙。” 薛青元此话一出,众人竟有些人人自危的感觉,都纷纷思忖着此前是否得罪过昆仑雪山二派。 只听薛青元继续道:“众位身在西域武林多年,自然知晓那忆梅山庄本来出自昆仑。如今也愈发地壮大了。十年前因为一点小小的误会,尹青山师弟才从昆仑出走,自立门派。如今往事早已成过眼云烟,老夫却一直感念着往日的同门兄弟情谊,希望能劝说尹青山师弟重归昆仑,老夫愿将掌门之位相让!”他这话说时情真意切,不少人都叫起了好。只有像天山老人那样久居江湖深谙世事之人,却只是淡淡地拈须微笑。 “薛伯父要请家父做昆仑掌门,那好的很哪!”突然,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 白雪寒一直坐在白如冰身边,容颜憔悴。她本来一直低着头,落落不欢,一听到此声,身子立时颤了一颤,脸上绽出光彩,忙转头向门口望去。 众人也纷纷转头一探究竟。只见一个英俊的男子手摇折扇,白衣翩翩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书童,一个丫鬟,左手还领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儿。来者正是尹天旷。 “薛伯父口中念着对同门师兄弟的拳拳之情,着实让人感动。可这五十大寿却竟未邀请在下和家父参加,实是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了。小可惶恐,只得不请自到,来给伯父贺寿。”尹天旷这几句话朗朗说来,不少人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薛青元的脸上隐隐闪过一阵铁青,很快又恢复了苍白的脸色。他笑着说:“是老夫考虑欠周了。老夫与尹师弟已然多年未联系,只是怕这样突然相邀,尹师弟多想而已。” “呵呵,”尹天旷冷笑一声,“薛伯父与家父同门数十载,应该了解,家父岂是如此小气之人。而且伯父既然说要与家父再叙同门情谊,这五十大寿不正是一个好机会吗?” 薛青元没想到这尹天旷竟然如此咄咄逼人,只得陪着干笑了两声,不再接他的话茬。一面又吩咐下人添加桌椅碗筷。 那尹天旷带着廿廿正坐在了白如冰身旁。那白如冰自从尹天旷等人出现,眼光就从未离开过廿廿。廿廿见了白如冰那副丑怪模样,却也不害怕,笑嘻嘻地回望着她。 “你娘是谁?”只听白如冰突然厉声问道。 “我娘就是我娘。”廿廿扬着可爱的笑脸回答。 “你娘是不是叫玄心梅?”白如冰双目灼灼地盯着廿廿,目光简直恨不得将那孩子吃掉。 “娘就是娘,”廿廿说道这里,小嘴一撇,似要哭了出来,“您老是问我娘干嘛?我娘已经有好久没来看廿廿了。”廿廿说道这里,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抹眼泪,手腕上的银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白如冰突然伸出枯瘦冰冷的右手紧紧抓住廿廿胖乎乎的胳膊,双眼睁得直欲将眼珠掉了出来。她急切又凶狠地大声问道:“这银铃就是玄心梅的,你是玄心梅和他的女儿,是不是?!” 第三十七章 婚变(一) - 冬华 - 李玥柔 且说白如冰急切又凶狠地大声冲廿廿嚷道:“这银铃就是玄心梅的,你是玄心梅和他的女儿,是不是?!” 廿廿眼中含着眼泪,不知如何是好,她看着白如冰那张可怕的脸,委屈地撅着小嘴。坐下众人见白如冰如此欺负一个孩子,都有些不忿。更何况那还是一个如此娇美可爱的孩子。但主人尚未发话,其他人也不好多管闲事。 尹天旷如何看得别人如此欺辱廿廿,抬手用折扇点向白如冰手腕的阳池穴。那白如冰手臂一麻,只得松手。如果在平时,尹天旷这一下白如冰肯定是躲得过去的。只是她现在所有心思都在眼前这个孩子身上,完全忘记了身外之事。 那白如冰被尹天旷“偷袭”了一下,却也不介意,依旧死死地盯着廿廿。厅里众人不禁都在想着,白如冰口中的玄心梅到底是一个什么人物。有些对昆仑派有所了解,又在江湖上混得久的人,倒是听说过玄心梅的名字。只听天山老人低声对他身边的一个年轻人道:“这玄心梅也出自昆仑,本是昆仑派上一代掌门人玄苍的女儿。后来,昆仑派十年前的那场大变故发生后,这个玄心梅就不见了。” 那年轻人又问道:“那这个玄心梅和白如冰又是什么关系呢?” 天山老人捻着胡须摇摇头道:“这个老夫就不晓得了。老夫只记得十年前,那白如冰还是一个天真貌美的小姑娘。怎么如今……唉!”天山老人说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年轻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天真貌美,前辈您这是在说笑吗?”天山老人忙夹了一颗鹌鹑蛋塞到那年轻人口中,低声道:“别乱说话。”那年轻人忙住了嘴。 “您再和我说说昆仑派的那场大变故吧。我只听别人议论过,却也都只是凤毛麟角,不得全貌。”那年轻人终究还是耐不住好奇心,又问。 “人家门派的事情,你打听来又有何用?”天山老人摇摇头,又道,“时日太久,我也记不得了。”他说这话时,双眼空洞洞地望着前方,声音中带着几许沧桑。 不说厅内众人议论,却说尹天旷捧着廿廿被白如冰捏得通红的小手,心疼地看着,口中恨恨地道:“这就是雪山、昆仑二派的待客之道吗?” 薛青山忙打圆场道:“白女侠刚刚一时激动,贤侄不要介意,老夫这就让下人带这个小姑娘去上药。”薛青山一边说着,也不禁一边打量着廿廿,心中默想着:“真是像极了。” 尹天旷将手一抬,冷冷地道:“不必了。在下也无意久留。”他一边说着,一边示意一同来的素弦给廿廿上药。“在下听说昆仑派要和雪山派联姻。但不知这是两位前辈的意思,还是两位贤弟贤妹的意思呢?” 薛青元呵呵笑了一声:“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夫和白女侠已然商定了。两个孩儿也是两情相悦,互相倾慕。”薛青元说到这里,坐在他旁边的薛昊宇脸上竟红了一红,微微低下了头。却只见那白雪寒突然凛然说道:“谁说的两情相悦,互相倾慕。我心里喜欢的根本就不是他!” 此语一出,在座的所有人都惊愕了。本来众位熟人之前还在闲谈聊天,此时大厅中却一丝声音都没有。有好事者嘴角挂了轻蔑的笑,在等着看昆仑与雪山两派的闹剧。 “雪寒!胡说什么!快闭嘴!”白如冰厉声道。 白雪寒却仿佛根本没有听见,自顾自地大声道:“我本来想,如果他对我无意,也就算了,就嫁了昆仑派的那人了此一生,即使无味,便也罢了。但他如果接到我的消息,今日专程来此见我,我便知他对我情义。我白雪寒今生今世,非此人不嫁!”白雪寒说这些话时,眼光幽幽地盯着尹天旷,双目莹莹地含着泪,脸上写满了真情与期待。尹天旷微笑地回望着她。 玉虚厅“轰”地一声似炸开了锅。众人纷纷议论白雪寒看上的男人究竟是谁,也有嫉妒好事者忙着嘲笑薛青元父子。只见薛青元和薛昊宇两个人都脸色铁青,眉头紧皱,恨恨地盯着白雪寒。忽地,“啪”地一声,只见白如冰扬起手来,狠狠地扇了白雪寒一个耳光。白雪寒白嫩的脸上立刻宣红起来,五个手指印清晰地印在上面。 那白雪寒却一眼都未向白如冰望去,双目依然痴痴地盯着尹天旷。 “白女侠,动什么粗呀!”骆驼帮帮主西日阿洪笑着凑热闹道,“雪山派的圣女看上了哪个男人,说出来也让大伙一起高兴高兴嘛!”他此话一出,底下哄然大笑起来。 “是呀!是哪个男人这么有福气能得到雪山圣女的垂青啊!不会是我吧!哈哈哈哈……”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汉子涎着脸说道。 “这下昆仑派的喜事要落空喽,小老道的媳妇儿跟人跑喽!” ………… 众人纷纷议论、猜测、嘲弄。倒是比先前听到昆仑、雪山两派联姻的消息时热闹得多。 薛昊宇脸皮薄,一甩袖子离开席位,径直走了出去。薛青元站起身来,狠狠地说道:“众位且莫多言,别忘了这里依旧是昆仑的地盘!”他说着,倏忽间将手中的酒杯撵得粉碎。那酒杯的碎末竟细到像面粉一般从他指尖流出。厅上众人不由愕然,瞬间全然没了声息。 不想此时尹天旷突然站了起来,朗声说道:“白姑娘说的人正是在下。在下今日也是特意为白姑娘而来。能得雪山派圣女垂青,实是在下三生之幸。” 那白雪寒一双美目含情脉脉地望着尹天旷,全然没了平日里狡黠狠毒的模样。薛青元将狠厉的目光投向尹天旷,尹天旷却似全然不觉。 “天哥,那个老伯伯为什么要把杯子捏碎啊?他是不是不喜欢咱们?”廿廿指着薛青元问道。手上还带着五个紫红色的手指印。那是刚刚被白如冰捏的。 “那个老伯伯是在跟自己生气。咱们一会儿就回去啦!廿廿是不是觉得这里没意思?一会儿天哥带你去捉小鸟好不好?”尹天旷柔声说道,似乎全然忘记了刚刚发生的那场闹剧。薛青元愈发地气白了脸。白雪寒见尹天旷如此温柔地对廿廿说话,虽然那只是个四岁的孩子,她心中竟然隐隐生出了一股醋意。 第三十八章 婚变(二) - 冬华 - 李玥柔 话说白雪寒见尹天旷与廿廿十分亲近的样子,心中竟然隐隐生出了一股醋意。白如冰则冷眼瞧着,不发一言。 却不想廿廿从椅子上爬下来,迈着小步,走到薛青元面前,就如一朵粉红色的小云飘了过去。她扬起小脸用稚嫩的声音说道:“老伯伯,你别生气了,一会儿天哥带廿廿去捉小鸟,廿廿送给你一只好不好?” 那薛青元正一肚子火没地方发,忽地见到一个小孩子来添乱,更何况这个小孩子还是尹天旷带来的,于是一肚子火气都冲廿廿撒出来。薛青元蓦地一拂衣袖,口中大声叫道:“哪里来的野孩子,滚开!”他这随手一拂,实则是带着内力的。虽然那衣袖只是薄纱制成,但在薛青元充沛的内力激荡之下,其杀伤力度不亚于铁板、砖头。那廿廿才四岁的孩子,似玫瑰花般娇嫩,这一挨上,非死即残。 尹天旷视廿廿比自己还金贵,忙一个健步飞奔向前,一把抱住廿廿滚了开去。薛青元鼓起的衣袖打在尹天旷的背上。尹天旷只感到背上一阵剧痛,但他内力不浅,并无大碍。 “哼,欺负小孩子吗?”白如冰冷哼一声说道。她本对昆仑派和忆梅山庄并无亲疏远近。此次白雪寒被昆仑二怪擒到昆仑,却不想那昆仑派少掌门薛昊宇对白雪寒一见钟情。薛青元乃老谋深算之人,一来徒弟葛玉衡已死,就算拿白雪寒偿命,也并不能复生,反而添了一个仇家。二来他看出薛昊宇是真心喜欢白雪寒,倒不如两派联姻,既成全了儿子,又多了雪山派帮他对付忆梅山庄,一举两得。 那雪山派很少参与江湖争斗,对于昆仑派和忆梅山庄的恩怨也只是冷眼旁观。白如冰之所以答应昆仑派的求亲,一来是门当户对,二来她见薛昊宇确实老成持重,对白雪寒又是真心,确实是可托付之人,因此才答应了这门亲事。但白如冰实际上对昆仑派并无多少好感,也有些看不惯薛青元的野心与虚伪,反而对尹青山的至情至性更欣赏些。在白如冰看来,白雪寒嫁入忆梅山庄,反而要好过昆仑派。 其实,她还有一个私心:既然他的女儿在忆梅山庄,那么他会不会也在?至少,应该是会去看女儿的吧…… 白如冰想到这里,侧眼瞧了瞧廿廿,想在她身上找出那个人的影子。只见廿廿虽然受到了惊吓,却一点都不害怕,拉着尹天旷的衣袖说着:“廿廿没事,天哥不用担心,廿廿额头一点都不疼。”只见那宽阔洁白的额头上,肿了一块。应该是刚刚在地上翻滚时磕到的。尹天旷心疼地瞧着廿廿。 “既然本派圣女垂青于尹公子,我也不再阻拦。”白如冰冷冷地说道,声音中不带一丝情感。“那请尹公子这次回去就和令尊商量一下下聘娶亲之事吧。”白如冰此话一出。白雪寒立刻羞赧地低下头,脸上却似朝阳般绽放着光彩。薛青元的脸上则立刻罩上了一层腾腾的火气。 “一女岂能聘二夫?”薛青元怒道,“白掌门也太随意了吧!也不怕人耻笑!” 白如冰脸上闪过一丝寒光,冷冷地道:“今日雪寒与令郎只是定亲,莫说定亲仪式未能成行,即便果真定了亲,我们便不能退亲吗?” 厅中众人本来是给薛青元贺寿的,没想到赶上了一场二夫争一女的好戏,都一边喝着酒,一边乐得看热闹。 尹天旷怜惜地吹吹廿廿的额头,吩咐素弦为其上药。听到白如冰和薛青元争论,笑着站了起来,冲白如冰浅浅地一揖,笑着说道:“多谢白掌门美意。在下回到忆梅山庄一定会禀明家父,一来说明昆仑薛掌门的拳拳伯仲之情,二来也会禀明白姑娘对在下的垂青美意。但是这娶亲一事恐怕是不能妄从了。因为在下已然有心上人,非其不娶。若是白姑娘不介意的话,嫁到忆梅山庄做个妾室如何?” 此话一出,满堂轰然。坐下众人议论纷纷。白如冰的惊愕之情倒大于怒火。薛青元则幸灾乐祸地冷笑。只有白雪寒脸色惨白,连嘴唇都没了血色。她的皮肤本就异常白皙,此时更是白得如透明一般。 “你……既然这样,你……为何还要来?”白雪寒断断续续地说出这句话,使劲咬着嘴唇,不让眼中的泪水流出。只见一道鲜红的血自她的唇边滴落了下来,是已然将嘴唇咬破了。 素弦看得不忍,想过去安慰,却又觉得不妥。星远也有些惊讶了。公子的薄情他见得多,女孩子为公子伤心他也见得多。他只是没想到白雪寒这样一个狠辣肆意的女子,竟然也会如此痴情。 尹天旷却丝毫不为所动,淡淡地笑着说:“白姑娘叫我来,在下自然不敢不从。”他虽然是笑着的,但白雪寒却从他那双俊美的星目中感觉不到一丝情义。 “你只是不想让雪山派和昆仑派联姻,是不是?”白雪寒绝望地问。 尹天旷并不回答,算是默认了。 “那个女人是谁?”白雪寒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只见一道清泪自眼角划过她的耳际。 尹天旷转过头看着廿廿,眼中溢满了柔情。无需再多言语,一切已经了然。 白雪寒惊得呆了,木木地站在当地,过了一瞬,忽地冷下脸来说道:“如果她死了呢?”她说着,将右手一抬,瞬间五根玉指中夹满了冰魄神针。 尹天旷却不急着施救,只见他双目灼灼地盯着白雪寒,那其中的冷酷,让白雪寒一直冷到了心里。 “罢了。”白雪寒心中一叹,几十枚银针落在地上。小小的银针,在青石地板上散着清冷的光,像泪。 厅上众人早已炸开了锅。二夫争一女虽则热闹,却不算稀奇。稀奇的是这忆梅山庄的少庄主竟然看上一个四岁的孩子,立誓非她不娶,为此不惜和雪山昆仑两大门派翻脸。 只有廿廿,身处闹场却一点都不觉,扳着素弦的脖子说着悄悄话,素弦被她逗得咯咯笑了起来。尹天旷温柔的目光在她身上缱绻。 “如果没什么事,在下就先告辞了。”尹天旷将目光从廿廿身上抽回来,冲着薛青元和白如冰淡淡地一揖,说道。 “你将老夫的寿宴闹成这个样子,就想走?真将我昆仑派当成来去自由之所了。”薛青元瘦削的脸上的青筋暴起,恶狠狠地说,身上的缁衣也鼓荡起来。“今天忆梅山庄的人如果不给老夫一个说法,谁都别想活着离开!” 第三十九章 婚变(三) - 冬华 - 李玥柔 “你将老夫的寿宴闹成这个样子,就想走?真将我昆仑当成来去自由之所了。”薛青元瘦削的脸上的青筋暴起,恶狠狠地说,身上的那件缁衣也鼓荡起来。“今天忆梅山庄的人如果不给老夫一个说法,谁都别想活着离开!”他说完,转头对白如冰道:“你帮哪边?” 白如冰紧锁着眉头,咬牙切齿地说:“忆梅山庄欺人太甚!我雪山派怎能放过他!”她说这话时,额头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 厅上众人见状纷纷叫起好来。骆驼帮帮主西日阿洪大声叫道:“今天兄弟们可没白来啊!不仅见识了好戏,竟还能看到西域三大门派的掌门、少掌门施展功夫,真是这一辈子也难得的机缘……”他话音还未落,只见一只圆溜溜的事物“嗖”地飞了过去,“当”地一声,正好满满地塞进了西日阿洪口中。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青红相间的李子。那李子来势力道甚大,竟打掉了西日阿洪的四颗门牙,只见鲜红色的血水混着西日阿洪的唾液顺着李子流了下来。骆驼帮的帮众忙上来帮忙擦拭。西日阿洪恼羞成怒,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想要开口说话,无奈那李子将嘴塞得满满的,一时还真不好拿出去。只听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我们过招是为了解决帮派中的事务,不是来给你们这帮跳梁小丑表演杂耍的!”说话的正是白如冰。 西日阿洪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坐了下去。厅上众人谁也不敢再大声喧哗议论。 “照顾好廿廿!”尹天旷转头对素弦交代道,随后冷笑着对薛青元和白如冰道:“晚辈向两位前辈讨教,两位前辈是一个一个上呢?还是一起上?” “尹公子虽然是忆梅山庄少庄主,但在老夫眼中也只不过是个孩子。”薛青元顿了顿,高声叫道:“赵风,赵广,陪尹公子玩两招!” 昆仑二怪一听,立刻站了出来。两人冲尹天旷一揖,口中齐声道:“尹公子,得罪了。” 星远一见,急了,抢前一步道:“你们两个人,我家公子只有一个人,你们想以多欺少吗?” 尹天旷用折扇将星远一挡,眼睛却不看他,微微打量着昆仑二怪,气定神闲地说:“本公子也不一定就惧了他们。星远退下。”星远狠狠地瞪了薛青元一眼,悻悻地退到素弦旁边。 “天哥,那两个伯伯是坏人吗?”廿廿坐在素弦怀里问道。 “伯伯不是坏人,天哥只是陪这两个伯伯过过招,廿廿不要怕。”尹天旷转过头温柔地对廿廿说道。 “那伯伯既然不是坏人,天哥你千万别打疼了他们啊!”廿廿急忙嘱咐说。薛青元听到,鼻子里冷哼一声,向昆仑二怪使了个眼色。昆仑二怪得令,猱身而上。 尹天旷之前见过瘦子赵广与白雪寒相斗,随身兵器是一把药锄,那胖子赵风的兵器却未见过。只见胖子赵风倏忽间不知从身上何处拿出了一只大炒锅。原来那赵风习武之前是个厨子,用炒锅炒菜炒惯了,竟将其当成了兵器。那炒锅用精钢铸成,进可做兵刃,退可为盾牌,实乃一锅两用。 尹天旷折扇的扇柄也是精钢铸成。不一会儿,已经与昆仑二怪交手十几回合。那昆仑二怪虽然武功精湛,但尹天旷得尹青山真传,又得忆梅山庄两位副庄主传授了许多独门功夫,很多招式都是二怪从未见过的。因此,尹天旷以一敌二,竟渐渐占了上风。 薛青元见情势不妙,捻着胡须向另外两名弟子使了个眼色。那两个弟子径直走向素弦和廿廿,一个绊住素弦,另一个一把抱住廿廿,要从素弦怀中抢走孩子。原来那薛青元见尹天旷对廿廿的情形,早已看出那是尹天旷最在乎的人,拿住了廿廿,就等于拿住了尹天旷的软肋。 “你们要干什么!”素弦大叫道,“打不过我家公子就来欺负女人和孩子吗?”素弦一面和昆仑弟子抢夺着廿廿,一面气愤地大叫。星远正欲上前帮忙,只见两道金光一闪,那两个昆仑弟子突然间定住了,双目直愣愣地望着前方,似乎不明所以。随后只见两道血痕从他们的脖子上流出,两个弟子连话都来不及说一句,便倒了下去。临死还一直睁着两只惊异的眼睛。只见那两人每个人的脖子上面都嵌着一朵金色的梅花。伤口中流出的血水却是暗红色,那金色的梅花上显然喂了毒。 尹天旷丢下昆仑二怪,一个箭步奔到廿廿身边,一把将其抱起,冷冷地对薛青元道:“在下真没想到薛掌门竟能做出这等龌龊事来!” 薛青元不动声色地说:“尹公子的暗器功夫了得,这用毒的功夫更是了得。是你义父教你的吗?昆仑一派严禁弟子使用这些下三滥的东西,你义父没对你说过吗?” “呵呵,”尹天旷冷笑一声,“别说我忆梅山庄早已不是昆仑的弟子。即便是,这些下三滥的毒药也要比薛掌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要强。” “好!那咱们就来点光明正大的!”薛青元说着,抬起手掌来连击三下。突然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无数昆仑弟子,将整个玉虚厅围得水泄不通。厅外,也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昆仑弟子。此时太阳已然西斜,金黄色的阳光透过门窗洒进大厅。昆仑众弟子都手握长剑,无数把长剑反射着阳光,明晃晃地让人睁不开眼睛。 厅中群雄立刻耸动起来,纷纷亮出兵刃。薛青元高声道:“众位英雄且莫急躁,今日是昆仑、雪山与忆梅山庄之间的仇隙,与众位英雄无关。大家且安坐,薛某自不伤及他人一分一毫。 此时厅中人人自危,又没有谁敢起身离去。一来怕被其他人笑话胆小,二来也未见得能从众多昆仑弟子的长剑中安然无恙地出去。天山老人见身边的年轻人手握长剑,脸上神色阴晴不定,笑笑说道:“既来之则安之。咱们还是坐下喝酒吧。”那年轻人听了天山老人的话,果真坐了下来。 第四十章 不速之客 - 冬华 - 李玥柔 话说无数昆仑弟子将整个玉虚厅围得水泄不通。廿廿见大厅中突然多了这许多拿着长剑的人,搂着尹天旷的脖子问道:“天哥,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么多叔叔啊?” 尹天旷轻蔑地瞧了瞧薛青元,柔声对廿廿道:“天哥想要带廿廿回去了,不然尹伯伯要不放心啦!但是现在薛伯伯想要留天哥和廿廿在这里多玩几天,你说咱们是走,还是留呢?” 廿廿用小手托着下颌,歪着脑袋认真地想了想,说道:“虽然这位伯伯想留天哥和廿廿在这里玩,但是尹伯伯见廿廿不回去,肯定会着急的。咱们还是下次再来陪这位伯伯玩吧。” “好!”尹天旷笑着拍拍廿廿的头。抬起脸来对薛青元说道:“多谢薛掌门美意,不过廿廿说要回去,我们就真的要回去了!” 薛青元一听,怒火更盛。他自己这样兴师动众,尹天旷却只拿一个孩子的话来搪塞。“那也要看你走得走不出这个门!”薛青元恶狠狠地说道。 瞬时间,昆仑众弟子涌上前来,将尹天旷、星远、素弦等人围在中间。尹天旷冷笑一声,一抬右手,一把梅花镖洒了出去,只见围在里层的众弟子纷纷倒地。 其他弟子一时惊愕住了,迟疑着不敢向前。 “天哥,他们怎么躺下了?”廿廿奇怪地问。 “他们累了,睡着了。”尹天旷柔声对廿廿道,“廿廿也累了,该睡午觉了,趴在天哥肩上闭上眼睛好不好?” 廿廿扁着小嘴迟疑了一下,随后笑着点点头:“好!”她于是果真闭上眼睛,趴在了尹天旷身上。 “天哥不让你睁眼就不许睁眼哦!”尹天旷道。 “好的。”廿廿打了一个哈欠说。她随尹天旷出来一整天,此时确实又累又困了。 “快点上啊!”薛青元催促说。众昆仑弟子只能挺剑上前。尹天旷左手抱着廿廿,右手拿着折扇,与众人缠斗起来。星远和素弦也拿出兵刃上来相助。星远用的亦是一把长剑,使的也是昆仑派的武功。素弦的兵器则是一根极细极韧的丝线,丝线的一头拴着一只核桃大小的金球。谁的脖子被这条丝线缠上,瞬间便切开一道深深的伤口,再深一些,整个头颅都可能给切了下去。素弦开始不忍伤人性命,但昆仑派弟子众多,又手下毫不留情,她自己也渐渐地体力不支了。 星远在一旁叫道:“素弦,你再这样菩萨心肠,咱们都该成为昆仑派的剑下鬼了!”素弦于是狠下心来,招招制敌性命。 尹天旷这边也连遇险招。他怀中抱着廿廿,本已施展不开,又不敢过分腾挪跳跃,怕惊醒了怀中的廿廿。这样一来,武功便被束缚了大半。 白如冰和薛青元在一旁冷冷地瞧着。白雪寒却看得心惊,两只紧紧攥着拳头的手都捏出了冷汗。尹天旷每一次遇险,她的心都不由得一紧。虽然尹天旷对他处处绝情,但白雪寒见尹天旷对廿廿的温柔体贴,不但不恨,反而对他的爱意更深了。“要是躺在他怀中的是我,该多好。”白雪寒心中想着。 那些昆仑派弟子看出尹天旷视廿廿比自己的命更重,竟招招都往廿廿身上招呼。尹天旷用手中折扇左挡右支,脸上渐渐渗出了汗珠。 “你放下那个孩子不就行了?”白雪寒焦急地喊道。 尹天旷微笑着看了她一眼,却不答话。但即使只是一个眼神,白雪寒也已读出了答案。 这时一把利剑向廿廿小小的身子砍来,尹天旷的折扇刚刚挡过一剑,来不及抽回,只得抱紧廿廿,一个转身,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这一剑。他这一转身,廿廿却被惊醒了。他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迷茫地看看周围。她见尹天旷背上流出了鲜血,急道:“天哥,你流血了!” 尹天旷将廿廿的头扭了过来,淡淡地一笑:“没什么。”他随后又说,“今天咱们恐怕都回不去了,廿廿会害怕和天哥一起死吗?” “什么是死?”廿廿问。 “就是到一个又黑又冷的地方。”尹天旷道。 “天哥陪廿廿一起去吗?”廿廿问。 尹天旷点点头,“廿廿到哪里,天哥都会陪着你的。” “只要有天哥陪着,廿廿哪里都愿意去。” 尹天旷听了这话,眼角竟流出了一滴眼泪。 素弦在一旁听了,也不禁湿润了眼眶。 更多昆仑派弟子涌了上来,尹天旷左手紧紧抱着廿廿,面带微笑,一边与眼前的昆仑弟子相斗,一边对廿廿柔声道:“廿廿不怕,这些哥哥是在陪天哥练武功呢。” 廿廿认真地说:“我知道,就像于伯伯陪天哥练武功一样。”她顿了顿又道,“他们的功夫没有于伯伯好,天哥你不要打疼他们啊!”尹天旷笑着点点头。 此时尹天旷、星远、素弦三人已然力竭,不多功夫,便要被昆仑派弟子擒住。星远嘴角挂着一抹鲜血,头发散乱,笑着对尹天旷说:“可惜今天没有带围棋子,不然肯定要多杀他十个八个。” “我给你带来啦!”突然只听一个浑厚的声音大喝一声,紧接着一个布袋径直向星远飞了过来。星远纵身接过,正是他平日里装围棋子的布袋。“是于副庄主!”星远笑着道,脸上立刻绽出了光彩。 “小星远丢三落四,还得我这上了年纪的人替你想得。”随着这句话由远及近,只见玉虚厅门口的昆仑弟子噼里啪啦倒了一大片,紧接着一个壮硕的身影走了进来。那人中等身材,一身青灰色的粗布短打。面色坚毅,脸上肤色黝黑粗糙,棱角分明,两鬓的头发微微有些斑白。粗糙硕大的手中拿着一把大剪刀。来者正是忆梅山庄副庄主于大水。 “还有我呢!”只听又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接着又有许多昆仑弟子“飞”了进来,一个瘦高的身影如鬼魅般闪进。众人定睛一瞧,不由都惊得呆了。 第四十一章 制蛊 - 冬华 - 李玥柔 “还有我呢!”只听又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接着又有许多昆仑弟子“飞”了进来,一个瘦高的身影如鬼魅般闪进。众人定睛一瞧,不由都惊得呆了。只见那人一身深蓝色长袍,头上包着深蓝色头巾。让人又惊又怕的是,这人脸上的肌肤不知受过何种伤痛,竟然疙疙瘩瘩的似啦蛤蟆的皮肤一般,而且呈紫红色。他的一双眼睛却是呈青灰色,似乎全是眼白,让人看一眼,便不由浑身打起冷战。嘴唇却是黑红色的,像刚刚吸了血。 厅上众人当中有胆小的女客和孩子,不由都叫了出来。 “兰爷也来了!”尹天旷气定神闲地笑着说,“什么时候回来的?”此人正是忆梅山庄另一位副帮主,兰沛。这样一个清雅的名字,和他的外貌可当真是不配。 还未等兰沛开口,于大水抢先笑着道:“去了都该有好几个月了,我们都当他死在驼峰岭了,没想到今天突然冒了出来。”于大水说着,哈哈笑了起来。那笑声中是见朋友久去平安归来后的释然。 “那驼峰岭上的有些难缠,因此耽搁了。”兰沛说道,声音低沉而沙哑。 “无事。”尹天旷点点头道,“现在回来正好。” 众人的眼光都被兰沛吓人的外貌吸引,却没注意到兰沛身边跟着一个人。那人身材颀长,眉清目秀,一脸倔强,正是昆仑派少掌门薛昊宇。 “昊宇!”薛青元第一眼便看见了儿子,失声叫道。原来他看到薛昊宇的脉门正紧紧被兰沛扣着。那薛昊宇却不向父亲看上一眼,目光只紧紧地缠绕在白雪寒身上。却见白雪寒的脸色温柔又紧张,正紧紧地盯着另外一个人。薛昊宇顺着她的眼光瞧过去,那人正是尹天旷。薛昊宇不禁皱紧了眉头,双拳握得咯咯直响。 于大水与兰沛“领”着薛昊宇走进玉虚厅中央。于大水笑着冲薛青元道:“我们哥俩来给薛掌门拜寿,正找不到办寿宴的地方,没想到遇到了贵公子,就请他领我们来瞧瞧。” 薛青元见儿子在对方手上,忙喝退了众弟子。“快放了昊宇,我不再为难各位。” 于大水见昆仑派众弟子退下,也将手中的大剪刀插到腰上,脸上又堆满了笑容说道:“薛掌门待客热情,请门下弟子指点咱们忆梅山庄几招,怎能算是为难。”薛青元听他如此说话,不知是何意,心中疑惑,目光紧紧地盯着兰沛,生怕他伤了自己的儿子。只听于大水又道:“咱们忆梅山庄报之以李,也要请少掌门来山庄做客几天,咱们哥几个也跟他讨教几招。” “不必了!”薛青元急了,心想,忆梅山庄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儿子这一去,怕是要回不来了。“你们将昊宇放了,老夫派人送你们下山去,总可以吧?” 于大水转头看了看兰沛。兰沛点点头。于大水又道:“这样也好,我们兰爷刚刚给贵公子吃了点补药,只是这一时来得匆忙,其中缺了一味草药。如果这味草药在三天内补不上,恐怕于贵公子的身子会有些大碍了。”于大水皱着眉头,一脸为难哀叹之色。星远和素弦在一旁看得好笑。 薛青元一脸厌恶和恐惧,忙道:“老夫定当派人将各位一毫不损地送回忆梅山庄,再请赐回解药。” 兰沛冷冷地说道:“薛掌门想要损我们一丝一毫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声音沙哑低沉。 薛青元心中恼火,但儿子在对方手中,却不敢轻举妄动。 兰沛将薛昊宇的脉门松开,放了回去。薛青元派人护送忆梅山庄众人下山。只有白雪寒的一双美目,恋恋不舍地缠绕在尹天旷身上,直到他白色的背影消失在了夕阳下青灰色的山路中。 一晃又过了月余,这一日尹天旷正和兰沛在忆梅山庄的梅溪亭探讨如何将西域的毒虫像滇黔的毒虫那样制成蛊。 早开的春花已然落了大半,梅溪亭外满地娇红,远远望去,似是一条粉红色的毯子,散着丝丝甜香。梅溪亭旁的那条清渠上也漂浮着点点落花,水中的鱼儿以为是吃食,探着头冲着点点花瓣吹泡泡。梅溪亭旁,正种了一株晚樱,一朵朵五瓣小花紧紧地挨在一起,如一簇簇花火,又如一团团绣球。此时,连晚樱都飘落了,亭盖上,一片淡淡的粉红。 于大水在一旁笑道:“我看这世上最会制蛊的人就是廿廿这个小娃娃。”兰沛一脸严肃不解的表情看着于大水,尹天旷却在一旁低头微笑。于大水笑道:“你看咱们忆梅山庄风流倜傥的少庄主,平日里杀伐决断,心黑手狠,在廿廿面前却似小绵羊般温和又听话。这不是最厉害的蛊,是什么?”兰沛听了,笑着摇了摇头。 星远在一旁却有些不乐意了,插嘴道:“那我家公子制蛊的本领也很高呢,之前的那些疯疯癫癫、痴痴迷迷的姑娘都不说,单说这个雪山派圣女白雪寒,多狠辣的一个人,在我家公子面前还不是也成了温顺的小绵羊……” 尹天旷听到这里,拿起折扇敲敲星远的脑袋,笑着道:“快别跟我提那个白雪寒了。”星远皱皱眉道:“确实有些让人消化不了。”没想到尹天旷却微微低着头,沉吟着说:“也不是她不好,只是恐我这一辈子都对不起她了……” 星远撇撇嘴道:“公子又不欠她的。” 尹天旷笑笑:“没想到星远你小小年纪,学的比我还心凉。女人是用来爱的,即使你不爱她,也尽量不要去伤她……” 星远撅着嘴道:“我压根就不会去招惹她们……” 于大水轻轻拍了一下星远的头,笑着说:“你这个小娃娃,懂得什么女人!”他顿了顿,又道:“要说真的不会为美色动心的,恐怕就只有……”他说着,转头向兰沛瞧去,却与尹天旷制止的眼色相遇,忙住了嘴。正好这时有小厮来报京里来了客人。那兰沛一直低头侍弄着一只血红的蜘蛛,似乎并没有在意于大水说了什么。 尹天旷淡淡地问:“来的什么客人?” 那小厮道:“小人也不知道,带了很多礼物,说是要见……见星远。” 此话一出,尹天旷、于大水、兰沛等人都面面相觑。于大水道:“这小星远连京城都未曾去过,竟然有人从京城赶着给他送礼?”尹天旷温和地微笑着看着星远,“你倒是比本公子还神通广大呢!” 星远一时也懵了,想不出结交过哪些京城武林人士。他向尹天旷、于大水、兰沛告了退,忙跑去了迎梅厅。 第四十二章 京中来客 - 冬华 - 李玥柔 迎梅厅是忆梅山庄专门用来待客的厅堂,门口植着几株苍虬的梅树。星远自正门进来,只见一个中等身材、白净皮肤、眉清目秀、武官打扮的人忙站起身迎了上来,嘴上殷勤地道:“星远少侠,别来无恙啊!” 星远皱着眉头向他瞧了瞧,过了好一会儿,才恍然道:“哦,你是……是那天在雪地里和蒙古人打仗的……” “正是在下。”那人微微笑道。原来来者正是那日在草原与朱瞻基一起陷入蒙古人包围的内官李谦。 “请坐。”星远学着平日里尹青山和尹天旷待客的样子道,“请问李大人来此何事?” “呵呵,在下千里迢迢而来,也就有话直说了。”李谦坐下说道,“那日里皇太孙听了星远少侠侃侃而谈,很是仰慕,特别是少侠口中的那位‘公子’更是对政局了如指掌,且见地精辟。因此皇太孙回朝后特地禀明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也很是仰慕忆梅山庄少庄主的风采,特地派在下前来请尹公子入朝为官,辅佐太子殿下。” 星远听到这里先是愣了一愣,随后微微笑道:“此事还请让我禀明我家公子。请李大人稍候。”星远说着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又踱了回来,微微向李谦鞠了一个躬道:“不好意思,李大人,我家公子无意仕途,您请回吧。” 这次轮到李谦愣住了。他自己心慕名利,因此以为人人如此,却不想竟有人会拒绝太子的如此礼遇。李谦为人圆滑,想了想,又道:“可否让在下见见尹公子,也好当面禀明来意。” 星远客气又生分地道:“不好意思,我家公子正忙着,不便……”他话还未说完,只见廿廿似一朵粉红色的花朵般飘了进来,嘴里嚷嚷着:“是娘亲来了吗?是娘亲来看廿廿了吗?” 李谦惊愕地望着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小姑娘,待看清她那粉嘟嘟的俊俏可爱的小脸时,不由地笑了,弯着腰低下头问道:“你娘亲是谁啊?” 还未待廿廿回答,只见尹天旷右手握着折扇跑了进来。他进了迎梅厅,却是连李谦和星远瞧都不瞧上一眼,径直过去抱住了廿廿,柔声哄道:“廿廿不急,今天来的不是娘亲,等廿廿长大了,天哥带你去找你娘亲好不好?” “那廿廿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廿廿扬着小手撅着小嘴问。 尹天旷笑着刮了刮廿廿小巧的鼻子,说道:“等山庄的梅花再开十二个春秋,廿廿便长大啦。” 星远见李谦被晾在一旁好不尴尬,忙提醒尹天旷道:“公子,这位就是京里来的李谦李大人。” 尹天旷将廿廿又安抚了一番,这才站起身来,双手握拳冲李谦拱了一拱,淡淡地说道:“李大人一路辛苦!” 李谦没想到星远口中对政局真知灼见的“公子”竟然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不禁更加错愕了,有点迟疑地问:“这位……就是尹公子?” “正是在下。”尹天旷落落地答道。 “真未想到尹公子竟如此年轻,实在让在下这等空耗了许多年华的庸人汗颜。”李谦道。 尹天旷笑道:“李大人过谦了。听说太子此次又遇到了些麻烦,李大人是为此而来的吗?” 李谦道:“尹公子真是身处江湖之远,心忧庙堂之高啊!尹公子对朝局了然,在下也用不着刻意回避了。”他顿了顿,又道:“汉王和太子的皇储之争已然多年。此次皇上御驾亲征,命太子监国。太子可谓是兢兢业业,不敢有一丝马虎怠慢。那汉王却待御銮回京时,参了太子一本,说太子接驾来迟,有慢皇威。真是欲加之罪。” 尹天旷淡淡一笑:“这些权利之争,本属平常,也不用太在意。汉王跋扈,太子坚忍,两个人的性格及行事做派,便已定了结局。” 李谦听了心中一喜:“您的意思是……” 尹天旷摇了摇折扇道:“在下也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李大人莫要当真。” 李谦不死心,又道:“既然公子也看好太子,何不随在下一同进京辅佐?” 尹天旷淡淡地道:“在下无意仕途,太子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李谦笑道:“尹公子莫不是嫌在下官小身微,请不动您的大驾?在下这就回去禀明太子,请太子再派朝中重臣来请。” 尹天旷道:“李大人误会了,在下一向远离朝堂,在这偏远的小地方懒散惯了。确实无意入朝为官。” 李谦将信将疑道:“公子那日特意派了星远少侠解救皇太孙于危难之中,此事皇太孙回去一直挂在嘴边,对公子盛赞不已。太子和皇太子都以为您是有辅佐皇储之意……” 尹天旷哈哈一笑,将右手的折扇在左手上轻轻敲了两下。“谢过太子的美意。但在下此举全是因为义父的先人之前曾受人恩惠,特意嘱咐要寻机报恩。义父也曾经叮嘱过在下,那次之后,忆梅山庄便不会再涉足朝堂之争了。” “报恩?”李谦皱着眉头狐疑地自言自语,“报恩报到了皇太子头上,那庄主的恩人是?” 尹天旷微微一笑,笑而不答。李谦是个聪明人,也不再追问。 此时廿廿凑到李谦面前,扬着粉嫩的小脸问道:“你是从京城来的吗?你见过我娘亲吗?” “你娘亲是谁呀?”李谦低头笑着问廿廿,这一来是因为他见尹天旷对廿廿的态度,不敢怠慢这个小女孩儿;二来也因为廿廿确实美丽可爱。 “娘亲就是娘亲呀!她被一个叔叔请去做客,可却落下了爹爹,也不知道爹爹去了哪里。娘亲把我送到了天哥这里,说等那个叔叔想通了,她就过来接我。但是已经过了这么久,娘亲怎么还不来呢?她是不是不要廿廿了?” 李谦犹疑着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不由向尹天旷瞧去,正看到尹天旷向他使了个眼色。李谦是何等聪明之人,马上笑着对廿廿说道:“廿廿乖。叔叔在京城还见过廿廿的娘亲呢。她说现在还有些事情耽搁,不能来接廿廿,等事情办完了,就来接廿廿。” 廿廿偏着头想了想道:“那那个叔叔肯放娘亲走了吗?” “什么叔叔?”李谦也很奇怪,问道。 “他们都叫他王爷的,满脸的大胡子,脸上还有一个疤。他对别人总是恶狠狠的,可吓人了。但是对娘亲和廿廿,却一点都不凶。”廿廿说道,“他的家好大,可是没有忆梅山庄这么漂亮,怪不得娘亲不想留在那里。其实廿廿也不太想回去了,要是爹爹和娘亲都来这里陪着廿廿一起多好!” 第四十三章 京中又来客 - 冬华 - 李玥柔 话说廿廿向李谦描述那个“叔叔”的面貌,李谦一听,便心中了然,知道廿廿口中的“王爷”便是汉王朱高煦了。他也曾听别人议论,说朱高煦新纳了一个侧妃,是个绝色美人,难道那便是廿廿的娘亲?看这个孩子长得如此玲珑剔透,应该就是她的娘亲了。 尹天旷站起身,走过来,轻轻将廿廿抱起,摸着她的头说道:“这位叔叔说过啦!廿廿的娘亲办完事就来接廿廿。如果不来接,天哥就带廿廿去找娘亲好不好?” “要等山庄里的梅花再开十二个春秋吗?”廿廿认真地问。 尹天旷笑着点点头:“要等廿廿长大呀!” “为什么要等廿廿长大?”廿廿认真地问,“现在就去不行吗?” 尹天旷一时语塞。并非是他不想带廿廿去找母亲。而是玄心梅来时特意叮嘱过不要带廿廿去找她。她将廿廿送到忆梅山庄就是为了确保其安全。她本来已然自顾不暇,如果廿廿再落入汉王手中,定然成为她受制于人的把柄,她便更加不知该如何是好。那天尹青山本想留下心梅,无奈心梅不忍忆梅山庄受累,执意要走。 尹天旷正在思虑间,只听廿廿说道:“好吧,廿廿听天哥的话,廿廿这就去给梅树浇水,让他们早些开花。”廿廿说着,似一朵彩云般飘了出去。 “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李谦叹了一口气说。尹天旷看着廿廿的背影,心中也觉得微微有些酸楚。忽地,只见素弦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头发有些凌乱,一脸焦急地说道:“公子!汉王、汉王竟然带着大队人马来了!此时已经快到山庄了!” “哪个汉王?”李谦也一脸惊异。 “还有哪个汉王呀!当然是那个朱高煦了!”素弦急道。 “他干嘛要千里迢迢地来到西域?而且还带着兵马。难道是要打仗吗?”李谦皱着眉道。 “他来做什么?难道是要将廿廿接走?”尹天旷心中一紧,忙对素弦说:“赶紧通知于大叔和兰二叔,让他们集合人手待命。如果朱高煦来了,务必守好庄门,只能让他带着贴身侍卫进庄,余者概不能入。”尹天旷说完又转头对李谦道:“李大人还是先回避一下吧。毕竟汉王与太子之间有些龃龉,避免惹到不必要的麻烦。” 李谦连连点头道:“在下也正有此意,还是公子思虑的周全。”尹天旷又转头对星远道:“你带李大人到暗香苑休息吧。”星远答应一声,转头要走。只听尹天旷又将他叫住:“你将李大人安顿好后,马上去看看廿廿,让碧萧陪着她躲在房间里,不要出来。”星远答应一声,带着李谦又要走。不料尹天旷又将他叫住了:“你也在那里陪着廿廿,碧箫不会武功,我不放心。” 星远又答应一声,却站着不动。尹天旷催促道:“你怎么还不快去!” 星远赔笑道:“我等着看公子还有其他吩咐没有。” 尹天旷不禁也笑了:“快去吧!就你淘气!”星远答应一声,带着李谦去了。 他们出门不多久,只听一个粗犷又充满戾气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心梅!心梅!……”随着声音渐近,一个高大魁梧的汉子一脚踏入了迎梅厅,嘴中还叫着:“尹青山你把心梅藏到哪里了?快让她出来见本王!”来者正是汉王朱高煦。 尹天旷向朱高煦瞧去。只见那人身材高大魁梧,一张国字脸,两道浓密的眉毛,一双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似要喷出火来。果然如廿廿所言,朱高煦左脸上有一道蜈蚣般的疤痕,配在这样一副怒火中烧的表情上,更加显得狰狞可怖。那朱高煦穿了一身金黄色的盔甲,腰间佩着一把镶满了宝石的长剑。不过他竟然敢孤身一人闯入忆梅山庄,不带一个侍卫。尹天旷也感到微微讶异与敬佩。 “你们将玄心梅藏到哪里了?快把人交出来!不然本王一把火烧了你的忆梅山庄!”朱高煦正眼都不向尹天旷瞧上一眼,大喇喇地坐在那张红木云纹藤心扶手椅上。早有小厮端上茶来,朱高煦拿起茶碗咕咚咚喝完一杯。咣当一声,将茶碗扔到红木茶几上。那茶碗在茶几上滚了两滚,竟停住了,并没有掉下去。小厮忙收了茶碗下去。 “这茶水中特加了西域特产的雪菊,汉王觉得滋味如何?”尹天旷站在一旁,冲着汉王朱高煦微微笑道。 朱高煦这才注意到尹天旷,一双虎目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皱着眉头问道:“你是谁?” 一旁的素弦抢着答道:“这是我们忆梅山庄的少庄主,尹公子。” 尹天旷也向朱高煦拱拱手道:“在下尹天旷。” “你和尹青山是是什么关系?”朱高煦又问。 “在下是尹庄主的义子。”尹天旷不卑不亢地答道。 朱高煦却并不在意尹天旷与尹青山的关系,径直嚷道:“叫尹青山出来!”一脸的颐指气使。 尹天旷正待回绝,只听尹青山的声音自门外传来:“王爷远道而来,有何贵干?”随后,之间尹青山也慢慢踱进了迎梅厅。 第四十四章 公子,不好了! - 冬华 - 李玥柔 尹天旷正待回绝,只听尹青山的声音自门外传来:“王爷远道而来,有何贵干?”随后,尹青山也慢慢踱进了迎梅厅。 “你就是尹青山,心梅口中的师兄?”朱高煦又将尹青山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又道:“本王是来带心梅走的,快将她交出来!” “心梅不见了?”尹青山立时满脸关切,“她去哪里了?” “本王是来问你要人的!”朱高煦没好气地说道,“她不是来了忆梅山庄吗?” 尹青山马上回头问尹天旷道:“心梅又来了吗?”尹天旷摇了摇头。 “那她能去哪里呢?”尹青山一双剑眉拧到了一起,脸上现出沉思之色。 朱高煦冷眼瞧着,哼了一声:“你甭给本王演戏了,除了你这里,玄心梅还能去哪儿!” 尹青山急忙转头吩咐尹天旷道:“天儿,你赶紧让大水带人去找,看看心梅是不是又来过。”尹天旷答应一声,让素弦去办了。尹青山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道:“她如果又来过,为何不来找我呢?”说这话时,双眼空落落的,流淌着失望与哀伤。 朱高煦见尹青山不似作假,又问道:“她果真没来?” 尹青山颓然坐到雕刻着梅花图案的红木椅子上,沮丧地说:“我倒希望她来过。” 朱高煦将右拳重重地在红木茶几上一击,蹭地站了起来。茶几上摆了一只青天釉的花瓶,受到震动,颤了两颤。 “她为什么就非要离开我?难道我对她不好吗?”朱高煦说完这句话,也颓然坐到椅子上,低着头,喃喃地道:“我为了她,连王妃都杀了……”尹天旷听到这句话,心中一凛。 尹青山凄然道:“你如果真的爱他,就该放她和她爱的人在一起。” 朱高煦听到这句话,双目直欲喷出火来。他又将拳头重重地击在红木茶几上,只听那只天青釉的花瓶嗡嗡作响。“凭什么?我与她自小便相识,又对她那么好,恨不得将自己的命都舍给她!她却一心只想着别人,我又比那个少了一只胳膊的男人差在哪里?!”这句话他在心里问了自己无数遍,今天终于亲口说了出来,却不想是对着另一个“情敌”,倒是有几分凄然。 面对着张牙舞爪的朱高煦,尹青山却依旧只静静地坐着。他待朱高煦说完,淡淡地道:“我又比那个少了一只胳膊的男人差在哪里?”他顿了顿,又道,“情之所钟,身不由己。你我都是身不由己,心梅又何尝不是。” 朱高煦听到这里,似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咣当”一声瘫坐在身后的红木云纹藤心扶手椅上。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忽地又突然跃了起来,紧紧攥着双拳,脸上青筋暴起,那只蜈蚣一般的伤疤直欲裂了开来一般。他一字一顿地道:“我不管她心里爱着谁,我只要她陪在我身边!” “你这又是何苦?”尹青山的话中竟然带着一丝同命相怜的同情。 “本王不管,你把那孩子交出来,本王要带她回去。本王就不信,她舍得下一切,难道还舍得下那孩子?!” 还未待尹青山回答,尹天旷抢先道:“不行,你不能带走廿廿!” 朱高煦重重地一拍桌子,喝道:“这里轮不到你说话!快把那孩子交出来!”他顿了顿,又道:“当初是心梅答应要留在本王身边,本王才答应她将孩子送过来。没想到她那时就打定了要走的主意。本王就要用那孩子将心梅找回来。她一天不回来,本王就一天不给那丫头吃饭,看她能拖到哪日!”朱高煦恶狠狠地说。 尹天旷看着朱高煦狰狞的面孔,心中实在不明白,难道爱一个人太深,就会化成恨吗? “不行!”尹天旷大声道:“廿廿不能跟你走。你折磨心梅姑姑的孩子,她只会更恨你,难道还会心甘情愿地留在你身边吗?” “她本来就不心甘情愿!她本来就恨我,恨我抓了她的丈夫,恨我害得她们母女分离。她即使再多恨我一分又能怎么样!本王只要她留在我身边。她即使一直对我冷冰冰的,也好过她投入别的男人的怀抱。” 尹青山听到这里,心中一颤。他竟然隐隐觉得眼前这个专横跋扈的王爷说的是有道理的。虽然那很自私。但与自己这样日日相思,夜夜沉沦比起来,只要心梅能在身边陪着,只要能日日看到她,其他的又哪有那么重要。 “快将那丫头交出来!不然本王就要派人来搜了!”朱高煦气急败坏地说。 尹天旷一瞬不瞬地盯着朱高煦,冷冷地道:“王爷的人马都被挡在山庄外,您如何发号施令?” 朱高煦也狠狠地盯着尹天旷:“你们难道还想绑了本王爷不成?!” “那就要看王爷是不是能放过廿廿一马了。”尹天旷眼神坚定。 “哼。”朱高煦冷哼一声,“你铁定要护着那孩子了?” 尹天旷点点头,眼神坚毅。 “即使被朝廷通缉,被本王毁了你的忆梅山庄也不怕?”朱高煦恶狠狠地威胁道。 尹天旷摇摇头,接着又冷冷地说道:“那也要看看王爷有没有这个本事安然无恙地离开忆梅山庄了。” 朱高煦轻蔑地冷笑:“我看你们谁敢动本王一根汗毛!本王是堂堂的皇子,你们不怕被诛灭九族?” 尹天旷淡淡地道:“皇子又怎样,在我眼里还不如一个四岁的孩子。”他说着,一脸冷漠。 朱高煦灼灼地盯着尹天旷,尹天旷也用同样的目光回敬。两人之间的杀气比这正午的阳光还要炽烈。尹青山则全然未将两人放在眼中,他愣愣地望着前方,不知在看着什么,仿佛失了神一般。也许,他眼前,正是过去与心梅一起玩耍的时光吧。 双方正在对峙,忽地只见星远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一边大声喘着气,一边一脸焦急慌张地说:“不好了!公子!廿廿、廿廿不见了!” 第四十五章 雪莲 - 冬华 - 李玥柔 廿廿睁开眼睛,只发现眼前一片雪白。雪白的墙,雪白的桌椅,雪白的床和雪白的帐幔。就连桌子上放的茶壶茶杯,也都泛着莹莹的雪白的光。 “这是哪里啊?”廿廿自言自语。她拍拍有些发晕的脑袋,缓缓地自床上坐起来。她光着一双小脚,坐在床沿上来回晃着。那双白嫩的小脚似藕一般。 她撅着小嘴,皱着眉头,四处打量着。房间不大,却很高,高高的、圆形的穹顶上面,刻了一圈圈的莲花图案,那饱满的花瓣一直攒到顶心。房间靠边摆着一张白色的象牙床,白腻光滑的床头也刻着莲花水纹图案。廿廿现下就是坐在这张床上。 屋子中间放着一套圆形的白色桌椅,桌面是一朵盛开的硕大的莲花。周围四把椅子的椅背也做成了三片莲花瓣交叠的图案,似三簇燃烧的火焰。墙角的花架上放着一只白色的花盆,里面种着一朵雪白的莲花。翠绿的叶子如翡翠一般透明,洁白的花瓣如玉般晶莹剔透。廿廿认得,那是尹天旷曾经指给她看过的天山雪莲。 廿廿只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在房间弥漫,含着一丝凛冽的清冷的气息。她不由下了床,光着脚向那盆雪莲走去。忽地,只听“嘎吱”一声,房门打开了,廿廿忙回过头去。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白衣白帽的姑娘走了进来。只见那姑娘高鼻深目,显然是西域的少数民族。廿廿像做错了事一般,僵在原地。那白衣姑娘面无表情地看了廿廿一眼,又转身走了。廿廿赶忙追了过去,想去问出心中的许多疑问,却不想还未待开口,门“啪”的一声,又合上了。 廿廿又光着脚回到床上,转转眼珠,只听肚子咕噜咕噜响了起来。“好想吃碧萧姐姐做的梅花杏仁羹啊!”廿廿摸摸干瘪的小肚子,有些委屈地喃喃自语。 这时只听房门又“嘎吱”一声,刚刚那位白衣姑娘又走了进来。她走到廿廿面前,用有些蹩脚的汉语说道:“跟我来。” 廿廿抬头看着她,眨着一双紫葡萄般的大眼睛问道:“这里是哪儿啊?” 那少女却不回答,蹲下身帮廿廿穿鞋,穿好后又站起来领着廿廿的小手,带她向外面走去。廿廿只感觉那少女的手似象牙床般冰冷。廿廿随着那少女走过了一个长长的幽暗的走廊,走廊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白色的门。廿廿刚刚所在的那个房间的门便是其中之一。那走廊也特别高,足足有两丈。走廊的顶也是弧形的,上面雕满了一朵朵雪白的莲花。 廿廿只感觉这条走廊好黑好长,而且远没有忆梅山庄的踏梅廊那般美丽绚烂。“天哥,你现在在哪里呀?”廿廿心中念着。 终于,廿廿只觉得眼前一亮,自己已然置身于一座大厅。那座大厅又大又亮,是一个硕大的圆形。廿廿猛然间从幽黑的走廊进入这个明亮的大厅,直被强烈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她用胖乎乎的小手捂住脸,过了一会儿,将两只手指间轻轻地打开一条缝,慢慢地适应了那刺眼的阳光,才顾得上向四周望去。 这一望,廿廿惊讶得一张小嘴都合不拢了。只见这个硕大的屋子的房顶竟然是透明的。一整块圆拱形的透明的琉璃镶嵌在顶上。一抬头,便能望得见蓝天、白云,和那白花花的阳光。廿廿讶异得再也合不拢嘴,呆呆地望着天。几片花瓣随着风飘落在屋顶,被风一吹,又散了开去。 这是哪里呀?廿廿心中想着,好美! 廿廿正想着,只觉得小手痒痒的。低头一看,一只硕大的白色的狗正伸着粉色的舌头“哈赤哈赤”地舔着她的小手。那只狗似小狼般大小,浑身的毛又密又长,一张脸长得似狐狸一般。廿廿的小手被它添得似被羽毛轻抚一般麻痒。廿廿不由笑出了声,弯下腰轻轻抚摸着那只小狗的头:“你这个小淘气,你叫什么名字呀?” 那只白狗汪汪叫了两声。这时只听一个略显苍老的女人声音说道:“雪莲,回来!”那只叫雪莲的狗向廿廿摇了摇尾巴,便颠颠地转头跑了回去。 廿廿顺着那只狗跑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白衣长发的女人正坐在一张透明的水晶椅上。廿廿认得,那人就是在昆仑派掌门寿宴上一直追问自己娘亲是谁的女人。原来此人正是雪山派掌门,白如冰。 廿廿向四周望去,只见除了白如冰之外,大厅两侧还站着许多白衣白帽的姑娘。那个领着她过来的姑娘也在其中,只是服饰打扮都一样,混在人群中便找不到了。 大厅正中,是一个白色石头砌成的大池子,里面种着一朵朵白色的雪莲。池子周围是四根一人来抱的大柱子笔直地伫立着,支撑着房顶。那柱子竟也都是透明的。廿廿透过柱子向那些姑娘望去,只见她们都恍惚成了一个个长长的白色的影子。忽地,廿廿只感觉有些不自在,她微微一侧头,看到白如冰正用如冰般寒冷,又如火般焦灼的目光盯着自己。那目光中满是浓浓的恨意,却似乎又夹杂着让人捉摸不定的柔情。 第四十六章 红梅 - 冬华 - 李玥柔 白如冰正用如冰般寒冷,又如火般焦灼的目光盯着廿廿。那目光中满是浓浓的恨意,却似乎又夹杂着让人捉摸不定的柔情。 “姑姑,这里真漂亮,这是你的家吗?”廿廿年纪尚幼,自小无忧无虑地跟着父母长大,到了忆梅山庄,自尹青山、于大水、兰沛到星远、素弦、碧萧,甚至是扫地挑水的丫鬟小厮,都对廿廿十分喜爱,尹天旷更视她如命般宝贵。因此,廿廿从未知晓恨为何物,自然也感觉不到白如冰目光中的恨意。她好奇地四处打量着,眼中似乎有两簇兴奋的火焰在燃烧。 白如冰坐在水晶椅上,又直又黑的长发遮住了半张脸。她冷冷地道:“你喜欢这里?那就永远待在这里不要回去好了。” “不行,天哥会着急的。而且我长大了还得去京城找我的娘亲。”廿廿眨着一双大眼睛认真地说。 “不要和我提你娘!”白如冰突然厉声道。 “姑姑认识我娘?”面对着白如冰的声色俱厉,廿廿竟然一点都不害怕。 “不认识!”白如冰不耐烦地说。她皱着眉,额头上一道道沟壑一般的皱纹更深了。 “那你认识我爹爹吗?”廿廿又问。 白如冰似是被闪电击中了一般,一下子愣住了。她眼前似乎被罩上了一层迷雾,迷雾后面是她初见他的情景。那时的她,还是一个天真善良的小姑娘。而他,虽然身负家仇,对她却不乏柔情蜜意……” “姑姑,你认识我爹爹吗?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廿廿的话将白如冰的思绪从往事中拉了回来。 白如冰皱着眉头,紧紧地盯着廿廿,她从她的眉目中,似乎看到了他当年的影子。白如冰叹了一口气,凄然道:“我倒宁愿从未遇到过他。” 廿廿觉得奇怪,走上前去,从怀中掏出一只粉色的丝帕来,递给白如冰,语气中带着心疼道:“姑姑,你哭了。是爹爹欺负你了吗?” 这句话歪打正着,正说到白如冰心里。白如冰心中一酸,眼泪更是啪嗒啪嗒掉了下来。廿廿将手绢又向前递了递。白如冰完全沉浸在往事中,全然忘记了绑廿廿来这里的初衷,她顺手接过手绢,正要去抹眼泪,忽地只见那丝帕的一角绣着一朵小小的梅花。那梅花如血般殷红,似一把利剑般一下子刺穿了白如冰的心。 倏忽间,白如冰“嗖”地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攥住了廿廿的脖子。廿廿惊恐地睁大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到紧紧箍着自己脖子的五只枯瘦细长的手指,似冰一样冷。那五根手指似蛇一样越卷越紧,廿廿就要喘不过气来了,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她嘴中微弱地叫着:“姑姑……”白如冰那张苍老又美丽的脸,在廿廿眼前渐渐恍惚,如鬼魅一般。 眼见廿廿便要如一朵娇嫩的花朵一般被白如冰碾碎。忽地只见一个白影迅捷地飘了过来。白如冰只觉得手臂一麻,不由松开了攥着廿廿脖子的手。廿廿赶忙后退几步,呼呼地喘着气。白如冰定睛一看,救了廿廿的竟然是白雪寒。 “你要干什么?”白如冰厉声问道。她将一双手紧紧地握着水晶椅的扶手,直攥得青筋暴起。 白雪寒不说话,只站在那里低着头。她自小聪明伶俐,飞扬跋扈。即使被昆仑二怪掳到了昆仑派,也从未服过软,只是筹谋着如何能使个诡计脱身回到雪山派。那昆仑派的少掌门薛昊宇见了白雪寒,竟对她一见倾心。白雪寒也就假情假意,哄得他神魂颠倒,好让他放了自己回去。却不想假戏真做,两派掌门各怀目的,竟要联姻。白雪寒的一片芳心早已系在了尹天旷身上,无奈只得找人给尹天旷送信,希望心上人能来“救”自己。没想到尹天旷来,还不如不来。 自从那日自昆仑派回去,白雪寒就很少说话。她以前生起气来骂人、摔东西,甚至用稀奇古怪的法子折磨侍女。这回却像变了一个人,回来之后几乎话也不说,饭也很少吃。每天就闷在房间里,抱着那把已经磨得光滑似鉴的琵琶叮叮咚咚地弹着,弹的也都是一些之前很少弹的凄凉伤感的曲子。 “姐姐……”廿廿在一旁轻轻拽了拽白雪寒的衣角。却不想白雪寒伸手将自己的衣袂拽了回来。光滑的衣角从廿廿手中溜走,廿廿愣愣地看着白雪寒。 “我替你杀了这个小妖精,你为何拦着我?”白如冰气呼呼地说。 “你杀了她,他就会爱我了吗?”白雪寒依旧低着头,凄然地说。 白如冰似乎被噎住了,半天说不出话。 “送她回去吧。”白雪寒抬起头,淡淡地说。她的眼睛向着白如冰,但白如冰却感觉不到她的目光。 “不行!”白如冰立刻急了,沙哑着嗓子说,“我找不到她娘,难道还杀不了这个小东西?她抢走了我最心爱的人,我也要让她失去她最心爱的人!” “那也是他的孩子,你不怕他会恨你吗?”白雪寒的声音依旧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感情。 白如冰听了这句话,蓦然间瘫坐在水晶椅上。她愣愣地望着透明的屋顶,眼神空洞。一只不知名的鸟儿飞了过来,可能是看准了那池中种着的雪莲,径直飞了过去,却不知有那么一层透明的琉璃,一头撞到了坚硬的屋顶上。那鸟儿被撞得有些晕了,凄然地叫了两声,抖了抖翅膀,又飞走了。 白如冰将一切看在眼中,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到。她闭上眼睛,两行清冷的泪水自腮边流下。泪水流到嘴角,一股苦涩的味道。 “放她走吧。”白如冰有气无力地说。 廿廿被雪山派的女弟子送了回来。她转了这一圈,差点就命丧于斯,她自己却毫不察觉,回来后反而异常兴高采烈的,叽叽喳喳地对所有人讲雪山派的那个有着透明屋顶的大厅有多漂亮。尹天旷看着廿廿脖子上五个淡红色的手指印,心中说不出的心疼。 看到廿廿那样喜欢雪山派的房子,尹天旷便也派人为廿廿建了一个。那房子也建成圆形,用白色的石头砌成。屋顶是一块巨大的琉璃。那块琉璃是花了大价钱,托了骆驼帮从大食运过来的。骆驼帮的人对忆梅山庄的生意不敢怠慢,尹天旷又肯出大价钱,自然是挑最好的。就这样,廿廿住进了这间玻璃顶的房子,每天看着月亮和星星入睡。尹天旷为它起名念梅馆。忆梅山庄的所有屋宇都有一个“梅”字,而念,也是“廿”的谐音。 这一晃,又是五个寒暑。转眼间,廿廿已然九岁,尹天旷二十一岁。 第四十七章 打嘎嘎 - 冬华 - 李玥柔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这一晃,又是五个寒暑。转眼间,廿廿已然九岁,尹天旷二十一岁。 这一天,廿廿与碧萧、苏赫一起在离忆梅山庄不远的沙漠中玩耍,一起玩的还有几个住在附近的、年纪与廿廿相仿的穷苦人家的孩子。 几个人玩儿的是维族孩子常玩的一种传统游戏——打嘎嘎。先将一根一尺来长的木棍两头削尖,插在沙地上。然后双手紧握另一根棍子,轻敲插在地上的那根木棒的一头,俟地上的木棒弹起约半米高时,抡圆了棍子,“嘎”的一声将木棒击向空中。打得最远的为赢家,打得最近的为输者。 几个孩子玩得兴高采烈,廿廿力气最小,总是输。苏赫则击得最远。五年时光荏苒,如今苏赫也已经长成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大小伙子。他身材并未长太高,身体却十分健壮。此时正是入夏时分,他穿着一条白色的阔腿裤,一件无袖的褂子,裸露的古铜色的手臂上肌肉虬结。苏赫的脸上也长出细密的胡须,从下颌,一直到两侧的鬓角,毛茸茸的一片。他的眼睛不大,一只肉乎乎的鼻子贴在那张胖乎乎的脸的正中央,嘴唇很薄,在毛茸茸的胡须中若隐若现。 碧萧也已经长成了大姑娘,身材越发瘦削高挑。一张瓜子脸嵌着一双总似含着泪的水汪汪的大眼睛,让人一见便不由心起怜惜之意。碧萧依旧不太爱说话,自从来到忆梅山庄后,她对之前的往事也很少向人提及。她此时站在一旁看着廿廿和其他小朋友一起做游戏,脸上浅浅地笑着。夕阳将她乌黑的头发涂上了一抹淡淡的金黄色。 轮到了苏赫打嘎嘎。他将木棍竖在沙土中,拿起棍子在那支木棒离地面的四分之一处轻轻一击。“呯”的一声轻响,只见那支木棒向上飞去,带起一簇沙土。苏赫瞅准木棒飞起的高度,又抡起棍子重重地向它击去。却不想力道太大,这一下竟将那木棒一下子击成两半,朝着两个方向飞了出去。 苏赫一见,傻了眼,用余光有些愧赧地看了看碧萧。只见夕阳下,碧萧也正在笑盈盈地望着他。苏赫忙羞红了脸,低下了头。幸好双颊羞红的皮肤被胡须遮住了。 其他小朋友见苏赫将木棍劈成两半,都惊异地睁大了眼睛,过了一忽儿,又哄堂大笑起来。廿廿拍着手叫道:“苏赫,你的力气好大呀!”此时廿廿已然褪去了儿时胖乎乎的样子,隐约有了一些亭亭玉立的少女模样。她左手上的那串银铃在阳光下闪着莹莹的光,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像是在歌唱。 这时,只见夕阳的方向,一队人马似疾风般掠过。马蹄下,一阵滚滚的沙尘。不巧的是,那也正是苏赫击断的棍子飞去的方向。众人一见,都张大了嘴。只见那半根棍子旋转着飞了过去,夹着“嗖嗖”的风声,像一只在风中旋转的陀螺。苏赫力气大,那棍子径直远远地冲着那队来人飞过去,一下子砸在了领头人的额头上。 众人只听“哎呦”一声,都愣住了。只见那队人马突然改了方向,径向苏赫等人的方向奔来。众人感到大事不妙,却又不敢跑,都怔怔地站在当地。廿廿只感觉一阵热辣辣的暖风夹杂着沙尘的味道吹到脸上。 转眼间,那队人马已到眼前,众人这才看清,原来领头的是个十多岁的孩子。那孩子做蒙古贵族打扮,圆嘟嘟的脸,单眼皮,细长的眼睛,高挺的鼻梁,黑黄色的皮肤,两颊带着一抹健康的红润。他的额头上明显红了一块,那便应该是苏赫的“杰作”。那蒙古孩子后面跟着的,是十几个蒙古大汉,各个身形矫健,骑术精湛。 “是谁扔的?!”那蒙古孩子勒住缰绳,右手捂着额头,用尚且稚嫩的声音大声嚷道。 “是我。”苏赫站出一步,眼睛盯着那蒙古孩子淡定地说道。 那蒙古孩子不说话,却“嗖”地一声自腰间抽出一根马鞭来,一下子朝着苏赫甩了过来。那马鞭夹着风声抽到苏赫身上,他裸露的左臂立刻一道殷红。那孩子不解恨,又一鞭抽了过来,苏赫矮身躲过。鞭子抽到地上,一阵黄沙扬起。 “你竟敢躲!”那孩子怒叫。他头也不回地吩咐后面的随从道:“把他给我绑起来!”后面两个大汉得令,一齐下马朝着苏赫奔来。他们每人扭住了苏赫的一只胳膊,苏赫用力挣扎着,手臂上的青筋暴起,一张脸也憋得通红。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虽然身强力壮,却也挣脱不过两个蒙古汉子。 碧萧自从在汉王府受到蒙古人欺负之后,便一直十分惧怕蒙古人。此时看到这些凶神恶煞的蒙古人,心中早已打战,恨不得转身逃走,又不忍丢下廿廿和苏赫,此时已然吓得双目含泪。其他的孩子,包括他们的父母,也都常常受到蒙古人欺负,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眼见那两个蒙古人抓住了苏赫。那蒙古少年扬起鞭子,又要朝苏赫抽了过去,此时却只见眼前一花,一朵粉色的“云儿”飘到了苏赫前面。 “你们别打苏赫了!”廿廿张开双臂,挡在苏赫面前,大声冲着那蒙古孩子说道。 那蒙古少年的鞭子送了出去,来不及收回,抽到廿廿身上,只见她整洁干净的衣服瞬间破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白色的亵衣。那粉色的破碎的纱质衣料随风舞着,像折了翅膀的蝴蝶。 廿廿疼得眼中蓦地充满了泪水,她却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他打了我的额头,我就算将他抽死,又怎样?”那蒙古少年见打了廿廿,心中有些愧疚,嘴上却不肯输了一丝一毫。 “他只是不小心打了你的额头而已,又不是故意的。而且你也打还他了,这还不够吗?”廿廿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说道,红扑扑的小脸在夕阳下似花朵般娇艳。 “当然不够!”那少年道,“他打了我一下,我就要打他十下!百下!我没杀了他,就已经算轻饶了!” “你怎么这么不讲理!”廿廿急道,两道清秀的眉毛在宽广的额头上蹙成一团,眼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清亮的眼泪划过白嫩的脸庞,真如花瓣上的晨露般清冽迷人。那蒙古少年竟有些看得呆了。 第四十八章 蒙古小王子 - 冬华 - 李玥柔 话说廿廿清亮的眼泪划过白嫩的脸庞,真如花瓣上的晨露般清冽迷人。那蒙古少年竟有些看得呆了。 “你知道这小子打了谁吗?”一个扭着苏赫的蒙古人道,“那是我们部落的王子。” 廿廿将小嘴一撇,“王子难道就能不讲理吗?” 碧萧在一旁看得害怕,拉拉廿廿的衣角,小声道:“我们还是回去找告诉公子吧。” 廿廿也小声对碧萧她说:“这一来一回,苏赫怕是就要被他们打死了。我在这里拖住他们,你回去找人帮忙。”碧箫点点头,转身去了,那些蒙古人却并没有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小姑娘。 廿廿本想继续与那蒙古孩子争辩,但见对方人多势众,心中便有些怂了,转了转眼珠,改口说道:“你说你是蒙古部落的王子?” 那蒙古少年得意地点点头。 廿廿又道:“我听说你们蒙古人又有一句谚语,叫作‘好汉的胸膛,能容下全鞍马’,正巧我们汉人也有一句话,叫作‘宰相肚里能撑船’。王子总归比宰相的官儿还要大吧?对于这些小事肯定不会斤斤计较的,更不会为难我们这些平民老百姓,免得失了王子的风度。” 廿廿这番话说的倒似乎有些效果,只见那蒙古的小王子看看廿廿,又瞧瞧苏赫,忽地说道:“好吧,我可以饶过他。”廿廿听到,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不想那王子顿了顿,又指着廿廿说道:“但你要陪我回去玩!” 原来那蒙古少年已然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虽然尚不大明白男女之事,但只觉得廿廿十分美丽可爱,就连一颦一怒都异常娇俏可人,是他在所有蒙古女子中从未见过的。他朦朦胧胧地只想让这个漂亮的小姑娘陪在自己身边。 “我为什么要和你回去玩?”廿廿径自说出这句话后,忙又住了嘴,因为心中害怕直接拒绝,那蒙古小王子又要为难苏赫,于是又道,“你们那里有什么好玩的?” “我们那里有成群的牛羊,有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比这光秃秃的沙漠可好玩多了。”蒙古少年说道。 廿廿歪着头想了想,又说:“那好,你放我们回去。我回去告诉天哥,我们一起去你们的大草原玩。” 那蒙古少年皱着眉头道:“天哥又是谁?” 廿廿笑道:“天哥就是天哥喽!他最会陪我玩。” 蒙古少年只感到心中一股无名的火气,怒冲冲地道:“我才不要什么天哥,我要你和我回去,你就必须和我回去!”那蒙古少年斩钉截铁地说,一张稚嫩的脸上表情霸道又坚毅。 廿廿从未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心中不忿,但又怕会惹怒他自己和苏赫都要吃亏,所以一时倒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了。 “你们把她给我带回去。”那蒙古少年对着抓住苏赫的两个随从说道。那两个蒙古人放下苏赫,过来抓廿廿。“别伤了她!”那蒙古少年见两个壮硕的大汉伸手去抓廿廿娇小的身子,忙补了一句。 蒙古大汉其中一个人的手刚刚抓住廿廿的肩膀,忽地只觉身后一疼,回过头去,原来是被身后的苏赫重重地击了一拳。 “好小子!”那蒙古大汉重重地吐了一口吐沫,抬起拳头夹着风就向苏赫胖嘟嘟的脸上挥了过去。 那苏赫却是跟着星远学过几年功夫的。只是星远的功夫学自尹青山和尹天旷,以灵动飘逸见长,与苏赫持重甚至有些蠢笨的性格不大相符。那星远是小孩儿心性,收了苏赫这个“徒弟”,开始倒是着实兴奋了几天,早晚监督苏赫练功。到后来见苏赫学的慢,他也失去了耐心,胡乱教几招便自己找乐子去了。 副庄主于大水功夫的路子,与苏赫的性子倒是相称,只可惜于大水每天被忆梅山庄大小事务缠身,等闲也指导不了苏赫几招几势。那苏赫是个闷嘴葫芦,只是自己闷着头练,一次不行,十次,十次不行,百次。但有时练武不能光靠勤奋,也要讲究技巧,还要配合内功的运用。因此,苏赫虽然在忆梅山庄学了好几年功夫,实际上却并无太大长进。 即使这样,腾挪躲闪这些基本功,苏赫还是会的。那蒙古人一拳击过来,苏赫侧头避过,又一拳回过去。蒙古人嘿嘿冷笑两声道:“好小子!练过!”苏赫不吭声,只皱着眉头,瞪大两只眼珠,将星远教的功夫一招一招使出来。 苏赫使的这套拳法是和星远学的“梅花拳”。这套拳法讲究的是身形灵活,变化反复,虚实相用。苏赫虽然不得其精髓,但也学了个大概。只见他一个粗壮的黑脸少年,围着那蒙古大汉跳来跳去,伺机出拳,让人看了却着实有几分好笑。 廿廿在一旁看了,忍不住笑了出来,脸上还兀自挂着泪花:“这就是星远教的功夫呀,天哥知道了非要骂他不可。” 那蒙古少年见自己的手下和苏赫缠斗,有些不耐烦。皱着眉头道:“和那小子瞎缠什么?”他又冲后面的人挥挥手:“你们几个还愣着干嘛?来几个人把那小子绑起来!把这丫头给我带走!”那几个蒙古大汉得令,纷纷下马,几个人冲向苏赫,另外几个人则奔向廿廿。 其中一个蒙古大汉抱了廿廿就走,只见廿廿照着他光秃秃的肩膀就是一口,那蒙古大汉一疼,差点把廿廿扔了出去。廿廿见这招管用,照着蒙古大汉的胳膊又是一口。那蒙古大汉呲牙咧嘴地叫出来,心中一急,扬起胳膊就照着廿廿打过来。廿廿不会武功,又被蒙古大汉的胳膊夹着,自然躲不过。 眼见那蒙古大汉的手就将要挨到廿廿白嫩的小脸蛋了。 第四十九章 天哥,下手别太重啦! - 冬华 - 李玥柔 只见那蒙古大汉的手将将要挨到廿廿白嫩的脸蛋,忽地一道金光闪过。那蒙古大汉不及打到廿廿,便“哇”地一声大叫,抽回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他剧痛难忍,抱着廿廿的那只手也抽了回去,捂住自己的脸。廿廿眼见要摔到地上,忽地又一道白影倏忽间掠过。原来是尹天旷骑着白马赶来,他伸手抱起廿廿,稳稳地放到白马上。 只见先前那个抱住了廿廿的大汉已经疼得蹲下了身,一道血水顺着他捂着眼睛的指缝流出,滴到了沙土上,瞬间便干了,只留下一点黑色的渍子。先前和廿廿、苏赫一起玩的小朋友早已经吓得远远跑开。 “天哥,他……他怎么了?”廿廿紧张地看着那大汉,有些被他恐怖的样子吓到了。 这许多年来,尹天旷一直在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廿廿,他自己虽然身处血雨腥风的江湖,但一直刻意回避让廿廿看到甚至听到那些血腥的场面和江湖上的仇杀之事。此时尹天旷意识到自己刚刚由于心急出手过重,有些吓到廿廿了,忙对苏赫道:“我失手打伤了他,你快去找个地方给他上药。”那苏赫愣愣地看了尹天旷一会儿,忽地说道:“公子,我这里没有伤药。” 尹天旷本是说给廿廿听的,只是让苏赫将那人抬走,不要在这里吓到廿廿而已。至于他是死是伤,有没有药,他才不会关心。无奈苏赫很少跟着尹天旷办事,脑子又轴,却将尹天旷的话当真了。弄得尹天旷哭笑不得。 幸好这时星远骑着黑马赶了来。忙对尹天旷道:“公子放心,我身上带了上药,这就去给这位壮汉上药。”尹天旷点点头,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碧箫在跑回忆梅山庄的路上正好遇到尹天旷带着星远出来办事,刚说了一句廿廿遇到了危险,尹天旷骑着白马便按着碧箫指的方向飞奔而来。星远的黑马没有尹天旷的白马脚程快,不过随后也便到了。 那蒙古少年在旁边冷眼瞧着,颇为警惕地对尹天旷道:“你是谁?” “他就是天哥喽!”还未待尹天旷回答,廿廿抢先答道,她又回头笑着对尹天旷道:“天哥,这个小不点说要带咱们去他们草原玩,咱们一起去好不好?” 尹天旷怜惜地看着廿廿挂着泪痕的小脸,和身上被鞭子抽得破碎的衣服,轻轻摸摸她的头,温柔地说:“好啊,廿廿想去哪里玩儿,天哥都陪着你。” 廿廿甜甜地冲尹天旷一笑。尹天旷只感到整个心都要融化了。 “谁是小不点?!”那蒙古少年眼见此情此景,心中蓦地暴怒了。他狠狠地将鞭子抽在地上,只见一阵黄沙扬起。那蒙古少年的脸在黄沙后面竟然显得有些狰狞。“我只要你和我一起去!才不要这个什么天哥!” 廿廿将小嘴一撅:“你不要天哥去,那我也不去了。” 那蒙古少年冷冷地看着尹天旷和廿廿,狠狠地攥着手中的马鞭。那只尚且稚嫩的胖乎乎的小手上现着隐隐的青筋。过了一会儿,只见他缓缓地抬起握着马鞭的右手,指着尹天旷,红着眼睛恶狠狠地对手下壮汉说:“把这个人杀了,我要那个女孩儿和那匹白马。” 尹天旷像是没听到,依旧用手帕轻轻地帮廿廿擦拭脸上的泪痕。廿廿却也一点都不害怕,见那些蒙古人过来,反而嘱咐尹天旷道:“天哥,你下手别再那么重啦!教训教训他们就可以啦!” “他们将你打成这样,我心疼。”尹天旷看都不看那些蒙古人一眼,一双朗目只一瞬不瞬地盯着廿廿。 “我没事,你不是过来救了我们吗?” 尹天旷没有说话,冲廿廿淡淡地一笑。回头对星远道:“小星远,带棋子了吧?” 星远笑着高声应道:“回公子,我一直带在身边呢!” “那你拿这几个蒙古人练练手吧,打退就行了,别伤了他们。” 星远得令,见那几个蒙古人冲了上来,从腰间布袋中抓了一把棋子就扔了出去。这看似不经意地一扔,其实却是师承自尹天旷高明的暗器功夫。只不过尹天旷用的是金子做的梅花,他星远用的则是围棋子。 瞬间,那几个蒙古大汉身上的要穴都被棋子击中,纷纷倒地,口中大喊着:“妖术!那小子会妖术!”那几个蒙古大汉虽然身强力壮,但却从未学过躲避暗器的功夫,不由纷纷中招。 那蒙古少年见几个手下都倒在地上,又急又怒,用手中马鞭使劲抽着地上的蒙古大汉,嘴里大声喊着:“没有用的东西,快起来!赶快起来!”茫茫戈壁上,蒙古少年的训斥声,夹杂着蒙古大汉的呻吟声被西风远远地送了出去。。 “你别打他们了。”廿廿冲那蒙古少年道,“他们忠心耿耿为你办事,你还要打他们。” 那蒙古少年更怒了,圆瞪着两只眼睛高声道:“他们没用,我就要打,打死他们!”他说着,下手更重了。忽地,只见又一道金光闪过,那少年只觉手中一轻,再抬手时,鞭子竟然从根部被削断了,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手柄。原来是尹天旷随手扔了一只金色的梅花将那长鞭拦腰截断。 那少年愣愣地看着手中被削断的鞭子,忽地,又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盯着尹天旷,双眼直欲冒出火来,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廿廿看了他的样子有些害怕,躲在尹天旷怀中。尹天旷却不以为意地淡淡地向那蒙古少年回望。 那蒙古少年盯着尹天旷看了一阵,又瞧瞧廿廿,忽地将手中的鞭柄狠狠地向地下一掷。那镶嵌着各色宝石的金属柄被掷到柔软的沙地上,竟插没了一大半。那少年扔了手柄,掉转马头,头也不回地骑马走了。跟着他的大汉们也都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骑上马跟着去了。 第五十章 夕阳下的笛声 - 冬华 - 李玥柔 尹天旷带着廿廿,骑着白马在沙漠中奔了一阵。星远、苏赫,和碧萧只有一匹马,三个人在后面慢慢踱回忆梅山庄。 廿廿在外面玩了半天,又有些受了惊吓,坐在白马上奔了一忽儿,便觉得有些累了。尹天旷跳下马,将廿廿抱下来,两个人坐在沙漠上休息。廿廿将头靠在尹天旷的肩膀上,慢慢闭上眼睛。夕阳下,只见她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噏动,像两只展翅欲飞的蝶。 尹天旷细细地数着廿廿的睫毛,数完一遍又一遍。他又从腰间抽出笛子,放到嘴边,轻轻吹了起来。那清澈的笛声,如溪水般缓缓流淌。廿廿听到笛声,也不睁眼,依然静静地靠在尹天旷的肩膀上,嘴角却向上翘起,微微笑着。 尹天旷吹到一半,忽地被一阵嘈杂的乐声打乱了。他抬眼望去,只见远远的,一队人马正吹吹打打地走过。其中一匹马拉着一辆板车,车上坐着一个盛装打扮的红衣少女。那少女戴着红色的花帽,身着艾德莱斯绸制成的大红色衣裙,头上盖着一领半透明的红色纱巾。她的身旁,五六个身着五颜六色鲜艳裙装的维族少女簇拥着,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再后面,是几个维族的小伙子,或拿着手鼓,或抱着冬不拉。一路上弹弹唱唱,好不热闹。夕阳下,那一队人马都被镀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光。 廿廿听到乐器和唱歌的声音,忙睁开眼睛,向那边望去。只见在远远的天边,那些人走在阳光中,虽然只能看到一个个轮廓,但廿廿从那欢快的歌声中,便似乎能看到他们脸上灿烂的笑容。 “他们在做什么呢?”廿廿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那些人问。她自己也仿佛被那欢乐的情绪感染了,轻轻地跟着哼起维族小调。 “他们是在送亲呢。”尹天旷眯着眼睛看着队送亲的队伍回答。 “送亲?”廿廿不懂,皱着眉头问。 “送亲,就是两个人成亲,把姑娘送到小伙子家里去。”尹天旷回答。 “那成亲又是什么呢?”廿廿问。 “成亲就是,姑娘和小伙子长大后,两个人永远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尹天旷回答。夕阳,将他那对清澈的眸子染成了淡淡的金黄色。 “那我长大也要和天哥成亲,永远和天哥在一起不分开。”廿廿轻声说,就像说着家常的话一样随意,简单。 “好。”尹天旷也轻声回答。 在他们两人看来,这仿佛是一件最平常不过又理所当然的事情。 送亲的队伍渐渐走远了,在天边消失成一个个小黑点。只有那欢快的冬不拉和唱歌的声音,还在隐隐约约回荡。 廿廿眼睛盯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又将头靠在了尹天旷的肩膀上。尹天旷拿起笛子放在嘴边,轻嘬嘴唇,又吹了起来。笛声袅袅,似绵延的远山,似流淌的溪水,似飞倦的鸟儿在枝桠上休憩…… 夕阳下,只见一个粉红色的小小的背影,微微倾斜着身子,静静地靠在身旁白色的背影上。暖暖的阳光淡淡地洒在两个人的身上,似一袭轻薄的纱衣,点点金色的光影在两个人乌黑的头发上跳跃…… 远方,是一轮渐沉的落日,和一望无垠的金黄色的沙漠…… (真希望时间永远停驻在这一刻。) 两人休息够了,尹天旷骑着白马,带着廿廿慢慢踱回忆梅山庄。暖风阵阵,吹落了一树繁花。空气中泛着潮湿甜腻的香气。 尹天旷将廿廿抱下马,拉着她的手,穿过踏梅廊和梅溪亭,向廿廿的念梅馆走去。此时星远几个也已经回来了。碧萧忙迎了上来,蹲下身,疼惜地摸摸廿廿小小的身子,看着她破碎的衣服,眼中泛着心酸又疼惜的光。那碧萧比廿廿大了八九岁,自从被尹天旷分去照顾廿廿,她感念尹天旷收留的恩情,加之廿廿又聪明懂事,便一直视廿廿如小妹妹般疼爱。而廿廿对她,也似大姐姐般依赖。 “碧萧你不用担心啦!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放心吧,不论遇到什么事,天哥肯定都会来帮我的!”廿廿看到碧箫心疼的目光,一边安慰她说,一边紧紧拉着尹天旷的手,抬头望着他。她此时的个头已经快长到尹天旷的胸口了。 尹天旷蹲下身笑道:“这是自然。不过碧萧担心的对,廿廿以后不要再做危险的事情了,天哥和碧萧都会心疼的。” 廿廿笑着点点头:“好。”他又拉了碧萧的手,“我们去换衣服吧。我有些渴了,碧萧,你给我做了梅花杏仁羹了没?”说着便蹦蹦跳跳地拉着碧萧走了。 这时于大水和兰沛一起走了过来。于大水笑呵呵地望着廿廿的背影说:“这孩子真是可爱。只是怎么没教她些功夫防身呢?出门在外难免会遇到什么意外,学些功夫防身还是有必要的。” 尹天旷微笑着望着廿廿渐渐消失的背影,淡淡地说道:“一来廿廿并不太感兴趣,二来女孩子家即使学些拳脚功夫也不会太高明,反而被人欺负。如果对方看她不会功夫,倒是不忍心为难她了。” 于大水指指尹天旷,冲着兰沛笑道:“兰爷你听听,这小子哪里来的歪理学说。不学功夫反而不会被欺负了。他明明就是存了私心,怕那小丫头这么聪明,性子又活泼,万一功夫学的太好,就自己独闯江湖去了,不再需要他保护罢了!” 兰沛听了,竟然微微笑了一笑。但从他脸上那疙疙瘩瘩的皮肤上并不能看到笑意,只能看到黑红色的嘴角微微向上翘了一翘。他随后又不动声色地说道:“只要是忆梅山庄的人,即使不会功夫,外人也不见得就敢欺负。” 三个人正聊着,忽地只见星远一阵风似的跑了过来,见三人在踏梅廊聊天,忙收住了脚,但开始跑的太急,又收得太急,身子向前一扑,差点扑到了兰沛身上。兰沛伸手将星远的身子轻轻一顶,堪堪卸了他冲撞过来的力道,星远便稳稳地站在他面前。 “这个小星远呀!跟了天旷这么久,没学到一点成熟稳重,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于大水叹口气道。 尹天旷笑道:“他也只在自己人面前这样,出去倒还装得有模有样的。”他说完,又侧过头问星远道:“又是什么事?” 星远从怀中掏出一个红色的长方形的烫金纸片道:“昆仑派给的请帖,刚刚公子不在,老庄主看了,让我拿给公子定夺。” 第五十一章 百花谷 - 冬华 - 李玥柔 且说星远从怀中掏出一个红色的长方形的烫金纸片道:“昆仑派给的请帖,刚刚公子不在,庄主看了,让我拿给公子定夺。” “这昆仑派又要闹什么事?”尹天旷接过请柬,借着夕阳的余光草草看了一眼,又递给了于大水。于大水扫了一眼,说:“进去说吧,天晚了。”此时夕阳已经几乎完全隐没,一轮新月袅袅地升了上来,似一只断了的指甲盖一般。 几个人拿了请柬来到听梅轩,这是忆梅山庄平时议事的地方。众人落座,星远站在尹天旷身后,素弦端上茶点。 “天旷,你看……”于大水将请柬往桌子上一放,看着尹天旷说道。 “自从上次搅了那薛老道的寿宴,昆仑派这几年就没消停过。老是明里暗里地找咱们的麻烦。”尹天旷皱着眉头说道。 “本来在这西疆地带,是他昆仑一家独大,那雪山派也只是个点缀罢了。突然冒出一个忆梅山庄,薛青元又是如此地心比天高,恨不得能当皇帝,自然容不得我们。”于大水喝了一口茶说道。 “呵,”尹天旷冷笑一声,“他容不得我们,我忆梅山庄还容不得他呢。当年义父也是因为他,才一气之下离开了昆仑派。听说祖师爷的死也……”尹天旷说到这里,却闭口不提了,端起茶碗来啜了一口。这可急坏了一旁的星远,缠着尹天旷问:“公子,昆仑派这个请柬到底是什么事啊?”那兰沛未曾看过请柬,也疑惑地望着尹天旷。 “薛青元约我们半个月后到百花谷参加什么昆仑大会,说是要商议昆仑和忆梅山庄两派合并之事。”尹天旷淡淡地说道。 “合并?合什么并?薛青元又想把咱们忆梅山庄并进昆仑,真是太贪心了。”星远翻着白眼说道。 “他也不怕撑着。”兰沛冷冷地说。 “那我们不去!”星远恨恨地说,“他要吞并我们忆梅山庄,难道我们还要跑过去给他捧场吗?” 于大水摆摆手道:“薛青元已然广邀了各门派武林人士。我们不去,便是示弱了。” “那怎么办,难道还巴巴地送上门不成。”星远嘟囔着说。 “哼,谁吞并谁还不一定呢。”尹天旷冷笑一声道,“这几年忆梅山庄在西域的势力越来越大,那些小门小派都已然不在话下。只有这薛青元一直在找我们麻烦,正好趁这个机会杀杀他的威风。” “好!”于大水一拍桌子。“我这几天正好手痒,想找个对手好好练一练呢。听说那昆仑二怪的身手不错呀!”他说着,哈哈笑了两声。 “薛青元身手更好。”兰沛紧紧皱着眉头道,“恐怕庄主都不是他的对手。” “正因为这样,他才如此有恃无恐地召开这个昆仑并派大会。”尹天旷沉吟道。 “天旷你不用担心了。”于大水摆摆手道,“有我和兰爷在,大不了把兰爷新制的蛊在他身上试试。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不成真让他并了去吧,当我们几个是死人吗?!” 尹天旷陪着干笑了两声。 “素弦姑娘快上饭吧,说了这半天都饿了。”于大水转头对素弦道。素弦答应一声,去了。于大水又转头对尹天旷道,“今天你可得陪我们老哥俩喝两盅,你可好久没陪我们喝酒了。” 尹天旷淡淡地一笑,道:“那是自然。只是我得先去看看廿廿,她今天受了些惊吓,不知晚上吃的是否香甜。我去看看她,回来再陪两位伯伯喝酒。” 于大水叹了一口气,指着尹天旷道:“你呀!那么多女人喜欢你,你就偏偏就爱上了这个小姑娘。还要等她一点点长大。真不知道你哪来的这样的耐心。” 尹天旷笑笑,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廿廿值得我等这许多年。”说完,便转身走了。留下于大水不解地在那里发呆。一边的兰沛此时却开口了:“你这辈子没爱过谁吧?碰到一个‘值得’的人不容易。” 于大水听到兰沛说这句话,更是愣了,竟然有些惊悚地看着兰沛,像在看什么怪物。兰沛却不以为然,自顾自地喝起酒来。 半个月后。百花谷。 百花谷位于昆仑山和忆梅山庄之间。虽然叫做百花谷,实则只是一处地势较为低洼的平原而已。之所以名为百花谷,是因为春夏之季,此地总是鲜花怒放。就如此时,谷中正轰轰烈烈地盛开着各色野花,交错铺织在地上,蔓延开来,涌向了远方的雪峰和天际,就像一幅一望无际的花毯,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缤纷绚烂。一阵微风吹来,花草摇曳,甜香阵阵,蝶飞蜂舞,宛如仙境一般。 尹天旷常常带廿廿到这里来玩,只是今时今日,此地却失去了往日的幽静与迷人。只见至少有几百个各色打扮的武林人士聚集于此,或高鼻深目,或阔脸细眼,有些做回族打扮,有些做蒙古人打扮,有些是汉人打扮。这些武林人士来到百花谷,有的站着高谈阔论,有的席地而坐,低声交谈。更有甚者,竟然寒暄过后,借着兴致喝起了酒。这本来幽静的百花谷,一时间竟人语沸腾,嘈杂起来。 人群中,似乎只有一个人是安静的,那就是一身白衣白帽的白雪寒。五年过去,白雪寒身量长高了许多,只是一张脸略显得有些清瘦,肤色却更加白皙了。本来是圆嘟嘟的一张脸,如今变成了瓜子脸,两只空落落的大眼睛越发地显大,也更加地迷离。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草地上,微微侧着头,有些失神地看着旁边的一朵白色的小野花,不知在想些什么。 “雪寒,你竟来了!”一个青衣少年走了过去,兴奋地向白雪寒打招呼。此人正是昆仑派少掌门薛昊宇。那薛昊宇本就老成持重,五年的时光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个子似乎又长高了些。如今,他已经从之前的少年,变成真正的青年了。薛昊宇看着白雪寒,整个脸都闪着光。 白雪寒微微抬起眼来看了薛昊宇一眼,轻轻“嗯”了一声,就又低下了头,没有再说话。薛昊宇却一点都不气馁,又蹲下身殷勤地说:“雪寒,你去那边坐吧,爹爹在那边设了桌案和椅子,各派掌门都坐在哪里,白掌门也在。” 白雪寒眼也不抬,淡淡地道:“我又不是掌门。”薛昊宇一时语噎,愣愣地看着白雪寒。随后,脸上又堆满了殷勤的笑容:“那我陪你一起在这里。”他说着,坐到了白雪寒身边。白雪寒微微皱了皱眉头,本能地向另一侧挪了挪身子,又将头侧向了另一面。她完全不去听薛昊宇与她讲的那些昆仑派近几年声势如何浩大,只在心中默默地想着:“他,应该会来吧。” 第五十二章 昆仑大会 - 冬华 - 李玥柔 忽地,只见设在百花谷东面那边的贵宾席上,薛青元站了起来,开口朗朗说道:“各位英雄好汉,武林同道,老夫今日在此设下这个昆仑大会,承蒙各位拔冗光临,实是荣幸之至。”薛青元这几句话朗朗说来,顺着微风缓缓送了出去,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入众人耳中。百花谷中瞬时安静下来。 “昆仑派的事,谁能不给面子啊!”人群中一人大声喊道。旁边的人立刻随声附和起来。 薛青元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接着说道:“承蒙各位看得起,各位武林同道支持,昆仑派这几年也算是小有建树。都说饮水思源,昆仑发展得越好,老夫便越发思念同宗。想当年尹师弟因为一点误会离开了昆仑,自建了忆梅山庄。虽然同在西疆,却两地相隔,遥相望之,不得亲近。因此老夫希望能借此机会将两派合为一派,今日请来这许多武林人士,也是希望能做个见证。” 薛青元话音刚落,只听人群中立刻有人喊道:“那是自然,这忆梅山庄本就出自昆仑,再回归昆仑,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也有人道:“人家忆梅山庄也做的好好的,突然说要并派,尹庄主能答应吗?” “关键是人家忆梅山庄也是声势浩大,可也不是这么简单说并就能并的。” “并派之后谁做掌门?两派的日常事务是统一料理还是分开料理?这都是问题。” ………… 百花谷中一时议论纷纷。 “好热闹啊!”忽地,只听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而且压过了这许多人议论的声音。众人赶忙住了声,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瞧去。白雪寒更是心中一颤,她手中本来无聊地摆弄着一朵白色的小野花,此时心中一激动,手中一抖,那野花竟被她掐断了。 “原来是人家正主来了。”有人小声议论。 只见百花谷中正对着贵宾席的方向,忆梅山庄一行人正缓缓走来。来者有尹天旷、星远、素弦,和副庄主于大水和兰沛。后面跟着几个牵马的小厮。 “尹公子终于现身了!”薛青元笑呵呵地说,双目却在忆梅山庄一群人的身影当中逡巡,似是在寻找什么人。 “那当然。”尹天旷朗声笑道,“薛伯父招呼大伙儿商议着要把忆梅山庄并入昆仑,在下敢不来吗?” 薛青元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却又夹着一丝得意。但这表情一闪即逝,他笑着招呼忆梅山庄一行人在贵宾席落座。自从尹天旷现身,白雪寒的眼睛就一直未曾离开过他。 “不忙坐。”尹天旷站在薛青元身边说道,“咱们就直入主题吧。薛掌门今天主持召开这个大会,打算怎样一个并派法?” “呵呵,尹公子果真爽快!”薛青元轻轻拍了拍手道,“忆梅山庄本就出自昆仑,之前尹师弟出走是因为一点小误会。时隔多年,这些龃龉早已灰飞烟灭,还是两派合为一派,更有利于两派的发扬光大呀!” 尹天旷笑着附和道:“薛掌门果真见识非凡,所说甚为有理。我们这些做晚辈的是怎么都想不到如此长远的,就连家父也未曾想到。两派合为一派,果真是势力更强,什么雪山派、骆驼帮,哪里还能在西域立足。” 他此话一出,群雄立刻耸动起来,本来是两派的家务事,尹天旷却说成了波及整个西域武林的大事。 只听尹天旷继续火上浇油道:“咱们今天先两派合并,明天再并了雪山,后天并了骆驼帮,到时候这昆仑的势力可就不可一世了。小可也可以仰仗着薛伯父分一杯羹啊!”这话一出,群雄更是鼎沸。 薛青元的脸色立刻一沉,冷冷地盯着尹天旷,尹天旷却浑不在意,脸上依旧挂着笑。薛青元提声道:“尹公子此话有点唯恐天下不乱之意了。老夫的本意只是昆仑与忆梅山庄乃同宗同源,因此想要两派合为一派。又和雪山派、骆驼帮有何干系!” 这话一出,倒是令尹天旷有些意外。那薛青元做人一向虚伪,又好面子,说话从来都是冠冕堂皇,机锋暗藏,何曾如此简单直白过。看来是尹天旷说破了他真正的用心,有些恼羞成怒了。 “呵呵,”尹天旷干笑一声,“看来倒是在下思虑过多了。”他说完,便不再说话,径自坐下,端起茶杯,留下薛青元一个人脸色难看地站在那里。 薛青元究竟城府极深,虽则尴尬,却并不表露。转头问尹天旷道:“尹师弟没来吗?” “哪个尹师弟?”尹天旷明明知道薛青元问的是尹青山,却故意反问回去。 薛青元皱着眉头,有些不耐烦地说:“贵庄庄主尹青山。” “哦!”尹天旷故做恍然大悟状,“家父离开昆仑多年,自创忆梅山庄,从来没人叫他一声尹师弟,小侄竟是没反应过来。” 薛青元冷笑着看着尹天旷,心中暗暗叫骂。那些武林人士也都似看戏似的站在一旁看热闹。他们本来就料想昆仑、忆梅山庄并派必有一场热闹好看,巴不得两派之间早些撕破脸打起来。 白雪寒见忆梅山庄来的人少,心中一直暗暗担忧,紧紧攥着双拳,生怕尹天旷吃了亏。她有许久没见过尹天旷,本来以为已将他淡忘了,如今一见,却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薛昊宇见尹天旷戏弄父亲,则一直皱着眉头观察着局势。 “呵呵,”薛青元笑笑,“是老夫考虑不周了。只是老夫与尹师弟同门二十年,最近更是屡屡思及曾经一同跟着师父学艺的时光。尹师弟最是聪颖善悟,很得师父欢喜,不像老夫,生性愚钝,只能下些笨功夫。如今这许多年过去了,以前与尹师弟相濡以沫的情景还每每浮现在老夫眼前,越是上了年纪,就越是怀念。”薛青元说道这里,眼中竟闪出了泪花。不少人都被他的“真情”打动了。忆梅山庄众人则在一旁冷笑。 “老夫与尹师弟一别,可是该有十余年未见了。本想借着今日的机会,能够与尹师弟再续同门之谊,难道他还放不下此前的误会吗?”薛青元“动情”地说。 尹天旷忙道:“哪里,是薛掌门误会了。家父只是这几日心情不大好,您也知道,家父一直是个伤春悲秋之人。同门师兄弟,许久未见,怕见了您徒增伤感。” “那今日并派之事,就是尹贤侄做主了?”薛青元问道。 “还是要请薛掌门主持大局。”尹天旷“客气”道。 这句话说的薛青元心里极其舒服,却又觉得局势发展得太过顺利,有些将信将疑。果真,只听尹天旷又开口道:“这新派的掌门人该是由谁担任呢?” 第五十三章 掌门庄主 - 冬华 - 李玥柔 果真,只听尹天旷又开口道:“这新派的掌门人该是由谁担任呢?” “这……”薛青元假意拈须思索,“老夫本想见了尹师弟,一同商议的,可没想到,尹师弟竟然连见一面的机会都不给老夫……”薛青元说着,竟然有些哽咽。 尹天旷道:“薛掌门不必伤心,家父也思念您的很,常常跟小侄提起您之前的种种,不胜唏嘘。也让小侄对您的人品和作为十分地钦佩呀!”尹天旷说这话时,嘴角挂着一丝揶揄的冷笑望着薛青元。 薛青元却似浑不在意,朗声说道:“既然尹师弟对我这个师兄还算尚存一丝情谊,那这掌门之位老夫也不便推辞了。” 于大水冷笑道:“薛掌门本来就是昆仑派掌门,还推辞什么!”他顿了顿,又道,“若论我们忆梅山庄嘛,我们叫尹庄主,不叫尹掌门。” 薛青元冷冷道:“那敢问于副庄主,两派合并后,该称掌门还是庄主呢?” 于大水搓搓手道:“薛掌门果真一针见血,这倒真是个难题。要不就叫掌门庄主吧!” 白雪寒听到这里,“噗”地一声笑出了声,提声道:“不如叫庄主掌门!”尹天旷听了,转头向白雪寒望去,白雪寒遇见了尹天旷的目光,深情又带着几丝怨怼地回视过去。尹天旷冲着她微微笑了笑。 薛昊宇看在眼里,心中一股无名的醋火腾腾地升了起来。他起身走到尹天旷面前,气呼呼地说道:“与其在这里讨论什么掌门庄主,庄主掌门,还不如过来痛痛快快打一架,谁赢了谁做两派掌门!” 尹天旷上下打量着薛昊宇,笑道:“几年不见,薛贤弟长个了呀!嘴边竟然也长出胡须来了。” 薛昊宇听到尹天旷如此轻视自己,更是怒火中烧,憋红了一张脸,叫道:嘴上轻薄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就过来和我打一架!” 尹天旷依旧嘴角挂着笑:“贤弟这话就错了,我尹天旷一向只对女人轻薄,对男人可没什么胃口。”此话一出,众人立刻大笑起来。薛昊宇看看众人,一张脸紫得似茄子一样,大声叫道:“忆梅山庄的少庄主只会说嘴吗?!” 尹天旷道:“打架是可以,但是规矩要事先定好,是谁赢了谁就是两派的掌门吗?” 薛昊宇胸中充斥着怒火,似乎要炸了开来,此时只想狠狠“揍”尹天旷一顿,哪里还有心情思虑什么。刚待答应,却被薛青元喝住了。只听薛青元沉着脸道:“昊宇,我们昆仑派的掌门是儿戏吗?打一架就定了,将你爹爹置于何地!不要被一个女人冲昏了头脑。” 薛昊宇听到父亲这样说,倒有些愣了,不只如何应答。只见尹天旷撇撇嘴道:“薛掌门这样可就有点小气了,我忆梅山庄庄主的位置,就不惧赌上一赌。”他顿了顿,又道:“打架总归是要有一点彩头吧,不然多没意思。” 尹天旷话音刚落,只听薛昊宇大声道:“就赌白雪寒姑娘!”尹天旷听了稍稍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又漾开了微笑。白雪寒听了立刻站起身,恼怒地看着薛昊宇。只听薛昊宇继续道:“就赌白姑娘,赢的人娶白姑娘为妻,输的人此生不能再与她相见!” “好啊!我没意见!”尹天旷笑道。 “薛昊宇,你这个混蛋!”只见白雪寒快步跑上前来,挥起手来照着薛昊宇的脸就是一个巴掌。周围众人都惊异地“喔”了一声。有些人参加过五年前薛青元的寿宴,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这场戏看得津津有味,而有些人并不晓得前因后果,不由有些疑惑,旁边的好事者赶紧添油加醋地为之讲解一遍。 白如冰坐在贵宾席上,刚刚想要起身干预,却被一个人按住了。她转头一看,正是忆梅山庄的副庄主于大水。于大水也不去看她,只是饶有兴趣地盯着白雪寒、薛昊宇,嘴中说道:“这些小孩子们的事情,咱们瞎掺和什么,让他们去吧。”白如冰一向性格执拗,此时竟听了于大水的话,又坐了回去。原来白如冰一直独居,而且性格怪异孤僻,没有任何亲人朋友。就连白雪寒等弟子都对她敬而远之。也从未有人“敢”或者“想”近其身三尺之内。可这于大水轻轻的一按,又是一句看似平常的“咱们”,让白如冰无意中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和亲切。她竟然被施了魔法似的按照于大水的话,又坐了回去。 此时只见薛昊宇被白雪寒打过的左脸立刻高高地宣红起来。薛昊宇看着白雪寒的眼光却没有丝毫的愤怒。那一双有些发红的眼睛里,有的只是渴望、无奈,怜爱,还有一簇似火一样燃烧的欲望。只听薛昊宇开口说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嫁给我,但如果尹天旷赢了,你愿意嫁给他吗?”白雪寒听了,竟一时语塞。 “如果不赌这一次,你觉得他会愿意娶你妈?”薛昊宇继续平静地说,“我既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你。如果我赢了,是我成全了我自己。如果我输了,我至少成全了你。”白雪寒一动不动地盯着薛昊宇,一双空落落的大眼睛里莹光闪闪。她突然上前一步,抬起双手,扳住薛昊宇的头,踮起脚,抬起头,在他红肿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口。 薛昊宇瞪大了眼睛,感觉全身都似过电一般。围观众人立刻“轰”地一声,似炸开了锅。饶是少数民族地方,并不十分计较男女之妨,但白雪寒此举,也已算是大胆之至。而在这一刻,白雪寒似乎又回到了过去那个大胆无畏、特立独行的白雪寒。 白雪寒似小鸟一般在薛昊宇脸上轻轻一“啄”,马上又和他分开身,站了回去。“这算是我还你的。”白雪寒轻轻地说,却不带一丝感情。 尹天旷远远瞧着,心中想:“这两人本是天生的一对,我此生有廿廿足矣,干嘛还要拆散一对鸳鸯。”他于是提声对白雪寒道:“不如你就嫁了她,咱还是赌两派掌门吧!” 第五十四章 “我愿意” - 冬华 - 李玥柔 尹天旷笑笑:“白姑娘这样貌美的姑娘,我怎会后悔,只是——怕你会后悔。”他说最后这句话时,却是难得的认真。 白雪寒只说了三个字:“我不会。”声音虽小,却字字坚韧。 “你知道我心中已有意中人,我答应娶你,但不能做妻子,而且也不会像薛贤弟这样全心全意爱你,你也愿意吗?”尹天旷又问。 这次,白雪寒依然是不假思索的三个字:“我愿意。” 这三个字在尹天旷听来,只是很平常的一个回应,但在薛昊宇听来,却字字像尖刀剜心一般。他脸上樱唇的温热还未消去,心中却已然凉了。 尹天旷缓步走下台,走到薛昊宇面前,展开折扇在胸前轻轻摇着,气定神闲地说:“动手吧。” 薛昊宇看了他一眼,并未多话,从身侧拔出长剑便挺剑而上。尹天旷合拢折扇相迎。两人武功本都出自昆仑同门,只是尹青山自创忆梅山庄之后,又在其中加了许多变化。此时只见一个灵动飘逸,一个招式扎实,一时难分胜负。 那尹天旷的武功本高出薛昊宇许多,一来因为年纪稍长,二来由于悟性更强,此外尹天旷自小便跟着于大水等人料理忆梅山庄的事务,大大小小的实战经过不少,哪里像昆仑派少庄主薛昊宇一样养尊处优,最多和同门过过招而已。但此时薛昊宇为了白雪寒拼尽了全力,甚至用了不要命的打法。这让尹天旷多少有些意外,又不想当真下杀手,两人不由堪堪打成平手。 白雪寒一瞬不瞬地在一旁观战,这场争斗,事关她后半生的幸福。但对于她来说,不论谁赢,她真的能有幸福吗?爱她的人她不爱,她爱的人却另有意中人。她今生不论嫁给谁,都注定了不会幸福。 其他众人开始只是当作看热闹,此时见识了尹天旷与薛昊宇的功夫,才真的心服口服。昆仑派与忆梅山庄“横霸”西域多年,的确并非虚名。薛青元则一直蹙着眉头,半喜半忧。喜的是,薛昊宇将尹天旷这样一拖,便可消耗他大半体力。此次忆梅山庄所来众人,尹天旷虽然武功不一定是最高的,但在两派掌门人的身份上却能和他一争长短。忧的是,儿子这样“不要命”的打法,可见其用情之深。 两人大概战了几十回合。忽地只见尹天旷一招“落梅随风”,手中折扇“缠”上了薛昊宇的长剑。薛昊宇只觉得剑身似乎被一股内力黏上了,不再听自己使唤。忽地,只见银光一闪,薛昊宇的长剑竟远远飞了出去。众人“喔”地一声叫出了声。 尹天旷抢前一步,用扇柄抵着薛昊宇的脖颈,淡淡说了句:“承让了。”怎料话音还未落,那薛昊宇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尖刀,抬起手来,直刺尹天旷胸口。这手偷袭是尹天旷始料未及的。饶是尹天旷反应机敏,侧身躲过,胸口还是被划了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尹天旷心中一怒,随手按动了扇柄上的机关,只见突然间,每根扇骨上蓦地伸出一条手指长薄如纸的利刃,每条利刃上都泛着绿幽幽的光。数条利刃瞬间便插进了薛昊宇的肩膀。这还是尹天旷手下留情,不然那扇子本来是抵着薛昊宇的脖子,要不是尹天旷将扇子向下挪了一挪,那锋利的利刃肯定割断了薛昊宇的喉咙。 “昊宇!”薛青元见状大喊一声,忙跑了过来,将薛昊宇抱在怀中。只见薛昊宇此时已然脸色发青,嘴唇苍白,左肩膀上渗出的血中泛着黑色。 “快拿解药来!快拿解药来!”薛青元焦急、心疼地看着儿子,口中大喊着。他本来肤色很白,此时更是白得吓人,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 “放心,一时半刻死不了。”说话的却是兰沛。 “你们快救救我儿子!求求你们救救我儿子!”薛青元的声音一下软了下来,细长的双目中似乎含着眼泪。那薛昊宇却不理乃父一副悲戚的模样,自他受伤,双眼便一直没离开过白雪寒身上。但白雪寒只瞥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转到了尹天旷身上。薛昊宇只觉心中的痛远大身上的。 “你昆仑派一直想着吞并我们忆梅山庄,我们为什么还要救你的儿子?”说话的是于大水。 “都是老夫的错,我现在指天发誓,我薛青元以后再也不觊觎忆梅山庄,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薛青元急切地五指向天,指天发誓。薛青元中年得子,三十五岁才有了薛昊宇这个儿子,且是独子,因此一直对他格外宠溺。此时即使用他的命来换儿子的命,他也是毫不犹豫的。 “他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忽地,只听一个人轻声说道。薛青元怒气冲冲地朝着说话之人看去,正是白雪寒。只是白雪寒的眼中却没有一丝幸灾乐祸,反而挂着几分哀戚。 薛青元却没工夫观察白雪寒的表情,怒道:“他为了你,命都要没了,你却在这里说风凉话,果真是个心狠手辣的毒妇。” 而此时倒在薛青元怀中的薛昊宇,却只觉得心中一震,心中的痛苦与绝望一同涌了上来,白雪寒字字正说到了自己心里。 白雪寒却不回应,嘴角挂着一丝凄然的冷笑。也许此时,最能理解薛昊宇心境的,就只有她了。 兰沛看看于大水,又看看尹天旷。尹天旷冲他点点头,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先给他一半解药,过几日再给另一半。”薛青元知道对方这样做是怕自己出尔反尔,要找忆梅山庄寻仇。他心中虽不乐意,但此时儿子命悬人手,也不得不从。 第五十五章 两只小鸟 - 冬华 - 李玥柔 且说白雪寒和白如冰回到雪山派,不一日,尹天旷便派了星远和苏赫带着几个人抬着一乘轿子去接白雪寒。白雪寒简单地收拾了些衣物要走,却被白如冰拦住了。 “你真的就这样去了?你明明知道她并不爱你!你嫁过去又能怎样呢?在他心中的位置可能还不如素弦那丫头!” “我知道。”白雪寒一边低着头收拾东西,一边淡淡地说。她忽地抬起头反问白如冰道:“如果当初那个男人肯娶你,即使不做妻子,即使他心中并没有你,但你能每天陪在他身边,看着他。你难道不会去吗?” 这句话反问出来,白如冰立时无话可说。她不再劝白雪寒,只默默地看着她坐着一乘小轿,随着星远等人去了。 七年后。春日。 “碧萧!碧萧!你快来看!”廿廿手中捧着一对毛茸茸的小鸟,掀开门口那一抹亮晶晶的水晶帘,兴冲冲地冲进念梅馆。碧萧正坐在白色的大理石桌子旁边打着一条五色手绳。桌子上放着三四条已然打好的。这天正值端午,廿廿和碧萧的手上各自已戴了一条,这几条打来是送给星远等人的。正午的阳光暖暖地从那一大块透明的房顶上透进来,洒在碧萧身上,如点点的金色的雨。 廿廿的念梅馆却不似雪山派的“玉宫”一般,桌椅床具都是一片冷冰冰的白色。因为廿廿不喜这样的冷寂,于是和碧箫两个人在桌椅上都罩上了粉色的桌单、椅垫。床上也铺着粉色的被褥挂着粉色的帐幔。整个屋子立显温馨雅致了不少。 碧萧抬起头,只撇了那对小鸟一眼,便又低下头去缝衣服,笑着说道:“又弄这些东西回来,院子里都已经满是你捡回来的小鸡小鸭,也不怕兰爷拿去喂他的毒蛇。” 廿廿将那对小鸟放在桌子上,一边在屋子里寻着合适做鸟窝的东西,一边说:“兰爷才不会呢!他最疼廿廿了。他的毒蛇还是我给他捉来的呢!那些小鸡小鸭都是有家的,他们一时找不到娘亲了,我就把他们抱回来。等他们长大了,我自然就放他们走。这对小鸟本来是在园子里那棵大柳树上的,我这几日天天能见他们的爹爹和娘亲飞来飞去给他们找食吃。但是从昨天,那两只大的飞出去就没再回来,剩下这两只小的多可怜。” “是呀,好可怜!”碧萧一边敷衍地说着,一边继续打着手中的五彩绳。 “他们一只叫咕咕,一只叫啾啾。”廿廿认真地说。 “又是你给它们取的名字吧!”碧萧依旧低着头缝衣服。 “当然是它们的爹娘取的!”廿廿从柜子里翻出一件灰色的衣服,双手撑开,左看看右看看。那是一件男人的上衣,针脚细密得做的很是精致,但似是在箱子里放久了,有些褪了色,还带着着陈旧的味道。 “这件衣服的颜色和款式,不像是天哥的呢。”廿廿眨巴着一双大眼睛说道,“你做来给星远的?大小也不合适呀!” 碧箫本来一直埋头打着五彩绳,并没有理会廿廿在做什么,此时一听廿廿提起衣服,慌忙转过头去,一见廿廿手中拿的那件衣服,马上放下手中的五彩绳,三步并两步跑过去,一把“抢”过,说道:“这件衣服是我的!”那碧箫平日里说话都低声细语的,对廿廿也如大姐姐般耐心温柔,何曾这样“绝情”又“粗鲁”过。廿廿见碧箫这异于往常的样子,一时倒愣住了。 “但——但这是男人的衣服啊!”廿廿疑惑地说道,“怎么可能是你的。” “我……我……”碧箫一下子被廿廿问住了,嗫嚅着说不出话。 “这衣服不拿出来穿,一直放在箱子里头做什么呢?料子和款式都旧啦!”廿廿仰头望着碧箫,又说道。 “这衣服对我很重要。”碧箫说到这里,眼中闪着坚毅的光,“公子送给姑娘的东西,哪怕用得再旧了,姑娘不是也一件不舍得扔吗?” 廿廿使劲点点头,又扬起头眨巴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问碧箫道:“那这件衣服也是碧箫的‘天哥’送给碧箫的啦?” 此话一出,碧箫的脸蓦地红了。她不敢回视廿廿的眼睛,将那衣服小心翼翼地叠起来,放回柜子,又在柜子里一通翻找。此时正值春末夏初,天气尚未十分炎热,从后面看,碧箫雪白的脖颈上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不一会儿,碧箫从柜子里翻出一只维族女孩儿平日里戴的花帽,那是她与廿廿一起赶集时买的。她转过身,将花帽递给廿廿,说道:“这个给小鸟做窝,不是正好?”她说这话时,依旧不敢去看廿廿,怕又被问起那件男人的衣服。却不想廿廿早将那件衣服抛之脑后了,兴高采烈地拿过了花帽。碧箫这才暗暗地舒了一口气,又走回桌子旁边编起五彩绳。 只见廿廿将花帽的帽口朝天,将两只小鸟放了进去。嘴里说着:“我听见他们的爹爹说,咕咕、啾啾,有没有吃饱呀?他们的妈妈说,咕咕、啾啾,不要打架呀!” 碧萧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廿廿,你今年都已经十六岁啦!估计年底就要和公子成亲啦!怎么还成天和这些小动物们玩过家家!在我们那里,你这个年纪都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娘了!” “我说的是真的!”廿廿有点急了,撅起了小嘴。廿廿今年已然盈盈十六,出落成了一个婀娜的少女。她的样貌并未有太大改变,只是脸颊更尖,鼻子更挺了一些,身材也发育得凹凸有致。也许是眉目间和其母玄心梅有几分相似,庄主尹青山有时竟定定地瞅着她发愣。但年纪虽长了,廿廿的心性却似乎并未怎么长,她依然常常蹲在墙角和小鸡小鸭们说话,或者冲着树上的鸟儿吹口哨。那鸟儿竟然听懂似的也有回应。就连兰沛养的那些毒物,廿廿也是丝毫不惧怕的。 廿廿将小鸟放进花帽里,双手托着腮,愣愣地看着那一对毛茸茸的小鸟,口中喃喃地道:“它们的爹爹娘亲也走了,和廿廿一样可怜。” 碧萧听了,不由心软。放下正在编制的彩绳,对廿廿道:“虽然廿廿的爹爹和娘亲不知道在哪里,但或许他们至少还活着。而且从庄主,少庄主,再到星远和素弦姑娘,哪一个不是对你好得不得了。就连那个长得那么吓人的兰副庄主,我也只见他冲你一个人笑过呢。” “兰爷本来就不怕人啊。你不知道,有一次,我看到他对着一只蜘蛛哭呢!”廿廿认真地说道。 碧萧马上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说:“兰爷竟然会哭?是不小心被那只蜘蛛咬伤了吗?” “怎么会呢?”廿廿皱着眉头说,“上次兰爷去捉坏人,回来全身都是伤,天哥还瞒着不让我知道。我自己偷偷去看兰爷,他胸口上老大一个口子,竟然还冲着我笑呢。所以兰爷上次哭,肯定不是被小小的蜘蛛咬了。” 碧萧点点头,笑笑说:“好啦!谁让你这样人见人爱,大家都喜欢你,兰爷怎么舍得让你为他担心呢。” 谁知廿廿又撅起了小嘴:“谁说大家都喜欢我了,白姐姐就好像一直不喜欢我,也不肯和我玩,也不肯和我多说一句话。” 碧萧心中一颤,结结巴巴地说:“那是因为……” 还未待她说完,只听一个略带着些英气的女人的声音传进来,话语中带着笑意:“因为什么呀!” 第五十六章 落英满地 - 冬华 - 李玥柔 且说还未待碧箫说完,只听一个略带着些英气的女人的声音传进来,话语中带着笑意:“因为什么呀!白姑娘就是那样的人,自打来了忆梅山庄,对谁不都是冷冷的。” 随着话音传来,只见素弦掀起水晶帘走了进来。碧萧忙松了一口气,招呼素弦坐下。经过这几年,那素弦的个子也越发地高挑了,身材也发育得更加丰满。只是她常常和尹天旷出门料理庄中事务,脸上多了几分风霜之色。 廿廿与素弦打过招呼,又道,“但是我常常听到白姐姐晚上一个人坐在梅溪亭里弹琵琶,弹得可伤心了。她到底有什么难过的事情呢?”廿廿托着腮,皱着眉头,两只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转了两转。 碧萧心中又是一颤,她大廿廿几岁,对男女之事已然知晓。而白雪寒对于尹天旷的一片痴情,尹天旷对于廿廿的一往情深,也都是忆梅山庄上下,甚至是整个西域武林都知晓的。白雪寒生性凉薄,独对尹天旷一腔炽热。自嫁到忆梅山庄后,除对尹天旷外,她对其他人多半都是冷冷的。尹天旷虽然也常常在她那里过夜,平日里对她也着实不错,但却远不及对廿廿那样上心。忆梅山庄其他人也并未将她当作少庄主夫人看待,尊敬中透着疏远。 廿廿生性活波热情,倒是有时想要和这位白姐姐亲近亲近,可她哪里知道自己正是白雪寒心中的那根刺。 “好啦!好啦!”素弦摸摸廿廿的头,“人家的事情你瞎操什么心啊!”她顿了顿又道,“今天是端午节,公子和于副庄主他们今天都会赶回来过节。特意让我来告诉你一声。公子走了那么多天,你不想他吗?” 廿廿的脸上立刻像绽放着一朵金色的花朵,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放着光彩:“天哥今晚就回来了吗?什么时候?他已经走了三天两晚啦!” 素弦微微笑着:“就是今天回来啊,估计现在已经到百花谷了吧。” “太好了!”廿廿高兴得在屋子里一边拍着手,一边转着圈。粉色的百褶裙旋转着,似一朵盛开的莲花。“天哥就要回来喽!天哥就要回来喽!” 碧萧也笑了,开口说道:“廿廿,公子才走了三天而已啊!” 廿廿拍着手道:“三天已经很长啦!我一刻不见就会想他呢!” 碧萧听了,自己倒是羞了个大红脸。她自小跟着爹娘长大,爹爹又是个落魄书生,男女之妨听得多了。廿廿却是自小和尹天旷、星远等人混熟了,虽然也草草读过一些女书、女经,却从未有人向她刻意强调过男女之妨,男尊女卑的观念。尹天旷更是将她宠上了天。这里又是西域,少数民族多热情奔放,男欢女爱从不避讳。因此廿廿心中思念着尹天旷,就会随口说出来,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天廿廿吃过午饭,碧萧伺候她洗过兰汤浴,便再也睡不了午觉了。她先是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仿佛老是听到尹天旷的脚步声。起身一看,又没有人。碧萧在一旁打着瞌睡,几次被她吵醒。廿廿后来干脆起身下床,随手抱起维吾尔花帽做的“鸟窝”,走出念梅馆。 午后的阳光强烈得刺眼,廿廿抱着两只小鸟走出忆梅山庄,来到那条通往忆梅山庄必经的小路上。廿廿向远处望望,没有见到尹天旷的影子,于是在路边的一棵大榕树下坐下来。一边和怀中的小鸟说话,一边向远方凝望着。不久,竟靠着榕树粗大的树干睡着了。两只毛茸茸的小鸟在她怀着叽叽喳喳地叫着。 太阳渐渐西斜。小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正是尹天旷穿着白衣,骑着白马,越奔越近。那白马奔得飞快,四蹄落地又极轻,须臾间便奔到了廿廿身边。尹天旷本来骑着白马直奔向前,靠近大榕树时,却特意向那边望了望。可见廿廿已然不是第一次在这里等他了。他见廿廿果真在那里,赶忙策马奔近。到了大榕树前扯缰下马。那白马也不用栓,自己便在近前悠闲地低头吃草。 尹天旷走近廿廿身边,蹲下身。只见廿廿睡得正熟,午后的阳光透过大榕树茂密的枝叶洒在她的脸上、身上,似点点金色的微波荡漾。此时榕树花开得正盛,一阵微风吹来,送来阵阵甜香。廿廿黑色的秀发、粉色的纱衣,也在这微风中,随着这香气轻轻摇曳。大榕树下,满地粉红色的落花。 廿廿的一张小脸睡得微红,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地有节奏地颤动,娇俏的小鼻子上微微渗着细密的汗珠,一张小嘴似两片娇嫩的花瓣一般,柔美中透着甜腻。 尹天旷抬起手来,将落在廿廿头上的榕树花轻轻拂了下去。忽地,只听廿廿模模糊糊地叫了一声“天哥”,便又嚅嚅嘴睡了。原来是在说梦话。 尹天旷就这样痴痴地瞧着她,心中漾满了柔情蜜意。他终于忍不住低下头去,轻轻在廿廿粉嫩的嘴唇上吻了一下。微风吹来,廿廿长长的发丝轻抚着尹天旷的脸颊,似羽毛般柔软。一阵阵体香掺杂了花香钻入尹天旷的鼻息。廿廿怀中的两只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 “天哥。”廿廿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尹天旷,咧开嘴笑了,“天哥,你回来了?还是我在做梦?” “你没在做梦,我回来了。”尹天旷一边轻抚着廿廿的脸庞,一边温柔地说。 “我想早些见到你,就到这里来等你了。”廿廿望着尹天旷说。 “我知道。”尹天旷道,“我也想早些见到你,就丢下星远他们,一个人骑着白马赶快回来了。” 廿廿放下手中装着小雏鸟的花帽,伸出雪白修长的手臂,轻轻揽住了尹天旷的脖子,两只眼睛有些半睡半醒般迷离,开口说道:“天哥,我刚刚在梦中还梦见你。廿廿好想你。” 尹天旷的心中和身体都抑制不住一阵阵酥麻的感觉,他的胸中涌动着一股热潮,想要紧紧地将廿廿抱在怀中亲吻,亲吻她鲜嫩的嘴唇,白玉般的脸颊,颀长雪白的脖颈,甚至是刚刚发育丰满的酥胸。但他却抑制住了,虽然他知道廿廿早晚要嫁给自己,也不想在婚前对她有一丝一毫的亵渎。 尹天旷只轻轻扶着廿廿的肩膀,在她宽广的如玉雕般的额头上温柔地吻了一下。廿廿此时还完全不谙男女之事,只感觉到尹天旷扶着自己肩膀的双手似火一般炽热,而且在微微地颤抖。这颤抖也传递到了廿廿身上,她只想挨得尹天旷近一些,更近一些。她将身子倾了过去,靠在尹天旷怀里,只听到他胸口“扑通扑通”的强烈的心跳声。 “天哥。”廿廿轻轻叫了一声。 “嗯。”尹天旷轻轻答应,将双臂搂住廿廿的身子,轻轻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 “天哥。”廿廿又轻轻叫了一声。 尹天旷笑了,“干嘛?” “不干嘛,廿廿只是想叫你。”廿廿的声音中带着温柔的依赖。尹天旷胸口一热,将她抱得更紧了。 这一年,廿廿十六岁,尹天旷二十八岁。 第五十七章 端午风雪 - 冬华 - 李玥柔 这天正值端午。晚上,忆梅山庄众人聚在园子中饮酒作乐。酒宴便设在听梅轩前的一大片空地。虽说是端午酒宴,其实只是简单的几个下酒菜,每人几枚粽子而已。只是这粽子中的蜜渍梅花馅,却是别处没有的。 天上,是一弯浅浅的新月,和点点的繁星。春花的香气伴着阵阵暖风扑鼻而来——夏天就要到了。 廿廿坐在尹天旷身边叽叽咯咯,说说笑笑,仿佛这三日不见,便落下了一辈子的话,说也说不完。尹天旷的目光也几乎从未离开过她,即使廿廿说的是一些很幼稚、根本无关痛痒的事情,他也都笑着回应。白雪寒坐在尹天旷的另一边,自顾自地喝着酒。主桌上坐着尹青山,于大水和兰沛坐在下手两侧,另一边是星远、素弦、碧萧、苏赫。 酒过三巡,于大水看着廿廿和尹天旷亲密的样子,笑着对尹青山道:“青山啊,年底该给这两个娃娃把事办了吧,你我也好早些抱孙子啊!” 尹青山拈须微笑不语。这十多年过去了,尹青山的相貌却没有太大变化,只是两鬓多了些斑白。此时,他心中不由对这个义子泛起些隐隐约约的羡慕:“若当初,她对我也若这般……” 尹天旷怎肯放过这个机会,忙起身离座,拉着廿廿一起跪到尹青山面前,口中大声道:“望义父做主成全!” 尹青山看着眼前这一对璧人,笑着问廿廿道:“廿廿,那你的意思呢?” 廿廿此时并不太明白尹天旷让尹青山“成全”什么,只是笑嘻嘻的道:“我听天哥的。” 于大水笑道:“廿廿什么都听你的天哥的,你知道你的天哥要求庄主干嘛吗?” 廿廿侧过头冲于大水笑道:“不知道啊,但天哥说的,肯定是对的。” 于大水哈哈一笑:“是呀!天旷说的肯定是对的。你这小妮子今年也有十六七岁了吧,在我们那里早已经是好几个娃娃的娘亲了!我也真佩服天旷竟然等了你这许多年!”他说着,叹了一口气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尹青山听了,举起酒杯笑着冲于大水道:“大水,你又在笑话我!还不赶紧罚酒!” 于大水自知失言,忙端起酒杯喝酒。不料这时廿廿却没头没脑地道:“于伯伯,你和碧萧是同一个村子里的吗?” 于大水被问得不知所以,皱着眉道:“怎么?” 只见廿廿认真地说:“你们那里的女孩子到了我这个年纪都已经是好几个娃娃的娘亲了,碧萧也和我说过她们村子里的女孩子到了我这个年纪也都已经是好几个娃娃的娘亲了!你们两个难道不是一个村子的吗?” 廿廿话音刚落,满堂哄堂大笑。直把碧萧羞了个大红脸。廿廿却眨巴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不知道大家在笑什么。尹天旷笑着凑到她耳边道:“你想不想也当好几个娃娃的娘亲呢?” 廿廿转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想了想说:“我捡到过小猫小狗,甚至是小蛇小蛙,今天又捡了两只小鸟,可从来没有捡到过小娃娃。我要做小娃娃的娘亲,要去哪里捡呢?” 她这话说完,本来已经渐渐平息下的笑声,“轰”地一声又爆发起来,而且比刚才笑得还要热闹。就连从来都不苟言笑的兰沛,也将刚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喷了出来。 廿廿被大家笑得莫名其妙,撅着小嘴,望着尹天旷说:“他们在笑廿廿吗?我刚才说的话那么好笑吗?” 于大水笑着打趣道:“廿廿想做娘亲,就赶紧问问你的天哥怎样生小娃娃!” 星远笑得前仰后合,一边拍着桌子一边道:“孩子是生出来的,难道是捡来的吗?哈哈哈……” 廿廿瞪着两只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生出来的?怎么生出来?” 星远此时已然成年,对男女之事虽然没有经历过,却隐约有些明白,听廿廿这样一问,不由红了脸,小声嗫嚅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会生。” “那碧萧,你知道吗?”廿廿又转过头去问坐在星远身边的碧萧。没想到碧萧被廿廿这样一问,整个脸色都变了,一脸恐惧的表情,颤抖着声音道:“不……不知道……”当初碧萧在妓院被人强暴时,年纪尚幼,并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此时廿廿的问话却让她想起早已努力去忘记的那段噩梦般的经历。 尹天旷虽然觉得廿廿天真可爱,却怕她再问出什么让人尴尬地话来,忙温柔地对她道:“廿廿,生孩子的事情,今日就不用再问了。天哥以后慢慢再告诉你。” 他这话一说出来,众人又憋不住觉得好笑。只有苏赫一个人有些茫然,白雪寒则是众人笑得越热闹,她的心中越悲凉。“她四岁的时候,他便开始等她。如今,她终于长大了。” 白雪寒“嫁”给尹天旷七年,并未给其添上一儿半女。她冰雪聪明,怎会不知道自己的日常饮食里被人放了避孕的药。“他是只想要她给他生孩子吗?”她又何尝不知道,尹天旷在和自己缱绻缠绵的时候,又有几次是和真实的自己,几次是把自己当成了廿廿的幻象。 以前,廿廿还小。如今,她终于长大了。 “哦,那好吧!”廿廿点头应道,“那我们跪在这里求尹伯伯是要干嘛?” “成亲呀!求义父做主让我们两个今年就成亲!”尹天旷有些着急地说。毕竟,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十二年。“你不想嫁给天哥吗?” “廿廿想和天哥成亲,廿廿想要一辈子都和天哥在一起。”廿廿盯着尹天旷说这话时,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可她顿了顿,又接着道,“但是廿廿也想我的娘亲,庄主说过,等庄里的梅花再开一十二个春秋,就让廿廿去找娘亲。今年梅花已经开过十二次啦!廿廿想找到娘亲,让娘亲看着廿廿和天哥成亲。” 廿廿此话一出,所有人立刻都沉默了。忽地,原本晴朗的夜空乌云密布起来,一阵狂风夹着浸人的寒意袭来,其中竟然飘洒着几朵莹莹的雪花。 园中的梅树在风中激烈地摇曳,桌布被狂风掀起,似乱舞的蝶。 “下雪啦!下雪啦!”此时节气已近初夏,竟又下起了雪。下人们赶紧收拾碗碟。众人也都回房休息了。尹天旷将廿廿送回念梅馆。廿廿拉着尹天旷的手问:“待廿廿找到娘亲,我们就成亲好不好?”尹天旷怜惜地点点头。 第五十八章 雪夜交谈 - 冬华 - 李玥柔 这天晚上,廿廿躺在床上,听着门外呼呼的风声,却怎么也睡不着。忽地,她似乎隐隐听到肆虐的风声中裹挟了一阵阵乐声,廿廿仔细听听,原来是琵琶的声音。廿廿穿衣下床,披了一件厚厚的披风,轻轻打开门走出去。碧萧在另外一个房间睡得正熟,并没有听到。 廿廿戴好帽子,将身子瑟缩在大大的斗篷里,手中拿着一盏小小的灯笼,顶着寒风顺着那琵琶声向前走,不一会儿,便来到了梅溪亭。只见梅溪亭中,白雪寒白衣白帽,正一个人坐在那里弹琴。瑟瑟的寒风中,那琵琶声越发显得凄凉与萧索。 廿廿远远地站着听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走到近前去。她见白雪寒衣衫单薄,将自己厚厚的斗篷解下来披在她身上,轻声说:“白姐姐,你冷不冷?” 白雪寒住了琴声,却将斗篷递了回去,不冷不热地说道:“谢谢,我不冷。” 廿廿并未勉强,又披上了斗篷,将灯笼放在亭子中央的石桌上,自己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她想了想,终于忍不住对白雪寒道:“白姐姐,你为什么老是不喜欢廿廿呢?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白雪寒被她这一问,倒有些被问住了,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她心中转了几转,本想敷衍几句,但又一想,既然廿廿问得这样直接,那也干脆有话直说好了。于是开口说道:“我并非不喜欢你,你漂亮可爱,很讨人喜欢。可是你知道,在这世上,公子最爱的就是你,因为有你的存在,他便不可能像待你一样待我。”白雪寒说这话时,并未看着廿廿,而是痴痴地盯着亭外飘零的雪花。那一片片洁白晶莹的花朵,在风中打着旋儿,竟也不知道将要落归何处。 廿廿皱着眉头想了想,又道:“白姐姐的意思是,如果我不在天哥身边,天哥就会待别人像待廿廿这样吗?廿廿不懂这些,也不知道如果廿廿不在,天哥会待白姐姐如何。廿廿只知道,如果天哥不在,廿廿待别人也不会像待天哥这样。如果没有天哥,廿廿会那样喜欢星远哥哥吗?自然不会。如果廿廿和白姐姐都不在,天哥会待素弦姐姐会像待咱俩那样吗?” 白雪寒一边听廿廿说着,一边不由回过头来灼灼地盯着她。只见红色灯笼的火焰下,廿廿的脸被映得红艳艳的,更显得娇憨可爱。她没想到这样一个半大的小姑娘口中竟会说出这样的道理,这样自己从未想清楚过的道理。“是呀!如果尹天旷不在,你会爱薛昊宇吗?也许会嫁给他吧,但绝对不会如此痴情。尹天旷不爱你,与眼前这个小姑娘又有什么关系。终究是自己命苦罢了。而自己的命却又比姑姑好了许多,最起码嫁了自己爱的人,陪在他身边这许多年。有些事情,真的是强求不来的。” 白雪寒想着,心中的疙瘩不由释然了大半。但她想了想,又对廿廿道:“将来你也是要嫁给公子的,我也会在他身边。你心里不吃醋吗?” 廿廿双手托着腮笑道:“我吃什么醋。白姐姐,你在天哥身边这许多年,肯定也听到见到了,喜欢他的姑娘好多好多。天哥这么好,像白姐姐这样的好姑娘当然都会喜欢他。喜欢他的人越多,我就越替他欢喜。” 白雪寒听了这话,倒是有些惊异,但转念一想,便想通了:但凡男女吃醋,都是缘于对对方的感情不确定。而尹天旷对廿廿的一心一意,岂是一两个白雪寒能撼动的?廿廿能够如此“豁达”,正是无比坚信着天哥对自己的感情。而这种坚信却又是那样的自然。甚至都不能说是“坚信”,因为她对尹天旷从未怀疑过,仿佛那是天底下早已存在的,最理所当然,亘古不变的真理。 雪越下越大,鹅毛般的雪花打着旋儿,冲进梅溪亭。月亮被乌云遮没了,周围一片漆黑,廿廿手中那一柄灯笼的光,在这无边的黑暗当中显得那样微弱却可贵。耳边是肆虐的呼呼的风声。廿廿将斗篷又紧了紧,对白雪寒道:“白姐姐,天气这么冷,咱们还是回去吧。” 白雪寒点点头,抱着琵琶起身。 “路上黑,我送你吧!”廿廿拿起灯笼说。 白雪寒本想拒绝,迟疑了一下,又点了点头。既然上天做了如此安排,自己又何苦要和眼前这个小姑娘为难呢?更何况,那实际是在为难自己。经过这一次的雪夜谈话,她对廿廿倒释然了不少。 廿廿将白雪寒送到她住的堆雪居,便独自一人提着灯笼回来。待走到念梅馆门口,却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廿廿提起灯笼一照,却是尹天旷。 “天哥,你怎么在这里?”廿廿惊讶地问。 尹天旷笑笑说:“我过来瞧瞧你。” 廿廿笑了:“那你怎么不进去?” 尹天旷道:“我想你已经睡下了,怕吵到你睡觉,所以就在门口陪着你也好。” 廿廿只感到心中一热,拉了尹天旷的手说:“天哥,我们进去说话吧,外面怪冷的。” 尹天旷随着廿廿进了念梅馆。廿廿将灯笼放在桌上,想要点蜡烛。尹天旷拉住她的手道:“别点灯了。都这么晚了,你去睡吧,我在旁边瞧着你。” 廿廿一笑,乖乖地解衣上床睡觉,尹天旷随手将灯笼灭了,搬了一只板凳,坐在床边陪着她。虽然外面夜色凝重,乌云密布,但多少还是有一丝丝天光自念梅馆透明的房顶洒了进来,照在廿廿的脸上。尹天旷就这样愣愣地瞧着她,仿佛怎样都瞧不够。 “天哥,你冷不冷?”廿廿突然睁开眼问。 “你睡吧,我不冷。”尹天旷回答。 “天哥,你抱着廿廿睡吧,我想要天哥抱着廿廿睡。”廿廿的话语中带着一点撒娇的味道。 廿廿小的时候,尹天旷常常哄她睡觉。有时廿廿闹着不让他走,他便陪抱着廿廿睡。但自从廿廿长大后,尹天旷很少陪廿廿睡觉了,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好。”尹天旷答应一声,便躺到了廿廿身边,伸出双臂,将廿廿搂在怀里。他只感觉到廿廿温热的身体如绸缎般滑嫩,如花朵般柔软,一阵阵沁人的体香幽幽地袭来。他身体中热潮汹涌澎湃,却强忍着不敢有一丝越礼的举动。 不一会儿,只听到廿廿的鼻息渐渐均匀,已然睡着了,脸上还挂着甜甜的微笑。尹天旷忍不住轻轻抚摸着廿廿柔软的发丝,在她的额头轻吻。 这一夜,尹天旷异常地清醒,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睡去。睡梦中,尹天旷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说话,他睁开眼睛,仔细听了听,似乎是于大水的声音。 第五十九章 夜明珠 - 冬华 - 李玥柔 这一夜,尹天旷异常地清醒,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睡去。睡梦中,尹天旷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说话,他睁开眼睛,仔细听了听,似乎是于大水的声音。尹天旷忙翻身坐起来,转头看看廿廿,见她还兀自睡得十分香甜。尹天旷将廿廿踢开的被子又给她盖了盖,起身推门出去。 一推门,一股寒气袭来。尹天旷怕吹到廿廿,忙迈过门槛,把门关上。果真见于大水正在门口和碧萧说话。忆梅山庄的梅花,经于大水的侍弄,基本上是一年四季都轮流开花不断的。念梅馆外本种着几株五色梅,早已开花了,此时被凄风冷雪一打,都凋零残败了。于大水正心疼地看着那几株梅花摇头。 “于大叔找我吗?”尹天旷问道。 “好好的花儿,就这样被雪打残了!”于大水叹了一口气说。 “谁能料到这个时节竟会下雪呢?眼看就要入夏了。”碧萧接口道。她顿了顿又道:“我去瞧瞧廿廿,看她起来没有。” 尹天旷点点头,碧萧推门进了念梅馆。 “天旷,昨天晚上出事了。”于大水皱着眉对尹天旷道。 尹天旷笑笑说:“于大叔还有心思在这里感叹梅花,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于大水摇摇头道:“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咱们的人将骆驼帮的一个副帮主打死了。” “什么?”尹天旷皱了皱眉头,“咱们和骆驼帮不是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吗?” 于大水道:“本来咱们和骆驼帮一向相安无事的。可是近两年骆驼帮背后有了昆仑派撑腰,时不时地给咱们挑点小事。双方心里都生了些嫌隙,不过面子上倒还过得去。”于大水说到这里,碧萧又推门出来,端着托盘送了两杯热茶过来。尹天旷接过,一口喝干,将茶杯放回托盘,对碧萧道:“你回去看着廿廿吧,不用管我们了。将门关好,别让冷风进去吹了廿廿,她还睡着呢。”于大水听了,也忙喝了茶,将茶杯还给碧萧让她拿回去,口中笑着对尹天旷道:“从未见你对别人这样仔细呢。” 尹天旷轻描淡写地说:“廿廿又不是别人。” 碧萧听了尹天旷的话,忙端了茶碗进去。这边于大水继续说道:“昨天夜里下雪,骆驼帮本运了一批货到南边。正好路过咱们庄子,雪夜里没法赶路,就说要借宿一宿。庄子里的人也就好吃好喝的待着。哪知今天早上那骆驼帮的说咱们偷了他们东西,庄里人不服,双方就打了起来。结果那副帮主在乱斗中被打死了。骆驼帮的如今要跟咱们讨说法呢,还说要找昆仑派薛掌门做主。” 尹天旷听了,冷哼一声:“这薛青元自从在百花谷一战之后,不便明着和咱们作对,暗地里却总是撺掇着其他帮派找忆梅山庄的麻烦。” 于大水道:“是呀!这骆驼帮本来对咱们服服帖帖的,如今仗了他薛老儿的势,一个个倒觉得自己成了昆仑派的人了,竟然敢老虎口中拔牙了!” 尹天旷笑笑,问于大水道:“咱们当真没拿人家什么东西吗?” 于大水被这么一问,皮肤粗糙的脸上立时现出尴尬的神色来。“就算拿了又如何,咱们好吃好喝的待他们,拿点东西不是应该的吗?” 于大水话音刚落,只见兰沛自雪地里走来,边走边提声道:“拿了一颗夜明珠。” 于大水笑道:“这事儿连兰爷都惊动了。” 兰沛看看于大水道:“你说吧。” 于大水于是搔搔头,继续对尹天旷说道:“这事儿也怪他们太得瑟。从大食那边得了些宝贝,晚上喝酒时便拿出来炫耀。其实哪里有什么好炫耀的,都是一些俗物。其中有一颗夜明珠,其实只是一只猫眼儿石罢了。庄子中的人见了觉得好,正好过两天是星远的生日,便打算拿了送给星远玩玩儿……” 尹天旷忍不住笑出了声:“现在连星远那个毛头小子都有人巴结了?” 于大水也跟着笑道:“还不是因为他是你身边的红人,他们想巴结你,巴结不上呢!” 尹天旷冷笑一声道:“这几年没收拾他们,这骆驼帮倒是忘了自己是老几了。看来他们真是忘了他们的老帮主是怎么死的了。” 兰沛点点头道:“要不我再去给那西日阿洪下点蚀骨散吧。” 尹天旷冷冷说道:“蚀骨散未免轻了点。这帮无赖,单单死一个帮主,看来他们是长不了记性的。”他顿了顿又道,“要灭,就灭他们整个帮派,咱们正好可以接过他们的生意,借此打通与中原的联系。” 尹天旷话音刚落,只见廿廿蹦蹦跳跳地推门出来,笑着问道:“天哥,要灭什么呀?” 尹天旷忙换了一副温柔的神色,对廿廿道:“你醒了?碧萧早上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廿廿看看于大水和兰沛,有点奇怪地问:“于大叔,兰爷,你们怎么都在这里啊?你们在商量要灭掉什么?” 于大水和兰沛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只得微笑着看着廿廿。 “我们在商量帮于大叔灭了这花上的虫子,咬得花都开得不好看了。”尹天旷忙答道。他从不让廿廿参与江湖中事,甚至都不曾让她知晓。因为他不想江湖中的腥风血雨打破廿廿的美好。 “是呀!是呀!”于大水慌忙附和,“这小虫子,虽不大,可是烦人的很!” 廿廿拍着手哈哈一笑,说道:“没想到也有于大叔搞不定的!”廿廿说完,又转头认真地对兰沛道:“兰二叔,我昨天捡了两只小鸟。今天它们好像有一点拉肚子,你那里有什么药能给它们吃的吗?” 兰沛简单地回答:“我回去找找。”于大水在一旁忍不住偷笑。 这时碧萧出来叫廿廿进去吃早饭,廿廿请尹天旷等三人一起吃。于大水忙摆摆手道:“你们去吧,我和兰爷吃过了。”兰沛惊愕地望了于大水一眼,于大水向他使个眼色。兰沛忙说:“嗯,吃过了。” 待廿廿和尹天旷进了念梅馆,于大水和兰沛转身离去。于大水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兰沛奇怪地望着他。只听于大水笑道:“兰爷啊兰爷,浑身毒物,杀人无数的兰爷,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以冷血狠辣著称,用毒和武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杀人从来不眨一眨眼睛。如今却要帮一个小姑娘给她的小鸟治拉肚子,你说好笑不好笑!”于大水说着,竟然笑弯了腰。 兰沛听了,先是皱着眉头,后来终于忍不住,也跟着笑了出来。 第六十章 阿依慕公主 - 冬华 - 李玥柔 廿廿和尹天旷一起进了念梅馆。碧萧早已将早餐摆了上来。廿廿自小便喜欢吃鸡蛋羹,碧萧在蛋羹中放了些干虾仁调味。这虾仁是自沿海运过来的,在天山这种边塞之地,实属贵重。此外,碧萧还熬了些梅花粥、做了几样小点心。 平日里尹天旷陪廿廿吃饭时,廿廿大多叽叽喳喳地说这说那,可今日,廿廿却一直埋头吃饭,闭口不语。尹天旷觉得奇怪,却也不去问,只等着廿廿自己开口。果真,不多久,廿廿憋不住了,抬头冲尹天旷道:“天哥,我们去中原找我娘好不好?” 这话让尹天旷有些意外,他愣了愣,还未想好如何回答。只听廿廿又接着说:“廿廿想和天哥成亲,但是又想让娘亲看着廿廿和天哥成亲。廿廿还一直记得娘亲好漂亮,好温柔,但是她为什么就把廿廿丢在这里,不要廿廿了呢?廿廿好想娘亲……”廿廿说道这里,大大的眼睛中泛着水汪汪的泪。只听她接着说道:“天哥答应过廿廿,等山庄的梅花开过十二个春秋,就让廿廿去找娘亲,现在已然十二年过去啦!廿廿想要去找娘亲。” 尹天旷心中叹了一口气,玄心梅已然走了这许多年,杳无音讯。忆梅山庄不是未曾派人去找寻过,却一直没有头绪。江湖这么大,廿廿又这般小,不会一点武功,却去哪里寻找。尹天旷虽然心中忧虑,脸上却不带出一丝一毫,依然笑着对廿廿说:“天哥陪廿廿一起去找娘亲。只是现下已经快入夏了,如今赶路去中原,路上又都是沙漠荒草,肯定热的不行。等夏天过了天哥再陪廿廿去找心梅姑姑好不好?” 廿廿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微微撅了撅粉嫩的小嘴,似乎有些不太乐意。但她想了想,也只好作罢,伸出牛奶般白嫩的小手到尹天旷面前说:“那廿廿和天哥拉钩,等夏天过了,天哥就陪廿廿到中原找娘亲!” 尹天旷笑着伸出手来和廿廿拉钩。廿廿口中念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还未说完,只见星远气呼呼地跑了进来,口中还叫着:“公子,公子,出事了!” 尹天旷皱皱眉头,马上回头冲星远使了个眼色。星远赶忙闭了嘴。廿廿看看星远,奇怪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事。廿廿吃饭吧!”尹天旷温柔地对廿廿说。说完,转过身将星远拉到门外,低声道:“骆驼帮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吧。” 星远焦急地道:“不是骆驼帮,是一群维族人。” 尹天旷紧皱了眉头。 “公子,是这样。庄子里有很多没吃完的粽子。今天一大早,我就看着他们在庄子门口给大伙发粽子。哪里知道突然来了一群维族人,一哄而上将我们所有的粽子都抢了去,还逼着我们问庄子里的粮库在哪儿,要抢粮食。” 尹天旷立刻换了一副不耐烦的脸色:“几个维族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点小事还用和我说吗?多派几个人将他们轰走就是了。” “不是几个人,是乌泱泱一大帮。庄子里人丁虽不少,但一时却集不齐那许多人。”星远一脸为难。 尹天旷正想开口,只听廿廿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他们肯定是饿了,才会来庄子里抢粮食的。”不知廿廿何时出了门来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星远一脸不耐烦:“那么多人得多少粮食?忆梅山庄又不是和尚庙,专门做善事的。” 廿廿转头对尹天旷道:“天哥,要不咱们出去看看吧。”尹天旷本不想让廿廿掺和这些事,怎奈已被她听到,只得答应一声“好吧”,便带着廿廿和星远向庄外走去。 待到了忆梅山庄门外,尹天旷心中着实有些吃惊。只见一大群身着维族服装的高鼻深目的人拥挤在门口,足足绵延了好远,看上去得有一两千人。本来夜里刚落了大雪,早上温度又低,不少地方都还存着厚厚的积雪,但这一片空地,却已被他们踩得满是泥泞。这些人男女老少都有,每个人脸上都挂着风霜之色,愁眉苦脸。 “我家公子出来了!你们出来一个人和我家公子说话!”星远提高了声音用维族话说。他在这里生活久了,自然学了些少数民族语言。 星远话音刚落,只见人群立时分开了两队,中间让出一条过道来。一个身穿天蓝色镶白边维族连衣裙,头戴天蓝色花帽的维族女子款款走了出来。那女子身材苗条婀娜,待得走近,众人心中更是一赞。只见那姑娘二十岁左右的样子,一头乌黑的小辫子,衬得皮肤似牛奶般白皙,大眼睛,高鼻梁,一张樱桃小口,美得似画中一般。维族女子大多五官立体,但却有失精致。这个女子却处处都长得那样恰到好处。 尹天旷一瞥眼,只见站在自己一侧的星远愣愣的,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那维族女子,仿佛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尹天旷暗觉好笑。 那女子走近,用右手抚左胸微微躬身,向尹天旷等见了个礼,随后轻启朱唇说道:“我叫阿依慕,我的家乡被蒙古人侵占了,我的族人也被蒙古人俘虏。他们要把我们带到他们的地方做奴隶。我们不想被蒙古人奴役,就一起反抗逃了出来。我们身上带的食物都吃光了,又要逃避蒙古人的追赶,又累又饿。”这个女子说的却是汉话。 “那你是?”尹天旷问道。 “她是我们的公主,我们老酋长的女儿!酋长被蒙古人害死了,她就是我们的首领。”旁边一个老者虔诚地说道,声音里充满爱戴。 尹天旷看着眼前这个柔弱的小姑娘,听了他们的遭遇。心中不禁也有些感叹这些维族人的艰难不易。回头对星远说道:“你去跟素弦说,让她找人在粮库里匀出些粮食给他们。” 星远干脆地答应一声,却磨蹭着不走。尹天旷皱着眉问:“你怎么还不去?”星远小心翼翼地说道:“他们虽然有了粮食,可是这一帮老弱妇孺,又不会功夫,难免又会被蒙古人追上,咱们帮了人家,却前功尽弃了。” 尹天旷哼了一声,狠狠地瞪了星远一眼,冷冷地说:“你刚刚不是还要轰人家走吗?怎么见了人家漂亮的公主,就改了心思呢?” 星远被尹天旷说中的心事,一张脸红得像猴屁股一样,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口中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双眼却偷偷瞄向那维族公主。那阿依慕也听到了尹天旷的话,微微红了脸,低下了头。 但是不久,她又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十分认真地对尹天旷说道:“公子,我和族人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只要您能救我的族人,阿依慕愿意给您为奴!” 尹天旷听了,右手用折扇轻轻托着那蒙古公主的下颌,脸上挂着一丝放荡不羁的笑容,用戏谑的口吻说道:“这样标致的小美人,还真是让人心动呢!”那阿依慕如何这样被男子轻薄过,一张脸羞得绯红,一双大眼睛却闪闪发亮。 第六十一章 巧退蒙古人 - 冬华 - 李玥柔 阿依慕如何这样被男子轻薄过,一张脸羞得绯红,一双大眼睛却闪闪发亮。 只见尹天旷将折扇收回来,又换了一副稍稍正经的口吻说道:“只是你有你的族人,我也有我的庄丁。蒙古人人多势众,我们惹不起,也不想惹。美人当然人人想要,但若是用一个庄子来换,还真是有点心疼呢!” 还未等阿依慕回话,星远在一旁却有点急了,嘴中嘟囔道:“不敢惹蒙古人,上次救那个皇太孙的时候,不是已经惹过了吗?也没见他们怎么样。” 尹天旷瞪他一眼,呵斥道:“你懂什么?上次咱们是在帮他们。杀了大明的皇太孙对蒙古人有什么好处?好处都是汉王的。现在大明的皇帝追着蒙古人满草原跑,他们蒙古人若真和大明结下了更深的积怨,吃不到什么好果子。” 这一番话说的星远哑口无言,只能满眼怜爱地看着阿依慕。廿廿出门之后看到那些饥寒交迫的维族人,就帮着素弦一起给他们发粽子,又和素弦一起倒腾了些厚衣服出来,给老人和孩子披在身上。她忙了一阵,回到尹天旷身边,看到阿依慕,冲她笑了笑由衷说道:“这位小姐姐好漂亮!天哥见了美人向来是怜惜的,想是不会忍心见你挨饿的!”她说着,又笑嘻嘻地看了看尹天旷,眼中闪过一丝顽皮的光。 尹天旷笑着刮了刮廿廿娇俏的小鼻子,说道:“我自是不忍心饿坏了美人,已经吩咐素弦给他们送些粮食。” 星远一见,不肯放过这个好机会,在一旁煽风点火道:“光发粮食有什么用,他们屁股后面有一帮凶神恶煞的蒙古人追着,没走多远就又被蒙古人抓回去啦!还不是要给蒙古人做牛做马,折磨致死。” 星远话音刚落,却正巧一个庄丁急匆匆地来报说:“一大队凶神恶煞的蒙古人正朝这边过来,像在追赶什么人。”星远赶忙添油加醋道:“你看怎么样,追来了吧!”尹天旷狠狠瞪他一眼,星远只当没看见。 “原来是蒙古人要难为他们,”廿廿说着,抬头对尹天旷道:“咱们是不是得帮帮这个漂亮的姐姐?碧箫说蒙古人是会吃人的。”星远急忙添柴道:“是呀!是呀!听说蒙古人最喜欢吃小孩儿!用火烤来吃!” 廿廿听了,转头望了望不远处一个尚在妈妈襁褓中的孩子,浑身不由激灵了一下,她忙拽着尹天旷的衣袖,柔声道:“天哥,咱们得帮帮他们吧!” 尹天旷一边柔声哄着廿廿,一边回头恶狠狠地看看星远,他对星远说:“你过来!” 星远听了,反而吓得后退了两步。尹天旷不耐烦地说:“跑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星远摸着脑袋,笑嘻嘻地又向尹天旷靠了两步。 只听尹天旷说道:“在咱们庄子里闹事的那帮骆驼帮的人走没走?” 星远一脸惊愕,不明白尹天旷为何突然问起了骆驼帮的事情。他有点结巴地回答:“没……没走,他们在等咱们给个说法。而且派人回去找昆仑派和他们的帮主了,似乎是不想善罢甘休……”星远顿了顿,又试探着问:“要不要我把骆驼帮那回去报信的人抓回来?然后把在庄子里闹事的这帮人都……”他说到这里,看了看廿廿。星远知道尹天旷从来都刻意回避让廿廿知道山庄里那些打打杀杀的事务,于是又改了口道:“让他们都安静下来?” 廿廿却似乎并不在意他们说的骆驼帮的事情,只只看着那维族的小孩子心焦。 尹天旷道:“你派一个素与骆驼帮有些交情的庄人,骑了快马去追那骆驼帮报信的人,让他传话说,咱们这边可能要杀了那些人灭口,私吞他们的珠宝,让他们赶紧多多派人来。那匹快马也送给他,让他一定要快。”星远越听越糊涂,心想,既然要杀他们灭口,干嘛还要赶着给人家送信? 那维族公主阿依慕不知道前因后果,更加听得一头雾水。只听尹天旷又对星远道:“你再派一个机灵些的庄丁,去找到那些蒙古人,对他们说这边有一队商人,从大食那边拉了无数的金银珠宝过来,然后把他们引到骆驼帮的商队那里……”星远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叫道:“公子,您这是要借骆驼帮的手,对付那些蒙古人!” 尹天旷点了点头:“那些骆驼帮帮众人手不少,身上又有些功夫,可以撑上一阵的。不久待他们的帮手来了,谁输谁赢就更不一定了。”他顿了顿,又低声对星远道:“咱们杀了他们一个副帮主,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蒙古人要动那些珠宝,才是动了他们的心肝。而蒙古人贪婪,知道他们有珠宝,自然没有放过的道理。” 星远嘻嘻笑着:“公子,我跟了您这么多年,怎么还没学到您一半聪明呢?” 尹天旷笑着拍了拍星远的脑袋:“臭小子,今天你利用廿廿跟我面前耍小聪明,我都记在心里了!你打算我怎么罚你?” 星远冲尹天旷做个鬼脸。尹天旷笑道:“若真能拖得住蒙古人,这美妞说了要抵给咱们做女奴,那我就赏了你吧!”尹天旷说着,用折扇指了指阿依慕。那阿依慕离得有些远,并未听清两人说什么。 星远瞬间满脸通红,脸上却难抑欣喜的笑容。“公子嘲笑我,我下去安排人啦!”星远低着头,说完便转身要走。 尹天旷在后面笑着喊道:“你再去给这些维族人找些锄头棍子之类的,发给他们的男人。”星远也不回头,答应一声,便跑了。 廿廿此时刚刚哄了那孩子睡着,怀中抱着那维族的小婴儿,走回来对尹天旷说:“天哥,你看他多可爱!” 尹天旷看了看廿廿怀中的孩子,又看看廿廿,恍惚觉得时间似乎已经到了几年后,廿廿怀中正抱着他们的孩子轻声哄着。 只见廿廿伸出玉葱般的手指,慢慢地,在那婴儿柔嫩的小唇上轻轻碰了一下,马上又缩了回来。那孩子嚅嚅嘴,却仿佛睡得更香甜了。廿廿一脸温柔的笑容。 “咱们也生一个孩子好不好?”尹天旷搂着廿廿的肩膀问。尹天旷只感到一阵馨香,原来是廿廿头上擦的梅花精油的味道。“好啊!廿廿想要好多好多的孩子,这样就有人陪我玩了!”廿廿说着,目光依旧粘在怀中的孩子脸上。 尹天旷笑笑,摸着她的头,怜爱地说:“永远长不大。” 正说着,星远领着人带了粮食和武器回来了,组织下面人给这些维族人分发。他过来像尹天旷报告说:“公子,已经都按照您的吩咐去做了,那些蒙古人听说有珠宝,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哪里还顾得上追这些穷苦的维族人。他们骆驼帮的后援估计不久也能赶到。到时候就有一场好戏看啦!” 尹天旷点点头,“骆驼帮的人虽然可以拖住蒙古人一时,但毕竟不是长远之计。你还是组织他们赶紧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的家乡去。”星远答应一声,去了。 不久,那些维族人拿了粮食和兵器,开始陆陆续续地离去。星远依依不舍地看着阿依慕说:“你就要走了吗?” 阿依慕先是望了望尹天旷,这才回头对星远道:“多谢少侠相助,您和公子的恩情阿依慕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我们立下的誓言真主阿拉都能听得到的,绝不会食言。待我的族人安定下来,阿依慕就回来,愿意在这里终身为奴。”阿依慕说完,也不顾星远依恋的眼神,转身走了。 星远一直愣愣地望着她的背影,恨不得追了过去。 另一边,蒙古人和骆驼帮打得两败俱伤,尹天旷倒是不费一兵一卒便大大削弱了骆驼帮的势力。自此之后,骆驼帮安分了不少。 第六十二章 陶成道 - 冬华 - 李玥柔 廿廿一直惦记着寻找娘亲之事,每日无事便守在官道旁一个供行人歇脚的小茶馆里,向自东南来的行人问询是否识得一个叫玄心梅的女子。说是茶馆,其实只是一个四面透风的小凉棚而已。到得冬天,那茶馆老板就会租得一顶大毡帐来供行人躲避风雨。廿廿本想请尹青山画一幅母亲的画像,无奈尹青山平日里虽对她疼爱有加,却怎么也不肯画玄心梅的模样,似乎生怕亵渎了她的容貌。廿廿无奈,只得像别人描述说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女子。但具体如何漂亮,她离开母亲久了,且是自小离开,母亲的容貌在她的心中却也有些模糊了。 打听了几日,一直无果。廿廿也不灰心,依旧日日来茶馆打听,倒也不只为了打听母亲的消息。她也喜欢听那些来往客商谈论各地风俗,奇闻异事。那些客商见她一个天真美丽的小姑娘,都喜欢和他聊两句。尹天旷自然早就暗中派人保护,那茶馆老板也得了忆梅山庄的嘱托,帮着看护廿廿。 这一日,廿廿正坐在茶馆里津津有味地听一位大胡子客商讲“故事”。这个大胡子客商来自江浙一带。虽是江南人,长相却有着北方人的粗犷,浓眉大眼,蜡黄的皮肤,身穿一身轻薄的油绿色怀素纱长袍,却已热得一直用手绢擦汗。他一边大口吃着鲜红的西瓜,一边对廿廿道:“我们那边有个官老爷,叫作陶成道。他为啥叫这个名字呢?因为他一直想成道成仙,老是沉迷于金石之术。” 廿廿听到这里,问道:“什么是金石之术呢?” “就是炼丹。”那客商答道。 “那什么是炼丹呢?”廿廿用双手托着下颌又问。 那客商被问的有些不耐烦,但面对着廿廿这样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不好意思表现出来,于是说道:“等我先给你讲故事,讲完再告诉你炼丹的事哈。”那客商心想,小姑娘听完故事,估计早就把炼丹的事忘喽!只听那客商接着讲道:“这个陶成道炼丹没炼成,却发现了火药,开始研究火器。”他这次没等廿廿提问,就自己解释道:“火器是一种威力很强的武器,离得老远,呼地一声就能把人杀死。” 廿廿转了转眼珠,心想:“可能就是像是天哥的梅花镖吧。” 那客商见廿廿没再问,赶紧接着说道:“这个陶成道研制了火器,献给了咱们大明的皇帝,皇帝用来打蒙古人,很是好用,于是就封了他一个万户侯。” 廿廿问道:“什么是万户侯?” 客商道:“万户侯就是一个官职,可以管好多好多人。” 廿廿点点头道:“皇上也曾让天哥去做万户侯,但天哥没去。” 那客商笑了,心想,皇上怎么可能让这小丫头的什么天哥去做官。 “后来呢?”廿廿问。 那客商接着说道:“这陶成道被封了万户侯后,衣食无忧,每天闲来无事,竟然动起了一个心思——他要像鸟儿一样飞到天上去!” 廿廿道:“天哥的轻功也能飞上去,但是只能飞到树上或房顶,不能像鸟儿一样飞到天上去。” 那客商笑着对廿廿道:“你老是说天哥天哥的,这个天哥是不是你的小情人啊?” 廿廿脸上立刻绽出了光彩:“伯伯,你怎么知道?我找到我娘后就要和天哥成亲,天哥说我们要生好多好多的小娃娃!” 那客商吃进口中的一块西瓜差点喷了出来。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姑娘天真到没有一点少女的娇羞。“好好好,生好多好多小娃娃!”那大胡子客商笑着说,鲜红色的西瓜的汁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沾到了胡须上,他忙拿手绢擦了擦。 “后来呢?他飞上去了吗?”廿廿问。 “谁?”客商问。 “那个想像鸟儿一样飞到天上的人啊!”廿廿睁大了乌黑的眼睛说。 “哦,哦,”客商这才想起来故事还未讲完,思路已经被廿廿打断了。于是是接着说道:“他想像鸟儿一样飞上天去,于是就想了个办法。” “什么办法?”廿廿一脸好奇。 “有一天,他让人把自己绑在一把椅子上,椅子腿上捆了七七四十九只火箭炮,就是我们过年时放的大炮竹,威力最大的那种,然后他自己双手各拿着一只大风筝,命下人点燃火箭炮。瞬时间,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飞车周围浓烟滚滚,烈焰翻腾。顷刻间,飞车已经离开地面,徐徐升向半空。”那客商讲得眉飞色舞,双目熠熠发光,仿佛眼前真的看到了陶成道飞天似的。 “正当地面的人群发出欢呼的时候,第二排火箭自行点燃了。突然,只听横空一声爆响……” “怎么了?”廿廿皱着眉头,满脸紧张,两只白嫩的玉手紧紧攒着拳头。 那客商看到廿廿紧张的样子,刚刚张开的嘴又闭上了,随后改口说道:“只见陶成道真的像鸟儿一样飞到天上去了,他坐着火箭越飞越远,不一会儿在天空化成了一个小点,不久就不见了。” “吁”,廿廿松了一口气,一脸神往。那客商见廿廿一副艳羡的样子,赶紧说:“但是这个火箭炮不是所有人都会做的,那是陶成道特制的。其他人自己做的话,就要被炸死了。但是陶成道已经飞走了,也没有人再会做了。” 廿廿嘟着小嘴,有些不甘心:“自己做就会被炸死吗?” 那客商赶紧点头:“不然除了陶成道,你还听说过第二个人曾经飞天吗?倒是听到说不少人被炮仗炸死的吧?他们都是学了陶成道,最后却被炸死了。” 廿廿想了想,有些失落地点点头,本来兴奋的眼神又黯淡了下来。她随后又问:“那个陶成道后来没再飞回来吗?” 客商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可能是玉皇大帝在天上又给他封了个什么官做吧,再没回来啦!” “那天上好玩吗?”廿廿又问。 “谁都没去过,怎么知道呢?”那客商望向一碧如洗的蓝天说道。 两人正聊着,又进来一个客人。那客人大约四十多岁年纪,一脸清瘦,眉头紧锁。奇怪的是他的打扮,这样酷热的天气里,竟然还裹了一身黑色的棉布衣服,头上戴着一顶邹纱帽。那客人进来,先只是自顾自地喝茶,后来一转头见了廿廿,脸上现出惊异之色,又时时转过头去看她。 廿廿本来丽容无俦,常常有男子忍不住看他,廿廿倒也不介意,只是笑笑而已。如今这个过路的中年男子时时望向自己,她也未当成一回事,照样和大胡子客商说说笑笑。过了不久,廿廿想起什么来,突然住了与那大胡子客商聊天,几步走到黑衣男子面前。那男子倒是有些惊讶,抬头看着廿廿。 “伯伯,你见过我娘吗?”廿廿开门见山。 “你娘是不是叫作心梅?汉王的侧妃?”那男子声音低沉,在廿廿听来却字字如响雷一般。 第六十三章 路遇蒙古兵 - 冬华 - 李玥柔 “你娘是不是叫作心梅?汉王的侧妃?”那男子声音低沉,在廿廿听来却字字如响雷一般。廿廿直感到心脏都要从胸口跳出来了,她一下子握住那男人的手,来回摇晃着嫩藕一般雪白的手臂,大声说道:“伯伯,你快告诉我,我娘在哪儿?我娘在哪儿?” 那男子嚅了嚅嘴,神色间有些焦虑,沉吟了一下才又说道:“我告诉你可以,但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廿廿急切地问。 “我知道你在这里有忆梅山庄庇护,我得罪了人,有人想要我的命,你得答应让忆梅山庄护我周全。”那人缓缓地说。 “好!好!好!”廿廿连声答应了三个“好”,兴奋得眼中都快要流出泪来,“伯伯你快告诉我我娘亲在哪里,我这就带你回庄子里!” 那人看着廿廿,点了点头,开口道:“侧妃在汉王……”他刚刚说出这五个字,廿廿只听见耳边“嗖”地一声,紧接着眼前银光一闪,一阵血光喷溅。 廿廿惊异地睁大了眼睛,都没来得及叫喊出来。待她回过神来,再去看那黑衣人时,只见他已然倒地,脖颈处插着一枚银标,伤口处汩汩地淌着鲜血。他的双眼还兀自睁得大大的,仿佛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事情。廿廿心中有些害怕,向周围望望,却并未看到有杀手的身影。 “廿廿姑娘,你没事吧?”“没受伤吧,廿廿姑娘?”“怎么回事?伤到了没?”忽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七八个人,将廿廿团团围住了,原来他们都是忆梅山庄的人,被尹天旷派来保护廿廿的。他们见出了意外,赶忙从藏身的地方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只是这周遭本来人就不多,突然冒出这么多人,倒是把廿廿吓了一跳。也难为这些人每日里还要在这么空旷的地方找隐蔽处藏身。 “我没事。”廿廿知晓了他们的来历,一边说着,一边赶紧跑到那黑衣人身边,探了探他的脉息,已然是没有呼吸了。廿廿有些失落又有些心疼地望着倒在自己眼前的黑衣男人。 那茶馆老板、大胡子客商,以及其他来喝茶歇脚的客人见到这一变故,也都惊得呆了,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来历,他知道我娘亲的消息。”廿廿指了指黑衣人的尸体说道,“我回去告诉天哥。” “小的们陪姑娘一起回去吧,万一路上再遇到歹人……”忆梅山庄众人纷纷说道。 “好!”廿廿说,“这里离山庄不远,我们骑马回去,一会儿就到了。”说着,又冲另外几个人道:“你们几个留在这里,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或者可疑的人。” 廿廿不愿耽搁,与尹天旷派来保护自己的其中几个人一起骑马向忆梅山庄奔去。廿廿心急,骑的又是尹天旷的白马,那马好快,不一会儿就没了影,其他人被远远落在了后面。 廿廿正骑着快马往忆梅山庄方向奔去,忽地看到前面一块空地上聚着好多人。待得走近,只见是一队蒙古士兵,中间拥着一大群维族人。那些维族人衣衫褴褛,面色沧桑,显然吃过不少苦。 那队蒙古人将维族人团团围在中间,似乎是防止他们逃跑。几个士兵在维族人中间像买菜一样挑挑拣拣,看到老弱病残的就拽了出去。一边挑拣着,一边嘴里乌鲁乌鲁地说着蒙古话,看那轻薄的神色,应该是在骂人。待得拽出去百十来个维族人,忽地又涌上来一帮蒙古士兵,举起手中的大刀,就朝着那些老弱病残的维族人砍了过去。只见骨碌碌,一颗颗头颅沾着鲜血,延着地势滚了开去。 廿廿在不远处见了,瞪大了眼睛,一颗心就要跳出了嗓子眼。他这十多年被尹天旷精心庇护着,生怕一点血腥残忍的事情吓到了她,何曾见过这等惨烈的场面。廿廿骑在马上,不知道是该向前走,还是该退回去。 忽地,只见一个蒙古人拿起长矛,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孩儿挑起。那帮蒙古人挑着小孩儿的衣服,拿长矛将那小小的身子悠成了一个圈。那孩子在长矛尖上哇哇大哭,那些蒙古人却哈哈大笑着取乐。长矛锋锐的尖头在烈日下闪烁,在廿廿看来,那光却无比寒冷。那长矛尖距孩子白嫩的皮肉还不到一寸,一个不慎肯定会刺入孩子的身体。孩子的母亲抱着蒙古士兵的腿哇哇大哭,求他们将孩子放下来,却没有人理会。 廿廿认出这些正是前些天到忆梅山庄避难的维族人,看来他们没有逃过蒙古人的追捕,又被抓了回去。而那个孩子,也正是那天曾经在她怀中甜甜睡去的小婴儿。 廿廿的心似乎被谁狠狠攥着,她受不了眼前的情景,一拍马屁股冲了过去。 “你们放下那个孩子!”廿廿鼓起勇气,冲着那些蒙古人大声叫着。那耍弄孩子的蒙古人万没想到有人敢多管闲事,转过头有些惊讶地看着廿廿。他似乎是被廿廿的美貌和气势震慑住了,当真住了手,那孩子顺着长矛的杆子落下。他的母亲赶忙将孩子抱在了自己怀里。但那孩子还是被长矛伤了皮肉,依旧哇哇地哭着。他的母亲不住心疼地流泪。 廿廿从怀中掏出手绢,帮那孩子擦拭伤口。 “哪里来的小丫头?”一个蒙古人粗着嗓子喊,似乎是他们的头目。只见他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一副气势凛人的样子。廿廿知道自己闯了祸,心中无限后悔,但此时也已经别无他法,于是站起身,小心翼翼地道:“我.......我就是路过,路过而已。”说着,看了看那些维族人又道,“这些人老弱病残的,你们抓回去也干不了什么活儿,留着还浪费粮食,要不......要不.......还是将他们放了吧。” 那蒙古头目沉着脸,恶狠狠地道:“把这些老弱病残全杀了,不就不用浪费粮食了!” 廿廿强忍着心中的惊惧,佯作镇定道:“我听说蒙古人都是这草原上的大英雄,都是要与强者对敌的,杀害老人和孩子这样的事.......你们应该是不屑于......” “他们是我们的俘虏,我们要杀便杀!他们竟然敢逃走,当然非杀不可!哪里来的爱管闲事的小姑娘,再不走,连你一起杀!”还未待廿廿说完,那头目已然十分不耐烦,神色恶狠狠地说道。 廿廿心中一惊,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却被什么挡住了。她回头一看,却是那怀抱婴儿的女人,正抬起头正用满怀期望与渴求的眼神看着她。那眼神中仿佛将廿廿当了救世主一般。廿廿顿时不知哪里来了勇气,她护在那女人和孩子前面,正色说道:“他们有自己的家园,有自己的土地,自己的父母兄弟。你们试想,如果你们的亲人被俘虏了,被人折磨或者杀害,你们会如何?” 那些蒙古人常年与明朝打仗,不少人的亲人朋友,或者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曾被明军俘虏,他们听到廿廿这些话,不禁有些动容。 那头目见手下士兵面现悲悯之色,不禁怒了,一边口中叫着“哪里来的蛊惑人心的小丫头!”一边抽出腰间佩刀,径直向廿廿砍去。那些维族人曾经受到忆梅山庄的恩惠,有识得廿廿的,有心相救,却自身尚且难保。那些蒙古士兵见廿廿貌美良善,心中也不由对她生出好感,不忍见他命丧刀下,可谁又敢站出来呢? 第六十四章 蒙古王子 - 冬华 - 李玥柔 眼见那银光闪闪的大刀距廿廿的额头只有一寸,忽地只听廿廿口中“吁”的一声哨响,那蒙古头目座下之马忽地两只前蹄抬起,仰天“站”了起来。那蒙古头目没有防备,这一下竟被摔下马去。原来廿廿自小与各种各样的动物“对话”惯了,驯马更是有一套,那蒙古头目的坐骑听了廿廿的“指令”,竟将主人甩了下去。 那蒙古头目在地上打了个滚,一脸狼狈地站了起来,这次他更加恼羞成怒,也顾不上上马,挥着银光闪闪的大刀就向廿廿砍去。 廿廿座下的白马身经百战,不待廿廿指挥,便侧了头,带着廿廿一同闪了过去。那白马甚有灵性,感觉到有危险,转头驮着廿廿便跑,却不想正撞上另一个骑马之人,若不是廿廿及时拉紧缰绳,那两匹马便要撞个满怀。 廿廿定睛看去,来人却也是一个蒙古汉子,骑着一匹高头骏马,衣饰甚是华丽。那人身材魁梧,古铜色的皮肤,双目细长,高耸的鼻梁,薄嘴唇。在蒙古人当中,当算得上一个美男子。他右手拿着一条软鞭,软鞭的鞭柄上镶着各色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光。他的软鞭似是用金丝银丝缠成,阳光下,那耀眼的光泽如潺潺的溪水般流淌。 那蒙古头目正满脸怒色提了大刀来追,待得看清来者,忙慌了神,换了一副恭敬的神色,单膝下跪道:“参见王子!” 其他蒙古士兵见了,也都齐齐下跪,口中一同说道:“参见王子!” 那蒙古王子却不理这些人,冷冷地对那蒙古头目道:“放她走。” 那蒙古头目看了看廿廿,忙答应了一声,转过头有些怨怼地对廿廿说:“你走吧!” 廿廿却“赖”着不走,笑嘻嘻地对那头目说道:“你们大人有大量,不如连这些人也一起放了吧!”她说着,指指身后的那些维族人。那蒙古头目不敢回答,望向蒙古王子。蒙古王子却不看他,冲着廿廿说道:“放人不行,我答应你不再杀他们。” “你说话算数?”廿廿扬着头问。 那蒙古王子不由笑了,有些轻薄地对廿廿道:“要不你留下来看着我?” 廿廿骑上马,说道:“那还是算了。我还想多活几天。” 蒙古王子仰起头,哈哈大笑了两声,随后对廿廿道:“或者你回来赎他们也行。” 廿廿瞪大眼睛:“当真?你要多少钱,我回去找天哥盘算盘算。” 那蒙古王子一脸邪魅的笑:“我孛罗不要钱,那你来赎就可以。” 廿廿听了这话,先是有些吃惊,随后冲蒙古王子伸伸舌头,做个鬼脸道:“我不和你开玩笑,我先回去啦!你答应过不杀他们哦!”她说着,一拍马屁股走了,不放心又回头喊了一句:“你们蒙古人一向说话算话哦!” 蒙古王子看着她的背影拈须微笑。 廿廿骑马赶回忆梅山庄,到了门口,将马交给庄丁,飞似的向里奔去。一边跑着,一边口中叫着“天哥!天哥!” 她穿过踏梅廊,径直奔向尹天旷的书房——寻梅斋,里面却空无一人,尹天旷写了一半的字尚且摆在那里,那只象牙杆的兔毫毛笔兀自在山形玛瑙笔搁上滴着墨汁。 “天哥呢?”廿廿自言自语,转头看到一个端茶倒水的小丫头,忙拽着她问。那小姑娘回答说:“那天来抢粽子的维族人又来了!公子在迎梅厅见客呢!姑娘才回来,要不要喝杯茶?” 廿廿听说尹天旷在迎梅厅,哪里顾得上喝茶,忙不迭地跑了过去。还未进迎梅厅,便听到一阵女人的啜泣声。走进去一看,只见那维族公主阿依慕正坐在那里轻轻地抽泣,星远在旁边坐立不安,尹天旷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瞧着两个人。 尹天旷见廿廿进门,忙站了起来,笑着说:“你今天怎么这样早就回来了?” “天哥!那些维族人又被蒙古人抓起来了!”廿廿一边看了看维族公主一边说。 阿依慕听到这话,忍不住哭得更厉害了,口中有些不清不楚地说道:“都怪我,没有保护好我的族人,都怪我……” 星远忙心疼地道:“这关你什么事,蒙古人那样凶悍,你只是一个小姑娘而已。” 廿廿在一旁也说道:“就是,那些蒙古人那样凶悍,要不是白马机灵,连我都险些.......”她刚说到这里,尹天旷忙拉过廿廿上上下下地打量,急切又关切地问:“你也遇到蒙古人了?那些蒙古人把你怎样了?他们欺负你了吗?受伤没?伤哪儿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廿廿身上仔细查看,当真是一个头发丝都不放过。 廿廿赶忙摆摆手,安抚尹天旷道:“没有没有,我这么机灵,他们哪能伤得了我,天哥不用担心啦!”她说着,怕尹天旷担心,忙转移话题道,“咱们还是想法子去救救阿依慕公主的族人吧。” 尹天旷听了这话,却皱起了眉头,沉吟不语,似是在思考对策。这时,一个家丁匆匆忙忙跑了进来,慌慌张张地报道:“公……公子,昆仑派的人带着一大群蒙古人把庄子包围了!” 尹天旷、廿廿、星远、阿依慕忙带着星远、苏赫和几个庄丁出门瞧看。只见一大群蒙古人在外面将忆梅山庄围得水泄不通,领头的正是那蒙古王子。蒙古王子旁边是一个骑着马的年轻人,尹天旷认得那正是昆仑派少掌门薛昊宇。 忆梅山庄本来建在谷地,四面环山。此时被大队人马围在中央,简直是瓮中之鳖。忆梅山庄周遭本来种了成片的花草、树木,此时却被这些蒙古人的马蹄践踏得一塌糊涂。 尹天旷却似乎一点都不着急,不慌不忙地说道:“薛少掌门,别来无恙啊!这许多年未见,身子可大好了?” 薛昊宇本来就一直对曾经败在尹天旷手下耿耿于怀,如今尹天旷故意问起,他更是恨得牙根痒痒。此时离百花谷比武已然七年有余。七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却也不是很不长。在薛昊宇这个年纪,本应该是一段无忧的少年时光。但此时的他却与七年前判若两人。他本来皮肤白皙,双颊有些婴儿肥,此时却清瘦得越发像他的父亲。脸色也是青白的,失去了往日健康红润的光泽。他此时尚不到三十,眼角已现出皱纹,下眼睑是青黑色的,隐隐透着病态。本来清纯明亮的双眸,也似乎混浊了,眼神中透着仇恨与复杂。 薛昊宇听到尹天旷问话,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道:“多谢关心!” 尹天旷依旧笑着道:“薛少掌门太客气了!请这位朋友一起进来坐坐?”尹天旷说着,看了看那蒙古王子。 那蒙古王子自打见到尹天旷等人,眼光便一直在廿廿身上打转,不时地又看看尹天旷。“我认得你们!”他突然说,用手中镶满了宝石的鞭子指了指尹天旷。 尹天旷笑笑:“恕在下眼拙。” 苏赫自从见了那蒙古王子后,便一直盯着他看。此时粗声粗气地叫道:“他就是那个打人的坏人!” 第六十五章 围攻山庄(一) - 冬华 - 李玥柔 苏赫自从见了那蒙古王子后,便一直盯着他看。此时粗声粗气地叫道:“他就是那个打人的坏人!” 尹天旷又朝着那蒙古王子看了看,恍然想起七年前,在大漠里,一个手持软鞭的霸道蒙古少年想要带走廿廿,被他用梅花镖削断了软鞭。 “你的鞭子修好了?”尹天旷笑望着蒙古王子。那蒙古王子蓦地红了脸,随即又恢复了正常,抬起手来用鞭子在地上狠狠地抽了一下,大声道:“要不要来试试!?” 尹天旷有些轻薄地笑着说:“哎呦,在下可不敢,万一再弄坏了您的鞭子,那许多宝石我可赔不起。”他一边说着,一边在胸前轻摇折扇。 廿廿也想起前事,指着那蒙古王子叫道:“噢!你是那个霸道的蒙古小孩儿!苏赫就是被你打伤的。” 蒙古王子扬着头道:“我才不管什么苏赫!”他顿了顿又道,“我说过要带你去草原玩,如今依然如此。” 廿廿笑着回答:“我说过要和天哥一起去,如今也依然如此。”他说着,和尹天旷对望一眼,相视而笑。 那蒙古王子恶狠狠地盯着尹天旷,眼中似欲冒出火来,随后对廿廿说道:“刚刚我就不应该放你回来。” 廿廿依旧笑着:“你不放我回来,天哥也会找到我的。不论我去了哪里,天哥都会找到我的。” 尹天旷听了,心中一阵悸动,紧紧握了握廿廿的手。 “尹天旷,我们今天到这里来不是来跟你斗嘴的!”薛昊宇神色傲慢地说。 “我自然知道,”尹天旷冷笑一声,“这样兴师动众的,自然不是来喝茶聊天的。”他顿了顿,又道:“还是开门见山吧。” “好!”薛昊宇高声说道:“那我就开门见山,单刀直入了!在下今日和蒙古孛罗王子冒昧来此主要为了两件事,第一还是为了昆仑与忆梅山庄并派的事宜,第二就是请忆梅山庄放了阿依慕公主,如今阿依慕的部族早已归顺了孛罗王子,忆梅山庄这样扣着人不放似乎不太合适吧。” “哈哈,”尹天旷仰天笑了两声,随后说道,“那维族公主和忆梅山庄没有半点关系,是她自己跑来的,如何谈得上我们‘扣着人不放’?孛罗王子想要人,只要她自己肯走,我们绝不拦着。至于并派的事,都嚷嚷了这许多年了,薛少掌门您不嫌烦吗?还要再来一次比武吗?” “呵呵,比武就用不着了。”薛昊宇冷笑一声。他说着,轻轻击了两下手掌,只见昆仑派的手下将一个五花大绑的人推了上来。众人定睛一看,却是雪山派掌门——白如冰。 尹天旷有些吃惊地皱着眉头。只听薛昊宇继续说道:“白掌门也算是尹少庄主的丈母娘吧,如今雪山派都已归入了昆仑门下,尹少庄主也不忍看着自己的丈母娘因为忆梅山庄的事殒命在你忆梅山庄的大门口吧!” 薛昊宇话音甫落,只见白如冰“呸”的一声,一口粘痰向薛昊宇脸上飞去,幸好薛昊宇躲得及时,才未当众受辱。那白如冰虽然额头上生满皱纹,眉毛以下的脸庞本来却很是清秀。如今整张脸较之前却苍老了很多,眼角也爬满了皱纹,一头干涩的长发乱糟糟地披散着,整个人愈发憔悴。 “姓薛的都是阴险小人!”只听白如冰恶狠狠地张口说道,“把我骗到你们昆仑,父子两个使奸计将我迷倒,有本事叫薛青元来跟我当面打一架!……”薛昊宇一听,面现尴尬之色,忙叫手下将白如冰的嘴用麻团塞上。 尹天旷冷笑一声说道:“昆仑派当真是好手段!” 薛昊宇却不以为然,大声说道:“你们忆梅山庄惯用一些阴险的毒药背后伤人,又有什么光明正大吗?” 尹天旷回道:“我们忆梅山庄可从未自诩过什么名门正派,更不会对外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还未待薛昊宇接话,只听那蒙古的孛罗王子哈哈一笑说道:“看来你们一个是真小人,一个是伪君子了!” 薛昊宇有些不满地看他一眼,却不便多说什么,依旧对着尹天旷道:“我说过,我来这里不是要和你们斗嘴的,现在你岳母在我手里,如果你们忆梅山庄不同意并入昆仑派,雪山派从此就绝了。” 薛昊宇话音刚落,只见尹天旷仰起头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中透着轻蔑与嘲弄,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十分可笑的事情。薛昊宇有些惊讶地望着他。孛罗王子则皱着眉头,看看尹天旷,又看看薛昊宇。 “你当一个白如冰就能钳制住我尹天旷吗?”尹天旷笑罢,开口说道,“她白如冰和我忆梅山庄又有什么关系?别说是一个白如冰,就算你绑了白雪寒在那里,又能怎样?” 薛昊宇听到这话,显然有些吃惊,又有些无措,他并未料到尹天旷这样丝毫不顾情面。“将心比心,若白雪寒嫁的是我,我早就为了她不顾一切了吧。”薛昊宇这样想着,随口就说了出来:“你就这样不顾及白姑娘的情面,也不顾及她亲人的安危?” 尹天旷轻蔑地瞧着薛昊宇,冷冷地说道:“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吗?” 正说到这里,不知何时,白雪寒抱着琵琶走了出来。众人一见,不禁都闭上了嘴。空气中弥散着一丝尴尬的味道。 “你们在聊什么?”白雪寒轻启朱唇,微微笑着说道。随后她又冲薛昊宇点了点头:“薛少掌门,好久不见。” 虽然已时隔多年,薛昊宇自认为早已忘记了白雪寒,如今乍一见到对方,竟然激动得双手微微有些颤抖,本来准备好的一堆冠冕堂皇的套话也早已丢在脑后,嗫嚅了半天嘴唇,只随着白雪寒说出了四个字:“好久不见。”薛昊宇七年未见白雪寒,只感觉对方越发的清丽了,脱去了少女的稚气,身上散发着一股让人欲罢不能的迷人的味道。 第六十六章 围攻山庄(二) - 冬华 - 李玥柔 薛昊宇七年未见白雪寒,只感觉对方越发的清丽了,而且脱去了少女的稚气,身上散发着一股让人欲罢不能的迷人的味道。 “薛少掌门绑了我姑姑,是何用意?”白雪寒不紧不慢地说道,并未看出半点焦虑之情。 此时薛昊宇也平复了心情,恢复了正常的语气说道:“我是来帮你验一验这个尹天旷到底是不是真的爱你。” 白雪寒淡淡地道:“多谢薛少掌门了。他即使不是真的爱我,又能如何呢?”白雪寒说这话时,却不看薛昊宇,两眼空洞地望着前方,似乎在望着什么所有人都看不到的东西。 “雪寒……”尹天旷有些愧疚地轻轻喊了一声。白雪寒冲他一笑,笑意中没有任何责怪。 薛昊宇听了白雪寒的话,一时语塞。爱恨交加地望着眼前这个女人。他已年近三十,却一直未娶,虽然自己总有种种理由推脱,但是谁又知道他内心深处最根本的原因是不是为了眼前这个白雪寒呢?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或者说他知道,却不想承认。 白雪寒又抬起头来望着高高地坐在马背上的薛昊宇,不紧不慢地说道:“尹公子是不会为了我姑姑断送忆梅山庄的,即使是为了我,他也不会。”他顿了顿,又说,“我想救我姑姑,用我自己来交换如何?” 薛昊宇没想到白雪寒会如此冷静地说出这些话,他心中一阵悸动,却极力掩饰着脸上激动的神情,口中故意有些恨恨地地说:“白姑娘将我薛某人当作什么人了?如果在七年前,你说这话在下也许会高兴得立刻答应。如今,你已经被那姓尹的玩了七年,早已是残花败柳,又来向我投怀送抱吗?” 白雪寒应该没有想到薛昊宇的话会如此绝情,她呆在当地愣了一忽儿,随后又恢复了平静的神色,冲薛昊宇说道:“不好意思,薛少掌门,是雪寒冒昧了。” 薛昊宇见白雪寒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中很不是滋味,但他又不肯在面子上示弱。于是干脆不再看白雪寒,而是用马鞭指着廿廿说道:“白如冰不在乎,白雪寒也不在乎,你在乎的只有这个小姑娘是吗?” 还未待尹天旷回答,廿廿抢先嚷道:“谁说的?天哥肯定会想办法救白掌门的!你这样欺辱白姐姐,天哥也一定会记下的!” 薛昊宇哈哈一笑:“果真是个天真烂漫又心地善良的小女孩儿,如果死了岂不是太过可惜?” “你敢?!”尹天旷目光灼灼地盯着薛昊宇,一改刚才谈笑自若的神色。此时薛昊宇真正触到了他的软肋。 “我有什么不敢的?既然都已经撕破了脸,今日咱们就见个分晓。”薛昊宇说着,向手下挥挥手,只见哗啦啦上来一群昆仑派弟子,手中却不是拿着平日里拿的长剑,而是弓箭。看他们的架势,显然训练有素,可见这场围攻,昆仑派蓄谋已久。 那蒙古王子孛罗本来一直饶有兴致地看着薛昊宇、白雪寒和尹天旷之间的“好戏”。此时突然见薛昊宇命人架上了弓箭,而且显然是冲着廿廿,于是皱着眉头对薛昊宇道:“薛少掌门,你打算射死那个小姑娘吗?”口气中透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傲慢。 薛昊宇恭敬地对孛罗说道:“孛罗王子您有所不知,这尹天旷天不怕地不怕,他在乎的只有他身边的那个叫廿廿的小姑娘。咱们若是以这个小姑娘来要挟他,不怕他不听您的差遣。” 却不想那孛罗王子脸色一变,沉着脸道:“以一个小姑娘来要挟,算什么本事,我们蒙古人从来不做这样的事,收起你的弓箭手。” 薛昊宇一愣,心中不禁有些惊讶,又有些起疑。以他对孛罗王子的了解,此人一向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在蒙古内部各部族无数的纷争和与明朝的角力当中,早已练出了杀人不眨眼的本事。更何况此人本就生性傲慢残忍,杀死一个小姑娘在他看来就似碾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为何今日突然改了性? 薛昊宇瞧着孛罗王子看着廿廿嘴角含笑的神色,心中已经了然。于是抬手指了指尹天旷,顺水推舟说道:“与一个小姑娘为难,确实不太道义,咱们不如直接杀了这个尹天旷,那个小姑娘可以让王子带回去好生照顾。” 孛罗王子嘴角邪魅地一笑,点了点头,随后又对薛昊宇道:“你的这些人手下有准头吗?还是你亲自来吧,别伤了她。” 薛昊宇答应一声,招呼手下拿来弓箭。孛罗王子看了看他普通的橡木弓箭,轻蔑地笑了一笑,随后招招手,立时有手下拿来一柄镶满了宝石的上等紫衫木弓箭。孛罗王子拿过弓,冲薛昊宇一扔,口中说道:“还是用我的吧!” 薛昊宇接过那把沉甸甸的弓,看了看孛罗王子轻蔑的神色,心中有些生气。但此次出行,薛青元再三嘱咐过他,蒙古人傲慢自大,又心狠手辣,千万不能惹。此次围攻忆梅山庄,必须有蒙古人相助,更不可与对方破脸。也正因此,薛昊宇对孛罗王子才一再谦和忍让。 “好弓!”薛昊宇故意喊了一声,伸手从挂在马背上的箭筒中抽出一支羽箭,将弓箭举到身前,“嘎啦”一声将弓拉满,用闪着银光的箭镞对准尹天旷,双目灼灼地盯着他,似盯着猎物一般。 薛昊宇知道孛罗王子有意在试自己的臂力。他神情自若地拉开长箭,嘴中又喝了一声:“果真是张好弓!”那孛罗王子本来看薛昊宇似一介文弱书生,不将他放在眼里,此时见了他拉弓的臂力与技巧,不由收了小觑之心。 尹天旷却一点都不慌,只是用自己的身子挡在了廿廿前面。廿廿却也不害怕,轻轻地拉着尹天旷的衣袖。 此时忆梅山庄被昆仑派和蒙古兵两拨人马共同围困,其情形实在是前所未有的危急。尹天旷虽然表面看似谈笑风生,实则一直格外留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眼见薛昊宇的利箭夹着劲风射了过来,他紧握手中折扇,只待羽箭飞近,便用折扇拨开。薛昊宇射箭的力道和准头虽然不凡,可在尹天旷眼中,那杀气森森的箭镞也不过只如天上的飞鸟罢了。他不怕薛昊宇手中的箭,怕的只是对方再耍什么花样。 眼见长箭就要飞到了尹天旷近前。尹天旷右手的折扇正微微抬起,不想倏忽间一个白影飘了过来,正好挡在尹天旷面前。尹天旷一愣,那锋锐的箭头已经射到了那人的胸口,只见一股鲜血似鲜花盛开般喷射而出。待众人定睛一看,那替尹天旷挡箭之人正是白雪寒。 第六十七章 围攻山庄(三) - 冬华 - 李玥柔 众人定睛一看,那替尹天旷挡箭之人正是白雪寒。 “雪寒!”尹天旷将白雪寒抱在怀中,失声叫道。旁边的廿廿、星远、苏赫等人都愣住了。薛昊宇更是心头一痛,仿佛那箭射进的是自己的胸口,他扔下弓箭,愣愣地看着面色苍白的白雪寒,大脑中一片空白。白如冰见到这一幕,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口中说了一句:“你以为你死了,他就会记得你吗?” 白雪寒躺在尹天旷怀中,淡淡地一笑,轻声说:“你终于肯用这样怜惜的眼神看我了。”尹天旷心疼地叫道:“你这是做什么?你明明知道那箭伤不到我。” 白雪寒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我自然知道,我只是不想再活着罢了。这样死去,你可能还会记得我久一些……” “你这又是何苦!是我待你不好!”尹天旷低沉着声音说。 “我和你一起生活了七年,已经知足了。”她说完,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上,兀自挂着晶莹的泪花。 白雪寒这七年来虽然生活在尹天旷身边,但每天见到的都是尹天旷对廿廿的千般温存体贴,本已柔肠百转。如今大敌当前,又听尹天旷亲口说出“就算你绑了白雪寒在那里,又能怎样?”这样绝情的话,不禁绝望至极。她不怪尹天旷绝情,只怪自己太痴情,于是一心向死,以求解脱。 但让人最为悲哀的是,那句“就算你绑了白雪寒在那里,又能怎样?”并非是尹天旷麻痹敌人的言语,而是一句实话。对于尹天旷来说,对白雪寒何曾拿出过一分真心?也许只有在她死的这一刻,他的伤心是真的吧。那也只是一时罢了。 “雪寒,雪寒……”薛昊宇亲手射死了自己最爱的女人,差点从马上摔下来。他眼神散乱,双手颤抖,嘴唇发白,一张脸早已没了血色。 孛罗王子也没有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不过他既不在乎薛昊宇,更不识得白雪寒,脸上依然是一副满不在乎的傲慢神色。 正在这时,只见忆梅山庄的大门突然开了,兰沛和于大水绑了一个人出来。昆仑派众人,包括薛昊宇,不由都“呀!”地一声叫了出来。 原来兰沛和于大水绑的那人一身青衣长袍,清癯苍白的脸庞,淡淡的眉眼,正是昆仑派掌门人——薛青元。 “爹!”薛昊宇叫了出来,暂时将白雪寒抛之脑后。 那薛青元看了看于大水和兰沛,口中叫骂:“奸诈阴毒的小子,竟然使毒计将老夫迷倒!有本事光明正大地和老夫打上一架!你们两个一起上!” “嘿嘿,”于大水笑笑,“我们两个老家伙怎是昆仑掌门的对手,哪里敢和您动手。我们也只会使一些雕虫小技罢了。” “你说谁是虫?”那薛青元呸了一口说,“雕虫小技——你们当我是虫子吗?”他说着,气呼呼地胡子都要飞上了天。旁边众人不由笑了出来。 这薛青元今日一改平日沉稳寡言的作风,显得有些话多。但薛昊宇并未在意,一来刚刚白雪寒的死对他打击太大。二来他心中猜测,也许是父亲乍然被俘,性情大变而已。 “你们快放了我爹!”薛昊宇大叫。 “你杀死了雪寒,还指望着赎回你爹吗?”尹天旷冷冷地说。 薛昊宇一时间更加手足无措,慌忙向周围左右看了看,似乎在寻找着救星。他突然只见白如冰“呸”了一口,冷冷说道:“想不到薛掌门也有今天!” 薛昊宇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指着白如冰大声冲尹天旷叫道:“我用她换!我用她换!” 尹天旷嘿嘿一笑,说道:“你咋那会占便宜呢?” 薛昊宇一愣,随后皱着眉头道:“雪山派掌门换昆仑派掌门,公平合理,怎么叫占便宜呢?” 尹天旷笑道:“人家白掌门可是一位大美女,你用薛青元这样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头来换,还不是占便宜吗?” 众人听了,都笑出了声。白如冰开始愣了愣,随后“呸”了一口,脸上竟微微红了一红。 薛昊宇显然很不耐烦,沉着脸说:“你到底想怎样?” 尹天旷看了看躺在地上的白雪寒,仿佛一朵白色的莲花上被染上了血红的花晕。他突然像被抽空了似的,叹了一口气说:“不论用谁,也是换不回了。”他说完,冲着于大水和兰沛摆了摆手,“放了他吧。”廿廿则蹲在一旁一直看着白雪寒默默地流泪,不说一句话。 薛青元回到了昆仑派,薛昊宇赶紧下马,要掺他上马。不料薛青元道:“儿呀,爹爹的腿被他们打伤了,还是坐轿子吧。”薛昊宇愣了一愣,自己带人来时都是骑马,又去哪里给父亲弄一抬轿子。没想到于大水和兰沛“好心”地派人送来了轿子。薛昊宇怕其中有诈,里里外外让人检查了多遍,才敢让薛青元坐了进去。 薛昊宇这一次本来可谓稳操胜券,却不料又一次铩羽而归。他恨恨地瞧了尹天旷一眼,又用复杂的眼神看了看白雪寒的尸体,回过头领着昆仑派的人走了。 孛罗王子见薛昊宇走了,却也不介意,也不着急,依然笑呵呵地瞧着廿廿。只听他突然开口说道:“怎么样?阿依慕公主可以交给我了吗?” 尹天旷看了看孛罗王子,又瞧了瞧阿依慕,最后又看到廿廿紧张的神色。他本不想多管闲事。本来这些维族人的事情就与忆梅山庄无关,而且今日忆梅山庄可谓虎口余生,尹天旷也不想再和这些蒙古人纠缠。于是对孛罗王子道:“我早就说过,若阿依慕要走,我绝不拦着。” “是吗?”孛罗王子阴沉沉地说道,他说着,向手下招了招手,只见一队蒙古士兵押了一群维族人过来。“那我们就让阿依慕自己说!”孛罗王子说着,一挥手,只见一个蒙古士兵一刀下去,一个人头瞬间落地。 “啊!”廿廿和阿依慕都叫出了声。 “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再杀他们吗?!”廿廿冲着孛罗王子气呼呼地大声叫道。 “是吗?”孛罗王子假意拍了拍脑门,“这我倒是给忘了,不过你要是和我一起回草原,我只顾得看你那漂亮的小脸蛋儿,自然顾不上杀这些人了。”孛罗王子说着,又抬起了手,瞬间便又要落下。“阿依慕公主,你还要留在这里吗?”孛罗王子阴恻恻地说。 “我和你走!”阿依慕突然站了出来,大声说道,“不许再杀我的族人,我和你走!”阿依慕一双深陷在眼窝中的美丽的大眼睛中闪着泪花。星远伸手去拉阿依慕的衣襟,那轻薄的衣袂却似一片云般飘了出去。 “阿依慕!”星远抢先一步挡在阿依慕身前,双目气势汹汹地盯着孛罗王子。那孛罗王子却轻蔑地一笑:“怎么?毛头小子也想英雄救美?” 阿依慕在星远背后说道:“谢谢你!但你救得了我,救不了我的族人。” 星远回过头,一张脸憋得通红,大声对阿依慕说:“我只要救你!” 阿依慕不再多话,只是越过星远,快步向前走去,走到了孛罗王子身边。 “早就该这样!”孛罗王子说。只见星远愣愣地瞧着阿依慕,突然冲着她大喊了一声:“阿依慕!”阿依慕回过头,看了看星远,最后将凄婉的目光落在尹天旷身上。尹天旷面容严肃,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孛罗王子派人绑了阿依慕的双手,将绳子拴在马上,像猎物一样牵着走。走了不远,他突然回头笑着对廿廿说道:“看到没有?我孛罗想要的女人,没有得不到的。” 廿廿却仿佛没有听见,只是心疼地看着阿依慕。 第六十八章 惊梦 - 冬华 - 李玥柔 忆梅山庄众人回到庄中,众人都默默不语,为了白雪寒的死,为了阿依慕的离去。廿廿愣愣的,她似乎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是人间的忧愁。忽地,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对尹天旷说:“天哥,我今天在茶馆遇到一个怪人!” 当众人赶到茶馆时,发现那里竟然已经空无一人。不仅那黑衣人的尸体不见了,就连茶馆老板、大胡子客商,以及其他客人也都不知所踪,地上的血迹也消失无影。只有那茶炉上的茶壶“轰隆隆”地响着,不知已经沸腾了多久。 话说薛昊宇命人抬着坐了薛青元的轿子回昆仑派。傍晚,众人来到一家小店打尖住宿。薛昊宇因为白雪寒的死,一直郁郁不乐,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吃饭时也沉默不语。那薛青元今日却也改了往日的硬脾气,竟然没有责备儿子一句,反而用有些怜悯的眼光看着他。到了晚上,各自就寝,相安无事。 忆梅山庄众人将白雪寒的尸体火化后,交给白如冰带了回去。白如冰冷笑一声:“他终究还是不肯要你。”尹天旷听了一愕,未发一言。 这天晚上,廿廿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隐隐约约听到笛声。她起身下床,赤着脚,循着笛声寻了过去。她听得出那是尹天旷在吹笛子,只是曲子并非是他之前常吹的,而是白雪寒常常用琵琶常弹奏的那首。 西域的夏夜透着丝丝凉意,盛开了一天的花儿,在晚上香气更加浓郁了。月亮似个玉盘挂在天上,却隐隐笼着一层云翳,将明亮的月光隐了去。点点萤火虫在花丛中徜徉,像夜的精灵。 廿廿借着萤火虫的微光和淡淡的月光寻到了梅溪亭,果见尹天旷颀长的身影站在那里。笛声幽咽,似一根若有若无的丝线,隐隐含着悲声。 “天哥。”廿廿轻轻唤了一声。 笛声忽地住了,尹天旷缓缓转过身来,却没有说话。 “天哥。”廿廿又唤了一声,赤着脚踏上梅溪亭的台阶。那台阶染了夏夜的露水,冰凉潮湿,几点殷红的花瓣落在上面,衬得廿廿的脚更似月光一样洁白。 “夜深露重,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尹天旷放下笛子,赶忙伸手去拉廿廿。 “你想白姐姐了。”廿廿轻声说。 尹天旷没有回答,只幽幽地说了声:“雪寒——的确是个可怜人。” “那天晚上,也是在这里,我和白姐姐聊天。”廿廿说着,在石凳上坐了下来。尹天旷忙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帮廿廿垫在身下。 “天哥,你若待白姐姐像待我这样好,我想她即使死了也会觉得欢喜。”廿廿抬头望着尹天旷说。 “但她不是你。”尹天旷声音低沉,却毫不犹豫。 “天哥……”廿廿的声音中带着爱慕与依恋。 忽地,亭外刮起了大风,繁花摇曳,枝桠乱舞,廿廿淡粉色的衣裙似彩云般飘摇起来,尹天旷的衣袖也被风吹得鼓了起来。 “好凉快!”廿廿迎着风站着,一头乌黑的秀发在脑后飞舞凌乱。她将双手举过头顶,左手腕上的银铃发出叮铃铃的脆响。廿廿闭着眼睛,感觉风灌到了自己的口鼻中,一种要窒息的快感。 “天哥!”廿廿的声音被风撕扯着,“我要飞起来了!”廿廿快乐地叫着。 尹天旷在廿廿身后微笑着看着她,心中却在盘算着另外一件事。 乌云,被狂风推着,将月亮隐没了。 客栈中,同样狂风大作。薛昊宇辗转反侧,不能入睡。他一闭眼,就会梦到白雪寒,就连白天,眼前也都是她的身影。 呼呼的夜风自窗口灌了进来,楠木桌上烛影摇曳。突然“噗”地一声,烛火熄灭了。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薛昊宇面前,是白雪寒。 “雪寒……”薛昊宇坐起身,瘦削的脸上一双疲惫的眼睛,眼角似乎也在几天之间多了许多皱纹,下眼睑上是两抹青色的黑眼圈。 “你还记得我。”白雪寒说道,声音凄凉,苍白色的脸上泛起一丝若隐若无的微笑。 “我当然记得你,自从第一次见你,我便似着了魔一般,没有一时一刻不在想你。”薛昊宇哀声说。 “在你眼中,我不过是残花败柳罢了。”白雪寒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那是嫉妒!”薛昊宇突然抬起脸来,满眼的恨意,“我恨你,我恨你为何宁愿嫁给一个不爱你的人,也不肯和我在一起!我恨尹天旷,恨他得到了你的人,得到了你的心,却不肯真心待你!” “公子……待我很好……”白雪寒轻声说。 薛昊宇冷笑一声:“你到此时还在为他说话,他若真待你好,怎会让你落得现在这样的下场?” “我不是被你亲手杀死的吗?”白雪寒双目灼灼地盯着薛昊宇,“是你杀了我,不是尹天旷!” “是我?”薛昊宇失了神一般叫了出来。他将双手举到自己面前,晃着脑袋左右看了又看,“是我?是我杀了你!真的是我!”他说着,似乎是要哭了出来。“雪寒!我对不起你,你杀了我吧!” “你待我这样好,我为何要杀你。”白雪寒幽幽地说,“你杀了我,反而是让我解脱,我是来谢你的。” “解脱?”薛昊宇听到这两个字,仿佛在漆黑的夜里看到了一道光亮,“解脱?”他喃喃地重复着。 “对呀,我爱的人不爱我,活着于我又有何意思,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白雪寒的声音轻飘飘的,似空灵的夜风,如果那夜风也懂得何为惆怅的话。 薛昊宇目光灼灼地盯着白雪寒,泪水混着汗水在他脸上流淌:“你死了之后,快活吗?” “你觉得呢?”白雪寒轻声说,“我生要和我爱的人在一起。死了,就和爱我的人在一起吧。”她说着,低头望着薛昊宇,用若有若无的声音说道,“昊宇,我在阴间等你来找我,我再偿还上辈子欠你的债,好吗?”白雪寒说着,向后“飘”了两步,欲走。 薛昊宇急了,“雪寒,你等我,我现在就去找你!”他说着,伸手拔出挂在床头的佩剑,夜色中,只见一道银光一闪,紧接着,却是一道血光。 “薛少掌门!”白雪寒失声叫了出来,赶忙蹲下身,扶住了血泊中的薛昊宇。 “我喜欢听给你叫我昊宇。”薛昊宇用微弱的声音说,他握住白雪寒的手,却是暖的。 “昊宇……”白雪寒凄然说道,“你怎么这样傻,为了雪寒,连命都不要了吗?” 薛昊宇嘴角微微上扬,淡淡地一笑:“你不也是也和我一样傻,为了尹天旷,不顾自己的性命。” “我……不是……”“白雪寒”嗫嚅着,想要说什么,却被薛昊宇捂住了嘴。 “死,就是解脱。雪寒在等我……”薛昊宇说完,头一歪,闭上了眼睛。 窗外的风更紧了,树枝在狂风中哀嚎着。 第六十九章 恐怖的笛声 - 冬华 - 李玥柔 原来素弦精通易容之术,在忆梅山庄危急时刻,尹天旷让她扮作薛青元的模样以化解危机。本来素弦的易容术倒是十分高明,只是她与薛青元从未有过深入接触,对于他的表情举止只能模仿个大概,很容易被薛昊宇看出破绽。但事也凑巧,那天薛昊宇失手杀死了他一直念念不忘的白雪寒,心里受到了重大打击,心智也有些恍惚,对于白雪寒假扮的薛青元竟未留心出破绽。 这天晚上,素弦又扮作白雪寒的样子,在薛昊宇神志最脆弱的时候出现。而这一切,也是尹天旷授意的。 天气热得像是要把一切晒化。太阳,像火炉般挂在天上,却是惨白的颜色,望去,似透着冷光,而那光却又热得逼人。 昆仑派几乎全派出动了,薛青元铁青着脸色,骑着马走在最前面。昆仑二怪带着其他弟子在后面远远地跟着。 “这个鬼天气!”瘦子赵广喃喃地骂了一声。 “对呀,这个时候要是能有个凉棚,吃两块西瓜,该多爽!”旁边一个较为年长的弟子苦笑着说道。 胖子赵风皱着眉小声道:“少掌门刚刚去世,掌门心中正不自在,少说两句吧。” “再这样走下去两天,都不知道能不能有命说话了。”瘦子赵广咒骂了一句,“咱们这样日夜兼程地赶路,待走到忆梅山庄也都晒成人干儿了。掌门的意思是薛师弟死了,让咱们所有人陪葬吗?” “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胖子赵风不耐烦地皱着眉头,“薛师弟是师父的独子,突然离世师父必然心智大乱。这次举派去攻打忆梅山庄也是为了给薛师弟报仇。”胖子赵风说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从腰间拿出皮囊来仰头喝了一口水。他渴急了,本想多喝两口,但看了看周围那一望无际的茫茫荒漠,终于只咽下了一口。汗水,将他的衣襟湿透了,他早已解开胸前的扣子,露出一丛黑魆魆的绒毛。身下的那匹马在他硕大身形的衬托下显得十分瘦小,一脸没精打采,鼻翼里呼呼地冒着热气。 “我听说……”旁边那较为年长的弟子看了看左右,小心翼翼地说道,“我听说那薛师弟是被白雪寒姑娘索命死的。” “别瞎说!”胖子赵风瞪了他一眼。 “但那可是千真万确!”瘦子赵广笃定地说,“有人看见那天半夜里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子进了薛师弟的房间,那不是白雪寒是谁?” “说不定是万花楼里的小翠呢!”那年长的弟子嬉皮笑脸地说。瘦子赵广也跟着嘿嘿笑了起来。胖子赵风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两人笑够了,又被太阳晒得心烦意乱,垂头丧气地不再说话。半晌,瘦子赵广抬头问胖子赵风道:“师兄,你说这次咱们胜算有多大?” 胖子赵风冷笑一声:“谁知道呢?听说骆驼帮的也会赶到忆梅山庄。就算他尹青山、尹天旷武功再好,咱都不用和他动手,就放火烧了他的庄子,咱们就只站在门口,不许人逃出来就行了。他忆梅山庄四面环山,建在一个山坳里。也不知道尹青山那老头是怎么想的。” “嘿嘿。”瘦子赵广冷笑一声,“师兄你这招可够狠的。”他顿了顿,又说道:“听说尹青山将庄子建在那里,是因为那里的水土适合种梅花。” “我知道!”那较为年长的弟子又凑了过来,“是为了一个叫玄心梅的女人!听说长得似天仙一般,但是谁又都没见过天仙,谁知道长什么样。” 胖子赵风冷笑一声:“哼,又是一个为了女人不要命的。”他说着,向后看了一眼,只见后面昆仑派众弟子排了两队,或骑马,或走路,队伍的尽头似乎一直伸到了天边。薛青元骤然间痛失爱子,心中惨痛无法言喻,立誓无论付出何等代价都要杀掉尹天旷为爱子报仇。因此联系了骆驼帮,昆仑派众也全部出动。此时正值盛夏,这些弟子不免一个个都无精打采,垂头丧气的。薛青元为人本来谨小慎微,但爱子去世对他打击太大,此次带人攻打忆梅山庄并未考虑太多。 快到傍晚时分,昆仑派众人围坐在一起,吃些干粮休息。一轮血盘似的夕阳挂在天边,西方的半个天际都仿佛在燃烧一般。 众人开始还以为是夕阳。忽地,一个眼尖的弟子叫了一声:“咦,怎么好像有那么多烟!” 众人循声望去,远远地只见昆仑山上,真似是有浓烟冒出,那通红又炙热的,却不是夕阳,而是火光。 “山上着火了!”有人叫了出来。众人开始紧张起来。薛青元皱着眉头,将刚刚放进嘴里的面饼又拿出来,转头对胖子赵风道:“找两个人,骑着快马回去看看怎么回事。”胖子赵风答应一声。薛青元又喃喃地自言自语了一句:“这个季节很容易起山火的。” 众人心中慌乱,薛青元也有些疑虑。于是昆仑派众人吃了干粮,便不再赶路,聚在一起在原地休息。 薛青元并不和众人坐在一起,独自一人愣愣地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的脸色凝重,皮肤更加青白,双颊也更加瘦削。其实有时候,一个叱咤江湖的掌门人,也只是一位老人,一个父亲而已。 忽地,薛青元听到众弟子中一阵骚乱。他循声望去,只见众人正围着一匹马,不知在议论些什么。薛青元快步走过去,只见那马背上驮着一个人,或者应该说是一个尸体。而那死者,正是刚刚派去回昆仑山探消息的弟子。 薛青元心中一惊,他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就在这时,只听一阵悠扬的乐声响起,似是萧声,又似是笛声。但是这一望无际的大漠中,哪里来的笛声呢?众人奇怪地向四周找去,只见东方,远远地,一人一骑缓缓而来。那马越来越近,那笛声也越来越清晰,只是本该悠扬的笛声,却隐隐透着杀伐之意。 待那马奔近,昆仑派众人这才看清来者。只见那人脸上的皮肤疙疙瘩瘩,深紫色的嘴唇,青白色的眼睛。脸上似带着面具一般不挂一丝喜怒。原来来者正是忆梅山庄的副庄主兰沛。 薛青元皱着眉头,心下奇怪,思忖道:“他兰沛单枪匹马地干嘛来了?送死吗?”他想着,不由向周围望了望,并未见忆梅山庄的其他庄众。 而当兰沛再次将笛子放到嘴边时,薛青元才发现自己错了。只见随着兰沛的笛声响起,周围的沙漠突然涌动起来。众人远远地只望到周围一道黑色的线,仿佛是海浪在涌近一般,其间还夹着窸窸窣窣的声响,那声音很细碎,但无数细碎的声音聚集在一起,却是一种恐怖的震撼。 第七十章 萤火虫 - 冬华 - 李玥柔 那声音越来越近,黑线也越来越近。不久,借着夕阳的余晖,昆仑派众人终于看清,那黑线原来是无数的蛇虫聚在一起缓缓逼近。其中有蜘蛛、蛇、蜥蜴、蜈蚣,还有一些奇形怪状,也叫不出名字的毒物。那无数条蛇一起吐着信子,仿佛一簇簇红色的火焰。 那些毒物慢慢向这边聚拢,圈子越围越小。昆仑派众人的脸上露出惊悚的神情。“大家围在一起,面朝外!”薛青元大声喊道。昆仑派众弟子忙面朝外围成一个圈,手中拿着长剑,全神贯注地注视那越来越逼近的“毒潮”。即使遇到武功再高强的高手,众人也从来没有这样恐惧过。 那些毒物越来越近,如潮水一般,终于爬到了众人脚边。眼见一条蛇就要爬到一个昆仑派弟子身上,那弟子惊呼一声,赶忙挥起手中长剑,一阵血光溅起,只见一个没了头的蛇身兀自自沙地上扭动,其形状更加可怖。 毒物越涌越多,杀之不尽。体型较大的蛇、蜥蜴,众人还能挥剑乱斩,体型较小的蜘蛛、蝎子,甚至是成群的蚂蚁,却是防不胜防的。一时间,伴着昆仑弟子的惨叫和呼喊声,只见无数长剑银光闪闪,血光飞溅。 远方,是一轮如血的残阳。兰沛悠扬的笛声也从未止歇。 “拿弓箭,射死他!”薛青元忽地指着兰沛叫了一声。胖子赵风忙抽出一把弓箭,对着兰沛射了出去。其他弟子则在旁边为其掩护。但那一剑射过去,兰沛也只用笛子轻轻一挡便掉到了地上。一人一箭,如何能奈河兰沛这样的高手。而其他人在毒虫的进攻中自顾不暇,如何还能抽出手来射箭。 瘦子赵广一个健步踏上身旁的一匹马。那马早被毒物啃噬得血肉模糊。赵广在马背上用力一踏,朝着兰沛“飞”了过去。这许多毒虫几乎一望无际,何时才能杀尽?如今,为了保命,只有杀了兰沛这一条路。 兰沛见赵广“飞”了过来,早已料到他的心思。他不慌也不忙,只是策马向后退了几步。若在平日,对手后退,赵广自可再追上去,可此时兰沛后退,赵广无处落脚,不免要落到“毒海”之中。赵广急中生智,将手中药锄一插插进地面,自己就右手握着药锄,在空中倒立着。幸好他身子轻,若换了胖子赵风,恐怕药锄早已埋进地面了。 但即使这样赵广也支持不了多久。那药锄越埋越深,瘦子赵广的身体也一点点向下落去。他眼前无数或黑黢黢或碧油油的毒虫,就在他鼻子尖上或晃着须子,或吐着信子,或挥着钳子。赵广从来没有这样恐惧过:面对这样的敌人,你空有一身武功,却无力施展,只能闭目等死。胖子赵风见状,赶紧找了一根麻绳,打了一个套子,远远地扔出去,将赵风套住,拉了回来。但即使回到昆仑派众人身边,情形也不见得更好。那毒虫的包围圈越来越小,昆仑派“陷”在“毒海”中的人越来越多。无数昆仑弟子被毒虫爬过,只剩下一堆堆白骨。有些人见毒虫靠近,在绝望当中,干脆将身边的同门推入“毒海”,以换得一时周全。哪知同门被咬噬,下一个依然是他自己。 兰沛的笛声忽紧忽慢,时高时低,却从未断过,哀婉凄然,似一曲葬歌。 夜凉如水。天上的银河似白练一般。尹天旷陪着廿廿在韵梅园中捉萤火虫。淡淡的花香弥散在园中,是夏夜的味道。 “天哥,咱们把萤火虫放到念梅馆,晚上睡觉的时候就像看星星一样。”廿廿手中拿着一个大大的玻璃罐子,里面已然装了好多萤火虫。 “你的念梅馆的房顶本来一睁开眼就是星星。”尹天旷一边笑着,一边拿着一个纱布做成的笊篱帮廿廿捉萤火虫。 “那再多一些星星不好吗?就好像在星星海里睡觉。”廿廿神往地说,“告诉你,有一个叫作陶成道的人,就坐着炮竹飞到天上去啦!你说,他每天是不是就躺在星星海里睡觉?” “坐着炮竹飞到天上去?”尹天旷笑着摇摇头,并不相信。这时,星远突然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喊着:“公子!公子!” 尹天旷眼睛一亮,将笊篱收起来,捏住封口,不让里面的萤火虫飞出来。 “公子,成了!”星远飞奔到尹天旷面前,兴奋地说道。 “星远哥,看你这么高兴,什么成啦?”还未等尹天旷说话,廿廿先凑过来好奇地问道。 星远看了看尹天旷。尹天旷转头对廿廿道:“你捉了这许多萤火虫,它们该饿了,你采些叶子喂它们吧。” 廿廿看看瓶子中的萤火虫,答应一声去了。 尹天旷小声对星远道:“都死了吗?” 星远点点头:“只剩下白骨了。” “山上的呢?”尹天旷又问。 “山上也一个没留,都烧光了。只是那山火一发不可收拾,就连咱们的人,也差点没能出来。”星远道。 尹天旷道:“好!也不枉费我们准备了这许多时间。” “兰爷说,他那些毒虫,死的死,跑的跑,不剩一只了。”星远叹口气道,“那些都是他的心肝宝贝呢。” “我知道,”尹天旷认真地点点头,“而且用笛声操纵毒虫,很是耗费真力,不亚于与高手过招。兰爷这次辛苦了!” 此时廿廿采了些带露水的叶子放到瓶子里,又乐颠乐颠地跑了过来。“天哥,你们在聊什么?”她笑着问,又指指尹天旷手中拿着的笊篱,“把这里面的萤火虫也放进来吧!” 尹天旷将萤火虫小心翼翼地放进廿廿手中的瓶子。“雪寒,”尹天旷望着天上的繁星,心中默念,“我为你报仇了。” “但是,公子……”星远皱着眉头又说了一句,“我们没有找到昆仑派掌门人的铁牌。” “可能是陷到沙地里去了吧。”尹天旷喃喃地说,脸上笼了一层乌云。 第七十一章 蒙古商客 - 冬华 - 李玥柔 自从廿廿在茶馆碰到奇怪的黑衣人,茶馆里的人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之后,尹天旷就再不让她独自外出。他每次总是尽量陪着廿廿,庄里有事时,也要派星远或者素弦跟着。不过自那次之后,好长时间倒也风平浪静。 廿廿依旧几乎每天都到官道上打听娘亲的消息,不过一直也没甚音信。这一日,素弦和碧萧陪着廿廿。官道上来往客人不多。不久,来了几个蒙古商人,骑着高头大马,领头的那人身材魁梧,衣饰华丽。那几个蒙古人见了廿廿等,主动策马过去。廿廿等人只当这些商人是要问路,并未在意。却不料那蒙古商人靠近廿廿后,蓦地一俯身,一把将廿廿拦腰抄起,掳到了马背上。那人一直戴着一个大斗笠,待他抬起头来,素弦、碧萧这才看清原来此人正是蒙古王子孛罗。 这一变故是谁都没有想到的。官道上来来往往的蒙古商人很多,廿廿等人也未存什么戒心,更没有想到孛罗会打扮成商人模样。就在这时,周围突然涌出来不少忆梅山庄的庄丁,将孛罗王子等人团团围住。原来尹天旷不放心,除了派素弦贴身保护廿廿外,还派了不少庄丁在不远处盯梢。那些庄丁见廿廿被掳,一齐奔了过来。 “放她下来!”素弦扬着头大声对孛罗王子道。 “哈哈,”孛罗王子仰天一笑,“我孛罗想要的女人,我会放手吗?” 廿廿就像一只被人抓住的小鸟一样,被孛罗王子强有力的左臂紧紧夹着,她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不脱。急了,低头在孛罗毛茸茸的手臂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直到咬出了血印,那孛罗竟然哼都不哼一声。廿廿倒有些怕了,松开了嘴。 “你那张小嘴儿,还会咬人呢?”孛罗王子低头看了看手臂上紫红的牙印,又看了看廿廿。“我可是记仇的,你咬我一口,我可要千百倍地讨回来。”孛罗王子嘴角挂着一丝淫邪的笑。 “天哥一会儿就来了,你快放我下来!”廿廿在孛罗王子的怀中叫道。 “你的天哥?等他知道,你已经是我的人了!”孛罗王子说着,挥了挥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上百个蒙古士兵,个个手持明晃晃的大刀,又将忆梅山庄的庄丁,及素弦、碧萧等人围在中间。那孛罗王子显然早已查探好廿廿平日里的行踪,以及保护她的人员,这次是有备而来。 “让他们慢慢玩儿,咱们先走!”孛罗王子说了一声,将廿廿放到马背上,搂在怀里,双腿一夹马肚,那马长啸一声,竟然从众人头上“飞”了过去。素弦见状,忙从怀中掏出武器——一根两头挂着金球的细绳,扔了出去,想要拴住马腿。岂知那马竟跑得如此之快,素弦的细绳抛出去,那马已然越过众人头顶,跑出去好远。 “你的马没有天哥的白马跑得快。”跑了一阵,廿廿忽然对孛罗王子说道。 孛罗王子这才注意到,怀中的廿廿已然坐直了身子,不再挣扎。他倒觉得有些奇怪,问廿廿道:“你怎么不闹了?” “反正天哥肯定是会找到我的。你不是邀请我去你们大草原玩儿吗?我就跟你去玩两天也不错。”廿廿回答说。 “哈哈,”孛罗王子的笑声中含着醋意,“你就那么笃定你的天哥能找到你?就算他找到你,也带不走你。” 廿廿轻轻笑了一声。孛罗王子更加奇怪,“你笑什么?” 廿廿笑着说:“我知道你是嫉妒天哥,嫉妒他比你长得好看,武功比你好,待人也比你和善。” 孛罗王子冷哼一声,小声自语道:“他待人和善?哼。” 廿廿重重地一点头:“当然!庄子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喜欢他。谁家有老人去世了,孩子出生了,天哥都会给人家送银子,还派素弦姐姐或者星远去探望。他对谁都很和善,我长这么大,从没见天哥发过脾气。” “他只是没冲你发过脾气罢了,”孛罗王子有些恨恨地说,“他若和善,我也该立地成佛了。昆仑派灭派之灾,不都是你那心狠手辣的天哥……” “你在说什么啊?什么昆仑派?”廿廿微微抬起头,奇怪地问。 “他在你面前倒是隐藏得很好。”孛罗王子冷哼一声。 “天哥本来就好!”廿廿斩钉截铁地说,脸上泛着少女的春光,夏风吹起廿廿的秀发,蹭到孛罗王子的脸上,痒痒的。孛罗王子只闻到怀中廿廿的身体散发着一阵阵香气。 “我只嫉妒他能拥有你。”孛罗王子淡淡地说。 廿廿回头望了他一眼,却见孛罗王子双眼一直望着前方,面无表情。 大概走了两个时辰,孛罗王子带着廿廿来到他们临时驻扎的营寨。不久,那些蒙古士兵押着素弦、碧萧,以及忆梅山庄众庄丁也赶来了。稍事休整后,孛罗王子又带着廿廿等人继续东行。 “我要自己骑马!”走了不远,廿廿回头对孛罗王子说。没想到孛罗王子竟爽快地答应了。命人找了一匹小个的枣红马给廿廿。廿廿骑上马,先是佯装乖乖地和孛罗王子等人一同走,等见众人由于赶路渐露疲态,放松警惕,便瞅准机会,骑着枣红马冲了出去。孛罗王子特意给廿廿找了一匹好马,不一会儿,便奔出了好远。 孛罗王子见状,并未露出惊讶焦急之色,只是双腿一夹马肚,朝廿廿追去。一边追,一边弯弓搭箭,朝着廿廿骑的枣红马“嗖”地一箭射了过去。那枣红马受疼,嘶鸣了一声倒了下去,廿廿也跟着滚到了草地上。孛罗王子快马飞去,低低地侧过身,右手抱起廿廿,将她放到自己的马背上。 “身上没摔伤吧?”孛罗王子低头关切地问,脸上却带着一丝得意。 廿廿皱着眉头,嘟起了小嘴。过了半晌,才带着哭腔说道:“我想回去找天哥。” 孛罗王子有些心疼,又有些吃醋,低沉着声音说道:“你现在是我孛罗的女人。” 没想到廿廿竟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口中一边不清不楚地念叨着:“廿廿只喜欢天哥,我要去找天哥……” 第七十二章 天苍苍 野茫茫 - 冬华 - 李玥柔 廿廿这一哭,孛罗王子竟有些手足无措。他之前有过很多女人,她们或者惧怕他的权势,或者仰慕他的英雄,无不对他百依百顺。偶尔闹个小脾气,撒个娇,也都是为了几件珠宝,几只牛羊,或者相互争风吃醋而已。何曾有人像廿廿这样像个孩子一样在他面前大哭。 若是换了别人在他面前这样哭闹,孛罗早就烦躁地置之一旁。但廿廿是那样貌美,让他着迷;性格又是如此天真单纯,让人不忍伤害。“好好好……”孛罗像哄孩子一般,搜肠刮肚地想着如何才能稳住廿廿的情绪,他口中已然许了廿廿许多珠宝和全草原的牛羊,但全不奏效。突然,他灵机一动说道:“你不是要保护那些维族人吗?还有你的好朋友,阿依慕公主,他们现在都在我那里,你不想去看看他们吗?” 这句话果真好用,廿廿止住了哭声,依然有些抽噎地说道:“你没有欺负他们吧?” 孛罗王子见廿廿不哭了,如释重负地哈哈笑了两声:“有你在我身边看着,我自然不会欺负他们。再说他们是我的奴隶,只要他们乖乖听话,我自然会善待他们。” “奴隶是什么?”廿廿突然抬头问。尹天旷不想让廿廿看到人世间一切不美好、不平等的东西,因此从来没有和她讲过“奴隶”。 “奴隶啊,就是属于我的私有财产。我叫他们干什么,他们就要干什么,我叫他们死,他们就要死。”孛罗王子一边骑马带着廿廿向回走去,一边耐心地跟她解释。 “哦,那阿依慕公主也是你的奴隶吗?”廿廿又问。 “当然!”孛罗王子得意地说。 “那我也是你的奴隶吗?”廿廿问。 “你是我的王妃。”孛罗王子不假思索地回答。“只要你肯做我的王妃,我愿做你的奴隶。”孛罗心中默想着。 “那王妃又是什么?”廿廿又问。 孛罗王子没想到廿廿竟然如此不谙世事,只得又耐心地向她解释:“王妃就是我的妻子。” “哦,我知道了,妻子就是要和你成亲生娃娃。”廿廿突然说。孛罗王子差点没从马上掉下来。这样一个不谙世事、天真单纯的小姑娘,竟然知道成亲生娃娃。 “成亲,就是一辈子也不分开。”廿廿又说。 “那你愿意和我成亲吗?”孛罗王子问。 “我要和天哥成亲的。”廿廿说这话时,就像唠家常一样自然。 孛罗王子没有说话,而是双腿狠狠一夹马肚,那马飞奔了出去。 这样在路上走了好几天,才来到孛罗王子的王帐驻地。 这是一片水草丰美的地方。远远地,廿廿便见到无数的牛羊,似颗颗珍珠一般散落在碧绿的草地上,悠闲地摇着尾巴低头吃着青草。其间是一座座白色的蒙古包,或大或小。那些蒙古牧民们有的在挤奶,有的在帐篷外面生火做饭。此时正值傍晚,夕阳的余辉淡淡地洒在草原上,给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柔和的橙黄色,似梦一般。 廿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青草的味道。此时正值夏末,大草原上天高云阔。傍晚时分暑气尽消,阵阵微风送来搀着青草气息的凉爽。廿廿的发丝在风中飘动,一张俊俏的小脸被夕阳映得红通通的。 早有人迎了上来,搀扶孛罗王子下马。孛罗却先把廿廿抱了下去,自己才踩着侍从的背下了马。 “这里真美!”廿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着眼睛说,长长的睫毛闪着金色的光,淡粉色的衣裙在风中摇曳。 蓝天、白云、夕阳、草原、美人,孛罗王子面对着此情此景,只觉得人生的所有美好都凝结在了这一刻。“喜欢这里就留下来。”孛罗王子将身子向廿廿靠了靠,伸出手去想要揽住他的肩膀。 “只可惜天哥看不到。”廿廿有些郁郁地说。孛罗王子听到这句话,伸出去的手又抽了回来。“不过天哥应该很快就会来找我的。”廿廿又说,语气中的信任和依恋让孛罗王子心中升起一股无名之火。 “你就那么笃定?就那么信任那个尹天旷?”孛罗王子冷冷地说。 “当然,”廿廿的嘴角挂着微笑,秀眉微微上挑,“天哥人又聪明,武功又好。没有什么事情是他办不到的。”她顿了顿,又道,“天哥知道我不见了,一定很着急,快马加鞭地就会来找我了。” “呵呵,”孛罗王子冷笑一声,“他找得到你又能怎样?能带走你吗?” 没想到廿廿拍手笑着说:“这里很好,我喜欢这里。就算我和天哥一起留在这里也不错。” 这话对于孛罗王子来说当真似一记闷棍,让他不知如何接下去为好。看廿廿的样子又是出自真心实意。在廿廿的心里,似乎只有她的天哥。孛罗王子于是干脆放下和廿廿的谈话,转过头对侍从大声道:“格根塔娜公主呢?” 侍从马上回道:“公主说是去找您了,出去几天了还未回来。” 孛罗王子将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什么去找我,她就是自己又出去疯了。都已经快嫁人的年纪了,性子还像一匹小野马一样!”旁边的人听了都不敢说话。 “碧萧和素弦她们在哪儿?阿依慕公主呢?”廿廿突然抬起头问孛罗王子。 “我已经派人妥善安顿她们了,你放心吧。”孛罗王子有些没好气地说。 “我想见她们!”廿廿撅着小嘴急切地说。 “你想见她们,可以。等我们成亲那天你就能见了。”孛罗王子放下这句话,转头走了,留下廿廿一个人站在草地上发呆。 第七十三章 王帐 - 冬华 - 李玥柔 草原上的夜有些凉,孛罗王子吩咐女奴给廿廿换上蒙古族的服饰——一件大红色绸缎制团花暗纹女式蒙古长袍。侍女帮廿廿在脑后扎了一根又黑又粗的大辫子,上面点缀了珊瑚、玛瑙、绿松石的头饰。 给廿廿换过衣服后,侍女引着廿廿来到孛罗王子的王帐,此时天色已然擦黑,王帐中燃起了烛火。侍女掀开帐门引廿廿进去,烛火摇曳下,只见廿廿一张娇媚无俦的脸庞,映着红通通的烛火和红艳艳的衣服,仿佛在夜晚盛开的玫瑰花一般香气逼人。 “你就是我们草原上最美的姑娘!”孛罗王子不由赞叹一声。 “这里的衣服真漂亮!”廿廿说着,张开双臂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大红色的裙摆盛开成了一朵喇叭花,乌黑的辫子在脑后飞舞,头上的珠翠叮咚作响。 孛罗王子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 “真的好看吗?”廿廿停下来,不等孛罗王子回答,又自言自语道:“真想让天哥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孛罗王子就当没有听到,冲廿廿摆摆手,又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绣花毡毯:“来!坐到这边来!” 廿廿向四周瞧了瞧,只见大厅两旁已经坐满了蒙古人,几乎个个都是黑紫色的皮肤,身材彪悍,胡须满脸。这些人大多衣饰华贵,神色倨傲。廿廿走到孛罗王子旁边,坐了下来。眼睛看着坐在下面的一众蒙古人小声地在孛罗王子耳边问道:“他们都是谁呢?” 孛罗王子只感觉到一阵幽兰般的香气吹到自己的耳边,立刻心神荡漾起来,笑着说道:“他们都是你的臣子。” “我的臣子?”廿廿瞪大了眼睛吃惊地说。 孛罗王子又笑着道:“他们都是我孛罗的臣子,而你是我孛罗的女人。他们自然也是你的臣子。” 廿廿冲孛罗耸了耸娇俏的小鼻子,撅着小嘴说:“你别再唬我啦!我听他们说你已经有好多好多女人啦!” “她们怎么能和你比呢?”孛罗王子拉住廿廿白嫩的手,他显然已然喝了些酒,一双眼睛有些迷醉地望着廿廿,眼中的爱意与贪婪几乎要溢了出来。 廿廿只感觉孛罗王子的大手如铁钳一般炙热有力,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却抽不回来,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却不想这一红却更加娇艳了,孛罗王子忍不住凑了上来,想要在她脸上轻轻一吻,又怕廿廿生气,终究是忍住了。 “我饿了。”廿廿不想再和孛罗王子纠缠,于是转移话题,指着桌子上一盘白色的糕点一样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呢?” “那个汉语叫图德,是用奶豆腐、奶油、奶酪再加白糖或者红糖一起做成的。是我们蒙古人用来款待贵宾的。” 廿廿拿起一块来,尝了一口,笑着说:“真好吃!” 这时,只听下面一个粗犷的声音说道:“孛罗王子去了一趟西域,竟然带回来这样一个小美人儿。当真是令人艳羡啊!” 孛罗王子脸上泛起得意的笑:“美吧?我也这样觉得。”他说着,眼光一直纠缠在廿廿身上。 廿廿冲刚刚在下面说话的“大胡子”吐吐舌头,做个鬼脸。那“大胡子”觉得有趣,笑了出来。 “大胡子叔叔,我觉得你那胡子也挺美的呢!”廿廿一边拿起奶条放在嘴里嚼着,一边笑着说。 “是吗?”那大胡子是孛罗王子的重臣毕力格,他听了廿廿的话不由大笑起来。只听廿廿又道:“你们的草原可真美,每天都这样自由自在的多好!” 毕力格笑道:“姑娘喜欢我们草原,我们王子喜欢姑娘。这不正好嘛!”毕力格说完,众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但是我不喜欢你们王子呀!我喜欢的是天哥。”廿廿冲口而出。 毕力格及众人听了却不现惊讶之色,反而嘴角都挂上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心想:原来这个小美人儿又是王子从别人手里抢来的。只是这姑娘不仅不哭不闹,全无惧色,而且言语可喜,倒是不同于其他女子。 “你的天哥哪里有我们王子这般英武?”毕力格笑着说。 “你们的王子抓了素弦、碧萧,还有阿依慕公主。这样只会欺负女人的王子哪里算得上英武?天哥才不会这样呢。”廿廿撇撇嘴说。 孛罗王子一向自负、残暴,何曾有人敢当面这样贬损他。众人不敢再吭声,眼光都瞅向孛罗王子。心中也暗暗为廿廿捏了一把汗。 孛罗王子果真瞬间变了脸色,恶狠狠地盯着廿廿,一字一顿地说:“你说我只会欺负女人吗?”他说完,冲着身边的侍卫大声嚷道:“把刚才廿廿姑娘说到的那三个女人都带上来!” 孛罗王子杀人无数,倒还真从未杀过女人。众人不知孛罗王子意欲何为,都好奇地等着看戏。 不一会儿,蒙古兵将素弦等人带进了王帐。廿廿一见,马上起身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碧萧,又抬头看看素弦和阿依慕,焦急又关切地问:“你们都还好吧?蒙古人有没有欺负你们?” 素弦握着廿廿的手,柔声道:“姑娘放心,我们很好。”她说完,又提声道:“我们忆梅山庄的人,也不是随便就能被人欺辱了的!”廿廿见素弦、碧萧、阿依慕三人只是略显清瘦,身上并未见伤痕,心也放下了大半。 下面坐着的蒙古众臣见了素弦等三人,心中不禁感叹:这忆梅山庄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怎么有这许多美貌姑娘? 碧萧则握着廿廿的手心疼地说:“姑娘这些天都瘦了,这里的饭吃不惯吧?” 廿廿笑道:“我觉得挺好吃的呀!奶茶也特别香。刚刚上的煮羊肉还热着呢,过来一起吃吧!”廿廿说着,一手拉着碧萧,一手拉着素弦,就要向孛罗王子的座位上走去。还未迈出一步,突然只见阿依慕似箭一般冲了出去,众人只觉眼前一晃,那阿依慕已然冲到孛罗王子身边,手中拿着一只匕首,径直向孛罗王子胸口刺去。 第七十四章 金疮药 - 冬华 - 李玥柔 话说阿依慕已然冲到孛罗王子身边,手中拿着一只匕首,径直向孛罗王子胸口刺去。众人,包括孛罗王子身边的侍卫,之前都只顾看着廿廿等几个美貌姑娘叙旧,眼睛滴溜溜地在她们身上打转,如何料到会有这等变故。 孛罗王子的眼光也从未离开过廿廿,待到阿依慕公主的匕首已然刺了过来,这才惊觉。他忙伸手攥住了阿依慕的手腕,那匕首也已经刺到了肉中,再往深一点,就要刺中心脏了,鲜血顺着伤口汩汩地流出。 座下众人都慌忙站了起来,两旁的蒙古兵也冲了过来,强行将阿依慕拉了开来。那阿依慕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冷冷地望着孛罗,眼光中寒气逼人。 廿廿睁大了眼睛吃惊地望着这一切,碧萧紧紧握着廿廿的手,身子微微颤抖。素弦则冷眼旁观,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王子,您没事吧?”蒙古众臣涌了上来,关切地询问蒙古王子的伤势。孛罗王子却冲他们摆摆手,不去理会,径直走到了阿依慕面前。此时阿依慕被两个高大的蒙古士兵押着,一动都不能动。 “你要为你的父亲报仇?”孛罗王子目光灼灼地望着阿依慕,匕首还兀自插在他的胸前。 “你要么现在就杀了我,你留我在身边一日,我总会有机会杀了你。”阿依慕咬着嘴唇说,一双深邃的美目中含着仇恨的怒火。 “好!”孛罗王子拍拍手,“你想死,我就成全你!”他捏着阿依慕的下巴,恶狠狠地说。 阿依慕脸上全无惧色,嘴角反而现出一丝解脱的冷笑。 孛罗王子看到阿依慕的神情,心念一动,忽地又改变了主意。他向身边的士兵挥挥手,面无表情地说:“这么漂亮的女人,直接杀死太可惜了,还是赏给你们吧!你们这次剿灭回族部落有功的战士,全都有份。”他说完,嘴角挂上一丝邪魅的笑,将脸靠近阿依慕的脸,似笑非笑地说:“阿依慕公主,我的这些士兵个个都身强力壮,你就好好享受吧!哈哈哈!”他说完,仰天大笑起来。 阿依慕脸上立时露出惧色,一张美丽的脸庞一下子变得惨白。她紧紧咬着嘴唇,直到把嘴唇咬出血来。“你就不怕遭报应吗?”阿依慕声音很低,但每一个字都说得咬牙切齿。 “报应是什么?”孛罗王子轻蔑地说。 廿廿一直在一旁看着,她从未见过这等场面,刺杀、鲜血,还有赤裸裸的凌辱。她自己的心提上来,又放下,此时见到孛罗王子与阿依慕之间的对峙,一颗心又紧了起来。碧萧一直紧紧握着廿廿的手,廿廿只感到碧萧的手又湿又冷,而且在不停地颤抖。 “碧萧,别怕。”廿廿低低地冲她说了一声,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走到孛罗王子面前。 “伤口还疼吗?”廿廿看了看孛罗王子还在汩汩流血的伤口问,语气中夹着一丝关切。 孛罗王子没想到廿廿此时竟会关心自己的伤口,微微有些惊诧,回道:“还好。” “受伤了就要早点包扎起来,不然会感染的。”廿廿说着,伸手去解孛罗王子的衣服。孛罗王子本能地向后一躲。“我来帮你包扎伤口,之前天哥有一次受伤,也是我帮他包的,你不相信我的医术吗?”廿廿似笑非笑地冲着孛罗王子说。 “当然相信。”孛罗王子也浅笑着,任由廿廿摆弄。廿廿将孛罗王子的上衣褪下,用干净的手绢沾着马奶酒帮孛罗将伤口擦洗干净。 “素弦那里有我们忆梅山庄特制的金疮药,敷上之后没几天就会好啦!”廿廿说着,回头对素弦道:“素弦姐姐,你那宝贝药膏给我用一些好不?”素弦心中不乐意,皱着眉头说道:“连我自己受伤都舍不得用呢,却要便宜他!”她口中虽这样说,但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拿了过来。 廿廿接过药,刚打开盖子,只听毕力格在一旁阻止道:“王子,不可,还是用咱们自己的吧。”这时,已然有侍女拿了纱布与金疮药过来。 “大胡子伯伯,你怕我们的药不好用吗?”廿廿笑着对毕力格道。毕力格脸上现出难为情的神色。 “他是怕我们会害了他们王子呢!”素弦在一旁冷冷地说。 “金疮药怎么能害人呢?”廿廿皱着眉头不解地说。她纯净的心里当真从未有过任何害人的想法。毕力格立时红了脸,为自己怀疑这样一个单纯的姑娘而羞愧。 “我把命都给你。”孛罗望着廿廿纯真无邪的脸,邪笑着说。 “我要你的命拿来做什么呢?”廿廿一边说着,一边将金疮药仔细地替孛罗王子敷上,又帮他缠上纱布。孛罗王子只感到廿廿呼出的阵阵热气吹到自己胸口,几丝凌乱的秀发也轻触着他的肌肤,不由从心中一直麻痒到了全身。若不是周围人多,他早已扑了上去。 “好啦!”廿廿替孛罗将衣服穿好,“过几天你就知道我的医术有多好啦!” 素弦在一旁笑道:“廿廿的医术当然好!庄子里那些阿猫阿狗生病了,都是你医好的。”廿廿冲她伸伸舌头。毕力格则瞪了素弦一眼,素弦只当没看到。孛罗却并不在意,一双眼睛在廿廿身上打转。 这时,只听廿廿又道:“孛罗王子,我医好了你。你能不能放了阿依慕公主呢?” 孛罗想过廿廿会救阿依慕,却没想到是这种方式。只听廿廿又道:“你的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阿依慕公主也罪不至死。你若不想看到她,我就带她回庄子里去,我让星远看着她,保证她再也不会来找你麻烦了。” “她差点要了我的命,怎么可能这样轻易放过!”孛罗王子望着阿依慕恨恨地道,说着又转头望向廿廿,“而且你是我孛罗的女人,我又如何可能再放你回忆梅山庄!” 廿廿先是皱了皱眉头,随后乌溜溜的眼珠转了几转,笑着说道:“孛罗王子是草原上的大王,说过的话,是不是一言九鼎呢?” “当然!”孛罗自负地说,随后又邪魅地看着廿廿,“我说过你是我的女人,你就是我的女人。” 廿廿却不去接他的话茬,又说道:“你刚刚说你把你的命给了我。我现在要用你的命来换阿依慕公主的命。” 孛罗王子万没料到自己的一句戏言竟被廿廿抓住,不由愣了一下。他开始只是贪恋廿廿貌美,喜爱她的单纯天真,却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竟然还能随机应变,倒是越发对她感兴趣了。 第七十五章 苏赫巴兽 - 冬华 - 李玥柔 “哈哈,我说不过你,算你赢了!”孛罗王子大笑两声,转头对押着阿依慕的侍卫道:“放了她吧。” 毕力格一听,赶忙近前阻止道:“王子,这个阿依慕和咱们有杀父灭族的大仇,您就这样将她放了,实在是后患无穷啊!” 孛罗王子摆了摆手,倨傲地说:“想杀我孛罗的人多了,从大草原到到周边部族再到明朝的皇帝。即使你们当中,难道就没有人想要我的命吗?”孛罗说着,目光炯炯地盯着座下的一众臣子。那些人脸上都现出惶恐之色。 “她一个小小的女子,我若怕了她,你们还能尊我为这草原上的王吗?”孛罗语气倨傲,古铜色的脸上,青筋根根暴起。 “孛罗王子英武!”众人齐声喊起来。那声音直震得廿廿耳根发颤。大帐中燃着的烛火也跟着颤了一颤。 “哈哈哈!”孛罗王子突然大笑起来,那笑声震耳欲聋,廿廿吃惊地望着他,不知道他为何会突然发笑。笑声中,只见孛罗倏忽间拔下了腰间大刀,抬手一挥,忽地就向面前的那些臣子掷了出去。那些蒙古大臣都在各自的位子上鞠躬而立,突然见一柄明晃晃的大刀夹着呼呼的风声飞了过来,都不知道怎么回事,瞪大了眼睛急忙闪避。 但那刀去势如此之快,怎能躲闪得及?只听“当”的一声,接着“哎呦”一声哀嚎。那刀落在了地上,却也当当正正地扎在了一个蒙古人的脚上。 众人都向这个“倒霉”的蒙古人瞧去,只见那人浑身精瘦,一张又窄又长的脸上嵌着一双围棋子一般的大大的眼睛,黑眼仁多,白眼仁少。细高的鼻子,薄嘴唇上挂着两撇小胡子。这人虽然也穿着蒙古人的服装,但外形看来,完全没有蒙古人高大彪悍的气势。 他的右脚被大刀钉在了地上,一动都不敢动。两只乌黑乌黑的眼睛中似乎要噙出了泪花。 “真是不好意思,苏赫巴兽,我刚刚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伤到了你。”孛罗王子慢慢踱到那个精瘦的蒙古人面前,似笑非笑地说。原来此人叫做苏赫巴兽。 “没……没什么……”那人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素弦,快去给他看看伤,抹点金疮药吧!”廿廿见那人的鲜血汩汩地从脚背的伤口流了出来,于是喊道。 “姑娘,咱们的药也金贵着呢,是兰爷找齐了十几味药材,花了好几年时间配的呢。咱们又不是开药铺的,他们给钱了吗?”素弦不乐意,扬着脸说。 “好啦!好啦!就你牙尖嘴利。”廿廿冲素弦笑着说,“当时天哥受伤的时候怎么见你拿这药就像面粉一样糊上去了?那时怎么不说这药金贵了?” “这些人能和公子比嘛!”素弦的脸微微一红,虽然并不松口,但已然从怀中拿出了金疮药的瓶子。 “不麻烦两位姑娘了,我们蒙古的金疮药也并非不能用。”孛罗王子说着,冲着刚刚拿金疮药进来的蒙古侍女招招手,那侍女走到近前,俯身欲帮苏赫巴兽处理伤口。 苏赫巴兽急忙摆摆手道:“不敢劳烦孛罗王子的侍从,伤得不重,我自己回家处理一下就行了。”他说话时,只见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和脸颊留下,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其他。 “怎么能说劳烦呢?你苏赫巴兽亲手杀了自己的额祈葛,归顺了我孛罗,可谓是我的大功之臣。”孛罗虽是在称赞,但那语气在廿廿听来却怪怪的。廿廿偷偷低声问旁边的毕力格道:“额祈葛是什么意思?” 那毕力格犹豫了一忽儿才答道:“蒙古语,父亲的意思。”廿廿的身子不由颤了一颤。 只见那苏赫巴兽脸色大变,抬头望着孛罗,似乎想从他的眼中读出什么。但孛罗的表情却依旧喜怒无色。 “给苏赫巴兽上药。”孛罗声音低沉地说,收起了笑脸。一个蒙古士兵走过来,拔下苏赫巴兽脚上的大刀,鲜血“哗”地一下飞溅出来,直溅了孛罗一身,孛罗却不躲不闪,依旧炯炯地望着苏赫巴兽。 侍女帮苏赫巴兽用奶酒简单清洗了伤口,拿出金疮药来欲给他敷上。哪知这时苏赫巴兽突然抽回了脚,大叫起来:“我不用敷药!” 孛罗王子俯下身,将自己的脸靠近苏赫巴兽的脸,阴恻恻地说:“是不用敷,还是不敢敷?” “我……我……”苏赫巴兽的眼光闪烁不定,身子使劲向后仰着,似乎想逃脱孛罗强大的气场。 “这不是你亲自为本王准备的金疮药吗?你自己怎么不敢敷了?”孛罗王子恶狠狠地盯着苏赫巴兽,那眼神,似一个狠辣的猎人。苏赫巴兽只感到孛罗口中混着酒精味道的热气扑面而来,夹着对方排山倒海般的气势,重重地向自己压来。 突然,他不知哪里来的胆量,叫道:“我就是想杀死你,怎么了?你杀死了我的额祈葛,又抢了我的女人!我每天做梦都是要杀你报仇!” 周围众人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思,心下惴惴地看着孛罗与苏赫巴兽的这场戏。此时,众人才恍然。 “你的额祈葛是你自己杀死的,你的女人是你自己献给我的。你为了保命,贪生怕死,你是我们蒙古人的耻辱!” “你为了扩张你自己的领地杀了多少人?拆散了多少家庭?这个维族的阿依慕公主不也是恨死你了吗?我今天没能杀死你,你就等着有一天死在别人的刀下吧!”苏赫巴兽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紧紧盯着孛罗,那眼神在廿廿看来当真有些恐怖,她不禁打了一个激灵。 “哈哈哈,”孛罗仰天长笑一声,“你苏赫巴兽也算是一个部落首领,成王败寇的道理难道你不懂?我们蒙古人只有紧紧抱在一起,而不是各自为派,才能打败汉人。当年成吉思汗不也是统一了各部之后才占了他们汉人的土地?如今汉人不仅将我们驱逐到北方,而且年年派兵,想要将我们赶尽杀绝。你想一想,如果汉人的军队来了,你一个小小的部落如何应付?只有我们的蒙古大军才能抵御,甚至重新夺回我们失去的一切!” 苏赫巴兽厉声道:“为了你自己的欲望,就可以杀害别人的家人,抢夺别人的女人吗?”他一边说着,一边突然站了起来,手里拿起桌子上放的切羊肉的短刀,冲着孛罗的喉咙就刺了过去。众人都惊叫一声。没想到苏赫巴鲁自知阴谋败露,必死无疑,竟不惜拼死一搏。 孛罗却并不慌张,他似乎早就防着苏赫巴兽这一手,左手一抬,紧紧攥住苏赫巴兽握着尖刀的手,右手一伸,揽过旁边蒙古士兵拿着的刚刚刺穿苏赫巴兽脚面的大刀,紧接着只见一片血光飞溅,苏赫巴兽的头颅骨碌碌掉在了地上,那双围棋子一般的黑漆漆的眼睛,还兀自瞪得大大的。 第七十六章 恐怖的夜 - 冬华 - 李玥柔 蒙古帐里几乎雅雀无言,相比之前苏赫巴兽下毒的阴谋被揭穿,此时众蒙古大臣倒无一人露出惊讶恐惧之色。他们似乎已经看惯了孛罗如此当众杀人,而且这种结局也是他们本就预料之中的。只有碧萧尖叫了一声,颤抖着背过身去。素弦则赶忙捂住廿廿的眼睛,不让她看这血腥的场面。 “外面的篝火已经生起来了,咱们一起去跳舞吧!”孛罗王子将溅了血的蒙古袍脱下,侍女帮他换了一件干净的衣衫。他边穿衣服,边走到廿廿面前,拉着她的手说。似乎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此时苏赫巴兽的尸体和头颅已经被人收了出去,但廿廿依然能看得到地上的血迹。廿廿抬起头来看着孛罗王子,眼神中含着一丝厌恶,却没有恐惧。 “天哥就从不会这样。”廿廿低声说。 “呵呵,”孛罗王子冷笑一声,“你以为你的天哥是什么人?心肠慈悲的大善人吗?整个西域武林哪个不知道他狠辣的手段。如果你的天哥从来没杀过人,那我孛罗就从来没有睡过女人!” 廿廿的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眼中转着泪光,大声反驳道:“你胡说,天哥看到受伤的小动物都会带回来给我医治,怎么可能会杀人!” “呵呵,估计是他自己故意把小猫小狗弄伤了,逗你玩的吧。”孛罗冷冷地说。 廿廿皱着眉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孛罗,狠狠地咬着嘴唇,眼中似乎要冒出火来。过了一会儿,她大声冲孛罗喊道:“我讨厌你!”说完,似一阵风般跑出了王帐。孛罗赶忙追了出去。素弦和碧萧也着急地想跟出去,却被蒙古士兵挡住了。 廿廿跑出王帐,外面正生着一堆大大的篝火,上面烤着一只肥羊。蒙古族的男男女女围着篝火欢乐地舞着。笑声与歌声将夜色点燃。廿廿丝毫没有心情去欣赏蒙古歌舞,她在马栏里牵出一匹马,骑上就走。那看马的蒙古兵认得廿廿是孛罗王子请来的“贵客”,也不去阻止。孛罗王子望见廿廿骑马走了,也忙拽了一匹马追了上去。 此时夜色渐浓,大草原上一片漆黑。万籁俱寂,只偶尔听到一声声狼嚎。 廿廿骑着马没头没脑地在大草原上奔跑着,夜,带着丝丝寒意包裹着她。廿廿跑出来没多久,便后悔了。“那个孛罗王子只是嫉妒天哥,故意气我而已,我为什么要跟他生气呢?天哥很快就会找到我,带我回去的。我这样跑出来,万一天哥来了,找不到我怎么办?他岂不是会急坏了?”廿廿想到这里,心中犹豫着是不是要回去。还未待她放慢脚步,却不想坐下的马突然嘶鸣一声,站在原地不走了。 廿廿心下奇怪,又拍了拍马屁股,那马却如何也不肯上前,而且小心翼翼地向后退去。廿廿心中奇怪,蓦地只感到似乎有什么盯着自己。她抬头一看,心中“突”地一声:只见不远处的草丛中,几双深绿色的眼睛似幽灵般向这边望来,廿廿认得——那是狼的眼睛。 廿廿吓的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她心中害怕,却不敢掉头就走,怕惊动了狼群,只得让马儿慢慢地向后退去。那些狼却似乎看出了廿廿的心思,廿廿退一点,他们就跟上来一点。狼群越逼越近,廿廿扫了一眼,大概有七八只。那些狼身体健硕,绿幽幽的眼睛中透着森森的冷光。既没有凶恶残忍,也没有贪婪狡猾,而是漠然的冷冷的光。像是猎人看着已经到手的猎物。 在这茫茫的大草原中,夜色浓稠,只有廿廿一人一马,和这几只幽灵般的狼。深蓝色的夜空中,悬挂着一轮银盘似的的月亮,散着清冷的光。 也许是饿了,或者是不想再这样耗下去了,领头的那只狼瞬间扑了上来。廿廿只感觉到一个灰影一闪,瞬间那两点绿色的幽光就到了眼前,夹着一丝血腥腐败的骚臭味。那是狼身上的味道。 廿廿胯下的坐骑嘶鸣一声,廿廿使劲拽着缰绳,向旁边一躲,那狼扑了个空,马上又换了个方向再扑过来。那马躲闪不及,被狼咬住了脖子,轰然倒下。廿廿从马背上跳下来,转身拔腿就跑,群狼闻到猎物的血腥味,杀性大发,瞬时一同追了上来。 廿廿如何能跑得过狼。只见一头狼瞄准廿廿扑了上来,闪着寒光的獠牙对准了廿廿的喉咙。 廿廿自知再难逃劫难,不由闭上了眼睛,心中默默想着:天哥,天哥找不到我,连尸体都找不到,肯定会急坏了。 银白色的月光下,她一张美丽又绝望的小脸惨白,像即将凋谢的昙花。 第七十七章 巴图 - 冬华 - 李玥柔 只见银白色的月光下,廿廿一张美丽又绝望的小脸惨白,像即将凋谢的昙花。忽地,只听一声奇怪的哨声,那扑到廿廿面前的狼忽地呆住了,惊惧地向周围望了望。还未待廿廿睁开眼睛,她感觉到有人拽着她的衣服,一把将她提了起来。廿廿赶忙睁开眼睛,自己已然坐在马背上,在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抱中,一股浓烈的男人的气息袭来。廿廿回头望去,正是孛罗。 孛罗冲着那群狼挥了挥鞭子,这时群狼已经全部追了过来,聚在一起蹲坐在地上望着孛罗。 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只见孛罗忽地扬起头来,像狼一样高声嚎叫起来,廿廿回过头去,吃惊地望着他。那些狼受到感染,也都冲着月亮仰天长啸起来。凄厉悠长的嚎叫声在寂静的夜空回荡。此情此景,让廿廿突然也热血沸腾起来,似乎也想像他们一样仰天长啸。 过了许久,啸声渐止,孛罗忽地扬起马鞭,指着领头的那只狼道:“巴图,这姑娘是我的客人,你们不能吃她!” 那只狼低低地“嗷”了一声,眼神中闪着温顺的光,乖乖地坐在地上摇着尾巴。 “它叫巴图?它能听懂你说话!”廿廿兴奋地说,“你教我好不好?” 孛罗得意地一笑:“动物和人是一样的,你对它好,它自然当你是朋友。但你又绝不能在它面前示弱,要让它感到你比它更强大。” “所以你对待你那些部族首领们,也是这样的是吗?”廿廿低声说。 “哼,”孛罗冷哼一声,“他们若是能像狼那样简单倒好了。”他说完,抱着廿廿下马,拉着她的手向前走了几步,说道:“你想不想摸摸它们?” 廿廿又惊讶又兴奋,又有些害怕:“可以吗?” 孛罗拉着廿廿的手慢慢向前走,走到狼群前面。孛罗将马鞭放到左手,空出右手来轻轻摸了摸巴图的脖颈,口中说着:“好小伙子!”那巴图依旧坐着,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呼呼”的声音,似乎在回应。 孛罗见廿廿感兴趣,自己也很得意。“你想摸摸他们吗?” 廿廿又害怕,又好奇,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头。 孛罗王子拉着廿廿的手,轻轻地放到巴图的脖颈上,廿廿只感觉到一阵毛茸茸的温热自手心传递过来。她摸着巴图的手微微有些颤抖。那巴图并没有躲闪,而是微微侧着头,将眼光望向了远处,一脸的不屑。像一个看着小孩子恶作剧的世外高人。 “巴图,巴图……”廿廿一边轻声唤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在巴图的脖颈上轻轻地爱抚。孛罗则站在一旁微笑着望着廿廿,心里却时刻戒备着,万一狼群有何异动,要拼死保护她。 忽地,只见巴图仰起头,使劲甩了甩脖子上的鬃毛。廿廿吓了一跳,忙收回了手,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孛罗一把将她拽到身后。巴图望着孛罗,嗓子里低低地咕噜了两声。孛罗拍拍他的头,笑呵呵地说:“好小伙子,快回去吧,那匹马就送给你们了!” 巴图仰起头,长长地嚎叫了一声,其他几只狼也跟着嚎叫起来。廿廿站在它们身边,只觉得那声音既凄厉又动人。孛罗用双手帮廿廿堵住耳朵,口中自言自语:“千万别把你吓着了。”廿廿将孛罗的手拉开,转头对他莞尔一笑。孛罗见廿廿如花一般的笑颜,不由呆了。 忽地,狼群的叫声住了,巴图向孛罗望了望,那眼神中竟然似乎含着一丝嘲讽。孛罗睁大铜铃般的眼睛瞪了瞪它。巴图低低“嗷”了一声,转身走了。群狼也跟着它一起转身归去,茫茫的夜色中,只见几个灰色的背影。 孛罗与廿廿两人一骑,慢慢踱回王帐。孛罗将廿廿拥在怀中,只觉一阵阵醉人的甜香钻进鼻孔。他心中不由臆想着廿廿长发披肩,肤白胜雪的模样。越想越觉得心痒难搔,微微探过头去,轻轻去舔廿廿的耳朵。 却不想廿廿正好转过头来,孛罗伸出的舌头有些尴尬地晾在外面。幸好夜色中,廿廿并没有注意。“你是怎么和这些狼成为朋友的?”廿廿好奇地问。 孛罗有些尴尬地将伸出的舌头舔了舔嘴唇,随后说道:“朋友?你觉得我和它们算是朋友吗?” “当然啦!我觉得能和狼做朋友,真的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廿廿满脸歆羡。 “哈哈!”孛罗得意地笑了两声,随后喃喃地自言自语:“如果算是朋友的话,它们可能是我唯一的朋友了吧!” “怎么会呢?整个草原都是你的,那么多蒙古人,你还有那么多大臣,难道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吗?”廿廿一点都不信,以为孛罗在开玩笑。 “呵,”孛罗冷笑一声,“你刚刚不是问我怎么和那些狼成为朋友的吗?” 廿廿点点头,“是呀!我本来觉得你挺霸道的,不过看到你竟然能和狼讲话,我打小都没见过狼呢,所以还真有些佩服你呢!” “你还记得几年前我们在大漠相遇吗?”孛罗的声音有些低沉。 “嗯,”廿廿点了点头,“你打伤了苏赫,幸好天哥来了……” “是的,你的天哥打断了我的鞭子。”孛罗的声音依旧低沉。他顿了顿,又道:“我回去之后,发现我的额祈葛和额吉都死了。” “额吉是谁?”廿廿回头问道。 “就是我娘。”孛罗的声音干巴巴的,没有一丝感情。 廿廿“呀”了一声,身子微微颤了颤。 “呵,”孛罗冷笑一声,“他们杀了我的额祈葛和额吉,本想还要杀我。有人救我出来,可我不敢再回部落了,只好一个人在这个草原上游荡。这些狼也想吃我,但我孛罗哪那么容易就死?跟它们较量了几次,后来巴图掉进了猎人的陷阱,被我救了出来。我们就算是成了朋友吧。” “哦!”廿廿听得有些入神,孛罗只简单地说“跟它们较量了几次”,但仅仅这几个字,廿廿却知道那是一次次的遍体鳞伤、死里逃生。“那后来呢?”廿廿又问。 “后来我去了其他部落,借了兵,将杀死我额祈葛和额吉的坏人杀死了。再后来投靠我的人越来越多,我就成了这草原上的王。”孛罗轻描淡写地说,那些血雨腥风却历历在目。 “唉!”廿廿叹了一口气。 孛罗忙问道:“你叹什么气呢?” “其实你已经是草原上的王了,就这样快活地过日子多好呢,干嘛非要欺负阿依慕公主和她的族人呢?”廿廿说道。 “因为我要更强大。”孛罗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已经够强大啦!”廿廿道。 “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有人对你虎视眈眈。就像那些狼,如果我当初稍稍害怕或者软弱一点,肯定就被它们吃掉了。所以你只有更强,在别人吃掉你之前先吃掉别人。即使你成不了他们心中的神,也要成为他们心中的魔鬼。”孛罗说着,情绪渐渐高涨起来,古铜色的脸上闪着兴奋的光彩。 “唉!”廿廿又叹了一口气,“这些我不太懂,我只知道换了是天哥,他有我就够了,我也有他就够了。我们不在乎谁更强大,更不在乎自己在别人心中是什么样的。也许你和我们根本就是不同的人吧。”廿廿低声说。 “我也要你!但也要这草原!也要这天下!”孛罗说这话时提起了声,直震得廿廿双耳嗡嗡响。不远处,几只受惊的鸟儿扑腾腾飞了起来。 第七十八章 王子,来点药? - 冬华 - 李玥柔 廿廿和孛罗回到部落已是深夜。不知何时,廿廿在马背上就已经倒在孛罗怀中睡着了。孛罗小心翼翼地将廿廿从马上抱下来,将她抱到早已准备好的蒙古包里,轻轻放到床上。床上铺了大红的羊绒毯子,上面绣着祥云灵草的花纹。一对红烛烧得正旺,烛光摇曳下,廿廿睡得红通通的小脸更似玫瑰花般娇媚。 孛罗体内欲火升腾,探过身去,在廿廿的脸上、唇上、雪白的脖颈上亲吻,一双大手也隔着蒙古袍在廿廿身上来回抚摸。 廿廿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在亲吻自己。她这些天一直在想着尹天旷,想着尹天旷会来接自己回去,于是半梦半醒地说:“天哥,是你吗?你来接我啦?” 孛罗心中本来燃烧着熊熊欲火,一听这话,心立刻凉了下来。他站起身,随手拿起旁边的薄毯给廿廿盖在身上,大踏步走了出去,终究还是不舍,回过头去深深望了一眼。廿廿睡得正香,红扑扑的小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 “应该是梦到了她的天哥吧。”虽然难过,但孛罗还是不由这样想。他出了蒙古包,嘱咐侍女好好伺候廿廿,便回了自己的王帐。 孛罗刚一踏进王帐的木门,便看到了毕力格坐在那里。毕力格见孛罗回来,忙迎了上去。 “孛罗王子,您回来了!”毕力格说。 “你怎么在这里?”孛罗有些惊讶地问,边说边向里面走去,在自己的王座上坐了下来。 毕力格向孛罗微微鞠了个躬道:“老臣见王子去追廿廿姑娘,怕会出什么意外,就在这里等着王子回来。” “呵,”孛罗王子轻笑一声,“我能出什么意外?我十几岁时便自己一个人在草原与狼为伴,我能出什么意外。” “是是是。”毕力格连连答应,“老臣刚刚听人报说王子回来了,本是要走的。只是没想到……”毕力格脸现犹豫之色,口中嗫嚅着不知如何开口。 “没想到什么?”此时早有侍女送过热腾腾的奶茶来,孛罗一边嘬着嘴吹奶茶上的热气,一边抬头看着毕力格问道。整个蒙古包内都游荡着奶茶的香气。 毕力格又犹豫了一会儿,这才开口说道:“老臣,老臣还以为您会宿在廿廿姑娘帐中,没想到您竟然会自己回来了。”毕力格说完,只见孛罗的脸色微微红了一红。毕力格赶忙低头,怕孛罗知道自己看到了他尴尬的神色。孛罗也赶忙借着喝奶茶低下了头。 “嗯……她回来的路上睡着了,我见她睡熟了,不忍心吵醒她。”孛罗的神色和说话的语调都有些不太自然。 “她睡着了也没关系呀!只要王子您醒着就行了。”毕力格话一出口,感觉有点过火,赶忙闭了嘴,低下头。 孛罗端着茶碗的手竟然微微颤了一颤。他把茶碗放到桌上,从座位上走下来,走到毕力格近前,目光炯炯地望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毕力格眼睛转了转,开口道:“我毕力格不仅是孛罗王子的臣子,还是你的叔父,这些话我是要以叔父的身份说的,请孛罗王子您不要见怪。” “啰嗦什么?快说!”孛罗不耐烦地皱着眉头。 “老臣看得出来您是真心喜欢这位漂亮的姑娘,可是为什么您带着她自西域这一路走来,一直到回到王帐,您都没动她一动呢?”毕力格终于下定了决心,一口气说了出来。 只见孛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站在当地,一动不动。 毕力格一不做二不休,继续说道:“巴雅尔曾经送给我一些药,老臣自己试过,很不错。就算老臣这个年纪,一个晚上三四次都没问题呢。”毕力格一边说着,一边得意得笑了起来。他笑着笑着,突然发现孛罗脸色不对,忙住了笑声,一张脸凝固在一个由笑容向惊惧转变的尴尬神色中。 只见孛罗的脸色像紫茄子一般,双手垂在两侧紧紧攥着拳头,咯咯作响。一双眼睛冒着凶光。 毕力格自知说错了话,忙躬身道:“天色晚了,老臣先告退。”他说着,忙转身向外走去,不料刚迈了两步,只听后面孛罗叫道:“回来!” 这两个字说的不带任何感情,毕力格心中一紧,想逃,却又不敢,只得慢慢转过身来,满是褶皱的脸上赔着笑。 只见孛罗眉头拧成了一个核桃,表情严肃,双眼却也不看他,而是越过他的头顶,不知道在盯着什么。毕力格只感觉时间似乎凝固了,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毕力格跟了孛罗多年,无数次见识过孛罗不由分说地杀人,就如晚饭时死掉的苏赫巴兽。 毕力格只觉得似乎过了好久,连双腿都站得有些发软,额头和脊背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大草原夏日的夜晚其实是有些微凉的,毕力格却只感到一阵冷,一阵热。 “毕力格你说,怎样才能让女人心甘情愿地跟着你呢?”终于,孛罗开口了,语气平静威严,毕力格却能听出来其实他在故意掩饰一丝羞涩。 “啊!”毕力格如释重负地“啊”了一声,心中笑道:“孛罗王子终究还是年轻人。”但他却斟酌着不知该如何回答,生怕哪句话说错了,得罪了这个残暴的王子。 孛罗终于从远处收回了目光,将目光又落到毕力格身上。故意轻描淡写地说:“说来听听,毕力格阿巴嘎(叔叔)。” “说什么?”毕力格抬起头,有些紧张地问,却发现孛罗正目露凶光,狠狠地盯着他。“啊!”他忙又“啊”了一声,冷汗顺着额头流下。“像孛罗王子这样威严英武的男人,是我们草原上最英俊也是最强壮的男人,哪个女人不是要争着伺候您呢。” 孛罗王子听了,似乎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又坐回到了座位上。毕力格心中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接着又道:“那个廿廿姑娘还是小孩子,不懂人事,忆梅山庄那个地方既偏远又闭塞,她能见过几个男人,见到孛罗王子这样的男人自然会害羞,会不知所措了。” 孛罗听到这里,点了点头,喝了一口奶茶,忽地又道:“她心中一直想着他的那个天哥。” “呵呵,”毕力格笑了一声,彻底放松下来,说道:“女人嘛,与谁相处久了,自然心中就想着谁。要俘获女人的心,一是要多送她珠宝牛羊,哪个女人不是贪心的呢?二是要多在她身边转悠,让她总是能看到你,自然会常常想着你。如果还不行,就干脆要了她的身子,这女人嘛,身子给了谁,心自然就是谁的了。” 孛罗认真地听着,却一脸茫然,似信非信地点了点头。 只听毕力格又道:“明天晚上的篝火,王子多陪廿廿姑娘跳几只舞,唱几首情歌,再喝几碗马奶酒,还怕那个小仙女儿不主动向王子投怀送抱吗?” “哈哈哈……”毕力格话音刚落,孛罗王子得意地笑了起来,直把毕力格吓了一跳。“好!”孛罗狠狠地拍了一下手掌,“就按你说的办!” 第七十九章 “你想让我断子绝孙是不是?!” - 冬华 - 李玥柔 廿廿是被奶茶的香气熏醒的。她迷迷糊糊中只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接着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廿廿睁开眼睛,只见蒙古包内的木质矮桌上,正放着一壶热腾腾的奶茶,一碟炸得金黄的果条,还有黄油、奶皮子、奶酪、奶豆腐等各色奶制品。 清晨的阳光透过蒙古包顶部的天窗洒进来,照在白色的餐具上,闪着七彩的光。廿廿随手捡起一件外衣披在身上,赤着脚下了床,白嫩的双脚踩在鲜红色的毡毯上。她三步两步走到桌前,倒了一碗奶茶,扬起头来咕咚咕咚喝了下去。瞬时,一股暖流从胃里一直浸到四肢百骸。廿廿没喝够,又倒了一碗,端起来送到嘴边,没想到此时蒙古包的门帘一掀,孛罗走了进来。 廿廿见孛罗进来,忙站起身,手中端着奶茶甜甜地冲他笑道:“这奶茶真好喝,你也来一碗吧!” 孛罗向廿廿望去,只见淡淡的晨光中,晨起初醒的廿廿一头乌黑的长发微微有些凌乱,却更衬得一张小脸透着慵懒的美。她肩上披的是孛罗昨晚从自己身上脱下来给她盖在身上的一件蒙古袍,宽大的衣服披在廿廿娇小的身子上,玲珑有致的身材若隐若现。孛罗上下打量着廿廿,最后眼光落到了她的双脚上。廿廿白嫩的小脚被鲜红的地毯衬得越发白嫩,如香甜的牛奶,又如温润的美玉。孛罗心中竟有一种要放下王子的身份,跪在她面前亲吻那双小脚的冲动。他定了定神,终究还是忍住了。 “好啊,我也来一碗。”孛罗笑着走上前去,从廿廿手中接过茶碗,仰头喝了下去。 “你家里做的奶茶真好喝,”廿廿笑着说,“能不能教我怎么做?” “当然可以。”孛罗点点头,幻想着某一天,廿廿亲手做了奶茶端到自己面前,他一手将廿廿搂在怀里,一手喝着奶茶。孛罗心中想着,嘴角不由露出了微笑。 “太好了!待我学会了,可以回去做给天哥喝!”只见廿廿一边拍着手,一边笑着说。左腕上的银铃叮叮当当作响。 孛罗一听,似被泼了一兜冷水,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耳边回响着毕力格的那句话:“干脆要了她的身子。这女人嘛,身子给了谁,心自然就是谁的了。” 孛罗心中想着,突然伸手一把抓住廿廿雪白的手臂,银铃声戛然而止。廿廿有些奇怪地望着他,不晓得刚刚还和蔼可亲的孛罗王子为何突然变得有些“凶神恶煞”。 廿廿微蹙着双眉,眼中闪着一丝惊异,却没有恐惧,因为孛罗王子从来没有伤害过她,她也没想过他会伤害她。只见孛罗右手攥着廿廿的左臂,左手一把揽住她细软的腰肢,将她的身体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身体上。廿廿只感觉到孛罗嘴里呼出的热气扑在自己脸上,她向后挣扎着,想躲开孛罗的怀抱,却怎么也挣脱不开那铁箍一样的手臂。 廿廿此时眼中才现出了惊恐,她瞪着一双黑漆漆的美目盯着对方,一张小嘴微微张开,两颊紧张得通红。却不想这种受惊的表情更加刺激了孛罗征服的欲望,她将廿廿搂得更紧了,恨不得将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去,脸孔也压了下去,重重地吻上了廿廿娇嫩的双唇。 廿廿从不知道接吻为何物,尹天旷从不舍得有一丝冒犯于她,忆梅山庄众人更不会有谁会向她谈起这些。廿廿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看着孛罗,不知道孛罗为何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她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孛罗粗壮的手臂箍得难受,就快要喘不过气了。 孛罗的唇压到廿廿的唇上,依然不知足,伸出舌头来想撬开她的唇。廿廿像受了惊的小鸟一样,想挣扎,挣不脱;想说话,嘴却被孛罗的唇压住了。孛罗粗暴又贪婪地吻着廿廿,从嘴唇,到脸颊,再到雪白的脖颈。他将廿廿身上披着的蒙古袍随手扔在地上,此时廿廿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亵衣。孛罗的大手隔着亵衣在廿廿身上粗暴地抚摸着。他一只手将廿廿揽了起来,抱到床上,紧接着自己的身子重重地压了上去。廿廿只感到一个重重的身体压在自己身上,快要窒息了。 “你要干嘛!”廿廿终于大声喊了出来,一边喊着,一边用力想将孛罗推开。可她那一点点小小的力气如何能够撼动眼前这个强壮的男人。 “我要你……”孛罗喘着粗气,模模糊糊地说。一张嘴仍的廿廿身上逡巡着。廿廿只感到孛罗浑身都滚烫滚烫的,被他呼出来的热气紧紧包裹着,硬硬的胡须扎得自己浑身难受。 孛罗早已经意乱情迷了,完全不再去在乎廿廿的感受,只想拥有眼前这个让自己欲罢不能的美丽的少女。 廿廿在孛罗身下挣扎着,她并不清楚孛罗要对自己做什么,只是感觉到了压迫与危险。廿廿的双手使劲向外推他,双腿则不停地乱蹬。忽地,只听孛罗口中“哎呦一声”,一下子从床上滑了下去,蹲在地上。他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下身,一脸痛不欲生的表情。 廿廿赶忙从床上坐起身,捡起地上肥大的蒙古袍裹在身上。双目依然惊恐地望着孛罗。 “你个小丫头,竟然……竟然踢我!”孛罗倒抽一口凉气说,“你想让我断子绝孙是不是?!” 廿廿并不明白自己如何伤到了孛罗,大着胆子说道:“谁让你欺负我!我们忆梅山庄的功夫可厉害呢!” 孛罗听了觉得好笑,却又疼得笑不出,心想:“你们忆梅山庄都是这种踢人阴门的功夫吗?”他知道廿廿是无意中踢到自己的,这一下却也是一时再硬不起来了。他抬头看看廿廿,只见她发丝凌乱,小脸潮红,裹在一件宽大的蒙古袍中。刚刚被撕开的衣服还没有穿好,露出半只香肩。孛罗心中欲火又起,但一见廿廿那双透着惊恐的眼睛,心一下子又软了。 “唉!”他叹了一口气,慢慢站起身。廿廿下意识地又向后躲了躲。孛罗心中怜惜,又有些后悔。叹了一口气道:“即使我再强大,可以杀掉所有不顺从我的人,却单单对你一点办法也没有。” 第八十章 挤羊奶 - 冬华 - 李玥柔 廿廿壮着胆子大声叫道:“你再欺负我!等天哥来了,肯定是要替我出气的!”孛罗却不理廿廿的话,反而好奇地问道:“你的天哥没有这样欺负过你吗?” 廿廿将小鼻子皱了皱,小脸扬了扬,说道:“天哥才不会欺负我呢!他从来都不会欺负我!也不会欺负任何人!” 孛罗不甘心,又问道:“他没和你一起睡过觉吗?” “当然有啊!天哥常常陪我睡觉!”廿廿不在意地说,“我喜欢让天哥抱着我睡,那样就不会冷,也不会怕了。” 蒙古族人对女人的贞洁并不十分看重,不过这话孛罗听后,心中依然有些不是滋味。他冷冷地说:“他抱着你睡,不就是会像我这样摸你,亲你,为什么他可以,我就不可以呢?” 廿廿不乐意了,撅着小嘴道:“天哥才不会像你这样呢!他只是抱着我而已,不会……不会……像你这样……”廿廿虽然年少不更事,但也隐隐感觉到这是羞耻的事情,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孛罗听了廿廿的话,简直像听到了天方夜谭一般,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廿廿,一张嘴也惊讶得合不拢来,过了一忽儿,才说道:“那个尹天旷到底是不是男人?” 廿廿这下真的生气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不许你说我天哥坏话!” “好好好……”孛罗嘴角不由挂上了笑容。他对于女人的贞洁虽然并不在意,但得知廿廿依然是处女后不由得还是很高兴。他并不怀疑廿廿说的话,他知道尹天旷是可以做到的,因为珍惜。因为他也同样因为珍惜,今天才并没有占有她。 突然帷帐的门一掀,孛罗与廿廿两个人同时望过去。原来是碧萧端了洗脸水进来。孛罗心疼廿廿,特意准了碧萧来伺候。碧萧见廿廿裹在一袭蒙古袍中,衣衫不整,发丝凌乱,孛罗王子则站在近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碧萧自小历经磨难,心思早熟,不像廿廿那样尚自懵懂。她忙放下铜制的脸盆跑了过去,帮廿廿裹好衣服,面对着孛罗王子,却又不敢正眼看着他,低着眉眼小心翼翼地说道:“王子,我要伺候我们姑娘更衣了,麻烦您出……出去一下好吗?” 孛罗看了看碧箫,又看了看廿廿,竟然就听话地走了出去。碧萧暗暗松了一口气,却不想孛罗走到门口,又停下来。碧萧马上又紧张起来。只听孛罗对廿廿说道:“你换好衣服出来,我在门口等你,带你去放羊。” 廿廿撅着嘴冲他哼了一声:“我才不要去。”却又抑制不住好奇的玩心,过了一会儿又道:“去哪里放羊?你得保证不再欺负我了!” 孛罗见廿廿喜怒似孩子般可喜,心中立刻升起一丝温暖与爱怜。“我保证,在你不愿意的情况下绝不再欺负你了。” 碧绿的草原似浪一般在微风下翻滚着,空气里到处弥散着一股沁人的清香。远方是一片明镜似的湖泊。仿佛一块水蓝色的琉璃镶嵌在碧绿的翡翠上。湖面上,几只洁白的天鹅或在交颈起舞,或在天上翱翔。湛蓝的天空飘着几朵淡淡的云。云下,是珍珠一般散落在草原上的羊。 廿廿与孛罗王子一人一骑,在大草原上悠闲地走着,无数只绵羊在他们身边悠闲地吃草。 “这里真美。”廿廿闭着眼睛狠狠吸了口青草的香气,悠悠地说。 “你更美。”孛罗盯着廿廿幽幽地说道。 廿廿听了,睁开眼睛转过头冲孛罗淡淡地一笑。这一笑,更让孛罗心花怒放。 “前面的湖水真漂亮,还有天鹅在飞,是不是叫天鹅湖呀!”廿廿用手远远地指着远方那一汪碧蓝的湖水。 “哈哈,你说叫天鹅湖,它以后就叫天鹅湖了。”孛罗王子望着那一爿湖水提声说道,“你若喜欢这里,以后我们将王帐搬到湖边好不好?” 廿廿点头道:“我喜欢这里。”过了一会儿,又道:“要是能和天哥一起在这里放羊该多好。” 孛罗听了,皱了皱眉头,忽地扭头对廿廿说道:“我早上答应不欺负你,你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廿廿漫不经心地问道,目光已经被一个挤羊奶的姑娘吸引住了。 “你能不再在我面前提你的天哥了吗?我听了会不高兴。”孛罗皱着眉头说道。 廿廿有些奇怪地看着孛罗:“你不喜欢天哥是吧?但是我心里老是想着他,不由地就说出来了。” “只今天一天可以吗?你忍住不说。”孛罗低沉着声音说道。 “好吧。”廿廿见孛罗认真的表情,不忍心拒绝,“我心里想着,不说出来。” 孛罗一愣。随后沉下了脸,右手紧紧攥着镶满宝石的马鞭,直攥得手臂上青筋暴起,暗下决心:一定要杀了尹天旷。 廿廿却全然没有注意到孛罗的表情,她早就被挤羊奶的姑娘吸引住了,策了马跑到近前,跳下马背,俯身盯着姑娘挤羊奶。 那姑娘见了廿廿,抬头冲她笑笑。圆圆的脸上两片被风吹过的山楂红。只见那姑娘的双手迅速地在母羊的**上一拉一拉,白花花的羊奶“呲呲”地流进了下面的木桶里。 “小羊真是乖呢。”廿廿轻轻摸了摸羊头,“这样挤它会不会疼呢?” “所以要很轻很轻的。”那姑娘笑着说,“要先用温水清洗**,然后再轻轻地按摩,羊奶就容易出来了。” 廿廿蹲在姑娘旁边,跃跃欲试:“你教教我好不好?” 姑娘抬头望了望孛罗王子,只见孛罗王子正笑眯眯地看着廿廿。“我来教你。”孛罗说着,走过去,蹲下身,卷起衣袖,伸出粗壮的双手握住了羊的两只**,用虎口卡住**的根部,另外三只手指则轻轻地向下挤着。只听“呲呲”的声音,白花花的羊奶两条白线一样射进了木桶里。小羊乖乖地站在那里,“咩咩”地叫了两声。 孛罗一边给廿廿示范,一边口中说着:“你看,虎口要卡在它两只**的根部,其他三根手指再轻轻地向下挤。”廿廿在一旁认真地听着,连连点头。 “你来试试吧!”孛罗对廿廿说。廿廿凑到近前,先伸出手试探了一下,笑了笑,又有些紧张地缩了回去。 孛罗笑着拉过她的手,“没关系的,像这样就好。”他说着,握着廿廿的手,帮她摆正姿势,然后手把手教她怎样挤羊奶。 廿廿瞪着一双大眼睛兴致勃勃地学着。周围,弥散着羊奶浓郁的香甜。孛罗在廿廿身后手把手地教她挤羊奶,正好借机将她揽在了怀里。软玉在怀,孛罗不由有些心醉神迷,心思便不在挤羊奶上了。手劲稍一大,那羊突然“咩”地一声叫着跑开,后腿正好向廿廿踢来。廿廿被吓了一跳,向后一躲,孛罗赶忙护住她,紧紧抱着廿廿向一旁滚了开去。 第八十一章 奶豆腐 - 冬华 - 李玥柔 两个人在草地上滚了几滚,停住了。孛罗朝自己怀中看去,只见廿廿紧紧闭着眼睛,一脸紧张。那样子却更显可爱。孛罗忍不住在廿廿光滑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廿廿睁开眼睛,看了看周围,坐了起来。孛罗不想放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了廿廿起来。 廿廿摸着自己的胸脯说道:“刚才吓死我了呢,乖乖的小羊怎么会突然发火了呢?” “可能是在发情呢吧!”孛罗笑着说。 廿廿似懂非懂地看着孛罗,本来想问什么是“发情”,但看到孛罗眼神里面的邪魅,却隐隐觉得不妥。于是低了头,眼光被一朵金黄色的小花吸引住了。只见那花大约只有铜钱大小,小小的花朵,外形却似莲花一样。金黄色的花瓣在阳光下格外鲜艳。 “哇!这花好漂亮啊!”廿廿拍手赞叹。 “那是金莲花。”孛罗也坐起身来,“那是天神赐给我们蒙古人的。那边的草原上有成片成片的金莲花。我带你去看!” “好啊!”廿廿笑着拍手。孛罗站起身,拉廿廿起来。两个人骑上马又向东奔去。 没跑多久,只见眼前一大片碧绿色的草地上,洒满了点点金黄,仿佛一袭橙黄色的地毯。那是一望无际的金莲花。 “哇!好美!”廿廿闭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兴奋地从马背上跳下来,一下子躺在了草地上。“这里真美!”廿廿扭过头,看着旁边一朵朵在微风中盛开摇曳的金莲花说道,“西域的戈壁滩虽然开阔,却太死寂了。只有你们的大草原,是这样广阔无边,又生机勃勃。我喜欢这里。” “再说一遍。”孛罗王子也早已从马背上下来,坐到廿廿身边。 廿廿笑着坐起身,用双手拢着嘴,大声叫道:“我喜欢这里!”草原上的风,将廿廿的声音远远送了出去。 “我喜欢廿廿!”只见孛罗王子也用手拢着嘴大声叫道。 廿廿一愣,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孛罗则冲廿廿笑笑:“答应过不再强迫你,但没说过不能说喜欢你吧!” 廿廿笑笑,“你虽然有点凶,但对我还挺好的。” “你可能是唯一一个让我凶不起来的人吧。”孛罗说道。 正聊着,两人突然远远闻到了一股奶香味。转头望去,原来是不远处,有蒙古人家在熬制奶豆腐。 “要不要去看看我们吃的奶豆腐是怎么做的?”孛罗笑着问廿廿。廿廿兴致勃勃地点点头。 孛罗俯下身扶廿廿起来,拉着她的手向不远处的蒙古包走去。廿廿少不更事,对男女之防并未上心,且忆梅山庄地处西域,也并未有太多礼数教条。廿廿从小和尹天旷、星远、苏赫他们一同玩耍,也从未想过男女之别。因此对于孛罗拉着自己的手,也觉得是很自然的事情,并不在意。 蒙古包外,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蒙古女人在门口用铁架子架着一口大锅,大锅下面用牛粪烧着红彤彤的火。大锅里正熬着一锅乳白色的东西,上面腾腾冒着热气。蒙古女人一边看着火,一边用一根木棍在锅里来回搅着。 “煮奶豆腐要用已经提炼过‘哲嘿’的牛奶,再经过发酵才行。”孛罗对廿廿解释说。蒙古女人不懂汉语,一边搅拌着牛奶,一边冲两人笑着。 “哲嘿?”廿廿不懂,问道。 “哲嘿就是我们平时吃的黄油。” “哦。”廿廿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样搅拌着,慢慢地牛奶里面的清水就会分离出来,要一边搅拌,一边把稀出来的清水舀出来。”孛罗一边说着,一边从旁边拿起一只水舀,卷起袖子帮着蒙古女人舀起了锅中从牛奶里分离出的淡淡的乳白色的液体。 “要这样一直熬,熬到牛奶里面的清水全部分离出来才行。”孛罗一边说着,一边干脆拿过蒙古女人手中的木棍,自己搅了起来。只见铁锅里面的牛奶越来越粘稠,从类似豆腐脑的状态渐渐变成了一个“奶团”,就似和好的面团一样。 蒙古女人拿来一个正方形的模子,廿廿帮着两人一起将煮好的“奶团”盛进模子里。廿廿好奇,伸出手指蘸了一点放在嘴里尝了尝,浓香的奶味中带着一丝微酸。 孛罗笑着说:“晾凉了才能吃呢!”刚刚说完,只听自己的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孛罗有些尴尬地低头拍拍自己的肚子。廿廿冲着他哈哈大笑。 蒙古女人也冲两人笑着,和孛罗用蒙古语说了两句话。孛罗冲她连连点头称谢。廿廿歪头笑着问孛罗:“你们说什么呢?” 孛罗道:“我们蒙古人天性豪爽好客,她邀请我们在她家吃午饭。”廿廿听了,拍手叫好。 这家蒙古人一共五口,蒙古女人的丈夫在和明军打仗时瘸了腿,军队待不下去了,只得回家。此时正去外面放羊了。蒙古女人的儿子也被征兵去打仗了,留下儿媳妇儿和一个小孙子。那蒙古小孩子大约三四岁的样子,圆嘟嘟的一张脸,两腮挂着两抹山楂红。滴溜溜圆的一双大眼睛。前额留着一抹寿桃般的额前发,周围的头发剃光,后面的头发编了几股留在脑后。那孩子穿了一件蓝色已经洗得发白的蒙古袍,袍子有些肥大,袖口都磨出了毛边,显然是大人的衣服改小的,或者是亲戚家的孩子穿剩的。 这家蒙古人并不知道孛罗的身份,由于家里来了客人,蒙古大娘中午特意让儿媳妇煮了酥油茶,又做了手把肉。吃过饭,廿廿和孛罗在阳光下散步。那孩子名唤“阿拉坦”(蒙古语,金子),自己拿着一只小马鞭在蒙古包外玩耍。见了廿廿和孛罗有些害羞,眼睛却一直盯着廿廿戴在左手腕的那串银铃。 “你喜欢这个是不是?”廿廿俯下身对小孩子说,晃了晃左手的铃铛。阳光下,那串铃铛似梦幻般耀眼,发出一阵清脆的叮当声。 那小孩子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这时,孛罗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弹弓,递给阿拉坦。那孩子却不接,眼光瞟着孛罗背在背上的弓箭。 “这孩子,人不大,野心倒不小!”孛罗笑着说,伸手在阿拉坦头上摸了摸,用蒙古话说道:“我这张弓恐怕你是连拿都拿不动呢。” 阿拉坦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认真地说:“等我长大就拿动了。” “你这个小小的孩子要拿弓箭干嘛呢?”廿廿笑着问。 “我要像孛罗王子一样,成为大草原上的王!”那孩子说得十分认真,又慷慨激昂。倒是把廿廿和孛罗逗得前仰后合。 “你成为草原上的王,又能怎样呢?”廿廿饶有兴致地接着问道。 阿拉坦不假思索地说:“我要是成为草原上的王,就不再打仗,让所有的士兵都回家,这样哦伯各(爷爷)的腿也不会瘸了,额吉也不用再想阿爸了。” 孩子话音刚落,廿廿却笑不出声了,转头看着孛罗。孛罗却俯身对阿拉坦说道:“你想成为孛罗,成为草原上的王,不打仗怎么成为草原上的王呢?” 那孩子转了转眼珠,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孛罗见阿拉坦有些傻傻的样子,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摸着他的头说:“是条蒙古汉子,要不是怕你额吉舍不得,就带你回去了。”孛罗王子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匕首,递给那个孩子道:“你力气还小,拉不动弓箭,这个送给你玩吧!” 那孩子接过匕首,仔细地看了看,很是珍视地将其放到怀中。 第八十二章 亲爱的姑娘我喜欢你! - 冬华 - 李玥柔 廿廿和孛罗陪着阿拉坦玩儿了一会儿,那孩子累了,被妈妈抱去哄着睡觉。孛罗和廿廿也在草地上躺下来。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洒在两人身上,也洒在廿廿娇美的脸庞上。七彩的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跳跃。几只蝴蝶围着金莲花翩跹起舞。安详与惬意的味道在两人身边流淌。 孛罗侧了头,看着廿廿静美的侧脸,不一会儿,自己便也睡着了。 两人醒来,太阳已然西沉。廿廿与孛罗骑马赶回王帐。空地上,正生起了一堆熊熊的篝火。部落里的青年男女正围着篝火一边唱歌,一边跳舞。火焰上,烤着一只嫩羊。远远地,烤羊的香味便飘到了两人鼻子里。 两人骑马到近前,孛罗扶着廿廿下马,拉着她的手走到篝火旁坐下,熊熊的烈火映得两人的脸颊都红通通的。盛会正欢,姑娘小伙子们围着篝火又唱又跳,空气里弥散着烤羊肉的香味和醇厚的酒香。甜美又嘹亮的歌声在大草原上回荡。 “亲爱的姑娘我喜欢你! 看不看上我是你的事。 小伙子为你唱起情歌, 喜不喜欢我是你的事! 亲爱的姑娘我喜欢你! 看不看上我是你的事。 我为你带来了金莲花, 收不收下它是你的事! …………” 他们用蒙语唱歌,廿廿听不懂歌词,孛罗在旁边讲给她听。孛罗望着廿廿被篝火映得似玫瑰花一般的小脸,和灿若明霞般的笑容,那歌词便是由衷地唱起。廿廿转头望着他笑笑。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踩着欢快的舞步。夏夜中的蒙古草原天气微凉,却没有人感觉到丝毫寒意,每个人心中都洋溢着火一般的热情。红通通的篝火照亮了所有人的脸,那跳跃的火光之下,溢满了欢歌笑语与浓浓的情愫。 廿廿也被这气氛感染了,一边拍着手,一边兴高采烈地跟着调子哼着歌,脸上的笑容如花朵般绽放。孛罗从未见过廿廿这样高兴,竟然看得呆了。突然,跳舞的姑娘小伙子们跑了过来,笑着拉起廿廿和孛罗的手,邀他们一起跳舞。廿廿喝了些酒,兴致正好,毫不推辞地站了起来,孛罗求之不得,拉起廿廿的手,加入了众人跳舞的队伍。 离篝火越近,热情仿佛便越高涨。众人手拉手绕着篝火围成了一个圈子。一边唱着一边跳着,寂静的夜都被这欢歌笑语点燃了。廿廿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脸上泛着潮红,不知是因为酒,因为篝火,还是因为蒙古大草原的热情。 忽然,蒙古族的姑娘小伙子们将廿廿和孛罗围拢了起来,一边将两人往一起凑,一边围着两人唱歌跳舞。 “金莲花一般美丽灿烂的姑娘啊,请你嫁给我吧……”他们唱的竟然是汉语。 孛罗站在廿廿面前,紧紧握着廿廿的手,双目灼灼地望着他,散发着火一般的热情。“嫁给我,做这草原上的女主人,好吗?”熊熊的篝火如花般绽放,似乎已将这夜色融化了,廿廿的心也似乎要被融化了。 廿廿刚要开口,忽地只听不远处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廿廿怎会嫁你!” 声音刚落,便见一个白衣翩翩的身影“飞”了过来。那人身手好快,还未待孛罗看清,便已然越过蒙古青年人群,站到了两人身边。 “天哥!”廿廿兴奋地叫了出来,一下子扑到尹天旷怀里,将他紧紧抱住。“天哥,你终于来了,你让廿廿等得你好苦。” “对不起,天哥来晚了。”尹天旷一边轻抚着廿廿的头,一边温柔地说。此时,他的眼中只有廿廿。 歌舞刹那间住了,蒙古族的姑娘小伙子们呆呆地望着这一变故,不知是该继续跳呢,还是该默默地走。孛罗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有点发懵,他万没想到尹天旷会在这个时候找来。他望着尹天旷和廿廿相拥在一起,心中的妒火就如旁边的篝火般燃烧升腾。但他在廿廿面前又不好拿尹天旷怎么样,即使是在以他为王的蒙古草原上。 “孛罗阿哈(蒙古语,哥哥),你不是从来不和我们一起跳舞的吗?今天怎么这样有兴致?”忽地又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孛罗皱着眉转头望去,只见一个一身火红色衣服的蒙古少女走来。那少女身材丰满,圆圆的脸蛋,肤色有些发黄。浓眉大眼,一张脸俊俏中带着英气。 “格根塔娜,你还知道回来!”孛罗心中正存着怒气,说出话来语气便有些生硬。 那少女笑嘻嘻地望着孛罗,对这个残暴的草原之王没有一丝惧意。“玩累了,自然就回来了!”少女嬉笑着说。她一边说,一边向孛罗走去。围在孛罗周围的蒙古族青年男女忙让了一条路出来。原来红衣少女正是孛罗的妹妹,格根塔娜公主。 “我还给你带了一个好妹夫呢!”格根塔娜公主一边说,一边朝尹天旷瞧着。“他比草原上的所有男人都要英俊。”格根塔娜的语气中流露着爱慕之情。篝火,将她的小脸照得红通通的。 “妹夫?”孛罗看着相拥在一起的尹天旷和廿廿,冷哼一声。 格根塔娜看着两人也皱起了眉头,对孛罗说道:“他说你掳了他的女人,逼着我带他来找那个叫什么廿廿的姑娘。我特意带他在草原上转了好几圈,心想等我们找过来了,他的女人早就也变成了孛罗阿哈的女人了。”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孛罗听到这句话,直窘得脸上微微发红,幸好被篝火映了,旁人看不出来。单独相处了好几天,廿廿竟然依然还是清白之身。这对于孛罗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也是天大的耻辱。这件事万万不可被别人发现! “天哥,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廿廿将尹天旷放开,抬起头来问他。 “是格根塔娜公主带我们来的。”尹天旷说着,向廿廿指了指格根塔娜公主。 “那我真要好好谢谢她!”廿廿由衷地说。 “谢她干嘛!”廿廿话音还未落,只听不远处另外一个声音响起。廿廿转头望去,只见星远和苏赫一同走来。 第八十三章 那达慕大会 - 冬华 - 李玥柔 第二天风轻云淡,蔚蓝的天空一碧如洗。大草原上,一副热闹非凡的景象。无数远道而来的牧民早早地便在会场周围搭起了蒙古包。蒙古包外摆放着各色农副产品,有各种奶制品、风干的牛羊肉、皮毛、药材…… 方圆几里地全都聚满了人。每个人都穿着节日里才穿的盛装,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那达慕是蒙古人的盛会,是为了庆祝丰收而举行的大会。 廿廿和尹天旷、星远、苏赫、素弦、碧萧一同来到那达慕会场。孛罗想要的是廿廿,押着素弦和碧萧并无用处,于是做个顺水人情将两人放了出来。阿依慕公主却依然被软禁着。 孛罗高高地坐在会场中央的王座上,身后站着蒙古勇士和王公大臣。廿廿和尹天旷等人则站在百姓们中间。廿廿依旧穿着蒙古族的服饰,站在人丛中相当显眼,不少人向这边张望着。 忽地,只听一阵悠长的乐声响起,那声音似春雷滚滚而来,又似无数云雀高飞,原来是无数蒙古勇士一齐用呼麦的方式演唱。那乐声忽高忽低,没有歌词,但无数人同时唱来,异常震撼。渐渐地,乐声渐止,只听一个低沉、苍老,又遒劲的声音响起: 托长生天父之恩德, 授长生地母之慈惠, 乘金色十月阳光, 勤劳勇敢智慧的蒙古人, 邀五湖四海天下朋友, 欢度我们的那达慕, 庆贺上天恩赐我们的丰收季节, 在那蓝色的长生天下, 广袤的绿色草原, 我们的祖先开创那达幕, 祈天祈地祈祖先, 赞马赞鹰赞牛羊, 贺天下太平草原美! 看草原勇士逞英豪! 一声长天召唤, 三千蒙古勇士, 像三千只雄鹰呼啸而来! 二声长天召唤, 三千蒙古箭手, 像三千尊天神威风八面! 三声长天召唤, 三千匹蒙古骏马, 像三千条闪电草原上飞越! 众人听到这里不由被老者的气势震慑住了,屏气凝神。每一个蒙古人的脸上都闪着崇敬的光芒。廿廿听不懂蒙语,小声问尹天旷道:“他在说什么?”尹天旷歪头低声回道:“他在朗诵一首赞美大草原和那达慕的诗。也在祈求长生天保佑他们大草原永远太平安康。” 廿廿点点头,又说道:“孛罗王子和我说,在他们大草原上,三人同行,必有一个歌手,一个说书艺人,一个摔跤手。他们这里的人真是多才多艺。” 只听那老者继续朗诵道: 啊——! 吉祥的那达慕, 苍天赐予的那达慕 勇士男人的那达慕, 智慧女人的那达慕, 大山般的那达慕, 大海般的那达慕! 祝福天下永远太平, 祝福草原永远绿色! 祝福蓝天永远洁净, 祝福我们的那达慕万年昌盛! 老者话音刚落,周围的蒙古人立刻跟着大喊起来:“白雅日拉!白雅日拉!”那声音当真震天动地。素弦和碧萧都将耳朵堵了起来。 仪式过后,首先要举行的比赛是赛马。星远为尹天旷牵过白马,一旁的骑手们见了,都喝起彩来。骑手们都是爱马懂马之人,看到如此良驹心下立刻由衷升起羡慕之情。怎知尹天旷却摆摆手说:“骑咱们的马胜之不武。还是用他们的马。” 孛罗在一旁冷眼瞧着,对一旁的侍从说道:“去,给尹公子挑一匹最好的蒙古马来。” 不一会儿,便有蒙古侍从牵了一匹黑马过来。那马不如白马肥硕,也远不如白马俊美高大。却也浑身毛色油亮,鬃毛根根直立,双目炯炯有神。那蒙古马腹部的肋骨根根分明。懂马的人都知道,好的蒙古马身上肌肉发达,少有脂肪,因此腹部肋骨隐约可见。 尹天旷正待上马,却见调马师拿了一个茶盅大小的铜制容器过来,里面放着一些香草与香料。调马师将香料点燃,立刻滚滚清冽的香气扑鼻而来,调马师将点燃的香料放到马的口鼻处。 廿廿在一旁看的好奇,问道:“这是在做什么呢?”那调马师笑着答道:“这是我们蒙古人的习俗,赛马前先给马闻一闻这种特制的香料,既是一种仪式,也可以让马跑起来更加精神抖擞。” 廿廿拍手笑道:“这么神奇,那拿点回去给我们的白马好不好?” 尹天旷拍着她的头笑着说:“咱们的白马已经够精神抖擞啦!再闻一闻草药,还不飞上天去。”廿廿听了,咯咯笑了起来。 “别光顾着说笑,到底谁的马更神骏,一会儿赛场上见!”孛罗骑着马走过,沉着脸冷冷地说。廿廿冲着他的背影伸伸舌头做个鬼脸,口中说道:“老是沉着一张脸,笑都不会笑。”顿了顿,又对尹天旷道:“天哥,我还见过他杀人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尹天旷轻轻抚摸着廿廿乌黑的长发,安抚道:“孛罗王子虽然待人有些生硬,但对廿廿却很好是不是?不用怕他。” 廿廿仰头望着尹天旷,笑着答道:“我才不怕他呢。有天哥在,廿廿谁都不怕。”微风,撩起廿廿凌乱的长发。天大地大,人喧马嘶,而此时此刻,尹天旷和廿廿眼中却只有彼此。 比赛将要开始,只见约有上百名骑手一字排开,个个扎着彩色腰带,头缠彩巾,浑身都散发着草原勃勃的生气。赛马的起点和终点插着各色鲜艳的彩旗,骏马们低声嘶鸣着,鼻孔冒着粗气,如上弦的箭弩一般。尹天旷和孛罗也在其中,两人并肩而立。尹天旷转头看看孛罗,那孛罗却只定定地望着廿廿。尹天旷笑笑。 忽地,只听号角长鸣,骑手们纷纷飞身上鞍,扬鞭策马,一时红巾飞舞,如箭矢齐发。尹天旷与孛罗也都如鹰隼般飞身上了马背。那些马跑得好快,四蹄如飞,长长的鬃毛在风中飞舞。此时草原上正盛开着一望无际的金莲花,矫健的马蹄踏在金黄色的花丛上,那景象当真如画般好看。清香甜美的青草汁液被马蹄踏了出来,周围弥漫着一股芬芳的香气。 第八十四章 骑射比赛 - 冬华 - 李玥柔 话说看到尹天旷与孛罗的马飞驰而去,此时心里最矛盾的当属格根塔娜公主。她心中爱慕着尹天旷,自然希望自己的心上人是草原上最优秀的骑手。可是她又害怕尹天旷会赢,因为尹天旷若赢了,廿廿就不能留在草原上,就要回到尹天旷身边。尹天旷心中只有廿廿,若这个仙女般的小姑娘一直陪在他身边,她格根塔娜何时才能走进尹天旷的心。格根塔娜一边挥舞着彩旗,为尹天旷鼓劲,见尹天旷领先了,心情却又黯淡下来。当真是少女情思,千回百转。 话说尹天旷和孛罗两人一直遥遥领先,而且基本是并驾齐驱。一来是二人的马都是最好的。二来二人的骑术也最高超。只见尹天旷与孛罗的两匹马,一黑一黄,就如两只雄鹰般贴着草地“飞翔”,四蹄踏过处,溅起阵阵青烟,竟如天马飞驰一般。 赛程过半,尹天旷和孛罗一直遥遥领先,其他骑手则落在后面不远处。周围观赛的牧民们为骑手们摇旗呐喊。 “孛罗王子特伦(第一)!孛罗王子特伦(第一)!”牧民们的呼喊声似山摇地动一般。素弦、碧萧和廿廿,使了全身的力气呼喊,也还是被淹没在了这鼎沸般的人声当中。格根塔娜更是千回百转,不知是该为哥哥鼓气,还是为尹天旷鼓气。 比赛正激烈之时,星远突然惊呼一声。只见尹天旷所骑黑马突然喝醉了一般撒起野来,时而将前蹄抬起嘶鸣,时而在原地疯狂地跳跃。尹天旷双眉紧皱,紧紧拉着缰绳,身子也随着那马的跳跃上下颠簸着。 “天哥!”廿廿担心地叫了出来。尹天旷双腿紧紧贴着马腹,想尽力安抚它的情绪。突然,只听到一阵震天般的欢呼声,孛罗已然到达终点。廿廿拔腿冲了过去,但后面的马群跑得正酣,廿廿无法近到尹天旷身边。尹天旷坐在马背上,一边极力控制着这匹“野马”,一边冲廿廿大喊着,让她快回去。廿廿关切地望着尹天旷,怕他会受伤。不敢靠近,却也并不后退。 忽地,只见尹天旷从怀中掏出笛子,放到嘴边吹了起来。孛罗在终点远远望着,满脸疑惑,离得远了,也听不见尹天旷在吹什么。只见尹天旷两手抚笛,双腿紧紧夹着马腹。那马开始还颠得厉害,但听到了笛声,竟渐渐安静下来,最后站在当地呼呼地喘着粗气。 此时比赛也已经结束了,调马师过来牵马,尹天旷从马背上跳下来,冲调马师微微一笑,说道:“肉苁蓉用的有点多,这么好的马,可惜了。”那调马师尴尬地冲尹天旷笑笑,没有说话。 此时廿廿、素弦、星远等人早已冲了过来。素弦上下打量着尹天旷,关切地问:“公子没事吧?”廿廿则拉了尹天旷的手,好奇地问:“天哥,你刚刚给那匹疯马吹了什么曲子?他怎么变得那样听话?” 尹天旷笑着对廿廿说:“这个要保密,都告诉了你,我还怎么做你的天哥呢!”廿廿冲她伸伸舌头。孛罗王子与格根塔娜公主也一同走了过来。孛罗王子的脸上带着得意,扬声道:“蒙古马性烈,可不是你这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驾驭得了的。” 尹天旷低头笑笑:“是呀!这场比赛在下输了。” 孛罗王子得意得大笑起来。素弦不乐意了,生气道:“得意什么?我们公子是对你们的马不熟悉,要是骑我们自己的白马,早就把你远远甩在后面啦!” 孛罗王子却不理素弦,看着尹天旷道:“你若不服,咱们再比一场?” 尹天旷笑道:“不必了,再比一场也是一样的结果。下面不是还有两场比赛吗?那时再一决胜负。” “好!”孛罗王子斩钉截铁地说。眼睛却望着廿廿,里面满是贪婪。 廿廿的眼里却只有尹天旷。“天哥,要不咱们别和他们比了好不好?”廿廿有些担忧地说。 “怎么了?你怕我会输吗?”尹天旷问。 “天哥当然不会输了!”廿廿双手下意识地缠绕着自己又黑又粗的大辫子说道,“天哥肯定是会赢的。我是怕你赢了孛罗王子,他那么骄傲的人,心里会很难过。阿依慕公主还在他手中,咱们还要想办法救她出来。孛罗王子输了比赛,肯定会不高兴的,那个时候,想要救阿依慕公主就更难了。”廿廿有些为难地说。 “对对对,廿廿说的甚有道理”星远连忙答应着,“咱们一定得想办法救阿依慕公主出来!” 第二场比赛是射箭。孛罗王子和尹天旷身前百步之外各放了一个红心草靶。发令官一声令下,两人同时搭弓上弦,羽箭如疾风般飞出。两人分别射了三箭,每人每箭都正中红心,不分胜负。两旁众人欢声叫好。 此时,一只雄鹰正好飞过,那鹰隼飞得又高又快,如一条黑线般自蔚蓝色的天空划过。孛罗王子瞅准机会,搭弓上弦。“嗖”地一声,羽箭飞出,夹着呼呼的风声飞向高空。只一眨眼的功夫,那鹰隼便中箭远远地落了下来。蒙古众人高声欢呼起来,早有人将那“战利品”捡了回来。 孛罗却正眼都不向那被射中的鹰隼瞧上一眼,只得意地望着尹天旷道:“怎么样?” 尹天旷却不回话。微笑着搭上箭,将弓拉满,冲着箭靶的方向瞄准。 “尹公子,孛罗阿哈射的老鹰,你射这死死的箭靶射得再准有什么用呢?还是要输的!”一旁的格根塔娜公主着急道。一张小脸急得有些发红。她不想看到自己心上人输了比赛。 “你知道什么?我们公子自然射得比你哥哥好!”星远在一旁争嘴道。虽然他心里也为尹天旷捏了一把汗。心想,公子射靶子还能射出什么花来? 哪知尹天旷转头冲着格根塔娜公主邪魅地一笑:“你难道不希望我输了,好娶你做老婆吗?”格根塔娜公主的脸更红了,却掩不住心中的喜悦,羞赧地笑笑,低下了头。 尹天旷不再说笑,转回头来,皱着眉头,眯缝着眼睛细细瞄准,不一会儿,那羽箭斜斜地射了出去,却并不是冲着箭靶去了,而且也没有孛罗射杀鹰隼时那般强大的力道。那箭在空中飞了大约七八十步的距离,便无力地落在了地上。众人惊呼起来,尤其是素弦和星远,不知道公子为何如此失常。只有廿廿一个人依旧笑眯眯的,拍手叫好。 第八十五章 摔跤 - 冬华 - 李玥柔 话说尹天旷的羽箭在空中飞了大约七八十步的距离,便无力地落在了地上。众人惊呼起来,只有廿廿一个人依旧笑眯眯的,拍手叫好。 格根塔娜见了,甩了个脸色给廿廿,没好气地问道:“这时候你还笑得出来,你盼着你的天哥输呢是不是?” 廿廿撅着小嘴回道:“天哥才不会输呢,天哥这样射箭自然有这样射箭的道理。” 碧萧在一旁拉着廿廿的手,颇为担忧地说:“廿廿,公子他射箭射成这样是什么道理啊?” 廿廿笑着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天哥肯定不会输的。” 几人正说着,拾箭的蒙古随从拿着尹天旷刚刚射出的箭跑了过来,一脸的惊异。孛罗见了他的表情心下生疑,问道:“怎么回事?”那人将羽箭高高地举到孛罗王子面前,小心翼翼地说了声:“公子请看。” 孛罗王子定睛看去,只见那银光闪闪的箭尖上,竟然钉着一只苍蝇。那苍蝇血肉模糊,已然死去。孛罗王子心下骇然。心想,用弓箭射苍蝇,自己是万万做不到的。他的心立刻冷了下来,向那随从摆了摆手道:“下去吧。这一局,他赢了。” 孛罗王子哪里知道,尹天旷平日里练暗器功夫时,就专门拿苍蝇练手,此时只不过是将暗器换成了弓箭而已。但弓箭与暗器又有所不同,速度、重量、力道都十分难以把握。所以这一局,尹天旷确实赢得实至名归。 星远、素弦、碧萧等人看到尹天旷赢了比赛,都高兴得又蹦又跳。只有格根塔娜一个人望着笑得正欢的廿廿默默地想道:“不论怎样,她始终相信他的天哥,怪不得尹天旷如此爱他。”想到这里,格根塔娜公主竟觉得有些凄凉。 前两场比赛,尹天旷与孛罗王子一胜一负。这第三场蒙古摔跤便显得十分关键了。孛罗王子换了蒙古人摔跤时穿的衣服——“昭达格”,即钉满了铜钉的牛皮坎肩,腰扎花皮带,头缠红、黄、蓝三色头巾,脚蹬蒙古花皮靴,下身穿着黄色的绸缎裤子,且脖子上还挂着五彩飘带,就似一袭五色的披肩一样。那是曾经得到过摔跤冠军的荣耀。尹天旷则依旧穿着白色长袍,配上他英俊的容貌,微风下真似仙人一般。 周围聚满了观战的人群,密密麻麻,人头攒动。百姓们自然不晓得平日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孛罗王子,如今为何要与一个书生模样的汉人比武。他们只知道孛罗王子号称草原上最强大的人,却从未见识过究竟如何强大。今日见到他骑马、射鹰,当真是无比英武威风。当然,不知内情的百姓们并不知道他们的王子其实输掉了第二场射箭比赛。如今都围拢在一起期待着再一睹孛罗王子的风采。 蒙古族的摔跤服袒胸不露背,孛罗王子强壮的肌肉将那昭达格绷得紧紧的,手臂上肌肉虬结,两块宽大的胸肌的高高地耸起,腹部的八块肌肉线条分明,黢黑的体毛一直从小腹延伸到胸口。蒙古人以肉为食,平日里又多骑射,因此身体都十分健硕。孛罗王子古铜色的肌肤上挂着几道明显的疤痕,但那疤痕却为他更增添了几许威严。 孛罗王子按照蒙古人的习俗,胸部微微向前探着,双臂挥舞,双脚轮流跳着,似一只雄鹰般进入摔跤场。尹天旷则缓步进入。两人入场之后,按照蒙古人的习俗,相互躬了一躬,算是行过了礼。 只听发令官一声哨响,两人同时扑向对方,互相捉住了对方的手臂。孛罗王子力大,试图将尹天旷推到,尹天旷则使出马步功夫,稳稳地一丝不动。孛罗王子又去扳尹天旷的后背,尹天旷侧身躲过,伸手去抓孛罗王子肩膀。两人相互试探着,来去几个回合,却一直未分胜负。孛罗王子力大,几次拿住尹天旷,险些要将其推到。却不耐尹天旷腾挪功夫十分了得,几次都躲过了孛罗的进攻。但由于是蒙古式摔跤,尹天旷高明的功夫都不能出手。蒙古式摔跤主要比的是技巧和力道。尹天旷对于蒙古摔跤的技巧自然不熟悉,力气上也不如更加强壮的孛罗,如此下去,必输无疑。 忆梅山庄众人,除了廿廿之外,都在为尹天旷捏着一把汗,苏赫更是双拳紧握,恨不得自己替尹天旷上场,却空有一身力气使不上。星远心中着急,和一旁同样心急的格根塔娜公主又拌起嘴来。只有廿廿一个人,一直笑着大声为尹天旷鼓劲。她自然也看得出尹天旷落了下风,但她心中坚信她的天哥一定会赢。 几个回合之后,孛罗与尹天旷又互相紧紧抱住了臂膀,头与头挨着,成僵持状态。孛罗心中正卯足了劲,想着这次一定要将尹天旷摔倒。不料只听尹天旷突然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这么想得到廿廿,难道不知道她早已经是我的人了吗?”那语气中满是得意与轻佻。 孛罗心中一惊,抬头看着尹天旷。“你胡说,廿廿亲口跟我说过,从没和你……”孛罗的语气中带着愤怒。就像突然发现自己十分珍惜的一块宝玉被人摔断了一角一样。 尹天旷邪魅地轻笑一声,继续说道:“她一个女孩子家,而且还未成亲,怎会承认这种事?你想想,我与廿廿朝夕相处,我尹天旷又是远近闻名的好色之徒,这许多年,我难道竟会对她碰都不碰吗?” 孛罗愣了一愣,心中觉得尹天旷说得十分合情合理。尹天旷正当盛年,与廿廿这样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朝夕相处,怎会忍得住不与她有肌肤之亲?更何况两人又如此相互钟情。孛罗本来对女人的贞洁并不十分在乎,他本来也认为廿廿和尹天旷一定已经有过什么了。但那天廿廿亲口告诉他,尹天旷从未近过她的身。孛罗便一直以为廿廿还是处子之身,对她便更加珍视。他占有欲极强,从此认定了廿廿是自己的女人,而且是完全属于自己的女人。哪知尹天旷却突然告诉自己廿廿已经是他的人了,这便仿佛是从他手里生生地抢走了自己的女人。 孛罗呆呆地想着,心中怒火蓦地升腾起来。岂料他这一分神,尹天旷一抬腿,在他小腿处的“足三里”穴位狠狠一踢。孛罗被踢的小腿一麻,人就顺势倒了下去。 第八十六章 宴请 - 冬华 - 李玥柔 孛罗顺势倒了下去,这一下变故也是他自己未想到的。要知道若换做平时,孛罗摔跤经验丰富,尹天旷这一踢肯定是能躲过的。但他刚刚听尹天旷说了廿廿的事情,心神大乱,这一踢便未有防备。况且尹天旷是武林高手,这一踢不仅正及穴位,而且带着内劲,孛罗便就这样直挺挺地倒下去了。 孛罗王子被摔倒了,周围众人一片唏嘘,都不明白一直占上风的孛罗王子是如何会摔倒的。忆梅山庄众人,包括格根塔娜公主都跟着欢呼起来。马上有侍从飞奔过来,欲扶孛罗王子起身,却被他一脚远远地踹了出去。 孛罗王子自己坐起身,失神地望着廿廿。尹天旷缓步走到他身边,俯下身,笑着对孛罗王子道:“我刚才说的都是假的。我们汉人对名节十分看重,廿廿还是处子之身,请王子千万不要误会。” 孛罗王子猛地抬起头,狠狠地盯着尹天旷,一字一顿地道:“你刚才是故意在说谎?”尹天旷轻笑一声:“攻人攻心,莫不如此,如何能赢得了王子。”眼神中流露着狡黠。 孛罗王子还是有些不放心,又问道:“你到底那句是真?那句是假?”尹天旷正色道:“我尹天旷以自己的性命,以及整个忆梅山庄来担保廿廿的名节。她那样天真无邪,我怎忍心在婚前坏她名节。我尹天旷一定会等到与廿廿成亲那天的。”尹天旷这几句话说来,发自肺腑,这一点孛罗是听的出来的。 孛罗虽然输了比赛,但此时心中堵着的一块大石头却落地了。他“腾”地一声跳了起来,大声叫道:“你们汉人就会使诈!”那语气中却隐隐含着一丝喜悦。 “王子过奖了,”尹天旷淡淡地一笑,“你们蒙古人也不差呢。赛马时我骑的那匹马被熏了放有肉苁蓉的香料,想来王子一定不知道吧。” 孛罗王子一愣。这事他果真并不知情,想是手下人为了讨好他暗地里做的。但这样一来,他即使不知情,也不好再与尹天旷理论了。而他孛罗王子言出必行,除了放过忆梅山庄一行众人,还能怎样呢? 第二天,孛罗王子在王帐宴请忆梅山庄众人,也算是为众人送行。孛罗王子坐在自己的王座上,尹天旷、廿廿在下手,对面是毕力格等几个蒙古大臣以及格根塔娜公主相陪。素弦、星远、苏赫、碧萧则站在尹天旷和廿廿身后伺候。 宴席上,孛罗王子与众人把酒畅饮,丝毫没有输掉了比赛和女人的沮丧之情。尹天旷心下起疑,冷眼瞧着孛罗王子的一举一动。 果真,酒过三巡,只见孛罗王子拍了拍手道:“上歌舞!”接着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款款走了进来。那些女人都做维族打扮,领首的正是阿依慕公主。 “阿依慕公主!”廿廿抢先叫了出来。星远则向前迈了一步,却被尹天旷拦下了。只听丝弦声起,阿依慕公主领着几个维族的姑娘翩翩起舞。维族的歌舞本欢乐明快,跳起来也轻盈似彩蝶翩跹。但阿依慕脸上却没有丝毫欢乐的神情。时隔几天未见,她的一张小脸似乎又瘦削了不少,尖尖的下巴越发明显。 孛罗则兴致高涨,一边咧嘴笑着,一边兴致勃勃地看着维族姑娘跳舞。眼神中流淌着淫邪的笑意。 “公子,”星远小声地对尹天旷道,“咱们得想办法救阿依慕公主出来呀。” 尹天旷轻轻握着廿廿的手,皱了皱眉头说道:“这是他们两个部落之间的事,咱们不好插手。” 大约一盏茶功夫,曲息舞毕。阿依慕公主用维族的礼节向众人揖了一揖,却始终低着头,没看任何人,只深深地望了尹天旷一眼。尹天旷只觉心中一颤。 阿依慕公主正要出去,却不料孛罗王子将她叫住了,示意让她坐到自己身边。阿依慕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走了过去。 “来,陪本王子喝一杯!”孛罗王子笑嘻嘻地将酒杯送到阿依慕嘴边,阿依慕扭头不喝,却被孛罗王子扭着头硬灌了进去。 廿廿终于忍不住了,站起身来盯着孛罗王子说道:“孛罗王子,你不是自诩这草原上最英勇的男人吗?干嘛欺负一个女人?” 孛罗王子早就等着廿廿这句话,邪笑一声,转过头来,微笑着看着廿廿说道:“我并不想为难她的,而且早就想放她走了。” 廿廿听了,高兴地道:“好呀!那就快点放了阿依慕公主吧!留她在身边只会给你添麻烦。” “当然好!”孛罗王子棱角分明的脸上挂着邪魅的笑,只听他继续说道:“只要廿廿肯留下来,我就放了阿依慕公主,连她的族人也都一起放了。” 阿依慕听到这句话,疲惫的脸上掠过了一丝惊喜,随后又黯淡了下来。她多么希望廿廿能救出自己的族人,但又不忍心连累她。 “我……”廿廿有些意外,“我不能在草原陪你啦!我还要去中原找我娘亲呢!” 孛罗王子哈哈大笑了一声:“我派人给你找!我们蒙古这么多勇士,总算比你自己去找要快得多。” 廿廿转了转眼珠,回头望着尹天旷,为难地问道:“天哥,咱们要留下来吗?” 还未待尹天旷回答,只听孛罗霸道地说道:“我只要你留下来,其他人并不欢迎。” 廿廿急道:“我肯定是要和天哥在一起的!” 尹天旷慢慢地喝了一口酒,头也不抬地缓缓说道:“没想到孛罗王子这样的权势,竟然还会做出此等乘人之危之事。” 孛罗王子听了,竟毫不在意地笑笑:“我孛罗做事只看结果,不问过程。我想得到的,便一定要得到。” 尹天旷冷笑一声:“江山美人,想来孛罗王子对于大明的江山也很是垂涎吧。” 孛罗王子哈哈大笑起来:“尹公子看人不错,怪不得在江湖上享此盛名。”顿了顿又道,“廿廿他日若做了皇后,总算比嫁给你这个小小的少庄主要风光得多吧。” 第八十七章 交易 - 冬华 - 李玥柔 “廿廿他日若做了皇后,总算比嫁给你这个小小的少庄主要风光得多吧。”孛罗得意地说。 尹天旷转头笑着对孛罗王子说道:“对于旁人来说,可能是这样的,但对于廿廿来说,她最大的幸福便是嫁给在下。”尹天旷这句话说的云淡风轻,但却正戳中廿廿的心窝。廿廿回过头来向他望了一眼,低低地叫了一声:“天哥。”尹天旷也正抬头望着她,眼中流淌着温柔的爱意。 孛罗在一旁看得醋意大发,“砰”地一声,狠狠地将醋钵大的拳头砸在了案桌上。只见桌上酒花飞溅,一盆满满的手把羊肉也被震得汁水满桌。 “来人!”孛罗恶狠狠地说,“将阿依慕公主捆起来!”孛罗一声令下,立刻有勇士走了上来。星远抽身跑到近前,急切地问道:“你要干什么?” 孛罗轻蔑瞧着星远,冷冷地说:“阿依慕是我的女奴,你管我干什么?我就算是把她蒸了,煮了,也都随我高兴!” “你敢!”星远黑着一张脸,拔剑出鞘,露出的一截银白色的剑身闪闪发光。 “哼,”孛罗王子在鼻孔中冷笑一声,倨傲地说道:“毛头小子,你信不信我连你一起绑了?” 两人正僵持着,只见尹天旷站起身来,缓步走了过来。星远转头对尹天旷道:“公子,快想办法救救阿依慕公主吧!”他说完,又气势汹汹地盯着孛罗王子。 尹天旷一把抓住星远的剑柄,缓缓地按回了剑鞘,开口说道:“星远不得无礼,咱们是来做客的,不能失了礼数。”他说这话时,眼睛却望着孛罗王子。 孛罗王子冷哼了一声。只听尹天旷又道:“孛罗王子,在下和你做个交易如何?” 孛罗王子双眼一亮,面现惊喜之色:“你肯将廿廿来交换了?” 尹天旷轻笑一声道:“别说一个回族的公主,你就算是拿天下来跟我换,我也不会放开廿廿的。” 尹天旷此话说完,孛罗的脸色立刻黑了下来。同样被戳中心脏的还有阿依慕公主和格根塔娜公主。两人的眼光都望向尹天旷,满脸的失落。 只听尹天旷接着说道:“我要交换的这个人,孛罗王子也是很宝贝的。”孛罗王子听了这话,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他逐个看了看尹天旷身边的人,不明白还有谁是他“很宝贝的”。 “我要用格根塔娜公主和你交换阿依慕公主。”尹天旷此话刚落,王帐中一片唏嘘,孛罗王子更是气极反笑:“你用格根塔娜跟我交换阿依慕?哈哈,哈哈,尹公子莫非是喝多了酒,说起胡话来了?” 尹天旷胸有成竹地微微一笑:“若王子不相信,在下马上和格根塔娜公主成亲,如何?” 孛罗王子听了这话,笑容凝固在脸上。他知道格根塔娜已经被尹天旷迷得神魂颠倒,更知道格根塔娜那执拗的性子。 格根塔娜又惊又喜地望着尹天旷。 只听尹天旷继续对孛罗王子说道:“王子愿意将格根塔娜嫁给在下吗?”他说完,微笑着盯着孛罗王子的脸,眼中的笑意却透着幽冷的光。 “当然不行!”孛罗王子想都不想喊了出来,“除了廿廿你心里还能装下哪个女人?你之前的女人叫做白什么的,死的那样惨。我绝对不允许格根塔娜走了她的老路!” “孛罗阿哈!”格根塔娜喊了一声,语气中透着嗔怪和失望。 尹天旷坏坏地一笑:“王子放心,在下一定会善待格根塔娜公主的。”他说“善待”两个字时加重了语气,脸上现出邪魅的神色。孛罗王子心中激灵一下。随即下令:“来人,将格根塔娜公主看守起来,任何人不得接近!”两旁士兵得令,向格根塔娜公主走去。其他蒙古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知所措。 “孛罗阿哈!”格根塔娜公主又大叫了一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脸急切,“你之前老说要我嫁人,我现在选好夫婿了,我就要嫁给尹天旷!你干嘛又来管我?” 孛罗王子瞪大了眼睛:“你知道这个尹天旷是什么人吗?你就要嫁他!” “我知道他是连你都赢过了的大英雄!”格根塔娜公主毫不示弱。 孛罗王子不耐烦地皱着眉头,冲蒙古士兵摆摆手说:“快带她下去,关起来,不许出去。” 蒙古士兵刚接近格根塔娜公主,还未挨她的身,只听“嗖”的一声,格根塔娜一把将软鞭自腰间抽出,用力一甩,便将两个蒙古兵手上各自抽出一道血痕,桌上的奶茶、奶酪、手把肉等吃食也都洒了一地。 孛罗王子又急又怒,立刻从王座上站起来,大踏步向前走了几步,气势汹汹地站在妹妹面前,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一伸手,硬生生地将软鞭从格根塔娜公主手中夺了过来。 格根塔娜公主呆呆地望着哥哥,乌黑的大眼睛中含着泪水。 “带下去!”孛罗王子不耐烦地冲两旁士兵低沉着声音说道。蒙古士兵不敢怠慢,忙将格根塔娜公主“请”了下去。 “公主性烈,你觉得你关得住她吗?”突然,尹天旷冷冷地说。 孛罗王子回头看他一眼,眼中闪着寒光。 尹天旷哈哈一笑,说道:“王子不过是在防我,若在下不去招惹公主,王子便不用再忧心了。” “哼,”孛罗王子冷哼一声,“你的条件是让我放了阿依慕?” “王子果真英明!”尹天旷拍了拍手,“蒙古公主交换回族公主,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孛罗王子看了看尹天旷,看了看阿依慕,又看了看廿廿。最后说道:“放人可以,我留着也无用,但是彩头还是要要的。” 尹天旷皱起了眉头。孛罗王子看到尹天旷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尹公子,她又不是你的女人,怎么那副嘴脸。”他说着,脸上现出得意的神情。 “你想怎么样?”一旁的星远耐不住了,怒气冲冲地冲着孛罗王子问道。 “还轮不到你来管我!”孛罗王子一掀斗篷,瞪了他一眼,霸道地说。 第八十八章 苏赫可汗 - 冬华 - 李玥柔 这天晚上,星远辗转难眠。他似乎总是能听到阿依慕公主求救的声音,但仔细听,却寂静一片。他本想拼了性命,将阿依慕救出来,却被尹天旷拦住了。“他们两个部落之间的事,我们犯不着插手。孛罗王子既然已经让步了,我们也不能分毫不让。他放过了廿廿,又答应放了阿依慕,已经够了。他为人骄傲残暴,若真的被惹怒了,咱们在他们蒙古人的地盘,怕是凶多吉少。” 星远明白尹天旷的话,也不敢违拗,但他心中却似受着煎熬一般。身边的苏赫睡得正熟,鼾声震天。星远心烦意乱,穿衣起身,走出了蒙古包。掀开毡门,立时一股凉意袭来。 点点明星挂满天幕,一轮圆月当空,晕黄的月光中透着清冷。大草原上一片静谧,篝火已然偃息,只有巡逻的蒙古兵来回走着。 星远不自觉地向着孛罗王子的王帐走去,每走一步,心中都忐忑不安。有些事他不想面对,却又忍不住要靠近。 孛罗王子的王帐之外,并没有星远之前想象的阿依慕撕心裂肺的呼救声。天地间依然安静,可这安静却愈发可怕。星远站在寒风中,身体一点不觉得冷,心却颤抖得厉害。他就这样站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地,王帐的门帘一掀。一个身影走了出来。 “是阿依慕公主!”星远心中叫道,急切地想冲过去,双腿却像钉在地上一样,一动不动。他怕阿依慕公主不愿面对自己,其实他自己心中又何尝敢去面对刚刚发生的一切。 只见阿依慕瘦弱的身子有些一瘸一拐的,在夜色中越走越远。星远就这样愣愣地望着她那孤寂清冷的背影,慢慢变成一个小黑点,直至消失。 第二天,忆梅山庄众人早上起身,准备离开。尹天旷本答应廿廿带她去中原寻找母亲,如今一行人正好去中原。 廿廿早早来到阿依慕的帐中,要带她一起走。可一掀毡门,却空无一人。旁边的蒙古侍女说,她早就走了。廿廿有些愣了。她自然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更不明白阿依慕为何要这样不辞而别。 更加奇怪的是,那些蒙古人也都不见了,孛罗王子、毕力格、格根塔娜公主,还有那些蒙古大臣和大部分蒙古士兵,包括那些平日里忙来忙去的蒙古百姓。 “今天,我们要选出各部落的汗王,就像当初选出成吉思汗一样。各部落的首领都来了,他们都去斡难河边开会了呢!”那侍女一脸的骄傲,“一会儿我也要过去瞧瞧的。” “咱们也去瞧瞧吧!”廿廿是小孩儿心性,喜欢看热闹。于是忆梅山庄众人一起去到了斡难河边。 此时正逢雨季,斡难河水流湍急,清澈见底。河畔水草丰美,鸟语花香,蝶儿翩跹。 远远地,尹天旷等人便见到乌压压的一大群人围在那里,足足有几千人。只听蒙古众人正齐声高喊着:“孛罗!孛罗!孛罗!……” 尹天旷心中暗自笑了笑。星远则一直沉着脸,嘟囔了一句:“这种人也配做首领吗?” 待得走近,只见那些蒙古人围了一圈,中间留出一个空场来。蒙古贵族站在空场周围,外围则是普通老百姓。几乎所以人都高声喊着“孛罗!孛罗!孛罗!”孛罗王子穿着一身宝蓝色的蒙古袍,脸上得意洋洋。 “如果众位都没有异议的话,那么咱们就推举孛罗王子为各部落的首领!”一个苍老又激昂的声音响起。尹天旷等人望去,正是毕力格。 话音刚落,众人纷纷叫好。孛罗王子上前走了一步,正欲开口说话。忽地只听一个声音冷冷地说道:“请问孛罗王子有黄金家族的血统吗?” 此话一出,周围立刻鸦雀无声。此时尹天旷等人也已经走到近前,从蒙古人群中挤到了前面。 “什么是黄金家族啊?”廿廿低声问尹天旷。 尹天旷转头答道:“黄金家族,就是成吉思汗的后代。” “哦。”廿廿点点头。 星远乜斜着眼睛冷哼一声:“哼,原来是个杂种。”这话说的声音不大不小,周围正鸦雀无声之时,就正好被孛罗王子听到了。 孛罗王子正在尴尬窘迫处,此话一出,当真是火上浇油。孛罗王子脾气暴躁,蓦地伸手抽出软鞭,“呼”地一声,那软鞭直向星远飞去,“嗖嗖”两声,堪堪将星远卷了起来。廿廿和碧萧“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孛罗王子好功夫!”尹天旷笑着拍了两下手,说话的语气中却带着傲气,“下人不懂规矩,还望王子手下留情,在下回去自会教训他。” “还是我来替你教训吧!”孛罗王子一来正在气头上,二来想小题大做、杀鸡儆猴。他说着,手上加了力气,那软鞭越收越紧,直将星远勒得呼吸急促,一张脸憋得通红。 尹天旷见孛罗王子不依不饶,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冷冷说道:“那就请王子勿怪在下无礼了!”他说着,向苏赫使了个眼色。苏赫点点头,上前两步,从靴中抽出那只锋利无比的匕首,一抬手,只眨眼功夫,那软鞭便无声无息地断了。 孛罗本来手上正在用劲,那软鞭猝不及防地截断,直欲向后跌去,幸好被毕力格扶住。星远脱离了软鞭的束缚,大口喘着气。 苏赫正欲将匕首放回去,只听人群中突然有人道:“那是黄金家族的圣物——嘎拉宝石匕首!”一石激起千层浪,蒙古人霎时间鼎沸起来。苏赫看看自己手中的匕首,再看看周围的蒙古人,不知所措。 只见孛罗王子大踏步走了过来,一把夺过苏赫手中的匕首,仔细瞧了瞧。只见那匕首以黄金铸成,柄上镶着一颗颗钻石,那钻石镶嵌的形状一面是一颗狼牙,另一面则是一双鹿角(蒙古人的图腾,苍狼白鹿)。之前廿廿拿来把玩的时候,一直以为那是两个树枝。 “果真是嘎啦宝石匕首!”孛罗心中暗惊,心思转得飞快。他皱着眉头转了转眼珠,忽地问苏赫道:“你叫什么名字?” 苏赫愣愣地回答:“苏赫。”顿了顿,又道,“快将匕首还给我,这是我阿爸留给我的。” “是,大汗!”孛罗王子恭恭敬敬地答道,半躬着身子,双手将匕首向苏赫“奉上”。苏赫也不奇怪,拿过匕首又塞回靴中,不放心,又拿出来放到怀里。 尹天旷冷笑着,心想:“这孛罗王子应变好快,果真并非有勇无谋的莽夫。之前倒有些小觑他了。” 只见孛罗王子忽地拉起苏赫的手,高高举过头顶,大声说道:“这位就是黄金家族的后人。我孛罗王子拥戴苏赫为可汗!并将格根塔娜公主许配于苏赫可汗!” 此话一出,众人都愣住了。还是毕力格反映快,忙大声喊道:“苏赫可汗!苏赫可汗!孛罗王子!孛罗王子!”众人听了,忙跟着喊了起来:“苏赫可汗!苏赫可汗!孛罗王子!孛罗王子!”纵然有蒙古贵族觉得不妥,但孛罗王子并未擅自自立为可汗,又惧于孛罗王子的权势,也不好说什么。忆梅山庄众人倒是又惊又喜。尹天旷摇着折扇微微冷笑,星远和素弦等人都愣住了。苏赫在众人的轰鸣声中,更是云里雾里,不知发生了什么。 第八十九章 马奶酒 - 冬华 - 李玥柔 这天中午,孛罗王子又再次设宴款待忆梅山庄众人,以感谢忆梅山庄替他们蒙古人“照顾了苏赫可汗这么长时间”。尹天旷当然知道孛罗王子的目的并非这么简单,但一时却也猜不透他的心思,于是应邀赴宴,随机应变。 孛罗王子的王帐当中,苏赫与孛罗王子并排坐在了主位。而上一次,他本是和星远一起站在尹天旷身后的。苏赫坐在那个位子上很不自在,几次想站起来,却被孛罗王子生生地压了下去。苏赫看看尹天旷,尹天旷示意他不要动,苏赫也就坐在那里,闷头喝酒吃肉了。 一个蒙古部落的首领,喝多了酒,红着脸冲苏赫说道:“你那把匕首是哪里来的?”他言语中既没有尊称苏赫为“大汗”,语气中也多有不逊。苏赫却并不在意,一边嚼着羊肉,一边说道:“是阿爸留给我的。” 那部落首领冷笑一声:“你的阿爸又是谁呢?” 苏赫有些惊愕地望着他:“阿爸就是阿爸呀,又能是谁?” 那部落首领提高了声音:“那么,除了这个匕首谁又能证明你是黄金家族的后代?难道任何一个随便什么人,捡到了这样一个匕首,就能说自己是黄金家族的后代,就能成为我们大草原上的可汗吗?!”那部落首领说的话,正是座下其他人心中所想,他们只是畏于孛罗王子的权势,不敢说出口而已。此时见有人带头提起,纷纷议论起来。 苏赫为人一向与世无争,也从没有任何野心,甚至可以说有一点呆傻。他见那部落首领语气不逊,皱着眉头回道:“我从没说过我是什么黄金家族的后代,更没说过要做什么可汗。我还要回忆梅山庄呢。”他说着,眼睛却朝碧萧望了望。 尹天旷笑望着这一切。他倒想瞧瞧孛罗王子将如何处理。 还未待那部落首领说话,只听孛罗低沉的声音响起:“通嘎啦,有本事你也捡一个嘎拉宝石匕首!”孛罗说着,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叫做通嘎啦的部落首领,满眼的杀气。其他的蒙古大臣和部落首领见了,立刻鸦雀无声。那通嘎啦却喝多了酒,对孛罗满脸的杀气视而不见,或者说见了,也并未当作一回事。 只见他索性站起身来,冒着酒气,大着嘴巴说道:“这个苏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毛头小子,手里有一把匕首,也只有孛罗王子见过。这匕首是真是假?这黄金家族的后代是真是假?就仅凭一把匕首就让我们奉他为可汗吗?他立过什么战功?连那达慕勇士都不是,这让我们如何心服口服……” 那通嘎啦的话音还未落,忽地只听“啊”地一声,只见他大叫一声,张了张嘴,身体僵直,满眼恐惧和愤怒地望着孛罗王子。随后身子慢慢倒了下去。只见孛罗王子手中拿着一柄镶满宝石的弓,羽箭则插在了通嘎啦的胸口。 尹天旷见状,忙拉了廿廿到自己怀里。孛罗王子这一箭射得太快,其实廿廿并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伏在尹天旷怀中,脸上微微一红,抬头问道:“天哥,怎么了?”说着,回过头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尹天旷则轻轻扳过她的头,低声温柔地说道:“他们蒙古人那些争权夺势的闹剧有什么好看的,天哥只想看着你。”廿廿听了,脸上又微微一红,笑着说道:“好的,廿廿就在你怀里给你看。”两人就这样处在温柔乡中,完全无视周遭的腥风血雨。 话说孛罗王子的箭射得太快,众人都未看清他何时拉弓上弦,只见到了通嘎啦忽然中箭倒地。只有尹天旷这等武林高手,才将孛罗王子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不禁也对其心生佩服。心中暗想:“昨天的那达慕大赛,我也算取了个巧,若真的实力相较,并不一定能赢得过他。” “通嘎啦对苏赫大汗不敬!已经被我处置。我孛罗奉苏赫大汗为王,以后惟苏赫大汗马首是瞻,你们谁还有不服吗?”孛罗王子抬高声音说道,声音中却满是杀气与威胁。 那些部落首领和蒙古大臣慌忙起身下跪,双手伏地道:“我等愿奉苏赫为大汗,愿供苏赫大汗与孛罗王子驱策!” 苏赫惊愕地站了起来,他隐隐感觉到那个人因自己而死,又隐隐感觉到不是。正发愣间,忽地只见格根塔娜公主闯了进来,口中大声叫着:“我不要嫁给这个叫苏赫的小子!我不要嫁他!” 孛罗王子正自心烦,已然失去了平日里对妹妹的耐心,大声冲她吼道:“不嫁也得嫁!再多说一句,休怪我不客气!” 格根塔娜从未见过孛罗如此严厉地对自己说话,也从未见过孛罗如眼前般恐怖的面孔。她被吓了回去,不敢再说,心中却觉得委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廿廿见了,认真地对尹天旷道:“天哥,公主想嫁的人是你呢!你看她多难过,不如还是你娶了她吧。” 尹天旷微微一笑:“不是我不娶,是公主的哥哥不喜欢你的天哥,非要把公主嫁给苏赫呢!” 廿廿皱着眉头为难道:“苏赫大哥,苏赫大哥虽好,可哪里比得上天哥!” 尹天旷笑道:“你这样想,别人可并不这样想。”他说着,又轻轻刮了刮廿廿的小鼻子:“这些就不用你操心了,廿廿只要知道天哥喜欢的是廿廿,廿廿喜欢的是天哥就好!” 廿廿笑笑,将头靠在尹天旷怀里,低声说道:“廿廿自然知道。” 王帐中局势紧张,自然谁都不会注意尹天旷与廿廿的柔情蜜意。忽地,只听苏赫说道:“谁说我要娶这个什么公主了?我不想做什么大汗,更不想娶什么公主……”他话还未说完,只听孛罗王子在一旁恶狠狠地道:“请大汗自重!”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似有千金重,眼神也凶恶得可怕。 苏赫本是牛脾气,别人越是强硬,他越是不服。不然当初他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怎敢单枪匹马去杀蒙古贵族给家人报仇,又怎么能一直追着昆仑二怪和白雪寒夺回自己的匕首?依他的性子,肯定会继续与孛罗王子执拗下去。可这时只见尹天旷站了起来,对蒙古众人拱拱手道:“苏赫大汗自小与在下在乡野长大,对于突如其来的一切还不太适应,请各位不要见怪。”他说着,冲苏赫使了个眼色。苏赫虽然平日里与尹天旷交流不多,但倒是对其十分信服,于是不再多话。而尹天旷的本意也是要保苏赫周全。孛罗王子心狠手辣,苏赫本就是他的傀儡,如今受制于人,若不听从其摆布,自然免不了吃苦。 而苏赫出身忆梅山庄,若能做上大汗之位,即使只是个傀儡,说不定今后走到哪步棋可能还会用得到。这也是尹天旷并不反对苏赫被孛罗王子利用的原因。 孛罗王子如何猜不透尹天旷的心思,颇为意味深长地看了尹天旷一眼。四目交对,寒光一闪。 “哈哈!”孛罗王子突然大笑一声:“上酒!为我们的新可汗登上汗位,要好好地喝他个三天三夜!”众蒙古人赶忙随声附和。蒙古侍女上来为众人斟酒。通嘎啦的尸体早已被抬了下去。格根塔娜公主也已经哭哭啼啼地被带走了。 孛罗王子端起酒碗,向众人示意。那些蒙古族的王公大臣不敢怠慢,也慌忙端起酒碗回应。纷纷一饮而尽。尹天旷这几日喝过不少马奶酒。他将酒杯端到唇边,突然觉得味道有些不对,还未来得及细想,忙伸手夺过廿廿手中的酒杯。 “天哥,怎么了?”廿廿转过头奇怪地问尹天旷。 “没什么。”尹天旷低声说。 只见尹天旷转头对孛罗王子道:“果真是好酒!只是在下对蒙古人的马奶酒并不十分在行,喝起来也如囫囵吞枣一般,不能品出其中真正的滋味。” “哈哈!”孛罗王子笑了一笑,“你们西域的葡萄美酒固然醇厚甜美,却远不如我们蒙古人的马奶酒清冽浓烈,就如我们蒙古人的性子一样。”他顿了顿,对在座的一个蒙古贵族说道:“敖登,你去教教尹公子如何品鉴我们的马奶酒。”那敖登得令站起,满脸自豪地开口说道:“马奶酒又叫‘忽迷思’,是当年成吉思汗的妻子偶然中发现了酿造之法,从此便成为我们这大草原上的玉浆,也是蒙古八珍之一。这马奶酒色如清水,味甘香,根据酿造时日的不同,品质也有不同。第一口喝下去口齿生香,第二口喝下去通体舒泰。马奶酒不仅味道甘甜,还有驱寒、舒筋、活血、健脾的功效。” 尹天旷微笑着听着,点点头道,“那么就请敖登大人品一品在下碗中的马奶酒品质如何?” 那敖登道:“孛罗王子赐予的,自然是好的。”他说着,走近尹天旷,拿起尹天旷桌上的酒碗,闻了一闻,脸上现出陶醉的表情。“这香气,比奶香更绵长,比美酒更醉人……”他说着,仰起头来,将碗中的马奶酒一饮而尽。尹天旷依旧微笑着盯着他。 却见那人刚刚喝完酒,突然两眼发直,口吐白沫,直愣愣地倒了下去。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听星远高声喊道:“酒里有毒!这酒里有毒!” 第九十章 突遇明军 - 冬华 - 李玥柔 只听星远高声喊道:“酒里有毒!这酒里有毒!”此话一出,立时群情耸动,一片哗然。孛罗王子也脸现惊愕之色。尹天旷皱着眉头对孛罗王子道:“王子非要置在下于死地吗?” “刚才是谁倒的酒?”孛罗王子双目一瞪,脸上青筋暴起,那语气似乎要吃人。 “是……是我……”只见一个在旁边侍候的蒙古少女走了出来。孛罗大踏步走下自己的王座,走到那蒙古少女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脖子,恶狠狠地问道:“是谁让你下的毒?”那蒙古少女惊慌失措,一张脸憋得通红,艰难地说道:“我,不敢,我没有下毒呀……”那少女由于惊恐,哭了出来,但脖子被孛罗王子卡着,却呜呜咽咽地哭不出声。 孛罗王子心中气极,因为那毒药确实不是他下的。他们蒙古人将下毒看做是最为卑劣的手段,因此为了得到廿廿,他宁愿与尹天旷在那达慕大会上一决高低,也不不屑于用下毒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特别是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被人指认下毒,对孛罗王子来说,无异于莫大的耻辱。 孛罗王子心中气恼到了极点,手上一紧,只听咔擦一声,那蒙古少女的脖子便被他掐断了。碧萧和廿廿惊恐地“噫”了一声,廿廿站起身来大声道:“她都说她没下毒了,你干嘛要杀死她!” “她是我的奴隶,我要她生便生!要她死便死!”孛罗王子红着脸吼道。廿廿从未见过他对自己这样凶恶,倒有些怔住了。 尹天旷在一旁看着孛罗王子的反应,心中已然判定并非是孛罗王子下毒,更何况廿廿的酒中也是有毒的,孛罗王子不会想要毒死廿廿。“但是到底是谁下的毒呢?”尹天旷心中暗忖,“下毒的人肯定是针对忆梅山庄的,因为那些蒙古人的酒中并没有毒。”尹天旷又联想到了廿廿曾经在茶馆遇到的奇怪的黑衣人,那人死后,尸首竟不翼而飞。想到这里,他心里有些隐隐地不安,仿佛黑暗中,有两只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 尹天旷、廿廿、星远、素弦、碧萧一行人离开了孛罗王子的王帐,继续南行,只留了苏赫在蒙古人那里做“可汗”。 几人行到夜里,寄宿在一家蒙古人家。巧的是,那蒙古人家正是之前廿廿和孛罗王子一起吃午饭的人家。此时,除了出门打仗的儿子之外,一家四口围坐在餐桌旁,其乐融融。 炉子里煮着酥油茶,呲呲地冒着热气,满室生香。桌上摆着各色奶酪,血肠,蝴蝶酥,果条,手把肉。蒙古人待客最是热情,将家里所有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献给客人。几碗马奶酒过后,主客尽欢,男主人一时兴起,干脆拿起马头琴弹奏,女主人则随着调子唱起歌来。尹天旷也微微有了几分醉意,从腰间抽出长笛,随着马头琴的节奏吹起来。 廿廿小脸绯红,眯着眼睛笑望着尹天旷。却不想那老者的琴声越来越悲凉,最后竟然弹不下去,停了下来。两行眼泪自粗糙紫红的脸膛上流下。 “又想儿子了。”蒙古妇女捏着老伴的手,抱歉地冲尹天旷等人笑笑,叹了一口气道:“不是和明军打仗,就是我们蒙古人自己打仗,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安稳日子呢!” 他说的是蒙古语,尹天旷等人听的似懂非懂,却能从中感受到无尽的悲哀与苍凉。 第二天早上,尹天旷等人被蒙古包外一阵阵撕扯呼喊的声音,及牛羊嘶鸣的声音吵醒。尹天旷睁开眼,警觉地向旁边看了看,星远、素弦此时也醒了,廿廿与碧萧却睡得正香。尹天旷看了素弦一眼,示意素弦保护好廿廿。素弦点点头。 尹天旷掀开门帘出去,只见外面人嘶马吠,不知何时来了大队的明军。那些明军来到蒙古人的聚居地,肆无忌惮地抢夺牛羊,和蒙古人那不多的一点财产和存粮,稍有反抗便对蒙古牧民兵刃相见。一时间人喧马吠,牛羊嘶鸣,明军的呼喝声,蒙古牧民的哀嚎声连成一片。 此时廿廿和碧萧也被吵醒,走了出来了。只见这家年老的蒙古女人正伏在自己丈夫身边失声痛哭,那蒙古老者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左胸一个暗红的伤口,鲜血将伤口周围藏蓝色的蒙古袍都染成了蓝黑色,伤口处还兀自汩汩地向外淌着鲜血,鲜血染红了周围盛开的金莲花。蒙古女人用双手使劲捂着丈夫的伤口,那双粗糙的手也被染得通红。她一边哭着,嘴里一边念叨着什么。廿廿虽然听不懂,却能从她的语气里听得出绝望与撕心裂肺的伤痛。 “素弦,你快去给他看看吧!”廿廿焦急地对旁边的素弦说。素弦忙去帮忙探视伤口。无奈伤得太重,忆梅山庄的伤药敷了上去,马上又被鲜血冲开。那蒙古女人哭得更加厉害了,沟壑纵横的脸已然变形,像被雨水打湿的枯木。 “孛罗王子呢?怎么不来保护自己的子民呢?”廿廿皱着眉头向孛罗王子王帐的方向望望。那边却只是一片碧草蓝天,哪里见得着一个蒙古兵马。 “想是明军大举进攻,他怕抵挡不过,带着蒙古兵逃了吧。”尹天旷淡淡地说。 素弦帮着蒙古男人处理好伤口,走过来说:“我之前只听庄主说过蒙古人如何在边界抢夺汉人的东西。却不想汉人也是似强盗一样。” “呵,”尹天旷冷笑一声,冷冷地道,“人性都是贪婪的,战士在外征战饱受风霜,领兵者为了鼓舞士气,默许士兵可以抢夺百姓财物,随意烧杀抢掠的很多。而且明军也是意在报复。之前他们也受了蒙古人不少欺负。” “不管是蒙古人还是汉人,最终受苦的还都是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廿廿怜悯地望着那些绝望的蒙古人,心疼地说。只见蒙古牧民的一群群羊,一头头牛,都被明军强行牵走了,一些牧民为了保住自己仅有的一点财产,和明军争执起来,最后不是惨死,便是受伤。那碧绿色草原上盛开的朵朵金莲花,被明军的铁骑践踏得面目全非,也被牧民的鲜血溅上了点点殷红。 “明军人多势众,现在又杀红了眼,这些事情不是我们这几个人可以阻止的。”尹天旷紧紧握着廿廿的手说,“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要把自己卷了进去。” 廿廿却并没有听到尹天旷说什么,她的眼睛紧紧盯着不远处。只见那家蒙古牧民的孙子阿拉坦正坐在蒙古包外,双手紧紧抱着自己喂养的那只小羊羔。一个面色黝黑身形瘦削的明朝士兵正欲从他怀中抢走那只小羊羔。他使劲拽着小羊羔的一只脚,那孩子却执拗地紧紧将羊羔抱在怀里,抬着脸,死死地盯着那明兵,眼神中充满了仇恨。那只小羊羔疼得不停地咩咩叫着。 那明兵被孩子的眼神激怒了,扬起刀来向那孩子砍去。那孩子年轻的母亲在一旁见了,一下子扑到孩子身上,用身体紧紧护住自己的孩子。明兵的大刀砍了下去,正砍在年轻母亲的肩上,顿时血流如注。那孩子见眼前的“坏人”伤了自己的母亲,蓦地站了起来,放下怀中的小羊羔,从靴中掏出一只匕首来——那正是孛罗王子前些日子送给他的。他小小的手,握着小小的匕首,就向那明兵刺了过去。那明兵身形瘦弱,又胆小怕死,平日里在军营里常常被人欺负嘲笑。本想欺负几个蒙古牧民,如今见一个小小的孩子都敢反抗自己,更加被激怒了,红着眼睛,扬起刀来就向那孩子砍去。 廿廿见了,心中一惊,挣脱了尹天旷的手就向那孩子奔去。尹天旷自然不肯让廿廿涉险,一个健步跨过去,紧紧抱住廿廿。“天哥!”廿廿焦急地叫了一声,想要挣脱,却哪里挣得脱。 “你放心,我去救他。”尹天旷说。但眼见明晃晃的大刀就要落下,如何来得及。正危急间,忽地只见一个身影“风”一般“飞”了过来,一把抱住那孩子小小的身子,远远地滚了开去。那明兵的大刀落在了地上,削断了朵朵金莲花的茎。 廿廿等人都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待得定睛看去。救孩子的那人却穿着明兵的盔甲服饰。那人将孩子轻轻地放到地上,抬头间正见廿廿用感激的目光望向自己,不由也对着廿廿点头微笑。那人大概二十多岁年纪,白净细腻的面皮,清秀的五官,虽然身上穿着战服,腰间挂着长剑,脸上却现着温和的神气。廿廿心中不由对他产生了一丝好感。 忽地,只听明军队中吹起了紧急集合号,那些明朝士兵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他们不得不丢下拿不走的财物和牛羊,骑上马回到军营集合。倏忽间,明军退尽,只留下一片狼藉,和此起披伏的抽泣与呻吟声。 第九十一章 混世魔王 - 冬华 - 李玥柔 尹天旷等人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明军为何突然撤离。既没有遭到蒙古人的伏击,也不像是提前谋划好的军事布局。倒像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意外。尹天旷吩咐星远暗中打探,又吩咐素弦回忆梅山庄报平安。便带着廿廿等人向京城的方向继续赶路。 不一日,忆梅山庄众人便来到京城。一行人先找了一家客栈安顿下来。尹天旷此次陪廿廿来京城,一来要帮寻找玄心梅的下落,二来也是亦欲拓展忆梅山庄在中原的势力,因此刚到京城,便派了星远“拜访”各门各派,他自己则在客栈里陪着廿廿做着一只梅花形状的荷包,那是廿廿打算要送给母亲的。 碧萧提了篮子到外面去买生活必须品,不一会儿却慌慌张张地回来了,推门进屋,脸色惨白。 “碧萧,你怎么啦?”廿廿抬头见了碧萧,关心又惊讶地问。说着,从桌前站起身来,走到碧萧身边,接过她手中的篮子,扶着她坐到椅子上。 “是……是他,就是他……”碧萧眼神发直,嘴里喃喃地说,像是撞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 “是谁呀?”廿廿拉起碧萧的手,只觉得那双手又湿又冷。尹天旷若有所思地瞧着,忽地站起身走到窗前向外望了望。廿廿的房间在三层,只见窗外繁华的大街上,围了好多人指指点点。围观人群中央是一个脏兮兮的瘦削的乞丐,抱着左腿正在痛苦地呻吟。那条腿显然受了伤,鲜血染红了半条腿,也染红了周围的地面。刚刚尹天旷便听到街面上有动静,但廿廿做荷包做的兴起,两人都没有在意。 只见碧萧还在愣愣地喃喃自语:“是他,就是他……”一脸恐惧。 “到底是谁呀?”廿廿着急地问。 “是汉王府的小王爷。”尹天旷不动声色地说道。 碧萧忽地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尹天旷,惊魂未定的眼中写满惊异。 “刚到京城时便听说了这位汉王府小王爷‘混世魔王’的名号,听说他最近得了两只天竺国进贡的狮子,每天都带着两只狮子招摇过市,路上的行人不少被咬死咬伤的。” “他小时候就这样。”碧萧失魂地说,似乎又回忆起了十二年前那场可怕的经历,闪着寒光的獠牙,冒着秽气的血盆大口,和天边那轮如血的残阳。 “就是之前你在王府做工时,放猎犬咬伤你的小王爷?”廿廿握着碧萧的手关切地问。 碧萧点点头,“本以为逃离了噩梦,没想到又回来了。”碧萧有些凄苦地说。廿廿一下子将她抱在怀里。 尹天旷冷笑一声,说道:“听说这位小王爷很是约束自己的养的那两只狮子,咬伤咬死个把人他倒不怎么在意,狮子见了人肉要吃,他却从来不让。” 廿廿疑惑地问:“为什么呢?” “他对他的狮子说,这些路边乞丐的肉太脏,不许吃。”尹天旷说着,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廿廿和碧萧却不由感到一丝寒意。 这时,星远忽地推门进来,脸上挂着豆大的汗珠,见了众人冲口说道:“皇上驾崩了!” 尹天旷这才明白在蒙古草原上,那帮烧杀抢掠的明军为何会突然撤退。估计那时皇上便已经驾崩,但随行官员怕政局有变,一直秘而不报。此时才宣布了消息。而他们要防备的,无疑是野心最大的汉王朱高煦。 第二天,廿廿怀里揣着亲手为母亲做的梅花荷包,与尹天旷等人一起去汉王府寻找玄心梅。此时明军刚刚从蒙古撤兵不久,大批在战争中流离失所的难民涌入京城。街上熙熙攘攘的都是衣衫褴褛的百姓。 廿廿看着这些瘦骨嶙峋、面黄肌瘦的难民,眼中满是不忍。 尹天旷知道廿廿心中在想什么,心中默念:“战争不息,便永远有无数的难民流离失所,廿廿,你救得了一个,救得了所有吗?” 星远看着这些难民,此时心中却想着:“现在世道这样乱,她一个弱女子如今会在哪里?”星远心中的“她”自然是阿依慕公主。 忽地,只听有人大声吼道:“太子府施粥了,大家都去太子府呀!”只听呼啦啦一声,那些难民潮水一般涌向街头,差点把廿廿撞倒,尹天旷赶忙紧紧抱住她。 去汉王府的路正好路过太子府,只见门口支了一口大锅,大锅里正腾腾地冒着热气。无数难民手中拿着碗,争抢着到粥锅边去盛粥,施粥的家奴手中拿着大马勺,一边给难民盛粥,一边嘴里大声说着:“太子仁善,施粥给大家,大家不要争抢,排好队,每个人都有份!” 那些难民饿急了,哪里肯听,依然争抢着去盛粥。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仗着自己个头小,从人群中钻到了最前面,争抢着盛了一碗粥,忙又端着那只已经裂了纹的白瓷碗从人丛中钻了出来,急匆匆地要跑到马路对面“美美”地喝上一碗粥。却不想此时正有几匹骏马呼啸而过,将那孩子一下子撞倒在地,白瓷碗摔到地上,碎成了碎片,米白色的粥洒了一地。那粥本就不稠,此时正值盛夏,天上骄阳似火,地上也如火烤般炙热,那粥水不一会儿便渗到了地里,只留下一片黏糊糊的白色的污渍。 那孩子见到嘴的粥一下子没了,还未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但周围都是难民,自己都还吃不饱肚子,谁又会去理会一个孩子? 廿廿在一旁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忍不住跑过去,扶那孩子坐起来。那孩子却怎么都不肯起来,非要守着自己洒在地上的那一摊粥大哭。 廿廿蹲下身,笑着对那孩子说道:“小弟弟,别哭了,姐姐给你买包子吃好不好?”这句话果真灵验,那小孩子立刻止住了哭声,泪眼汪汪地望着廿廿:“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廿廿笑着指着街对面的一个包子铺,“想不想吃?” 那孩子使劲点了点头,一张脏兮兮的小脸被泪水一冲,更花了。廿廿回头吩咐碧萧去买包子,又转过头来对那孩子道:“你看你哭的像个小花猫一样,好丑啊。”她说着,刮了刮孩子蹭了灰土的小鼻子哈哈笑起来,又从怀里掏出一枚粉色的手帕,小心翼翼地帮那孩子擦拭脸上的泪水。那孩子向后躲了躲,廿廿依旧笑着用手绢帮他擦眼泪。那孩子只闻到一股沁人的馨香,只觉得那香味让人舒服极了。他不再躲闪,任廿廿将自己的一张小脏脸擦干净。 不一会儿,碧萧买了包子回来。廿廿将包子递给小男孩儿,那小男孩儿接过包子,大口咬了起来,显然是饿坏了。碧萧在一旁瞧着,想起十二年前,自己也曾像这个小男孩儿一样饥寒交迫,也是廿廿,递给了自己一只包子。而那时,廿廿才四岁。这件事情,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包括廿廿。 而此时的碧箫,心中竟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感觉:有些人,一生下来就低到了尘埃里,就像自己,像眼前这个小男儿;而有些人,一生下来就被所有人捧在手心中,就如廿廿。老天爷当真是不公。她想着,心中竟燃起了一丝不甘与不平,但这样心绪转瞬即逝了。或者说,是她强迫着自己压抑住这种想法。 尹天旷的眼神则一直在廿廿身上缱绻,嘴角挂着充满爱意的微笑。而同样在若有所思地看着廿廿的还有另外一个人——汉王府的小王爷朱瞻圻。 第九十二章 初入汉王府 - 冬华 - 李玥柔 朱瞻圻本来在皇宫里为朱棣守丧,此时奉命回家为其父汉王朱高煦拿些东西。刚刚过去撞倒小男孩儿的人马便是为这位小王爷开道的,没想到这位小王爷却没急着走,而是被廿廿吸引住了。当然,吸引他的无疑是廿廿的美貌,但又不仅仅是美貌,还有她身上那种阳光一般温暖的感觉。 “你怎么一个人呀?你娘呢?”廿廿看着小男孩儿狼吞虎咽,关心地问。哪知小男孩儿一听,两行眼泪瞬间流下,一直流到了嚼着包子的嘴里。廿廿有些慌了,忙伸出手为小男孩儿擦擦眼泪,嘴里轻声安慰说:“不哭,不哭,姐姐给你编一个小白兔好不好?” 却不想廿廿这句不经意的话听到朱瞻圻的耳朵里却如一声闷雷一般。朱瞻圻看着廿廿,忽地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不哭,不哭,男孩子怎么能这么轻易就哭呢?阿姨给你编一个小白兔好不好?”那还是十多年前,朱瞻圻早已忘记父亲因何对自己大发脾气,只记得自己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这时一个美得像仙女一样的阿姨走过来安慰自己。还用毛毛草给自己编了一个小白兔。当时朱瞻圻已经十来岁,而且生活在王府那样复杂的环境中生性早熟,自然不会看上一只毛毛草编的小白兔。但他却永远记得那种温暖的感觉,那种轻声的抚慰。朱瞻圻的父亲朱高煦对其一向不假辞色,王府中其他的人对这位魔王一样的小王爷则是又敬又怕。朱瞻圻的母亲虽然也十分温婉,但面对这样一个性格怪癖又生性残忍的儿子,免不了会常常训斥,甚至是伤心绝望。父亲和母亲更常常因为管教这位小王爷的事情而争吵。朱瞻圻看在眼中,却赌气般地更加放纵。 王府上下都把他当作高高在上的小王爷,或者残暴的混世魔王,却从没有人想过,其实他也只是个孩子而已。从没有人像对孩子那样对他,除了那天那位美得像仙女一样的阿姨。那一瞬间,那种温暖的感觉,朱瞻圻一直深深地印在心里。 “你看好不好看?”廿廿甜美的声音又将朱瞻圻的思绪拉回到了眼前。此时廿廿已经用毛毛草编好了小白兔,和那个阿姨编的一模一样。廿廿笑眯眯地将草编的小白兔递给小男儿,小男孩儿接过,晃了晃手中的小白兔,咧开嘴笑了。“我娘也会编,只是她编的没有你编的这样好看。” “你先吃饱,回头姐姐再教你好不好?”廿廿温柔地说。小男孩儿使劲点点头。这时又有几个旁边看热闹的难民凑了过来,嘴里说道:“这位姑娘真是好心,他一个小孩子哪里吃得了这么多包子,剩下的给我们吃吧。我们也已经好几天没吃一口东西了。” 廿廿将自己手中剩下的包子塞到小男孩儿怀中,站起身笑着对众人道:“大家不要着急,我再去买了送给大家好不好?”还未待廿廿吩咐,尹天旷已经让星远去包子铺买包子了。不一会儿,星远抱了一大兜子包子过来,挨个分给众人。这样一来,那些没喝到粥的,甚至是已经喝到粥的难民都纷纷抢了上来。不一会儿,包子分完,星远只得又去买,那包子铺的包子都已经被他买光了。 “这位姑娘可真是活菩萨呀!” “是呀!估计也只有天上的仙女才能长得这样好看,心地又这样好!” …… 那些拿到包子的流民纷纷说道。廿廿倒是被夸的有些害羞了,跑过去拉过尹天旷的手,轻轻唤了一声:“天哥。” 朱瞻圻看了一会儿,一踢马肚继续向前行去,回头冲自己身边的侍从明轩道:“去查查这个姑娘。”跟在朱瞻圻身边的明轩先是愣了一愣,这才点头应道:“是!”原来他跟了朱瞻圻多年,却从未见这位小王爷对哪个女人感兴趣,这可真是头一遭。 只见星远一边发着包子,一边对众难民道:“现在连年战乱不断,无数流民涌向京城,朝廷怎么不开仓放粮呢?” “唉!”只见一个年长的难民叹了一口气,“皇帝驾崩,朝廷哪里顾得上咱们呢?本来那米粮店是有很多粮食的,但那黑心的店家在粮食丰收的时候低价从我们老百姓手里收去,如今遭了战乱,百姓们没粮食吃了,他却翻了几倍的价钱卖给我们。老夫家里其实还稍稍有点余钱的,如今为了填饱肚子,都已经家徒四壁了。” “就是!就是!”周围的难民不少人应和着,“其实我们也并不都是因为战乱才出来要饭的,好多京城周边的百姓真的是被这黑心的粮价吸干了血的。” 星远一听,立刻火了,瞪着眼睛道:“这哄抬市价官府就没人管吗?” “这米粮店背后就是官府呀!”那难民老者叹了一口气道,“这米粮店老板据说是汉王府管家的亲戚。有汉王撑腰,谁又敢管呢?” “汉王管家的亲戚……”廿廿喃喃自语,忽地转头问尹天旷道:“是咱们要去找娘亲的那个汉王府的汉王吗?” 忆梅山庄一行人又散了些银子给一众灾民,这才继续向前走,不久,来到汉王府。托门房进去禀报。此时汉王朱高煦在皇宫为朱棣守灵,府中只有朱瞻圻一人。他借口回来拿东西,其实是要到宫外联络打探。如今朱棣死讯刚刚传出,朝局震荡,大势未定,朱高煦蠢蠢欲动。 朱瞻圻听来人禀报说忆梅山庄有人求见,面无表情地自语道:“果真来了。”他说完,让家人带忆梅山庄众人去厅堂等候。 廿廿、尹天旷、星远、碧萧四人随着汉王府的家丁穿廊过堂,一路上只听到廿廿叽叽喳喳地说话: “天哥,这里好漂亮呀!他们的房子和咱们忆梅山庄的都一样呢!” “天哥,你看他们的回廊下面都没有镶着落梅,不过那柱子上雕的花儿倒是别致。” “天哥!你看他们也有个园子!却是比咱们的韵梅园还大一些呢!于大叔要是在这里就好了,这里种的这些奇花异草,他肯定说起来头头是道!——啊!这楼好高,比咱们的梅鹤堂还要高!” “天哥,他们在这里放个大水缸是做什么的?养莲花吗?他们这里有天山雪莲吗?” ………… 只听廿廿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说着,一张小脸满是兴奋的微笑。她虽然一口一个天哥,但尹天旷却并不怎么能插得进话,只是微笑又怜爱地看着廿廿。那领路的家丁一边领路,一边在前面偷偷地抿着嘴笑。如果换做别人,家丁肯定会嘲笑她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但廿廿这样一个美丽的姑娘,反而会让人觉得愈发地可爱娇憨。 这一路上,廿廿吸引了王府上下所有人的目光,因为她叽叽喳喳的说笑声,更因为她旷世的容颜。不仅王府中的侍卫、家丁,就连丫鬟女眷也都赶来看热闹,尤其是平日里自认为貌美无俦的,听说府里来了美人,都心中不服想出来比一比,哪知见了廿廿都不由地自惭形秽起来。但这种自惭形秽中却没有嫉妒,因为廿廿的活泼可爱会给人一种亲近的好感。有些在王府里干活干得久的老人,对廿廿仿佛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隐隐回忆起了什么。 第九十三章 王府寻母 - 冬华 - 李玥柔 廿廿在王府里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只有一个人,心中一直又紧张又忐忑,双手紧紧攥着拳头,直攥出了冷汗。这个人就是碧箫。十二年前,她在汉王府两次死里逃生,虽然那时汉王府的府邸是在南京,但这里依旧能够唤醒她的噩梦。 家丁将廿廿、尹天旷等人带到客厅,随即便有丫鬟端上茶水、点心、水果蜜饯。廿廿忙了一上午,倒真是有些饿了,拿起一块核桃酥便塞进嘴里。 朱瞻圻从外面走到客厅,还未进门,便听到一个银铃般的声音笑着说:“这里的点心还真好吃呢。”说话的正是廿廿。 尹天旷故意逗她说:“比碧箫做的还好吃吗?” 廿廿笑着道:“自然没有碧萧做的好吃,碧萧做的是我自小吃惯的,谁做的都比不上!” 朱瞻圻听到廿廿的声音,愣了一愣:“是她?”心中不由暗暗想道,“怎会这么巧?”他心中想着,快步走进厅堂,眼神在忆梅山庄众人身上匆匆扫过,最后落在了廿廿脸上。 “果真是她。”朱瞻圻心中又惊又喜,脸上却不露声色。 忆梅山庄众人见有人来了,站起身。那家丁介绍道:“这位是我们王府的世子。”随后又指着尹天旷介绍道:“这位是忆梅山庄的少庄主尹天旷尹公子。”朱瞻圻向尹天旷微微点了点头,尹天旷也微笑颔首回礼。 只见那朱瞻圻身材颀长,却并非干瘦,而是十分健硕,宽阔的胸膛,猿臂蜂腰。五官说不上俊美,更没有尹天旷的儒雅俊朗,但却棱角分明,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他细长的双眼,单眼皮,高耸的鼻梁,薄嘴唇,一张脸皮却黑得发亮。朱瞻圻穿着一件家常的沙蓝色的云水纹潞绸长袍,腰间系着一条镶满各色宝石的腰带,腰带上挂着一枚打着璎珞的玉佩。嫩黄色的穗子和长袍的颜色黄蓝相应,十分别致。他衣饰简单,年纪也只二十多岁的样子,举手投足之间却透着高高在上的疏离感与雍容的贵气。 碧萧站在廿廿身后,见到了眼前这位小王爷,依稀是小时候的模样,依旧是那样冷若冰霜,眼神中透着寒气。碧萧不由地身子微微有些发抖,双手下意识地扶了扶身旁的紫檀木椅子的椅背,只觉得嗓子似乎堵着什么,喘不过气来。 廿廿小声在尹天旷的耳边问道:“天哥,世子是什么?” 还未待尹天旷回答,朱瞻圻先开口缓缓说道:“世子是封号,王爷的儿子被封为世子。” “哦,”廿廿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你是王爷的儿子,那么皇上就是你的爷爷喽!” 朱瞻圻缓缓点了点头,目光停驻在廿廿脸上。 廿廿却似乎并没有感觉到朱瞻圻的疏离感,又开口说道:“听说你爷爷去世了,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廿廿语气中带着些许同情与怜惜。 朱瞻圻听了这话,嘴角却不由挂了一丝冷笑。朱棣的皇孙有二三十个,最宠爱的自然是嫡长孙朱瞻基,又何曾将自己放在眼里。而他对这位皇帝爷爷的情分也是十分淡薄的。 朱瞻圻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却又不想冷落了廿廿,于是岔开话题对廿廿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我叫廿廿!”廿廿笑着说,一双大大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形。 “廿廿……”朱瞻圻心中一动。 尹天旷自然看得出朱瞻圻对廿廿有好感,他却一点不动声色,开口说道:“我们今日前来叨扰,正是为了这位姑娘。” 朱瞻圻倒是有些意外:“哦?”眼光还是没有离开廿廿身上。 只听尹天旷继续说道:“这位姑娘自小与母亲失散,被寄养在忆梅山庄。我们听说她的母亲与汉王府有些渊源,特意前来问询。” “哦?”朱瞻圻皱起了眉头,心中想道:“难道是她?怪不得两人眉目之间有几许相似。”他这样想着,不由又多看了廿廿几眼。 朱瞻圻故意转头对旁边的侍从说道:“你去问问,以前府里有没有这样一个人。”那侍从看了朱瞻圻一眼,答应一声,走了。 廿廿见到侍从离去,心中着急,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我娘叫玄心梅!”那侍从却已经走远了。廿廿不由撅起小嘴,转头冲尹天旷道:“天哥,他听到了没有呀?” 尹天旷不动声色地笑道:“没关系,小王爷肯定会替我们转达的。”他说着这话,眼光颇为意味深长地看着朱瞻圻。 “这是自然。”朱瞻圻的语气淡淡的,又向尹天旷等人拱拱手道:“不好意思,在下还得去宫里给皇上守丧,不能奉陪了。有了消息,自当派人到客栈告知。” 尹天旷也冲朱瞻圻拱拱手道:“世子请便。” 只听朱瞻圻接着说道:“国丧期间不便宴请,在下府中还有几位武林中的朋友,明天傍晚想在城郊的流芳亭请几位朋友简单地小酌一杯,不知尹公子能否赏脸?” 尹天旷心念一动,不知道这位小王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表面上十分客气地回道:“世子盛情,小人自是恭敬不如从命。” “哈哈,好!”朱瞻圻说着,又望向廿廿,说道:“也邀请廿廿姑娘一同前来。”廿廿此次兴冲冲地前来,本以为能够打探到母亲的消息,如今却一无所获,不由有些心不在焉,敷衍地点点头道:“好。” 朱瞻圻不再多说,冲众人拱拱手道:“失陪了。”说着转身走了出去。廿廿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嘟着一张小嘴,很是不乐。 尹天旷自然看得出朱瞻圻并非真心为廿廿寻找母亲,但若要打探玄心梅的下落却只能从汉王府下手。这个朱瞻圻冷面冷心,言辞客气,是敌是友不能分辨,明日的“小酌”是吉是凶也无法预知,尹天旷微微冷笑地看着朱瞻圻渐渐消失的背影,心想:“他既然邀我赴宴,总是要亮出自己的牌了。”尹天旷想着,又看了看廿廿,心中一阵怜惜,不由握住了她的手。 第九十四章 流芳亭 - 冬华 - 李玥柔 第二天下午临近晚饭时分,尹天旷带着星远来到城郊的流芳亭。这个朱瞻圻是敌是友,目的为何目前还全然不清楚,尹天旷不敢冒然带廿廿前来,虽然他能看得出来,这个朱瞻圻是绝对不会伤害廿廿的。 这流芳亭建在郊外的一大片榕树林中,亭外,一曲溪水环绕。此时正是榕树花盛开的时节,一大片粉红色的榕树花绽放在枝头,简直如天边的火烧云一般炙热灿烂。早谢的花朵随风飘零,落在溪水中,当真映衬了“流芳”二字。 渐近流芳亭,便有王府的侍卫走到近前,请尹天旷和星远下马,并牵过两人的马,拉到一旁照料。另外有侍卫引着两人走到流芳亭。 流芳亭里摆着一桌看似简单却十分精致的筵席。席间已然坐了几位客人,尹天旷逐一望去,主位上坐的自然是小王爷,今日却穿了一身白色滚着金边的袍服,上面用金线绣着金龙腾云的图案,腰间系着一条金腰带,上面镶着乳白色的玉石。腰间依旧挂着昨日里挂的那枚玉佩。朱瞻圻今日换了一身白色的衣服,更显得神清气爽,竟似比昨日俊朗了许多。只是那脸上的皮肤在白色衣服的映衬下,倒更显得更黑了。 小王爷左手边坐的是一位年老的僧人。那僧人容色清癯恬淡,身材枯瘦,身上暗黄色的僧衣十分肥大。他静静地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确然一副与世无争的高僧模样。那僧人旁边坐着的却是一个老太太。那老太太看起来要有五六十岁的年纪,头发花白,满脸的皱纹似藤蔓一样纠缠着,她身着朴素,明显有些驼背。那老太太一直低着头,并不向尹天旷望上一眼。 小王爷的右手边坐着一个大汉和一个小孩儿。那大汉又高又壮,满脸横肉,浓眉大眼,一脸络腮胡子一直连到了鬓角。他身上肌肉虬结,一看就是硬派功夫的好手。尹天旷暗暗思虑着这几位能让小王爷请到宴席上的江湖人士到底是何方神圣。中原武林尹天旷来的并不多,但江湖上几个有名门派的掌门人他有些也曾谋面,有些没有见过也大致知晓对方的外形特点,这几位似乎都对不上号。 让尹天旷最看不懂的是那大汉旁边坐着的孩子,那孩子坐在小王爷旁边,显然身份比那大汉还要尊贵。他看起来大约十二三岁的样子,衣饰华贵,肤色细腻白嫩,相貌清秀可爱,但脸上的神色却透着完全不属于孩子的冷漠,眼神中也完全没有孩子的稚气。 “可能又是一位小王爷吧。”尹天旷心中暗想,“这王爷妃子多,子嗣自然也不少。”尹天旷想到这里,忍不住微微笑了一笑。 尹天旷只在一瞬间便将在坐的众人用目光匆匆扫了一遍,只听旁边的侍卫报道:“世子,忆梅山庄少庄主尹公子到。” 朱瞻圻微微颔首,眼光却越过尹天旷朝着他身后望去,似是在寻找什么人。尹天旷微微冷笑。 “尹公子请坐。”朱瞻圻没有看到廿廿,脸上也并未露出遗憾的神色。他冲尹天旷微微点头,示意他在自己对面的空座坐下。尹天旷依言落座,早有侍女斟上酒来。 小王爷朱瞻圻伸手指向尹天旷向众人介绍道:“这位是忆梅山庄的少庄主尹天旷尹公子。”说完,又指着身边的老和尚道:“这位是灵永寺的主持应文禅师。”又指了指应文身边的老太婆道:“这位是人称花面观音的花玉容花女侠。”尹天旷心中暗想:“花面观音”的名头是早就听说过的,既然这个名字,这个称号,本以为是一位美貌女子,没想到却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看来这“花面”的绰号竟指的是这满脸花一样的皱纹了。 星远听了却忍不住在尹天旷身后“噗嗤”一声掩嘴偷笑出来。尹天旷蓦地只听耳边一阵细微的声响,紧接着几道银光闪过。他赶忙扬起手来打开折扇挡在星远身前。只见几道银光射到折扇的扇面上,遇到阻力,落到了地上。也亏了尹天旷的折扇的扇面是用西域特产的极为柔韧的天蚕丝织成,若换了平常的扇面,早就被穿透了。 “花女侠为何与小孩子一般见识呢?”尹天旷随手摇了摇折扇,轻描淡写地说。 那花玉容沉着脸说道:“尹公子果真好功夫,看来忆梅山庄当真名不虚传!”这几句话虽说是夸奖,可那语气却又冷又硬。 尹天旷却毫不在意,微笑着冲花玉容拱拱手道:“花女侠过奖了。” “忆梅山庄虽然远在西疆,但我们兄弟俩早就听说了尹公子的大名,今日有此机会,倒是要跟尹公子好好切磋讨教一番。”那坐在小王爷右手边的大汉粗声粗气地说道。 “不敢不敢。”尹天旷摇了摇胸前的折扇,依旧面带微笑,仪容优雅,心中却在想:这大汉明明一个人,他和谁是兄弟俩? 只听朱瞻圻说道:“这两位是鬼蜮双蝶,鬼面蝶罗一洛,罗刹蝶罗十少。” 尹天旷心中微微一惊:这鬼蜮双蝶在黑道上名头甚响,江湖名声也极为不佳,却不想被这小王爷请到了王府里。这位小王爷似是想笼络江湖人士,却怎么请了这些旁门左道?尹天旷想到这里,脸上不禁又微微一笑,心道:其实我忆梅山庄在江湖上又何尝不是旁门左道。却不知朱瞻圻请我们过来所为何事。 尹天旷向那位坐在朱瞻圻身边的衣饰华贵的少年拱拱手道:“久仰罗一洛少侠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那少年只是微微一笑,还未待他说话,只见那满脸横肉的大汉粗着脖子说道:“你只久仰我哥哥的大名,怎么就不久仰我的大名呢?” 尹天旷心下笑道:“这罗十少果真是个浑人。”心中想着,又冲那大汉拱拱手笑道:“久仰久仰!”星远在后面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着那大汉笑道:“你竟然叫这小孩子哥哥!哈哈,当真有趣!” “当真有那么好笑吗?”忽地,只听一个阴测测的声音说道。那声音充满磁性,又略微有些沙哑,语气中带着一丝挑衅与轻蔑。星远惊讶地朝着那发出声音的人望去,竟然就是坐在朱瞻圻身边的那个孩子——鬼面蝶罗一洛。但这声音绝对不是一个孩子的声音。 第九十五章 一舞魅众生 - 冬华 - 李玥柔 星远惊讶地朝着那发出声音的人望去,竟然就是坐在朱瞻圻身边的那个孩子——鬼面蝶罗一洛。但这声音绝对不是一个孩子的声音。 尹天旷微微笑了笑,望着罗一洛轻描淡写地说道:“还请罗大侠不要见怪,忆梅山庄地处偏疆,家中的仆人都没什么见识。鬼面蝶江湖上鼎鼎大名,人称童颜侠少,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那罗一洛嘿嘿冷笑一声:“尹公子不用帮在下遮掩,我罗一洛对于‘童颜恶少’的名头还是很满意的。”一个成熟又有些邪魅的声音从那样一个天真的“孩子”嘴里发出来,此情此景,不由显得有些诡异。原来那罗一洛本是个侏儒,又不知是练了什么功夫还是服了什么药物,年纪本已和尹天旷不相上下,脸蛋儿却依然如孩童般稚嫩,因此从身量、容貌看来,完全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的模样。别看他外表像个孩子,武功却十分高强诡异,内心又十分地贪财好色。只要对方出了他满意的价钱,不论是不是有违江湖侠义或者道德伦理,他都不会推辞。而他看上的姑娘,也会使尽手段弄到手。也因此,他才会得了“童颜恶少”的名头。 星远没有听过鬼面蝶罗一洛,却听闻过“童颜恶少”的一些“江湖轶事”,不由拍了拍手道:“原来你就是那位在青螺镇一夜之间奸淫了十三个少女的童颜恶少,还真是小的眼拙了。”星远说着,嘴边挂着一丝戏谑的笑意。罗一洛却不以为意,脸上漾着些许淫笑说道:“那些都是在下年轻时干过的荒唐事,如今早就不那么粗鲁野蛮了。”“年轻时干过的荒唐事”从一个“孩子”嘴里说出来,当真是有些好笑。 星远撇撇嘴不再说话,花玉容则冷哼了一声。 朱瞻圻本来一直看戏一般冷眼瞧着几人明争暗斗,此时忽地拍了拍手,只听周围一阵管弦声响起,亭外袅袅地飘进来一朵“红云”。众人立时只觉眼前一亮,只见一个身材娉婷的舞姬穿着一袭红色的舞衣“飘”了过来,翩翩起舞。那红色的纱衣薄如蝉翼,透过纱衣隐隐看得到那舞女婀娜的身姿,那身段便似风中的嫩柳一般,让人忍不住就想掐一把。再看那舞女的脸蛋儿,白嫩的皮肤似乎吹弹可破,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外眼角微微向上挑起,长长的眼裂几乎一直扫到鬓角,左眼下一颗小小的泪痣。瘦高的鼻梁,嘴唇却丰满性感,似一颗透着甜香的熟透的樱桃,让人忍不住就想上去咬上一口。 那舞姬舞的也极为魅惑,并不是中原传统歌舞,只见她腰肢乱颤,身似蛇行,那舞姿里仿佛掺了酒一般,让人看一眼,便即醉了。那灵永寺主持应文禅师面带微笑看着,脸上的表情却似在看一场落雨或日出一般,没有一丝邪色。小王爷依旧冷着脸,看不出心中在想些什么,而且反倒眉头微蹙着,喜怒不形于色。花玉容则瞟了几眼,随即转过头来喃喃骂了一句:“狐媚。” 尹天旷则轻轻摇着折扇,嘴角挂着笑意,用半欣赏半警惕的眼光打量着眼前的美人。其余在场的一众男人则一直目不转视地盯着那红衣舞姬,口水都要流了出来。忽地,只见那红衣舞姬似一团火焰般升腾而起,随后又如落花一般轻轻飘落在地上。只听琴音袅袅,一曲终了,红衣舞姬站起身来。她刚刚跳舞时身体有些发热,众人似乎闻到阵阵醉人的香气自那诱人的身体飘来。 “阿嚏!”罗刹蝶罗十少不由打了个喷嚏,那红衣舞姬掩着嘴微微一笑,却感觉到罗一洛似乎要吃人的目光。她用眼角向罗一洛瞟了瞟,不经意地飞了一个媚眼。这女人无疑早已习惯了男人纠缠的目光。 “好!好!好!”忽地,只见尹天旷拍着手中折扇站了起来,连叫了三个好。他缓缓走到红衣舞姬身旁,眼中含笑,上下打量着她。红衣舞姬微笑着回视尹天旷,眼中漾着媚笑。 “果真不愧为圣莲教教主,这一舞果真如圣莲花开,惊若天人啊!”尹天旷右手拿着折扇,轻轻击着左掌,脸上的表情有几分轻浮,又带着一分挑衅,一双眼睛灼灼地盯着红衣舞姬的脸,似乎看到了她的心里。 那红衣舞姬听了尹天旷的话,面露一丝惊讶,不过这惊讶转瞬即逝,随后又恢复成笑靥如花的样子,轻启朱唇说道:“忆梅山庄的尹公子果真好眼力,从妾身这一段舞中便看出了妾身的身份。妾身本想装成王府的舞姬出场呢,看来并未能以假乱真啊。”红衣舞姬声音柔媚的似乎要把人的骨头化掉。 尹天旷呵呵笑了两声,说道:“教主实在是过谦了,说句得罪小王爷的话,这王府的舞姬并不一定舞得如教主这般好看呢!只是您身上这股香气出卖了您。这安古兰的香气可不是寻常女子身上会有的。” 红衣女子妩媚地一笑,柔声说道:“忆梅山庄的少庄主果真名不虚传。小女子一向身处无名旷野,又不怎么在江湖走动,却是被尹公子一认便认了出来。” 尹天旷笑道:“教主实在是过谦了,且不论圣莲教在江湖上的威名,单单就教主的花名,便是让多少人倾慕呢。” 红衣女子微微低了头,浅浅一笑,微风轻拂,一缕青丝染了点点夕阳的金黄轻拂着微微泛红的脸颊,更显风情万种。却不知那红色是夕阳的映衬,还是女人心中的一抹娇羞。 “那尹公子心中,是否也曾倾慕小女子?”红衣女子抬起眼帘来看着尹天旷,长长的睫毛在夕阳下微微颤动。 “你说呢?”尹天旷说着向前迈了一步,身子紧紧贴着红衣女子,合拢的折扇抵着她的的下颌,微微低着头,一双眼睛带着笑意灼灼地望着那女人,神情中带着一丝挑衅又带着几分调笑,几分热切。 那红衣女子却也不示弱,扬着头迎视着尹天旷的目光。 忽地,尹天旷只觉得一阵奇香扑鼻,忙退后一步,打开折扇扇了扇。那香气顺着扇子扇出的风向飘到了筵席上。只见小王爷朱瞻圻脸上突然现出了醉态,两边的颧骨挂着两抹酡红,眼神也瞬间迷离了起来。 第九十六章 夕阳弄完 - 冬华 - 李玥柔 只见小王爷朱瞻圻脸上突然现出了醉态,两边的颧骨挂着两抹酡红,眼神也瞬间迷离了起来。小王爷身边一个贴身侍卫见状,忙叫人拿过浸了水的湿毛巾,捂住小王爷的口鼻,过了一会儿小王爷才恢复了常态。 尹天旷心下奇怪,因为刚刚红衣女子用的是一种圣莲教特质的迷药。那迷药并无大害,还是迷人心智而已。但寻常的王府侍卫肯定不会识得的。尹天旷不由向小王爷的贴身侍卫望去。只见那侍卫面目清秀俊美,身材又十分纤弱,并不似寻常侍卫。尹天旷心下不由犯疑。 其他众人,只见那应文和尚僧袍的袖子瞬间鼓了起来,左右挥了两下,毒气尽散。那毒气却散到了周围的侍卫与侍女中间,只见众侍卫与侍女瞬间如群魔乱舞一般,一个个面现潮红,双眼迷离,气喘吁吁,眼见就要宽衣解带。 那红衣女子却还不嫌乱,走到尹天旷近前,媚声嗔怪道:“人家送给尹公子的好东西,尹公子就这样随手送了别人吗?”她说着,将一只手轻轻划过尹天旷的胸膛。 尹天旷淡淡地一笑,一把握住红衣女子的手,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说:“这里人太多,下次找个无人处……” 还没待尹天旷说完,红衣女子的双颊立刻绯红了,抽出了白嫩的小手。朱瞻圻的手下忙着给众人解毒,忙乱了好一阵,才又安静下来。红衣女子落座。正坐到了尹天旷身边。尹天旷笑道:“那就不妨让在下介绍一下吧,这位就是身处百花谷的,百花教教主——魅姬女侠。” 那红衣女子媚然一笑,“不想尹公子连小女子的闺名都知晓。” “魅姬姑娘的芳名又有几人不晓呢?”说这话的却是童颜恶少罗一洛,他一边说着,一边用一双眼睛邪魅地打量着魅姬。随后又感叹了一声:“当真是人如其名啊!” 魅姬用衣袖掩着嘴角嫣然一笑,说道:“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 那罗一洛“嘿嘿”一声:“你看我小吗?我身上有些东西却不小呢!” 魅姬听了立刻双颊通红,像喝多了酒一般。老太婆花玉容不耐烦了,沉着脸恼道:“小王爷此次邀请老身吾等前来,就是来看这些人打情骂俏的吗?” 朱瞻圻重新命人布菜上酒,开口说道:“今日有幸邀得各位武林朋友前来,一来是为大家一起熟络熟络。二来先皇驾崩,新皇登基。父王特地拟于下个月十五在王府举办一场武林大会,一来是以示朝廷爱贤惜才之心,二来也欲为新皇选拔几位得力的贴身侍卫。” “小王爷实在是太客气了,汉王府举办武林大会,差人递个名帖过来,谁会不来赴约呢。还麻烦小王爷劳师动众递摆了这一桌酒席,当真是给足了我们面子。”别看那罗一洛长的似个孩子,说起话来却十分老练周到。 朱瞻圻说道:“众位江湖盛名,小王也是想要借此机会结交一番的。”他说着,端起酒杯,向众人敬了一敬,随后仰头而尽。众人也都随了一杯。 此时,忽地只听亭外马蹄声响,众侍卫还未来得及阻拦,便见一人一骑已然飞奔到眼前。众人转头望去,眼前不由都豁然一亮。只见亭外一匹神俊的白马昂然矗立,马背上驮着一位白衣少女。那白马健硕无匹,两只黑漆漆的眼中透着精光,一看便知是一匹难得的良驹。而那马背上的少女更是丽容无俦,乌黑的长发,白皙的脸庞,点漆一般的眼睛。五官精致得如画匠精心画上去的一般,却又浑然天成地似老天爷的无心佳作。夕阳西下,淡淡的霞光洒在这一人一骑身上,少女身上的白衣飘飘,沐浴着金黄色的霞光,更增添了几分朦胧与梦幻的味道。来者正是廿廿。 “天哥!”廿廿叫了一声,却没有下马。尹天旷忙站起身来,走出亭外,关切地问:“廿廿,你怎么来了?” “素弦回来了,还受了伤。我叫碧箫守着她,自己出来叫大夫,终究还是怕有不妥,所以想着还是叫你回去看看。” 廿廿只是自顾自地和尹天旷说话,却不晓得此时周围众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了自己身上。朱瞻圻自从见到廿廿出现,心中便泛起一阵波澜。他虽然依旧不动声色,可脸上却散着不易让人察觉的容光。 那罗一洛更是睁大了一双眼睛不舍得挪开半分。连魅姬都不由得有些自惭形秽。那魅姬虽然已堪称绝色,但终究是过于妩媚了,倒落得有些风尘气色。哪里如廿廿那般美艳中透着一股清丽绝尘的味道,当真如天上的仙子一般。就连应文禅师也微笑着朝廿廿望去,花玉容也再骂不出“狐媚”二字了。 “好,我这就随你回去。”尹天旷说完,又笑道,“想不到你竟能寻到这里来。” 廿廿也笑了:“天哥不要老将我当小孩子。你临走的时候说了要到城郊的流芳亭,我一路打听就寻来了。” “看来我的小廿廿真是长大了。”尹天旷扬着头,注视着廿廿的目光里充满温柔的爱意。他说完,转过头,要向朱瞻圻辞别。不想此时朱瞻圻也已步出流芳亭,走到近前。他向廿廿拱了拱手道:“小王今日本邀请廿廿姑娘同来,怎却未见姑娘赴宴呢?” 廿廿笑道:“幸好我和碧箫没来,不然素弦回来了,却去哪里找我们。” 朱瞻圻没有理会廿廿口中的“素弦”和“碧箫”是谁,又说道:“那小王改日再邀请姑娘再来王府作客吧。我那里倒是有不少好玩的玩意儿,姑娘应该会喜欢。” 廿廿淡淡地一笑,答道:“好啊!听说你竟养了两只狮子。我却从未见过狮子是什么样子。”廿廿说完,还未待朱瞻圻回话,便又冲着尹天旷道:“天哥,咱们走吧。” 尹天旷点点头,冲朱瞻圻拱拱手告罪道:“请世子见谅,有些事情在下要急着赶回去处理,这就先行告辞了。” 朱瞻圻微微颔首。 尹天旷顺势上了白马,两人一骑绝尘而去。 第九十七章 压寨夫人 - 冬华 - 李玥柔 尹天旷与廿廿回到客栈,只见素弦正半靠在床上,一个大夫正在为其诊脉。不多时,大夫便开了一个方子,言道素弦只是受了点外伤,又加上旅途劳顿,将养几日便无大碍了。廿廿等人这才放下心来。不多时,星远也便回来了。 众人围坐在素弦床头,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素弦微蹙着眉头说道:“那一日,公子命我去给老庄主报平安。我回到庄中,将公子要带廿廿来京城寻母的事情禀明了老庄主和两位副庄主。当天晚上,我听到外面有动静,出去一瞧,竟然看到有人往庄中的水井中下毒!” “下毒?”星远、廿廿、碧箫都吃了一惊。 尹天旷却悠闲地道:“敢到忆梅山庄来下毒,这是当兰爷这个用毒的祖宗是死人啊!” 素弦又接着说道:“我当时便冲了出去,哪里料到平白里冒出一群人,兰爷和于大叔听到动静也赶了过来,那群人见势头不对,逃了。” “可有留下活口?”尹天旷皱着眉头问。 “并未留下活口,那些受了重伤没能逃走的,也都服毒自尽了。”素弦说,顿了顿又道,“但留下的这几个死人有个共同之处,她们都是女人。” 星远“啊!”了一声,“擅用毒,又都是女人,难道是今日的……” 尹天旷不置可否,又问素弦道:“兰爷怎么说?” 素弦道:“兰爷查看了她们在井水中下的毒,只是皱着眉头,什么都没说。” “这倒是奇怪了。”尹天旷一边用扇子敲击着左手,一边说,“这天下的毒,还有他兰沛识不得的吗?除非……” “除非什么?”廿廿凑过来问。 尹天旷轻轻刮了刮廿廿的小鼻子,笑道:“这是大人的事情,你跟着凑什么热闹?”尹天旷说完,又问素弦道:“她们难道没留下一点线索吗?” 素弦又接着说:“我和领头的那人交过手,她带着黑色的面纱,看不到容貌,但我在月色里,看到她脖子上有一块红色的胎记。所以若让我再见到这个人,我定能认得出来。” “红色的胎记?”尹天旷皱着眉思索,就在最近,他仿佛在哪里看到过这样一块长在脖子上的红色胎记。 素弦又接着道:“我怕有人要害公子,不敢耽搁,第二天便起身来京城,要与公子会合。却不想刚刚进了大明境内,又遇到一群黑衣人,武功和夜里到忆梅山庄下毒的人如出一辙。素弦没用,竟被她们抓了去。” 素弦说到这里,廿廿和碧箫都是一阵惊呼。“后来呢?你怎么逃了出来的?”碧箫着急地问道。素弦却红了脸,神色有些扭捏。 星远笑道:“瞧素弦这样子,该不是遇上了山大王,被抓去做压寨夫人了吧?” 素弦吃了一惊:“你怎的知道?” 尹天旷笑道:“还真让星远给蒙对了?” 素弦脸上微微一红,低着头嗔道:“别听星远瞎说。”过了一会儿,又道:“我被那群黑衣人押着,也是向京城的方向走。没走多久,就……就真的遇到了一群山贼。领头的山贼就要把我抢去做……做压寨夫人……” 星远“噗嗤”一声笑出了声,离开素弦的床边,站在厅堂内,清了清嗓子,拿声拿调地说道:“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看这位小娘子如花似玉,还不如和本大王回去,做个压寨夫人,喝酒吃肉!” 还未待星远说完,只见素弦一个枕头飞了过来:“小星远,原来你当时就在一旁,为何不来救我?” 尹天旷哈哈笑了一声,对素弦说道:“你听星远胡说呢,他只是在学戏文里的词儿罢了。” “哈哈……”廿廿和碧箫也都被逗乐了。几人虽然知道素弦这一路遇到了危险,但此时她好端端地坐人众人面前,便都松了一口气。 素弦噘着嘴,又瞪了星远一眼,随后说道:“那山大王要抢我做……做压寨夫人,就和那群黑衣人打了起来。我本想趁乱逃跑,谁想还是被那山大王捉了去。” 碧箫急道:“素弦姐姐怎么不报公子的名号。你若说是忆梅山庄的人,谁敢欺负咱们?” 还未待素弦开口,星远在一旁半开玩笑说:“被两伙人抢来抢去的,她哪里敢提公子的名号呢,这不是给山庄丢脸吗?” “星远,你少说两句吧!”廿廿手中正给素弦洗了一只桃子,听星远又拿素弦开玩笑,便笑着将桃子塞到了星远嘴里。星远措不及防,甘甜的汁水流了满脸。 “素弦,别理星远,你接着说。”廿廿拉着素弦的手道,“就算是山大王,又能奈何素弦姐姐吗?” 素弦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后来那伙山贼将黑衣人赶走了,我便落入了山贼手中。那领头的山贼顾了花轿和鼓乐,一路上吹吹打打的,要迎娶我做山寨夫人,偏偏却也是朝着京城的方向。我瞧着离京城越来越近,几次逃,却都没有逃脱。直到快要进京了,才瞅准一个空子逃了出来。 尹天旷听了,脸上若有所思,“你是说,那山贼,击退了黑衣人?” 素弦点点头,“那领头的山贼武功却是好的很。其余的倒是平平。这一路上其实那些个黑衣人也曾偷袭过我们,都被那山大王打退了。” “呵呵,看来你倒是白捡了个现成的保镖了呢。”尹天旷笑道。 “公子真会开玩笑,那山贼分明只是想占婢子便宜罢了。”素弦嘟囔着说。 “那你被他占去便宜了吗?”尹天旷一双眼睛含着笑意盯着素弦问道。 素弦心中一抖,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想了想道:“素弦以死反抗,他自然讨不到半分便宜。” 尹天旷冷笑道:“能击退那群武功高强的黑衣人,对付你这个已经身受重伤的女子还不是区区小事。为何这一路上你都没机会逃跑,偏偏到了京城,却给你逃了?这一路上他与你朝夕相处,他若真的想抢你做压寨夫人,你又怎能到现在还是清白之身?” 素弦急了,叫道:“他若没有邪念,又为何每晚要和我住在一个房间?还……还……” “还什么?”星远好奇地问。 “还你个大头鬼!”素弦脸上一红,冲星远啐道。想起那“山大王”对自己的种种“轻薄”,一声声唤自己做“娘子”,不由低下头,脸更红了。 第九十八章 再赴汉王府 - 冬华 - 李玥柔 素弦想起那“山大王”对自己的种种“轻薄”,一声声唤自己做“娘子”,不由低下头,脸更红了。 尹天旷脸上挂着微笑,心中却在嘀咕:“那山贼显然是为保护素弦,才要每晚和她共处一室。只是素弦既不识得他,他又为何要一路保护素弦上京?难道是曾受过忆梅山庄的恩惠?那他又为何要装作山贼而不愿透露名讳?而那些在忆梅山庄下毒,又一路追杀素弦的黑衣人又是谁?”尹天旷突然又想到在孛罗王子的酒宴上突然暴毙的蒙古大臣。“难道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脖子上的红色胎记,这似乎确是在哪里见过……”尹天旷想着,脸色不由越来越凝重。 尹天旷正沉吟间,忽地只听外面一阵骚乱,他向星远使了个眼色,星远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又跑了回来,回道:“公子,是汉王府的人求见。” 尹天旷微微有些奇怪:“刚刚从小王爷的筵席上回来,又有什么事呢?”他心中想着,让星远领人进来。汉王府的一个家丁随着星远走进房间,向尹天旷拱拱手道:“参见尹公子!” 尹天旷冲他微微颔首,说道:“不知小王爷找在下又有何事?” 那家丁道:“我家世子此次差小的前来并非有事要劳烦尹公子,而是特意让小的来邀请廿廿姑娘明天去府上作客。”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请帖,又道,“我家世子说,廿廿姑娘要寻找母亲,如今已经有了一些线索,特意请姑娘明日午饭后过后去府上详谈。” 廿廿听了眼睛一亮,一把抓过那家丁手里的请帖,嘴里兴奋地说道:“我现在就过去吧。” 那家丁却不回答,只是看着廿廿礼貌地微笑。尹天旷知道这些家丁肯定不敢妄自改变小王爷的安排,又不好意思直接反驳廿廿的意思,于是说道:“回去告诉你家世子,明日一定准时赴约。” 尹天旷倒是一点也不相信那朱瞻圻会突然有了玄心梅的线索,又冲廿廿道:“我明日陪你一道过去。”廿廿使劲点点头,脸上绽放着花朵盛开一般的光彩。 “我家世子特意嘱咐了,只请廿廿姑娘一个人过府。”那家丁言语客气,但语气却很坚定。 尹天旷心中微微紧了一紧。他当然能看出朱瞻圻对廿廿有意,什么有了玄心梅的消息分明只是借机接近的借口罢了。也正因为如此,尹天旷也知道朱瞻圻绝对不会伤害廿廿。他于是冲着那家丁点点头道:“既然世子吩咐了,在下明日也正有些俗事缠身,就不去王府叨扰了。” 到得第二日,廿廿只觉得时间过的太慢了些,早早地便催着碧箫做午饭。忆梅山庄倒却是有些“俗事”,不过尹天旷只交给星远料理便罢了。自昆仑派衰落后,忆梅山庄在西域便几乎已然可以称霸,但在中原却只有个名头而已,并无甚实质的影响力。 当年尹天旷与昆仑派明争暗斗了数年,费了不少功夫才将昆仑派真正打压殆尽。此次中原武林门派众多,如此硬碰硬地方法太过损耗自身实力。因此,尹天旷早在数年前,便专门安插了人在各派内部,专门窥探各派掌门的弱点。 是人自然就都有弱点存在,或者兄弟父子相争,或者贪财谋权,或者荒淫好色,又或者参与朝派争斗。这些隐私竟然都被尹天旷打探得清清楚楚。对方有把柄在手,自然只能臣服,有个别不服的,或用毒药让其吃尽苦头,或杀其全家,灭其门派,倒是为了给其他门派警示而已。就这样,几年时间里,中原武林的门派倒已经被忆梅山庄收服了不少。 此次汉王召开武林大会对于忆梅山庄立威中原武林是个绝好的机会,因此尹天旷这几日便派了星远联络各个被收服的门派,在武林大会那一日助忆梅山庄夺魁。尹天旷自然也知晓这个所谓的“武林大会”肯定又是汉王为了争夺皇位布下的一个棋局。究竟这局棋如何来下,他倒并没有多少兴趣。也许,忆梅山庄和武林各派都是汉王争权的一枚棋子,而汉王,又何尝不是他尹天旷江湖树威的一枚棋子呢?世间的事情,大多都是相互利用罢了。 但此时,尹天旷并没有多少心思去想武林大会的事情。他现在倒是有些后悔当初没有教廿廿武功,如今廿廿只身去汉王府,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那朱瞻圻明摆着垂涎廿廿的美色,如果用强,汉王府深宅大院的,廿廿如何能够反抗? 幸好素弦身子已无大碍,尹天旷将她叫过来,让素弦与廿廿一道去王府,“一定要好生照看廿廿,不得出一点差错。” 素弦心中微微觉得好笑,这个少庄主,谋大局,定乾坤,杀人如麻,从不皱一下眉头,游戏花丛,也从来没为谁留过一份真情。只单单对这个廿廿,爱若珍宝。任何事情,只要和廿廿相关,便无法从容淡定了。 “公子让星远派人去寻各派掌门的弱点,就不怕哪一天哪个人将廿廿掳了去,让你用山庄来换?”素弦抿嘴笑着与尹天旷开玩笑。 “那就将山庄给他好了。”尹天旷轻描淡写地说道。素弦心中一凛,不敢再玩笑。 午饭刚过,廿廿便急着要去汉王府,还未待动身,只听星远来报,说是朱瞻圻派了轿子来接。廿廿急匆匆地和尹天旷道了别,便与素弦一同走了。尹天旷站在楼上窗口看廿廿的轿子渐行渐远,心中微微有一丝酸楚。这些年来,他何曾放弃过打探玄心梅的下落,却是一点眉目都没有。看到廿廿如此思母心切,尹天旷只觉得隐隐的有些心疼。 廿廿由素弦陪着来到王府,被婢子请到客厅喝茶,却不见小王爷朱瞻圻的踪影。素弦颇为警惕地查看了茶水和糕点,才放心地让廿廿食用。 廿廿笑道:“素弦姐姐是回来路上被山贼吓怕了吗?这样小心谨慎。” 素弦脸上微微一红,反唇相讥道:“还不是你那天哥千叮咛万嘱咐,生怕有人将你诓了去。”这下轮到廿廿脸红了。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等了一会儿,但身边只有两个丫鬟伺候,却不见小王爷露面。素弦觉得有些奇怪,起身在房间四处细细查看,突然发现身后墙角的相思木花架子上摆着一盆铃兰。这铃兰却又与别处的铃兰不同。素弦惊喜地叫道:“廿廿,快过来看!” 第九十九章 狮子 - 冬华 - 李玥柔 廿廿忙起身凑了过去,见到那盆铃兰,竟然好几种颜色开在一株上,惊喜地说道:“要是于大叔见了,肯定笑的胡子都歪了。” 素弦也笑道:“于大叔养出了几株五色梅,便得意得不行,这铃兰足足有七种颜色,看他还能得意什么。” 廿廿认真地道:“素弦,你说回头咱们跟小王爷讨了这铃兰回去,带给于大叔好不好?于大叔定然欢喜。” 素弦一边点头,一边欣赏着这七彩铃兰,只闻到一阵淡淡的香气,忽地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眼前的铃兰也模糊起来。素弦只感到头越来越晕,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廿廿忙转过身去扶,两个侍女也忙跑了过来,扶住素弦。 “素弦,你怎么了?”廿廿着急地叫道。 “她只是喝醉了而已,睡上几个时辰便好了。”忽地,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廿廿一抬头,是小王爷的贴身侍从,朱瞻圻平日里唤他明轩。 廿廿愣了愣,说道:“素弦今天从未喝过酒啊!”她一边说着,却闻到了素弦身上散着一股香甜的酒气。 明轩弯下身拱拱手道:“这个小人便不清楚了。只是世子交代小人,要接廿廿姑娘过去。” “去哪儿?”廿廿抬起头来,奇怪地问。 “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廿廿见侍女将素弦照顾得十分稳妥,便随了明轩出来。走过了几道回廊,穿过了几丛花柳,来到了王府的侧门。门外,正有一辆马车等候。明轩请廿廿上马,廿廿一心只想着要打探母亲的下落,没有多想,便坐上马车。明轩在一旁骑着马护送。 这马车穿过闹市,却是越走越偏僻,廿廿时不时地掀起车帘看看,这马车一路径向城南的郊区走去。 大概走了一顿饭功夫,马车停住了,明轩打开车门请廿廿下车。廿廿从马车上下来,向四周望了望,只见自己此时正置身于郊外的一片草地。此时正值仲夏,草地上的野花开得正盛,一片黄白相应,衬着碧绿色的野草,煞是好看。草丛远处是一片茂密的林子,深绿色的,在如火骄阳的照耀下,显得幽深宁静。一泓溪水自林子那边淌了过来,潺潺的水声伴着一声声知了的鸣叫。 廿廿有些奇怪,不知道明轩为何将自己带到这里。待要询问明轩,一转头,却不知明轩连同那辆马车和那个车夫瞬间都去了哪里。 廿廿心下生疑,向四周张望着,只见不远处似乎有人。于是快步走过去。只见一棵偌大的榕树下,一个男子正半倚着一个黄色的小土坡睡觉。那男人穿了一件素色的绉纱衣,头顶的发髻上戴了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他肤色微黑,一张脸生得棱角分明,正是朱瞻圻。与以往不同的是,此时的朱瞻圻似乎睡得正香,脸上难得的散发着安然的气息。 廿廿正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只见朱瞻基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看到廿廿,脸上没有一丝惊讶,淡淡地说了一句:“你来了。” 廿廿心中犯嘀咕:不是你叫我来的吗?却一个人躲在这里睡觉。心中想着,口中径直问道:“是有我娘的消息了吗?” 朱瞻基依旧半倚在土坡上没有起身,低沉着声音说道:“若不是为了你娘,你便不会来见我,是吗?” 廿廿被他这一问,愣了一愣,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是堂堂汉王府的小王爷,而自己只是自西域千里迢迢来京城寻母的一个普通女子而已,若不是因为娘亲,他们两个必然不会有什么交集。 “你是小王爷……”廿廿开口说道,但只说了这半句话,便被朱瞻圻打断了,“哼,”他脸上显出平日里一贯的冷峻的颜色,“谁又想做这个小王爷。” 廿廿听了,认真地说道:“我只知道,历朝历代的皇亲国戚都要守很多规矩,娶妻嫁人也不能由自己做主,可能确实不能如我们这些平民老百姓一般自由自在,”她说到这里,见朱瞻圻的眼神越来越冷峻,忙又说道:“但是……你们自然有好些地方是强过我们的,比如……比如……”她不忍惹朱瞻圻丧气,极力思索着,“比如你养了两只狮子做宠物,而我连见都未曾见过。”她说完这句话,见朱瞻圻的眼神中微微亮了一亮,心中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朱瞻圻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地说道:“昨日听廿廿姑娘提起对我豢养的那两头狮子感兴趣,所以今日便请了姑娘来一同游玩观赏。” “太好啦!”廿廿拍着手跳了起来,忽地见朱瞻圻看自己的眼神似乎有些异样,忙又规规矩矩地站好,问道:“那狮子在哪儿?”说话的语气中依旧抑制不住喜悦。 朱瞻圻皱起了眉头说道:“这么个庞然大物你竟没看到吗?” 廿廿的眼光忙向四处逡巡:“在哪儿呢?”她急切地寻找。忽地只听一声粗犷的低吼,那声音不大,却夹着一阵带着腥膻气息的风向廿廿扑面而来。廿廿心中一紧,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两步。待得定睛看去,只见朱瞻圻身后的“土坡”忽地隆起,一个比人大出好几倍的“大家伙”缓缓站了起来,那“大家伙”身体健硕,浑身毛色金黄,从头上到脖子上还长了一圈长长的鬃毛。而这个“大家伙”旁边竟还有一只狮子,只是体型略小些,也没有那威武漂亮的鬃毛。刚刚却是被挡在了这只狮子的后面。 而此时,朱瞻圻也起身站了起来,神色平静地看着廿廿。 “这……这便是你养的狮子吗?”廿廿小心翼翼地问。 朱瞻圻点点头,回首瞥了那狮子一眼,伸手摸了摸它金色的鬃毛。 “好家伙!”廿廿的语气中充满了艳羡。她小心翼翼地走进,“我可以去摸摸它吗?”她口中对朱瞻圻说着,眼光依旧紧紧地盯着那只狮子。 朱瞻圻点了点头,牵过廿廿的手,将她的手轻轻抚在那狮子身上。廿廿只感觉那毛发温热柔软,蹭得手心痒痒的。 “这两只狮子是天竺那边进贡来的。父王见我平日里喜欢养些小兽,就跟皇上讨了来给我。”朱瞻圻拉着廿廿在树荫下坐下,自己又靠在那狮子身上。廿廿好奇,也学着朱瞻圻的样子小心翼翼地靠在那狮子身上。那雄狮子半睁了眼瞧了一瞧,竟又闭眼睡下了。 第一百章 骑狮子的快乐 - 冬华 - 李玥柔 廿廿兴奋地小声说:“老虎还在画里见过,狮子当真是从未见过。” 朱瞻圻道:“它们平日里都很乖的。”朱瞻圻说着,又拉了廿廿的手,轻轻地放在那只熟睡的雄性狮子的头上。那狮子睡得正熟,没有一丝反应。 “其他人都是养些小猫小狗,你倒稀奇,竟然养了两只狮子。”廿廿只觉得那狮子身上散发着一股微微掺杂着腥臊气息的温热,竟然感到有些眩晕。 “我从小只喜欢凶猛的野兽,之前养过好几只大猎狗。后来养了这两只狮子,那些猎狗也便成了狮子的口中之食了。”朱瞻圻轻描淡写地说。 廿廿只觉得心中一紧。“刚刚进京,我便听说了汉王府的小王爷养了两只狮子。而且他们传你这位小王爷也传得神乎其神。”廿廿的语气带着些怨怼,朱瞻圻说到猎狗,让她想起碧箫曾经的遭遇。 朱瞻圻似乎没有察觉到廿廿情绪的变化,脸上依旧不起波澜。 “他们叫你‘混世魔王’。”廿廿沉着脸说,“倒真是名副其实。” 朱瞻圻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依旧不现一丝喜怒,不动声色地说道:“我不知道什么‘混世魔王’,我只知道弱肉强食。” 廿廿嘟起小嘴:“碧箫就活该是‘弱肉’吗?” 朱瞻圻的语气依旧冷峻:“我不知道你说的碧箫是谁,这个世界上也许有无数个‘碧箫’,他们都与我无关。我只知道如果我足够强大的话,我母亲也不会死在父王剑下。” 廿廿的身子颤了一颤:“你母亲……”话还未说完,只听“嗷”地一声巨吼,原来是两人靠着的狮子醒转了,一下子站了起来,廿廿和朱瞻圻都被推了开去。廿廿吓了一跳,朱瞻圻忙抱着她滚了开去。待得惊魂稍定,两人同向那狮子望去。只见那狮子抖抖鬃毛,又威风凛凛地大吼一声,整个树林都被震得枝叶瑟瑟。 “这小家伙还挺厉害。”廿廿心中虽然有几分惊惧,表面上却依旧佯装镇定。 “怕了吗?”朱瞻圻饶有兴味地看着廿廿。 “我有什么好怕的?兰爷养了那么多虫子我都不怕呢,前些日子我在大草还碰到了一群狼,我还和狼做了朋友呢!”廿廿说这些话多少有些心虚,因为和狼做朋友的并非是她,而是孛罗王子。这时,另一头狮子也站了起来,吼了一声,缓缓地朝着这边走过来。廿廿指着那只狮子道:“这一只头上便没有长长的鬃毛,可是你怕它热,替它剪掉了?” 朱瞻圻嘴角不由现出了一丝难得的微笑:“哪个剃头匠胆敢给狮子剃头?”顿了顿又道,“那长了长长鬃毛的是雄狮子,叫大毛,另一只是母狮子,我叫它二毛。” 廿廿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只见那只母狮子朝着长满了鬃毛的雄狮子走过去,两只狮子亲热地蹭着脖子。 朱瞻圻此时转过头来目不转瞬地盯着廿廿,那灼灼的目光中似乎燃着两簇火。但廿廿却全然没有在意,她的眼光一直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两只狮子,忽地对朱瞻圻道:“你说……这狮子……是不是可以当马骑?” “嗯?”朱瞻圻一向冷漠又英俊的脸上竟现出了一丝不可思议。 只见廿廿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伸出一只白皙的小手,试探地去抚摸那只公狮子,那只狮子却是连看都不向廿廿看上一眼,竟是完全未将她放在眼里。不过它对廿廿也似乎没有什么反感,任由她抚摸着。朱瞻圻则快步走到廿廿身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同时,也全神戒备地保护着她。 廿廿自小便养了好多小动物,最会给那些小动物挠痒痒。她又伸出左手放到大毛的毛绒绒的脖颈下面,轻轻地给它挠痒痒。这一摸上去,直让那狮子舒服地闭上了眼睛。连旁边的朱瞻圻脸上都不由现出了一丝惊佩。 廿廿见那大毛放下了防备,瞅准一个机会一翻身坐到了它的背上。她虽然不会武功,但骑术却极佳,此时将那驯马的法子用在这狮子上,倒真有几分效果。当然,主要还是因为这两只狮子已然被朱瞻圻豢养了这么久,早已失了野性。 失了野性的狮子却依然还是狮子,草原之王自然不甘心被人骑在背上,它“嗷”的一声狮吼,迈开四条腿疯狂地奔跑起来。 朱瞻圻一惊,见廿廿遇险,第一个反应就是要追上去。无奈自己两条腿哪里跑得过狮子。他急中生智,瞅准二毛,也一下子跳到它背上。二毛受惊,不由也狂奔起来。 廿廿坐在狮子的背上,一颗心似疯了一般狂跳。她紧紧搂住大毛的脖子,将整个上身都俯在它身上,只听见耳边飒飒的风声呼啸而过。“大毛乖,大毛乖……”廿廿的嘴中不停地碎碎念,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右手轻轻地抚摸着大毛的头,试图来安抚它。 廿廿最精通的便是和动物打交道,这一招果真奏效,那大毛似乎察觉到廿廿对它并无恶意,跑了一阵,渐渐慢了下来。朱瞻圻与那二毛本已有“感情基础”,此时也驯服了那头狮子,骑着它来到廿廿身边。 “你没事吧?”朱瞻圻坐在二毛身上,转头问廿廿,语气中挂着难得的关切。 廿廿的样子显然是没事的,而且脸上闪着兴奋又幸福的光。“哇!我好像在做梦啊!”廿廿大声笑道,“我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能骑在狮子身上!”她此时眼中那兴奋的光芒,瞬间将朱瞻圻的心点亮了。 朱瞻圻也来了兴致,冲着廿廿笑道:“咱们来比比谁跑的快好不好?” 廿廿转头看他一眼,有点为难地说道:“你都和二毛那么熟了,它自然很听你的话。但是……”她说着,忽地坐正了身子,目视前方,蓄势待发,大声笑道:“你的主意很好啊!我们开始吧!”廿廿说完“开始”两个字,双腿轻轻一夹大毛的肚子,似箭般“飞”了出去。朱瞻圻见状,淡然一笑,也骑着二毛去追赶。那两只狮子甚有灵性,似乎知道主人在玩的游戏,一前一后竞相奔跑起来。 远远望去,只见一望无际的碧绿草地上,两只金黄的狮子驮着一对璧人,在金灿灿的阳光下嬉笑玩耍,那场景当真无比快乐与温馨。 第一百零一章 王妃之死 - 冬华 - 李玥柔 远远望去,只见一望无际的碧绿草地上,两只金黄的狮子驮着一对璧人,在金灿灿的阳光下嬉笑玩耍,那场景当真无比快乐与温馨。 那大毛和二毛本是一对情侣,跑到最后,两只狮子肩并肩一起不紧不慢地奔驰,到最后也不分胜负。两只狮子跑累了,放慢了脚步,就这样缓缓地漫步在草地上,一阵阵青草的气息伴随着翩翩的蝶舞。 “我今天实在是太开心了!”廿廿骑在大毛身上,使劲伸展着自己的胳膊。一张笑脸似阳光般灿烂。 朱瞻圻看着她的眼中含着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笑意。他为人一向冷峻,很难得会露出笑容。“我也是这许多年来,第一次真正地开心过。”朱瞻圻的声音低沉沉的。“上一次这样高兴是什么时候?”朱瞻基心中不由思忖了起来,“似乎是五岁那年,父王为母妃庆生,那时的父亲身边,还没有那么多妖艳的女人,而母妃也还年轻……” “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开心?”廿廿的声音打断了朱瞻圻的思绪,语气中显然带着惊讶。 朱瞻圻没有回答,只是面色凝重地看着远方。那一望无际的绿毯般的草地,今天也似乎也往日都要美。 “开心不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吗?”廿廿也不去在意朱瞻圻有没有回答,自顾自地说道,“碧箫做了梅花杏仁羹,我会开心;与素弦、星远他们去逛集市,我会开心;与兰爷一起调教他的小宠物,我会开心;和于大叔一起种花也特别开心;就连梅花开放,天上下雪,榕树花开,也都是让人开心的事呀……”廿廿说着,越发地兴高采烈。朱瞻圻看着他的眼睛也一直含着一丝难得的笑意,他的情绪被廿廿感染了,心中不由默默地想道:若是能天天看着你,我便可以一直开心吧。 “当然,”只听廿廿继续说道:“只要能和天哥在一起,廿廿便没有什么不开心的。” 朱瞻圻听了这话,蓦地将脸一沉,眼中那难得的笑意瞬间消失。“我累了,回去吧。”他冷冷地说。 廿廿感觉到了朱瞻圻语气中的寒意,偷偷向他望了一眼,只见他一脸沉寂,看不出喜怒。“嗯。”廿廿答应一声,觉得这小王爷的脾气有些怪,但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对他说道:“小王爷,有件事……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应……” “说。”朱瞻圻依旧沉着脸。 廿廿却不去理会他冰冷的语气,笑嘻嘻地道:“若是哪天大毛和二毛生了小宝宝,能不能送我一只?”她说着,扬着一张脸笑嘻嘻地望着朱瞻圻,眼神中满是可怜巴巴的祈望。 朱瞻圻听了,终于忍不住笑了一笑,说道:“你若想要,我连大毛和二毛都可以送给你。” “真的?”廿廿睁大了眼睛。 朱瞻圻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以后若留在王府,这两只狮子便可以与你日日作伴。”他说这话时一脸严肃,眼睛都不向廿廿望上一眼,心中却汹涌澎湃。 “嗯?”廿廿转了转眼珠,她没想到朱瞻圻会这样说,微微皱了皱小鼻子,沉吟不语。 朱瞻圻见廿廿不说话,终是忍不住转头问她道:“如何?” 廿廿想了想,微微皱着眉头说道:“其实……我并不是很喜欢你们王府。”廿廿说道,“我老觉得那个高墙大院的地方似笼子一样,远没有忆梅山庄自由自在。而且……” “而且什么?”朱瞻圻的眼中笼上一层乌云。 “而且我和天哥说好,找到娘亲后就回到忆梅山庄成亲,恐怕是不会在京城久留的……”廿廿刚说到这里,只见朱瞻圻将两腿使劲地夹了夹二毛的肚子。那母狮子吃痛,狂奔起来。廿廿见了,也忙骑着大毛赶了上去。 两人骑着狮子来到河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几个人,都是王府的侍从,手里拿着肉去喂两只狮子。他们又将盛了饭菜的食盒拿给朱瞻圻。朱瞻圻正想去接,廿廿在一旁盯着侍从手中喂狮子剩下的肉道:“咱们,不如烤肉吃吧!” 朱瞻圻先是愣了一下,也没有说话,只是拿过侍从手中的生肉,向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廿廿来了兴致,一边去林子里捡了些枯树枝来,一边兴高采烈地冲朱瞻圻说道:“我和天哥出去玩的时候,也常常在外面自己烤东西吃。天哥最会打猎了,我们每次总会有好吃的。天哥烤肉也烤的特别好吃,把烤熟的肉夹在馕里,再配着我们山庄自己酿的梅花葡萄酒,那味道真的是比碧箫做的饭菜都好吃呢!” 朱瞻圻听着,没有说话,脸色有些发沉。 廿廿却没有发觉,继续叽叽喳喳地说:“我十二岁那年,有一次冬天里下雪,我和天哥被困在山里。那雪下的好大,真的是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我和天哥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山洞,藏在里面等着雪停了再出去。但那雪下了一天一夜都没有要停的意思,我们那天并没想着要出远门,也没带什么干粮,随身带的一点水也早就喝完了。我渴急了,要去喝雪水,天哥却不让,说雪水太凉,对身子不好。后来我累的不行,便睡着了。醒来后,天哥竟然从水囊里倒了温水给我喝。我后来才知道,天哥是将雪水放到水囊里,贴着自己的身子焐热的。” 朱瞻圻一边用火绒生了火,一边低着头不动声色地问:“后来呢?” “后来雪终于停了,整整下了三天三夜,足足有半个人那么高。山路难走,而且天色也晚了,我和天哥依然不敢出去。我又冷又饿,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天哥将我抱在怀里取暖。但是我看到他的脸色也惨白惨白的。我当时就在想,我和天哥可能就会死在这里吧。”廿廿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口,两只眼睛愣愣地望着簇簇跳动的火苗,思绪又飘回到那个大雪封山的冬日。她躺在尹天旷的怀里,只感觉自己的生气似乎在一点一点消失,而尹天旷的怀抱也已经没有先前那样温暖。 “天哥,”廿廿张开干涩的嘴唇用微弱的气息说道。 “嗯?”尹天旷靠在石洞的墙壁上,两只手不停地在廿廿的背上和手臂上来回搓着,帮她取暖。 “我若是现在死了,以后就不能和天哥成亲了。碧箫说,人死了还能再投胎。天哥,你等我下辈子投了胎了,再长大了,再与你成亲,好不好?”廿廿还未说完,只感觉到一行温热的眼泪滴落到自己脸上。 “这辈子我就已经在天天等着你长大,你还要让我等你的下辈子。我不等,我只要你这辈子。” “后来,你们是怎么出来的?”朱瞻圻的话打断了廿廿的思绪。廿廿回忆起往事,心中有几丝甜蜜,又有几丝难过,不再像先前那样兴高采烈了,只淡淡地说道:“后来天亮了,雪也停了,天哥用他的梅花镖打了几只小鸟烤熟了。再后来于大叔他们也寻了来。” 廿廿说道这里,突然抬起头,看着朱瞻圻道:“老是我在说,你也来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好不好?” “我小时候没什么好说的。”朱瞻圻头也不抬,眼光依旧盯着篝火上的烤肉,冷冷地说道。 廿廿感觉到朱瞻圻身上散发的冷淡,也不再去追问,过了一忽儿,终于忍不住又问道:“那我娘呢?你识得我娘,是不是?” 朱瞻圻不置可否,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说道:“她是我爹爹娶的侧妃。”廿廿“啊!”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她心中早就知道母亲与汉王府有些纠葛,也听星远与碧箫提起过汉王大张旗鼓地去忆梅山庄寻找自己的母亲,只是没有想到母亲竟然会是汉王的侧妃。 只听朱瞻圻继续说道:“爹爹自从娶了你娘做侧妃,便一颗心都挂在她身上。但你娘却日日对父王不冷不热,甚至连话都不多说一句。父王特意为你娘建了一座梅园,那园子,我也曾去过……”朱瞻圻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脑子里又回忆起自己当年好奇走进梅园,只见廿廿的母亲玄心梅高高地站在阁楼上,一袭雪白的纱衣随风飘舞,那模样就似天上的仙女一般。那时的朱瞻圻只有十来岁,而当时这情景印在他小小少年的脑子里,再也无法抹去。 “她与你一样……漂亮。”朱瞻圻低声说道。 “那后来呢?”廿廿赶忙接着问。 “后来容妃嫉妒你娘,想谋害她,被父王发现后赐死了。而你娘却一心想要离开,母妃不忍见你娘日日消沉,也不想见父王为了你娘胡乱杀人。于是就趁父王出征的时候偷偷放了你娘出去。父王回来大怒,竟……竟提剑杀死了母妃。” 廿廿听到这里,身子颤了一颤,手中正滋滋作响的烤肉掉到了火堆里。朱瞻圻捡起烤肉,将自己的那一块递给廿廿。廿廿抬头望着他,嘴唇微颤:“想不到,竟然是因为我娘……” 朱瞻圻依旧面无表情,一边又捡起一根树枝串上生肉放在火上烤,一边说:“快吃吧,不然一会儿要烤焦了。” 廿廿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依言往嘴里送着烤肉,但那烤肉送到嘴里,却不知是何滋味。此时太阳已然落山,最后一丝余晖也渐渐被收起,天上的繁星渐渐明亮起来。忽然间,天地间仿佛变得一片寂静,连那两只狮子都安静得不发出一点声音。廿廿只听到噼啪噼啪的火苗燃烧的声音。那火焰映到旁边的溪水中,似乎将那水也染红了。 “你恨我娘吗?”过了许久,廿廿才小心翼翼地问。朱瞻圻听了这话,突然抬起头来,双目灼灼地盯着廿廿的脸,廿廿只觉得那眼光似火苗一般灼烧着自己。 “父王杀死母妃时我就在旁边,”朱瞻圻却答非所问,“我没有上去救,也没有流一滴泪。”朱瞻圻的语气冰冷得让廿廿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廿廿不敢再问,她猜不透眼前这个小王爷心里在想些什么。 又是一阵冷寂的沉默。两个人都默默地吃着东西,没有人说话。 这时,廿廿一边吃着一边仰起头,眨巴着眼睛看着天上的星星,忽地说道:“这天上的星星好美!要是能有一颗是属于我就好了……” 话音刚落,忽地只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廿廿听得出那是尹天旷的白马,她赶忙站起身来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瞧去,这一瞬间,尹天旷已然骑着白马到了近前。 “天哥!”廿廿又惊又喜地叫了一声,扔下手中的烤肉朝着尹天旷奔去。尹天旷握了廿廿的手,上下打量着她,笑道:“廿廿今天玩的可还开心?” 廿廿兴高采烈地冲尹天旷道:“天哥,我们今天骑了狮子,可是比骑你那匹白马还要有意思!”廿廿说着,指指不远处兀自在打盹的大毛和二毛,“改天我们再来一起骑好不好?” 尹天旷摸摸廿廿柔顺的长发:“那自然是好的。”他说完,又冲朱瞻圻拱了拱手道:“小王爷,今日多有叨扰。现在天色已晚,我们也不便打扰了,在下这就接廿廿回去了。” 朱瞻圻依旧低头烤着肉,没有说话。廿廿怕他没听见,又转过身对着朱瞻圻说了一句:“小王爷,我们回去啦!” 朱瞻圻这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缓缓走到尹天旷面前,冲他拱拱手道:“后会有期。”他说这话时依旧面无表情,看不出心里在想些什么。 尹天旷呵呵笑了一声,又道:“在下听素弦那丫头回来说,王府客厅里摆了一盆七彩铃兰。我猜肯定是魅姬那女人送给小王爷的。那花虽然好看,但那香气闻多了是会伤身的。” “多谢尹公子提醒。”朱瞻圻嘴边挂着一丝清冷的笑意。 “天哥说的是那盆好多颜色的花吗?”廿廿听了插嘴道,“那花真的是好漂亮!我还和素弦说,想和小王爷讨一支来送给于大叔呢。于大叔肯定乐得合不拢嘴。” “可能是兰爷对那花更感兴趣吧。”尹天旷说这话时,眼睛却瞅着朱瞻圻。原来那七彩铃兰确然是魅姬送给朱瞻圻的。那花本身并没有毒性,但如若有人喝了发酵过的茶水,再去闻那花香,便会如喝多了酒一般。而王府那两个丫鬟伺候廿廿与素弦茶水的时候,倒在两人杯中的茶水自然是不同的。朱瞻圻对素弦也并无恶意,只是想单独和廿廿在一起而已。 第一百零二章 山大王 - 冬华 - 李玥柔 第二日,素弦与碧箫一同上街买些日常用品。随着元去明兴,北京城的商业布局也出现了很大变化。明朝打破了“前朝后市”的旧制,在大明门与正阳门之间的棋盘街形成全城最大的商业中心。棋盘街地处北京城内东、西两地交通要冲。又是五府六部等庞大中央机构官员的聚散地,因此在正阳门内的棋盘街、正阳门外的廊房胡同形成了“朝前市”。 素弦与碧箫来到棋盘街,先买了些米面蔬菜。客栈里虽然供给一日三餐,但几人在西域住得久了,偶尔也想要做些手抓饭、大盘鸡等西域风味的饭菜来吃。两人刚刚买了一只鸡,正在挑土豆,一抬头,忽地发现一群人围在一起看热闹。素弦好奇,领着碧箫凑了过去,只见人群中间,两个人正在争抢一个女子。 那女子十六七岁年纪,中等姿色,穿着素布裙子,脸上的神情有些无措,又有些惊恐。两个男人一个二十多岁的样子,身材高大威猛,国字脸,浓眉大眼,脸上的神色带着些痞气。另外一个男人四十多岁的样子,个子不高,身材微胖,眯着一双小眼睛,长相倒有几分憨厚。两人的衣着打扮都很普通,布衣素裤,非富也不贵。周围看热闹的人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你说这个女孩子是你女儿,也不照镜子看看,你长得那样丑,能生出这样俊俏的女儿来?”只听那个年青男子叫道,声音倒是十分浑厚。素弦听那男人浑厚的声音,显然应该练过内家功夫。她心中奇怪,带着碧箫分开众人,挤到前面。 “我老婆长的好看,生出的女儿便好看。”那中年男人的声音中难掩几分紧张。 “哈哈,”青年男子干笑了两声,“你若说她是你的女儿,这女孩子身上生了一块胎记,你倒说说生在哪里?”青年男子说完,得意地瞧着中年男人。那女孩子却惊了一惊,有些慌张地看看那青年。 那中年男人也慌了一慌,却瞥见青年男子的眼光瞥向那姑娘的左腿,于是试探地说道:“在左……左腿。” 那青年男子哈哈一笑,正待说什么,忽地被一个美貌的白衣女子抓住了衣领。“好呀!你又在这里强抢民女!” 那青年男子一愣,定睛看去,待得看清白衣女子的面貌后,忽地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容荡漾在脸上,笑道:“原来是我娘子!” 白衣女子一听,更是生气,抬起手来就是一个巴掌向那青年脸上挥了过去。这一挥可把碧箫吓坏了,原来那白衣女子正是素弦,而这个青年则是曾经要抢素弦做“压寨夫人”的“山大王”。 “山大王”一把抓住素弦的手,笑嘻嘻地说:“那日娘子偷偷地跑了出去,让相公想得好苦。看来娘子也是十分思念相公,又特意跑来找我。” 素弦听了,气得火冒三丈,要打,却被那人死死抓住了手,动都不能动。素弦转头对那少女说道:“你快跟你爹走吧!有我在,这个人抢你不走的。” 那少女脸一红,嗫嚅了一下,待要说话。只听那年轻男子说道:“是呀,你看我娘子来找我了,她平日里驭夫甚严,我是不敢抢你回去做压寨夫人了。” 旁边的众人见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更是一头雾水,不过看热闹不嫌更热闹,围过来的人更多了。 “原来是他媳妇儿找来了。” “这男的是个山贼?” “好像是的,看来这姑娘必然是他抢来的。” “这山贼的媳妇儿倒是漂亮。有这么漂亮的媳妇儿还抢其他姑娘干嘛?” “唉!你没见吗?母大虫一样的,谁能吃的消。” …… 那“山大王”越听越乐,笑眯眯地看着素弦,凑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娘子,你看你这么凶巴巴的,人家都叫你‘母大虫’。”说完,一脸不怀好意地冲着素弦嘿嘿地笑。 素弦一张脸涨得通红,又羞又气,“噌”地一声从腰间拔出剑来,明晃晃地架在那“山大王”的脖子上,众人顿时都“啊”了一声。 “不要!”只听两个女人的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那位先时被争抢的少女,另一个竟是碧箫。 “他是好人!”那少女说道,“那个大叔才是人贩子,想拐了我走,幸好这位大哥救了我。”那少女说道。 碧箫此时也上前一步,拉住了素弦的胳膊,“素弦姐,他是好人。”碧箫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山大王”。 “你又如何知道?”素弦有些没好气地道,“当初我就是被他抢了我去,要做压……压……” “压寨夫人!”“山大王”嬉皮笑脸地说。素弦狠狠地瞪他一眼。 “那一定是这位大哥和姐姐你闹着玩的,我知道,他是好人。”碧箫说这话时,看着“山大王”的眼光充满了感激与倾慕。 素弦有些奇怪地看了看碧箫,不知道初次见面,碧箫何以对此人如此好感。 “你还记得十二年前,曾经救过一个跳楼的女孩子吗?”碧箫对那“山大王”幽幽地说道,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那“山大王”皱了眉想了一想,随后笑道:“原来你就是那个要寻死的小丫头,竟然长这般大了。” 碧箫微微红了脸,脸上泛起一个羞涩的微笑,说道:“你当时又何曾不是一个孩子而已,但我却一直记得。” “长大了好,长大了好!而且跟着这个母老虎,也没人再敢欺负你了!”“山大王”笑嘻嘻地说,戏谑的眼光向素弦瞥了瞥。素弦却被眼前的变故弄得有些懵了,也没太在意。 原来这“山大王”竟是十二年前曾经救了碧箫一命的少年。碧箫对这位救命恩人一直心心念念,只是人海茫茫,却又去哪里找寻。不曾想却在这集市遇到了,当真是天降的恩赐。开始碧箫并没有在意,后来见这青年的面貌似曾相识,越看越像自己的救命恩人。只是那少年救自己时,一脸严肃,不苟言笑,俨然一副小大人模样,如今却又怎地如此一副轻浮的形貌? 第一百零三章 金矢 - 冬华 - 李玥柔 碧箫心想:那少年救自己时,一脸严肃,不苟言笑,俨然一副小大人模样,如今却又怎地如此一副轻浮的形貌? 碧箫心中犯疑,一直不敢相认,直到看到素弦抽出剑来,这才急了,赶忙向前阻拦,又试着与恩人相认,果真便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恩人如何称呼?”碧箫心中激动,声音不免有些颤抖,“那天我听有人唤你作‘阿铁’,恩公是姓铁吗?” 那“山大王”听了,脸上竟掠过一丝阴云,完全不是刚刚嬉笑的神情。但那阴云转瞬即逝,只听他随后说道:“在下姓金名矢,你叫我金大哥就成。”他又转头对素弦笑道:“但是娘子要叫我相公。”碧箫见了,心中微微有些酸楚。 “你竟果真是碧箫的救命恩人吗?”素弦不信,眉间拧成一个疙瘩。 “我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呢!娘子是不是要以身相许呢?”金矢说着,眼光越过素弦找寻着什么,忽地喊道:“谁让你们过来添乱,竟让他给跑了!”原来是那人贩子见自己被揭穿,趁乱逃走了。而此时碧箫心中却在默念:“金大哥,你怎么不来问我,碧箫愿意以身相许……” 金矢弃了素弦,走到那被拐的姑娘旁边,柔声问道:“姑娘,你家是哪里的?” “山东菏泽。”那姑娘轻声说。 “唉!”金矢叹了一口气,“离京城也不近,这一路上怕又遇到歹人,待我寻个稳妥的车夫送你回去吧。” “谢谢金大哥!”那姑娘看着金矢的神情,显然也有了几分爱慕。先不论这相救的恩情,金矢本来就长得十分高大英俊,寻常女孩子见了都不免要多看两眼。 金矢向周围望了望,正看到一个看热闹的车夫。他走过去对那车夫说道:“我这里有些银子,麻烦你送这姑娘去趟菏泽。”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旁边看热闹的人都“咦”了一声,“看不出这小伙子还挺有钱。” “好好!”那车夫见了银子满口答应,正要去拿银子,却不想金矢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柄匕首,“当”地一声插到了木质马车上,阳光下明晃晃的甚是吓人。车夫不由吓得后退了两步,其他看热闹的人也都“啊”了一声。只听金矢接着说道:“我看你面相老实,将这姑娘托付给你,如若你对她起了歹心,害了她——你也听到他们都叫我山贼,我可不是好惹的。过几日爷哪天有空了,就会去这姑娘家瞧瞧,若她没有回去,你这一家老小……嘿嘿” 那车夫吓得连连摆手,苦着一张脸道:“这活儿我不接了,不接了,不敢接了……” 金矢一把抓住他的衣领,装出一脸凶相:“今天你是接也要接,不接也都要接!” 那车夫苦着脸说:“大王这可叫小的如何是好,小的虽绝无害人之心,如若这路上遇到和您……和您……一样营生的歹……山大王,这可叫小的如何应付,万一出了事,也要算在小的头上吗?” 金矢听了哈哈一笑,挥挥手说道:“这一片的同道在下都熟的很。”素弦撇撇嘴道:“自然是熟的很。” 只见金矢说着,拔起插在马车上的匕首递给车夫。那车夫吓得连连后退。金矢大喝一声:“拿着!”那车夫才颤抖着双手接了。 “这匕首给你,一来防身,二来如若遇到剪径的强盗,你掏出这匕首给他们看,他们自然不敢惹你。”金矢说道。车夫半信半疑地点点头,看看那匕首。却见那匕首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在柄上刻着一个“金”字。 “好的好的,小人一定照办。”车夫见推脱不了,便将匕首揣在怀里,唯唯诺诺地答应着。金矢打发那姑娘和车夫一同上路,那姑娘走的时候一直恋恋不舍地回望着他。 金矢打发了车夫和姑娘,看热闹的众人也便渐渐散去。金矢又回头对素弦笑道:“怎么样娘子,也和本大王一起回山寨吧!” 素弦白了他一眼,拉了碧箫的手就走。金矢看着两人的背影微笑。 碧箫跟着素弦走了一段,忽地又跑了回来,定定地站在金矢面前,认真地说:“金大哥,你住在哪里?碧箫也好去看你。” 金矢笑道:“往日的事情只是小事一桩,姑娘不必放在心上。在下飘忽不定,并没有固定的住处。” “那……那……”碧箫低了头,为难地嗫嚅了两声,忽地又抬起头来坚定地说道:“那能否请金大哥等碧箫两日,碧箫今日就回禀我家公子,放了碧箫离开山庄,就随了公子去,也好照顾公子一辈子。”碧箫说完这话,一张脸已经羞得通红,却仍然定定地瞧着金矢,眼中泪光闪烁。 金矢依旧微笑着,轻轻拍拍碧箫的肩膀,柔声说道:“小丫头,之前的事真的不算什么的,不用放在心上。我杂事缠身,居无定所,一个人漂泊惯了。哪里需要人照顾了。” “金大哥是……是嫌弃碧箫吗?”碧箫说着,竟要哭了出来。金矢忙安慰她道:“哪有,你这样好的姑娘我怎会嫌弃。我只是怕你跟着我受苦罢了。” “我不怕吃苦,再说碧箫什么苦没吃过。”碧箫说着,忆起往事,心中一阵酸楚,眼泪径自落了下来。 金矢有些慌了,忙替她擦擦眼泪,不得已低声说道:“我干的是要杀头的勾当,不能连累你。” “我知道。”碧箫抽泣着说。这倒把金矢吓了一跳。只听碧箫继续说道:“你是山寨的大王,你若娶了素弦姐姐做压寨夫人,碧箫就伺候你们两个。” 金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以为我当真会娶那个母老虎啊!”碧箫听了这句话,心中松了一口气。金矢继续说道:“你既知道我是山贼,干的都是打家劫舍要杀头的勾当。山寨里也都是些粗手粗脚的大老爷们,你一个小姑娘跟着我做什么呢?平白被连累了清白。” “若是没有金大哥,碧箫今日是连性命都没有的。又何谈清白。”碧箫说的十分动情。 金矢见这碧箫如何劝都不动,实在有些挠头,忽地看着碧箫身后叫道:“你看,你家公子来寻你了!”碧箫听了,转身望去,却不见尹天旷的身影,再一回头,金矢却也已无影无踪。碧箫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一颗心瞬时被人拿走了,心里只觉得空落落的。刚刚还那样热闹的一群人,如今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 第一百零四章 皇觉寺和尚 - 冬华 - 李玥柔 碧箫有些落寞地回到客栈,刚一进门,却见素弦正在和店小二吵架。碧箫赶忙走过去,只听素弦沉着脸说:“凡是都有个先来后到,我们先来的,凭什么让我们让?” 那店小二苦着一张脸道:“姑娘您也看到了,这几日京城来了这许多江湖人士,各家客栈都住满了,小的也不好将人家撵出去,再说小的也惹不起……” “呵呵,”素弦冷笑一声,“惹不起他们,就惹得起我们是吗?欺负我们都是女眷吗?”素弦立刻火了,抢白道。 碧箫听得似懂非懂,拉拉素弦的袖子问道:“素弦姐姐,为了何事和店家起了争执?” 素弦哼了一声,店小二抢先答道:“这位姑娘回来了?姑娘您看,这几日因为汉王府要举办什么比武大会,这各地跑江湖的都聚到京城里来了。”碧箫听了,微微点头,她确实发觉最近客栈里热闹了不少,聚了好多武林中人。就在此时,饭厅里熙熙攘攘的喝酒猜拳的声音就要盖过了几人的说话声。 只听店小二接着说道:“其他客栈都已经住满了,小的这家算是京城里最大的客栈,房间多一些,其他客栈老板就把客人都推到这里来了。但其实小店也早就满了,可那些人又不肯走,他们一个个满脸凶相的,小的又怎么敢惹,所以就想和几位商量下。你们本来要了四间房,看看如今能不能腾出两间来。” 素弦依旧冷了一张脸道:“我们又没少付房钱,凭什么让我们腾?”碧箫也在一旁说道:“我们也知道你们的难处,但是你看我家公子和姑娘还尚未成亲,确实不好住在一间房里。” 那店小二瞪大了眼睛说道:“小人的意思是,公子和那位小爷住在一间,几位女眷在一间房里稍微挤一挤,小的再给您添张床。”碧箫听了,立刻羞红了脸,仿佛刚刚说了不该说的话,想了不该想的事。 “哈哈,不用搬。”素弦和碧箫还未答话,忽地只听身后一个大着舌头的声音飘来,接着两人只感到一股浓烈的酒气扑了过来,不由皱了皱眉头。 “两位小娘子不用搬,哥哥就和两位小娘子挤一挤,咱们睡一张床。嘿嘿……”那人说完,一阵淫笑。素弦和碧箫同时回过头去,只瞥见了一张肉丸子似的的脸,那脸上嵌着一大一小两个眼珠,一只鼻子就像在面团是揪出来的一个小揪揪,似有似无,一张嘴却似两根腊肠一样。这样一副长相,看一眼就要倒胃口,更何况如今喝得醉醺醺的一脸淫笑。更奇的是,这人还剃了一个光头,穿了一身袈裟,竟是个出家的和尚。 素弦和碧箫见他是个醉鬼,没有理他,转身就要上楼。却不想那人一只手却搭在了素弦肩上。“小娘子干嘛去呢?还是先陪和尚哥哥喝两杯吧。” 那素弦平日里也就对尹天旷算是言听计从,其他人就连星远也没少吃她的白眼,对外人更是个火爆脾气,如今竟有人敢公然调戏她。碧箫立刻火了。还未待众人看清,只听那花和尚“哇”的一声大叫,瞬间用右手捂住了左手——应该说是捂住了左腕,因为他的左手此时已经掉在了地上。只见他的左腕血流如注,一袭僧衣被染上了一大片血红色。 一旁的店小二被溅了一脸血,站着那里呆呆地一动也不敢动。厅堂里吃饭的人们倒没什么太大反应,因为毕竟都是江湖中人,干的都是刀尖舔血的营生,这些血糊糊的场面也都见得惯了,只是转头看着热闹。只有那花和尚同来的两个朋友都冲了上来,围住了素弦和碧箫要讨个说法。 正忙乱间,只听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你们拿着这朵梅花,到天山忆梅山庄找于副庄主讨个说法吧。”众人转头一看,只见尹天旷一边说着,一边踱了进来。他随手一甩,一道金光瞬间射了出去,那花和尚只觉得头上一麻,一朵金晃晃的梅花正嵌到了头顶正中。只是尹天旷用的力道刚刚好,再深一点,那梅花镖就直插百会穴,那花和尚也就一命呜呼了。 “你们……是忆梅山庄的?”花和尚旁边的朋友试探地问。素弦在一旁冷冷地道:“这位正是我们忆梅山庄的少庄主,尹公子。” 那人瞬间不说话了,转头对那花和尚低声道:“他们是忆梅山庄的,咱们得罪错了人,就算了吧。”却不想那和尚却硬气得很,“我堂堂皇觉寺的首座禅师,会怕了他们什么忆梅山庄?今天,就要让这个姓尹的和那个臭丫头给我一个说法!”那花和尚的断掌处虽然已经简单包扎过了,但依旧疼得他满头大汗,这一番话说来,不免有些咬牙切齿。原来那花和尚在皇觉寺出家。皇觉寺是明代开国皇帝朱元璋曾经出家的地方,在明代被称为“圣庙”,地位极高。看来那和尚也因了皇觉寺的势力在外面横行霸道、欺男霸女的惯了,不想今日却惹到了忆梅山庄头上。 “咱们还是先去医馆找大夫吧!”另一人听了忆梅山庄的名号,也劝道。尹天旷瞧了瞧那花和尚掉在地上的手,微微笑着说:“你这只手确然不太好,手掌太过肥厚,手指又有些过于短粗,丢了也好。不如让鄙庄的兰副帮主给这位禅师换一只鹰爪,那用起来应该得力多了。”周围吃酒的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 那花和尚恨得牙根痒痒,就想冲上去与尹天旷拼命,但一来惧了忆梅山庄的名头,二来自己断了一只手,身边的两个朋友看起来也万万是不敢去得罪忆梅山庄的,今日势不能讨得便宜去,于是恨恨地说道:“好!咱们武林大会上见!”他说这话时,恨不得将牙根咬碎。那脸上的表情就像一个面团又被人肆意揉搓了一番。他说完,捡了地上自己断掉的手掌,被两个朋友搀着出门去找寻医馆了,尹天旷在胸前缓缓摇着折扇冷眼瞧着他们出去。 第一百零四章 武林大会(一) - 冬华 - 李玥柔 那和尚说完,捡了地上自己断掉的手掌,被两个朋友搀着出门去找寻医馆了,尹天旷在胸前缓缓摇着折扇冷眼瞧着他们出去。 “天哥,刚刚出去的那个和尚身上流了好多血,他们是谁啊?受伤了吗?”此时,廿廿也蹦蹦跳跳地进来了。尹天旷出门办事,让星远陪着廿廿去逛庙会,此时两人正逛完庙会回到客栈。 素弦见廿廿回来了,知道尹天旷素来不愿让廿廿看到这些血淋淋的场面,赶忙一边吩咐店小二将地上的血迹擦干净,一边迎了上去,挡住廿廿的目光,笑着说:“没什么,一些武人喝多了酒打架而已。”顿了顿,又转移话题道:“怎么样的?庙会好玩吗?” “庙会里好多人!”廿廿笑着说,“星远还买了一支发簪,却不知是给谁买的呢!”星远一听,脸瞬时红了,嘟着嘴道:“我自己留着看不成吗?” 几人正说笑着,忽地只见一队官兵骑着高头大马,抬着一顶轿子停在了客栈门口。只见一人甩蹬下马,正是朱瞻圻的护卫明轩。明轩走近前来,冲着尹天旷与廿廿等人拱拱手道:“我家世子知晓最近京城里不太安定,特地差小的来接各位到王府暂住。” 尹天旷先是有些惊讶,随后脸上明显拂过一阵不悦,但这不悦转瞬即逝。他也不回礼,只淡淡地说道:“有劳你家世子费心了,不过不用劳烦小王爷,我们自有去处。”说完,转头冲星远道:“南郊的庄子收拾好没有?” 星远也不去理会明轩,冲尹天旷躬了躬身说道:“庄子早就已经收拾好了。” 尹天旷微微颔首。廿廿奇道:“咱们在京城还有庄子吗?”星远回答说:“这京城的庄子是早就置下,毕竟山庄在京城也有不少琐事。只是庄子离城里有点远,公子吩咐想让廿廿姑娘在京城里多玩些时日再搬过去。” 廿廿拉了尹天旷的手道:“天哥怎么没早说,这几日京城里的风光看的也差不多了,正好去庄子里瞧瞧。”几个人自说自话,竟仿佛完全没有当明轩在场。 廿廿见了明轩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终究不忍,走过去对他说道:“代我和天哥谢谢你家小王爷。我们方便的时候再去拜访。”廿廿说着,眼睛却看着尹天旷。 又过了几日,新皇登基。不久,汉王府便举办武林大会。 这一日正当十五,时值夏末,暮色初合,暑气未尽,但夜色中已然夹杂了一丝凉意。 尹天旷带着星远、素弦两人来到汉王府赴会,又吩咐碧箫陪着廿廿去城隍庙看庙会。武林大会免不了争斗、流血与死伤,尹天旷不欲廿廿见到这样的场面,每次有这样的场合总是将她支开。 武林大会的会场设在汉王府的后花园。那后花园看不出有多大,几乎每隔十步便挂着一盏大红灯笼,目之所及,看不到那灯笼的尽头。只见王府的上空那灯笼似一颗颗硕大的红宝石一般,映得整个夜空都透着火红,整个汉王府被照得几乎如白昼一般。 后花园的中央好大一片荷塘,此时荷花有些败了,但荷叶依旧碧绿如洗,在红灯笼的映射下,就似翡翠一般。微风吹来,水波潋滟,一池绿意摇曳。 “这汉王可真是会享福。”有来赴会的武人啧啧称道。 池塘周围,亭台楼阁高低错落,九曲回廊似蛇形般蜿蜒,假山奇石、珍花异草更是数不胜数。花木掩映,夜莺啁啾,习习晚风送来阵阵花香入鼻,此情此景如临仙境。 汉王府的守卫检查十分严密,来人除了出示请帖,还有人专门拿了众人画像核对来者长相,以防冒名顶替。 尹天旷、星远、素弦从正门进入后,由王府的侍从引着进入后花园,被安排在一桌酒席上坐下。汉王府武林大会的席面摆在后花园荷塘四周,粗粗数来总有几百桌,每桌十人。此时各门派来人已坐满酒席大半。尹天旷在心中冷笑:看来这汉王此次可真是大动干戈。汉王的野心天下皆知,但却属于朝野与皇权之争,这样大张旗鼓地邀请武林人士,却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堪堪将入夜时分,来客差不多均已入座。忆梅山庄众人同桌的恰恰是鬼蜮双蝶,鬼面蝶罗一洛,罗刹蝶罗十少。还有黄河帮的两位帮主以及弟子。怎么说是黄河帮的两位帮主呢?原来黄河帮谭老帮主故世后,本想将帮主之位传于其子谭三金,可这谭三金的叔叔谭妥却不服这个侄子继任帮主之位。谭妥在帮中势力极大,因此谭老帮主去世已然半年了,谭三金依旧没有正式继任帮主之位。此次汉王府举办武林大会,不知请谁过来参加为好,只好把黄河帮的两位都邀请了过来。 那谭三金白净面皮,看起来有些书生气。原来谭老帮主曾请了教书先生来教自己的这个儿子。谭三金也十分用功,天赋也不错,还曾经考取过秀才。本来打算过几年再去乡试考个举人,可怎奈谭老帮主病故,谭三金不得不回到帮中料理事务。 谭妥却是典型的武人形貌,身材不高,身形也不胖,尹天旷却从他两眼散出是精光看出此人内力非同一般。谭老帮主在的时候,谭妥便帮忙料理帮中事务,在江湖中人缘极好。来到武林大会中,认识不认识的都笑着打招呼,开几句玩笑,与谁都透着熟络。就连被江湖中人都视为不齿之徒的鬼蜮双蝶,谭妥也都与他们说笑几句。对尹天旷,更是连连问候尹青山庄主和其他两位副庄主。还回忆感叹当年与于大水一起在靖难之役逃命时,为了填饱肚子,还曾一起“吃大户”。后来,于大水去了西域,便再也没见过。 那谭妥极为能说,说完于大水,又说道西域的雪山派,但在尹天旷面前却绝口不提昆仑派。尹天旷只微笑着点头并应和几句。时不时地又有熟人过来与谭妥打招呼,谭妥都笑着一一招呼。鬼蜮双蝶两人在江湖上名声不佳,倒无多少朋友。罗十少只是头也不抬地喝酒吃肉,罗一洛则眼睛紧盯着王府中上菜斟酒的美貌侍女,嘴角边挂着邪笑。谭三金则一直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神明净,面色安宁,看不出在想什么。 第一百零五章 武林大会(二) - 冬华 - 李玥柔 这武林大会上,像谭妥这样人面熟络的江湖人士数不胜数,平日里都没什么见面的机会,大家在此都不免一一问候,操着天南海北的方言唠唠家常。这王府的后花园一时间竟比市井集市还要热闹。只听嗡嗡嗡的声音简直震耳欲聋,什么奇花异草,荷塘月色,清风拂面,又有人何人懂得欣赏。大家最多不过欣赏欣赏席面上的酒菜。还嫌这皇家的酒不够烈,这皇家的菜量太小。 正热闹间,忽地只听一个尖细的声音清晰地想起:“各位江湖朋友们,请大家入席落座!”那声音听起来并没有多大,却在一片嘈杂的嗡嗡声中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众人听了,不免放低了声音。那人连说了三遍,嘈杂的声音终于渐渐止歇。尹天旷有些诧异地向那说话之人望去,要知道在这么多的嘈杂声音当中,想要将自己的话语清晰地传出去,绝非一般功力。只见说话之人站在荷塘正中的一个台子上。那台子大概十米见方,周围都是池水与荷叶。那人身着天青色的怀素纱,内衬玉色素纱,微风轻拂外衣,隐隐现着水波状的花纹,煞是好看。 “京城里的人还真是会穿。”素弦坐在尹天旷旁边,咂咂舌头说道。 “那是宫里的公公。”谭妥抿了一小口酒说道。 星远快嘴问道:“这宫里的公公内功都是这样好吗?” 谭妥摇着头道:“这个老夫便不太知晓了,只知这大内侍卫各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这公公却也需要练这内家功夫吗?” 尹天旷微微笑了一笑,说道:“谭老应该知道东厂吧?” 谭妥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忽地只听几声巨响,紧接着几缕霞光直冲深蓝色的天际,绽放出一朵朵璀璨又绚烂的花朵,如梦一般。随后只听一阵悠扬的琴声响起,紧接着鼓瑟齐鸣,管弦齐奏。那荷塘中的台子上,不知何时涌出了一班身着粉衣绿裙的舞女,在晚风中翩翩舞了起来。荷塘月色,丝竹美景,伊人起舞,煞是好看。罗一洛最先拍着手叫了一“好”,随后笑眯眯地说道:“这王府的舞姬果真惹人爱,竟在荷塘中起舞。这汉王也真是会享福呦!” 尹天旷摇了摇手中折扇,悠然说道:“古有飞燕做掌中舞、荷上舞,汉王府的这一舞,只是仿了古人的意罢了。” “哈哈,没想到尹公子也好这一口?”谭妥看着美人起舞,喝了一口酒,哈哈笑了一声说道。 “尹公子金屋藏娇,家里藏着一位天仙也似的小美人,这些庸脂俗粉如何入得了他的眼,当真是羡煞旁人啊!”罗一洛酸溜溜地说道,随后又问尹天旷道:“尹公子今日怎么没带上你那位小美人呢?怕我们吃了不成?”说完,不怀好意地嘿嘿笑了两声。 尹天旷只静静地看着歌舞,微笑不语。星远和素弦则着实瞪了他两眼,罗一洛只当没看见。素弦之前没见过罗一洛,还奇怪怎么有个小孩子来参加武林大会,星远跟她低语了几句,她才晓得这个粉妆玉砌公子哥儿般的小孩子,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采花大盗。 不久,一曲舞毕。那个衣着华丽的太监又上了台,清了清嗓子,举着一卷黄布念道:“朕惟上天生民爰立之君主,仁育兆庶,咸底于太和,御统华夷,同跻于熙皞。我先皇帝奉天辅运,治化高于百王,文德武功,声教被于四海,以重华之德抚盈成之运,恢弘至道,丕显人文,光昭前烈,垂裕来世,夫岂偶然哉……” 那太监洋洋洒洒地念着,在座的武林众人开始不耐烦起来,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干脆高声叫了起来:“这念的是什么东西,老子听都听不懂。” “刚刚几个小姑娘跳舞还能勉强看看,现在这么一个不男不女的太监阴阳怪气地念的是啥子喽?” …… 尹天旷听那太监念的分明是皇帝的诏书,心中起疑,转过头向四周望了望,果见在荷塘北面的一个阁楼上,一个身着龙袍的白胖男人坐在二楼,他旁边坐着汉王朱高煦和小王爷朱瞻圻。尹天旷眼光扫过,心中不由稍稍吃了一惊,原来那小王爷朱瞻圻旁边竟然还坐着蒙古的孛罗王子。 这座阁楼楼上和楼下都戒备森严,守着无数侍卫。 “皇上竟然也来了。”尹天旷皱着眉头想,“这汉王大张旗鼓地办了这个武林大会,请了这么多江湖人中人还有蒙古人,竟然连刚登基的皇上也请了过来,究竟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忆梅山庄的小杂花在哪儿!给老子滚出来!”忽地,一个粗犷的声音将尹天旷的思路打断,也将那太监念诏书的声音打断了。尹天旷、星远、素弦等人一齐抬头向说话之人望去。只见那人一张肉丸子似的的脸,脸上嵌着一大一小两个眼珠,一只鼻子就像在面团是揪出来的一个小揪揪,似有似无,一张嘴却似两根腊肠一样。却是前些日子在客栈里调戏素弦被砍了一只手的花和尚。那花和尚的左手包着纱布,旁边跟了一群身着僧衣的和尚,看来似乎都是皇觉寺出家的和尚,一起来为他撑腰的。 还未待尹天旷回答,星远抢先针锋相对地冲着那边喊了起来:“龟儿子,老子在这里,你被素弦姑娘砍了一只手,竟然还敢来王府出丑吗?” “我日你大大!老子廓死你!今天就让你们忆梅山庄的这些小杂花尝尝爷的厉……啊!”那花和尚还未说完,忽地沙哑着嗓子喊了一声,两眼发直愣愣地望着前方,一脸莫名其妙的惊恐,身子慢慢倒了下去。他旁边的众和尚慌忙去扶。只见那花和尚的脖子上明晃晃地嵌着一枚金色的梅花镖。 “是忆梅山庄!”皇觉寺的和尚怒了,就要涌到尹天旷这边来报仇。却听那台上的太监清亮地咳了一声,说道:“众位大师不要忙,待咱家介绍了这次武林大会的规矩,各位自可到台上较量,到时候再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抱冤!”他说这话时,眼珠转了转,眼风瞟过忆梅山庄众人,一脸的冷漠与不屑。毕竟皇觉寺是皇家寺院,尹天旷公然在汉王府杀了皇觉寺的和尚,那太监自然觉得不能轻饶。 第一百零六章 武林大会(三) - 冬华 - 李玥柔 皇觉寺众僧倒也听话得很,果真不再喧闹,只是恶狠狠地盯着忆梅山庄众人。尹天旷却满不在乎地摇着折扇,还回头冲着星远低语两句,星远点点头,又看看皇觉寺众僧,脸上挂着嘲笑。一旁的谭妥暗暗为尹天旷捏了一把汗,罗一洛则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谭三金依旧一脸漠然,看不出在想什么。 只听那台上的太监继续说道:“现在,咱家就给各位江湖朋友介绍一下今日这场武林大会的规矩……”话音刚落,便有人叫起好来:“终于能说点有用的了。快讲,快讲!” 只听那太监继续说道:“当今圣上登基不久,咱们汉王爷一手操办了这场武林大会,一是要庆贺新皇登基的意思,二是想借此为当今圣上遴选几位得力的帮手在身边宿卫……” “这是要给俺们封官吗?哈哈!”一个黑脸大汗嚷嚷起来,尹天旷认得那是泰山派的。 “这位大汉说的不错,今日这场比武大会要为当今圣上遴选六位贴身侍卫。获胜者封四品带刀护卫,赏黄金一万两,赐田地千倾。”那太监话音刚落,底下立刻沸腾起来。这些武林中人或爱名,或爱财,或者欲跻身仕途。而上面的这些封赏将这些全都囊括了。即使没有封官赐金,单单就是赢了这皇家举办的武林大会,那在江湖上也是无上的荣光。 “那这怎么个比法,又怎么来论输赢呢?”说话的却是鬼蜮双蝶中的罗刹蝶罗十少。 那太监清了清嗓子又道:“各位好汉可以看到这比武台的两边各放了三个黄花梨荷叶式香几,每个香几上放了一小杯新酿的荷花酒。哪六位好汉可以先尝得这六杯御赐的美酒,便算是夺得了今日这御赐带刀侍卫。” 话音刚落,比武台下一片哗然。 “这酒若是先让别人喝了,但我后面又打赢了他怎么算?”有人粗声粗气地嚷嚷。 “谁让你不早点上台,想等着人家累的精疲力尽再去捡现成的便宜,这算盘是不能打了。”有人回应说。 “那若我不小心失手将酒杯碰洒了呢?”一个柔媚的声音传来,众人身上不由都颤了一颤,原来是魅姬一边端着一杯酒往鲜红的唇边送,一边柔柔地拉着长音问道。 立时便有人淫笑着应道:“碰洒就碰洒了吧,我再给姑娘倒上。”话音刚落,周围一片哄笑。待人声稍稍静了下来,只听那太监冷冷地说道:“碰洒酒杯者取消比武资格。” 众人立刻又哗然起来。那太监等台下静了一些又大声道:“现在比武开始,有意者请上台吧!” 他话音刚落,皇觉寺的一个大和尚先迫不及待地跳上了荷花池内的比武台。那比武台离荷塘岸边大概有十来丈远,等闲功夫的人当真是连台子都上不去。还好汉王府的人在台子周围放了几个梅花桩。 那和尚大概身高八尺,膀大腰圆,踩着梅花桩上去,直踏得一池水似乎都颤抖了起来。他往台上一站,仿佛一座铁塔一般,单薄的僧衣掩不住虬结的肌肉。两只眼睛一瞪,似两只铜铃一般,冲着台下大喊:“忆梅山庄的小杂花!有种的给老子上来!”他说话声如洪钟,众人的耳朵都震了一震,眼光不由都朝着尹天旷等人望去。 只见尹天旷依旧悠闲地摇着折扇,稍稍地向星远使了个眼色。星远点点头,双脚在地上一踏,就如一只大鸟般径直“飞”到了比武台上。台下众人不由都喝了一声彩。谭妥不失时机地捧道:“忆梅山庄果真名不虚传,没想到就连这位小爷,轻功也如此之好!”尹天旷淡淡地一笑。 星远站在台上,身上的衣袂在夜风中如蝴蝶般飘舞。他身材本就不高,身形也比较瘦小,如今站在皇觉寺的大和尚面前,简直如一个孩童一般。 “你就是尹天旷?”那大和尚居高临下地瞟了星远一眼,冷冷地问道。 “这点小事还用我们公子出马吗?”星远微微笑着说道,“我是公子身边的小童,有什么事我来解决就好。” 那大和尚气极反笑:“你们忆梅山庄的架子果真是大得很,我们皇觉寺的堂堂大法师被你们公然在这里杀死了,竟然只派一个小小的书童来应付。你们不将贫僧放在眼里,难道也不将这这皇家寺院放在眼中,不将皇室的威严放在眼中吗?”别看这大和尚一身肌肉,头脑却也十分不简单,三言两语便将私人恩怨扯到了皇室头上。更何况皇上和王爷都坐在这里,这皇家的颜面若真要丢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只见星远一点都不慌张,微微笑了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法师如今知道提起这皇家的颜面了,但这位德严法师调戏我们的素弦姑娘和碧箫姑娘时,怎么没想过会给皇家丢脸呢?他在凤凰山欺男霸女,搞得天怒人怨的时候,怎么没想过给皇家丢脸呢?难道这也都是皇家的规矩吗?” 那大和尚先是愣了一愣,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小童会如此地伶牙俐齿,脸上有些窘迫地道:“空口无凭,你又凭什么说鄙寺的德严法师有失僧德?你这不过是栽赃陷害而已。” 星远哈哈一笑:“那天在客栈,好多江湖好汉在场,你以为一句栽赃陷害就能遮掩过去吗?至于凤凰山的事情,大师可还记得燕儿姑娘?” 那大和尚的身子明显颤了一颤,脸色瞬间变了。原来自从得罪了那皇觉寺的德严法师后,尹天旷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并未放在心上,实际上却知道这皇家寺院不是轻易可以得罪的,于是派了人去刺探了那德严的底细,没想到收获颇丰,连带其他僧人的阴事也打听到了不少。 “废话少说!动手吧!”那大和尚大吼了一声,抡起手中的禅杖就向星远的头部击来。这一记夹着呼呼的风声,显然用了全力,欲置对方于死地。一来是为了报仇,二来则是要杀人灭口。 星远却笑嘻嘻的并不慌乱。他抽出腰间长剑,但那长剑是万万抵不过精钢铸就的禅杖的。星远将身子向一侧偏了一偏,那禅杖扑了个空,打在比武台上,瞬间一声巨响。整个水面都颤抖起来。好在那比武台也是钢铁打造的,如若是普通材料,肯定被打穿了。 大和尚见一击不成,又抡起禅杖向星远横扫了过去。星远双脚在台子上一踏,身子飞了起来,又躲过了这一击。落下时,却正落在那大和尚的禅杖上,将手中长剑顺势便向那和尚头部刺了过去。大和尚身子向后仰,躲过这一剑,同时禅杖也向后撤了回去。星远又稳稳地落在地上。 “看不出你这小杂花还有些斤两。”那大和尚咬牙切齿地说。 “在下虽然愚钝,却是不敢给公子和老庄主丢脸的。”星远淡淡地说。这个星远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在尹天旷身边跟的久了,却学到了尹天旷的一些沉着与淡然。 “好,那就让大和尚好好讨教几招你们忆梅山庄的绝活!”那大和尚先说着,又抡起禅杖打了过来。星远身材瘦小,却也轻盈灵活,左闪右避,衣袂飘飞,几十招过去了,对方竟是碰不到他一片衣角。 那大和尚见自己连忆梅山庄的一个小童都收拾不了,心下有些急了。皇觉寺的其他和尚也鼓噪起来。那大和尚面子上挂不住,拿出了看家本领。只见他半蹲着身子,将禅杖贴着比武台的地面一扫,扫了出去。那禅杖又重,力道又大,这一磕伤,一双腿自然是要废了。星远赶忙向后退了几步躲开。却不想那禅杖夹着风声又雷霆万钧地扫了过来,星远赶忙又退后几步。那和尚轮着禅杖步步紧逼,星远不由自主地步步后退,退了几退,已然退到了比武台边上,身后便是水波荡漾的荷花池。 其实掉进荷花池倒也真没什么,星远也是识得水性的。但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又是皇家举办的武林大会。各地的好汉都集聚在这里,若是真掉下去,忆梅山庄的脸面可真就是丢尽了。 谭妥本来还时不时地点评星远的轻功有多好,此时不由看了看尹天旷,不再说话。只见尹天旷面色平静,看不到一丝担忧的神色。 “这书童若是掉下去,倒也真是可惜了。”罗一洛的语气中有一丝惋惜,更有几分得意。尹天旷淡淡地一笑,不去理他。 “大哥,这有什么可惜的?”罗十少嘴里啃着一只鸡腿,呜呜囔囔地说。 “可惜了这一池子的好水。”罗一洛嘴角挂着讥讽的笑。 “他若真的掉下去,就真的可惜了这一池子的好水了……”尹天旷浑不在意地说。 这边几个人正议论着,皇觉寺那边却早已叫起好来。 眼见胜败已成定局,星远的处境正岌岌可危之时,只见他突然左手在旁边的荷叶香几上一摁,整个人便飞了起来,紧接着他的脚又在那香几上点了一点,直冲起一人多高。香几上杯子里的酒颤了一颤,却没有洒出来。台下众人都惊呼一声,只见星远竟在那大和尚的光头上一踏,回手一剑,众人只见银光一闪,那大和尚紧跟着惊呼一声。待得星远稳稳地落在地上,众人才发觉那大和尚此时已然缺了一只耳朵。 “承让了。”星远转过身,冲着大和尚拱拱手。只见他手中的银剑上滴下一滴鲜红的血。那大和尚捂住侧脸,盯了他半晌。他知道这一剑星远如果刺得再正一些,自己的脑袋无疑会被削下半边来。刚刚这一瞬间对他来说不啻于死里逃生。 “燕儿姑娘现在在哪儿?”那大和尚突然低声说。 “洛阳百花楼。”星远定定地看着大和尚说道。大和尚没再说话,向星远拱了拱手,拖着禅杖下台去了。台下轰然响起叫好声。 星远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大和尚的背影,愣了一愣。不一会儿,他回过神来,踱到比武台一角的梨花木荷叶香几旁边,拿起酒杯放到嘴边欲喝。那酒杯还未挨到唇边,星远只觉一阵冷风袭来,他的头下意识地向后一躲,只见一道银光贴着酒杯的杯沿飞了过去,“嗖”地一声落入荷花池中,却未溅起一丝浪花,也几乎没有一点声息。 “少侠慢饮!”星远正疑惑时,只见一个黑影飞上了台。那人身材瘦高,简直如同一根麻杆一般。一张脸也枯槁似病夫,眼白发黄,嘴唇发白,星远不由想起了昆仑二怪中的瘦子赵广。星远眼神转了一转,突然开口说道:“原来是人称幻影勾魂的秦老前辈,久仰您的大名。” 那瘦高病夫脸上依旧面无表情,皮动肉不动地说道:“你识得我?” 星远淡淡地一笑,道:“这个自然,我家公子常常跟晚辈说道,这江湖上说到使暗器的功夫,您老人家如若自称第二,就没人敢自称第一。就连我们忆梅山庄的梅花镖,都不遑多让呢。” 原来此人姓秦,人称秦老二。早年曾拜师于唐门,后来不知为何从唐门出走,独自行走江湖。然而其一手暗器功夫却是青出于蓝,比唐门的正宗弟子更要高出一筹,在江湖中名声甚斐。据传他脾气古怪,专门射人眼睛,大抵是因为自己样貌奇特,但凡有人好奇多看两眼,这一双眼睛变很有可能保不住了。 秦老二依旧面无表情,说道:“忆梅山庄的梅花镖扬名江湖,咱们今日就比一比这暗器功夫吧。” 星远心中有些打鼓,表面上却依然淡定地回道:“好啊!老前辈说怎么个比法?” 秦老二道:“咱们在王府比暗器,自然不能伤人。我们就射这头上挂的灯笼吧。” 星远抬头看了看头顶上挂的无数红彤彤的灯笼。这汉王专门命人在池塘上拉了线,这荷花塘上挂的灯笼反而比别处还要多,为的就是观战时看的更清楚。 第一百零七章 武林大会(四) - 冬华 - 李玥柔 星远抬头看了看头顶上挂的无数红彤彤的灯笼。这汉王专门命人在池塘上拉了线,这荷花塘上挂的灯笼反而比别处还要多,为的就是观战时看的更清楚。 星远心中吁了一口气,说道:“前辈说的有理,在王府比武自然不可伤人。咱们就比打落这些个灯笼吧。”星远心中暗想:这些灯笼那么大个,又亮堂堂,打下来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只是这秦老二果真就比的这么容易吗? 果真只听秦老二继续说道:“自然是没那么容易,咱们虽然比打灯笼,但也要有个比法。” 星远心中又是一紧,表面上谦恭地说道:“前辈想要怎么比?” 秦老二也不看星远,只盯着那些灯笼道:“咱们射灯笼,却不能灭了灯笼里面的火,也不能断了牵着灯笼的线。这样即使咱们射了下来,王爷也能让人再挂了上去,不会恼咱们。所以谁要打破了灯笼,打灭了烛火,打断了线,就算输了。” 星远心中嘀咕:就你想的周到,这王府在乎你这一两个灯笼吗?他心中想着,脸上却挂着微笑道:“这个自然。” 只听秦老二又道:“用暗器打落灯笼很容易,我想忆梅山庄的少侠肯定也不屑于这样简单的比试。”星远没有说话,嘿嘿笑了两声。秦老二又道:“咱们不仅自己要打落灯笼,还要千方百计阻止对方打落。谁要不小心叫对方先射下灯笼,这就算输了。” 星远心中一沉:“这是不仅要比试打暗器的功夫,还要比试接暗器的功夫啊!而且他说不能灭了灯笼的火,断了灯笼的线,自然是不能使用满天星雨的暗器机关。这暗器比试真是难上加难。”星远心中虽然有些畏难,表面上却丝毫不肯给忆梅山庄丢脸,爽快地说道:“好啊!这规矩定的好,晚辈就陪前辈玩上两招。” 星远话音刚落,右手一挥,一枚围棋子便打了出去。他知道对方是暗器高手,真正比试的话自己可能会落了下风,于是想要趁敌不备抢得先机。眼见那枚围棋子就要碰到挂着灯笼的线,星远正自心中窃喜,却不想倏忽间一道银光闪过,原来是秦老二发出的袖箭。星远的棋子被打偏了,落到了水中。 星远倒是见机极快,也不去懊恼惋惜,马上又同时丢出两枚棋子。但这两枚棋子也瞬间被秦老二打落了下来。星远无法,只得使出绝招,从腰间布袋里抓起一把围棋子,满天洒了出去。这围棋子虽然多,却都是有准头的,星远练这功夫练了好久,心想:一两个围棋子你能打落,这一把围棋子看你能打哪个? 哪里知道这秦老二当真了得,星远这一把围棋子洒了出去,他便也一把袖箭洒了出去,只听一阵“乒乒乓乓”金石相击的声音,星远这一把棋子又瞬间被秦老二的袖箭打落了。 星远皱了皱眉头。台下的素弦惋惜地感叹了一声。罗十少嘿嘿冷笑了一声。谭妥语气中带着一丝惋惜说道:“这孩子能和幻影勾魂过上着三招,已经很不容易啦!” 尹天旷不动声色地回到:“老前辈谬赞了。” 就在星远在台上犹豫不决,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出手之时,只见秦老二一只袖箭已然射了出去。星远不及细想,赶忙一抬手,一枚棋子也飞了出去。但星远的这一枚棋子却动了点小心思,力道上面故意减小,方向也调整了一下。只见那棋子打到袖箭上,却并未将袖箭打落,而是打偏。 那袖箭本来是冲着挂着灯笼的绳子飞过去的,这一来,却直愣愣地射到了灯笼上,只听扑地一声,那袖箭插到灯笼里,将里面的蜡烛打折了。那灯笼皮都是用油纸糊,挨着火苗瞬间烧了起来,火焰顺着栓灯笼的线烧了过去,不一会儿,那条线上的一串灯笼便接连烧了起来。夜色中倒煞是好看。 幻影勾魂秦老二愣了愣。回过头盯着星远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冷冷地说道:“少侠倒果真是机灵,老夫认输了。”原来之前秦老二与星远商定的比武规矩是,必须将灯笼完整的打落,如有破损便算是输了。本来是为了提高比试暗器的难度,谁想却作茧自缚了。 星远被他泛着黄色的眼睛看得有些发毛,而且自己毕竟算是用了小伎俩才赢了这场比试,并不光明正大。于是赶忙拱拱手,冲着幻影勾魂秦老二鞠了一躬,恭恭敬敬地说道:“老前辈承让了,若论真正的暗器功夫,晚辈肯定是不如前辈的。”他顿了顿又道:“这里这么多御酒,前辈就和晚辈一人一杯吧。” 秦老二看了他一眼,扭头走了,没再说一句话。 王府的仆人重新挂了灯笼不提。 “哈哈,这小子倒是聪明!”谭妥拍拍手说道。 “让您见笑了。”尹天旷的嘴角挂着一丝微笑。其实他心中早已想到赢过秦老二的方法,却没想到星远这小子也想到了。“看来真的不能再将星远当小孩子看了。”尹天旷心中暗忖。 见秦老二走了,星远独自站在台上,心中有些黯然,也有些愧疚。但自己既然是代表了忆梅山庄,自然赢得比武是第一位的,无论是用什么办法和手段。这也是他从尹天旷身上学来的处世哲学。 星远走到梨花木香几旁边,又拿起酒杯欲喝。却忽地又听到一个柔媚的声音响起:“公子要一人独饮吗?也不分妾身一杯?”随着话音飘落,一个红色的身影如一片红云般飘落在比武台上。星远立时觉得眼前一亮,台下众人也都喝了一声彩。倒也不是为了这卓越的轻功,而是为了眼前这姑娘漂亮的形貌。不用想,这上台之人肯定是魅姬了。 尹天旷笑着对素弦道:“星远这小子估计要栽了。” 素弦这是第一次见魅姬,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光芒万丈,可心里却不自觉地对她生出几分反感。倒也并非单纯地出于女人对女人的嫉妒,而且素弦一向心大,并非小女人般爱吃醋,尤其爱吃比自己漂亮的女人的醋。 素弦微微蹙了蹙眉,说道:“这女人身上带着一丝邪气。” “你的眼睛倒毒得很,人家可是百花谷的圣莲教教主!”尹天旷说。 “公子不会又看上她了吧?”素弦撇撇嘴说。 尹天旷幽幽地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问问这在座的男人,除了那个宣读圣旨的太监外,可有哪个男人不会对美色心动呢?” 素弦看了看周围男人看到魅姬那毫无例外的色眯眯的样子,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那些男人的眼神中都是有着爱慕与饥渴的,只有有些人掩藏得好,比如谭三金,而有些人却不屑于掩藏罢了,就像罗一洛。 “我还以为你只爱廿廿一个呢。”素弦轻声说,语气中含着一丝失望。 尹天旷冲她淡淡地一笑,“她怎么能和廿廿比。” 星远见到魅姬,放下酒杯说道:“原来是圣莲教的教主。”顿了顿又道:“这里那么多酒,教主随便拿一杯喝,又有谁会拦你?” 魅姬冲着星远妩媚地一笑,有点娇嗔地说道:“我偏要喝你那杯。”星远蓦地脸红了。星远此时不过二十多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少年,见到如此一个美貌又媚到了骨子里的女人,怎能不脸红。 “那好吧,”星远开门见山,“教主是想和我比划两招吗?” 魅姬浅浅地一笑,一双红唇弯成了月牙形:“妾身哪里敢呢,而且那些打打杀杀的太过粗鲁,我一个小女子也不好动武。” 星远皱了皱眉头:“那教主打算怎样呢?” “忆梅山庄与我们圣莲教都以擅长用毒名扬江湖,公子看这样好不好看?”魅姬面带微笑缓缓说道,“我们就比用毒。” 星远稍稍愣了一愣:“怎么个比法?”星远心想:这毒药种类繁多,是要在对方身上一一试过吗?那就不是比武,而是拼命了。我与这圣莲教教主无冤无仇的,而且听说圣莲教极为擅长用毒,这个生意可是划不来的。 星远想着,不由向尹天旷看了一眼,只见尹天旷面色淡然,轻摇折扇,甚是悠闲,就像局外人一样。“看来今日公子是要任我自生自灭了。”星远心中沉了一沉。 这时只听魅姬妩媚的声音又再响起:“如若在对方身上试毒的话,未免太过危险,假若伤了公子妾身也会心疼呢。”星远的脸又是一红:“那你要怎样比?” “咱们今日就比制毒。” “制毒?”星远微蹙着眉头重复说。 “嗯。”魅姬点点头,“就地取材,就从这王府的后花园里找来原料,不论是毒虫毒蚁也好,毒花毒草也好,不能用其他原料,只能从这王府中取。” 星远听了,觉得颇有意思,问道:“然后呢?”只听魅姬继续说道:“每人一炷香的时间,在这个时间内必须将毒制好,不然就算输了。” “那如果两人都在一炷香之内将毒药做了出来,又如何算输赢呢?”星远问道。 “那就要麻烦小王爷找两个死囚,在他们身上试毒……” “哪个人做的毒药先将死囚毒死了,便算赢了?”星远问道。 魅姬微微一笑,笑意中却带着一丝轻蔑,“那对于星远少侠来说岂不是太简单了?” “你要如何?”星远疑惑地问。 “我们双方都要观察对方试毒死囚的症状,根据症状说出对方都用了哪些原料,以及制毒的过程。”魅姬轻描淡写地说。 星远听了,微微吸了一口凉气。他自小跟着尹天旷和于大水习武,老是觉得男人就该用光明正大的功夫,对于兰沛的“阴毒”功夫其实是有些看不上的。和于大水比起来,星远对于兰沛也并不十分地亲近。他和兰沛只学了些简单的制毒用毒的手法,并未钻研其中精髓。只是没想到如今却要用到这些“阴毒”功夫了。 星远心中没底,又朝尹天旷看了看。尹天旷微微冲他点了点头,星远心领神会,说道:“好的,就听教主的。”顿了顿,又道,“既然是用一炷香功夫来制毒,那咱们也不要霸占着这比武台了。让其他门派的朋友继续比武,我们下去各自找原料制毒,一炷香后再来比过,如何?” 魅姬微笑着点点头:“正该如此呢!” 魅姬和星远下台找原料制毒不提。单说这一炷香的功夫里,荷花池内的比武台上已经比了两场,梨花木香几上的御酒也被喝了两杯。一杯酒是来自云南大理点苍派的掌门人沧海道人赢得的,一杯是东北的青龙门掌门人霍青龙喝得。两个人一赢得比武马上就把御酒喝了,生怕会像星远那样总是节外生枝。 一炷香后,星远和魅姬又回到比武台上,手中各自拿着一个白色的瓷瓶。王府的侍卫带上来两个死囚,一边走还一边对死囚说:“今日你们若是死不了,王爷就赦了你们的罪,算是逃出升天了。”那两个死囚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干嘛,听了这话,死气沉沉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丝活气。 侍卫将死囚押送到魅姬和星远面前,便下了台。魅姬蹲到一个死囚面前,那死囚突然见了这样一个美人,只感觉有些头晕目眩,颤颤地说道:“我这是到了天上吗?” 魅姬拿起小瓷瓶笑眯眯地说:“喝了这个,就真到了天上了。” “这是琼浆玉液吗?”那人愣愣地问道。 “这个自然,你闻一闻,香不香?”她说着,将瓷瓶打开,送到那死囚的鼻子跟前,一阵浓烈的香气顺着瓶子飘了出来。那死囚闻了闻,立刻觉得飘飘欲仙起来。魅姬顺势将瓶子放到他嘴边喂他喝了。 一旁的星远此时也将自制的毒药喂了死囚。只是这个死囚喝的没有旁边的死囚那样心甘情愿而已。星远的这瓶毒药又腥又臭,那死囚是被星远撬开嘴巴灌进去的。 两瓶毒药灌进去之后,全场静默。本来比武台比武,台下一般都会热热闹闹,有人品头论足,有人喝彩叫好,更有甚者会压起宝,赌气胜负来。可此时魅姬和星远两个人斗毒,台下却鸦雀无声,近千人的眼睛都盯着那两个死囚,静待他们的反应。袅袅的夜色中,只听到一阵阵池塘中的蛙鸣声,和夜蝉的鸣叫声。 第一百零八章 武林大会(五) - 冬华 - 李玥柔 没过一会儿,只见魅姬身边的死囚说起胡话来,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模模糊糊地说:“美人儿,到爷这儿来……唔唔,好香……”他一边说着,脸上的表情也甚是陶醉。 众人看着,倒有些晕了:这到底是毒药呢?还是春药呢? 星远那边的死囚则没这么享福了,吃下毒药后不久,那人便脸色发绿,夏夜里,竟像堕入冰窖般浑身发抖,不一会儿,头发上竟然结了一层白霜。 星远和魅姬两个人都死死盯着对方试药的死囚。大概又过了半盏茶功夫,魅姬那边的死囚突然间站起身,手舞足蹈起来,一边双手乱挥,一边还在胡乱撕着自己的衣服。不一会儿,便将自己脱得赤条条的。此情此景虽然形状滑稽,但坐下众人却一丝都笑不出来,心中只是觉得可惊可怖。大家心中不约而同地想:这是什么毒药,如此厉害,若是换了自己误食了这毒药,当众这样出丑,这一世英名可就毁于一旦了。 只见那死囚脸色通红,呼吸越来越急促,口中说的话也再听不清楚,仿佛是天王老子,玉皇大帝之类的。蓦然间,那人双手停止了舞动,两眼发直,就僵直地站在那里,再也一动不动,就如一座雕塑般。 星远这边的死囚此时全身都已挂上了一层白霜,不一会儿,也便停止了颤抖,如一座冰雕般一动不动。 星远瞅了瞅为魅姬试毒的死囚,又看了看尹天旷,不经意地点点头,走到魅姬和那兀自杵在那里的死囚尸体边,装模作样地绕了两圈,“仔细检视”了下那死囚的尸体,清了清嗓子说道:“此人身体潮红发热,呼吸急促,这毒药中当有钱一味马钱子。”顿了顿又道,“这马钱子虽是南方植物,但在下见这王府后院却正种着一棵。” 魅姬听了,牵了牵嘴角笑了笑,脸上肌肉有些僵硬。 星远又作势在那死囚的嘴边闻了闻,说道:“这人口中花香浓烈,死前又神志不清,不断呓语,应该主要是美女草和曼陀罗的作用。当然,那七彩铃兰,教主应该在里面也放了一些,主要的作用却不是因为它的毒性,而是七彩铃兰花香浓烈,教主只是想借此遮住最重要的那味美女草的味道而已。当然,这七彩铃兰也有轻微的致人昏迷的功效。” 星远一席话说完,魅姬的脸色瞬间变了,但也只是一刹那间,不一会儿,她又恢复了本来自信淡定的神色,媚笑着对星远道:“不愧是忆梅山庄的少侠,这识毒的本领果真高明。”魅姬虽然是在对星远说话,眼光却瞟向了尹天旷。尹天旷冲他微微笑着,淡然地轻摇折扇,仿佛局外人一样。 “那么请教主也来猜猜我们这个小瓶子里,都装了哪些好东西吧?”星远晃了晃手中的小瓷瓶说道。 魅姬走近那尊“冰雕”,绕着他走了两圈,眉头微蹙,许久不语。 “如何?难道教主猜不出吗?”星远的语气中隐藏着一丝得意。 魅姬犹豫了一会儿,抬头说道:“这毒药的威力如此巨大,的发毒的症状当是食用了天山冰蚕。但这冰蚕极其罕见珍贵,只生长在天山之巅,王府虽然荣华富贵,但这天山冰蚕是肯定是不会有的。忆梅山庄地处天山山脉,或许会有这等神物,只是这虫子极为珍贵,可助人练成绝世神功,星远少侠应该不会舍得就这样给一个死囚吃了吧?而且这冰蚕极难存活,也不可能从天山带到此处。” 星远淡淡地一笑:“教主猜的到底是什么?” 魅姬又沉吟了一会儿,冲着星远双手一拱,微微笑道:“妾身认输了。” 星远张口,正待说些场面话。忽地只听台下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响起:“天哥!这么好玩的地方你怎么不带我来呢!” 那声音真是如鸟儿啁啾般悦耳,众人不由都转头望去。尹天旷更是径直站起身,快步走到那人身边,略带几分惊讶地柔声说道:“廿廿,你怎么来了?” 来者正是廿廿。廿廿当下往那里一站,更是成为全场焦点。并不单是因为她半途进场,惹人注意,更是因为她那俏生生的模样。刚刚魅姬上场时,便已然全场哗然,此时廿廿更是将魅姬的风头又抢过了。而廿廿后面跟着的碧箫,更是没有谁曾注意到。 “我和碧箫看到这边放烟火,煞是好看,就一路寻了来,没想到却正是天哥今日来参加的武林大会,所以我和碧箫就想着要进来瞧瞧你们。”廿廿一边说着,一边笑着望了望星远与素弦。 “你和碧箫想着来瞧我们?碧箫可没那么爱瞧热闹,是你自己非要来的吧?”尹天旷的语气中带着宠溺。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廿廿到自己的席位上坐下。 廿廿却不接话,转移话题道:“哪里知道呢,这里守卫那么严,还要什么请帖,还要看什么画像。我都说了我是与忆梅山庄的少庄主一起的,可他们还是不让我们进来。” “那你们最后是如何进来的呢?”尹天旷关心地问。 “是这位好心的公子带我们进来的。”廿廿指指身旁一位年轻的公子说道。 尹天旷早就留心到廿廿身边跟着一位年轻公子。那位公子白净细腻的面皮,清秀的五官,倒和汉王府的小王爷朱瞻圻有几分相似。只是这张脸上现出的是随和与亲善的神色,与朱瞻圻的高冷和疏离完全不同。那公子身上穿着一身金黄色的祥云团龙图案的长袍,腰上系着一条翠玉腰带。头顶上带着一顶金灿灿的发冠,上面镶着好大一块羊脂玉,在这夜色中闪着温润的光。 “见过太子殿下!”尹天旷向着那位公子微微躬了躬身,口中说道。 “原来你是太子!”廿廿吃惊地转过头看着这位公子说。那位公子赶忙轻轻捂住了廿廿的嘴巴,“嘘”了一声,小声说道:“这个咱们慢慢再聊。”他说着,向尹天旷使了个眼色,也顺势与尹天旷廿廿等人坐在一桌。 朱瞻基依然清晰地记得在那个寒冷的雪夜,尹天旷如何教星远仅凭一张嘴便将自己救下,而当自己千里迢迢地派人请尹天旷来京做官时,对方却一口拒绝。朱瞻基有时常常会想象这位忆梅山庄的少庄主到底是如何一位“世外高人”,此时一见,却不想是如此一位年轻英俊的公子。而那眼神中,果真是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的倨傲,也许除了——那个娇美的姑娘。 来赴会的都是武林豪杰,对于太子是什么装束打扮都不甚清楚,更想不到本应高高在上的太子不与皇上坐在一起,反而与江湖武人坐在一桌。因此谁都没太在意这个半途入场的“公子哥儿”。 “我今日来的有些晚了。”太子朱瞻基说道,“在王府门口正碰到侍卫拦着这两位姑娘不让进,便将他们带了进来。” “请问,这位公子是哪个门派的?”谭妥自诩在江湖上博闻强记,很少有他不识得的门派与江湖人物。但对于眼前这位公子,他却觉得十分“面生”。 朱瞻基笑笑道:“在下无门无派,只是来凑个热闹而已。”谭妥笑着点点头,虽然似信非信,可也不便再去深究。 此时星远已然喝了御酒下得台来。魅姬却也跟了来。 朱瞻基识得星远,虽然已经过了十多年,星远从一个孩子长成了结实的小伙子,但他依旧记得雪夜里星远如何单枪匹马,仅靠一张嘴便救了自己。他自然也知道,救自己的实际不是星远,而是坐在自己旁边的尹天旷。 只见魅姬朝着尹天旷浅浅地一揖,张开樱桃般鲜红的小口说道:“这一局魅姬虽然输了,也输得心服口服,但却有些不甘心,你们到底给那死囚吃了什么?” “什么死囚?”廿廿疑惑地问。她一进汉王府的后花园,便径直冲着尹天旷而来,全然没注意到荷花池比武台上的种种。 尹天旷淡淡地一笑:“能有什么,就是教主口中说的冰蚕罢了。” 魅姬不屑地一笑:“公子真会开玩笑,拿妾身当小孩子吗?这冰蚕怎么会在王府中找得到?莫不是………” “这位姐姐是怎么知道我们带了冰蚕来?”廿廿笑着,从星远挂在腰间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竹筒,虽然在夏末天气,那竹筒却结着一层白霜。“兰爷让素弦带过来的,说是这里天热,给我们带了降暑用。”廿廿说着,打开竹筒,只见里面一个透明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又缩了回去。 “这小翠还胆小呢!”廿廿笑着说,随手从桌子上揪了一个菜叶子放到竹筒口。那“小翠”又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闻了闻,咬了一口。廿廿将菜叶子向后抻了抻,那冰蚕又探了一点出来。不一会儿整个身子就出来了。 “就小翠嘴馋,若有生人给你吃个果子,肯定就跟人跑了。”廿廿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抚摸着那冰蚕的脑袋。只见放置冰蚕的桌子上周围都结了一层白霜。 “这东西到真是有趣,我还从来没见过呢!”朱瞻基看得兴起,也用手去摸那冰蚕,只觉得触手冰凉,似一块寒冰一样。却不想那冰蚕突然抬起头,冲着朱瞻基的手指就是一口,还好朱瞻基躲得快,不然肯定被冰蚕咬伤了。 “小翠!”廿廿嗔道,瞪了那冰蚕一眼,那冰蚕只当没看见,自顾自地吃菜叶子,只见一条碧绿色的线顺着它的嘴流入身子。透明的身子里一道汩汩流动的碧绿色的线,煞是好看。 “这位公子幸好躲开了,被它咬上一口可不得了。”魅姬在一旁看着,冷言冷语地说,心里却在寻思着如何将这条冰蚕弄到自己手中。 “小花、小胖、小白,你们怎么不出来啊!”廿廿说着,捡起一根筷子轻轻敲打着竹筒,不一会儿,从竹筒里又钻出三条冰蚕来。刚刚那只冰蚕透明中带着些青色,这三只则一条发白,一条身上透着隐隐的花纹,另外一只则胖嘟嘟的甚是可爱。 魅姬都看得呆了,能够拥有一只冰蚕已然是人生幸事,他尹天旷怎么会有如此多的冰蚕?更是将这些冰蚕带离了天山,这些小东西可怎么存活。星远看着魅姬吃惊的样子,轻描淡写地说:“廿廿姑娘喜欢冰蚕,我们公子便求了兰爷养了几只。” 魅姬将信将疑地冷哼一声:“这忆梅山庄果真神通广大,这冰蚕却也是说养就养的。” 尹天旷摇摇折扇说道:“星远说的都是实话,其实这些并非天山冰蚕,而是冰蚕和普通家蚕杂交来的,不然怎么可能带到中原来。” 廿廿冲着魅姬使劲点点头道:“兰爷为了这些小东西可是费了不少功夫。他那些小虫小蛇的可是被这些小家伙冻死了不少。后来我就和兰爷说,我不要冰蚕了,可兰爷却似乎上了瘾,真的弄出了好几只。”廿廿一边说着,一边拿菜叶子喂这些小虫子。 “那你们刚才给那死囚吃的是?”魅姬疑惑地问。 “那些只是冰蚕的粑粑,又加了些其他作料而已。不是说要在王府就地取材吗?就给这些小东西吃了些王府的奇花异草。”星远说完,哈哈大笑起来。魅姬的脸色难看的似秋日残败的落叶一般。 一桌人都围着看冰蚕这稀罕东西,连比武台上的刀光剑影都抛之脑后了。魅姬虽然眼馋,但也不好表现太过明显,待了一会儿便走了。 忽地,只见谭妥盯着比武台大叫了一声:“哎呦呵,这个有意思!”众人纷纷向比武台上望去,只见不知何时,一只小小的狐狸跳到了台上,正在几只花梨木香几上跳来跳去。那狐狸身长只有一尺左右,长的却真是漂亮,滴溜溜的圆眼睛,一身雪白的毛,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竟似个雪团一样。不一会儿,那小狐狸跳到了一个香几上,站在那香几的延儿上,伸出舌头就向那酒杯里舔去。这一杯酒进到小狐狸肚子里不打紧,这堂堂大明朝眼看着就要出现一位四品带刀狐狸侍卫和千倾良田的狐狸地主了。 第一百零九章 武林大会(六) - 冬华 - 李玥柔 这一杯酒进到小狐狸肚子里不打紧,这堂堂大明朝眼看着就要出现一位四品带刀狐狸侍卫和千倾良田的狐狸地主了。这一下还得了?底下没有喝到酒的武人可都急了。一片哗然之中,什么金钱镖、飞铙、飞刺、飞蝗石、铁橄榄、如意珠、乾坤圈、铁蒺藜,一时间都朝着那小狐狸招呼了过去。别看这些人上场比武会有些犹疑和胆怯,但若凭空让一只小狐狸将御酒喝了,即使那御酒最后也不是自己的,他们也是不能忍的。留着,总是还有一丝希望的。 “啊!”廿廿又惊又急,大叫一声,右手紧紧抓住尹天旷的胳膊。 却不想那小狐狸甚是机灵,一嗅到危险的信息,“嗖”的一声便跳到了另外一角的梨花木几上。只听铛啷啷几声响,那梨花木几被无数的暗器打个稀烂,御酒也掉到台子上摔碎了。 “雪团儿!你这小家伙,到处乱跑,看回去爷爷不收拾你才怪!我可不会替你瞒着!”随着话音,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跳上比武台,就冲着那小狐狸抓去。不想那小狐狸甚是调皮,见了主人来抓,却“倏”地跳到了比武台另一端,那身影也紧跟着追了过去。那小狐狸身子轻巧灵便,在比武台上窜来窜去。那身材高大之人轻功也甚是了得,在小狐狸后面追来追去。荷花池里的比武台上,只见一个小小的白点,一个高大的灰色身影,就这样无数次瞬间移动着。 台下看热闹的人不由都笑了出来,廿廿揪着的一颗心也放下了,饶有兴味地看着小狐狸和主人捉迷藏。只有碧箫,脸上又惊又喜,一颗心几乎要跳到了嗓子眼。原来台上捉小狐狸的灰色身影,正是金矢。 这边台上正乱着,那一边台下突然也耸动起来。“谁敢拦着我!本公主一鞭子抽死他!”众人顾不得看金矢追狐狸,都朝着台下望去,只见一个红色的身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王府的侍卫在一旁拦着,却拦不住。倒也不是真的拦不住,而是不敢真的动手。原来来人正是蒙古族的公主,孛罗王子的妹妹格根塔娜。格根塔娜一边走着,口中一边嚷嚷着:“我要见你们大明朝的皇帝!” 孛罗王子在阁楼上高高地坐着,突然见自己的妹妹这样风风火火地闯进王府,脸色变了一变。阁楼上上至皇帝朱高炽,下至众多贵族、大臣,都或惊讶,或皱眉,或觉得新鲜,或饶有兴致地看着格根塔娜。 “我不要嫁给那个苏赫,我哥逼我嫁人,我要让你们明朝的皇帝给我做主!”格根塔娜一边走着,嘴里一边喊着。偏偏她的嗓门又大,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阁楼上有人便忍不住笑出声来。明朝礼教甚严,一个大姑娘家这样抛头露面已然是奇事,更何况嘴里还嚷嚷着嫁不嫁人的事。孛罗王子倒并未觉得妹妹的举动有什么丢人,但他也不愿自己的家务事被这样当众嚷嚷出来,转头小声让身旁的蒙古侍卫将格根塔娜带走。蒙古侍卫答应一声,欲转身下楼,却被朱高炽拦住了。“这个小姑娘有点意思,又是孛罗王子的妹妹,让他上来吧。”朱高炽细长的眼睛里闪着慈善的光。 不久,格根塔娜被带上阁楼。只见她穿着一件粉紫色的蒙古袍,头上戴着一顶相同颜色的帽子,一头乌黑的长发编成了无数个小辫子。阁楼上坐着众多明朝的王孙贵族,每个人都将深邃的目光射到了格根塔娜身上。那格根塔娜却丝毫不惧,上得阁楼,用一双杏核一般的大眼睛将众人扫了一扫,最后目光落在了朱高炽身上。 “你就是明朝的皇上?”格根塔娜直愣愣地问道。 “不错。”朱高炽微微笑着回答。 “见了皇上还不行礼!”孛罗王子在后面瞪了格根塔娜一眼,训斥她道。 格根塔娜按照蒙古族的礼节向朱高炽拜了一拜。 “你说,你不要嫁给谁?”朱高炽笑呵呵地问格根塔娜道。 “苏赫!”格根塔娜脱口而出。 “苏赫是谁?”朱高炽又问。 “谁又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野小子,因为有一把什么破匕首,阿哈(蒙古语哥哥)便非逼着我嫁给他。”格根塔娜不满地说。 “匕首?什么匕首?”朱高炽微微皱着眉头,并未十分听得懂格根塔娜的话。坐在一旁的朱高煦探过身子来低声向朱高炽解释了两句。朱高炽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随后冲格根塔娜缓缓说道:“身为贵族家的女儿,有时候婚姻大事就是身不由己的。” 格根塔娜先是愣了一愣,他见朱高炽一脸随和,面带亲善,应该是一个讲理的明君,却不想说出这样一番迂腐的话来。 “那为什么只有贵族家的女儿的婚姻大事要身不由己,男孩子就不用呢?”格根塔娜撇撇嘴说。 “谁又说过贵族男子的婚姻就没有妥协呢?哪个贵族男子不是因为某种政治或者利益交换而成亲的呢?又有几个娶了自己真正心爱的姑娘?”朱高炽这话说的如此直白,倒是给周围坐着的众位王族贵族来了个措手不及,众人心中不由都默默想起了曾经的那个“心爱的姑娘”。 “哼!”格根塔娜冷哼一声,“不要把男子说的那样可怜,你们男人大可以三妻四妾,娶了一个不喜欢的,再娶上十个八个自己喜欢的比比皆是。又不像我们女子,只能和一个男人终老,若是自己不喜欢的,这一生又有何滋味?” 格根塔娜这番话倒是说的朱高炽哑口无言,无从反驳了。在阁楼里伺候的侍女听了这一番话,直如醍醐灌顶一般,这种从小便逆来顺受惯了的女子,何曾会想过这些。 只听一个低沉阴测的声音响起:“这里是大明朝,不是我们的蒙古包,不得胡闹!”说话的正是孛罗王子。 格根塔娜此时倒是一不做二不休,针锋相对道:“你在家里已经娶了几十个老婆了,如今又为了一个小姑娘追到了这里,又有什么资格叫我一定要嫁给一个我不喜欢的人?” 孛罗王子不怒反笑:“苏赫身份尊贵,人又老实,你倒说说,他有什么不好?” “牯牛才老实呢,你怎么不娶一只母牛?”格根塔娜话音刚落,阁楼上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朱瞻圻都微微动了动嘴角。他将眼光向阁楼外瞟去,见廿廿正与尹天旷叽叽咯咯地说笑着,脸色不由又沉了下来。 只听格根塔娜继续说道:“那苏赫人又笨,武功又差,只因为有一把破匕首便要逼着我嫁给他……” 孛罗此时也有些生气了,冷冷说道:“你嫌苏赫武功差,那你大可以自己找一个武功好的,现在汉王府里不是正在比武吗?你格根塔娜公主大可以借机在这里来一个比武招亲,只要武功好,管他是老的幼的,瘸的瞎的!” 格根塔娜被孛罗的这番话气得要哭了,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好!”格根塔娜抹抹眼睛大声说道:“比武招亲就比武招亲,就算是瘸的瞎的,本公主也绝不嫁给苏赫!”格根塔娜说完,一阵风似的转身飘下了阁楼,孛罗王子冷冷地看着她的背影。 话说格根塔娜公主赌气下了阁楼,孛罗王子也和朱高炽告了叨扰,紧跟着出去了。朱高炽看看两人风风火火的背影,拈着胡须冲众人笑道:“咱也出去跟着看看热闹。”那些明朝的贵族大臣见蒙古人来了这样一位“活宝”公主,又扯出这样一件棘手的家务事,心里不由都在偷笑,巴不得赶上去看看热闹。 格根塔娜一阵风似的踩着木桩上了比武台。此时金矢早已抓了小狐狸下去,台上不知道是哪两个门派的,正在那里打着太极,慢悠悠地你来我往,看得台下人直打瞌睡。格根塔娜一身火红的衣服突然出现在比武台上,众人不由都眼前一亮,精神震了一震。 格根塔娜站在台上向四周望了望,正看到尹天旷与廿廿两个人亲热地说笑,两人此时正沉浸在他们的二人世界当中,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置若罔闻。格根塔娜只感到心中一阵酸楚,突然张开嘴大声说道:“我是蒙古国的公主格根塔娜,今天借这个擂台在这里比武招亲,谁要是能赢过我,谁就是我们蒙古国的驸马!” 她话音一落,地下立时寂静一片,接着,只听到一片轰然叫好之声,连那荷花池中的水,似乎都被那叫好声震得颤抖起来。那树上已然入睡的鸟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呼声惊醒了,呼啦啦地飞了一片。 尹天旷和廿廿这才注意到格根塔娜。 “天哥,那不是蒙古国的公主吗?”廿廿有些惊讶地指着台上的格根塔娜。尹天旷微笑着点点头,“看来苏赫是要吃些苦头了。” “为什么啊?”廿廿不解地问。 “还用问吗?遇到蒙古公主这样的泼妇,哪个男人能讨得好去。”还未等尹天旷回答,星远先撇撇嘴说道。廿廿听了,抿嘴笑笑。尹天旷笑道:“是呀,蒙古公主就是泼妇,回疆公主呢,就是仙女。”星远臊了个大红脸,廿廿、素弦、碧箫都看着他笑。 “什么回疆公主啊?”朱瞻基见几人聊得热闹,饶有兴趣地问道。 “是阿依慕公主,那可是星远的心上人呢!”廿廿笑着说。朱瞻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到廿廿笑得高兴,也不由跟着笑了笑。 “那你知道本王的心上人是谁吗?”几人正聊得热闹,突然被一个粗犷的声音打断了。众人抬头,来者正是孛罗王子。身后跟着两队壮硕的蒙古士兵。 “你怎么也在这里?”廿廿站起身来冲着孛罗王子惊讶地说,“你是专门来带格根塔娜公主来比武招亲的吗?” 孛罗王子嘿嘿冷笑了一声,眼光在这个桌子上转了转,看到鬼蜮双蝶和谭妥的时候,都直接略了过去,眼光落在朱瞻基身上时,微微顿了顿,露出一丝诧异的神色。朱瞻基若无其事地冲着孛罗微笑。孛罗王子又将眼光投到了廿廿身上。 “我是专门来找你的。”孛罗王子的声音中带着魅惑的磁性。 “我要和天哥在一起的,你回去吧!”廿廿认真地说。 “那也是说不准呢。”孛罗王子说着,坐到廿廿身边,眼光却又转到了比武台上。朱瞻基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几个人,不一会儿眼光也不由转向了比武台。 “这小妞长得可真俊,咱也弄个蒙古驸马当当。”台下有人说笑。 “漂亮是漂亮,就是性子野了点。”另一人斜乜着眼睛说。 “哈哈,现在就担心性子野,等真娶到手再说吧。”又一人笑道。 台下人正乱哄哄地说笑,忽然有人高声问道:“这蒙古公主比武招亲,有什么要求没有?” 格根塔娜直愣愣地望着尹天旷与孛罗等人,咬了咬嘴唇,一字一顿地说道:“没有要求,不管是瘸的瞎的,老的少的,娶妻与否,只要能赢得过本公主,就是我格根塔娜的丈夫!” 尹天旷微微冷笑着回视着格根塔娜的目光,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木桌上轻轻地敲击着。孛罗王子则冷冷地瞧着自己的妹妹,面无表情。 格根塔娜话音刚落,底下立刻沸腾起来。立时便有一人跳到了台上。只见那人身高八尺,浑身肌肉虬结,身上披着一件麻布衫,腰间用一根草绳随意系了一下,胸口露出黑黢黢的胸毛和壮实的肌肉。裸露的胳膊上也青筋暴起,古铜色的皮肤上不知是抹了油还是出的汗,浑身亮晶晶的。那人一脸络腮胡子,看起来二三十岁的年纪,相貌倒不难看。 他登得台去,开口说道:“公……公主,在……在下吴所谓,请……请教公……公主高招。”那人身高马大,却是个结巴。 第一百一十一章 武林大会(七) - 冬华 - 李玥柔 却说上台的那个无所谓身高马大,却是个结巴。 格根塔娜将秀美一竖,杏眼一瞪:“什么无所谓?你想娶本公主,还敢说无所谓?我又不求着嫁给你!” 那大汉愣了愣,一脸迷茫:“在……在下,确是吴……吴所谓。” 格根塔娜将鞭子一扬,狠狠地抽在比武台上:“好!你无所谓,我也无所谓,但要看看我手里的鞭子是不是有所谓。”她说着,扬鞭就向那人抽去。那大汉赶紧躲了一躲。 台下众人也听的稀里糊涂的,这俩人跟说绕口令似的,什么有所谓无所谓的?却原来那大汉的名字就叫做“吴所谓”,而不是专程去调戏格根塔娜公主的。但格根塔娜哪里知道,本来就又伤心又生气,伤心的是尹天旷对自己的一片痴心置若罔闻,眼中只有那个廿廿姑娘,生气的是自己的亲哥哥孛罗也对自己不理不睬,任由自己去嫁给什么“瘸子”“瞎子”。 话说那格根塔娜的身手本就一般,平日里在草原上上那些蒙古勇士都让着她,现在心中又急又气,这功夫就更是减去几分。吴所谓并非高手,一来身强力壮,二来对手也弱,几个回合,那格根塔娜便累得娇喘吁吁,一个不留神,竟是跌坐在地上。 吴所谓见胜败已定,对面的姑娘可是自己未来的妻子,而且贵为公主。他不敢怠慢,忙过去搀扶。却不想格根塔娜见自己打不赢对方,故意使了个计策,她见吴所谓过来俯身搀扶自己,扬起手来冲着他的外阴就是一拳。那吴所谓“啊!”地惨叫一声,捂着外阴跳到老远,脸色瞬间就白了,疼得龇牙咧嘴。“你……你……你……”除了“你”什么都不会说了。 底下的人哄堂大笑起来。这些练武之人本就不太计较礼教细节,如今见格根塔娜公主打了那人“命根子”,不由都当成笑话来看。有些人却皱着眉撇着嘴,仿佛也感到了那疼痛的滋味。 廿廿却是没太看明白,转头问尹天旷道:“天哥,那个人明明赢了格根塔娜公主,怎么又突然输了呀?”尹天旷一向从容不迫的,如今却被廿廿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嗯……这是他们蒙古人特有的一种招数……”尹天旷有点尴尬地说。鬼蜮双蝶在一旁嘿嘿冷笑。 旁边的孛罗王子哈哈一笑打断道:“天下的男人都一样,那里是命门,如果以后有人欺负你,你也可以……”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在大草原的那个早上,他本来想占有廿廿的,结果歪打正着……孛罗王子咽了咽唾沫,仿佛又感觉到了那种钻心的疼痛。此时,他倒觉得自己和那吴所谓有些同命相连了。 “可以怎样?”廿廿扬着头问他,一脸单纯。 “快看,又上去一个人。”坐在旁边的朱瞻基指指比武台说道。这话吸引了廿廿的注意力,尹天旷和孛罗王子才各自松了一口气。 众人定睛向比武台上望去,只见上去的那人却是一个近60岁的老头,个子不高,比之格根塔娜也高不到哪儿去。身材精瘦,头发花白,单眼皮,两个眼角向下耷拉着,塌鼻梁,有些朝天鼻。身上穿着一袭白色的布褂子。 那吴所谓疼得不行,此时已被王府的侍卫拉了下去。格根塔娜转着眼珠看了看来者,扬着头说道:“老头儿,你来干嘛?” 那老者不动声色,平和地说道:“在下袁征名,刚刚死了内人,想要续个弦。”格根塔娜一听,心里的火儿立刻窜了起来,抬手拿着鞭子指着袁征名道:“你都能做我太爷爷了,竟然说要娶我?谁给你这么大胆子?” “就是公主你呀!”那老头儿依旧不动声色,不紧不慢地说道:“是公主亲口说的,无论年龄,娶妻与否,都可以来比武招亲。更何况老头儿的正妻已经走了,公主嫁过来也是正室,不会委屈了公主。” 先别说格根塔娜如何,那孛罗王子听了,心中的怒火直烧到了脸上,紧紧攥着拳头,只听到骨结咯吱咯吱响。 “呸!”格根塔娜狠狠地唾了一口唾沫,“就你也配!” “呵呵,我怎么不配?”那老者冷笑一声,“我们的王昭君嫁的呼韩邪单于不也是个老头儿吗?历史上,我们汉人嫁给你们异族的公主,有几个不是嫁给老头儿的?你们蒙古人占领我们汉人地盘的时候,你们那些脑满肠肥大肚便便的老头儿王爷大臣们,又不知糟蹋了我们多少黄花大闺女。怎么?你们的公主就那么金贵,就不能嫁给我这个老头儿吗?更何况我也不老,明年才到耳顺之年呢!” 他这一番话说完,底下的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此时正值明初,不少人还存留者对蒙古统治者的记忆,何况明朝初期对蒙古也是连年征战,汉人死伤无数,很多汉人对蒙古人确实多少还心怀仇恨。 “什么耳顺鼻顺的?你就别想让本公主嫁给你!”格根塔娜哪里想过这些民族仇恨的大事,她一心一意只想着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嫁给眼前这个糟老头。她说着,扬起手中长鞭狠狠抽向了袁征名。却不想别看那袁征名上了年纪,武功却甚是不弱,一抬手,便扯住了公主的软鞭,格根塔娜想要挣脱,却怎么也挣不脱。 格根塔娜扔下软鞭,一弯腰,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径直向那老头儿刺去。却不想这在那袁征名看来简直如雕虫小技,他扔下软鞭,一把抓住格根塔娜的胳膊,他这一抓顺便按住了她的内关穴。格根塔娜只觉得手腕一麻,匕首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她还不服输,瞬间竖起另一只手的两根手指,直娶袁征名的双眼。 “好狠毒的女子!”袁征名皱起眉头说了一声,另一只手又抓住格根塔娜伸向自己眼睛的那只手。他心中有气,力气就大了一些,直攥得格根塔娜大叫起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武林大会(八) - 冬华 - 李玥柔 “你放手!”格根塔娜甩着手大叫,却哪里能够甩脱。 “还不服输吗?你们蒙古人不是一向最重承诺的吗?我赢了你,我老头儿就是你们的驸马。”袁征名似笑非笑地说。格根塔娜公主绷着一张脸,却不肯松口认输。 “蒙古驸马!蒙古驸马!”台下不知是谁突然喊了起来。这一喊,几乎所有人都跟着喊起来。只听整个王府花园一阵雷鸣般的呼喊声。按照格根塔娜最初所说的,她势必要嫁给这个白胡子老头儿了。 那袁征名也正自有些洋洋得意,却不想突然只觉得胸口一凉,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支锋锐的羽箭射进了他的前胸。袁征名瞪大了眼睛,一脸的迷茫与不解。不一会儿,便重重地倒了下去,两只手还兀自紧紧攥着格根塔娜的胳膊。格根塔娜被他拽着也倾下了身子。她也并不清楚袁征名如何突然就死了。她只知道自己不用再嫁给这个老头儿了,忙着挣脱那死人的手,却不想攥的紧了,一时怎么也挣不脱。 台下众人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蒙古人杀人啦!蒙古人杀人啦!”突然,不知是谁喊了起来。台下立刻沸腾起来。原来这一箭果真是孛罗射的,只见他牵着一只嘴角冷笑道:“我们蒙古人说话自然是算数的,看你一个死人,还当不当得蒙古驸马。” 廿廿瞪大了眼睛有点没反应过来。尹天旷不动声色看着周遭这些变故,心中隐隐感到哪里有些不对。他一抬头,蓦然发现鬼蜮二蝶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座位。 “蒙古人杀人啦!快保护皇上!”突然又有人喊了一声,众人举目望去,只见不知何时从天而降了几个黑衣人,手里握着蒙古人的大刀径直就向了明朝皇上朱高炽冲了上去。那朱高炽本来坐在阁楼里,里里外外都被重兵守卫,此时却坐在了荷塘旁边,周遭都是武林人士,虽然也有侍卫护卫,却远不如刚才严密。 只听又有人突然喊道:“原来是这可恶的蒙古兄妹故意唱了一段双簧,要把咱们皇上引出来,他们好借机刺杀!” 这话一喊出来,全场一片哗然与了然之声。尹天旷转头向孛罗望了一眼,只见孛罗脸上挂着冷笑。立时便有王府侍卫将孛罗等蒙古人围了起来。孛罗端坐在那里不动,冷冷地说道:“王爷好计谋啊!”那些侍卫也不说话,也不敢太靠近,只是端着兵器将孛罗等一众蒙古人围在中间。 尹天旷不再去理会孛罗,转头只见几个黑衣人已经杀掉不少侍卫,欺到了朱高炽身边。朱瞻基早就已经奔到乃父身边,指挥侍卫保护皇上。尹天旷对星远和素弦说了一声:“你们看护好廿廿!”说完,起身离坐,也奔到了朱高炽身边。 “这里这样乱,公子不赶快带廿廿姑娘回去,还去凑什么热闹呢?”素弦皱着眉头有些不解地说。 “公子之前说过,欠了他们朱家的恩情。之前让我去蒙古军营里救那个小皇太孙,也是为了这个。”星远悠悠地说。 两人正说着,突然朱瞻圻带着一队侍卫奔了过来,走到近前一把抓住廿廿的手:“这里不安全,跟我走。” “你干嘛?”廿廿一把挣脱朱瞻圻,“天哥还没回来,我要在这里等天哥。”星远和素弦也立时挡在廿廿前面。 “你没看到有人要刺杀皇上吗?不论怎样都将是一场大祸,皇室的禁卫军马上就要来了,这里的人一个都脱不了干系。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避一避。”朱瞻圻焦急地说,这应该是廿廿认识他以来他说话最多的一次了。 “那天哥呢?”廿廿一下子分开星远和素弦冲到朱瞻圻面前,“天哥会不会被连累?” “不会的,你的天哥是去救皇上的。”朱瞻圻有些心不在焉地说,说着,又去拉廿廿的手,要将她拉走。 “那万一皇上被人杀死了,他们会不会……”廿廿的话还未说完,只听朱瞻圻突然大喊一声:“小心!”他一下子将廿廿抱在怀里,迅速转过身。瞬间,一只羽箭插入了朱瞻圻的后背。 廿廿大吃一惊,伸手抱住朱瞻圻,只觉得手上热乎乎黏糊糊的,都是朱瞻圻的鲜血。廿廿忙抱着朱瞻圻坐到椅子上。星远警觉地朝着来箭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的一棵大榕树上一个黑影一闪。星远不敢去追,一来自己人并没有受伤,二来尹天旷特意交代自己要保护好廿廿,这个对他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但星远心中却犯着嘀咕:这人显然是冲着廿廿来的,小王爷只是为保护廿廿姑娘而受累。但廿廿生性良善,从未得罪过什么人,是谁定要置她于死地呢? “星远,快帮我扶着小王爷!”廿廿的语气中透着焦急。 “我……我没事……”朱瞻圻断断续续地说。跟着朱瞻圻的王府侍卫忙都涌了上来,明轩一把将朱瞻圻架在自己肩上。嘴里低低地说了一句:“这又是何苦。”他说着,背起朱瞻圻向汉王府的后宅走去。 廿廿紧跟在后面,淡粉色衣裙的前襟上沾染了斑斑血迹。她的双手也血淋淋的,但却顾不上这些,只满脸担忧地在旁边跟着。 朱瞻圻虚弱地伸出左手,去拉廿廿的手。廿廿心中难过,伸出手来给他拉着,只觉得那手似水般冰冷。 “你……你没事吧?”廿廿担忧地问,只感到朱瞻圻攥着自己的手越来越虚弱。朱瞻圻转过头来冲着廿廿淡淡地一笑,苍白的嘴唇里吐出三个字:“我没事。”朱瞻圻一向不苟言笑。那似乎是廿廿第一次看到朱瞻圻笑,没想到却是在这种情境。 廿廿急得眼眶都湿了。“你……你这又是何苦。” 朱瞻圻没有回答,闭上了眼睛。廿廿以为他死了,忙摇着他的手叫:“小王爷。”朱瞻圻睁开眼睛看着廿廿,又是淡淡地一笑,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你真好看。” 廿廿忍不住流出泪来。 星远和素弦在一旁跟着,边走边四处查看,怕再有什么难防的暗箭。 此时,月亮已经渐渐西斜,天空似水一般宁静。而这宁静的下面,却是一场激烈的厮杀。 第一百一十三章 生死一线 - 冬华 - 李玥柔 话说尹天旷冲到了朱高炽身边,本来想着那朱高炽身边的侍卫身手一般,朱高炽肯定不免连遇险境。却不想到得近前,那朱高炽在众多侍卫的护卫下,并未遇到什么危险。几个黑衣刺客却是被两个武林高手阻住了。这两人尹天旷都是认得的,一个是不久前在台上追着小狐狸团团转的那个英武少年。尹天旷并不晓得那便是碧箫口中的救命恩人金矢,另一个人却着实让尹天旷有些吃惊,那人便是曾经和尹天旷一同在京郊赴小王爷朱瞻圻酒宴的应文禅师。 只见应文禅师大袖翩翩,不用任何武器便将一干对手逼到一丈之外。既保护了朱高炽,也避免了对手死伤,举手投足都透着高僧的做派。金矢却顾不得那么多,见人拆招,与敌人你来我往。尹天旷本想径直上前帮忙,一时却被金矢的招数吸引住了。只见金矢用的是最寻常的一把长剑,招式也是最普通的剑招,但在他手中却似乎威力无穷。 尹天旷看了一会儿,忽地一个黑衣人从侧面攻了过来,直取朱高炽。尹天旷来不及多想,一个健步奔到朱高炽前面,抽出折扇,挡在皇上前面。却不想那人越过朱高炽,手中大刀径自挥向了朱高炽旁边的朱高煦。幸好朱高煦本就身负不俗的武艺,眼见危险近身,顺势拿起手中大刀。只见两柄大刀相碰,溅起一片火花。 那人见一击不中,抡起大刀又去砍朱高煦下盘,朱高煦往后一退,铜铃般的眼睛瞪起,大喝一声:“来者何人!” 尹天旷在旁边也看的蹊跷。他本来以为所谓刺杀显然是朱高煦精心布的一个局,什么蒙古人派来的刺客全都是迷惑人心的。只是格根塔娜的突然出现,使的这场“蒙古人的刺杀”显得更顺理成章而已。刺客背后的操控者最有可能就是汉王朱高煦和他的儿子朱瞻圻。但为何有一个刺客突然倒戈刺向了朱高煦?这倒是有些令人不解了。也难怪朱高煦要问清“来者何人”。 尹天旷思索的功夫,朱高煦已经与那黑衣刺客拆了好几招。只见那黑衣刺客招式怪异,连尹天旷都未看出何门何派,只是他平时顺手的兵刃显然不是大刀,这柄大刀在他手里反而稍显碍事了。 尹天旷借着月光望去,只见刺杀朱高煦的黑衣人个子不高,身手敏捷,看身形却似乎是个女人。她蒙着脸,头发也蒙了起来,稍稍有些斑白,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虽然闪着仇恨的光,却长得很美。尹天旷也顾不上仔细猜想,原来那边应文禅师和金矢两个人也有些支持不住了,他便过去帮忙。 此时王府的侍卫也都围了上来,将刺杀汉王朱高煦的刺客团团围住。突然,又不知谁喊了一声:“风紧,扯呼!”那几个黑衣人一齐转身,在身后抛了一只烟雾弹,“砰”的一声炸响之后,烟雾缭绕之中,几个黑衣人便不见了踪影。尹天旷等武林人士都没有心思去追,王府侍卫和皇上的贴身侍卫也是以保护主人为第一要义,并未去追。此时,大批禁军进了王府,将汉王府围得水泄不通。 明轩背着小王爷大踏步来到王府后宅。廿廿此时心中又着急又担忧,完全没有往日的兴致去欣赏王府的景致。她紧跟在明轩身后,只见朱瞻圻的血淅淅沥沥地滴了一路。廿廿心中默念着:他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 这一路,廿廿只觉得走了好久。来到朱瞻圻的房间,走进内室。明轩小心翼翼地将朱瞻圻放到床上。朱瞻圻背上插了断剑,只能侧躺着。他闭着眼睛,脸色惨白。屋内燃着几十根蜡烛,将房间映得白昼一般。卧床四周围着十来个侍女,有的拿着面巾,有的端着热水,有的提着药箱,有的伺候铺床,有的伺候擦洗,每个人都忙忙碌碌,却一丝声息都没有。 早有大夫候在了床边,是一个头发半白的老者,见了朱瞻圻,一脸惊异,不由说道:“怎么会弄成这样?” “张大夫,快点帮小王爷看一下吧。”明轩头也不抬地说。明轩和他的主子一样,总是面无表情。此时,他虽然依旧毫无表情,但脑门上却浸满了汗珠,语气也微微有些颤抖。 那张大夫赶忙去扶小王爷,要把他翻过身来,好仔细查看伤口。没想到却被朱瞻圻虚弱的手臂拦住了。张大夫不敢妄动,焦急地说了一声:“小王爷,您的伤势……还是得赶紧让老夫看一眼。不然……”张大夫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朱瞻圻却不去理张大夫,将眼光看向廿廿,虚弱地开启苍白的嘴唇,缓缓说道:“嫁给我好吗?” 廿廿一下子惊呆了,她没想到朱瞻圻此时会问这个。她呆了一呆,赶忙说道:“小王爷,看病要紧。” 朱瞻圻伸出手来,握住廿廿的手,吃力地想抬头,试了一试却怎么也抬不起来。他皱着眉头,一双眼睛急切地盯着廿廿,气若游丝却又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要让我死不瞑目吗?” “我……”廿廿嘴唇颤抖着,快要哭了出来。 素弦看不过,两步走到近前,高声说道:“廿廿姑娘和我家公子早就有婚约的,不要再为难我家姑娘了!” 明轩抬手将素弦挡在一旁,冷冷说道:“我家世子为了救你家姑娘,命都要没了,就算点点头哄我家公子高兴都不行吗?” 素弦一时语噎,不知说什么好。 朱瞻圻抬头凝视着廿廿,那眼神中炽热又期待的目光却让廿廿不寒而栗。她呆呆地回望这朱瞻圻那张苍白得可怕的脸,只觉得他的手愈加冰冷。他的脸上只剩下那一对眼睛还现着光彩,殷殷地望着廿廿,那眼神分明在说:你若不答应,我便不治病。 廿廿只觉得整个屋子都太热了,为什么要燃那么多蜡烛?每一个人的眼睛都灼灼地盯着她,更有一双眼睛似利剑一样。 “姑娘,您行行好,救救小王爷。”张大夫的语气透着无奈与凄苦。 廿廿看着朱瞻圻越来越苍白的脸孔,那瞳孔中的一点微光,似乎也就要熄灭了。“他救了我,我难道要眼睁睁地看他死吗?”廿廿想到这里,轻轻点了点头。那动作真的实在是太轻了,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她点了头。但朱瞻圻看到了,这就够了。 只见朱瞻圻咧开嘴角微微笑了一笑,松开了拉着廿廿的手,闭上了眼睛。 “世子!世子!”明轩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廿廿只感觉一阵眩晕。“只要他能活下来,天哥自然有办法跟他们解释。”廿廿自己心里安慰着自己。 第一百一十四章 入住汉王府 - 冬华 - 李玥柔 话说廿廿自己心里安慰着自己。紧接着,房间里一阵忙碌与嘈杂。星远与素弦被安排到其他房间休息,廿廿不肯离开,但王府的侍女都伺候得十分周到,她也插不上手,渐渐地,倒在桌子上睡着了。 廿廿做了一个纷繁复杂的梦,他只感觉自己一直在被人追着,她拼命跑,却怎样都摆脱不了追他的人。她大声喊着天哥,尹天旷却在前方模糊成了一个影子。廿廿拼命朝着尹天旷跑去,那影子却越来越模糊。 “天哥!天哥!”廿廿嘴里叫着,一下子惊醒了。廿廿睁开眼睛,只感觉到周围的一切都是如此陌生。她昨天夜里跟着明轩来到朱瞻圻的卧房,当时心中只想着朱瞻圻的伤势,完全没有留心其他,此时抬眼望去,只见自己身处好大一个房间。那房间布置得简单豪华,其中却透着疏离冷峻。 廿廿刚刚趴在上面睡觉的桌子是一张黑漆戗金长方桌,上面放了一对青玉花瓶,却没有插花。桌子正对着一对镂花窗格,此时已近正午,阳光自窗格洒进来,在黑色戗金的桌面上留下点点光影。旁边靠墙摆着一对紫檀楼格架格,上面搁着各种玉器古玩。其余各处还放着立柜、香几、花架等物。家具一律都是黑色的,给人一种重重的压迫感。 廿廿不及细看,向朱瞻圻的卧床望去。那是一张黑漆暗花大理石床,宽大的床面,四周挂着青碧色的帐幔。此时明轩正趴在床沿上睡着,床头蹲着另外一个丫鬟,也偏着头,似是睡着了。 廿廿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缓缓掀开床帏,只见朱瞻圻正紧闭着双眼,昏昏沉沉地睡着。他的面色依旧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上身似乎赤裸着,身上盖了一条薄薄的丝绸被子,隐隐露着身上白色的绷带,一条肌肉结实的胳膊也伸出被子外面。 “他没死。”廿廿心中暗喜。却突然听到身后一个声音说道:“世子在休息,姑娘就不要打扰了。”廿廿着实被吓了一跳,猛地一扭头,却是一个穿着碧色衣服的丫鬟。那丫鬟刚刚还睡在床头,不知何时竟然起身走到廿廿身边,廿廿却完全没有察觉。 “我……”廿廿嗫嚅着说道,转头看了看朱瞻圻,“他伤势怎样?” 此时明轩也已经起身了,对廿廿说道:“大夫说世子的伤势很是凶险,箭头差一点就扎到了心脏。幸好世子平日里身子还算强健,不然肯定……” “都是为了救你!”说这话的却是那个丫鬟,语气中透着冷冷的不满,似乎还有一丝隐隐的嫉恨。 “冷月!”明轩低低地喝了一声,那丫鬟闭了嘴,却依旧拿冷冷的目光看着廿廿。廿廿被她那冰冷的目光看得身上一阵阵发寒,她却也没有去想一个王府的下人为何竟敢这样对小王爷的心上人说话。 “是我不好。”廿廿低声说,双手不安地搅着自己衣服上的流苏,“我会留下来照顾小王爷的,直到他痊愈。” 廿廿说完,感觉到似乎有人在后面拽自己的衣服,她赶忙回头一看,朱瞻圻已经醒了,睁开眼睛定定地望着自己。 “你说过的话,我都当真的。”朱瞻圻有气无力地缓缓说道。 “我说过的话,自然算数的。”廿廿说着,看到朱瞻圻的眼睛一亮,突然想起自己昨天晚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他承诺了什么,立刻脸上一阵发热,手心里却冒着冷汗。 “世子醒了?要不要喝水?”那个叫冷月的丫鬟关切的问道,比之刚刚对廿廿说话,简直判若两人。但她的关切却毫不外露,语气依旧平和清冷。 朱瞻圻却不去理他,眼睛依旧望着廿廿,吃力地说:“你们……平时在西域都吃什么?” “其实庄主和天哥、于大叔他们都是汉人,我们吃的倒也和中原差不多。手抓饭、拉条子这类当地的吃食倒也经常会吃。天哥带我出去玩的时候,总会带些肉干和烤馕。” “能不能……不提你的天哥?”朱瞻圻皱着眉头咳嗽了两声,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 廿廿闭上嘴,不再说话。这时只听一个清朗的声音自门外传来:“王府里那么多厨子,小王爷想吃什么就让厨子做好啦!干嘛为难一个小姑娘!” 廿廿一听到那声音,脸上立刻现出喜色,笑道:“是天哥!”她一扭头,果真是尹天旷走了进来。廿廿两三步跑过去拉住尹天旷的衣袖,亲切又急切地叫了一声:“天哥!”那语气中的思念、委屈、欣喜缠绕在一起。 尹天旷有些心疼地看看廿廿凌乱的发丝,和脸上微微的倦色,柔声说道:“晚上没睡好,是不是?”顿了顿又道:“星远和素弦两个没用的东西,我让他们照顾你,却将你照顾成这个样子,等我回去收拾他们!” 廿廿赶忙道:“我没事的天哥!反而是小王爷为了救我,受了伤。” “是吗?”尹天旷故意装出惊讶的颜色,走近朱瞻圻装模作样地瞧了瞧,说道:“小王爷吉人天相,这点小伤没关系的。”明轩和冷月都阴沉着脸盯着尹天旷。 廿廿则认真地说:“但那个白胡子老头大夫说,小王爷的伤很是凶险呢,差一点就刺到心脏了。” 尹天旷轻轻摸了摸廿廿的秀发,柔声道:“不用担心,王府里那么多名贵的药材,又有御医给小王爷诊治,不久他自会痊愈的。”廿廿放心地点点头。 尹天旷又转身对朱瞻圻拱拱手道:“大恩不言谢,忆梅山庄欠小王爷一命。日后自当偿还。” 朱瞻圻闭着眼睛不说话。尹天旷则冷冷地瞅着他。一时众人无语,气氛倒有几分尴尬。尹天旷拉着廿廿的手道:“我们先回去吧,让碧箫做了梅花羹再给小王爷送过来。” 廿廿拍拍手笑道:“好啊!碧箫做的梅花羹最是好吃!”想了想,又道,“只是……这个时候,去哪里找梅花呢?” 尹天旷哈哈一笑:“那就做荷花羮好了,反正都是一样的。” 廿廿有些为难地道:“碧箫还从未做过荷花羮呢。”突然又道:“哎?碧箫呢?这一晚上都没见她人呢!” “她有了自己的心上人,便丢下咱们喽!”尹天旷半调侃地说道。 那一边,明轩和冷月早就听不下去了。冷月开口道:“我家世子病重,需要休息,两位贵客若要话家常,就请回去闲话吧!” “好啊!”尹天旷似笑非笑地看着冷月,那眼神轻薄中带着一丝冷峻,直看得冷月心中激灵一下。尹天旷说着,拉起廿廿的手,就要向外走。 突然,只听明轩说道:“廿廿姑娘为报救命之恩,答应过我家世子,要留在这里照顾,直到世子病愈。” 尹天旷听到这话,迈出一半的脚步停住了,缓缓转过身,脸上挂着笑,说道:“应该的,这是应该的。”说完冲着廿廿低声道:“傻丫头,人家救了你,天哥自会替你答谢。照顾病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你又如何照顾得了?” 廿廿像犯了错误的孩子一般低着头,心中一阵紧张,生怕明轩再把自己答应嫁给朱瞻圻的事情说出来。不知道尹天旷会如何反应。 “王府里自有下人会照顾世子,廿廿姑娘只要陪我们小王爷说说话就成。”明轩又道。 “哦。”尹天旷“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一会儿又皱着眉头说道,“我看你家小王爷平日里都不怎么说话的,这养伤期间更是要安静。廿廿平日里叽叽喳喳的,容易叨扰了小王爷休息。还不如在下留在这里相陪。在下最会讲故事了,什么江湖轶事,典故笑话,包世子满意。不信可以问廿廿,她小时候是不是总是吵着她的天哥给她讲故事?” 还未待明轩回话,廿廿便先拽着尹天旷的衣袖道:“是的呀!天哥最会讲故事了!廿廿最喜欢听天哥讲故事。只是廿廿长大之后,天哥便很少给廿廿讲故事了。”廿廿撅着小嘴说道。 尹天旷哈哈笑了两声:“那些骗小孩子的故事怎么可能讲一辈子呢!”顿了顿又道:“小王爷没听过,倒可能会觉得有趣。” “但是如果天哥留下来陪小王爷,廿廿一个人回去肯定会想天哥的。”廿廿认真地说道,又突然拍手笑道:“不如咱们两个都留下来陪小王爷!天哥给小王爷和廿廿讲故事听,再将碧箫也叫来,给小王爷做好吃的!” “这个主意好!”尹天旷随声附和。 尹天旷一边说着,一边有意无意地观察着朱瞻圻,只见朱瞻圻仍旧闭着眼睛,脸上依旧不动声色,看不出喜怒。 “碧箫的手艺是不错,不过终究只会做些家常菜,正好可以跟汉王府的大厨学几招,回去给老庄主和于大叔他们尝尝这京城皇家的味道。”尹天旷洋洋得意地说。 明轩和冷月两个人越听脸色越难看,明轩正要开口反驳,忽地只听朱瞻圻淡淡地说道:“明轩,一会儿你派人将西苑的宅子收拾收拾,再找几个得力的奴仆过去伺候。今日就接忆梅山庄的众位贵客过来。” 明轩先是愣了一愣,这才应道:“是。” 尹天旷倒是有些意外,脸上却不动声色。刚刚说的那些话都是调侃打趣,没想到这个小王爷却要趁机将忆梅山庄置于自己的眼线之内,尹天旷怎会不懂得朱瞻圻这个心思,笑了笑道:“我们山庄人多,平日里又俗物缠身,怕打扰了王府的清静。”顿了顿又道,“小王爷的救命之恩我们不能不报,就让廿廿留在王府来照顾世子的伤情,在下也定当时时过来看望。” 此话一出,倒轮到朱瞻圻意外了,他不由睁开了眼睛,盯着尹天旷道:“你当真舍得?”尹天旷刚刚百般调侃为难,朱瞻圻全在意料之中,此时却大方地要将廿廿留下陪伴自己,却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自然。”尹天旷用折扇轻轻敲了敲手掌说道,“这舍与得并不是自己说的,若真是你的,你舍了也会是得,若不是你的,你再怎样想得到,最终也只能是个‘舍’字。” 朱瞻圻阴沉着脸,不再说话。廿廿拽拽尹天旷的衣袖,扬着脸道:“天哥,你不留下来陪廿廿呀?” 尹天旷笑着柔声道:“小王爷伤势不轻,我们这么多人会吵到他的,天哥一定时时来看你,好不好?” 廿廿偏着头想了一想,点点头道:“好!天哥一定常常来看廿廿!” “哈哈,那是自然,天哥怎么会舍得我的小廿廿呢!”尹天旷说着,轻轻刮了刮廿廿俊俏的小鼻子。廿廿娇美无俦的脸上泛着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只有尹天旷一个人。朱瞻圻在一旁看着,直觉得喉头一阵甜腥,一口血堵在那里,他却强忍着不肯吐出来。 “送客。”朱瞻圻紧闭着双唇,从喉咙里低低地吐出两个字。明轩引着尹天旷出去,廿廿也跟着送了出去。朱瞻圻看他们的背影远了,一口鲜血吐到床头。冷月连忙帮他擦拭,却不敢再说一句话。 这边尹天旷带着星远、素弦两人出了王府,回到忆梅山庄的别院。路上,星远不解地问尹天旷道:“公子,你怎么就把廿廿留在王府了?你看不出小王爷对廿廿姑娘的心思吗?” 尹天旷不动声色地道:“咱们这次来中原拓展忆梅山庄的势力,定是时时奔波,无暇照顾廿廿,最重要的是势必要会罪不少帮派。所以廿廿留在王府里反倒是最安全的。” 星远有些不以为然地咂咂嘴道:“公子倒真挺想的开。您让廿廿和一个色狼朝夕相处,这万一……” 尹天旷淡淡地一笑:“能有什么万一?他现在命都剩不下半条了。” “这倒也是。”星远笑着点了点头,“不过那小王爷对廿廿姑娘还是真好,为了救廿廿连命都舍了。”转头又对素弦道:“若是有个男人这样对你,你是不是就嫁给他了?” 素弦不屑地斜乜了星远一眼道:“本姑娘用得着男人来救?” 星远哈哈一笑:“你这个凶样子,怕是没有哪个男人肯去救你呢!” 素弦急了,扬起马鞭去抽星远,星远赶紧一边笑着一边策马跑开。 第一百一十五章 喂狮子的老和尚 - 冬华 - 李玥柔 尹天旷终究是不放心廿廿,第二日便独自去王府探望。骑马走在大街上,只见街面上乱哄哄的一片。走近一瞧,原来是一队侍卫在街上抓人,抓的人也很奇怪:抓了好几个年轻小伙子和花白胡子的老和尚。 尹天旷瞧的奇怪,下马问了问一旁看热闹的人。只听一个老头儿说道:“是汉王府在抓人呢!今天早上就突然来了好多士兵,拿着两张形影图在大街上抓人,不是抓那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就是抓老和尚。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抓人?” 另外一个看热闹的中年女人说道:“我听我们当家的说,前天晚上汉王府进了贼人了,莫不是……” 尹天旷微微皱了皱眉头,武林大会上进去刺杀的那些“贼人”显然都是汉王一手安排的,如今这样在大街上大张旗鼓地抓人,是要作势给皇上看的吗?抓的这些人估计也都会成了“替死鬼”吧。 尹天旷懒得管闲事,欲上马继续走。忽地只听前方一阵嘈杂,似乎争吵起来。 “他只是一个要饭的老和尚,都老成这个样子了,怎么可能进汉王府行刺!”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说道。尹天旷远远望去,却是那日在汉王府保护皇上的年轻人,正是金矢。只见两个王府侍卫粗暴地拽了一个老和尚,用一根粗粗的麻绳棒了起来。那老和尚穿着一件破烂的僧衣,确实瘦得似麻杆一样,那绳子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仿佛随时要掉下来。他一脸风尘之色,手中拿着一只裂了口子的棕黑色钵盂。 “阿弥陀佛,老衲是化缘,非是要饭。”那老和尚开口说道,被王府的侍卫绑了,脸上却也全然没有一丝惧色。 “好好,化缘……”金矢敷衍地说道,随后又对王府侍卫道:“这老和尚瘦得来一阵风都能吹倒,你们抓他去喂你们小王爷的狮子都嫌咯牙。” “阿弥陀佛,老衲是化缘的,非也去喂狮子的。”这老和尚这才稍稍显出了一丝惊恐之色,赶忙说道。 那些王府侍卫自来横行霸道惯了,哪里见过金矢这样指手画脚之人,其中一个黑脸侍卫伸出手来在金矢左胸狠狠一推,傲慢地说道:“你这小子是干嘛的?我们汉王府爱抓谁抓谁,什么时候轮到你……在……在这里多管闲事……”他说话本来气势汹汹的,手劲也大,本想一推就将金矢推个跟头。哪里想到这一推过去,那金矢就像一根铁柱子一般纹丝不动,那胸口反而像根弹簧一般,将那黑脸侍卫用内力弹了回来,那侍卫反而向后踉跄了两步,差点跌倒。所以话说到后面,全然没了底气。 “你小子可以呀!”那黑脸侍卫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看向金矢,“我看你就很像那天晚上的刺客!” 金矢听了哈哈一笑,不屑地说道:“你们为官的自然是想抓谁就说谁是刺客。连证据都不用。” “老爷我的眼睛就是证据,我看谁是反贼谁就是反贼!”那黑脸侍卫气急败坏地说。此时,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尹天旷依旧远远地望着。金矢则冷笑着看着众多侍卫。 那黑脸大汉可能是个小头目,回头冲着其他侍卫道:“把这个喂狮子的老和尚,和这个大个儿的反贼都抓起来!” 那老和尚愣了一愣,急忙又道:“阿弥陀佛,老衲是化缘的,非也是喂狮子的。” 金矢一把抓住那老和尚,拽到自己身边,冲他笑着说道:“王府的狮子定然不喜欢吃你这皮包骨的老和尚。” 那老和尚连连点头:“是也,是也。” 此时,又有五六个王府侍卫一齐涌了上来,手里或拿着长矛,或拿着大刀,将金矢和那老和尚团团围住。 老和尚有些担忧地对金矢说道:“阿弥陀佛,他们这么多人,这便如何是好?” 金矢一边集中精神注意着众侍卫,一边对那老和尚笑道:“常言道,佛法无边。要不劳烦高僧给他们诵两段经文,说不定他们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阿弥陀佛,”老和尚一脸认真地道,“依老衲看,这些官爷这么凶,一两段经文估计是不管用的。还是劳烦施主苦劝一番,请他们跟随老衲去云游四方,聆听佛法,感受人间疾苦,这样修炼几年,估计便可化去了身上这股戾气。” 老和尚说这番话时,那些侍卫已然欺身打了上来,金矢一边三下五除二卸了他们的兵刃,一边满不在乎地笑道:“你还是给他们念一段往生咒吧!” 那老和尚看着眼前的刀光剑影,有些瑟瑟发抖。想躲远一点,无奈官兵越涌越多,当真是插翅难飞。他只得闭了眼睛,嘴里念念叨叨。金矢开始还有些顾忌,不想伤人,如今见那些官兵越来越多,若再手下留情,自己和那迂腐的老和尚都万难逃离,于是抽出腰间长剑,施展出真实功夫。 尹天旷在一旁瞧着,想从他的武功中瞧出些端倪,看那金矢到底出自何门何派。可观察了一段时间,那金矢使的都是各大门派最寻常的功夫。比如少林寺的罗汉拳,武当的太极剑,甚至还有昆仑派的落雁掌。但这些最寻常的入门功夫在他手里却被使得出神入化,威力大增。这其中的诀窍尹天旷一时间却难以看出来。 金矢虽然武功非凡,但无奈身边有一个老和尚“碍手碍脚”,他自己既不敢肆意施展,怕伤了老和尚,也要防着那些官兵伤了那老和尚。那些官兵看出门道,刀刀往那老和尚身上招呼。金矢正无奈间,忽地听到后面有人喊:“把他扔到这里来!” 金矢回头一看,却是朱瞻基。比武大会那天晚上,金矢抵挡刺客,朱瞻基就在一旁保护皇上。那一日朱瞻基穿着便服,金矢自是不知他身份,却算是识得这个人。 金矢微微一笑:“来的正好!”他说着,右手还在挥剑,左手一把托起那老和尚,加之那老和尚瘦弱,看起来就似平时人托起一件衣服那样轻便,又随手一甩,直接将那老和尚甩出了官兵包围的圈子。那老和尚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闭上双眼嘴中念念有词。一瞬间,那老和尚便被人稳稳地接住了。接住他的却不是朱瞻基,而是朱瞻基身边的侍从。 朱瞻基将腰间佩剑一拔,兴冲冲地向金矢那边快步走了过去。一边走,嘴里一边大声叫道:“我来帮你!” “好!”金矢也不回头,随口说道,“分几个给你玩玩儿。” 朱瞻基哈哈一笑,长剑朝那些侍卫刺了过去。 尹天旷依旧远远地站在一旁瞧着,只是此时,他又将注意力从金矢转移到了朱瞻基身上。朱瞻基今日依然穿了便装,一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模样。尹天旷曾听星远说过,十二年前的雪地里,当时只有十来岁的朱瞻基面对蒙古人的重重包围临危不惧,甚至掏出匕首来自尽,以免大明皇室受到蒙古人威胁。这份见识与胆气,却如何能在眼前这个细皮嫩肉、面色慈和的公子哥儿身上看的出来?尹天旷注视着朱瞻基的眼神中不由多了几分深思。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却也都远远地躲着,不敢靠前一步。附近的店铺也都收了摊子,生恐受了连累。 那朱瞻基武功一般,比之金矢更是大大不如。与这些侍卫倒是堪堪打成了平手。 “咱们走吧!”金矢对朱瞻基道。金矢的目的本就是救那个老和尚,此时既然已经将老和尚救出,便也不想再和那些侍卫耽搁,边战边退。朱瞻基却打得兴起,理都不去理金矢。金矢见朱瞻基的武功,自己一个人走了,他定然陷落到这里,便也只得暂时留下。“那在下便陪你玩玩儿!”金矢转头对朱瞻基道。 朱瞻基转头冲他一笑:“你功夫这样好,做我师父如何?” “那便看你请不请得起喽!”金矢说着,替朱瞻基挡过一剑。一会儿又道:“看你这副锦衣玉食的模样,应该能请到很不错的武师了。” 朱瞻基淡淡地一笑:“师父是不错,只是不好好教学生而已。” “哈哈,那你倒是白花了银子了。” 两人说笑间,又击退了一波侍卫。汉王府其他侍卫见金矢武功高强,都团团将两人围住,却不敢贸然出手。正僵持间,只听大街尽头一片嘈杂声,众人转头望去,只见又有王府的大队人马径直向这边奔了过来。那开始抓了老和尚的黑脸侍卫脸上露出得意的笑。 不一会儿,大队人马跑到近前,领头一人骑着马,大喝一声:“将这几个反贼拿下!”众侍卫瞬时如潮水般扑了上来。 金矢看了朱瞻基一眼:“还玩儿不玩儿?” 朱瞻基嘿嘿一笑:“不想玩儿了,能反悔吗?” 金矢哈哈一笑:“看来是不行了。估计得让你有钱的老爹去牢里赎你了!” 朱瞻基满不在乎地说道:“牢里还真没去过,正好去逛逛,何况还有这样一位武功高强的师父陪着。” “好!”金矢高声道,“舍命陪君子!” 话音刚落,手中已经刺倒了几个侍卫。怎奈那王府兵丁如蚂蚁一般,打不尽,杀不绝,击退一波,又冲上来一波。 话说那领队的侍卫首领骑在马上观战,却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他紧忙策马奔到近前,仔细地朝着被团团围住的朱瞻基和金矢看去。这一看,直感到头皮发麻,冒了一身冷汗,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退下!全都退下!”那侍卫首领一边喊着,一边就骑马冲了过来。那些侍卫见首领来了,都罢了手,赶忙分开一条路。那侍卫首领冲到包围圈里,连忙滚鞍下马,一下子跪在朱瞻基面前:“小人何所有给太子请安!太子受惊了!” 这句话一出,周围所有人都惊呆了。那些侍卫瞬间哗啦啦扔掉了手中武器,纷纷给朱瞻基跪下。金矢也惊讶地转头看着朱瞻基。见众人都跪下了,也不好意思一个人站着,单膝下跪道:“草民金矢,给太子请安!” 朱瞻基伸手将金矢拉了起来,微微一笑道:“这样就不好玩儿了。”随后转身朝着那下跪的侍卫首领说道:“何所有,你是汉王府的侍卫统领,在这里大张旗鼓地乱抓人,不怕被你家王爷知道吗?” 那何所有早已吓得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听太子这样说,赶忙答道:“是小的办事不利。王爷本是领了皇上的圣旨,说是一个青年侠客,还有一个老僧救驾有功,要给封赏。因为参加比武大会的人都是汉王府请来的,所以着落在我们汉王府找寻这两个人。谁想到小人将事情派了下去,他们却如此胡乱行事。坏了王爷和皇上的名声。还……还惊扰了太子的圣驾。” 那何所有说这些话,连头都不敢抬。 金矢冷笑一声道:“你们这是要给封赏吗?明明就在抓反贼。你们汉王府就是这样对待救驾有功之人吗?” 那何所有见金矢与太子似乎很是熟稔,不敢多话,只是连连叩头道:“都是小的办事不利。” 朱瞻基是个心性宽和之人,何况今日既过了“打瘾”,又认识了金矢这个武功高强的“师父”,心情不错,于是也不太去深究,只淡淡地说道:“将你们抓的那些人都放了吧!那天救驾的就是我身边这位小师父。” 何所有连连答应,放了那些无辜民众,撤了人马。那老和尚专门过来跟金矢与朱瞻基道谢。朱瞻基心情大好,对那老和尚道:“城郊的云隐寺正好缺个主持,我看你慧根不错,要不就去那里当个主持吧?”那老和尚听到这话,还以为是在做梦,差点将手中的钵盂扔了出去。 “你也跟我回宫中做个侍卫吧,我请父皇封你个官儿。平日里也能教教我武功。” 金矢想了想,随后爽快地答应道:“好!只是我一向在江湖懒散惯了,宫里规矩多,我怕会惹到太子和皇上生气。” 朱瞻基也笑道:“你就跟着我,哪里有那么多规矩。你就负责保护我,再教我些功夫就行了。我的文华殿没有那么多规矩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探病 - 冬华 - 李玥柔 朱瞻基和金矢在外面正打得热闹。此时,廿廿正端了她新炖的荷叶莲子羹,坐在床边一口一口地喂着朱瞻圻。初秋的微风带着丝丝凉爽与淡淡的桂花香轻拂着廿廿的秀发。朱瞻圻半靠在床上,一边一口一口地喝着,一边定定地看着廿廿。 “好喝吗?”廿廿喂了两口,停下,有点心虚地问朱瞻圻。 “好喝。”朱瞻圻答道。 “那就好。我是第一次做呢,怕做的不好吃。”廿廿低头一笑,拿汤匙将碗里的汤搅了搅又道,“我们忆梅山庄种的多是梅花,碧箫也都是用梅花做的梅花羹。这荷叶莲子羹还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呢。”廿廿说着,舀了一口,向自己嘴边送去。朱瞻圻忙拉住廿廿的手:“都给我吃好吗?” 廿廿微微有些惊讶地看着朱瞻圻:“这么好吃吗?” 朱瞻圻连连点头:“好吃!” 廿廿转了转乌溜溜的大眼睛,自言自语道:“真这样好吃?那下次做给天哥尝尝。”她说完,将盛了荷叶莲子羹的碗递给站在一旁的明轩,“你来喂世子吧,我那边还蒸了桂花糕,快好了。我去瞧瞧。”廿廿说完,走了出去。 明轩见廿廿走远,俯身对朱瞻圻道:“世子,张太医说,您的病情不宜吃这些寒凉之物。” 朱瞻圻“嗯”了一声,随后懒懒地说道:“你吃了吧。” 明轩见朱瞻圻刚刚吃的香甜,肚子正饿着,倒也想尝尝什么味道。盛了一勺放进嘴里,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想吐,但那是世子赏的,却又不敢。朱瞻圻见了他的样子,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这姑奶奶是将盐当糖放了进去啊!”明轩勉强囫囵咽下了一口,大声说道。说完,将瓷碗放到桌子上,赶忙给朱瞻圻倒了一杯水递到嘴边,“也真难为世子了,为了哄那姑娘开心,竟然喝了大半碗。” 朱瞻圻喝了水,若无其事地说道:“我最近可能味觉不太好,倒真觉得挺好吃呢。”他一边说着,一边回想着廿廿刚刚喂他吃荷叶莲子羹时的情形。缕缕柔顺的长发在微风吹拂下轻轻蹭着朱瞻圻的脸颊,一阵让人心动的瘙痒。 一会儿,朱瞻圻又对明轩说道:“那一碗你都吃了,不能剩。”明轩皱着眉头应了一声,苦着脸端起碗,呼噜一声闭着眼睛灌了下去。这哪里是“吃”,只是让那碗东西流过自己的食道而已。 刚刚喝完,忽地只听门外传来廿廿银铃般的声音:“小王爷,天哥,天哥他来看我了呢!”随着声音越来越近,只见廿廿拉了尹天旷的手走了进来。 尹天旷进屋,对着朱瞻圻微微一揖,微笑着说道:“在下来瞧瞧小王爷的伤势。” 朱瞻圻依旧半靠在床沿上,头也不转淡淡地说:“昨天才来瞧过,今日又来瞧,本世子的这点伤倒是劳烦少庄主挂心了。”他说完,冲明轩道:“给尹公子看座。”明轩忙给尹天旷挪了一把椅子,又吩咐下人倒茶。 尹天旷不忙坐下,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瓶,递给明轩道:“这是我们忆梅山庄自制的金疮药,倒是有几分功效。希望能助小王爷早日康复。” 明轩接过,拱拱手道:“有劳尹公子费心了!” 尹天旷坐下。廿廿站在他旁边,拉着尹天旷说道:“我刚刚给世子蒸了些桂花糕,天哥你要不要尝一尝?” “好啊!肚子正有些饿呢。”尹天旷看了桌子上放的空碗,又笑着道:“廿廿刚刚对在下说,今日还给小王爷炖了荷叶莲子羹。这丫头,从小到大都从未给在下做过什么吃的呢。今日在下倒是沾了小王爷的光了。” 明轩在一旁只觉得嗓子里阵阵恶心,小声自言自语道:“可见这丫头对你确实比对我们世子好多了。” “明轩,你在说什么呀?”廿廿看见明轩自言自语,好奇地问。 明轩忙摆摆手道:“没什么。我只是说刚才的荷叶莲子羹真是好吃。” 廿廿奇怪地问:“你尝过吗?”眼睛却望向朱瞻圻,心想:他明明是连我都舍不得给一口吃的呀。 明轩忙道:“我家世子哪里舍得给我吃呢,我就闻闻味道,好吃的就饱了。” 廿廿得意地一笑,心里美滋滋的,说道:“碧箫还从不让我进厨房,没想到第一次做就这样好吃。”顿了顿,拍拍尹天旷的肩膀说道:“天哥,我以后每天都做饭给你吃好不好?” “好啊!”尹天旷高声道,眼睛却瞧着朱瞻圻,“廿廿做的一定是最好吃的。” 明轩听了,在一旁偷笑,心想:若这廿廿姑娘真的每日给尹天旷做饭,倒好了。饿都把他饿死了,我们世子也不用费心跟谁去抢了。 廿廿哪里晓得明轩心里在想什么,兴高采烈地说道:“我去拿桂花糕。”说着,哼着一段西疆小曲儿走了。 廿廿走了之后,这间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朱瞻圻首先打破了这寂静:“江湖传言忆梅山庄少庄主一向老成沉稳,没想到这次却这样沉不住气。” 尹天旷淡淡一笑:“民间也一直传言汉王府的小王爷一向冷傲,待人严厉苛刻,却不想能强忍着喝下那样一碗汤羹。” 两人说完,倒一齐笑了起来。尹天旷接着问道:“小王爷知道廿廿的母亲玄心梅在哪里,是不是?” “不知道。”朱瞻圻的回答简单却也干脆。顿了顿,又道,“玄心梅三个字,在汉王府是死忌。” “那些年汉王府发生了什么?”尹天旷有意无意地问道。 朱瞻圻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尹天旷知道这个小王爷阴冷的性子,也不再追问。正好此时廿廿端了桂花糕走了进来。 “快来尝尝我做的桂花糕!”廿廿将桂花糕往桌子上一放,只见金黄色的糕点冒着腾腾的热气,看起来倒甚是香甜。 明轩给朱瞻圻拿了一块。尹天旷也拈了一块放进嘴里。 “明轩,你也吃一块吧!”廿廿说着,递给了明轩一块。明轩赶忙连连摆手道:“小人不敢,小人可没那个福气。”转头去看朱瞻圻,却见他吃的甚是香甜,心想:难道这几日世子受伤,味觉真的坏了? 廿廿也不管明轩是不是有这个“福气”,就硬塞了一块在他手里。接着自己又去拿了一块,正要往自己嘴里送,却被尹天旷一把夺了过去。尹天旷将剩下的桂花糕全部用帕子包了起来,边包边说道:“难得廿廿下一次厨,带回去给星远和素弦尝尝。”廿廿有些失落,却又不好说什么。 几人正吃着,只听门外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爽朗的声音传来:“你们在吃什么呢?吃的那么香,我也来凑凑热闹。”几人转头望去,却是朱瞻基。原来朱瞻基今日出宫是专门去看朱瞻圻的伤,没想到路上遇到了金矢在救一个老和尚,便耽搁了些时间。 “太子殿下!”朱瞻圻说着,作势欲起。朱瞻基赶忙加快了两步将他扶住,“你有伤在身,又是自家兄弟,这礼节就免了吧。” 尹天旷、明轩两人见礼。廿廿却有些愣愣的,过了一会儿才对朱瞻基道:“原来你是太子呀!” 朱瞻基笑笑:“怎么?不像吗?” 廿廿也笑道:“我还以为太子应该是板着脸孔,一本正经的样子,却没想到是你这副和和气气的模样。” 朱瞻基笑道:“哈哈,照你这样说,我这个兄弟倒更像太子呢!”他说着,用手指了指朱瞻圻。话音一落,房间里的气氛立刻凝固起来,每个人心中都转了好几转。朱瞻圻赶忙又要作势下床,口中说道:“太子真是折煞臣弟了!”朱瞻基赶忙又去扶住朱瞻圻,笑着说:“开个玩笑而已,当不得真的。你快好好养伤要紧。” 朱瞻基说着,吩咐随来的小太监将给朱瞻圻带的补品拿过来,让明轩收好。朱瞻圻道过谢。 朱瞻基坐下,端了一杯茶递到嘴边,吹了吹,啜了一口,说道:“汉王府今日可真热闹,父王本来还说忆梅山庄那日救驾有功,要好好奖赏呢。没想到今日却又在汉王府遇见了。” 尹天旷淡淡地一笑:“在下并没什么功劳,是皇上和太子吉人自有天相。” 朱瞻基看了看半靠在床上的朱瞻圻,关切地问道:“世子伤势如何?” 朱瞻圻轻轻咳了两声,说道:“多谢太子关心,臣下已然没有大碍了。” 朱瞻基温和地说道:“那就好。”又转过头去看了看廿廿,“听说世子受伤是为了救一位姑娘,想必就是这位廿廿姑娘了。” 廿廿听了,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过头去看了看尹天旷。只见尹天旷笑着对朱瞻基道:“承蒙世子厚爱,救了廿廿一命,忆梅山庄等众人都是感激不尽。” 朱瞻基点了点头,又微微皱起眉头道:“这刺客——可已经查明是什么来路?” 朱瞻基忙道:“回殿下,臣弟正着人抓紧查明,一定不会放过一个歹人。” 朱瞻基听了,望着朱瞻基意味深长地笑笑,微微点了点头。 第一百一十七章 皇城之外 - 冬华 - 李玥柔 且说金矢随了朱瞻基进宫,被指派为太子的贴身侍卫。他生性疏懒豪爽,不几日,便和太子文华殿的其他侍卫们打成一片。 这几日,轮到金矢休息,他出宫来溜达溜达。刚刚出宫门,便遇到了碧箫,背上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 “金大哥!”碧箫远远地叫了一声。 金矢有些惊讶,快步走向前去,向四周望了望,不见忆梅山庄其他人。忙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找你。”碧箫略显羞涩的眼神中晕染着淡淡的兴奋。 “来找我?”金矢略有些奇怪地反问,“有事吗?”顿了顿,又笑着道:“你们尹公子那么大本事,什么事解决不了,要来找我呢?” “我……”碧箫有些迟疑,欲言又止,盯着金矢身后。金矢回头看了看值守宫门的侍卫,只见他们正笑嘻嘻地向这边望着,一脸不怀好意的笑。金矢赶忙拉了碧箫向外走,直走出离宫门两里地远,才找了个小茶馆,和碧箫一起进去。两人找个安静点的位子坐下来,茶博士上来茶水和果子蜜饯。 “又遇到什么难事了?”金矢确实有些口渴,咕咚咕咚喝了一杯茶,这才看着碧箫问道。 “没。”碧箫微微低着头,小声说。 “哦。那你这是——”金矢看了看碧箫背上背着的小包袱,“要回老家?” 碧箫依旧低着头,过了一会儿才答道:“我老家早就没有人了。” “哦。”金矢又应了一声,心中真是烦躁得很。这个碧箫像个闷葫芦一样,问一句答一句,也不说正题。偏偏面对这样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姑娘,他又不好催问不好发火。金矢只有咕咚咕咚地喝茶,不一会儿,一大壶茶水全被金矢喝了进去。 “金大哥,你渴成这样啊!”碧箫一边说着,一边给金矢倒茶。 “是呀,天气太热了。”金矢一边喝茶,一边看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和早秋时节白花花耀眼的太阳。 碧箫看见金矢衣服上有一个破洞,说道:“金大哥,你现在是太子身边的侍卫了,也是吃皇家饭的公人了,平日里就没有个端茶递水伺候的人吗?” “我哪里用得着人伺候!”金矢打个哈哈说道,“我一个粗人,哪里就那么娇贵了。” “我来伺候你好吗?”碧箫的声音细若蝇蚊,金矢却也听到了。一只手端着茶杯,正要往嘴边送,不由停下来愣了一愣。他早就知道碧箫的心意,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拒绝才不伤害这个看起来单薄又脆弱的小姑娘。 却没想到还未待金矢回答,碧箫先抬起头来说道:“金大哥,请你不要拒绝我。碧箫是个可怜人,十几岁便没了爹娘,又被人卖去……卖去……”她说到这里,实在难以启齿,便顿了顿,又道:“本来碧箫已然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却被金大哥救了下来,也是因为要报这份救命之恩,才活到了现在。碧箫这辈子就认定你了。碧箫不求名分,本来碧箫也只是一个伺候人的小丫鬟,碧箫只求金大哥不要嫌弃我,愿心甘情愿伺候金大哥一辈子。”碧箫说着,眼中闪着点点泪光,一张清瘦的瓜子脸微微有些发红。 金矢听了,赶忙放下茶杯说道:“这可不行。不行。你这样没名没分地跟着我算怎么回事。你现在也是要嫁人的年纪了,不能坏了你的名声。” “金大哥,”碧箫带着哭腔低低地叫了一声,“你觉得我……我这辈子还能再嫁人吗?”她咬着嘴唇好不容易才说出这句话,说完,两行清泪倏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金矢一下子愣住了,他确实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才好。碧箫虽然没也明说,但十二年前的那个夜晚她轻生从妓院的楼上跳了下来,当时金矢年纪尚小,并未深究是为了什么。但如今想一想,便能猜到当时发生在那个小女孩儿身上的是什么事。女人的名节胜过性命。如今碧箫矢了名节,她将如何嫁人?她失了父母亲人,又失了名节,确实是可怜之至。但自己只是随手救了一个人而已,难道因为救了一个人,就得负责一辈子? 金矢心念转着,便随口说了出来:“碧箫姑娘,你看在下现在在宫里当差,你要跟着我呢,也没个住处给你,宫里的侍卫都是大老爷们,总不能和我们住在一起。” 碧箫忙道:“没关系,我可以在京城找个住处。碧箫这几年伺候我家姑娘,忆梅山庄每个月都会给些月例银子,碧箫没地方花,都存了起来。这个公子不用操心。” 金矢只觉得和这个碧箫怎么也说不通,心里有些急了,语气加重了几分说道:“忆梅山庄既然收留了你,自然是最好的去处,素弦姑娘跟你也很是要好,少庄主尹天旷也并非薄待下人之人。你何必非要跟着我这样一个朝不保夕之人。” “朝不保夕。”碧箫咬着嘴唇说道,“金矢现在是皇家的人,哪里会朝不保夕,只不过是嫌弃碧箫罢了。”顿了顿,又好不容易吐出几个字:“金大哥是不是喜欢素弦姐姐?” 金矢的脸“刷”地一下红了:“有些事情并非你看到或者你想的那样,你对我并不了解,怎知我是否可靠,是否值得托付?我金矢一人浪荡江湖惯了,也不想有什么牵绊。”他说完这句话,瞬间反应过来会伤了碧箫。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见碧箫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金矢赶忙解释:“我不是说你啊!你刚刚不是说素弦……” 但碧箫却不管那么多,口中径自说道:“碧箫确实是金大哥的牵绊……”她说着,用袖子抹抹眼泪,抬起头来,强自挤出一个笑容:“金大哥,你放心,碧箫会好好的,不会再为难你了。”她说完,背起包袱转身走了。 金矢看她说话的神色不对,想拦住碧箫,却又怕被她缠住,终归还是没有去追。心想:这个姑娘只是小女儿的心思,她是忆梅山庄的人,又不是无依无靠的。过两天自己想开了就好了。然而金矢也隐隐感觉这只是他的自我安慰而已。 第一百一十八章 品香阁 - 冬华 - 李玥柔 与此同时,忆梅山庄在京城的别院里,尹天旷正认真地翻看着一本《商君书》。不多时,星远进来,也不说话,笑嘻嘻地看着尹天旷。 “又收了几个?”尹天旷头也不抬地问,目光依旧凝固在书页上。 星远笑嘻嘻地说:“现在天罡教、龙虎寨、七曜阁、无心岛、魔月刹、万花宫、长风谷、铁血盟、七煞教、万杀门、红叶山庄等十一个帮派的头领都与咱们联盟了。要说这汉王朱高煦可真是帮了咱们大忙,平日里咱们要找这些帮派的首领,不仅要跋山涉水,人家在当地还前呼后拥地戒备甚是森严。这许多年下来,我星远的腿都跑断了,忆梅山庄在中原的影响力也没有大多少。这下可好,汉王一个‘武林大会’,将这些帮派的头头脑脑全都叫到京城。咱们平时便搜罗了他们不少阴事,略施小计,这些人便都不得不俯首称臣。” 尹天旷依旧看着书,头也不抬地说:“你今天的话可有点多。” 星远嘻嘻一笑:“这不是托公子的福,每天尽被这些帮主教主的喊着少侠、小爷,喊得我有点飘飘然了。”顿了顿,又道,“公子和兰副庄主惯会用毒,为何不直接在武林大会的酒宴里做些手脚?更加免了我们这一通忙活呢。我看那王府的守卫也都是一般呢。而且这样一网打尽,忆梅山庄便真可以称霸武林了。”星远说着,脸上现出憧憬得意之色。 “你小子野心倒是不小啊!”尹天旷放下那本《商君书》,缓缓站起身来说道,“那武林大会上能人甚多,怎么就能保证不被发现呢?若真的被发现了,忆梅山庄无疑将成为武林公敌和朝廷要犯。你只想到了最好的结果,却没做过最坏的打算。” 星远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还是公子思虑的周全,星远这几日真的是有些妄自尊大了。” “即使计划做的再周密,很多事情也不一定会按照你的意愿去发展。所以,万事一定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尹天旷缓缓地说。 “公子说的是突然冒出一个小王爷将廿廿缠住了这件事吗?”星远嬉皮笑脸地道。尹天旷瞪他一眼,随后淡然地说道:“除非有一天她不记得我了,否则即使我死了,廿廿也不会喜欢其他人的。” 星远突然觉得自己的玩笑开的有些过了,忙向尹天旷躬了躬身道:“公子,是星远失言了。” 尹天旷也并未在意,一边整理着书架上的古书,一边淡淡地说道:“碧箫那丫头干嘛去了?这丫头挺老实本分的,如今却既不去王府陪伴廿廿,平日里也不怎么见得到人。却是被京城里的哪位公子哥儿迷住了吗?” 星远立刻又换了一副嬉笑的模样,笑着说:“公子真是神算。我听素弦说,这碧箫姑娘果真是遇到了心上人。这几日才央着我们帮他打探到了那人的行踪,听说竟然就直接去投奔那人去了!” “呵,”尹天旷轻声一笑,依旧认真整理着一排排的书籍:“碧箫这丫头平日里不言不语的,当真还是有几分胆气的。”顿了顿又道,“碧箫若真的要走,你就再去给廿廿物色一个老实可靠的丫头。另外查一查碧箫那‘心上人’的底细。” “是!”星远应道。 自廿廿住进了汉王府,尹天旷每天一次派人去探望,或者自己去探望。 这日黄昏,素弦正要去汉王府探望廿廿,在路上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瘦削的身材,花白的头发,苍白的面孔,穿着一袭青色长袍,和另外一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边走边谈。 素弦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被白花花的太阳晒花了双眼,但却越看越是心惊。眼前之人不正是已然葬身大漠的昆仑派掌门薛青元? 素弦心中又惊又疑,眼见“薛青元”和另外一个人边走边谈,进了一个好大的门面。她悄悄在后面跟了过去。却不想刚刚走到门口,只听背后有人叫了一声“娘子”,素弦也没有在意,正待进去,忽地有人从背后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素弦一惊,回过头一望,正看到一张笑嘻嘻的脸。 “娘子,你怎么也在这里啊?”说话的却正是金矢。还未待素弦回答,只见金矢身边突然冒出三四个侍卫,一个个探着脑袋,都饶有兴趣地看着素弦,调笑道:“金大哥,原来你早有妻室啊,怪不得连贵妃娘娘给你介绍冯侍郎的千金都婉拒了呢。”那侍卫冲着金矢说话,眼睛却笑眯眯地盯着素弦。 “金大哥,你的小娘子还真是个美人呢!怎么之前都不带兄弟几个见见呢?藏得这样好!”“唉,这和前几日来找你的那位小娘子并非一个人,莫不是……”几个人轮番开口跟着起哄。 素弦一时还未反应过来什么事。只见金矢摆摆手,正色道:“别瞎起哄了,还不快见过嫂子!” 那几个侍卫一听,忙一起装腔作势地齐刷刷给素弦鞠了一躬,口里大叫着:“见过嫂夫人!”素弦这才知道是金矢又在拿自己开玩笑,上下打量着金矢说道:“你这个山大王扮成宫里的侍卫,还带着这么多小山贼,是要来这里劫大户吗?” 几个侍卫兄弟哪里知道这“山大王”的梗,都听得莫名其妙的。金矢忙解释道:“你嫂子是在和我对暗号呢。”几个侍卫“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金矢一脸坏笑对素弦道,“到这里还劫什么大户,再劫几个压寨夫人回去才是正经。” “这是什么地方?”素弦皱着眉头问,眼光扫过那帮侍卫。只见那帮侍卫连连摆手,一齐说道:“不是我带金大哥来的,是他!”说着,相互一指,却你指我,我指他,指的乱七八糟的。其中一个看起来机灵点的侍卫忙道:“我们就是来喝酒的,别的什么都不干!而且我们都是第一次来!”正说着,从门里走出来一个花枝招展的姑娘,拉了那侍卫的手,媚声道:“杨大哥,又来了?你昨天来的时候找了绿荷,却没找我,是将我忘了吗?”一边说着,一边身子就往那侍卫身上靠。 那侍卫尴尬地冲素弦笑笑,其他几人也在后面偷笑。“金大哥绝对是第一次来!”那侍卫瞪着眼睛说得“斩钉截铁”。一边说着,一边就被那个花枝招展的女人拉了进去、 “他来不来关我什么事?”素弦说完,问金矢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金矢笑道:“你没见这门口大红的字写着呢吗?品香阁——这么香艳的名字,你说会是哪里?” 素弦依旧没有反应过来,转了转眼珠皱眉想着。这时品香阁的老板娘走了出来,穿着一袭紫红色的纱裙,像一朵红云般摇曳着。“几位爷,还不赶紧进去坐呢,姑娘们可都等着呢!”那声音甜腻得似蜂糕一样。 素弦这才开始认真地打量起这个“品香阁”的门脸。此时已然暮色初合,这里却流光溢彩,甚是热闹。只见这门脸有两层楼那么高,门口挂着大红的灯笼和各色绸缎。“品香阁”的招牌高高挂在上面,金光闪闪的。门口贴了一副对联,上联曰:一曲后庭花,夜泊销魂,客是三生杜牧下。联曰:半边旧时月,女墙怀古,我为前度刘郎。素弦还未看完,忽地只感觉一只手搭上了自己的左肩,紧接着一个带着淫笑的声音说道:“姑娘是新来的吗?长得这般俊俏,让大爷好好心疼心疼你。” 素弦一皱眉头,转过身去,只见是一个大约五十多岁男人。一身葱绿色的锦缎长袍,头戴黑色的四角方巾,白净的面皮,身材微胖,眼白里泛着红血丝。 素弦厌恶地瞧了那男人一眼,一抬手便要打,却不料胳膊被金矢抓住了。“你干嘛?”素弦转过头怒气冲冲地向金矢大嚷。金矢却不理他,只冲着那穿着葱绿色长袍的男子笑道:“这位漂亮姑娘是在下的娘子,员外还是另找其他姑娘吧。”其他几个侍卫也都横眉怒目的冲着那男人哼哼。那男人见是宫里的侍卫,哪里还敢放肆,嘴里一边说着“小的瞎了眼了”,一边忙拱了拱手灰溜溜地走了,连品香阁都不敢再进了,生怕被金矢拽住。 素弦这才意识到这里原来是一家青楼。她用厌恶的眼神看了看金矢,随后鼻子里哼了一声:“原来你喜欢来这种地方。”那几个侍卫见素弦变了脸色,忙招呼着一起进去了,怕有外人在,金矢在“嫂夫人”面前不好下台。 “哈哈,”金矢笑了一声:“原来娘子也喜欢来这种地方。” “我……我是来找人的!”素弦说着,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是跟着“薛青元”才来到这里的。被金矢这么一搅合,竟然把正事都忘了。“就怪你瞎捣乱!”素弦瞪了金矢一眼,赶忙就往里走,却被那穿红戴绿的老板娘拦下了。“这位姑娘,咱们这里是不接女客的。” 金矢走过去说道:“她是我娘子,我们一起来的。” 那老板娘啧啧了两声:“这位官老爷,不是小人吹捧,您娶的这位小娘子可真是贤惠,陪着相公来逛青楼。若这天下的女人都像您夫人这样,咱们各老爷的府里却是会少了多少纷争。而且本来就是这么个理儿,男人嘛,哪有不图个新鲜快活的,你不管他,他出来玩儿,你管他,他不一样也是出来玩儿?还不如不管,落个贤德的名声。还是这位夫人想得开,一看就是见过大世面,大户人家里出来的,大气!”那老鸨子说着,高高地竖起了大拇指。金矢在一旁听着偷笑。素弦则不耐烦地问:“让不让进去?”那老板娘依旧现出为难之色,说道:“咱们这里只有男人进呢,也不是小人非要拦着,夫人执意要进去的话,您这花容月貌的,免不得麻烦,就像刚才……” 素弦想想也是,转过头去,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金矢。金矢被她看的有点浑身发毛。 素弦拽着金矢来到一个相对隐蔽的胡同里,抬头对他说道:“把你衣服脱了。”金矢先是一愣,随后脸上蓦地红了:“这……有点太快了吧?咱俩还没……没……再说,这个地方也不合适……”金矢素日里那些玩世不恭与洒脱,此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如一个初出茅庐的嫩小伙儿一样。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一个大男人,脱件外衣怎么这么扭扭捏捏!”素弦有些不耐烦道。 “光……光脱外衣吗?那能干啥?”金矢的语气中夹杂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你想干啥?”素弦瞪着一双大大的杏核眼仰头盯着他问道。 “我……”金矢嗫嚅着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一张脸只觉得热气腾腾。素弦看金矢扭捏的样子,忽地意识到了什么,蓦地红了脸,忙转过身,使劲一跺脚,说道:“不许想!” 金矢见素弦害羞的样子,反倒笑了,说道:“不许想什么?” 素弦见金矢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更是又羞又气,冲着他反手就是一掌,说道:“闭嘴!”却被金矢一把抓住了胳膊。 “你就是想要一件男人衣服,是不是?”金矢依旧笑着,“这还不好办吗?等着!”他说着,转身离开,嘴里还低声嘀咕着:“这脾气,确实是该穿男人的衣服……”却不想着话被素弦听得清清楚楚,照着他后脑勺就是一下子,金矢“哎呦”一声,赶紧跑了。 不一会儿,金矢便又跑了回来,手里抱着一件淡青色的男人衣服,递给素弦:“给,快穿上吧。”素弦只觉得一股汗臭的气息铺面而来,皱着眉头一脸的嫌弃:“哪里来的?” 金矢嘻嘻一笑:“刚一起来的兄弟的,那小子,被我逼着脱了衣服,就势就去了姑娘房里,如今正是逍遥快活呢。” 第一百一十九章 廿廿来逛品香阁 - 冬华 - 李玥柔 金矢嘻嘻一笑:“刚一起来的兄弟的,那小子,被我逼着脱了衣服,就势就去了姑娘房里,如今正是逍遥快活呢。” 素弦一听,眉头皱得更紧了。连连摆手道:“什么臭男人的衣服,就拿来给我穿,本姑娘不要!” 金矢听了,一脸为难:“那你让我从哪里再去给你找?” 素弦故意回避着金矢的眼光,说道:“把你的脱下来,我穿你的,你穿他的。”她说着,神情很是有些尴尬,却故意装出一副漫不在乎的样子。 金矢一听,一句“我不是臭男人吗?”就要脱口而出,幸好脑子转得快,被强行憋了回去。他一句话也没说,乖乖地将自己外衣脱了下来,脸上却掩不住得意的笑意。 “你笑什么?”素弦又急又气,但金矢看得出来,她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 “没什么。”金矢不想素弦难堪,故意憋住笑,正经地说道,“你快穿上,咱们快走吧。”素弦却还是皱着眉头瞅着他。 “难道是我脱了外衣之后,健硕的身材更加明显了,她被深深吸引了吗?”金矢得意地想,不由就向素弦笑嘻嘻地。 “你到胡同口看着!转过身去不准看!”素弦一句冰冷冷的话语瞬时浇了金矢一兜冷水。他没精打采地“哦”了一声,转身到了胡同口,却并没有心思去看着什么行人,而是几次想回头去看素弦,却是不敢。过了不久,有人从背后拍了他一下,金矢下意识地手握剑柄,蓦地回过头,却是一个英俊潇洒的少年郎,再仔细一看,正是素弦。 “哪里来的这么俊俏的公子哥儿啊!”金矢嬉皮笑脸地说道,“这品香阁的姑娘怕是都要为你害了相思病了,我们这些粗老爷们竟是都不值一提了。” 话说这尹天旷虽然平日里素喜与姑娘调笑,却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对素弦和碧箫从来都是没有半句暧昧的言语,尤其是对素弦,因着她的脾气秉性,竟是从未将她当成女子一样,只是与她商量和分派庄中事务,却从未夸赞过她一句“漂亮”或者“俊俏”。尹天旷的那些甜言蜜语啊,走心的,都与廿廿说尽了,不走心的呢,也不会去“祸害”素弦。 所以素弦听到金矢“夸”自己俊俏,脸上竟是微微红了一红。在与金矢相处的这几次,她才仿佛意识到自己是个真正的女人,虽然如今穿着男装。 两人走了两步,素弦还是觉得有些不妥,走进了旁边一家糕点铺,要了点面团和食用颜料,在自己脸上左抹右抹了一番,一会儿竟变了个样子,连金矢都有些认不出了。 “你这绝活儿倒有点意思。”金矢笑着伸手去摸素弦用面团捏的酒糟鼻子,却被素弦一巴掌打了开去。“别乱碰!”素弦瞪他一眼,“碰掉了可就粘不上了。” 金矢缩回了手,却依旧笑着打量素弦,嬉皮笑脸地说道:“你当初若是这副模样,我是万不会抢你做压寨夫人的。” 素弦气得伸手又要打,却被金矢一闪身躲过了。两人就这样打打闹闹又来到品香阁门口。 此时品香阁门口客人进进出出,愈发地热闹。金矢和素弦随着人流进去,在一楼大厅找了个偏僻的位子坐了下来。 那品香阁在京城算是数一数二的烟花场所了。来往的人非富即贵,里面的姑娘也都十分水灵俏丽,各有千秋。那一楼大厅装饰着五颜六色的帐幔,便似开得正艳的春日的花朵一般,身着各色长裙的姑娘衣袂飘飘,笑靥如花,衬得整个大厅里暖意融融,春光无限。 大厅里大概置了八九桌酒席,坐的都些喜欢热闹的散客。正对厅门靠墙置了一个大概三寸高的台子,上面坐着一个白衣女子,怀中抱着一把琵琶,正在一边弹奏着一边嘤嘤地唱着。 素弦却没有一丝心思去听什么曲儿,刚刚坐定下来,目光就急着左右逡巡,找寻薛青元的身影。 “碧箫!”素弦突然失声叫道。金矢顺着他的眼光望去,果见是碧箫正在陪一桌客人饮酒。只见碧箫呆呆地不知在瞧着什么,有些心不在焉,神色间透着一股淡淡的落寞。好在那桌陪酒的女子并不止碧箫一个,那些客人看着也都似文人模样。碧箫虽然一副“丧气”的样子,也并没有人为难她。 素弦虽然喊出碧箫的名字,但大厅里人声嘈杂,来来往往客人又多,碧箫并没有听到。她只是呆呆地想着自己的心事,也没有注意到素弦和金矢。 素弦站起身就要去找碧箫,却被金矢按住了。 “你拦着我干嘛?”素弦皱着眉头对金矢道,“碧箫说是去投靠她的心上人,和我们说他的心上人对她千好万好,还救过她的命,我们这才放心让她走。哪想那人却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将她卖进了妓院!”素弦说着,心中的怒火不由腾腾地向上冒。 金矢听了,一脸的尴尬,有点结巴地说:“那个人也……也不一定就这样差,说……说不定有什么隐情……”他说着,似乎是想让素弦相信,或者说是让自己相信,又重复道:“嗯,这里面肯定是有隐情……”只是那语气却有些迟疑不定。 “能有什么隐情?还不是和所有的臭男人一样,始乱终弃!”素弦越说越气,声音不由大了些,大厅里的人听到都不由向她扭头望去,只见一个皮糙肉厚的男人竟然骂起“臭男人始乱终弃”,不由都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瞅什么瞅!没见过男人骂男人吗?”素弦心中的气不打一处来,白了那些看热闹的人一眼,径直走到碧箫身边。这次金矢可没有再拦住,只得硬着头皮跟在素弦后面,怕她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却又不敢露面,站在素弦单薄纤细的身子后面,低低地压着头,仿佛他自己看不到碧箫,碧箫便也不会看到他了。 碧箫在素弦说那句“始乱终弃”的时候便已经看到了两人,但是她只认出了金矢,因为素弦易了容,并没有认出素弦。或者说,她看到金矢之后,眼中便再也没有别人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素弦关切地问碧箫道。碧箫却只是仰着头目不转瞬地盯着金矢,似乎完全没有听到素弦在说什么。金矢却目光闪烁,不敢与碧箫对视。 素弦见碧箫不答,也不再多去废话,一把抓住碧箫的胳膊,说道:“跟我走。” 碧箫被素弦拉着站了起来,那桌客人们却火了,其中一个黑脸汉子站起来道:“怎么?这品香阁一点规矩都没有了吗?从别桌的客人那里抢姑娘?”座下的其他客人也都一脸不满虎视眈眈地盯着素弦。 素弦却一点都不惧:“我就抢了怎么样?这姑娘是被骗到这里的!是不是你们中间的人?是哪个流氓干的,站出来!”素弦气势汹汹地说。可这“流氓”二字在金矢听来却分外地刺耳,他忙劝解道:“咱们有话好好说,别把事情闹大了,影响不好。” 素弦冷哼了一声:“我又不是什么宫中陪伴太子的侍卫,我怕什么影响不好。”一句话把金矢噎得却不好再说什么。 碧箫这才听出是素弦的声音,她深知素弦易容手段十分高明,所以眼前这个“男子”说话的声音和素弦一模一样也不感到奇怪,开口问道:“素……”说了一个字,又憋了回去,心想素弦定是不愿暴露真实身份才易容的,于是改口道:“你怎么也在这儿?” 素弦这才想起自己是来找薛青元的,赶忙将目光又向四周逡巡一番,却哪有薛青元半个人影。而且事到如今,她也顾不得再去找薛青元,还是先将绿竹救出去要紧。 “你先别管我。”素弦低声对碧箫道,随后又粗着嗓子对那桌客人大喊道,“小爷我看上这姑娘了,要她去陪酒,你们再点个其他姑娘吧。”她说这话时,一脸的不屑,那桌客人立刻怒了,站起来就要动手。金矢怕事情闹大,在一旁连连冲那些人拱手道:“咱有话好商量,有话好商量。”他口中说着,一一将那些人“按”了下去,手中用了内劲。那些人被蓦地按回到座位上,心中又惊又怒,却又有些忌惮。 “仗着身手好欺负人是不是?!”那黑脸大汉又腾地站了起来,将长满了汗毛的肥厚的手掌“啪”地一声在桌上一拍,“还有没有规矩了?!” 那老鸨子见有客人争抢姑娘,早已赶了过来,陪着笑道:“各位大爷莫急,咱这品香阁姑娘多的是,我再找两个更水灵的,陪各位大爷吃酒。” “我就要她!”素弦冷冷地说道,挑衅的目光看着那黑脸大汉。 “我也就要她!”那黑脸大汉见素弦身子瘦小,毫不示弱。 “碧箫是我的!”忽地,只听一个甜美的声音说道,众人不由转头望去,只见一个异常俊美的青衣少年,旁边还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只见那少年衣着华美,身着一件孔雀蓝落花流水暗纹锦缎长袍,头上扎着一只金玉顶梅花簪,皮肤白皙,容貌更是绝美。众人见了那少年都不由心中暗暗喝彩一声。连那些一向自诩美貌的姑娘都不由自惭形秽。 “廿廿!”素弦和碧箫都不由失声叫了出来。“你怎么会来这儿?”素弦皱着眉头,又惊又急。 “就……他带我来的。”廿廿见素弦的表情,隐隐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忙指指身边的少年,“他说王府里太憋闷,带我出来找找乐子。” “找乐子?!”素弦更惊了,转过头目光紧紧盯着那少年。 原来那少年正是罗一洛。罗一洛见状,忙装出一副天真无辜的样子,稚声稚气地说:“我也是听小王爷哥哥提起的,他总是来这里玩,说这里春光无限,吃喝玩乐样样都有,可有意思了!”他顿了顿,又道,“我也是第一次来。”他那一双无辜的眼睛一眨巴,谁能看出这个“小孩子”心里那些歪心思呢。 “这个小王爷果真不靠谱!”素弦气恼地说,“还装出一副专一的样子来,原来是游戏花丛的老手。”她说着,眼光却狠狠地朝金矢瞪了一瞪。金矢只觉得心中一紧,忙辩道:“你瞅我做啥?又不是我……” 这边几个人正说着,那边因为廿廿长得太过俊美,早就将这品香阁的姑娘都吸引了过来,还有那些嫖客,也都围过来,目不转瞬地上上下下打量着廿廿。廿廿自小便因为美貌常常获得别人惊叹艳羡的目光,倒是也不太在意,只微微抬着头,瞧着这品香阁的装潢。那罗一洛站在廿廿身边,一张脸上闪着无比自豪的光,似乎旁边这个绝色的美人是他的。 “呦,哪里来着这么俊俏的少年郎呀!”一个穿大红色衣服的姑娘说道,“这小脸长的,倒是比我们这里的姑娘都俊美几分呢。” “这位公子也是来找姑娘的吗?”另一个身着葱绿色长裙的姑娘说着,将一只白嫩的手掌轻轻搭在廿廿的肩膀上,将唇轻轻靠近廿廿的耳垂,微微沙哑着嗓子说道,“奴家的功夫可好了,公子可以一试。”说着,眼波流转,满是媚人的笑意。 廿廿只觉得耳朵痒痒的,两颊不自禁地有些发热,她还未说什么,只见罗一洛拉着那绿衣姑娘,扬着头笑道:“我倒想见识见识姐姐的功夫呢。”一双灵动的眼睛中流淌着邪魅的笑。不料那绿衣姑娘却啐他一口,“你长齐整了吗?就来品香阁找姑娘!”说着,掩着嘴笑起来,其他姑娘也都跟着一起凑热闹笑起来。那罗一洛脸上不动声色,双眼盯着那绿衣姑娘心中却暗暗发笑:“一会儿倒让你见识见识小爷的手段!” 这时,突然走过来一个又矮又胖的嫖客,左手举着一只青花瓷酒杯,红着一张脸,径直就朝着廿廿走了过来。只见他迷离着一双小眼睛,大着舌头说道:“这……这位相公这模样长得可真叫人心疼……”他说着,伸出一只肥厚的手掌就要去摸廿廿的脸。廿廿下意识地去躲,素弦刚想动手揍人,忽地只听门口一人高声大喊:“大胆!” 第一百二十章 夜逃 - 冬华 - 李玥柔 廿廿下意识地去躲,素弦刚想动手揍人,忽地只听门口一人高声大喊:“大胆!” 这一声既透着威严,又含着凌厉,那个黑胖的嫖客身子不由颤了一颤,倏忽间缩回了手。与此同时,只见一队身着锦衣的侍卫鱼贯而入,将这品香阁的大厅团团围了起来。在场的嫖客和姑娘们都紧张得看着这一幕,不知道招惹了哪座庙里的尊神。 “拉出去,阉了。”这五个字说的很轻,里面却含着七分厌恶和三分威严。说这话的正是朱瞻圻。只见他快步走到廿廿身边,对那个黑胖的嫖客看都不去看一眼。只这轻轻的五个字,便随随便便地将人打发了,就像打发一只猫或狗一样。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朱瞻圻一把握住廿廿的白皙的手臂,生怕别人抢走了一样。一双丹凤眼也一瞬不瞬地紧紧盯着她。此时廿廿穿了男装,比之女装时又多了几分英气,朱瞻圻不由看得有些呆了。 “小鬼头带我来找乐子的。”廿廿嘟着嘴道,随后向身边望去,却不想那罗一洛已然不见了踪影。“人呢?”廿廿奇怪地说。 “找乐子?”朱瞻圻心中升起一丝怒气,“谁带你来的?小鬼头是谁?” “就……”廿廿见朱瞻圻的样子有些吓人,不敢再仔细往下说,“一个小朋友。”她含糊道,随后又转移话题问朱瞻圻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朱瞻圻自然不会说自己一直派人暗暗盯着廿廿,也只得转移话题道:“刚刚还有没有人欺负你?”廿廿转着眼珠想了想,随即摇摇头道:“我才来,谁都不认识,谁会欺负我呢?” 朱瞻圻用凌厉的目光将周围的人扫了一遍,众人只觉得那目光中的寒意似乎能杀人,都不由打了个激灵,心中都暗暗庆幸自己并没有拿这个“美貌少年”如何。 “跟我回去。”朱瞻圻拉着廿廿的手臂,要带她走。廿廿却有些不乐意,推脱道:“我还什么都没玩……”话音还未落,却只见朱瞻圻一下子将廿廿抱起来,抗到了肩上,大步就向外走去。 “喂!你放我下来!”廿廿叫喊的声音渐渐地远了。 “你想找什么乐子,回去本世子陪你玩。”朱瞻圻淡淡地说道,依旧面无表情。 自从朱瞻圻进来,碧箫和素弦便一直低着头,怕被认出来。毕竟,女人出现在青楼这种地方,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尤其若被朱瞻圻看到的话,很有可能成为他嘲笑尹天旷的话柄。 待汉王府的人走远了,连影子都看不见了,众人才重重地吁了一口气。 “原来这小王爷喜欢男人。”品香阁中的一个姑娘说道,眼睛亮亮的,语气中带着八卦的味道。众人立刻心照不宣地传递着眼神。 “怪不得这小王爷从未来过咱们这儿,听说对那些贵胄千金也都是冷冷的。”另一个姑娘道。 “但听说前几日小王爷和一个平民姑娘定了亲呢,据说那小王爷为了这个姑娘差点丧了命,这事儿闹得满城风雨的。”一个多嘴的嫖客道。 “因为喜欢男人呗,娶了贵胄千金怕是得罪不起,便娶一个平民女子,受了委屈也不敢闹事,倒是可以相安无事。”那老鸨子撇撇嘴道,随后又加了句,“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这句话可是得罪了一大票人,她赶忙捡起一脸殷勤地笑,招呼众人道:“大家喝酒,喝酒!” 不想却有人依旧对廿廿念念不忘,其中一个嫖客色眯眯地道:“这么漂亮的男人我也喜欢。” 素弦狠狠瞪他一眼。那老鸨子忙圆场道:“你有这个心,有这个命吗?这汉王府的小王爷,是咱们能得罪的起的?”她话中带笑,半开玩笑地说道。 素弦一心想着要救碧箫出来,指指碧箫,对老鸨子道:“这姑娘我们要她进房伺候。” 那老鸨子看看素弦,看看金矢,又看看碧箫,嘴角漾起一个世故的笑,说道:“两位爷,这位姑娘身子单薄,怕是经受不起,不如……再点个姑娘吧,一起伺候两位爷,我们这里的翠云,功夫可是一流。” “果真?”金矢听了,眼睛一亮。却被素弦狠狠瞪了一眼,又踩了一下脚。他“哎呦”一声,忙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只是好奇……” 素弦不去理金矢,依旧沉着声音对老鸨说道:“我们就要她一个,麻烦给安排个房间。” 那老鸨无奈,答应一声,有些怜悯地看了看碧箫,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对她说道:“干这一行,总会经历的,回头妈妈给你熬些汤补补身子。” 碧箫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 三人跟着老鸨来到二楼的房间,进得房后,素弦在门口望了望,确定四周无人,又将门紧紧关上。 “碧箫,你不是去投奔你的心上人了吗?怎么会在这儿?”素弦关切地问碧箫道,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桌边倒了杯茶水喝了。 碧箫抬眼看了看金矢,缓缓开口说道:“我本来就属于这里,既然没人肯要,也只能回到这里罢了。”碧箫说这话时语气平静,夹着几丝绝望与若隐若现的怨怼。 素弦一听急了:“你这说的什么话呢?什么叫‘没人肯要’?是有人欺负你是不是?是你那个狼心狗肺的心上人吗?” 碧箫闭口不言。金矢却面露尴尬,忙道:“还是先想想怎么将碧箫姑娘救出去,其他的事,以后慢慢再聊不迟。” 素弦道:“这赎身不知道需要多少银子,你有银子没?”说着,灼灼地看向金矢。金矢只觉得仿佛被素弦的目光烫了一下,忙微微低了头道:“我一个月才挣几个钱。哪来这么多银子。” “你不是山大王嘛,去抢呀。”素弦没好气地道,口中说着,心中也自焦乱,盘算着该如何将碧箫救出去。 “我抢了个压寨夫人……”金矢想和素弦开玩笑,但一看碧箫在身边,心中觉得不妥,忙闭了口,又道:“救人还不容易,等后半夜无人之时直接从窗户跳出去就完了,这品香阁又不是汉王府,有人四处把守。” 素弦听了,来到窗口推开窗户查看外面的情况。碧箫则坐在凳子上一直沉默不语,忽地微微抬起头来问金矢道:“你是真心救我,还是为了素弦姐姐才帮我?” 金矢听了,慨然说道:“十二年前我又不认识什么素弦。”顿了顿,又道,“你是为自己活的,活着要靠自己,更是为自己。” 碧箫听了,心中一颤,又默默回想起十二年前那个深秋的夜晚,金矢救了自己后远远地听到的那句话:“她若想活,只能靠自己。”原来十二年来,我一直在重复这过去的老路,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碧箫心中默想着。 “这要到后半夜才能走,难道我们三个要一起关在这里一个晚上?”素弦有些抱怨的话语打断了碧箫的思绪。 “反正我没啥意见,在哪儿睡都是睡。”金矢说着,拿起桌上的点心咬了一口,又倒了一碗茶水喝了,随后走到床边坐下。“这床挺软啊,又大又舒服,睡三个人也睡得下。”他一边拍拍床垫,一边笑着说道。 “你找死!”素弦过去,就要去打金矢,却被金矢闪身躲过,险些倒在床上。“娘子,是要陪本大王就寝吗?”金矢笑着开玩笑。素弦更气了,两个人就这样在床上打了起来。碧箫在一旁看着,没来由的满心的酸涩。 一男两女大半夜的被关在一个房间,着实有些尴尬。金矢为了防止两人尴尬,一直躺在床上装睡,实则竖着两只耳朵,注意着外面的动静。素弦和碧箫两个人坐在桌子旁,却也不知道聊些什么好。碧箫本就不喜言辞,之前在忆梅山庄只是一心一意地照顾廿廿,也并未和素弦深聊过什么。素弦倒是很关心碧箫的近况,但碧箫却只敷衍了两句,显然不愿多说。素弦也便不再多问了。别看她平日里与金矢打打闹闹的,对碧箫却小心翼翼的生怕伤到她。门外,其他房间里不时传来寻欢作乐的声音,倒是把两人一同羞红了脸。 好容易熬到了后半夜,金矢忽然“腾”地一声从床上起来,着实把素弦和碧箫吓了一跳。金矢走到窗边,仔细地向外看了看。窗外,是一片寂静的夜。 金矢转过头对两人道:“时候差不多了。”素弦也来到窗边,向窗外望了望,随后走到床边,将床上的帐幔扯了下来,连成了一条长绳子,递给碧箫道:“碧箫,你先下去吧。我们来断后。” 碧箫先望了望金矢,只见金矢冲他轻轻点点头。于是来到窗边,顺着绳子缓缓爬了下去。随后,素弦也顺着绳子缓缓爬了下去,刚刚落地,金矢却只听到素弦一声惊呼。他不及多想,忙抓了绳子荡了两下也落到地面。却只见素弦一脸惊急地说道:“碧箫,碧箫不见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雨夜 - 冬华 - 李玥柔 这一日,尹天旷在书房里看书看得入神,不知不觉天色忽地暗了下来,只听“啪”地一声,一阵狂风将梨花木的窗子掀起,又重重地拍了回来。尹天旷抬起头看看窗外,只见乌云布满了整个天空,天地间混沌一片,呼啸的风声像极了大漠中的狼嚎。屋外的一棵大榕树被狂风撕扯得面目全非,像受了欺凌的少女。 “要下雨了。”尹天旷心中默想。此时天上立刻一道闪电,紧接着一声响雷。尹天旷站起身,从衣架上拿起一件斗篷匆匆披上,快步走出书房,冲到马厩牵出白马,翻身而上。那马童见快要下雨了,正抱着帘布想要把马厩遮起来,见尹天旷走得这样匆忙,赶忙问了一句:“公子,快下雨了,您这是要去哪儿?”话音甫落,白马已然冲出了别院。 尹天旷只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街道两旁匆匆收摊的小贩似岁月的剪影般匆匆流过。天上乌云涌动,雷鸣阵阵,似金戈铁马,又似刀光剑影。白马的四只蹄子只在地上轻轻一点,仿佛要飞起来了一般。只半柱香的功夫,尹天旷便来到京畿中心,只听那白马一声嘶鸣,硬生生地停在了汉王府外。 汉王府门外的侍卫识得尹天旷,也得了令,忆梅山庄的人可以随时进府去看望廿廿。尹天旷甩蹬下马,将缰绳给了门口的侍卫,话都没多说一句,便大步走进王府。此时汉王府中也异常地空寂,暴风雨来临之前、如临大敌般的空寂。花园中的奇花异草在狂风中摇曳,早黄的叶子随着风的呼啸漫天飞舞。尹天旷身后的斗篷也似被狂风掀起的汹涌的波涛。 尹天旷快步走到小王爷养伤的院子。还未进门,便听到屋子里一个尖细的声音喊着:“廿廿,廿廿……”尹天旷识得那是朱瞻圻特意给廿廿买的一只会说话的鹦鹉。但奇怪的是,伴着鹦鹉的声音,还有小鸡的叫声,小狗的汪汪声,和一些说不清是什么动物的声音。尹天旷皱了皱眉头,搞不懂朱瞻基又在用什么手段在讨好廿廿。 这时,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不怕不怕,乖乖哦!”说话的正是廿廿。尹天旷只觉得一股热流冲上心头,掀开门帘走进屋子,却吃惊得愣了一愣。 只见正堂屋中简直可以用“鸡飞蛋打”来形容。地上,一只老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叽叽喳喳地跑着,后面跟着一只雪白的长毛狗。更让人吃惊的是,还有两只褐色的羊驼和几只蓝孔雀在屋子里悠闲地溜达。屋子上空,飞着几只叫不上名字的鸟儿,一会儿落在梁柱上,一会儿又落在花架上。 只见廿廿怀里正抱着一只小小的梅花鹿,一边轻轻地安抚着它的脑袋,一边头也不抬地对坐在一旁的朱瞻圻说:“叫大毛二毛也来这里避雨吧,不然这么大的风雨,把他们两个浇坏了怎么办?” 话音刚落,旁边伺候的侍女身子颤了一颤,差点将手中端着的茶杯茶点掉到了地上。 紧接着,又是一声炸耳的雷鸣,廿廿将那小小的梅花鹿抱得更紧了,将一张粉嫩嫩的小脸轻轻蹭着梅花鹿的额头,口中喃喃地道:“不怕不怕,有天哥在,廿廿不怕……” 尹天旷只觉得胸口一热。越过羊驼、孔雀这些重重的“阻碍”,快步走到廿廿面前,低声说了一句:“天哥在呢。” 廿廿抬起头,看见尹天旷,双眼瞬时变得温热,她将双手松开,任那梅花鹿自己跑到地上,张开双臂一下子将尹天旷紧紧抱住。什么也不说,却也胜过千言。 原来廿廿自小便害怕打雷,每次打雷都是尹天旷在一旁陪他。今日尹天旷一听到打雷,便马不停蹄地赶来陪廿廿。而且以前在忆梅山庄时,每逢下雨,廿廿便赶了园子里的小动物进屋,因怕它们被雨浇着,被雷惊着。如今在王府便也是如此。 朱瞻圻在一旁瞧着,转身进了屋。许久,抬头对一旁的明轩道:“她想回到尹天旷身边,就先让她回去吧。” “世子,您费了这许多周折……”明轩欲言又止。 朱瞻圻此时大伤初愈,面色苍白得可怕,吓得明轩不敢再说。 天空似泼满了淋漓的墨汁,豆大的雨点倾泻而下。此时太阳早已落了山,乌云遮住满天的星光,院子里漆黑一片。周围死一般的寂静,除了哗哗的雨声没有一丝声响。没有风,雨点似断了线的珠子般径直落了下来,砸在发黄的叶子上,碎成了几瓣,跌落到土中,瞬间便隐没了。 朱瞻圻独自坐在院子里的雨花亭中,雨点自亭外溅落进来,浸湿了他的衣角。朱瞻圻怔怔地望着雨线发呆,只是不觉。他似乎在看着什么,但双眼又空落落的,似乎什么都没有。就在这天傍晚,尹天旷接了廿廿回去。朱瞻圻只觉得天地间瞬间黯淡下来,本来照射进来的那一缕阳光也被抽走了。 他大伤初愈,坐的有些累了,将身子靠在了亭柱上,只觉得一阵透骨的冰凉。他的双手紧紧攥着,疏忽间又松开,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有些无力。 忽地,一双苍白又有些粗糙的手伸了过来,将一件大氅披在朱瞻圻身上。朱瞻圻愣了愣,转过头,见是冷月。 “天凉,回吧。”冷月嘴中吐出两个字,声音似雨丝般清冷。她的脸也异常苍白,清丽脸庞没有一丝血色。冷月确是美女,只是美得清冷孤寂。她五官清秀,一般不施粉彩,身材纤瘦,穿衣也总是素色,而且面色总是冷冷的,即使对着朱瞻圻,也难得见一丝笑意。 “我再坐一会儿,你回去吧。”朱瞻圻又将头转了回去,依旧盯着亭外的雨丝。 冷月没有说话,走到朱瞻圻面前,半蹲着身子仔细地将他大氅的带子系好。朱瞻圻不由转过脸来看她。冷月也正系好带子抬头去看朱瞻圻。朱瞻圻只觉得整个身子都似在冰窖中般发冷,一颗心却似在烈火中煎熬。他不由探过头去,将嘴唇压住冷月的唇。 冷月微微闭上眼睛,微微探着身子迎合。朱瞻圻只觉得那人的唇和自己的一样湿冷。他越发觉得冷,拽过冷月拥在怀里。两个人在落雨的亭中,相拥着吻在一起。 夜很静,只听到哗哗的雨声和粗重的喘息声。这个身体也是朱瞻圻所熟悉的。 “我们两个都是一样的人,从心里一直冷到外面。” “所以你才喜欢那个笑起来像春天里的花儿一样的小姑娘” “……” “我们彼此取暖不好吗?” “只会更冷……” 朱瞻圻嘴上说着,心中的欲望却更加焦灼。他紧紧将冷月赤裸的身子拥在自己怀里,却依旧觉得冷,整颗心都空落落的。他惟有将对方抱得更紧,却怎样都无法填满内心欲望的沟壑。 这一夜风雨飘摇,久未停歇。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大花轿 - 冬华 - 李玥柔 因为下雨加上天黑,尹天旷带着廿廿在汉王府不远的一家客栈住下,并未回到别院。廿廿这一夜睡的很踏实。第二日,天刚刚亮,廿廿忽地被一阵吹吹打打的声音吵醒了。她睁开眼睛,见尹天旷已然穿戴整齐,正站窗口向外面望着。廿廿不由站起身,披上外衣,好奇地凑到尹天旷身边,揉揉迷迷糊糊的双眼也向外面望去。 只见大道上,一队人马吹着唢呐,抬着大红的箱子浩浩荡荡地向这边走来。那箱子上都栓着大红的绸缎花。 “是不是又有人家要娶新娘子了?”廿廿瞪大眼睛笑着问道。尹天旷开始也是饶有兴味地看热闹,待那队人走近了,却微微蹙起了眉头。他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随后转过身微笑着对廿廿道:“我已经叫小二送早点过来,你在房间里慢慢吃,我先下去瞧一瞧。” “我也要去。”廿廿兴奋地说。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床边去穿衣服。 “不忙,你刚刚睡醒,现在外面天凉。吃了早饭再出去。”尹天旷轻轻扳过廿廿的肩膀,温柔地说。这时店小二也正送了早饭进来,一碗热腾腾的豆花,两根胖乎乎的油条,另外还配了一碟八宝菜。廿廿在西域时从未吃过油条,来到京城后便爱上了这种又松又软,又脆又香的食物。隔三差五就要吃。尹天旷今日便特意让小二到外面买了油条送过来。 廿廿的鼻子闻到油条的香味,肚子便“咕咕”叫了起来。她看了看那热气腾腾的豆花和油条,咽了咽口水道:“油条凉了就不好吃了,那天哥你先去打听下是哪家娶新娘子,等我吃完咱们再一起去瞧热闹。” 尹天旷笑道:“好!”眉宇间却挂着一丝隐隐的担忧。 尹天旷说完,大踏步下楼,来到客栈前堂。此时那队吹吹打打的人马也正踏进客栈门口。尹天旷站在楼梯口淡淡地看着他们。店小二见来了“客人”,忙殷勤地迎了上去,却见他们一个个一言不发地抬着大箱小箱进门,不由地愣了愣,随后慌忙阻止道:“你们这是干嘛?这么多箱子堆在这儿,我们怎么做生意?” 那些人却只顾得放箱子,一言不发。客栈门口看热闹的百姓熙熙攘攘,指指点点。都在议论着这是谁家办喜事办到了客栈。 不一会儿,门口人流分开,闪进一个人,一身紫色的华服,浑身散发着贵气,正是汉王府的小王爷朱瞻圻。 尹天旷淡淡地瞧着朱瞻圻,脸上挂着一丝冷笑。 “尹公子。”朱瞻圻见了尹天旷,微微拱了拱手。尹天旷也冲他拱拱手,淡淡地说道:“小王爷这样客气,是来给在下送礼的吗?” 朱瞻圻却不回答,只是盯着尹天旷问道:“廿廿呢?” 尹天旷笑道:“她刚刚睡醒,还在吃早饭。这几日在王府果真是没休息好,晚上睡觉竟然还说起了梦话。” 朱瞻圻脸色微微一变。一旁的明轩开口说道:“我家世子今日是来给廿廿姑娘下聘礼的。” “聘礼?”尹天旷微微皱了皱眉头,随后笑道:“这成亲也要讲个你情我愿,小王爷不会因为是王孙贵胄就要强抢民女吧?” 朱瞻圻依旧冷着脸,没有说话。明轩赶忙道:“廿廿姑娘那日在王府曾经允诺过我家世子的婚事,王府很多人都可以作证……” 明轩正说着,廿廿兴冲冲地跑了下来,听到明轩说的话,心中一紧,忙又转了身要回去,却被尹天旷一把拉住。 “廿廿,你不是要看热闹吗?这下真的有热闹看了。”尹天旷笑着说。 廿廿脸上一红,就像一只熟透的苹果。她有点结结巴巴地说:“天哥,你……你不要听明轩胡说八道,我……我当时可能睡着了,说的是梦话……” 廿廿此话一出,朱瞻圻和明轩都吃惊地盯着她,他们万没想到这个小姑娘为了逃避许婚之事,竟然会说出这样离谱的话来。 廿廿的一张小脸更红了,似乎能感觉到朱瞻圻和明轩灼灼的目光。“我一向惯是爱睡觉,说些梦话也是常事……”她说到这里,自己也觉荒唐,声音越来越小。 尹天旷见廿廿尴尬无措的样子,既觉得可爱又觉得心疼,轻轻捏了捏她柔嫩的小手道:“别急,有天哥在。” 廿廿因为那日答应了要嫁给朱瞻圻,心中一直惴惴不安,足足焦虑了好几天,几次见到尹天旷,想要和天哥“坦白”,却又说不出口。后来见无人再提起,倒也渐渐忘记了,但偶尔想起来也会十分忐忑。如今尹天旷只这轻轻的“有天哥在”四个字,便解开了廿廿这几日所有心结。因为她知道天哥不会对她有任何误会。 “我早已决定要嫁给天哥了!”廿廿鼓起勇气对朱瞻圻说道,“所有你还是回去,再找一个更好的姑娘吧!” 朱瞻圻一瞬不瞬地盯着廿廿轻轻说道:“我找不到更好的姑娘了。” 廿廿脸上又一红,嗫嚅着说道:“那……那你再好好找找。” 旁边看热闹的店小二噗嗤笑出了声。朱瞻圻用余光看了他一眼。那店小二忙闭了嘴,低下头假装干活。其他看热闹的人也跟着哈哈笑了起来,廿廿的一张小脸更红了。此时那店老板也得知了汉王府世子“大驾光临”的消息,忙跑了出来又是作揖又是让座。朱瞻圻却似完全没有看到这个人。明轩挥了挥手将他“赶”了下去。 “这事说来也简单,”尹天旷笑道。朱瞻圻转头去看尹天旷,细长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疑惑。只听尹天旷接着说道:“咱们择日就让廿廿和世子成亲就好。” 尹天旷话音甫落,所有人,包括朱瞻圻都惊讶地望着尹天旷。只见尹天旷挥了挥折扇又道:“廿廿只是答应小王爷成亲,又没答应要陪小王爷一辈子。成果亲之后,小王爷再一纸休书将廿廿休了就成。”他说着,脸上挂着戏谑的笑。 只见朱瞻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我要是不休呢?”朱瞻圻冷冷说道。 “那你这顶贵重的官帽上面难免会有点绿油油地哦!”尹天旷一脸欠揍的得意的笑。 廿廿在一旁茫然地看看尹天旷,又看看朱瞻圻,完全听不懂两人的对话。一旁的店小二低着头,憋住笑。不料“啪”地一声,结结实实地挨了明轩一个巴掌。 “还不赶快滚!”明轩冲店小二大声吼道。那店小二赶紧匆忙走了。店里的其他客人也早就走得无影无踪了。只有那些门口的看客,还在不时地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何苦跟一个下人生气?”尹天嘴角挂着一丝得意的笑道。 只见朱瞻圻冷冷地说道:“尹公子既然对廿廿情深义重,为何还会答应他嫁与他人?” 尹天旷听了,收起脸上戏谑的笑容,认真说道:“首先,廿廿答应别人的事情我就不会阻拦,即使是我万般不愿的。因为我不想廿廿因为对别人食言而心生愧疚。其次,廿廿现在和谁成亲我也没那么在乎,因为我知道她的心在我这儿,人最终肯定也会回到我这儿。”尹天旷说的这句话铿锵有力又情意绵绵。廿廿不由紧紧握住了尹天旷的手。 朱瞻圻一直喜怒不见于色,听了这话,竟微微皱起了眉头,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你难道不怕……”朱瞻圻犹豫着不知道该怎样表达难以启齿之事,尹天旷却马上明白朱瞻圻想要说什么,未等朱瞻圻说完便答道:“她的心在我这儿就好。”顿了顿又道,“但是如果是廿廿被逼着答应了她不情愿的事,我肯定也不会让她为了什么所谓的迂腐的承诺而为难的。” “那你要怎样?”朱瞻圻冷笑道。 尹天旷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朱瞻圻,一字一顿地说:“你总会知道的。” 朱瞻圻在尹天旷眼中看到一丝寒意,也目光灼灼地回视着。廿廿看到两个人僵持在一起,走上前来拉了拉尹天旷的衣袖,轻轻唤了一声:“天哥。” 尹天旷立刻换了一副温柔的神色,转过头来对着廿廿道:“你放心,有我在。”廿廿却扬了头,看着朱瞻圻,终于鼓足了勇气,一脸严肃的神情,认真地说:“小王爷,感谢你的厚爱,我确实曾经答应过要和你成亲。但那是在你生命垂危时的权宜之计。如今你身子已经大好了,我也很为你高兴。现在我必须要和你说明白,其实我与天哥早已经订了亲,而且我心里也早已认定了天哥,不会再嫁给别的人。”廿廿声音不大,却字字掷地有声,像一记记重拳捶到朱瞻圻胸口。 此时门口看热闹的百姓不由都将目光聚到廿廿身上,议论着这位被小王爷看上的姑娘果真是绝世容颜。 “那你和我的约定呢?”朱瞻圻依旧面无表情,眼神似两簇灼灼的冷火。袖中的双手却紧紧攥在一起,直攥得紫青。“你答应过的事,总不会食言吧?”朱瞻圻的声音竟有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颤抖。 廿廿刚想说话,尹天旷抢先道:“在下倒有个主意。”廿廿转过头好奇地看着尹天旷。朱瞻圻依旧紧紧地盯着廿廿,口中道:“请讲。”这话却是对尹天旷说的。 只听尹天旷不紧不慢地说道:“过两日便是廿廿的生日,我们每人为廿廿准备一份生日礼物,廿廿喜欢谁准备的礼物,和谁的婚约便生效,如何?” 朱瞻圻冷哼一声。明轩接口道:“这样不妥,尹公子与廿廿姑娘是旧交,之前可能有过什么约定的信物,这样对我家公子不公平。” 尹天旷不去理明轩,而是看着朱瞻圻笑道:“小王爷既然知道在下与廿廿姑娘两情相悦,何必又做这种夺人所爱的事情呢?可见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朱瞻圻立刻冷了脸,狠狠地道:“不要扯上我父王!” 尹天旷继续道:“小王爷如果觉得不公平,我们这样约定好不好?送给廿廿的礼物必须是她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的,如何?” “好!”朱瞻圻应道,顿了顿又道:“而且必须让廿廿在生日之前一直住在汉王府。忆梅山庄的众人一律不准见面。” 廿廿虽然心中有些不愿,但毕竟朱瞻圻救自己在前,自己又“悔婚”在后,只得又“乖乖”地跟着朱瞻圻回到王府。不过廿廿毕竟年纪尚幼,性格又开朗活泼,再加上朱瞻圻处处想要讨她欢心,所以除了会时时思念尹天旷之外,倒也过的无忧无虑。 这天夜里,天空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朱瞻圻一个人躺在那张黑漆暗花大理石床上,辗转不能眠。伤口虽然已经基本愈合,不再疼痛,但遇到阴天下雨便会奇痒无比。而让朱瞻圻心中更难耐的,则是一个人独处时的寒冷。他自小便失了母亲,身边从未有一个亲近之人,他也从未想与任何人亲近。直到廿廿像一缕阳光般,照进了他孤独冷寂的生活,他才开始渴望有人陪伴。 也许连朱瞻圻自己一时也弄不明白廿廿如何对自己有这般魔力。其实只是源于她那颗纯净透明的心罢了。生在皇家的朱瞻圻见惯了争权夺位的尔虞我诈,父子又如何?兄弟又怎样?权势面前都是你死我活的对手。在这朝堂之上,何曾有过真正的亲情、友情,和爱情。所有人都是对手,也都是相互算计的棋子和筹码罢了。人与人之间又何曾有过坦诚相待的真心。每个人都将自己层层包裹起来。最后,连自己都不再识得自己了。 但禁锢了自己的人,也是渴望温暖与真情的。若真有那么一个人闯进来的话,他愿意亲手为她打碎那为了怕受伤而垒起的坚硬的壳,卸下所有伪装,将里面最柔软的地方呈献给她。 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轻轻敲打着屋檐,似一首夹着淡淡忧愁的曲子。直到天色将明,朱瞻圻才迷迷糊糊睡去。不久,却又醒了,此时,夜雨却已住了,几缕晨光缱绻,淡淡地轻吻失眠之人。 第一百二十三章 进宫 - 冬华 - 李玥柔 朱瞻圻穿了衣服起身,并没有叫人伺候,一个人静悄悄地走出卧室。几只早起的鸟儿在枝头啁啾。 朱瞻圻漫无目的地走着,渐渐来到了后花园。 一大早便起身了,不忍去打扰廿廿,一个人在花园闲逛。却不料远远听到铲土之声,他心中奇怪,走近一看,却是廿廿正拿了铁锨铲土,旁边还放了锄头、水瓢,还有几枝树苗。 “你这是……”朱瞻圻心中奇怪,开口问道。 廿廿抬头望见瞻圻,淡淡地笑了笑,说道:“我让明轩帮忙弄了几株梅树,你这里什么奇花异草都有,却单单没有梅花。” 朱瞻圻道:“你想要梅花,我便吩咐人去种了便是,何须你亲自动手?” 廿廿一边自顾自地铲着土,一边认真地说道:“于大叔说过,这些花儿都是有灵性的,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种的。他说呵护这些花儿就得如呵护娇嫩的女子一般,不得有半点马虎。我在忆梅山庄的时候呀,常常和于大叔一起种花,这个我还是在行的。”廿廿说着,又抬头看了看朱瞻圻,一脸灿然的笑。 朱瞻圻目不转睛地望着廿廿,脸色依旧沉静,眼中却难掩炽热的光芒,他心中一热,忽地说道:让我也这般呵护你可好? 廿廿愣了愣,直起身子下意识地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随即展颜一笑,说道:“我又不是花。”她说完,又冲朱瞻圻招招手道:“别愣着啦!快来帮忙吧。” 朱瞻圻的心中微微有些莫名的失落,但眼前廿廿笑靥如花的样子,让他心中又升起丝丝微醺的幸福感。 这日廿廿正在房间中午睡,忽然感觉一阵热气扑面,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模糊中只见一个稚嫩又英俊的小脸正对着她。那人几乎和廿廿脸贴着脸,距离近得鼻尖几乎要碰到了廿廿的鼻尖。 廿廿被吓了一跳,忙从床上坐了起来,只见眼前的人却是个十来岁的孩子,面目英俊,衣着华贵,显然一个贵家公子。 廿廿的心立刻松了一松,冲那“孩子”说道:“又是你这个小鬼头,上次你带我去品香阁找乐子,怎么小王爷一出现你就不见了?你和小王爷是什么关系?” 那“孩子”双眼紧紧盯着廿廿,两只眼中闪着欲望的光。他咧开嘴笑了笑,说道:“我是小王爷的客人。” “哦,”廿廿点点头,“找我有事吗?”她一边说着,一边起身下床。那孩子上下打量着她,两道目光似乎是两条黏黏的舌头,“舔舐”着廿廿,看得她浑身都不舒服。廿廿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衣衫整了整。 那孩子似乎看出了廿廿的心思,忙收起了欲望的目光,换了一副天真无辜的表情,拉着童音说道:“我听说小王爷送了你很多好玩的小玩意儿,就跑过来瞧瞧。姐姐,能给我看看吗?” 廿廿笑了,心想小孩子果真是贪玩。她心中想着,从床上走了下来,穿上了一双绣花拖鞋。那孩子低头盯着廿廿的脚,嘴里竟流出口水来。 “这里有西洋自鸣钟,还有三保大人下西洋的大船模型,小王爷说一切都是按照真船做的,放到水里就可以走啦!”廿廿说着,从柜子上搬下一件件“宝贝”。 那小孩子在一旁嘿嘿笑着,心想:“这小王爷倒是挺有耐心的,这样一个小美人儿放在府里,竟然分毫未动。”原来此人正是鬼蜮双蝶中的鬼面蝶罗一洛。他自从见过廿廿之后,心里便一直惦记着这个绝色无双的少女。怎奈一边是忆梅山庄尹天旷,一边是汉王府小王爷,根本就无从下手。他客居在汉王府,这天见廿廿午睡,偷偷跑进来欲行不轨,无料却将廿廿惊醒了,便赶忙又扮了孩子的样子以免引得廿廿疑心。 不多时,桌子上便摆满了各种“玩意儿”,倒也让罗一洛新鲜了一阵。“小王爷对姐姐倒是真有心。”罗一洛手里摆弄着一只白玉雕的不倒翁,幽幽地说。那玉是一块极好的玉,却被做成了小孩子的玩具。 “你到底是哪家的孩子?”廿廿看着罗一洛关心地问,“你娘呢?”罗一洛深知女人心思,见廿廿问,立刻装了一副伤心委屈的样子,将眼帘垂了下去,略略哽咽着声音说:“我娘亲不在了。”廿廿愣了愣。只见罗一洛睁着一双水汪汪的“无辜”的大眼睛接着说:“我刚刚出生,我娘便难产死了。爹爹说是我克死了娘,也不管我。是姐姐一手将我拉扯大的,没想到姐姐却……却……” 廿廿静静地听着,一阵心酸涌上心头,眼眶瞬时就湿了。那罗一洛倒没想到廿廿心地如此纯良,心里寻思着要怎样编下去。只听他继续说道:“却被蒙古人杀死了!”罗一洛说着,一下子扑到廿廿怀里,带着哭腔道:“姑娘像极了我的姐姐,我一见到你就想起姐姐,你就是我的亲姐姐!”罗一洛嘴里说着,小小的脑袋却一直往廿廿的身上蹭着,双手紧紧抱着她的纤腰,淡淡的体香幽幽地流淌进鼻腔,他只觉得骨头都要酥了。整个人都软绵绵的。 一阵悲凉涌上廿廿心头,她只觉得这个孩子和自己一样可怜,都从小没了娘亲。而自己还有天哥一直陪在身边,这个孩子的姐姐却又离他而去,岂不是比自己还要可怜。她想着,伸出手来轻轻抚着罗一洛的肩膀。罗一洛的身子触电般颤了一颤。 “你们在干什么?”忽地,只听一声严厉低沉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紧接着只见一人大踏步走进来,一把抓起罗一洛的后脖领子,将他提溜起来,“扔”到一边。 廿廿定睛一看,来者正是朱瞻圻。 “你干嘛?”廿廿站起身来,忙去扶罗一洛。那罗一洛身怀武艺,自然不会被小王爷这样随便一抓就扔了出去。但他既在廿廿面前装成小孩子,就得一装到底,而且他又得罪不起朱瞻圻,索性就被这个黑脸小王爷“扔”一回。 廿廿将罗一洛扶起来,帮他拍打身上的灰土,关心地问:“没事吧。”罗一洛装成一副要哭又不敢哭的委屈样子,嘟着小嘴说道:“小王爷哥哥好凶。” 廿廿直起身来沉着脸冲小王爷道:“你干嘛要这样待一个小孩子。” “你知道他是谁?”朱瞻圻阴沉沉地说,眼中的寒光射到罗一洛身上。那罗一洛却站在廿廿身后,冲着朱瞻圻有些得意又有些调皮地笑。 “他能是谁?只是一个小孩子而已。”廿廿为罗一洛申辩道。 朱瞻圻将眼光从廿廿身上转到罗一洛身上,罗一洛被那目光中的寒意惊得心中颤了一颤。他收起一副惫懒模样,抬起头对廿廿说道:“姐姐,小王爷哥哥找你有事,我先走了。” 廿廿俯下身关心地问道:“你家人都不在了,你去哪儿?” 罗一洛道:“我自然有我的去处,我想姐姐了,自然还会来找你!”他说完,调皮地冲着廿廿眨眨眼,看都不敢看朱瞻圻一眼,赶忙走了。 朱瞻圻使劲攥了攥拳头,手上青筋暴起,心中已然对罗一洛生出了杀意。 “他只是个小孩子。”廿廿见朱瞻圻眼神可怕,有点小心翼翼地对他说。 朱瞻圻既然已经打算让罗一洛在廿廿面前“消失”,便不想再在廿廿面前提及这个人。他拉起廿廿的手,不动声色地说道:“我是来带你进宫的。” “进宫?”廿廿吃惊地说。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宫宴 - 冬华 - 李玥柔 这一日,朱瞻圻带着廿廿来到皇宫。 秋日的紫禁城,金黄色的琉璃瓦上跳跃着点点流光。天蓝得似刚刚沥过了水,一缕缕云彩轻轻飘荡,似毛笔划过的一道道写意。 廿廿觉得一切都新奇,那高大宏伟的建筑,大红色的城墙,雕着不同花色的白玉栏杆,房檐上那一只只形态各异的小神兽…… “这里比汉王府还要大呢!”廿廿感叹着。一旁的朱瞻圻听了,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喜欢这里吗?” 廿廿歪头想想说道:“这里确实挺好的,可我更喜欢我们的忆梅山庄。” 朱瞻圻不再说话。他转头看着廿廿,阳光洒在她的脸上,似一朵娇嫩的花朵泛着点点金光。他喜欢廿廿,并不仅仅因为她的美貌,而是因为她那永远如花儿一般的笑脸。不知人间烟火的天真与快乐。这对于生长于兄弟相间、叔侄相残的皇族中的朱瞻圻来说,就似阳光般恬淡而温暖。 朱瞻圻和廿廿被一个太监引路,来到御花园的竹香馆。原来今日是皇帝朱高炽宴请在武林大会上救驾有功的武林人士。在座的有汉王朱高煦、朱瞻圻、朱瞻基、忆梅山庄尹天旷、灵永寺的住持应文禅师,和金矢。金矢现在为朱瞻基的侍从,本应在朱瞻基一旁侍立,今日却破例入席,与众人列坐一起。这宴席并未邀请廿廿,是朱瞻圻想带她进宫去逛逛,特意报了太子,却不想那朱瞻基竟就答应了。 每人面前摆着一桌美食和美酒。此时尚属明代中早期,朱元璋提倡的节俭之风尚在,且朱高炽本来也不是骄奢的皇帝,所以这些菜品虽然还算精致,但却尚比不过汉王府。 “朕今日召各位一聚,实为感念当日武林大会之时,汉王朱高煦全力护卫,各位侠士也都护驾有功。因此特地邀请各位前来,一来聊表谢意,二来朝廷目前正是用人之际,也希望能与各位认识一下,多熟络熟络。”朱高炽开门见山说道。 话音刚落,座下众人赶忙离开席位,对着朱高炽跪倒下拜,纷纷道:“多谢陛下盛情。” 只见朱高煦单膝跪地说道:“护卫皇驾本就是臣弟应尽之责,皇上如此说,当真是折煞臣弟了。”朱高煦嘴上虽然如此说,话语中却没有半分被“折煞”的语气。 朱高炽道:“各位快快请起,今日只是请各位随意小酌一杯,并无这许多规矩。”众人又叩了头,起身回到各自席位。 朱高炽举起酒杯与众人同饮,众人也都纷纷向皇上与太子敬酒。一旁侍立的宫女殷勤伺候。却只有廿廿,早就坐到了尹天旷身边,自顾自的和她的“天哥”说笑,似乎丝毫没觉得这皇宫圣地与她的忆梅山庄有什么差别。也许对于廿廿来说,一地与一地之间的差别,只取决于天哥是否在自己身边而已。 众人闲聊起当日的情形,只听尹天旷有意无意地问道:“不知那些刺客抓到没有?是什么来路?蒙古人吗?”尹天旷说着,眼光却向朱高煦望去。朱瞻圻送到嘴边的酒杯瞬时停了下来,他用双眼灼灼地盯着尹天旷。尹天旷却浑似不觉。 此话一出,席间立刻寂静了一瞬。忽地只听朱瞻基说道:“刺客身份已经查明,是安南那边派来行刺的,意欲嫁祸给蒙古人,他们好坐取渔翁之利。” 朱高煦心中猛地松了一口气,脸上却丝毫不动声色,说道:“安南小国自从被先皇平定之后一直蠢蠢欲动,皇兄务必多加小心。而那蒙古的孛罗亦狼子野心,却也不可掉以轻心。” 朱高炽笑道:“皇弟自小追随先皇与蒙古人打了无数胜仗,有皇弟驻守边疆,朕心甚慰,相信那孛罗并不能侵犯我大明土地。”他说着,举起酒杯冲朱高煦示意。朱高煦赔笑几声,举起酒杯与朱高炽同饮。 “传朕旨意,赏汉王府黄金千两、银万两!”朱高炽大声说道。话音甫落,朱高煦、朱瞻圻父子俩赶忙离席谢恩。 朱高炽说完,眼光又转向尹天旷和应文禅师,温和地说:“尹公子文韬武略,乃人中英杰,应文禅师亦乃世外高人,不知是否愿意为朝廷出力?” “阿弥陀佛,”应文禅师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低低念了一声,接着说道:“老衲年迈无用,而且在山野中懒散惯了,实在不习惯这京城繁华之处。” 如此直接拒绝皇帝的好意,朱高炽却也不以为意,只淡淡一笑,又去看尹天旷。 尹天旷向朱高炽拱拱手道:“多谢陛下盛意。在下亦乃山野之人,并无意为官。” 还未待朱高炽开口,只听朱瞻基缓缓说道:“尹公子若真无意仕途,为何当日又千里迢迢地派了人去救本宫?”顿了顿又道,“本宫当日随皇爷爷出征,不慎落入蒙古人的包围,这些都是突然发生的,尹公子若没有随时关注朝廷动向,又如何得知?”朱瞻基这几句话说来,却颇有咄咄逼人之势。 当年朱瞻基被星远救了性命之后,便曾派人前去邀请尹天旷入朝。虽亦被拒绝,但朱瞻基并未放在心上。只因当时朱高炽尚未登基,朱高煦势大,朱瞻基认为尹天旷只是不想得罪这位位高权重的汉王爷而已,但却认定了尹天旷有入仕之心。朱瞻基自然知晓那日自己被蒙古人包围险些丧命乃是拜了座下的这位“好叔叔”所赐,而他当众说出这句话,也是为了挑起汉王与忆梅山庄的嫌隙。即使那忆梅山庄不能为我所用,也不能为汉王府效力。 只见尹天旷却并不慌忙,挥了挥手中折扇不紧不慢地说道:“在下确实无意仕途,当日千里迢迢救下太子只为祖师爷临终前的一句嘱托。” 众人听罢,不由惊讶,纷纷看着尹天旷。朱高炽问道:“尹公子的祖师爷是……” 尹天旷道:“祖师爷法号玄苍,俗名玄清。”此话一出,全场哑然。只有应文禅师低头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一言不发的金矢听到这个名字却将双拳紧紧攥起,直攥得手臂上暴起了青筋。 第一百二十五章 生辰礼(一) - 冬华 - 李玥柔 尹天旷刚刚说出自己的祖师爷法号玄苍,俗名玄清,没想到众人皆默然。只有应文禅师低头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一言不发的金矢却将双拳攥得手臂上暴起了青筋。 只听尹天旷继续道:“祖师爷一直说欠先皇帝一个人情,命我们务必要替他还上。” “竟是……他。”朱高炽一脸惊讶,神色间又有些悲戚。 “在皇爷爷还是燕王的时候,玄清将军便曾追随父皇与蒙古人作战,危难中皇爷爷还曾经救过他一命。”朱瞻基道。 尹天旷接着道:“后来靖难之役爆发,祖师爷身为朝廷官员,不得不带兵与先皇帝为敌。虽然战场上生死相见,但当日救命之恩却不敢或忘,因此一再叮嘱我们欠大明皇帝一个人情。” 众人听后,回想起当日惨烈的战役,无不唏嘘。那应文禅师将双眼向远方望去,不知道心中在想些什么。 正当众人在回想往事之时,只听一个人冷冷说道:“当日南京朝廷势大,他不顾燕王的救命之恩与之为敌,后来见燕王攻下南京为帝,他又带兵投降。如今念念不忘的就是要如何讨好现在的皇帝,这样的势利小人却也想要伪装成忠义两全之人吗?”说这话的正是金矢。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眼光都向金矢望去。金矢面无表情,正襟而坐。 尹天旷正想开口,只见廿廿忽地说道:“自古忠义不能两全,外公在朝为官,只得负了燕王的救命之恩,在战场上兵戈相见。但他公私分明,至死也一直感念着燕王的恩情,这又有何错?” 金矢冷哼一声:“他既然如此大义凛然,保家卫国,为何见燕王攻克南京,却又投降?对得起在靖难中一起死去的兄弟吗?”语气甚为咄咄逼人。 尹天旷却笑道:“金兄说的不错,祖师爷以一己之力既然不能卫国,只能想着如何保家。”他说到这里便顿住了,在场的人却无人不明白尹天旷的意思。靖难之役之后朱棣大开杀戮,没有投降的官员和将领纷纷被诛九族、甚至诛十族,其惨烈程度让人不堪回首。 只听廿廿接着说道:“外公辞官不做,来到边疆建立了昆仑派。他既不忘燕王的救命之恩,同时也嘱咐天哥别再卷入朝廷纷争。” “哼!这便也算得是贪生怕死的借口。”金矢冷着脸说道。 “我想,这只能算是各有取舍,”尹天旷语气中难得地认真,“贪生怕死也罢,为了保全家人也罢。祖师爷投降燕王后并未害过一人,不久便隐匿边疆。也许方孝孺、黄子澄、铁铉将军,他们的大义凛然会被史官们大书特书,但他们视死如归铮铮铁骨背后又是多少亲人与同门的尸骨。”他顿了顿,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又道:“这本就是皇家内部的皇位之争,说句大不敬的话,对于我们老百姓来说,谁做皇帝又有什么不同。为了拥立一个姓朱的皇帝,就要拼上所有人的性命和另一个姓朱的皇帝势不两立,在尹某看来,倒真是没什么必要。自古成王败寇,哪有什么真正的正义与邪恶之分。” 众人听了这话,不由默然。应文禅师依旧呆呆地望着远方,口中默念着:“天意……” 金矢似乎也哑口无言了,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低声道:“冤有头债有主。”他似是在自言自语,并未有几个人听到。 朱高炽道:“罢了,尹公子既然无意入朝为官,朕就封你一个郡公的虚位吧。” 尹天旷不便再辞,起身谢恩。 这边众人唇枪舌剑,只有一人一直有些魂不守舍,双眼不时地看着廿廿,那人便是汉王朱高煦。因为他竟在廿廿身上看到自己最爱的女人玄心梅的影子。待见廿廿自称玄清为外公,他心中才断定了眼前这个少女就是玄心梅的女儿。他虽然对玄心梅无日或忘,但这么多年来只是深埋心底,王府中人也无人敢提起。今日那一腔相思与怨念似乎同时奔涌上心头。 “她到底是生是死?”朱高煦心中默想,“她宁愿丢下自己的女儿也要躲着我……”朱高煦心中一阵酸楚,甚至都没有去听众人的谈话。曾经那个杀伐决断的汉王爷,如今确实有些苍老了。 从皇宫里回来,不几日便是廿廿的寿辰。 这日晚上,朱瞻圻带着廿廿来到当日武林大会的池塘边。此时已值秋日,池塘里的荷叶早已枯黄,被王府的家丁收了去。一池秋水似一大块深蓝色的水晶,幽深、冷寂。偶尔一丝风游过,泛起一阵愁情似的涟漪。 此时虽然天气转凉,但那园中的景象却依然热闹。黄色、红色的树叶如火如荼地燃烧着,只是在这夜里,收起了白日的热情。 朱瞻圻命人在池子周围点起了一圈灯笼,池水中被映得橙红一片。 池塘边的摆设却简单,只设了几张桌子几把椅子,桌子上简单放了些瓜果点心与茶水。在座的除了朱瞻圻和廿廿,只有尹天旷等忆梅山庄众人。明轩、冷月在旁侍立。 “王府这园子倒是别致,比之御花园却也不差呢。”尹天旷笑着没话找话道。 “多谢尹公子谬赞。”朱瞻圻冷冷地说,眼光静静地瞧着湖面。 尹天旷又笑道:“小王爷那日被皇上钦命陪太子读书,却不见进宫,整日只陪了我们廿廿闲逛……”尹天旷说到这里,却只见廿廿转过头来冲他淡淡一笑,他立时便忘记了贫嘴,住了声,也微笑着看着廿廿。 朱瞻圻却只是静静地看着水面,依然面无表情。(面瘫) “公子,你看!”忽地只听星远叫道,声音里又惊又喜。 众人都转头去看池塘。只见平静的水面上,忽地涌起一道水线,那水线由远及近,由小变大,白色的水花映着灯笼红灿灿的光,就似一簇簇盛开的春花。那朵朵的水花上竟然“站”着一个人,身体一动不动,就那样直挺挺地站着,踏着“浪”“滑”到了近前。待到近前众人这才看清,那人脚下竟踩着一只鱼,一只硕大无比的鱼! 第一百二十六章 生辰礼(二) - 冬华 - 李玥柔 待到近前众人这才看清,那人脚下竟踩着一只鱼,一只硕大无比的鱼。 “好大的鱼!”廿廿拍手叫道,一脸惊奇。朱瞻圻转头看看廿廿的侧颜,黝黑的脸上竟挂上了一丝隐隐的笑容。那笑容中有些得意,更挂着欣慰。 廿廿等人自小生活在西域,那里天气干旱,缺水少鱼,自然会觉得惊奇。 只见那一人一鱼“游”到近前之后,忽地水花一溅,又隐没到了水中。湖水又恢复了一片寂静。但尹天旷却微微皱着眉屏住了呼吸,他的直觉告诉他,那潭幽深的湖中定然还隐藏着什么。 果然,忽地只见又是一朵朵水花溅起,那些水花连起来成一个圆形。在那些大红灯笼的照耀下,就似一朵硕大的红色的花。随着圆形越来越小,水花渐渐聚拢到一起,最后合成一股巨大的喷泉,一朵巨大的莲花自那喷泉中喷涌而出,巨大的粉色花瓣展开,黄色的花蕊上站着一个身着粉衣的妙龄少女。 此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丝竹之声,众人却也顾不得寻找,双眼都被这眼前的奇景深深吸引住了。只见那少女随着丝竹之声翩翩起舞,曼妙的舞姿在秋水中荡漾。渐渐地,那荷花越开越大,整个花瓣都浸到水中。可也奇怪,那花瓣到水中之后瞬间变得又柔又软,竟与湖水融为一体。那女孩儿便是“站”在水面上起舞,脚下是一片粉红色的波光。那女孩儿粉色的舞衣也渐渐与湖水融为一体。忽地,丝竹之声愈烈,那舞女在水中转起圈来,越转越快,直激得四周水花飞溅。 自然,那水中定然有人在操作着什么机关,那水花直似无数股喷泉般向天空射去。忽地,只见天空一亮,无数“水珠”滴落,似乎是那朵朵水花真的飞到了天上,众人仔细一看,原来是烟花。 接着又是无数烟花盛开,一直映红了半边天。 众人仰望天空。廿廿与素弦两个脸上兴奋异常,眼睛里绽放着欣喜的光彩。尹天旷面带微笑毫不在意地看着。冷月依旧冷着一张脸,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素弦也是小女孩儿心思,看到湖中的表演又看到漫天的烟火,不禁拍手笑着转头对尹天旷道:“公子,这汉王府的小王爷倒还真有一套呢。”她说着,忽地看到站在朱瞻圻一旁的冷月,雪白的脖子上有一块烈焰般的红色的痣。素弦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由心中一颤,住了声。却又怕被对方察觉,对着廿廿说道:“这烟花真是好看!”这句话却说的有些心不在焉。 那些烟花在夜空中盛开,又在夜空中陨落,便似无数的流星一般。奇怪的是,这些烟花好像真的是流星,忽地就从天上落下来了。众人仰头望去,只见天空中无数精光闪闪的“星星”落了下来,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落到了湖中、地上、桌子上,和众人身上。 “竟然是水晶!”素弦弯身拣了一颗“星星”仔细瞧了瞧叫了起来。 廿廿仰着脸,微笑着向天上望去,目不转瞬地看着那热烈的烟火,满天的星斗,和那些陨落的亮晶晶的“星星”。 “好美!”廿廿轻轻地说了一句。朱瞻圻坐在他身边,轻轻地在他耳旁说道:“你那天说天上的星星好美,真想摘一颗下来。这些星星就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廿廿转头看了看朱瞻圻,心中有些激动,一下子抓住朱瞻圻的手说道:“小王爷,你对廿廿真好!” 朱瞻圻只感觉仿佛一股电流自手上弥漫到全身,身子不由微微颤了一颤。那种感觉就似乎冰冷的身体一下子被温暖的阳光包围了。他脸上立刻范上两片酡红,幸好在夜里,他皮肤又黑,没有人发觉。 廿廿松开朱瞻圻的手,指着天空对坐在自己一旁的尹天旷道:“天哥你看!流星雨!”尹天旷笑着点点头。只听廿廿又道:“那天咱们一起看流星的时候,流星飞的太快了。你许的愿都来不及说完。廿廿就心想要摘一颗星星给天哥,这样天哥就可以天天对着星星许愿啦!”廿廿笑靥如花地说着,声音就似流星划过天际般清脆。“你今天可又许愿了?”廿廿笑道。 朱瞻圻刚刚被廿廿一拉手,还仿佛堕入云里雾里,此时听廿廿这样一讲,浑身又仿佛堕入了冰窖。尹天旷此时故意有意无意地看他一眼,随后笑着摸摸廿廿的头说道:“天哥的愿望就是希望廿廿每天都能开心。你看到小王爷煞费苦心为你下的这场流星雨,心中能够欢喜,天哥的心中便也欢喜。” 廿廿轻轻点点头:“只要天哥陪在廿廿身边,廿廿心中便会一直欢喜。” 他们两个这些旁若无人的对话,星远和素弦早已习惯了,也不去理会,专心看烟花。但在朱瞻圻听来,却似一字一句都扎进了自己心里。 “哈哈!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又算什么!骗小孩子的吗?”众人正各怀心思沉默不语,忽地一个粗犷的声音打破了僵局。众人同时转头望去,不想却是孛罗。 “你怎么进来的!?”明轩首先又惊又怒地说。孛罗竟然能够不声不响地进入汉王府,显然是明轩保护工作的失职。 “我可是你们汉王府的贵客,有什么不能进来的!”孛罗嘴里回答明轩的问话,一双眼睛却盯在廿廿身上。 “孛罗王子!”廿廿叫道,“苏赫大哥一起来了没?”原来廿廿从小也与苏赫玩在一起,此时分别多日,倒是有些想念。 “管他做什么?”孛罗大着嗓子说道,“今天是你的生辰,我是特意来给你送礼物的。” 廿廿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我生辰?” 孛罗笑道:“我想知道的事情,自然就能知道。”他说着,却意味深长地看了朱瞻圻一眼。朱瞻圻不明白他的意思,也不屑于去明白,依旧冷着脸,不用正眼瞧他。 “天哥,你看,好多人送我礼物!”廿廿笑着对尹天旷说道。尹天旷也笑道:“说明我们廿廿讨人喜欢啊!”他说完冲着孛罗道:“还辛苦孛罗王子千里迢迢来给廿廿过生辰,真是不敢当。” 孛罗道:“我的女人我自然会上心。不用你来客套。” 尹天旷被孛罗噎了一句,倒也不在意,接着说道:“不知孛罗王子要送给我们廿廿什么奇珍异宝?”顿了顿,看了看朱瞻圻又回过头来对孛罗说道,“人家小王爷可是送了廿廿这满天的星斗呢!” 孛罗冷冷地哼了一句:“这满天的星斗又有什么用,不能吃不能喝的。我送给廿廿的,是我们大草原送给女人最丰厚的礼物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生辰礼(三) - 冬华 - 李玥柔 孛罗冷冷地哼了一句:“这满天的星斗又有什么用,不能吃不能喝的。我送给廿廿的,是我们大草原送给女人最丰厚的礼物了!” “呵呵,”尹天旷饶有兴趣地笑笑,“那在下可真想见识见识了,这大草原上送给女人最丰厚的礼物到底是什么?”尹天旷说着,隐隐听到附近传来牛羊的叫声。 只见孛罗神秘地一笑,他身后跟着的蒙古兵丁说道:“太师送给姑娘好马一千匹、牛五千头、羊八千只,另有狼皮一百张、肉干五百斤、奶干五百斤。” 廿廿滴溜溜瞪着大眼睛听着,不知道这些东西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尹天旷则忍着笑,若无其事地看看湖面,看看星星,看看脚下。小王爷朱瞻圻脸上则挂了一丝轻蔑的冷笑,冷冷地看着孛罗。 “我……我……可能吃不掉那么多东西……”廿廿思索了一番才嗫嚅着说出这些话,她既不想辜负孛罗王子一番好意,又确实不知道自己该拿这一群牛羊怎么办。 “哈哈,没关系,有我们帮你吃啊!”星远笑着插话道。“对呀,忆梅山庄那么多农户,这些牛啊羊啊,每家分一分也就没什么了。”素弦也过来凑热闹。 廿廿拍手笑道:“这个说的倒也对,下次阿依慕公主再来忆梅山庄,咱们就能有好多好多牛羊送给他们啦!” 星远听到廿廿提起阿依慕公主,忽地住了声,脸上现出几分惆怅。孛罗则哈哈一笑,对廿廿道:“我送你的,你愿意给谁就给谁。” 众人的对话,伴着深夜中哞哞、咩咩之声,倒也有趣。 还未待廿廿答话,只见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朱瞻圻走过来淡淡地说道:“我和孛罗王子送给廿廿姑娘的礼物都已经送过了,看尹公子两手空空,不知又打算送给廿廿什么礼物呢?” 尹天旷哈哈一笑,说道:“我打算送给廿廿的是一句话。” 众人一听,无不愕然。素弦在心中暗道:“公子这也太小气了,就仗着廿廿姑娘喜欢你,连个礼物都不舍得买吗?这一个蒙古王子,一个王府世子,都这么大手笔,公子也太不上心了。” 孛罗和朱瞻圻都冷笑地看着尹天旷。 只见尹天旷走到廿廿身边,趴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廿廿的脸色立时便似被点亮了一般,绽放出兴奋的笑容。“真的吗?”廿廿兴奋地说。尹天旷点点头。“那咱们现在就去吧!”廿廿的语气无比喜悦又激动,说话的声音甚至都有些颤抖。 朱瞻圻和孛罗更加愕然了。他们从未见过廿廿如此兴奋又高兴的样子。 “你对她说了什么?”孛罗王子一把抓住尹天旷问道。朱瞻圻的双眼也紧紧盯着尹天旷。 “天哥帮我找到我娘亲的下落啦!”廿廿拍着手又跳又笑。连尹天旷都从未见过他如此高兴,不由怜爱地看着她。 孛罗一听,松开了拉着尹天旷的手。朱瞻圻震惊之中,心中一阵失落:我怎么就没想到…… 素弦在一旁心中暗道:“这回公子可真是有心了。”接着又对朱瞻圻和孛罗说道:“孛罗王子,小王爷,你们送给姑娘的礼物虽然贵重,但你们只想到自己喜欢什么,将自己觉得最贵重的东西送给了她,便觉得廿廿也定会喜欢。却从未想过她心里最想要什么。而我家公子和你们最大的不同就是,他处处都是在为廿廿着想,想着廿廿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朱瞻圻与孛罗竟被素弦说的哑口无声。 廿廿兴冲冲地拉过尹天旷的手,兴奋地说道:“天哥,我们现在就走吧!去找娘亲!”尹天旷笑着柔声对她说:“走也要明天才能走,现在大晚上的怎么赶路。” 廿廿看看满天灿烂的星斗,着急道:“这天怎么还不亮啊!” 忽地只听一个苍老阴恻的声音说道:“你的天哥恐怕见不到天亮了!”话音还未落,只见尹天旷脚下一松,他心中暗叫一声“不好!”第一个反应就是将廿廿推到了一旁,廿廿几个踉跄倒在一旁的朱瞻圻怀中。 尹天旷就这样错过了逃离危险的最佳时机,瞬间跌落在陷阱之中。只听“嗷”的一声怒吼,众人一齐向那陷阱望去,黑漆漆的地洞中,竟然是一只凶恶的狮子,狮子上方拦了一张铁网,尹天旷正站在铁网上。那狮子显然饿了许久,不停地朝尹天旷张开血盆大口,却又吃不到,不由地怒吼。 而更让人惊愕的是,此时王府花园中又出现了一个人——昆仑派掌门薛青元! 素弦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他竟然还活着!”素弦和星远震都惊无比。眼前薛青元看起来比之前更加瘦削了,月光下,一张脸竟然透着青黑色,一双眼睛射着阴冷的寒光,那样子竟似鬼魅一般,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廿廿的眼中却除了尹天旷外完全看不到别人。“天哥!”廿廿大喊一声,一下扑了过去,想去拉尹天旷上来,却被朱瞻圻紧紧抱在怀中。 “尹公子,万想不到你还会有今日吧?”薛青元向前走了几步,站在陷阱边上得意又阴冷地说。 尹天旷脑子里迅速闪过之前种种疑惑的画面。在小酒馆里不翼而飞的黑衣人尸体,在孛罗王子的筵席上酒水被人下毒,忆梅山庄也遭人暗算,这些日子以来,尹天旷总觉得背后似乎有一双眼睛在时时盯着自己。每每想起,心中便会一阵发凉,如今这谜底终于揭开了,他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气。尹天旷在陷阱中毫不在意地冲薛青元笑笑,拱拱手道:“薛掌门,别来无恙啊!” 薛青元见尹天旷毫无惧色,脸上愈加蒙上了一层戾气,缓缓地说道:“你知道你脚下这只狮子有几天没吃饭了吗?” 尹天旷依旧漫不在乎地说道:“哈哈,早就听说汉王府小王爷养了好几只狮子,都是外藩进贡来的。这可是稀罕物呢,在下正好可以借此机会亲近亲近。” “好啊!”薛青元拍了拍手,立时来了两个兵丁拖着一个死囚。只见薛青元在陷阱旁边按动机关,那层铁丝网自动拉开一条缝隙。那缝隙越拉越大,直到大约一人宽度便住了。尹天旷早就猜到了薛青元要做什么,冲着素弦使了一个眼色。 素弦明白尹天旷的意思,从朱瞻圻怀中将廿廿拉了过来,自己挡在她身前。 只见两个兵丁将死囚扔进陷阱中,紧接着一声刺耳的惨叫,划破寂静的夜空。 第一百二十八章 陷阱 - 冬华 - 李玥柔 只见两个兵丁将死囚扔进陷阱中,紧接着一声刺耳的惨叫,划破寂静的夜空。一群睡梦中的乌鸦被惊醒,呼啦啦飞走了一片。那人瞬间被狮子撕碎,场面惨烈无比。一股血浆自底下溅上来,尹天旷忙向旁边一躲,兀自神情自若地说道:“这身白衣服是在下最喜欢的,别被弄脏了。” 廿廿听到刺耳的惨叫,一把将素弦推开。素弦一个踉跄好不容易才站稳,心中奇怪弱不禁风的廿廿此时竟会有如此大的力气。 廿廿一下子奔到陷阱边上,矮下身,将一只手伸下去拉尹天旷,却差着好远好远的距离。“天哥!”廿廿叫了一声,含着哭腔。 “没事!”尹天旷在下面安慰廿廿,“你不是经常和小王爷的两只狮子一起玩儿吗?天哥今天也陪他们玩玩。” “可它不是大毛二毛!”廿廿哭着说。廿廿认得朱瞻圻养的大毛和二毛,那是两只性情较为温和的狮子,而眼前这只,眼中却透着凶恶的寒光。 “今天,让你也尝尝一点一点接近死亡的滋味。”薛青元在一旁阴冷冷地说。素弦和星远这才发现,这薛青元的可怕之处在于他的面部肌肉已经失去了知觉,脸上木木的,没有一丝表情,就像是戴了一只面具,连说话时嘴都是微张的,几乎看不到动静。只有两只眼睛可以表达自己的感情。很难想象在那场与毒虫毒蛇的搏斗中,他都经历了什么。 廿廿并不知道他的“天哥”曾经对薛青元做过什么,抬起头来对着薛青元喊道:“你干嘛要害天哥?” 薛青元死死地盯着廿廿,阴冷冷地说:“他杀死了我的儿子,灭了我昆仑一派,又把我害成这副惨样子。你说我为什么要害他?”他走近陷阱,低头看了看尹天旷。得意地对廿廿说道:“我并不是害他,只是让他也尝一尝死亡一点一点靠近的滋味而已。”薛青元说到这里,语气中带着得意的笑意,脸上的表情也想笑起来,却无法牵动肌肉。惨白的月光下,那神情更加可怖。 “你胡说!”廿廿看到他这副样子,却毫无惧色,她现在一心只系在尹天旷的安危之上。“天哥才不会害人!更不会害你们昆仑派!”廿廿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这句话,来为自己的天哥“正名”。 “呵呵,”薛青元冷笑一声,“你这个小丫头,每天生活在尹天旷为你编织的小孩子的世界里,你又知道什么?!” “骗人!”廿廿听了,狠狠瞪了薛青元一眼不再去理他,转而冲着孛罗说道:“孛罗王子,你送我的牛羊呢?光嘴上说一说,不送进来吗?” 站在一旁的孛罗只是将自己当成“看客”,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面目狰狞的老头儿如何杀死尹天旷。他早就知道昆仑派与忆梅山庄的恩怨,曾经还与昆仑派少掌门薛昊宇一同逼死了忆梅山庄的白雪寒。后来听说昆仑派之人一夜之间死绝,孛罗倒也疑惑了一番,只是他对那些人也并不大感兴趣,便没有再去深究。如今看来,这昆仑派一干人等倒是死在了忆梅山庄手里。“这尹天旷倒真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平日里看起像个书生一样,脸上还总是挂着笑。得罪了他却是要灭人满门!” 孛罗正自心中想着,忽地却听到廿廿对自己说话。他先是怔了一怔,并没有料到眼前这场“好戏”竟然还有自己出场的机会。待得反应过来廿廿在问自己什么,忙笑道:“牛羊就在王府门外,占了好几条街呢。” 星远打趣道:“估计明日一早,这汉王府外面的大街上可要臭气熏天了。” 廿廿对星远道:“快牵两头进来。”星远一愣,不知道公子正被困陷阱之中,这廿廿姑娘为何突然想起了孛罗王子送的牛羊。 “快去啊!”廿廿见他发愣,催促道。却不想薛青元阻止道:“汉王府岂能容人随便进入!” 廿廿道:“我们进来的是牛和羊,又不是人!再说,这王府也不该你做主啊!”她说着,一双美目去瞧朱瞻圻。 朱瞻圻一来不忍拒绝廿廿,二来好奇廿廿到底想做什么。于是向兵丁使了个眼色,放了星远出去。不一会儿,星远便牵着一头牛和一头羊进来了。廿廿指了指陷阱,冲星远道:“快将他们扔进去吧!” 众人这才恍然,原来廿廿是想先用牛和羊将狮子喂饱了,再来救尹天旷。星远明白廿廿的意思后,赶忙赶着一头牛向陷阱走去,不料却在陷阱边上被薛青元拦住了。 “想救尹天旷?没那么容易!”薛青元一边说着,一边一脚踩下控制陷阱中铁丝网的按钮。只见那铁丝网缓缓移动,尹天旷与狮子之间的空隙越来越大。 素弦见势不好,忙上前相助星远,无奈两人与薛青元武功相差太大,一时无法取胜。 “天哥!”廿廿站在陷阱边上喊了一声,却看见尹天旷冲着自己胸有成竹地淡淡一笑。廿廿的心立刻放下了。曾经,尹天旷遇到困境时也曾常常这样对自己笑。这笑容让廿廿心中坚信:这世上并没有什么事能难倒她的天哥。 只见那铁丝网越开越大,那头狮子闻到过死囚的血腥之后愈加疯狂,不停地冲着尹天旷咆哮,伸出锋利的爪子向他身上扑去。 只听“咯噔”一声,那铁丝网整个收进了石壁中,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只见尹天旷将手一挥,紧接着一声震天的狮吼,那声音中竟带着几丝痛苦。薛青元听着声音不对,转头向身后望去,只见两条血线自狮子眼中喷涌而出。原来是尹天旷将两只梅花镖射进了狮子眼中。他手力强劲,那梅花镖直没入狮子脑中,只是还尚不至死。 受了重伤的狮子却愈加地疯狂,张牙舞爪地就向尹天旷扑来,尹天旷将折扇合拢,一把插进狮子的喉咙,使它不得再张口咬人。他接着又顺势一下子骑到狮子脖子上,一拳拳重重地向那狮子头顶打去。那狮子被梅花镖射进脑子里,本来就活不了多久,又被尹天旷重重打上了几拳,不一会儿便奄奄一息了。 “天哥!”廿廿见尹天旷不再有生命之虞,含着泪叫了一声。尹天旷冲她笑笑说:“傻丫头。” “天哥,我叫星远拉你上来。”廿廿说着,回头去找星远,却又听到一阵嘎啦嘎啦的声音。她扭头一看,原来不知薛青元何时又扳动了机关,那铁丝栅栏又从石壁伸了出来,要将尹天旷关在里面。这是薛青元早就设计好的,万一狮子杀不死尹天旷,便也可将他关在地洞里,关上几日,饿便也饿死了他。 廿廿心中又惊又急,只隐隐觉得眼前这个铁栅栏要将自己和天哥永远隔开了。她不及细想,一下子纵身跳到陷阱中。 第一百二十九章 - 冬华 - 李玥柔 廿廿一下子纵身跳到陷阱中。尹天旷本来并不惊慌,只是在寻思逃出之法,此时见廿廿跳了进来,心中一惊,向上一纵,将廿廿接住。那铁栅栏此时已经快要合拢,幸好廿廿身形瘦小,只被勾下了衣裙的一角。 孛罗王子与朱瞻圻见廿廿跳下陷阱,同时飞奔过去想要拉住她,可为时已晚。 “天哥!”廿廿见自己倒在尹天旷怀里,一下子搂住他的脖子哭了出来。 “傻丫头,你跟着跳什么。”尹天旷抱着廿廿挨着墙角坐下,用衣袖为她抹抹眼泪说道。 “我……我就是想陪着你……”廿廿抽噎着说,语气里带些委屈。尹天旷的心一下子化了,将她抱在怀里。 “昆仑派掌门为什么要害你?”廿廿情绪稳定了一些后问尹天旷道。 尹天旷一愣,被这句话问住了。如果换了别人,他有好多“冠冕堂皇”的话可以回答。但他不想欺骗廿廿。江湖上的纷争他一直小心翼翼地瞒着廿廿,只是想廿廿能够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生活,而不被这些残忍的尔虞我诈和江湖仇杀困扰。但如果廿廿知道了,他却并不想欺骗他。 尹天旷正寻思着如何回答,不料廿廿又道:“之前孛罗王子也曾经说过天哥杀人,他们肯定是弄错了,天哥是好人,不会害别人的。” 尹天旷只觉得心中一痛,思虑良久,方道:“如果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呢?” 不想廿廿想都不想脱口而出:“真的又怎样,天哥还是廿廿的天哥。而且天哥做的事总有天哥的道理。” 尹天旷只觉胸口一热,一把将廿廿揽在怀里。 朱瞻圻和孛罗王子两个人站在陷阱上面看着尹天旷与廿廿“亲亲我我”的,却是有些站不住了。 “你还不快将廿廿放出来!”孛罗王子没好气地冲着朱瞻圻吼道。 朱瞻圻看看薛青元,短短地说了两个字:“放人。” 薛青元却站着不动,对朱瞻圻道:“小王爷,尹天旷为人阴险狡诈,今日好不容易骗他入瓮,可千万不能放啊!” 还未待朱瞻圻说话,孛罗抬起手来就向着薛青元扇了一个巴掌。薛青元武功卓绝,孛罗如何能扇得到他。薛青元一扭脸,孛罗便打了个空。 “太师息怒!”薛青元面无表情地说,语气中却带着一丝恭敬。 “尹天旷本太师不管,那个姑娘是我的女人,不能出一点差错!”孛罗恶狠狠地说。 薛青元有意无意地看了朱瞻圻一眼,随后对孛罗说道:“请太师放心,在下自然会保得这位姑娘周全。”薛青元心中确实不想杀掉廿廿,倒不是因为不想伤及无辜,而是因为他知道朱瞻圻和孛罗对这个廿廿的心思。而自己如今在汉王府幕下做事,孛罗可以得罪,朱瞻圻却是得罪不得的。但是完全被仇恨支配的薛青元如何肯为了孛罗的一句话而放过廿廿和尹天旷?他说自己会护得廿廿周全也不过是敷衍而已。大不了鱼死网破,自己只要大仇得报,得罪个把王爷也顾不得了。 孛罗一把拽起薛青元的衣领:“你怎么护她周全?下面那头狮子还不知道是死是活,万一没死透,把人伤了怎么办?赶紧给我开锁放人!”孛罗说着,眼光看向朱瞻圻,意思是你朱瞻圻养的“狗”不听话,你做主子的还不快点下令放人。但孛罗看到朱瞻圻的样子却心中一惊。只见朱瞻圻一张脸依旧面无表情,眼神却似要吃人般可怖。孛罗顺着朱瞻圻的眼光望过去,只见陷阱下面,尹天旷正拥着廿廿深吻。 这是尹天旷第一次这么“放肆”地亲吻廿廿。因为越珍惜,越不忍触碰。而今日尹天旷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出去,便也就将一直顾忌的礼教放在一旁了。其实尹天旷一直是一个狂荡不羁之人,礼教二字何曾放在心上,他调戏白雪寒,招惹格根塔娜,从来都是随心所欲,毫无顾忌。可是对于廿廿,这个在十二年前便认定的人,虽然朝夕相处,但他却一直小心翼翼地不逾越一点规矩。不仅不允许别人伤害她,自己更是小心翼翼地呵护,不忍伤她分毫。 越是深爱,便越是珍惜。 如今两个人同时面临死亡,又听到廿廿的真情流露,尹天旷如何不心动。便情不自禁地拥着廿廿吻了起来。廿廿从未与人接过吻,但她只觉得这样似乎离自己的天哥更近了一些,不由伸出双手抱住了尹天旷。 孛罗见状也是勃然大怒,冲着朱瞻圻嚷道:“还不快放他们出来!再关一会儿,孩子都生出来了!” 朱瞻圻也不去看孛罗,也不去看薛青元,依旧死死地盯着尹天旷和廿廿,冷冷地说了两个字:“放人。” “小王爷,放出来后患无穷……”薛青元还未说完,只见朱瞻圻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那眼光果真让人不寒而栗。其实薛青元也是一个异常冷峻的人,尤其是在痛失爱子和整个昆仑派之后。但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欲望。他的目的不仅是报仇,而且要借着权势飞黄腾达。也为此,他投靠了汉王府。也为此,他仇恨的眼神无法与朱瞻圻冰冷的眼神对抗。 薛青元按动机关,铁丝网缓缓打开。薛青元在上面喊道:“小姑娘上来!” 廿廿却喊道:“不,天哥先上去!” 星远早已拿了绳子放了下去,说道:“公子,快!星远拉你上来!” “拉什么拉,公子用得着你拉吗?”素弦对星远说,语气中却难掩喜悦之情。她将绳子拴到了陷阱旁的一棵大树上,随后对尹天旷说道:“公子,拴好了!” 只见尹天旷一手抱起廿廿,在她耳边说道:“天哥带你一起上去。” 廿廿点点头,搂住尹天旷的脖子。尹天旷将另一只手抓住绳子,展开轻功,三下两下跃了上来。蒙蒙月色中,一个白衣翩翩,一个粉衣冉冉,仿佛一对仙界的璧人。 尹天旷依旧抱着廿廿,对朱瞻圻笑道:“小王爷给廿廿过的这个生辰倒是别致。这井下拥美人的滋味好的很啊!” 朱瞻圻冷哼一声。 “我们走吧。”尹天旷低头柔声对廿廿道。廿廿点点头,将头软软地靠在尹天旷肩上,打了一个哈欠道:“廿廿倒真是有些累了。”她说着,闭上眼睛,竟是要睡了。廿廿自小便经常被尹天旷抱着抱着便睡着了,已然是惯了。如今长大了,也还是这样。 尹天旷右手依旧抱着廿廿,冲朱瞻圻道:“廿廿累了,那在下就告辞了。”他说着,转身要走。薛青元自然不会罢手,但还未等薛青元有何举动,忽地只听一个女人的声音喊道:“尹天旷!别以为躲在王府我就找不到你!你快出来娶我!” 第一百三十章 牛呀羊呀,都送到王府来 - 冬华 - 李玥柔 话说尹天旷抱着廿廿转身就要告辞,忽地只听一个女人的声音喊道:“尹天旷!别以为躲在王府我就找不到你!你快出来娶我!” 众人一脸惊异和疑惑,就连一直面无表情的朱瞻圻都微微皱了皱眉头。只见远远的,一个火红的身影走了过来。那人一出现,王府众人立时眼前一亮:好一个英姿飒爽的姑娘!来者正是蒙古公主格根塔娜! 孛罗王子见妹妹来了,又惊又怒,低沉着声音冲她喊道:“你来做什么?” “你可以给心爱的姑娘送来半个草原的牛羊,我就不能过来找我的情郎吗?”格根塔娜噘着嘴说道。此话一出,王府众人立刻偷偷笑了起来。孛罗与大明王朝过招多年,知己知彼,懂得汉人的礼仪,立刻觉得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低声呵斥格根塔娜道:“别胡闹了,快回去!” 格根塔娜却不去理他,转身冲着尹天旷道:“我要你娶我!”她这话说完,王府众人都不是偷笑,而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尹天旷笑道:“公主如此品貌,又贵为蒙古公主,在下如何不动心,在下不是不想迎娶公主,无奈公主已经许配给了苏赫大汗。苏赫大汗乃尹某的朋友。所谓朋友妻不可欺,除非苏赫大汗说要解除与公主的婚姻,尹某才敢有僭越之想啊!”尹天旷说着,似笑非笑地看着格根塔娜。 格根塔娜被气得火冒三丈,大声嚷道:“我不同意嫁给苏赫就不嫁!我自己解除婚约!” 不料一直笑嘻嘻的尹天旷却将脸一沉,冲格根塔娜道:“请公主说话小点声,廿廿在睡觉。”说着,看了廿廿一眼,只见廿廿正在自己肩上睡得香甜,心便放了下来。 格根塔娜一愣,不想在此关键时刻尹天旷最在意的竟是廿廿能不能睡觉。只听尹天旷又道:“请公主自重,苏赫确实是尹某多年的朋友,不论怎样,公主是苏赫未过门的妻子,尹某不敢夺人所爱,除非苏赫自己愿意放弃与公主的婚约……”其实对于尹天旷来说,多娶一个少娶一个其实没大所谓,只是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带廿廿找娘亲,不想多惹是非而已。尹天旷心中盘算着,苏赫与格根塔娜的婚约是孛罗王子定下的,格根塔娜自己不愿又有何用?只要婚约不除,自己就可以用“朋友妻不可欺”这句话绝了格根塔娜的念想。 尹天旷心中正打着如意算盘,忽地只听又远远传来一个声音:“公子,你快把她娶了吧,我求之不得,愿意解除婚姻!” 尹天旷心中一惊,抬眼望去,却是苏赫远远地跑来。尹天旷心中不爽,暗道:“不好好做你的蒙古大汗,跟着来凑什么热闹。” 那苏赫奔近,尹天旷与孛罗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同时对他说:“你来干什么?!”这两个人倒是难得的步调一致。 “我……我不想当什么大汗了,更不想娶什么蒙古公主!”苏赫带着几分委屈说。 “胡说!”孛罗大喝一声,尹天旷看看怀中的廿廿,瞪了孛罗一眼。孛罗却毫不在意,调整了一下语气继续对苏赫说道:“请大汗自重!” 苏赫道:“每天关在你的王帐里不得自由……” “大汗注意,是您的王帐。”孛罗打断道。 苏赫看他一眼,继续说道:“总之,我不想做这个不得自由的大汗,更不想娶这个刁蛮任性的公主,这样的女人谁敢娶……”顿了顿,对尹天旷道,“公子,你就行行好,把她收了吧。” 尹天旷直气得想笑,心道:“这小子倒还不傻,知道自己搞不定这个刁蛮公主。” 忽地只听一声脆响,紧接着苏赫身上就是一道血印,原来是被格根塔娜手中的软鞭狠狠抽了一下。“你说谁刁蛮任性!我是怎样的女人用你来品头论足吗?”格根塔娜恶狠狠地说,一张小脸气得通红。苏赫却一向愣头愣脑,从不知道如何哄女孩子,一把抓住她的鞭子,气道:“你干嘛打我!” 格根塔娜“哼”了一声,不再去理他,转而对尹天旷道:“你也听到了,你的好兄弟不娶我,你总不能说什么欺负朋友的妻子了吧!” 尹天旷无法,只得道:“那尹某当真是求之不得。”格根塔娜正自高兴,只听尹天旷顿了顿又道,“只是在下已然与廿廿定亲,恐不能娶公主为妻,只能做妾。” 格根塔娜愣了一愣,傻傻地问道:“什么是妾?” 在一旁一直看热闹的星远笑道:“就是小老婆,你哥哥应该有很多吧?” 格根塔娜狠狠瞪了星远一眼,冲尹天旷道:“我堂堂蒙古国的公主,下嫁给你尹天旷,竟然还是小老婆!你不想活了吗?” 尹天旷轻蔑地一笑,淡淡地道:“那你可以不嫁。” 格根塔娜忽地紧紧盯着在尹天旷怀中睡的正香的廿廿,一字一顿开口道:“是为了她?” 尹天旷没有回答,只是怜爱地看了廿廿一眼,却已然给出答案。 “那我杀了她!”格根塔娜挥起手中长鞭,眼中冒着杀气。 “你敢!”尹天旷声音不大,却坚硬如石、冷峻如冰。格根塔娜只看到他那眼神,心便一下子凉了。 “我们走!”尹天旷对星远和素弦说道。奇怪的是却不见了素弦。 薛青元带领王府兵丁来拦,忽地只听哞哞、咩咩之声大作,不知是谁将孛罗王子送来的牛羊全都引了进来。那些牛羊进了花园那还了得,简直像进了极乐乐园。汉王府养的那些奇珍异卉全都成了它们的美味。 “公子,快走!”素弦此时出现,对尹天旷说道。原来她是受了廿廿的启发,将这些牛羊都赶了进来。这样忆梅山庄众人便可趁乱逃走。 尹天旷抱着廿廿,将这些牛羊当成梅花桩,一连几跃跳上房顶,他低头看看怀中的廿廿,还依旧睡得正香。尹天旷笑笑,不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薛青元众人想去追,一来有星远素弦拦着,二来又有这么多牛羊阻隔,茫茫夜色中却如何追得上。 第一百三十一章 闹婚(一) - 冬华 - 李玥柔 第二天一大早,尹天旷便带着廿廿等忆梅山庄众人开始南行,寻找廿廿的母亲。据尹天旷的消息,玄心梅可能在南京。 这一日走到傍晚,来到一个小镇,一行人欲找客栈住店,却听到当地人纷纷议论着张家公子娶亲,贾家小姐出嫁之事。廿廿、星远、素弦几个人都是小孩儿心性,也想着要去看。 “天哥,我还从没见过新娘出嫁呢。上次和你在大漠里,也只是远远地瞧着……”廿廿有些兴奋地说。 “好啊,咱们一起去瞧瞧吧。反正你们几个也总有出嫁和娶妻的时候,早些学着点也好。”尹天旷笑道。 素弦和星远立刻红了脸。星远不由想起阿依慕公主,素弦竟是想起了金矢。她又急又羞地掐了掐自己的脸,小声对自己说:“瞎想什么呢!”廿廿见了,问素弦道:“素弦,你在说什么啊?”素弦抬起头,一脸慌张,红扑扑的脸蛋似秋天的苹果一般:“没……没想谁……” 尹天旷哈哈一笑,对廿廿道:“素弦在想自己的心上人呢!” 廿廿也笑了:“让我猜猜,素弦的心上人是谁!” 素弦更慌了,一张脸也更红了,仿佛被人看破了心事。“才……才没有呢!”她此时低头敛眉,哪里有一丝江湖女侠的风范。 “哈哈,素弦的心上人定是——”还没等廿廿说完,素弦赶忙捂住了耳朵,口里大喊:“不是!”却只听廿廿接着说:“定是天哥!” 素弦忙嘘了一口气,一颗心也算归位了。 尹天旷刮了刮廿廿的小鼻子,笑道:“你以为是个女孩儿就会喜欢你的天哥啊?” “对呀!天哥是天下最好的男人,理应所有的姑娘都会为你着迷啊!”廿廿抬头看着尹天旷认真地说,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映着晚霞温暖的余辉。 “我只求你一人相伴足矣。”尹天旷看着廿廿美丽又真挚的脸,心中默默地想。口中又道:“傻丫头,你因为喜欢我,所以看着我哪里都好,别人并不一定这样想呢。” 廿廿皱了皱眉头,疑惑地转头问素弦道:“素弦,难道你不觉得天哥是天下最好的男人吗?” 素弦一双眼睛若有所思,沉静地道:“公子很好,却不一定是天下最好。”她说着,心中又想起了另一个人。 几个人说笑着就到了娶亲的张府。这张家果真是当地富户,气派的门脸,外面挂着一盏盏大红的灯笼,直把夜色照得白昼一般。门口两只铜制的石狮子,泛着金黄色的光。 而且这张家在当地似乎也影响力很大,门口宾客盈门,熙熙攘攘。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在门口拉了张桌子,记录来客姓名和礼单。 星远去登记,随便拿了两个梅花镖当做贺礼,那管家接过千恩万谢。星远回来得意地道:“没想到皇上封咱们公子一个郡公的爵位,当真好使,那张家管家乐得屁颠屁颠的。” 尹天旷道:“这里离京城不远,自然沾染了些官场的俗气。”说着,领了众人进去。廿廿长得实在惹眼,为了避免引人注目,尹天旷特意让廿廿换了男装。并且让廿廿抹了一个黄脸皮,贴了两撇小胡子,尹天旷竟然还觉得太美,又用面团捏了一个酒糟鼻子给廿廿贴了上去,这才作罢。打扮完,星远和素弦都笑起来,只有尹天旷一脸欣赏认真地说:“单看这双眼睛,便将这世上所有人都比下去了。可我却不忍遮了你这双美目,就这样吧。” 廿廿羞涩地一笑。星远与素弦啧啧咋舌。 进得屋中,好大一个厅堂,连上外面院子搭起的暖棚,足足摆了100多桌。尹天旷因为有着郡公的爵位,被张家仆人请到了屋内上座。几个人却在屋中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来。桌子上摆着瓜子花生等各色干果,还有糖果蜜饯,茶水点心。 红烛摇曳,唢呐喧天,大红的喜字和大红的灯笼相映愈红。屋子里道贺声、聊天声,说笑声,嘈杂一片。廿廿坐在座位上看着,兴致勃勃,言笑晏晏,仿佛在看戏一般。 “等我们成亲那天,咱们把全武林的人都请来,可好?”尹天旷对廿廿道。 廿廿点点头,冲尹天旷淡淡一笑:“天哥说好就是好。” 虽隔了那重重丑陋的包裹,尹天旷却依旧想去吻她。 “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只听众人一阵吵闹,大厅中央,新娘一身凤冠霞帔,由丫鬟仆妇牵着缓缓走了出来,新郎也由对面走了出来。只见那新娘身材婀娜,虽看不到脸庞,但看身段便知是个美女。新郎也长得剑眉朗目,相貌十分俊朗,一脸儒雅的书生之气。 两家父母坐在堂上,那欢喜劲儿藏都藏不住,从心中泛到脸上,绽开。 “吉时到!”只听司仪一声高唱!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在场所有人都兴致勃勃地注视着新郎和新娘。廿廿低声问尹天旷道:“天哥,新娘子为什么要盖着红盖头呢?”尹天旷喝了一口茶,笑着答道:“怕是因为有些新娘子长得太丑,怕被新郎当场退婚吧。”说完,素弦和星远都跟着笑了起来。幸好屋内人声嘈杂,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谈话,否则新娘一家定是要讨个说法了。 “一拜天地!”司仪高声喊道。新郎与新娘每人拉着大红绸缎花的一头,背对着父母,缓缓拜下。在座众人连连叫好,有的小孩子见大人叫好,不由跟着一边笑一边拍起手来。气氛一片喜庆火热。 “二拜高堂!”新郎与新娘转过身,冲着父母深深拜了下去。那两对老夫妇简直乐开了花。 “原来成亲是要拜爹娘的。”廿廿轻轻说了一句,似是自言自语。尹天旷心中一紧,伸出右臂抱了抱她。 廿廿转头看着尹天旷:“所以,天哥,找到娘亲,我们就能成亲了是吧?” 尹天旷点点头,手臂抱得更紧了。 “夫妻对拜!”司仪接着高声喊道。新郎新娘各自转身相对,正要下拜,忽地只听室内一阵杂乱。众人赶忙转头向门口望去,只见一帮人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都是些五大三粗的大汉,可那领头的竟然是个娇滴滴的大姑娘。 第一百三十二章 闹婚(二) - 冬华 - 李玥柔 “夫妻对拜!”司仪接着高声喊道。新郎新娘各自转身相对,正要下拜,忽地只听室内一阵杂乱。众人赶忙转头向门口望去,只见一帮人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都是些五大三粗的大汉,可那领头的竟然是个娇滴滴的大姑娘。 廿廿瞪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吃惊地望着这些人。尹天旷依旧悠闲地喝茶,毫不在意。因为他早就打量过这些人,知道他们只是些有几把力气的粗人而已。 那领头的姑娘穿着一身黑衣,一头乌黑的秀发,点漆一般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微黑的皮肤上泛着淡淡的光泽。虽然算不上绝色,浑身却散发着一种英姿飒爽的美。 遇到这种变故,大厅里瞬间鸦雀无声。 “你果真来了……”新郎声音不大,但大厅中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那语气中竟带着几分意料之中的无奈。 那姑娘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新郎身边,扬起手来,“啪”的一声脆响,结结实实打了他一记耳光。那姑娘下手也真是狠,那新郎脸上立刻宣红一片。新郎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黑衣女子,不说话,眼神中夹杂着几分仇恨和几丝伤感。 “你说考中状元就来接我回家,结果竟是你自己回来和另一个女人成亲吗?!”黑衣女子厉声喝道。还未待新郎答话,只见他将手晃了一晃,对后面的大汉说道:“来,给我绑回去!” 在座众人无不一脸懵逼状。这是什么情况啊!星远笑笑:“看来又是一个格根塔娜公主啊!”尹天旷瞪他一眼,随后饶有兴致地说道:“只见过山贼抢压寨夫人的,原来竟还有抢压寨郎君的。”素弦正剥了一颗花生放到嘴里,听尹天旷说到“压寨夫人”四个字,突然咳了起来,差点被花生噎住。廿廿忙替她拍打后背。 且说那些大汉答应一声,几个人一拥而上将那新郎抓了起来。那新郎的父母忙上前阻拦,却被几个大汉一推推到一边。 “你们干嘛要抓我儿子啊!”新郎的母亲哭喊着,“你们要多少钱我都给,快放了我儿子!”新娘的父母也站起身,想过去帮忙,却又不敢。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只有那新娘,一直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旁,仿佛这发生的一切与她无关。 “为什么抓他?你们倒是问问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那黑衣女子咬牙切齿地说。其他参加喜事的亲朋好友开始都吓了一跳,心中想着劫匪来了,都想要逃跑。如今见这里面似乎有什么隐情,都按耐着好奇心,又都不愿走了。而且私下里还议论纷纷:“这个女强盗似乎和这个新郎有什么关系呢!”“早就听说那边的大青山上有个女强盗,却没想到这模样长的还真不错。这个张生却是有福喽!”“这福气,咱可消受不起。”“可是这书香门第,却怎么和强盗搅在一起了?”…… 在众人窃窃私语的议论声中,只听张生开口道:“父母大人容秉!”他双手被绑在了身后,只得双膝跪在父母面前,说话的声音却甚是冷静,“去年儿子进京赶考,路过大青山时,突然遇到一伙强盗,截了儿子的行李与盘缠,还要绑了儿子跟家里索要赎金……”张生说到这里,张家老爷夫人又是惊异万分,又是心疼万分,想去抱自己儿子,却被那帮大汉拦住。 只听张生继续说道:“幸好这位姑娘路过,打走了强盗,救了小儿性命。儿子当时身负重伤,这位姑娘好心将儿子救回山寨养伤。”他说道这里,顿了顿,又道,“后来……后来……儿子伤势大好,为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就和她成了亲……”他越说到后来,声音越小,却不想此话一出,满堂哗然。人们料得张生与这个女强盗牵扯不清,却没料到两人已然成了亲。那新娘的父母听了,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一张脸白得似纸一样,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却只听那黑衣女子轻声说道:“一别经年,曾经的‘暖暖’在你口中竟成了‘那姑娘’。”张生一愣,闭口不语,神色间也显出几分暗淡与伤感。原来这个姑娘名叫柳如风,两人柔情蜜意之时,张生便亲昵地唤她“暖暖”,原是取了那句“吹面不寒杨柳风”。 只听那女子接着说道:“你本说要进京考得功名,然后禀明父母,娶我回家。可我等过了严寒又等过了酷夏,你却在这里与其他人拜堂成亲!”那女子的声音越来越凌厉,也越来越伤感。在座众人无不哗然,有的骂张生忘恩负义,有的替那女子的痴情惋惜,也有人说两人身份悬殊,注定不能在一起…… 此时,却见那张生抬起头来,瞪着黑衣女子道:“你说我忘恩负义也好,说我薄情寡义也罢,我都认了。那是因为我后来才知道,原来截我盘缠并将我打成重伤的那伙山贼就是你的手下,就是你们山寨的人!”说到这里,众人更是哗然。 “你又唱红脸,又唱白脸,将我像傻子一样糊弄得团团转,究竟是什么居心?”张生义愤填膺地说,一张脸竟是激动得通红,眼中布满红血丝,似一只无助的困兽一般。 屋子里瞬间沉寂下来。众人都在等着柳如风的回答。可那柳如风却愣住了,她没想到张生会说起这件事,张了张嘴想回应,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刚刚的伶牙俐齿,满腔委屈瞬间没了踪影。也许这正是她心中一直对张生抱愧的地方。 “也许,她因为喜欢你,一直不敢告诉你呢!怕说出来你会像今天这样待她。”此话一出,众人立刻纷纷点头称是。说话的却正是廿廿。却只听廿廿接着说道:“这位暖暖姑娘,但他若真的喜欢你,你告诉他又何妨,他依旧会待你好。他若没那么爱你,你即使这件事情瞒着他,下次不一定什么事情惹得他不高兴,他便又会离开你了。”廿廿后面这话却是对着柳如风说的。她声音甜美,众人纷纷向忆梅山庄一桌看去。却只看到素弦一个人女装打扮,便都以为是素弦说的,纷纷向她瞧着。惹得素弦浑身不自在,回瞪回去。众人不免又想,能说出这样一番细腻心思的姑娘,怎地如此之凶? 那柳如风更是似醍醐灌顶一般,轻声说道:“那日我救你,是真心要救你。并非是故意让他们打伤你我再出手救你。但之后瞒了你,也不是故意要瞒你。只因你对我千恩万谢,百般温存,我并不知道是因了我救你,还是因了你爱我。我怕告诉你后你便不再对我好。”柳如风说这话时,满脸凄然,似是自言自语。那张生心中也是说不出的苦楚,怔怔地看着柳如风,想起此前两人的千般恩爱,不由湿了眼眶。在场众人也无不唏嘘。 “看来今日我来找你,怕也便是找错了。”柳如风说完,转身要走。张生在她身后,张了张嘴,想要喊,却终究没有喊出声。 却不想此时那一直在一旁默然不语的新娘轻轻走到张生旁边,低着声音在她耳边说道:“不用管我,你心里若有她,便随她去吧。”她说这话时,头上依旧盖着红彤彤的盖头。张生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多想,站起身,冲着柳如风消失的门口,张了张嘴,大叫了一声:“暖暖!”但这一声“暖暖”,却只是在他心中喊了出来,到了口中,却成了苦涩的哑然。 他回头看了看苍老年迈的父母,沉静地说了一声:“继续拜堂吧。”说完,对着身边的新娘小声道:“我对不起了一个,不能再对不起另一个。”新娘的身子微微颤了一颤。 众人都愣了。不知道眼下这种情况该怎么办。星远远远喊了一声:“接着拜堂啊!”那司仪这才反应过来,高声喊了一声:“行礼!” 于是新郎新娘两个人又一人一头牵起了那个大红的绸子,面对面站好。只是比之刚刚,两个人之间似乎多了一分共患难的相知之情。 “夫妻对拜!”司仪高声喊道。新郎新娘正欲弯腰下拜,忽地只听门口一声大喝:“慢着!” 众人无不惊讶,转头向门口望去。只听一阵嘈杂的皮靴踩踏之声,紧接着跑进来一队捕快,将这厅堂团团围了起来。众人心中都是又惊又怕,特别是那些做过亏心事的,不免浑身颤抖起来,想着这些捕快是不是来捉拿自己的。 迎着众人惊讶又胆怯的目光,一个官衣官帽之人慢慢踱了进来,迈着官步,走到堂前,开口缓缓说道:“新帝登基,广招民女入宫,凡年满十四未嫁娶者着即日送入宫中。” 此语一出,在场众人无不愕然。有人小声议论着:来者乃当地县令魏大人。 那张生的父母在当地亦有些头脸,是识得魏大人的。凑过去走到魏大人身边,小声道:“魏大人,您看,今日正是犬子的大喜之日,之前派人给您送去请帖,您说事务繁忙我们也不敢再叨扰,倒真是我们失了礼数了……”张老爷说着,身子背着众人,将怀中的银票向魏大人塞去。 那魏大人长的倒一脸英俊之相,虽然上了年纪,但似乎是武官出身,身材也甚是硬挺,说起话来声音洪亮。他将张老爷的银票一推,大声喝道:“皇命如何可违?张老爷请自重!” 那张老爷倒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魏大人之前是打过交道的,平日里很是给他们张家几分面子。银钱之类的也从来是来者不拒,今日却是为何?皇上选宫女,也不差贾家姑娘这一个吧? “爹,我就要娶贾小蝶,你不能让她嫁给别人!”忽地,只听又一个声音响起。众人这才注意到是跟在魏大人身边的一个年轻男子。那男子长的又高又瘦,身子微微弓着,像一只巨大的皮皮虾,皮肤白得没有一点血色,两只眼睛里也没有年轻人该有的精气与神采,再加之相貌一般,跟在魏大人身边,众人只当是魏县令身边的一个侍从,从未在意过。不想却是魏大人的爱子。 原来那魏大人只有这一个儿子,生来体弱多病,所以从小便娇惯宠溺,从来都是要星星不敢给月亮。这一日这魏公子突发奇想,说要娶贾家小姐,魏大人赶忙着人去提亲,却没有媒婆愿往,都说那贾家姑娘已经与张家定了亲,婚期竟就在今日。 魏公子大哭起来,哭着喊着非贾小姐不娶,否则就让魏家断子绝孙。其实魏公子这等体格,魏大人也没指望他能帮魏家传宗接代。但不管怎样,委屈是不能让儿子受半点的,于是赶忙就在衙门了带了几个人径直到张家喜堂押人。在路上才想了一个“新皇登基广招民女入宫”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在座众人纷纷感叹:这张家办喜事估计是没瞧黄历,当真是一波三折啊! “刚刚是山贼来抢新郎,现在是官老爷来抢新娘,这张家的喜事可真是够热闹的!”星远笑着说道,“咱们来看这一场啊,当真比戏台上演的还精彩呢,连戏票钱都省了呢!” “星远就会开玩笑。”廿廿嘟着小嘴说道。素弦也在一旁笑星远道:“就你那个阿依慕公主那样漂亮,保不住你们成亲的时候也有人来抢,看你怎么办!”星远被素弦说了个大红脸。尹天旷、廿廿、素弦三人哈哈大笑起来。这也是如此紧张氛围中仅有的笑声了。 “给我抓起来带回去!”魏大人被儿子磨得不行,下令捕快将贾家姑娘带回去。那张家和贾家的父母自是死死拦着,揪扯中,只见一片红云落地,贾小姐的盖头掉了下来,露出真颜。 “她不是贾小蝶!”先是魏公子大叫一声。随后忆梅山庄众人齐道:“碧箫!”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丑八怪 - 冬华 - 李玥柔 碧箫一直被盖头蒙着脸,也看不见厅上众人,此时一见忆梅山庄众人,惊呼了一声:“公子!廿廿!素弦!星远!”说完,径自跑下台,一把抱住廿廿。廿廿也紧紧抱着碧箫:“你怎么会在这里?素弦他们说你去和心上人成亲了呢?你的心上人就是这个张公子吗?你怎么又成了贾家小姐啊!”廿廿一连串的问题问下来,碧箫却只是垂泪。原来素弦怕廿廿担心,便说碧箫去跟心上人远走高飞了。廿廿虽是不舍,心中却也替碧箫欢喜。 碧箫却望了望素弦,收了泪,缓缓说道:“那日我被黑衣人抓去,听到你和金矢大哥一直在找我,我却被堵上了嘴不能出声。后来他们将我带到一个黑屋子里,向我打听金矢大哥的背景……” 尹天旷皱了皱眉头,沉吟着说:“打听金矢?那些人是谁?” 碧箫摇了摇头:“他们没问出什么,而我确实也不知道金矢大哥的底细,他们便将我放了。”碧箫顿了顿,又道:“他们绑了我双手双脚,堵了我的嘴,将我扔到这附近。我以为自己肯定会死,没想到被贾家的老爷太太救回家里。前些日子,他们突然说女儿不见了,但婚期又近,无法和亲家交代,让我代替他们的女儿成亲。而且他们说只是走个形式,免得在亲朋间落了笑柄,成亲之后我便可以走了。我感念他们的恩情,便答应了。” 素弦瞪大了眼睛:“这事你都答应?”廿廿则道:“你没事就好?现在天哥在这里,跟他们说清楚,咱们就能一起走了!”碧箫眼中含着泪,紧紧握着廿廿的手,点点头。 “那他们贾家的丫头到底去哪儿了?”星远皱着眉头问。碧箫欲言又止,抬头看着贾家的老爷太太。众人也都朝着那边看去。 “小蝶呢?”只见魏公子使劲摇晃着贾老爷的身子逼问,因为太过激动,一张惨白的脸汗珠连连。 贾家老爷只是低头叹气,默然不语,贾家太太则在一旁默默垂泪。张家的老爷和太太也是满脸惊异:“今日拜堂的竟不是我家的儿媳妇小蝶啊!” 看着众人惊异的目光,贾家老爷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都是我教女无方!”说着,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只听贾家夫人接着说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什么也瞒不住了。”说完,抹了抹眼泪又道:“小蝶自小好武,我们老两口子拗不过她,便送了她去峨眉山学艺。没想到这孩子到了外面性子野了,竟……竟……”她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惭愧地低下了头。堂上众人更是议论纷纷,她越是吞吞吐吐,众人越是想象丰富。 “小蝶怎么了?”魏公子紧紧抓住贾夫人的肩膀使劲摇晃,一张脸急得青筋暴起,本来没有血色的脸涨得通红。 那贾夫人被他摇得都快站不住了,但是因为内心羞愧,完全没想到要躲避或者反抗,终于鼓足勇气说道:“小蝶她和她的一个师兄跑了!”说完,似泄了浑身的力气一样一下子瘫倒在椅子上,和贾老爷一起抱头痛哭起来。 只听贾老爷老泪纵横地说道:“小蝶自小和张家公子定了亲,眼看着婚期将近,我们派人找遍了也没找到人,没有办法,只好……”他没有勇气再说下去,只是不停地叹气。 张生听后,愣在当地,面无表情,双手紧紧握拳,不知心中在想什么,是对柳如风的悔愧交加,还是对贾小蝶的怨恨无奈?或者此时,他自己也分不清这爱恨交加的感情。 魏公子则出人意料地“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拽着魏大人的衣袖道:“我要小蝶,我要小蝶,你去给我把小蝶找回来!呜呜呜……” 魏大人立刻手足无措起来,哪有刚刚来势汹汹的气势,一边小心翼翼地安慰儿子一边道:“好好好,东儿别哭,东儿别哭,爹这就派人去给你找。”他说着,招呼那些尚杵在一边的捕快喝道:“还不快去找人!愣着干嘛!”那些捕快得令,立刻向外冲去,虽然他们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但这种情势下,自然是大人说什么就要马上做什么。 话说这十多个捕快刚刚冲到喜堂门口,却忽地都停住了,愣愣地看着门外,紧接着一步一步向后退,表情有些惊异,又有些恐惧。还未待众人反应过来,只见又一队人马呼啦啦冲了进来。这次冲进来的可不是小小的捕快,而是银盔铁甲腰配剑戟的士兵。足足有上百人。那些士兵一进来,本来的喜堂立刻充满了霍霍杀气。 众人都愣了,没想到喝个喜酒喝出这么多事儿来。开始还只当是看热闹,如今又是捕快,又是士兵,当真不知道会不会被连累到什么。也有好事的低头议论:“这刚刚山大王来抢新郎,接着县令大人来抢新娘,这一波又是来抢谁的?难道是丈母娘?”说着,低声嗤笑起来。可被那士兵的双眼一瞪,立刻不敢说话了。屋子里鸦雀无声。 忽地,只听一阵脚步声响,一位衣着华丽的年轻公子走了进来。忆梅山庄众人定睛一看,立刻吃了一惊:来者正是汉王府小王爷朱瞻圻! “小王爷!”廿廿惊异地低声叫出来。魏大人沉着脸对朱瞻圻道:“请问阁下是哪位?”他虽然对朱瞻圻这位不速之客十分反感,但看到对方的架势便知来头不小,因此言语间还算客气。 朱瞻圻却不去理他,只是向喜堂里众人望去,似是在寻找什么人。最后将目光落在尹天旷身上,却皱着眉头,忽地看到了换了打扮的廿廿,才露出了一丝满意的表情。 “你果真在这里。”这是朱瞻圻进来之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冲着一个黄脸皮酒糟鼻的瘦小汉子。众人都看的莫名其妙。 “你到底是谁?”魏大人被朱瞻圻的无视有些激怒了,语气加重了一些。朱瞻圻却依旧不理他,径直走到廿廿身边,认真地对她说:“今天这里办喜事。咱们的喜事是不是也该办了?” 素弦和星远都皱着眉头一脸敌意地看着朱瞻圻,尹天旷则坐在一旁不动声色。屋子里的其他人却坐不住了,看到这样一个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公子向一个长相平凡的瘦小男人说“办喜事”,都惊讶地要掉了下巴。 虽然“好男风”历朝历代都没有断过,但这种当众说要和一个男人成亲的事情,可谓是惊天动地了。屋子里立刻哗然一片。魏大人可真是坐不住了,这岂不是伤风败俗到了极点吗?他大踏步走过来,站在朱瞻圻面前厉声问:“你到底是谁?在这里说这些伤风败俗不着边际的话!” 朱瞻圻依旧不理他。连手指头都没动,立刻有士兵过来将魏大人架了起来。汉王本就好武,又在靖难之役中立下汗马功劳。朱棣许他养兵,而他自己又有不臣之心,平日里招兵买马、练兵操演,汉王府的府兵自然都是精锐。 那些捕快见大人被抓了,抢上来想救,却还没来得及出手,便一个个束手就擒。其他众人不知朱瞻圻的来头,一动都不敢动。 廿廿见了朱瞻圻有些吃惊,问道:“你怎么追到这里来了?”她说着,将瘦小的身子挡在尹天旷前面,一脸凛然地说:“不许你再害天哥!” 朱瞻圻抬起眼皮看了尹天旷一眼,又垂下目光对廿廿道:“放心,我不会为难他。我是来同你一起到南京找你娘亲。” 还未待廿廿回答,星远抢先说道:“多谢!用不着!”碧箫则看了一眼朱瞻圻,眼中流露出恐惧与仇恨的目光。 却不料尹天旷向前迈了一步,站到廿廿身边,笑着说道:“也好也好,一路上多几个伴倒也热闹,免得无聊。” 朱瞻圻皱了皱眉头看着尹天旷,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廿廿和素弦也惊讶地看着他。素弦叫了一声:“公子!”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解与嗔怪。 就这样,朱瞻圻一行人和尹天旷一起上路去南京。朱瞻圻随身带着一百多个府兵,一路上甚是嚣张。每逢打尖住店,必先将店内其他客人清走。稍不顺意便非打即骂。有些小地方没有那么多客房,便强行住到民宅当中,顺带随手拿点东西,强暴个把女人,闹得民怨载道。地方官员惧怕汉王府的势力,争先献媚还来不及,哪里有人去管。 朱瞻圻对这些事并不知道,或者他知道却也从未放在心上,并未觉得这能算得上什么大事,每天只是陪在廿廿身边。他话不多,但是只要廿廿什么东西多看了一眼,或是表达了些许喜爱之情,他定会着人千方百计弄了来。他吩咐明轩事先布置好酒菜、客房。又买了一辆最舒服的马车。随身仆从带着各种水果点心。这一路有这样一位“贴心”的小王爷,倒也舒服不少。星远和素弦也就不再说什么。 这日傍晚,众人来到山东境内的一个小镇,明轩早就安排下住处,引着众人来到客栈。不料刚进客栈门口,那客栈老板便一脸愁眉苦脸地走了来,向众人挨个做了个揖,为难地说道:“各位大人实在抱歉,小的本想腾空客房静等各位大驾。可没想到有一位客人,怎么请都请不走,还将小的揍了一顿。”他说着,摸了摸脸颊,嘴里痛苦地“哎呦”一声。众人果见那店老板脸上高高地肿起一块,像嘴里含着颗核桃。 “素弦,快拿点伤药给这位老板擦一擦吧。”廿廿说道。素弦依言拿出伤药递给店老板,那店老板千恩万谢地接了。朱瞻圻向明轩使了个眼色。明轩忙道:“请廿廿姑娘和各位先用饭,这些小事我去处理。” 廿廿并不知道明轩让每家店都事先清空了客房,她也并不去在意这些细节,只是每天与尹天旷一起看看风景聊聊天,便是莫大的幸福。尹天旷乐得省心,便也由着朱瞻圻去安排。几人在楼下吃饭,凉菜刚刚端上来,忽地只听两声惨叫,紧接着“邦邦”两声,两个黑色的物体瞬间从楼上坠了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众人都觉得地面震了一震,紧接着一阵痛苦的呻吟声。众人都扭头看去。唯有朱瞻圻动都不动,依旧将酒杯送到嘴边,口中低声说了一句:“没用的东西。”原来是明轩派人去赶走那位客人,却不想两个府兵还未出手,便被那人揍了一顿,从楼上扔了下来。 尹天旷笑笑,看着朱瞻圻道:“这是遇到高手了。”话音刚落,只听又“邦邦邦邦”连着四声,又是四个府兵被扔了下来。 尹天旷不由心中起疑,他开始以为只是身体强壮的普通百姓,如今看来应该是身怀武功的武林中人。忆梅山庄这几年扩展势力,是结下了一些梁子的,难道是冲着自己来的?他心中想着,却依旧面带微笑,不动声色。只是向星远看了一眼。星远起身向楼上走去。却忽地只听星远大声说了一句:“奇怪,人呢?” 尹天旷心中一凛,忙起身向楼上走去,廿廿、朱瞻圻等也忙一起过去查看。众人来到那间客房门口,却只见屋里果真除了床铺、家具外空无一人。 众人正自奇怪,忽地只见屋子正中的桌布一动,从桌子后面走出一个人来。众人先是大吃一惊,见了那人的长相后更是惊愕万分。只见那人的个子还没有桌子高,因此他刚刚站在桌子后面众人却没有看见他。更奇的是一张脸,其丑无比,就像是一个疙疙瘩瘩的土豆上被安了鼻子和眼睛,还一个眼大一个眼小。上嘴唇从鼻子下面就裂开了,露着两只大白牙。 众人看了他这副长相,不禁觉得又惊讶又好笑。廿廿看见他这样矮小的身材,笑道:“原来是个小孩子!” “你才是小孩子!”那人忽地开口说话,声音瓮声瓮气的,显然不是小孩子的声音。他挨个向众人望去,当望到廿廿时,忽地眼前一亮。众人只觉得一阵风自屋里刮了出来,待定睛一看,廿廿已经不见了,却是被那人抗了出去,又一阵风般冲到楼下,又冲出了客栈。 尹天旷等人万没想到那人的目标竟是廿廿,不由疏忽了。待反应过来再去拦,却已来不及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花玉容 - 冬华 - 李玥柔 话说廿廿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便已经不知何时到了那矬子的肩膀上,只觉耳朵两旁呼呼的风声,道路两旁的事物也飕飕地从眼飞过,模糊成一道影子。 “你为什么抓我?”廿廿倒也不害怕,只是有些奇怪地问道。不知为何,这矬子虽然长相丑陋,廿廿却反而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抓回去当媳妇儿!”那矬子一边飞快地跑着,一旁瓮声瓮气地说,语气中却没有一丝气喘吁吁。 “呵,”廿廿轻轻地一笑,“小孩子娶什么媳妇儿。” 那矬子气道:“我才不是小孩子!”顿了顿,又道:“我娘说我长得又矮又丑,肯定娶不到媳妇,俺就偏偏娶一个最漂亮的媳妇儿给她看。” “你娘……”廿廿说到这里却住了口,心想这矮子的娘肯定也长得很丑,才会生出这么丑的儿子。 那矮子跑得飞快,不一会儿便跑到了郊外一出茅草屋。这里一片寂静,只有这一户人家。 “娘!”矮子一角踹开门,大声嚷道。这时从屋里走出一个女人,布衣衩裙,一副农户女人的打扮,但相貌却甚是美丽。虽已徐娘半老,却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绝对是个美人,即使现在也依旧风韵犹存,只是瘦削的脸上失了年轻时的圆润,棱角分明带着几分戾气。 那女人一眼就看到了廿廿,厉声问道:“这是谁?” “俺媳妇儿。”矮子没有注意他娘的脸色,轻轻将廿廿放了下来,对她说了声:“这是我娘。” 矮子娘目不转瞬地盯着廿廿,眼中射出两道阴冷的寒光。“玄心梅是你什么人?”她一字一顿地说,似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 廿廿感到了她眼中的寒气,却丝毫没有惧意,答道:“是我娘。” 矮子娘一听,忽地仰天大笑一声:“老天开眼啊!”说完,突然伸出手来掐住了廿廿的脖子,说道:“我今日就杀了你报仇!” 廿廿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呆了,完全没想到反抗,更没办法反抗。那女人力气好大,廿廿一下子就喘不过气来,一张小脸儿憋得通红。 那矮子一见,急了,一边赶忙去拉他的母亲,一边着急说道:“娘,这是俺媳妇儿,你杀她干嘛?这是俺媳妇儿!”大冷天的,直急出了一头汗。 “你知道什么?她是咱仇人的女儿!当初就是因为她娘,王爷才强迫我喝了毒药,我当时肚里正怀着你,你才会这副丑怪模样!”那女人说着,愈发地生气,手上也愈发用力,廿廿的一张脸逐渐转白,但她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那女人说的每一个字。 “娘!”矮子拼命地阻止自己的娘,那女人终究没有儿子的力气大,终于被矮子掰开了手臂。她气喘吁吁地冲着矮子吼道:“你拦我做什么?是这个女人把咱们娘俩害成这个样子的!”她说着,一张脸愈发狰狞。 那矮子回复的却依然是那一句:“她是俺媳妇儿!” “你是容妃是不是?”说话的却是廿廿,语气异常镇定,没有丝毫恐惧。 那矮子娘一惊:“你怎么知道?” 廿廿说道:“果然是你。你其实并没有死。” 容妃哈哈大笑,说道:“你们都想让我死,我偏偏不随你们的愿!你们以为一杯毒酒就能毒死我吗?哈哈哈哈……” “是你先拿毒酒要毒死我娘的。”廿廿冷峻地说。 “是又怎样?”容妃恶狠狠地道,眼睛里面充满了仇恨的目光。“王爷好武,我一来相貌出众,又会一些功夫,所以我本来是王爷最宠幸的侧妃,而且还怀了小世子。王爷一向厌恶那个无趣的王妃,若是我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我就能被封为正妃,我的儿子也就是堂堂正正的世子!”她说着,眼中似乎闪耀着无限荣光,紧接着她又语气一转:“可是自从那个玄心梅来了之后,王爷便一颗心都挂在她身上,连正眼都不再看我一眼,对我肚子里的孩子更是不闻不问!那些势利的奴才们也都见风使舵,将我们娘俩个不放在眼里。为了挽回王爷的心,为了我肚子里孩子的前程,我杀了那个女人又怎样?!”容妃越说声音越尖厉。 那矮子在一旁惊讶地望着她,他从未听过母亲说过这些话。他只知道母亲说汉王爷是他们的仇人,却不想竟是自己的父亲。 廿廿不再说话,默默地看着容妃。 “眼见那女人就要喝了我送去的毒酒!”容妃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似乎是在回忆当年的情景:那玄心梅真的好美,自己站在旁边自惭形秽地连头都不敢抬。但看到她将毒酒送到了嘴边,自己心中又一阵窃喜。那玄心梅的嘴角为何挂着一丝凄凉的笑?眼神中也似乎是获得了解脱般的安详。那样子静美得让人窒息。这样一个美人就这样死了,倒真是可惜。她心中冷笑,却没有丝毫后悔,只等着给玄心梅收尸。却不想正当玄心梅即将仰头将毒酒一饮而尽之时,汉王冲了进来,一手将毒酒打落。那玄心梅却哀婉地叹息了一声。 容妃想到这里,又接着厉声说道:“那心狠的王爷,不顾我伺候了他这许多年的情分,竟逼着我喝下那剩下的毒酒!我肚子里可怀着他的亲生儿子啊!他就为了那样一个对他正眼都不瞧一眼的女人!”容妃说道这里,竟哭了起来。 廿廿见她哭得伤心,掏出手帕来给她擦眼泪。却被容妃一把扔到地上:“我不用你假好心!”她哭了一会儿,又接着说道:“我本来以为自己要死了,没想到是那个平日里一向不声不响的王妃救了我。帮我找人解毒,却也解不干净,生下了这样一个畸形的孩子。”她说着,怜爱又可惜地看了矮子一眼,接着说道:“为了怕被王爷发现,我们娘两个只能隐居在这山野之中。我一直在寻找机会报仇,到各处搜罗武功秘籍,练了一身的武艺,在武林中也有了花玉容的名号。本来想着借那次汉王府武林大会的机会杀了他,却不想被你们忆梅山庄的人搅黄了!” 她说着,双目灼灼地看着廿廿:“今日,你落到了我手中,你娘的帐就算在你头上吧!” 那矮子看到他娘眼神不对,忙挡在廿廿面前,对他娘道:“娘,她是我媳妇儿!” 却不想花玉容伸手便给了他一巴掌:“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看到她长的好看也便被迷得神魂颠倒了?和你那没出息的爹一个德行!” 矮子揉了揉火辣辣的脸颊,有些委屈地说:“是你说我长得又矮又丑,找不到媳妇儿,我给你找来一个这么漂亮的媳妇儿,你却又来打我。” 花玉容听矮子说了这话,将眼睛转了一转,心中立刻另打了主意,改口道:“好!就让她给你当媳妇儿!”原来花玉容心中是想,就这样一刀杀了她,未免太便宜,不如就当了自己儿媳妇儿,留着以后慢慢折磨。 花玉容正想到这里。忽地只听一阵杂沓的马蹄声想,几人转头望去,一队人马转瞬奔到眼前。却是尹天旷和朱瞻圻众人。 第一百三十五章 俺就要俺媳妇! - 冬华 - 李玥柔 忽地只听一阵杂沓的马蹄声想,几人转头望去,一队人马转瞬奔到眼前。却是尹天旷和朱瞻圻众人。 “快放了她!”尹天旷抢先下马飞奔过来。花玉容眼疾手快,一下子将廿廿拉过来,一把扼住她的喉咙,厉声对众人道:“谁敢过来?” “你找死吗?”朱瞻圻也甩镫下马,吩咐府兵将花玉容和她儿子住的小院团团围住,冷冷地说道:“快放人!” 花玉容冷笑一声:“你们拿我当傻子吗?放人?放人才是死路一条!大不了同归于尽!”她说着,抓着廿廿脖子的手握得更紧了。廿廿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尹天旷急了,忙道:“你快放了他,我们不杀你。我以整个忆梅山庄的名义和我尹天旷的性命担保。”那矮子也急了,冲着花玉容喊了一声:“娘!放了俺媳妇!” 花玉容松了松手,廿廿立刻感觉舒服了一些,冲着尹天旷叫了一声:“天哥!”尹天旷焦急又关切地对廿廿道:“放心,天哥马上救你出来!” 廿廿却微微笑了笑,轻轻说了一句:“我知道。”眼中露出信任的光。尹天旷心中一热,一股暖意流过。 花玉容见状,脸色立刻变了。尖着嗓子叫道:“今天就让你们这对小情人尝尝阴阳相隔的滋味。” 廿廿轻声对花玉容说道:“你长得这般美丽,武功又好。何愁再找不到一个真心待你的人,何苦为了那个汉王这样折磨自己?” 花玉容一愣,这许多年来,从未有人如此夸奖过他。她几乎都已经忘了自己的容貌,甚至都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女人。她每天想的只是如何杀了汉王和玄心梅报仇。 朱瞻圻早就将汉王府的事情查得一清二楚,已料到眼前这个女人就是当年的容妃。那日京郊流芳亭相见,容妃故意将自己伪装得老态纵横。尹天旷又想起那日武林大会一个蒙面人刀刀要取朱高煦的性命。那人虽蒙着面,但回忆她的身态与容貌,应该就是花玉容了。尹天旷见花玉容愣神,又说道:“你即使杀了汉王又能如何?能换回自己这许多年漂泊江湖的青春与绝世容貌吗?你的儿子又能成为世子吗?抑或能变回正常人的身高与容貌?最有可能的结果估计就是你们母子两个变成朝廷通缉的要犯,被锦衣卫追得一世不得安宁。” 花玉容听到尹天旷说到“绝世容貌”四个字时,脸上竟微微红了一红,又听到尹天旷后面的话突然厉声道:“那我们母子这么多年所受的苦难谁来还?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朱高煦依旧做他威风八面的汉王爷吗?” “你不杀他,也自然会有人杀他。”尹天旷淡淡地说。 “哼,”花玉容冷哼一声,“等着老天爷来收吗?” 一旁的朱瞻圻早已看得不耐烦,沉着脸冲花玉容严厉地喊道:“快放了那姑娘!” 花玉容露出一个让人不易察觉的笑容,忽然换了一种柔和的语气说道:“看来这姑娘也是这小王爷的心上人呢。我杀了他儿子的心上人,他儿子痛不欲生的话,他心里会不会也会有一点难过?” 还未待有人答话,旁边的矮子突然瓮声瓮气地道:“这小姑娘还是俺媳妇呢,你杀了俺媳妇,俺肯定会不高兴,娘就高兴了?” 花玉容脸色一变,冲着矮子呵斥道:“没出息的东西,老实待着!” “俺就要俺媳妇!”矮子将嘴一撅,又小声顶了一句,却不敢再说话。 “你敢杀她!”朱瞻圻声音不大,却一字一顿仿佛从牙缝中咬出来这四个字。那眼神中的寒光仿佛能让人冻成冰块。 花玉容心中一凛,心想:他还是孩子的时候那眼神就让人看了心里发毛。比之他爹的耀武扬威,这小子却是让人不寒而栗。 花玉容冷冷地道:“你娘也是被那个王八蛋杀死的,你倒还是能安安心心地做你的小王爷,心倒也真大。” 朱瞻圻听了,两手紧紧握拳,直攥得手臂上青筋暴起,那双眼睛射出来的不再是冷光,而是要吃人的火光。他冲着手下人大声喝到:“放箭。” 府兵得令,搭箭上弦。尹天旷忽地冲到廿廿与花玉容身前,用身体挡住两人,冲着朱瞻圻怒喝:“你疯了吗?廿廿在她手上,万一射到廿廿怎么办?” 但朱瞻圻似乎已经失去理智,并听不到尹天旷在说什么。 花玉容见状,握着廿廿脖子的手不由越收越紧,口中叫道:“你敢放箭,我就杀了她!”眼见廿廿一张小脸又憋得通红,渐渐地竟由红转紫。 正在这危急万分的时刻,忽地只听花玉容闷哼了一声,接着松开了抓着廿廿的手,一下子倒在地上。尹天旷赶忙冲了上去,将廿廿揽在怀里。 “廿廿!你没事吧!”他嘴里叫着,就像抱着整个生命一样紧紧抱着她。廿廿只感觉到尹天旷咚咚的心跳声和身上那温暖的气息。尹天旷俯下身查看廿廿脖子上的伤,只见雪白的肌肤上一道紫红色的印子。尹天旷心中一疼,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廿廿扬着小脸笑道:“天哥,廿廿没事,一点都不疼,真的。”尹天旷轻轻抚摸着廿廿的伤口,忙命素弦给她上药。 这边朱瞻圻却已经命府兵将花玉容和矮子围了起来。原来刚才正是矮子看到廿廿有生命危险,才趁花玉容情绪激动降低防备时,从后面点了她的穴,廿廿这才得救。 矮子武功高强,那些府兵完全不是对手,但在小王爷面前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天哥。”廿廿看着尹天旷轻轻叫了一声,尹天旷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一个飞身向前,几下便用折扇挡住了进攻的府兵。 朱瞻圻又惊又怒地看着尹天旷。尹天旷笑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说着,将身子俯向朱瞻圻低声道:“况且这几个府兵也不一定是那矮子的对手,何不大气点就放他们走呢?” 朱瞻圻脸上神色阴晴不定,看了看廿廿,又看了看花玉容和矮子,最后终于对手下说道:“先放他们走。”他嘴上虽这样说,暗地里却派人盯死了二人。 第一百三十六章 孟婆汤 - 冬华 - 李玥柔 一行人继续向前。这一日,汉王府的那些府兵忽地都拉起了肚子。包括明轩在内一个个上吐下泻,好不热闹。只有朱瞻圻一个人没事。无奈,朱瞻圻只得留下府兵在当地休养,明轩不放心朱瞻圻一个人上路,拖着病体硬要跟着,却被朱瞻圻拒绝了。他一人随忆梅山庄等人继续南行。 这日正当正午,一行人走上了一条偏僻的小路,周围杳无人烟。正走着,忽地只见树丛中冒出两个黑衣人来,用黑布遮着面,每人手中都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挡在道路中央。 只听一人喊道:“此路是我开!” 另一人接道:“此树是我栽!” 第一人又道:“要想从此过!” 两人齐道:“留下买路财!” 忆梅山庄和朱瞻圻等人见状只得住了马车。尹天旷浑不在意地笑道:“呦呵,没想到还遇上劫道的了。” 廿廿掀开车帘向前望了望,问尹天旷道:“天哥,他们是干嘛的?” 尹天旷轻蔑又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说道:“给咱们解闷的。” 廿廿不再问,坐在马车车沿上看热闹。 星远指指朱瞻圻对着两个强盗凑趣道:“你们要钱找他要,他有钱。” 那两个强盗见朱瞻圻衣饰华贵,对望一眼,其中一个强盗冲朱瞻圻喊道:“小子!看你挺有钱的样子,分咱们哥俩花花吧!” 朱瞻圻正眼都不瞧他们一眼,冲着身后摆了摆手,半天没见人上场,才想起带来的府兵都还在前面的镇子拉肚子。 另外一个强盗不知道朱瞻圻挥手是什么意思,冲着朱瞻圻又叫道:“要想活命就赶紧拿钱,别磨磨蹭蹭的,哥两个干完这票还得回去睡午觉呢!” 尹天旷等人都饶有兴致地看着,并不插话。 朱瞻圻生性高傲,哪里会理他们这一套,脸色一沉,冷冷地对两人吐出了两个字:“让开!” 两个强盗应该是没见过这样摆谱的路人,对望一眼,倒有些愣了。 星远趁机说道:“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他可是汉王府的世子。世子出门哪里用带钱,不过这世子身上虽然不带钱,这汉王府却是富可敌国,汉王就这一个世子……”还未待星远说完,那两个强盗恍然道:“这可是个大买卖。”年纪稍长的强盗对着另一个道:“兄弟,一起上,给我绑了!” 两人不容分说,提刀就上。那朱瞻圻亦自小习武,功夫虽然远不如尹天旷、星远素弦等人,但比起一般的武夫还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却没想到这两个强盗的武功却十分怪异,虽是在马下攻马上,却还未见朱瞻圻出手,已经将其制服。其中一个强盗拿出一根绳子三下五除二将朱瞻圻捆了个结实,两只腿一夹马肚,竟是将朱瞻圻的坐骑也给顺走了。 另外一个强盗冲着尹天旷等人拱拱手道:“麻烦各位给汉王爷带个话儿,说他府上的世子在我们兄弟手中。不拿百万金来赎人,别怪我们兄弟撕票。”说完,也转身走了。 留下尹天旷、星远等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只听廿廿嚷道:“喂!你还没说去哪里赎人呢。” “来二郎山找我们!”那强盗说着,越走越远。 就这样,像做了一场白日梦一样,小王爷朱瞻圻眼睁睁地被人绑走了。 “天哥,咱们要不要去救救小王爷?等汉王再拿钱来赎,这么久他会不会有危险?”廿廿皱着眉头认真地说。 尹天旷忍住笑“认真”说道:“不会不会,他能有什么危险,说不定这强盗窝里也有一个强盗姑娘看上了他,这小王爷正好可以做个上门女婿。” 廿廿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虽然是这样,但是看着这两个强盗挺凶的,万一没有一个漂亮姑娘喜欢小王爷,两个强盗要杀他怎么办?” 尹天旷若有所思地看着廿廿道:“你担心他?” 廿廿皱着眉头道:“他害过天哥,其实我一点都不想救他。但是他又救过我,即使没救过我,爹爹之前也常常说要行侠仗义,看到有人落难要尽力相救。”他顿了顿,叹了一口气道:“如果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就好了。”尹天旷从廿廿美丽的大眼睛里读到了几分复杂的感情。他知道廿廿对于朱瞻圻怀着又感激又为难的复杂态度。她感激朱瞻圻的救命之恩,但又不想践行要嫁给他的承诺。她心地善良,又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朱瞻圻去死。 尹天旷心中一热,脱口说道:“我去救她。”说完,冲着素弦和星远道:“你们在这里守着廿廿,我去去就回。”素弦和星远依言点头。 只见尹天旷一拍马背绝尘而去。那白马跑得极快,不一会儿便追上了那两个强盗。那两个强盗见尹天旷追来,忙跳下马来,恭敬地冲他拱拱手道:“尹公子!”尹天旷点点头,看了看被绑成麻花的朱瞻圻道:“把他交给我吧。” “是。”那两个人将朱瞻圻放到地上,对尹天旷道:“素弦姑娘吩咐的小的们都照办了,请问尹公子还有其他什么吩咐没有?” 尹天旷道:“做的很好,你们回去吧。” 那两个人千恩万谢地去了。 朱瞻圻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待两人走后,冷峻地对尹天旷道:“我应该猜到是你。”尹天旷笑了一笑:“对不住了小王爷。你老是阴魂不散地跟着廿廿,这让尹某确实有点为难。” 朱瞻圻面无表情地说:“那你还来救我?” 尹天旷呵呵一笑:“小王爷您想多了。我不是来救你的,我是怕那两个山贼做事不妥帖,特意亲自来送你一程。”他说着,从白马背上跃下,走到朱瞻圻身前,俯下身掏出折扇来抵住他的喉咙。 朱瞻圻依旧冷冷地看着尹天旷,眼中没有丝毫惧意。“你杀了廿廿的救命恩人,就不怕她会怪你?” 尹天旷冷笑一声:“廿廿天真无邪,你当我也是小孩子吗?什么救命恩人,分明就是你自导自演的一场苦肉计!”顿了顿又道:“不过你为了廿廿连命都可以赌上。倒是难为你这个养尊处优的小王爷了。” “要杀便杀,哪那么多废话!”朱瞻圻将脸一扭,闭上眼睛,等着尹天旷下手。尹天旷却只用折扇轻轻地在他脸上拍了拍,笑着说道:“这条路虽然偏僻,但也免不得偶尔有路人经过,你一个堂堂汉王府世子死在这里,估计要惊动了整个朝廷了。我可不想惹这么多是非。” “那你待怎样?”朱瞻圻瞪视着尹天旷问。 尹天旷向前望了望,说道:“那边似乎有个悬崖,就把你扔了下去吧,在林子里被野狼吃了,也不会有人找到。”尹天旷说完,将朱瞻圻拖到悬崖边上。 那是好高一座悬崖,俯身望去深不可测,悬崖底下云雾缭绕,不知其深也。 尹天旷正在低头向悬崖下查看的时候,却不想朱瞻圻不知何时悄悄地将绑在自己腿上的绳子解开了,他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抬腿,想要将尹天旷踢下悬崖。 那尹天旷反应也极快,自己虽掉了下去,但一抬手,顺势拉上了朱瞻圻。朱瞻圻毕竟被捆住了双手,行动不便,不由一起跟着掉了下去。 不料廿廿与星远素弦正赶了来,几人远远地看到这一幕。廿廿只觉得一阵天崩地裂,大叫一声“天哥!”拼命飞奔了过去。星远和素弦也忙赶过去。 只见廿廿跑到悬崖边,向下望了一望,哪里还能看到尹天旷的影子。廿廿心里一急,想都没想就跟着跳了下去。星远素弦没想到廿廿会跟着跳崖,想要去拉,却已然来不及。 却说尹天旷将朱瞻圻拉了下去,自己施展功夫在朱瞻圻身上重重踹了一脚,下坠之势便缓了一缓,却蓦地看到一个粉色的身影掉了下来,不是廿廿是谁? 尹天旷心中咯噔一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廿廿绝不能有事。危急间他脚蹬悬崖之壁纵身一跃,接住廿廿。廿廿见是尹天旷,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脸上却带着笑:“天哥!” 哪里有时间给两人说话,只一瞬,两人便摔到了谷底。还好那谷底落满了厚厚的枯叶,两人只是晕了过去,并无性命之忧。 廿廿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一个雕了精美花纹的床棂。她微微侧了头,只觉得头中仿佛注了铅块般的沉重。这是一间不大的房间,摆件简单,却精致而名贵。八仙桌上放着一只莲花烛台,烛台上点着半只白蜡。半开的窗棂时时有风吹进来,一点萤火忽明忽暗。此时已是入夜时分,窗外漆黑一片,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却隐隐能听到一丝若隐若现的琴声,和若有若无的女人的啜泣声。 “天哥……”廿廿觉得有些害怕,下意识地喊着尹天旷,却没有任何回复。此时又一阵风吹过,白色的窗帘挽联一般迎风飘摇。廿廿又提高声音大喊了一声“天哥!”,只听“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了。廿廿激灵一下坐起身来。走进来的却是一个白衣女子。那女子脸色青白,没有一丝血色,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两只眼睛空落落的似无底的深渊。 “天哥呢?”廿廿试探着问了一声,双手紧紧抓住盖在身上的被子,手心已然紧张害怕得出了汗。 那女子却不理她,端了一只药碗送到廿廿面前。廿廿不敢不接,只觉得对方那双白皙的手异常冰冷。她心中一紧,差点将药碗洒到床上。 “我不是到了阴曹地府了吧?”廿廿心中想着,“可是天哥呢?天哥呢?” 那白衣女子将药碗递给廿廿,却低下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那双眸子冷冰冰的,一张青白的脸在烛光下半明半暗,直看得廿廿毛骨悚然。 还好那女人看了不久便抬起头,又似一个魂般飘了出去,只留下廿廿一个人惊魂不定。 “这是孟婆汤吗?”廿廿低头看看手中的药碗,“孟婆原来是一个年轻姑娘?还是个哑巴吗?”廿廿心中想着,却将药碗放到床沿上,“我才不要喝孟婆汤,我才不要忘记天哥!” 这时,又一阵阴风吹了进来,那女人的哭声似乎愈加地近了。廿廿用被子将自己的身子裹了裹,口中有些委屈地叫着:“天哥,你在哪儿啊?”却又不敢叫太大声,怕把其他“鬼”也给叫了过来。 过了许久,外面一切却归于寂静。廿廿小心翼翼地从被子里探出头,忽地,又听到了女人啜泣的声音。那声音似乎就在门外。廿廿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胳膊,疼得直咧嘴。她这才觉得自己有可能并没有死。她轻轻地掀开被子,轻轻地走下床来,轻轻地端了桌子上的烛台,轻轻地向门外走去。 走到门外,她忽地心中一阵惊喜,竟是激动得有些窒息。只见这屋子门外好大的一片梨花林,月色下,但见朵朵洁白的梨花开得正好,晶莹的花瓣如冰似雪,泛着莹莹的光。阵阵淡淡的香气随着夜风缱绻而来,如这夜色般撩人。 “这里是哪儿?”廿廿心中暗问。她看了看周围,只见自己住的屋子周围还有好多相似的木屋,竟是好大一个庄园。只是夜深了,并未见灯火和人影。那梨花林深处也似乎远远的闪着一点萤火,却看不真切。 廿廿被眼前这美景深深吸引了,端了烛台不由自主地向梨花林走去。忽地却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公子不让生人靠近梨花林。”那声音冰冷冷的,不带一丝温度。 廿廿回过头,只见一个白衣女子坐在房门外侧的木质台阶上。冷冷地看着自己。廿廿后退了几步,冲她说道:“不好意思,我并不知道。”廿廿说着,借着烛火去看那白衣女子的脸,正是刚刚给自己送药的白衣女子。只是此时,那女子的神色并不像刚刚那般冰冷,而是似有凄苦之色,脸上还挂着未净的泪珠。 第一百三十七章 点点是 离人泪 - 冬华 - 李玥柔 那白衣女子的神色并不像刚刚那般冰冷,而是似有凄苦之色,脸上还挂着未净的泪珠。 “刚刚是你在哭?”廿廿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女子赶忙抹了抹脸上的泪水,侧过脸去道:“没有。” 廿廿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将烛台放到一旁。幽幽地说道:“我也很想哭呢,不知道天哥究竟在哪里,是生还是死……”她说着,竟也轻轻地抽泣起来。 那女子冷冷地看着廿廿,突然说:“你的天哥还好好的,哭什么?”廿廿又惊又喜,一下子蹦了起来:“是吗?天哥在哪儿?我要去看他!” 那女子见廿廿欣喜的样子,皱了皱眉头,随口说道:“你的天哥看上了其他姑娘,早就将你忘了。” 廿廿愣了愣,随后拍手笑道:“天哥到哪里都喜欢招惹美人,你们这里的女孩子若都像姐姐这般漂亮,估计天哥确实要乐不思蜀呢。” 那姑娘听廿廿夸自己漂亮,微微红了红脸,随后惊讶地说道:“你竟不生气?”廿廿又坐了下来,将两只白嫩嫩的小手撑着木质的台阶,一双玉足悬在下面前后晃着,笑着道:“漂亮的女孩子喜欢天哥,我替天哥欢喜还来不及,为何要生气?天哥和那些女孩子在一起心里高兴,我自然也替他高兴。” 那女子更是惊讶了,睁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廿廿:“若是他看上其他女子,弃了你去呢?” “不会的。”廿廿毫不思索地说,就像在说日出日落,春去秋来那般自然。廿廿的声音虽轻,那女子心中却似被重重地一击。世上竟有如此毫无猜疑和保留的感情吗?白衣女子看着廿廿,心想:“若我是男人,也会喜欢她吧。毕竟她长得这样美,像画中的仙女。但仙女也会老去,再美的女人,对于男人来说也抵不过对功名利禄的欲望,毕竟有了富贵功名,什么样的女人都可以得到……”女子默默想着,心中一阵凄苦,竟不由地落下泪来。 廿廿见那女子落泪,有些心慌,忙问:“姐姐,你为什么要哭?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那女子摇摇头,低声说道:“我只是自怜罢了,可怜自己没有一个真心相待的人。”廿廿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她。那女子不去看廿廿,只是幽幽地望着远方的梨花林,轻轻地说了一句:“我曾经也以为他会一直爱我,就像你口中的天哥一样……” “天哥……”廿廿顿了顿,“我不知道天哥会不会一直爱我,我只知道自己会一直爱他罢了……” 那女子听了这话心中一颤,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廿廿。只见廿廿那张白皙的小脸似梨花瓣一般晶莹透明,月光下,不染一丝尘埃。 “你们真好。”那女子的语气中透着一丝不情愿的羡慕。“早前,我不顾父母反对,随了他去,他是个穷秀才,什么都没有,只是对我好。”廿廿听着,静静地望着远方的梨花林,不去打断她。 只听那女子继续说道:“我随他离了家乡,一路上靠卖字画赚钱,辗转来到京城。虽然穷苦,但他待我极好,那段时光也是我最快活的时候。”女子说着,思绪似夜风般飘散。那个雪花纷飞的冬夜,没有棉被,两个人一起搂抱着瑟缩在一床单被中,他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即使睡着了,也不曾松开。 “那年他终于中了进士,我们两个都欢喜坏了,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回到家乡拜见父母。可等了两年,却不见朝廷放官。后来打听才知道要给吏部送礼才行(可能不符合史实)。我们没钱送礼,他的脾气一日坏似一日,甚至开始对我又打又骂。我告诉自己,他只是不得做官,心里难过无处发泄罢了。他不再写字卖画,我就绣些小玩意儿自己拿到街上去卖。 那一日,他突然改了性,说要带我去串门子,竟还给我买了一身新衣服,让我好好地洗漱打扮。我并没有去想他哪里来的钱买衣服,只是好久没见过他的笑脸了。只要能看见他笑,我心中便欢喜。他带我来到一个大宅院,一看就是非富即贵,却不见主人,只有我们两个人吃酒。我觉得奇怪,却并不多想。因为有他在身边,我心中便踏实。却不想……”女子说到这里,咧开嘴角露出一个讽刺又冷漠的笑,黑暗中却并没有被廿廿察觉。 廿廿似乎预感到什么,没有说话。 “我酒醉睡了过去,醒来便成了别人的人,一个能在吏部说上话的人。他没多久便放了官,再也没来见过我……” 廿廿听到这里,只感觉到一阵冷风蹿进了衣领,她轻轻抱了抱手臂,问了一声:“你恨他吗?” 白衣女子从嘴角哼出一声轻蔑的冷笑:“我当时就想,我用自己的身子换了他的前程,也不枉他对我好了这一场。” 廿廿并不懂什么叫做“用自己的身子换了他的前程”,只道是像碧箫一样抵给人家做丫鬟。但她语气中的那份哀怨廿廿却是听得懂的。只听那女子继续说道:“他不仅做了官,还娶了权势之女。我爹娘知道了,心中不忿,去他做官的地方寻他。他却怕我爹娘闹将出来,被那女人的家里知道了,竟随便安了个罪名将我爹娘抓了起来,还判了流放。爹娘身子弱,加上心中气苦,路上便熬死了。” 那女子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呜咽。廿廿越听越是有些心惊。她自小在尹天旷的呵护下无忧无虑地下长大,从不知人心险恶,人间悲苦。她认识的人,即使冷面冷心的小王爷朱瞻圻,也都对她一往情深。何曾见过如此薄情寡义之人。她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眼前的女子,只是将帕子拿出来给那女子抹泪,口中说道:“我们去告诉天哥,让天哥去教训那恶人。” 却不想此时那女子口中吐出冷冷的四个字:“我杀了他。”廿廿身子一抖,手中的帕子掉到了地上。 只听那女子继续说道:“我到他做官的地方寻他,只装出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照样喊他郎君。他却也似乎忘了曾经如何伤害过我,只是一味地对我诉说他如今的妻子如何骄横,远没有我当初体贴温柔。我看着他发福的样子,早已没有我心中情郎的一丝影子。我甚至觉得我可能是找错了人,直到他再次轻声唤我的乳名,我才忍不住流下泪来。他还想与我重温旧梦,想让我做他的侧室……”女子说到这里,冷哼一声,嘴角挂着轻蔑又麻木的笑,“说是侧室,却不敢将我接到府里,只是外面偷偷摸摸的一个野女人罢了。”她顿了顿,又道:“我答应了他,然后在那一晚杀了他。” 廿廿直听得愣了,就像在听天哥讲的传奇故事一样。只是那些故事虽然都不可思议,却没有一个是这样悲惨。“你敢杀人?”廿廿不相信眼前这个柔弱的女子竟敢杀人。那女子挤出一个凄苦的笑,说道:“你若经历了我这一生,便知道没什么不敢的。”廿廿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那女子接着道:“朝廷命官死了,官府自然放不过我。后来是公子救了我,将我带到这离庄帮他看护这些梨树,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出去了。” “公子是谁?”廿廿问。 “他是这离庄的庄主。江湖上的绰号叫做‘玉剑侠’。” “梨庄是梨花的梨?” “离别的离。” 廿廿顿时感到胸中涌起一阵悲意,为了这庄子的名字,也为了眼前女子的悲惨故事。“何苦要起这样伤心的名字。”廿廿说。 “听说公子也是一个伤心人。”那女子叹了一口气,抬起脸来幽幽地望着远处的梨花林,雪白的衣襟在夜风中微颤。“他爱上一个女子,那女子心中却没有公子。公子心灰意冷,建了这离庄,收容了我们这些为情所伤的人。你看这庄子里,几乎每个人都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怪不得经常能听到女子的哭声。”廿廿轻声说道,有些想见见这离庄的公子。她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幸运,这辈子遇到了尹天旷。“天哥呢?”廿廿想到这里,忙问。 “我带你去看他。”那女子静静地说,站起身,端起廿廿放在一边的烛台,却不走,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泪水顺着脸颊扑簌簌地往下落。廿廿觉得奇怪,仔细向那烛台望去,只见那烛台的琉璃罩子上画着点点的梨花,还写着苏东坡的诗句:“点点是离人泪。” “点点是离人泪。”那女子似乎在自言自语。跳跃的烛火忽明忽暗,映照在她苍白的脸上。 廿廿怕那女子又伤心起来,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襟,柔声道:“姐姐,我们走吧。”那女子这才抹抹眼泪,带着廿廿向前走去。 这是好大一爿庄园,疏疏落落的木质屋子依山而建。月光下,影影绰绰似夜的影子。空地里亦种着一棵棵梨树。 “你是不是叫廿廿?”那女子突然问。 “嗯……”廿廿点了点头。 “他梦里一直喊着你的名字。”白衣女子道。廿廿只感到鼻子一酸。 走了不久,两人来到一座木屋前。“他在里面。”白衣女子轻声说。廿廿迫不及待地要推门进去,却听白衣女子道:“他刚喝了药睡下了。”廿廿于是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屋里很暗,只桌子上点了一点莹莹的烛火。廿廿站在桌旁望向尹天旷,单薄的身子被烛火拉得长长的。 “天哥。”她轻轻叫了一声,希望他能睁开眼,却又不忍打扰他睡觉。只见尹天旷平躺在床上,脑袋上缠着白布,脸色苍白,眉头紧锁,嘴唇干涸,额头上渗着密密的汗珠,似乎经受着无尽的痛苦。 “他伤的重吗?”廿廿焦急地问。白衣女子答道:“我们发现你们的时候,他紧紧地抱着你,所以你几乎没受一点伤,他虽受了伤,还好谷底都是厚厚的落叶,也只是皮肉伤而已,只是头部受到了撞击,还需休养治疗。” 廿廿听着,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那女子顿了顿,又道:“那一日我们还救了一位公子,昏迷中也是念着你的名字,你们是不是一起的?”白衣女子说着,却发现廿廿的一颗心都在尹天旷身上,根本没有在意自己在说什么,于是转过话头道:“你先回去休息,明日再来看他。” “我想在这里陪天哥。”廿廿的语气带着心疼和哀求。白衣女子心中忽然燃起一股莫名的嫉妒,沉了脸冷冷地道:“你在这里只会扰了他休息。” “不会不会,”廿廿急忙道,“我就静静地坐在这里看着天哥,一动不动,不会出一丝声音。”她说着,用可怜兮兮的目光看着白衣女子,“天哥醒来如果能见到我,肯定会很高兴。” 白衣女子的心软了下来,脸上却还依旧冷冷的:“随便你吧。”嘴上这样说,却将肩上披着的斗篷解了下来递给廿廿,没有再说一句话,便端着烛台走了出去。 廿廿小心翼翼地将凳子轻轻抬到床边,坐在那里目不转瞬地看着尹天旷,看着看着竟睡着了。 清晨的阳光夹杂着梨花清冽的香气透过雕花的窗棂淡淡地洒落到床上。廿廿只觉得眼前白蒙蒙的一片,好像忆梅山庄白梅盛开时的景象,白花花的世界,笼着七彩的晕光。廿廿感到有些刺眼,蓦地抬起眼帘,模模糊糊当中,只见尹天旷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一张英俊的脸庞沐浴在晨光之中。 “天哥。”廿廿揉揉眼睛坐起身,一袭祥云芳草纹的绿色锻被自她身上滑下。原来尹天旷夜里醒来见廿廿睡着,便将自己的被子披在她身上。 “你醒啦?”尹天旷柔声说,声音似窗外的晨雾般温柔。 “天哥。”廿廿又叫了一声,忽地伸出双臂来,一下子扑到尹天旷身上,“廿廿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廿廿说着,眼泪似珍珠般扑簌簌地自一双美目流下。 第一百三十八章 玉剑侠 - 冬华 - 李玥柔 廿廿说着,眼泪似珍珠般扑簌簌地自一双美目流下。 尹天旷感到到廿廿小小的身子在自己怀中抽噎、颤抖,心疼不已。他轻轻抚摸着廿廿的背,安慰道:“怎么会,天哥一辈子都会陪在廿廿身边。” “天哥。”廿廿又叫了一声,却欲言又止。 “怎么?”尹天旷问道,感觉到廿廿的语气当中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廿廿松开尹天旷,直起身来,静静地盯着尹天旷的眼睛,认真地说。 “什么地方?”尹天旷确实不知道自己与廿廿此时身处何地。 “这里叫做离庄,”廿廿幽幽地说,眼神有些迷离地望着窗外那片似一团团白色火焰般热闹又清冷的梨花林。 “离开的离?”尹天旷从廿廿的眼神中看懂了什么,竟不自觉地说道。他从未看到过廿廿有这种伤感的神情。 “你如何知道?”廿廿转过头来,有些惊讶地望着尹天旷。那脸上又恢复了本来的天真与不谙世事。尹天旷心中默笑:果真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却也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忽地又想:是她真的长不大,还是自己一心情愿地盼着她不要长大? “我就是知道。”尹天旷亦转头望着窗外的梨树林,说道:“这花开得真好!”仿佛是自言自语。 “天哥,你听说过玉剑侠吗?”廿廿问道。 “玉剑侠?”尹天旷心中一动。 廿廿点点头:“嗯,这里的庄主外号叫做玉剑侠,说是被女人伤了心,隐居于此,种了大片的梨树。还专门收留为情所伤之人……”廿廿说道这儿,却只见尹天旷嘿嘿一笑。廿廿奇怪,转头问他:“天哥,你笑什么?” 只听尹天旷道:“你知道玉剑侠为何叫玉剑侠吗?” 廿廿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不由摇了摇头。 “相传当年骁勇善战的兰陵王死后曾留下一把宝剑,名为玉螭剑。几百年来,这玉螭剑兜兜转转,自大明开国之后又重现武林。玉螭剑刚出现时,掀起了好一场腥风血雨,各路武林人士为了争夺此物相互拼杀。后来为了避免各门派再为了争夺玉螭剑相互残杀,江湖中每三年便举行一届青年才俊大赛。最终拔得头筹的人被尊为玉剑侠,玉剑侠也正是玉螭剑的主人。” “哦。”廿廿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倒不知道这位离庄的庄主是哪一届的玉剑侠呢。” “这世上只有一个玉剑侠。”尹天旷认真地说。 廿廿有些吃惊。 “兰陵王是北齐有名的美男子,不仅武艺精湛,极赋谋略,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玉螭剑是兰陵王的遗物,非普通之人所能拥有,所以这青年才俊大赛不光是比武,参赛之人须得样貌英俊、文武双全,才艺精湛。” 廿廿皱着眉道:“这样苛刻的条件,这天下除了天哥之外,廿廿再想不到第二个人了。” 尹天旷哈哈一笑,本来苍白的脸上现出几分红润。他轻轻拍了拍廿廿的头,说道:“那个时候你的天哥还是一个小屁孩儿,你更是还没有出生呐!” 廿廿也跟着笑了起来,站起身从八仙桌上摆着的白瓷茶壶里倒了些水递给尹天旷,笑着道:“那如今这青年才俊大赛几时会再比赛呢?咱们也去凑凑热闹,天哥也赢一个玉螭剑给廿廿瞧瞧好不好?” 尹天旷接过茶杯,又将靠在床上的身子正了正,有些歉疚地说道:“星远不在,倒是要劳烦你。”廿廿笑道:“这算什么劳烦,之前爹爹左臂上的伤口疼,每次阴天下雨犯病的时候,我娘都是这样照顾爹爹的。”她说到这里,忽地想起自己久别的娘亲和已然过世的父亲,不由有些悲戚,低了头默不作声,两颗莹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尹天旷见廿廿伤心,忙换了话题道:“你刚刚说要天哥去参加那个青年才俊大赛给你赢一个玉螭剑瞧瞧,殊不知那大赛早已没有了。” 廿廿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尹天旷:“没有了?” 尹天旷道:“我刚刚说过这世上只有一个玉剑侠,因为自从这个青年才俊大赛设立之后,便只有一个人夺魁,每一届都是这个人。” 尹天旷说出的虽然只有短短一句话,但廿廿眼前似乎已然隐隐约约看到那个英俊少年风流倜傥、睥睨群雄的模样,只是这少年又完完全全是尹天旷的样子。廿廿的脸微微一红,又问道:“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骆离。”尹天旷吐出两个字。 “怪不得这里叫做离庄……”廿廿若有所思地说。 “这个青年才俊大赛俊杰云集,整个武林所有自诩英俊潇洒的公子哥儿全来了,比这些公子来的更多的是那些看热闹的姑娘,简直是花团锦簇,红男绿女,好一个盛世景象。” 廿廿被尹天旷说的不禁神往。 “这个骆离据说本是蜀地骆家庄的少庄主,在当地便是有名的美男子,后来在首届青年才俊大赛上一举夺魁。他得到玉螭剑之后,不少人虎视眈眈。三年中,大家人勤学苦练,抱着必胜之心又在第二届青年才俊大赛上向骆离挑战。哪里想到依然是骆离夺魁。就这样一直办了三届,过了整整九年,骆离每一次都拔得头筹。惹得武林众人愤懑不已,也惹得无数女子为她患了相思病……” 廿廿听到这里,微微笑了笑。尹天旷知道她为何发笑,伸出手来轻轻刮了一下廿廿娇俏的小鼻子。 廿廿冲着尹天旷做个鬼脸,催促道:“我不笑天哥啦,你接着说嘛。” 尹天旷冲着廿廿耸耸鼻子,继续说道:“第四届青年才俊大赛举办,大家都是摩拳擦掌之时,那骆离却没有来……” 廿廿瞪大了眼睛。 “应该说是这个人从此就在武林中消失了。一起消失的还有那把玉螭剑。” “消失?他是死了吗?”廿廿问道。 “不知道,”尹天旷摇摇头,“没有人再见过他,更没有人见过他的尸首。不少豪杰去蜀中骆家庄去找人,但依旧毫无头绪。却没想到竟是在这里建了这离庄。” “让他放弃这江湖中的繁华,名分与地位,与世隔绝隐居于此,这个玉剑侠究竟和那个女人有着怎样的故事呢?”廿廿的声音似晨风中的梨花般清淡缥缈。 尹天旷听到廿廿的语气中有哀伤之意,忙道:“无论别人怎样,天哥和廿廿总是会生生世世在一起的。” 尹天旷语气中的坚定将廿廿从伤感中拉了回来,她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尹天旷,四目相对,一瞬即永远。 这时,忽地只听“嘎吱”一声,木屋的门忽地开了,廿廿和尹天旷同时向门外望去,却没有人。廿廿走过去关上门,口中说道:“起风了。”尹天旷却望着门口的方向微微皱了皱眉头。 时光如梨树梢头点点雪白的花瓣,淡然地盛开,又不经意地飘落。不动声色的美好。对于廿廿和尹天旷来说,这几日也是不动声色的美好。在这深谷中的时日,两人在一起相处的时光反而比在忆梅山庄还要自在些。尹天旷没有了江湖的琐事烦扰,每日只是静心养伤。廿廿便日日陪着他,叽叽喳喳地将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故事讲给尹天旷听。只是她自己从来没有为情所伤,不免都当成了故事来听,并未能真正体味到其中的哀怨与凄楚。末了还说:“这离庄的庄主这样伤感,又收留了这许多痴男怨女。我们两个在一起这么快活,不如我们学学这庄主,也找来像我们这样相爱的人,大家一起都住在忆梅山庄,一起玩,一起乐,岂不是更快活?” 廿廿说这话时正慵懒地躺在尹天旷的腿上,午后淡淡阳光透过梨树热闹的枝头在廿廿白皙的脸上落下点点金黄。尹天旷靠在一棵粗大的梨树上,只是笑笑,没有说话。拿起笛子来放到嘴边轻轻吹起来。 廿廿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微微颤动,似两只欲飞的蝴蝶。她今天穿了一件粉白色的衣服,躺在一地如雪的梨花瓣上,就仿佛雪地里的一抹春意。廿廿正闭着眼静静地听着尹天旷的笛声。那笛声是她自小听惯的,在凄清的雨夜,在血色的黄昏,在一望无垠的茫茫大漠中,在忆梅山庄撩人的梅香里…… 廿廿恍然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自己吵闹着要找娘,任别人怎样哄都不行。而每当尹天旷拿出笛子轻轻吹奏起来时,自己瞬间就安静了。她喜欢那笛声,那清澈空灵的声音仿佛能让人忘记一切烦扰,就像这纤尘不染的梨花一样…… 廿廿想着想着,只觉得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越发慵懒,迷迷糊糊地渐渐就要睡着了。忽地,笛声断了,廿廿心中奇怪,蓦地睁开双眼,抬头看着尹天旷。只见尹天旷正静静地看着前方。 廿廿嘴里叼了一根碧绿的草叶,顺着尹天旷眼光的方向望去,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碧箫!素弦!星远!你们怎么找来了?”廿廿说着,站起身来向着来人飞奔过去,一下子抱住碧箫,惊喜地说:“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尹天旷则依旧坐在梨树旁,静静地向来者望着。那慵懒的目光中隐藏着一丝警惕。原来与星远等人一起来的还有四个少年。这四个人都二十多岁的样子,身材颀长,面目俊朗,器宇轩昂,看上去每一个都是人中龙凤。 他们其中一人穿着红衣白靴,脸上敷了香粉与胭脂,细长的眼睛中春波流转,姣好的面容中竟透着妖媚。另外三人一人着紫衣,一人着青衣,还有一人穿着白衣。 那白衣少年身材有些瘦弱,脸上也挂着苍白的病色。两只眼睛似两潭枯井,重重的黑眼圈毫无神采。两片嘴唇像干瘪的梨花瓣。 那青衣少年则长得剑眉星目,一脸英气。紫衣少年的双眸隐隐透着蓝色,一脸冷漠,举止投足间透着贵气。 “这个鬼地方还真难找呢!”那红衣少年一边用熏了香的丝帕轻轻擦着汗一边说。一双媚眼四处打量着,“那个玉剑侠就住在这里吗?倒还真会躲起来享清福。你说是不是呢,莫少庄主?”他说话时故意有些娇喘吁吁的,眼光向身旁的青衣少年瞟去。 那青衣少年从喉咙深处哼出了一声,并没有答话,反而转身对白衣少年道:“白贤弟,半年前为兄见你还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咱们两个一起畅饮了三天三夜。怎么才半年时间竟病成了这副模样?” 那白衣少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惊恐,一瞬即逝,随后叹口气道:“唉,别提了,最近老是睡不好……”他说到这里,看了看周围众人,欲言又止。那青衣少年却没注意到白衣少年为难的神色,打了个哈哈笑道:“难道是又纳了新的小妾,夜夜笙歌吗?” 那白衣少年皱着眉头白了他一眼,没有接话,却说道:“听说那玉螭剑可以辟邪?”红衣少年走到他身边,将一只纤纤素手搭在他肩上,真分不出哪里是衣服,哪里是手。只听那红衣少年缓缓说道:“那兰陵王杀人无数,又尝做鬼面舞,却从无鬼怪近身,相传就因一直贴身佩戴这玉螭剑的缘故。” 那白衣少年眼睛一亮,微微点了点头。 青衣少年道:“别那么多话了,赶快找到玉剑侠是要紧。咱们这么大老远来了到底是为了什么?” 几个人说话时,那紫衣少年一直默默不语,只是幽幽地望着这梨树林。 尹天旷站起身,朝着这几个少年走了过来。 “天哥!星远他们找到我们啦!”廿廿一边说着,一边叽叽喳喳地向几人询问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只听素弦说道:“我们向当地的村民打听到的,山的那边有一条可以下到悬崖的路,我们就找来了。只是这里的主人当真狡猾,路上设了不少机关,又排布了很多假路,我们绕了这许多天才找了过来。” 尹天旷悠闲地说道:“能被你们找到就已经不错了。我猜是这里的主人故意放你们进来的。不然就凭你们几个人,如今还在绕呢。” 尹天旷说话的声音不大,那几个少年却听得清清楚楚,一齐朝他望去。尹天旷浑不在意地向他们回望,每一个人都匆匆对视了一瞬。 第一百三十九章 离庄 - 冬华 - 李玥柔 尹天旷说话的声音不大,那几个少年却听得清清楚楚,一齐朝他望去。尹天旷浑不在意地向他们回望,每一个人都匆匆对视了一瞬。 “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忆梅山庄少庄主了尹公子了?”那青衣少年说道。话虽客气,语气中却带着倨傲。 尹天旷微微一笑,在胸前摇了摇手中的扇子,说道:“大名鼎鼎可真不敢当,哪里能与名剑山庄的莫少庄主相比。”原来那莫非韩乃名剑山庄少庄主。那名剑山庄在江南一带很是有名。收录了不少当地名门富甲的弟子,声势浩大。少庄主莫非韩在当地也大有名气,不仅剑术出神入化,且相貌英俊,可谓是江湖上的风云人物。 莫非韩从嘴角强挤出一个冷笑,说道:“不敢不敢。”随后又有些警觉地道:“尹公子此次莫不是也是为玉螭剑而来?” 尹天旷哈哈一笑:“让莫少庄主见笑了,在下是误打误撞闯到这里来的。而且这青年才俊大赛销声匿迹已久,这玉螭剑又如何能易主呢?” “那青年才俊大赛虽然没了,但江湖上一向的规则是弱肉强食,宝剑如此,美人也是如此呢。”说话的却是红衣少年,他说着将双眼向廿廿瞧去,脸上挂着邪笑。 廿廿笑着回道:“我家天哥便最喜欢美人,宝剑可以不取,美人却不能不要。这位姐姐如此国色天香,一会儿是谁赢了谁便可以带姐姐回家吗?” 星远等人一听,哈哈笑了起来。那红衣少年微微红了红脸,冷哼一声,不再说话。尹天旷笑道:“廿廿,这回你可看错了。这位红衣美人乃福建璇玑阁的阁主欧阳擎苍。” 素弦抿嘴笑道:“好威武的名字,当真是人如其名呢!”那欧阳擎苍白了她一眼。 此时,一直一言不发的紫衣少年却开口了,对尹天旷道:“你与他们都未曾谋面,如何识得他们的身份来历?你又能知道我是谁吗?”他说话不紧不慢,语气不卑不亢,倒给人一种凛然的高贵感。 那红衣少年的脸上却微微划过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紧张。 尹天旷说道:“莫少庄主腰上的宝剑上刻着一个古字“意”,名剑山庄讲究的是以意御剑,人剑合一。这把如意剑也在前两年由莫老庄主传给了莫少庄主。在下也只是随意猜一猜罢了。”顿了顿又道:“至于这位欧阳阁主,江湖盛名已久,又是极具个人魅力的,在下也只是试着猜了猜罢了。”他说罢,上下打量了打量紫衣少年,说道:“阁下应非武林人士,而是出身皇族吧?” 那紫衣少年脸上一丝诧异一闪而过,正色道:“你又如何得知?” 尹天旷哈哈一笑,“说出来却也不怕公子见笑,在下只是见公子的相貌与太子和汉王世子有几分相似罢了。另外公子举止雍容,气度不凡。在下也只是随口猜猜罢了。” 那紫衣少年道:“尹少庄主可真是谦逊得很呢。”原来他正是宁献王朱权的次子朱盘烨。 星远素弦等人对于小王爷朱瞻圻颇有反感,如今见到这位紫衣少年是皇亲国戚,心中不禁也产生了些许抵触。星远冷冷说道:“倒真是和那位汉王府的小王爷有几分相似呢。” 那紫衣少年似乎一点都没察觉出星远话语中隐藏的敌意,哈哈一笑说道:“我倒是有十几年没见过几位小侄子了,不知道那个小黑炭头最近可好?” 此语一出,众人顿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小黑炭头,”素弦想到朱瞻圻黑亮的肤色,掩嘴笑道,“这个名字倒是挺别致的。” 朱盘烨接着道:“这小子小时候就一直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我们都叫他烧不热的黑炭头。” 廿廿好奇地问道:“你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却叫太子和小王爷侄子?” 朱盘烨向廿廿挤挤眼睛道:“你别看我年纪小,我辈分可大呢。当今皇帝可是我的堂兄长,这些个小黑炭头,小老夫子,自然就是我的一群小侄子。” 星远见这位世子没有一点架子,说话又十分可喜,不由对他产生了一丝好感。笑着问道:“那这小老夫子又是谁?” 朱盘烨故作神秘地探过头去冲众人转转眼珠:“你们猜。” 廿廿微笑着试探道:“是太子吗?” 朱盘烨用手指连连指着廿廿道:“你也被他折磨过是不是?”语气中满是同情。 廿廿抿嘴笑道:“倒也没有……” 还未待廿廿说完,朱盘烨又接着说道:“那个小朱瞻基,小小年纪就满口的仁义道德,礼教廉耻,做事情一板一眼的,当真和他那个胖子老爹一个样子,一点都不像皇四叔。” “请问令尊是……”尹天旷问道。 朱盘烨将头靠近尹天旷的一侧,低声道:“我爹啊,就是那个被抢了朵颜三卫又被发配到边疆的倒霉王爷。”说完,冲着尹天旷无奈又玩闹般地笑笑。 尹天旷恍然地点点头,一时却不知说什么好。那宁王朱权多次会合诸王出塞作战,以善于谋略著称。却不料被自己的好哥哥朱棣连哄带抢,夺走了自己最精锐的部队“朵颜三卫”,朱棣即位后又被打发到了偏远的南昌。从此以后,宁王朱权终日韬光养晦,并建造书斋一间,弹琴读书于其间。 尹天旷自然深知这段渊源,对于一个在权力斗争中失势的王爷,他表示同情也不是,安慰也不是,只得淡淡地一笑,说道:“听闻王爷新近得了一把‘中和’琴,乃旷世的宝琴,不知何时能有缘一见啊!” 莫非韩等人并不在意朝局之事,对于琴棋书画之类更是嗤之以鼻,只关心玉螭剑的下落,见朱盘烨和尹天旷等人一直闲聊,不由得有些不耐烦。那白衣少年道:“咱们还是赶快去找玉螭剑吧。”他说着,看了看渐渐浸入雾气中的梨树林,身上竟有些微微发抖。 “你很冷吗?”廿廿看出白衣少年的异样,关心问道。 “不用你……”那白衣少年本来很不耐烦,但“多管闲事”四个字还未出口,一转身看到廿廿俏生生地站在夕阳下的模样,口里立刻软了下来:“这位漂……好心的小姑娘费心,在下没事的。” 这白衣少年却是威虎堂少堂主白玉珩,那威虎堂也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帮派,且与名剑山庄是姻亲之家,算起来这白玉珩乃是莫非韩的堂弟。 几人心中一直都惦记这玉螭剑。莫非韩向尹天旷拱拱手道:“在下几人擅自而来,实是有些唐突,不知是否可以劳烦尹少庄主帮忙引荐一下,我们兄弟几个也好可以向骆庄主告个罪。” 尹天旷听了,不由嘿嘿笑出了声。白衣少年白玉珩立刻沉了脸道:“你笑什么?是笑我们几个身份低微,不配见这离庄的庄主吗?” 星远早就看这个白玉珩不顺眼,瞪了眼睛就要还嘴,却被尹天旷一把拦下。只听尹天旷不紧不慢地说道:“各位少侠都是出身名门,在下如何敢轻视。只是刚刚莫少庄主让在下帮忙引荐这离庄庄主,殊不知在下在此处盘桓了月余,却从未有缘与庄主一见。所以莫少庄主所请,估计在下是不能胜任了。” 此话一出,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星远私下对着尹天旷小声道:“这个什么庄庄主的架子也忒大了,连公子都不见?您莫不是哄他们的吧?” 尹天旷白他一眼,没有再理星远,见莫非韩等人的神情似信非信,于是说道:“承蒙骆庄主款待,在下这次叨扰了几日。只是这几日中来来去去的就只是那几个哭丧着脸的仆人,并未见过庄主真容。在下也素来听闻庄主喜清静,也就不敢打扰……” 这时却只听廿廿有些失望地说道:“我也好想见一见这位庄主啊……” 尹天旷立刻转过身来微笑着问道:“我的小廿廿是因为听了人家说这离庄的庄主是一位旷世的美男子,所以要见一见吗?” 碧箫听了这话,没见廿廿怎么样,自己却微微红了脸。 廿廿轻轻地摇了摇头,幽幽地说道:“之前天哥说这位庄主为情所伤,才隐居在这深谷之中,并收留了许多像他一样的伤心之人。我只是好奇他究竟经历过怎样的故事,才会这般绝望。” 此话一出,众人皆默然。玉剑侠当初在江湖上的名头虽响,但销声匿迹之后却并无甚人关心其下落。莫非韩等人此来也只是为了那把玉螭剑而已。 “若有一天你离开我了,我也会像他这样吧……”尹天旷望着那如雪花纷飞般的梨花林,幽幽地说。(一语成谶) 廿廿只觉得心中莫名一痛,不知为何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尹天旷见状,忙伸出手帮廿廿擦干眼泪,笑着说道:“小傻瓜,天哥在和你说笑呢。廿廿怎会离开天哥呢!” 廿廿的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忧伤,轻声说道:“别说要离开天哥,这件事廿廿就算只是心里想一想就好难过。”她说着,抬起头来定定地望着尹天旷:“天哥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好不好?” 尹天旷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天哥说错了,天哥以后再不说了,再不说了……”两个人在这里说着情话,竟是将周围的人都当成了空气。 这时,只听有人轻轻咳嗽了一声,打破了这有些尴尬又有些奇怪的气氛。那些正自浑身不自在的众人忙抬起头去看咳嗽之人,原来正是宁王府的世子朱盘烨。那朱盘烨尴尬地笑了笑,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为难地嗫嚅了半天,这才说道:“我只是……只是……嗓子有些痒痒,两位继续……” 欧阳擎苍等人一听,不由泄了一口气,翻了翻白眼。倒是尹天旷似乎就当什么都没发生,问道:“几位少侠都是为了玉螭剑而来,却不知世子却为何而来?” 朱盘烨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家中一个婢女走失了,在下出来找找,顺便散散心……”众人一听,便听出了其中关节。欧阳擎苍拉着长音、抛着媚眼说道:“想不到小王爷也是一位风流少年呢!” 白玉珩、莫非韩和星远等人脸上的表情则似笑非笑。 朱盘烨见众人神色,忙道:“不是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话音还未落,只见一个白衣女子走了过来,款款向众人行礼道:“庄主有请。” 莫非韩等人相互对望一眼,心中各怀心思,却都是默然不语。廿廿兴奋地叫了一声“天哥!”尹天旷向她笑笑,却也没有说话,心中微微升起一丝警惕。 那白衣女子在前面带路,一行人随着她穿过梨花林,眼见来到了峭壁边上,向周围望去,除了那一片如白色焰火般开得绚烂无匹的梨树花,周围并无什么庄子房屋,而眼前就是断壁高崖,已然无路可走。 众人心中奇怪,一众人等不由都将手放到腰间的佩剑之上。 只听那婢女不紧不慢地说道:“各位少侠,这边请……”她说着,指着悬崖壁上的一处。众人这才发现那崖壁上竟然凿出了一行台阶,只是那台阶极窄,刚刚够两只脚并排的宽度,旁边也并没有围栏。那行台阶一直通到峭壁之上,又陡又长。 星远冷笑道:“庄主不想见我们,说一声就好,谁也不会强自叨扰。这可真算是见上一面,难比登天了。” 其他人也都面露难色,只有尹天旷一人对那婢女拱拱手,客气地道:“劳烦姑娘带路了。” 廿廿望着高耸陡峭的崖壁对尹天旷道:“天哥,这庄主住的地方还真是特别……” 尹天旷笑道:“那天哥就带你上去玩玩。” 还未等廿廿回答,他便一手揽住廿廿的腰,自那台阶上疾步而上。廿廿只看到那眼前的梨花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悬崖下的众人也都渐渐缩成了一个个小黑点。不一会儿,尹天旷将廿廿放到地上,两人放眼看去。悬崖半腰上,竟然建着一个极大的露台,露台里面,在石壁之内竟是一个极大的厅堂,深深嵌进悬崖之内。 第一百四十章 玉螭剑 - 冬华 - 李玥柔 悬崖半腰上,竟然建着一个极大的露台,露台里面,在石壁之内竟是一个极大的厅堂,深深嵌进悬崖之内。 那厅堂里面桌椅摆设一应俱全,与一般房间无二,只是这崖壁间没有窗户,所以这房间靠墙一遭每隔几步便放着一个大大的烛台,几十只蜡烛将这房间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当真是别有洞天。”尹天旷不由感叹。 廿廿将双手捧着脸颊,将臂肘搭在露台上的白玉栏杆上,望着谷底那一片似雪飘飞的梨树花,幽幽地说:“点点是,离人泪。也不知道这离庄的庄主每天站在这里看着花开花落,心中是在想着谁……” 尹天旷听到廿廿的语气中竟然有一丝淡淡的伤感,不由心中一紧,笑着说道:“估计那庄主在想,这些梨花怎么还不结梨子,我练功练得口渴得很呢。” 廿廿听了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尹天旷这才放下心来。 两人说笑间,后面众人已经一一走上露台来。只是有的人脸色青白,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碧箫不会武功,只得在下面等候。 几人走进大厅,有白衣仆人奉上茶来。那些仆人依旧个个脸色哀怨,一言不发。白玉珩还未待喝茶,便半欠起身子急着问道:“你们庄主呢?” 那白衣仆人看都不看他一眼,冷冷地说:“这位少侠是想问我们庄主,还是想问玉螭剑?”白玉珩一下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那仆人却依旧看都不看他一眼,放下茶碗便转身进了内堂。 廿廿却是处处好奇,仔细端详着着这在峭壁中凿出的屋子。只见这屋子并无甚特别,靠西的墙边摆着一排紫檀木的架格,上面放着书画古玩等物,靠北面的墙正对门口,挂着一幅气势恢宏的山水画卷。那画笔墨豪放肆意,不拘一格,颇现洒脱之气。靠东的墙边放着一个大大的兵器架,上面挂着刀枪剑戟等物。看来这露台上确是这玉剑侠的练功之所了。 廿廿目不转瞬地盯着那幅山水画卷看着,久久不肯挪开眼光。尹天旷见了奇怪,摸摸廿廿乌黑的秀发问道:“在看什么呢?”说着,也顺着廿廿的眼光望去。 “天哥,你看。”廿廿指着那幅山水画卷的一个小角落道,“这么气势恢宏的山水之间,却有这样一个女子坐在江边梳头,衣袂蹁跹,身影窈窕。画这女子的笔法又如此细腻,连每一根发丝都画得那般仔细,完全不是画这山水时的豪迈笔触。就好像是另一个人画上去的一般。” 尹天旷看了也觉得颇有意思,两人不由走近过去瞧,只见那女子一袭红色衣衫,斜着身子坐在河边,手中拿着一把篦子,微微低着头,照着清澈的河水梳头。河水中映着他动人的倒影,却看不清容颜。 “好想看看这女子的脸……”廿廿有些遗憾地说。忽地却想起忆梅山庄尹青山房里挂的那幅美人画像。也是这样背着脸,青丝掩映下微微露了一丝白如凝脂的肌肤。让人愈发想要看到这女子的容颜。 “只是她一个人坐在这山水中间,却是有些孤寂。”廿廿语气中有些空落落的。抬头去看尹天旷。这尹天旷却正秉神盯着这幅山水,微微皱着眉头,神情凝重,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两人正看画间,只见一个仆人从内堂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只深紫色的漆盘,盘子里似乎放着什么东西,上面盖着一袭白色的帕子。 他端着漆盘走到厅堂中央,耷着眼皮,不向众人看上一眼,将那漆盘往厅堂正中的红木桌子上轻轻一放,口中淡淡地说:“这便是玉螭剑。庄主说,你们想要尽管拿去。”说完,竟是转身便走了。那言语中的口气便仿佛这名震江湖的玉螭剑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玩意儿一般。 众人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面面相觑了好久。在来此之前,莫非韩等人心中已经演绎过无数次为了抢夺玉螭剑而和这里的庄主大战的情形。如今竟然是不费一唇一舌,不用一枪一剑,人家便自动拱手相让。这其中莫非有诈?各人心中都将信将疑,思虑丛生,却没有人第一个走出去掀开那白色的帕子。 廿廿好奇,已经听别人无数次提起这把玉螭剑,便暂时放下那幅画,蹦蹦跳跳地来到红木桌前,伸手欲掀那漆盘上的帕子。这一刻,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紧紧盯着廿廿白皙的小手,却没有人再有闲心去欣赏那如玉葱般的手指。 眼见廿廿的手已经要挨到那帕子,却被尹天旷一把拉住了。 “还是我来。”尹天旷轻声对廿廿道,生怕这盘中藏着什么危险的机关,伤了廿廿。莫非韩等众人却是怕尹天旷独占了那玉螭剑去,一个个都手按腰间兵器,上前几步围在那桌子旁边,虎视眈眈地盯着漆盘。 星远和素弦见状,也不敢怠慢,屏气凝神盯着众人的一举一动。一时间,偌大的厅堂安静得能清晰地听到众人的呼吸声。空气中弥散着紧张的气息。 就在尹天旷掀开帕子的那一刹那,除了廿廿,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见那深紫色的漆盘上,静静地躺着一把短剑。那剑大概只有一尺多长,最特别在于整把剑是用一整块玉雕琢而成,青白色的剑柄与剑身通体晶莹,泛着温润的光泽。那剑柄上用极为繁复细致的手法雕刻着一只盘踞的螭,那螭瞠目张口,目露凶相,仿佛在与谁恶斗一般。 众人心中不由都微微有些失落,没想到名震江湖的玉螭剑竟然这般短小。而且通体用玉制成,却是如何御敌。 尹天旷心想:这玉螭剑扬名天下,定然有什么特别之处。于是伸手去拿,想仔细端详一番。不料才伸出手去,便被一把长剑挡在前面。只听一个声音冷冷说道:“尹兄也想要这把玉螭剑吗?” 尹天旷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那些人的忌了。 尹天旷嘿嘿冷笑一声,收回右手,说道:“不敢不敢。”冷眼瞧着莫非韩等人。 那白玉珩双眼望着玉螭剑,贪婪的眼睛里似乎要留出涎液来,正要去拿,却被另一人抢先了。 “我来瞧瞧这把剑却有什么特别。”那人说话柔媚似水,却正是红衣少年欧阳擎苍。 白玉珩狠狠瞪他一眼:“你这是要将这把玉螭剑据为己有了?” 欧阳擎苍也沉了脸:“我看一看又怎样?这把剑上可没有刻着半个‘白’字。” 那白玉珩还想说什么,却只听莫非韩道:“在人家的地盘吵什么?赶紧拿了东西走人,以免出什么差错。”他看了看欧阳擎苍手中的玉螭剑,微皱着眉头说道:“这其中定有什么关窍,不然一把小小的玉剑怎会名扬江湖。”他想从欧阳擎苍手中要过玉螭剑,却又怕在这谷中生出什么枝节。那骆离名扬江湖几十年,可不是好相与的。心道:“出了这个莫名其妙的谷,这玉螭剑的主人非我名剑山庄莫属。” 忆梅山庄众人也要赶去南京寻找玄心梅。尹天旷身上的伤已经大好,便谢过离庄众人,带着廿廿等人一起离去了。 莫非韩一行人和忆梅山庄众人一路,穿过茂密的梨树林。几个人心中只念念不忘玉螭剑,心中各怀想法,默默不语。倒是那朱盘烨,对这玉螭剑并无甚兴趣,一路上和廿廿等人说说笑笑。 几人穿过繁茂的梨树林,走过一条流水潺潺的小河,眼前竟出现了一片静寂的梅林。此时梅花的花期已过,皴裂的树枝上长着一颗颗小小的果子,碧青的果肉隐隐透着黄色。 “这一片似乎不是梨树。”莫非韩皱着眉头说道,“这梨庄不应该种的都是梨树吗?到处都透着古里古怪的。” “这应该是一片白梅。”廿廿若有所思地凝望着这一片梅林说道,“和念梅馆外那一片梅林结的梅子很像呢。” 尹天旷轻轻摸摸廿廿的头道:“是不是想家了?” 廿廿微微点点头:“我们找到娘亲之后,带她一起回忆梅山庄。” 尹天旷答道:“好。” 几人说着,朝着那片梅林走去。还未待迈进梅林,忽地只间从梅林深处走出一行人来。那些人走的好快,本来只是几个黑点,倏忽间便到了眼前。 众人定睛望去,却是四个仆役抬着一顶竹椅。四个仆役都身着白色长袍,面无表情。和之前在离庄见过的仆役一般无二。竹椅上坐着一个身着白衣的老者,头发花白。他坐在竹椅上,看不出身高,只能看出身材不胖不瘦,放在腿上的一双手纤长白皙。最让人触目惊心的是,那老者的脸上似爬满了蜈蚣一般的伤口,已然看不出他本来的面貌。只有一双炯炯的眼睛,透着犀利的光。众人见那老者的模样无不心惊。白玉珩大声叫道:“来者何人?” 只听其中一个仆役不动声色地说道:“这位是我们离庄的庄主。”他说话声音虽小,却似响雷般在每个人耳边炸响。众人瞬间沉寂,或惊异或惶恐地看着坐着竹椅上的老者,没有人再说话。 廿廿心中惊道:“天哥说这位庄主是位旷世无双的美男子,却如何这般模样?”廿廿想着,转头去看尹天旷。尹天旷却也正目不转瞬地望向骆离,再淡定的神情也藏不住眼神中那丝猝不及防的惊异。 廿廿一直想见骆离,却不想这位庄主和自己想象的大相径庭。廿廿仔细朝骆离看去,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悲凉:他是因为脸受伤了才隐居在这里吗? 如今那张令人不忍直视的脸上,只有一双美目神采依然。 那骆离也正向廿廿瞧了过来,见到廿廿的模样,身子竟微微颤了一颤。只是这情绪的变化是如此细微,并没有任何人察觉。 “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庄主既已然将玉螭剑赠与我等,怎又在此处拦截?岂不是言而无信?”莫非韩义正言辞地说道。 骆离对于莫非韩的紧张与疑忌视而不见,淡淡然说道:“这把玉螭剑本就是身外之物,各位少侠喜欢,尽管拿去。老夫从未吝惜。只是这梅林却是这谷中的禁地,还请几位少侠绕道而行。” 白玉珩阴阳怪气地说道:“难不成这梅林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欧阳擎苍拉着长音道:“就是,骆庄主这么爽快地就将玉螭剑给了我们,区区一把又短又小的玉剑怎么就会名扬江湖?其中定有外人不知道的关窍,莫非就藏在这梅林之中……” 他此话一出,众人心中无不一凛。骆离的眼光紧紧盯着欧阳擎苍,那欧阳擎苍却视而不见。骆离道:“众位既然执迷不悟,老夫也不再多说。”顿了顿,又道,“这梅林中的一切与玉螭剑无关。剑寻有缘人,缘分到了自然会知晓这玉螭剑的一切。” 莫非韩听后忙道:“请教前辈,这柄小小的玉螭剑为何能够名震江湖?” 骆离却不回答他,淡淡地道:“那皇帝小小的玉玺为何又能号令百官?”说完,顿了顿又道,“这梅林是我谷中的禁地,各位若执迷不悟,千万莫怪我怠慢。” 说完这话,那四个仆人便又抬着竹椅将骆离抬走了。几个人的背影倏忽间消失在梅林之中。 “天哥,咱们还是绕道走吧。”廿廿道,“骆前辈既然不让咱们进入这梅林,咱们就别闯人家的禁地了。” 尹天旷轻轻握了握廿廿的手,却不说话,只是看着莫非韩等众人。莫非韩若有所思,并不说话。欧阳擎苍将玉螭剑拿在手中把玩,说道:“看来这梅林中定然有什么秘密,即使不是关于这玉螭剑。他玉剑侠骆离纵横江湖这许多年,定然有什么外人不知晓的关窍……” 那朱盘烨也跃跃欲试道:“他越是不让进,我倒越想去探一探究竟了。这梅林中竟藏着什么秘密?” 星远和素弦都是小孩儿心性,都瞧着尹天旷,待他定夺,只有碧箫一人紧紧拉着廿廿的衣角。刚刚骆离以那么恐怖的面目出现,便已将她吓坏了。 莫非韩看看白玉珩,又看看欧阳擎苍:“既然来了,那咱们就去瞧一瞧。” 第一百四十一章 诡异的梅林 - 冬华 - 李玥柔 一行人走进梅林,此时日影西斜,夕阳正好,碧绿的梅叶上泛着点点金黄。一颗颗小小的青色的果子在夕阳的映射下晶莹剔透得似一粒粒绿色的玛瑙。 尹天旷站在梅树下,伸出颀长的手臂摘下一颗梅子,对着阳光瞧了瞧,随手塞给星远,又扬着头仔细挑选着。碎金般的阳光顺着他的指缝淌下。 不一会儿,星远的衣襟便已放满了梅子。 “公子,这些又酸又涩的梅子有什么好吃的?咱们忆梅山庄每年结那么多梅子,平日里也没见你多吃一颗,倒在人家的梅园里摘起了梅子。不怕骆庄主不高兴吗?”星远双手兜着装满梅子的前襟,皱着眉头说道。尹天旷在这里摘青梅,莫非韩等人不耐烦,在前面先走了。 尹天旷并不转头,依然一边仔细地摘着青梅,一边悠然说道:“咱们这一路上少不了车马劳顿。廿廿有时会头晕恶心。这些青梅正好可以让碧箫腌成话梅,给廿廿在路上吃。”他说着,望了星远一眼,“你也过来一起摘啊!” 尹天旷话音刚落,只见素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尹天旷皱着眉头看她。素弦笑道:“公子果真是只吃过话梅,没腌过梅子,这话梅要经过九蒸九晒,数月方成。等我和碧箫腌好了,咱们估计都从南京回来了。” 尹天旷的表情瞬间凝固,举着摘梅子的手放也不是,摘也不是。这时只见朱盘烨笑着从梅林深处走过来说:“无事无事,腌不了话梅,咱们可以做青梅酒来喝。这谷中除了梨花就是梨花茶,好久没痛痛快快喝一顿了。” 尹天旷慌忙点头:“是是是,青梅酒也是极好的。”他说着,又摘下一颗梅子放到星远衣襟前。 素弦无奈地笑道:“果真是两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儿,这青梅酒也要炮制月余才成。等泡好了,估计小王爷早就被青梅酒馋死了。” 这次轮到朱盘烨表情凝固了,嘿嘿地尬笑两声,也不知说什么好。 廿廿走过来,从尹天旷手中拿起一颗梅子,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口,一张小脸瞬时蜷缩成一团,好不容易强自忍下酸涩,微抬着头笑着对尹天旷道:“天哥给廿廿摘的,廿廿都喜欢吃。” 尹天旷见廿廿酸成这个样子,万分心疼,赶快将她手中的梅子扔掉,一把将廿廿拥进怀中。星远见了,也将一颗青梅放进口中,故意大声叫道:“哎呦,这梅子好酸啊!”素弦、碧箫、朱盘烨等人都笑了起来。 几人正说笑间,忽然间白玉珩从梅林深入慌慌张张跑了出来,一脸惊恐。“他……他……他死了……” “谁死了?”尹天旷等众人异口同声,满脸惊异。星远心中一惊,双手一抖,衣襟上的青梅洒了一地。 “欧阳……”白玉珩浑浊的双目溢满惊恐,“琴声,恐怖的琴声……” “在哪儿?”尹天旷镇定地问道。 白玉珩向梅林里指一指,颤抖着声音道:“就在那儿,我们在前面听到琴声,觉得古怪便分头去找,没想到欧阳擎苍被杀死在这梅林里……定是、定是她……” 众人还未待白玉珩说完,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跑过去,尹天旷怕廿廿害怕,紧紧抓着她的手。 此时太阳已淹没在西山,只留下缕缕余晖。月亮升入半空,还未十分明亮,在半明半暗的天上,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梅树下,只见欧阳擎苍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身红衣,分外刺眼。 莫非韩靠在欧阳擎苍身体边的梅树上。双目空洞地望着前方,似是丢了魂一般。 尹天旷蹲下身,摸摸他的脉搏,已然没有心跳,口鼻中也没有了呼吸,只是应该刚刚死去不久,身体尚有余温。 其他人也都探着身子仔细查看,却并不能看出一个所以然。 “谁先发现他的尸体?”尹天旷正色问道。 “我……”白玉珩的声音有些颤抖,说着朝一旁的莫非韩看了看。那莫非韩却只是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难道是刚才那个骆庄主?”小王爷朱盘烨猜测道,“他说这梅林是禁地,恐怕这其中果真有什么古怪……”他话音刚落,碧箫身上立刻激灵一下。 “他身上的玉螭剑还在不在?”尹天旷若有所思地说道。星远忙去检查欧阳擎苍的衣服,却听旁边的莫非韩道:“不用找了,玉螭剑不见了。”莫非韩说着,抬起头来向每一个人的脸上看去,眼光灼灼似乎要刺探到别人心里。 “看我干嘛?”星远立刻回瞪回去,“我们忆梅山庄才不稀罕那把玩具似的的玉剑。你刚刚单独在他尸体旁这么久,难道不是你拿了?” 莫非韩脸上瞬间变色,气急败坏地指天发誓道:“我莫非韩若偷拿了玉螭剑,名剑山庄所有人不得好死!” 星远冷哼一声:“你们名剑山庄的人是生是死又与我什么相干?” 莫非韩蓦地站起身,就要对星远动手。朱盘烨正站在他身边,忙拦下了,口中劝道:“大家现在一起在这个诡异的梅林当中,应该一起想办法才是,自己人就别动手了。” “谁跟他是自己人?”莫非韩红着脸叫道,“还有你!”他气急败坏地对朱盘烨道:“你说自己是小王爷,谁知道是真是假?焉知你不是为了这玉螭剑而来!刚刚在梅林中你也听到琴声了,与我们分头去找。你后来便不见了,这期间你做了什么又有谁知道?” 朱盘烨正色道:“你不要疯狗乱咬人好不好?你说我拿了玉螭剑,大可以来搜啊!”他说着,抬起胳膊作势让人搜查。 莫非韩冷笑一声道:“谁拿了玉螭剑会傻到放在身上?岂不是坐实了杀人夺剑的罪名?” 朱盘烨气急反笑:“照莫公子这么说,在场的所有人都有杀人夺剑的嫌疑了?”他顿了顿又指着廿廿、素弦和碧箫道:“你不会连这三个小姑娘都怀疑吧?” 莫非韩冷冷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尹天旷轻轻咳了一声,站起身朗声说道:“现并不是胡乱怀疑和猜测的时候,找到凶手和玉螭剑才最为要紧。”他说着,随手摘了一颗青梅,放在鼻下嗅着,若有所思地沉吟道:“看这骆庄主应是光明磊落之人,应该不会这样暗中杀人,且玉螭剑既已送出,又在杀人后拿回。这等行径如何配得上‘玉剑侠’的名号?” 莫非韩冷冷道:“谁知他是不是表面装出一副慷慨大度模样,私下里又行如此奸邪狡诈之事?这玉螭剑名扬江湖,他怎会如此轻易拱手让人?” 此时朱盘烨正随着星远、素弦、碧箫三人挖坑,拟将欧阳擎苍安葬。听了莫非韩的话感叹道:“这世间之人或为权势富贵,或为美人宝藏,连兄弟骨肉都能相欺相残,可叹人心不足,深不可测啊!” 廿廿一直沉默不语,此时听了朱盘烨等人言语,轻声道:“我相信骆庄主。”她声音虽小,语气却十分坚定。 莫非韩冷哼一声:“人心叵测,这哪里是你一个小姑娘能看得出来的?” 尹天旷紧紧握了握廿廿的手,冲着莫非韩道:“在下倒觉得莫公子心机更深呢。” 莫非韩将双目一瞪,两道蚕眉似乎要竖了起来。 素弦有些不耐烦了,一边帮着众人将欧阳擎苍的尸体安置到土坑中,一边说道:“说了半天,到底谁是凶手呢?” 一直沉默不语的白玉珩看到众人挪开欧阳擎苍的尸体,突然颤抖着声音说道:“是……是冤魂来索命的……”他的眼中充满了恐怖,紧紧盯着欧阳擎苍之前尸身停放的地方,一张脸惨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嘴唇却青得发紫。他浑身都颤抖着,似乎看到了什么最为可怖之事。 众人都疑惑地朝白玉珩望去,又顺着他的目光朝欧阳擎苍停放尸身的空地望去,只见一地被他尸身压萎的花草,并未见什么异常。只有莫非韩的身子微微震了一震。 此时太阳已然完全落山,远方只留下一抹泛着猩红色的灰白。梅林里影影绰绰,每一个人都不能再看清彼此的面目。忽地,不知从何处传来一缕琴音。那琴声凄婉哀怨,似是在啜泣,又似在轻语。此时此地此景,众人听了这琴声无不背脊发冷,汗毛直竖。 “又是这琴声,刚刚欧阳死前就是传来这琴声!”白玉珩尖着嗓子叫道,那声音中的惊恐惊起了一群飞鸟。只听几声凄厉的鸟鸣,紧接着呼啦啦一声,一群黑影自林间飞出,仿佛这夜中无主的魂。不久,梅林又归于沉寂,只有那凄婉的琴声依然如泣如诉。 “这琴声,我曾听过。”廿廿轻声说道,“在我养伤期间,晚上偶尔能远远地听到抚琴声,和这声音一模一样……” 碧箫在她身后拉拉她的衣袖,颤抖着声音说道:“姑娘别说了……” 廿廿捏捏碧箫的手道:“没事的,有天哥在。” 碧箫嘴里不说,心中却有些悲哀地想道:“公子却只是你一个人的天哥啊……”此时,她不由想起了金矢。 此时星远已然点起火折,在树上折了些许树枝充当火把。一时间这空寂的梅林中映出一片淡淡的昏黄。颤抖的火光下,每个人脸上都忽明忽暗,凭添了几丝诡异。 那琴声依旧。 尹天旷道:“现在最紧要的是先找到这琴声,说不定能有什么线索。”众人都点头称是。于是一行人顺着琴声继续朝梅林深处走去。 未行甚远,忽地只见梅林中一片蓝色的光影,众人心中疑惑,想要前去探看究竟,却不料那光自己就飘飞过来了。定睛一看,原来是好大一群萤火虫。但奇怪的是那萤火虫的虫尾本应是黄色的荧光,这些萤火虫的虫尾却泛着深幽的蓝光。 “这些虫子是从墓地里飞出来的!只有墓地里飞出的萤火虫才是蓝色的!”白玉珩颤抖着声音说。 众人心中不由都生出了几分恐惧。那些萤火虫极多,真似一团团鬼火,而且专往人身上扑。 “都是你那个火把引来这些虫子!快扔掉!”莫非韩一边扑打着身边的萤火虫一边大声嚷道。星远闻言将火把扔到地上,踩灭。不料那些虫子依然似幽灵般围着众人飞舞。 “鬼火……鬼火……”白玉珩的语气惊惧中带着一丝痴傻。 “小莲……小莲……”朱盘烨也突然念叨起来。 廿廿则紧紧拉着尹天旷的衣襟,口中呻吟道:“天哥……天哥……” 尹天旷发觉廿廿神色不对,忙用衣袖捂住她的口鼻,大声说道:“这些虫子身上有迷药,大家快捂住口鼻!”尹天旷自小与兰沛学习制毒、用毒,对各种毒物了然于胸。他先拿出两粒醒神的药,给自己和廿廿分别服下,又忙拿出水囊,往星远、素弦和碧箫几人脸上泼去。几人恍了恍神,似乎大梦初醒。尹天旷对他们说道:“这虫子有毒,快捂住口鼻。”一边说着,一边帮忙驱赶毒虫,并拿出药丸给忆梅山庄众人服用。过了许久,那些虫子终于飞散。忆梅山庄众人定过神来,却发现朱盘烨、莫非韩、白玉珩三人被毒虫迷惑后,都已倒地。尹天旷心中闪过一丝阴云,赶忙拿着水囊,将冷水向三人脸上泼去。只见白玉珩和朱盘烨渐渐醒转,莫非韩却依然一动不动。尹天旷心中暗叫不好,忙用手去探他鼻息,果真已然没了气息。 此时,那琴声又已归于沉寂。 尹天旷首先回头去看护廿廿,见廿廿并无大碍,只是奔波了一天精神有些疲惫,便放下心来。他拉着廿廿一起坐在一棵梅树下,将她的头靠着自己肩膀,微微侧了头对廿廿道:“睡一会儿吧。” 廿廿微微抬起饧涩的双目,看了看尹天旷,嘴角微扬笑了一笑,便安然睡去。 尹天旷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夜半篝火 - 冬华 - 李玥柔 夜风萧瑟,天气越发湿冷起来。尹天旷怕廿廿着凉,命星远烧了一堆篝火。几人围着这堆篝火团座,都默然不语,心中又是凄凉又是恐惧,不知道下一个死去的会是谁。 过了许久,尹天旷首先开口:“凶手如果不在我们中间,也定然在我们附近。” 众人心中都震了一震。身上的汗毛立刻都竖了起来,脊背阵阵发凉。感觉仿佛不远处有一双深邃又冰冷的眼睛正在默默地注视着这边。 “你们有没有发现……”朱盘烨手中拿着一根木棍扒拉着炭火,若有所思地说,“欧阳的尸体上并没有伤口……” “可能是中了什么毒。”星远道,不由偷偷乜了尹天旷一眼,心想:“难道是公子想要那把玉螭剑,将他杀了,把剑私藏了起来?”却不想被尹天旷狠狠瞪了回来。星远忙低了头,一心只往向篝火里添柴,不敢再说话。 却只听尹天旷道:“如果中毒的话,应该是极高明的毒药,因为看不出任何中毒的迹象,反像是睡着了一样。”尹天旷顿了顿又道,“据在下所知,这世上惟有两人有此手段,一是在下的老师,忆梅山庄的兰副庄主,另一人则是兰副庄主的老师,天晴夫人。兰副庄主远在西域,而且与这位璇玑阁阁主毫无瓜葛,至于天晴夫人,则早已过世了……” 众人沉默,忽地只听朱盘烨道:“那为什么不能是兰副庄主的弟子尹公子?”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到尹天旷身上,却没有人说话,只听到柴草燃烧时噼噼啪啪的声音。 “呵,”尹天旷冷笑一声,“在下想要玉螭剑,还轮得到他们几个沾手吗?”说话间,脸上挂着轻蔑的笑,又转头对朱盘烨道:“我知道小王爷生在帝王之家,见惯了皇室中的明争暗斗。但用这种阴招的,若非实力不济,便是名不正言不顺。武林中也一样,强者为王,有能耐大可以光明正大地抢,这种背后伤人的事只有那些不敢正面较量的小人才做得出。” 朱盘烨意味深长地看了尹天旷一眼,没有再说话。素弦见气氛有些尴尬,忙道:“会不会是骆庄主?” “如果是他……”朱盘烨微微皱着眉沉吟道,“他的目的又是什么?若是为了玉螭剑,那他当初为何大方赠与?若是为了我们闯入这梅林,这梅林中又有什么秘密?”朱盘烨话音刚落,忽地又一阵琴声响起,众人心中都猛地一惊。 “我们是不是都会死?”碧箫声音有些颤抖地说。她此时想到的却是金矢,心中一阵哀伤。 “是冤魂来索命的……”白玉珩自吸入蓝色萤火虫的毒之后,便一直有些神志不清,疯疯癫癫的。众人并不太去理他。 “她……她一直跟着我,从扬州一直跟到这儿……”白玉珩眼中闪烁着莫名的惊恐,声音颤抖,仿佛夜风中摇曳的火苗。他的脸色在火光的映射下忽明忽暗,更添了几分阴森与恐怖。 “谁?谁跟着你?”星远只觉得身上的汗毛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蓦地,周围一阵阴风吹过,仿佛看到一个白影飘过。星远立刻站起来,将周围几人吓了一跳。 素弦皱着眉冲星远叫道:“你干嘛?吓我一跳!” “我看见……”星远还未说完,却被尹天旷拽了下去。他本来武功不错,下盘极稳,被尹天旷这一拽却噗通一声坐到了地上。狼狈万分,想说的话便没再说出来。众人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廿廿也被这笑声吵醒了,微微睁着迷蒙的双眼,迷迷糊糊地看着众人,一脸迷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尹天旷轻轻拍拍她道:“没事,睡吧。”廿廿又将身子向尹天旷靠了靠,依旧沉沉睡去。 “与其这样胡乱猜测,我们还是应该从两个死人身上找找线索。”尹天旷声音不大,却沉着有力。 “死人?”朱盘烨皱着眉头道,“难道让死人开口说话?” “《洗冤录》看过没有?死人也是可以开口说话的。”尹天旷沉着地说。 众人的眼睛都盯着尹天旷。碧箫和素弦两个都觉得脊背发凉,身子都不由地向篝火又靠了靠。 “那你快去看啊!”白玉珩忽地站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尹天旷,一脸的气急败坏。他虽然依旧情绪波动很大,从眼神中可以看出白玉珩此时倒是神志清醒的。 “别吵!”尹天旷语气严厉,声音却很低,“没看到廿廿在睡觉吗?” 白玉珩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尹天旷会拿这么一个理由“搪塞”自己。“你那么多跟班,让别人守着她不就行了?这么多人的人命重要还是一个小姑娘睡觉重要?”白玉珩情绪激动,说话声音越来越高。 “闭嘴!”尹天旷低声喝道,随手一挥,瞬间白玉珩只觉得什么东西直冲进自己嘴里,重重地砸向喉咙深处,他被那东西冲得直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感觉喉咙里被什么东西堵得严严实实,张大了嘴气都喘不上来。白玉珩好不容易将那东西呕了出来,放到嘴里一看,原来是一颗核桃大小的梅子。尹天旷如果再用力一些,这粒梅子定能直贯头颅。白玉珩无疑会当场毙命。 白玉珩自己又如何不知,立刻不敢再做声了。将青梅随手一丢,默默坐到火堆旁边。 朱盘烨微微抬眼看了看正在熟睡的廿廿,那粉嫩的小脸在火光的映衬下愈加明艳了。他低声说道:“你用情太真,即便谋略无双,但若生在帝王家,恐怕也和我一样的下场。” 尹天旷毫不在意地笑笑:“隋文帝有独孤皇后,唐太宗有长孙皇后,就连咱们的开国皇帝也有马皇后。可见所谓的‘红颜祸水’也只是无能的男人在推卸责任而已。” 朱盘烨哑然失笑,自嘲道:“只可惜这世上的男人多半像我一样无能的。”他说着,愣愣地望着熊熊燃烧的篝火,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神有些迷离。 其余人也都不再说话,只听到柴火燃烧时噼噼啪啪的声音。渐渐地,星远、素弦和碧箫几个人便睡着了。其他几个人也都迷迷糊糊地似睡非睡。白玉珩这一夜都没有睡踏实,嘴里老是断断续续地说着“不要跟着我”类似的话,那声音中的恐怖为这梅林中的夜更增加了几分诡异。其他人都被他搅扰得不曾安稳,直到天快亮了,才睡得踏实一些。 第一百四十三章 木槿花 - 冬华 - 李玥柔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梅林,倒是廿廿第一个醒了过来。她是昨天入睡最早的。尹天旷一直不敢睡沉,见廿廿醒来,便也叫醒了其他人。几个人一起分食了点干粮,喝了点水。 白玉珩起身对尹天旷道:“这位小姑娘已经醒了,可以去看看我那两个朋友死的有什么蹊跷了吧?” 尹天旷没有回答,站起身来,径直朝着莫非韩的尸身走去。昨天莫非韩死后,一行人都精疲力竭,还未来得及掩埋。 尹天旷蹲下身仔细查看了莫非韩的口鼻眼等处,又去查看他的胸口和背部。当掀开他的上衣时,碧箫和素弦不由都有些羞赧地将头扭了过去,却听到星远叫了一声:“咦?”声音中充满惊异。 “原来果真是他!”朱盘烨的语气中掺杂着意料之外的惊讶和恍然大悟的释然。 素弦和碧箫忍不住回过头来,却见莫非韩敞开的外衣里露出一块青白色的玉,那玉上雕刻精致的螭张牙舞爪,正朝着众人怒目而瞪。正是那柄消失了的玉螭剑。 “昨天说的那样义正言辞,仿佛所有人都有可能拿了玉螭剑,却绝不可能是他!武功不怎么样,撒谎倒真是高出了好几筹!”星远没好气地说。 朱盘烨也冷然一笑:“我倒还真信了他。当真还是嫩了些。” 廿廿瞪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看看莫非韩胸口藏着的玉螭剑,又看看尹天旷,不解地道:“他自己拿了剑,为何还要说是天哥拿了?还差点让骆庄主背了锅。”她说着,微微皱着眉头,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尹天旷语气中带些严肃说道:“这个世界上确实什么人都有,有些人的话并不能信的。”尹天旷说这句话时,当真是在心中斟酌了又斟酌,考虑了又考虑。他本想给廿廿一个无忧无虑,没有欺骗、没有邪恶,没有尔虞吾诈的世界。但这段时间自从带着廿廿离开忆梅山庄以来,遇到了无数风雨和艰险。“她也许确实需要长大些了吧。”尹天旷心中想着,深深地朝廿廿望了一眼。廿廿此时却没有看他,而是伸手去拿莫非韩胸口的玉螭剑。她很好奇这只剑道地有什么特别。 “不要!”尹天旷低声喝道,说着迅速拉开廿廿的手,“有毒!” 廿廿心中一惊,惊恐地看了看尹天旷,又看了看那把玉螭剑。 “难道是这把剑有毒?所以所有拿过这把剑的人都会莫名其妙地死去……”朱盘烨的声音着有着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颤抖。 “所以,那个骆庄主才会如此大方地将这把剑送给我们,原来他是知道我们即使拿了剑也不能活着走出他的这片梅树林!”白玉珩的语气里带着气急败坏的愤慨,还有一丝逃过大难的侥幸。 却只见尹天旷微微摇了摇头,皱着眉头道:“并不是。”他一边说着,一边隔着一方丝帕将玉螭剑拿了起来,放到眼前仔细端详。众人都不敢打扰他,凝神屏气。 此时,太阳已然升得半高,但天上偏偏堆着许多棉絮一般的云朵,那太阳藏在云朵后面,奋力地透出金红色的光,却只是仿佛给那厚厚的云朵涂上了一层薄薄的胭脂而已。天空,倒是湛蓝色的。 此时,却没有人有心情去欣赏那蓝天白云。众人都将目光凝聚在那柄短短的玉螭剑上。只见那剑身光滑莹润,泛着点点阳光,却看不出有丝毫异常。 “这剑上涂了木槿花的花粉,无色无味,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尹天旷淡淡地说。 “接触到这种花粉的人就会送命吗?”白玉珩的语气中带着惊惧与紧张。 尹天旷的嘴角挑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的笑:“这种花粉对人体没有任何危害,只是在和兰鸢相遇时,才会危害到人的神经,让人窒息而死。” “蓝鸢?”朱盘烨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就是一种蓝色的鸢尾花,”星远忍不住插嘴道,“这种花会让人神志恍惚,妓院里经常用它来迷倒新买的雏妓,我们忆梅山庄会用来审犯人……”星远尚未说完,只见尹天旷狠狠瞪了自己一眼,知道言多有失,忙闭了嘴。 “天哥,那昨天那些萤火虫蓝莹莹的尾巴,是不是就是这种蓝鸢?”廿廿好奇地问道。 尹天旷点点头,随后又皱着眉头道:“这凶手好心机,养了这么多萤火虫,又将毒药一个个涂在他们身上,当真是煞费苦心,准备良久,只是……” “只是如果莫非韩是他的目标,他又怎会笃定莫非韩会藏起这把玉螭剑?如果别人拿了,岂不是会杀错人?除非……”朱盘烨还未待尹天旷说完,便接着说道。语气中充满了狐疑,又掺杂着一丝恐惧。 “除非他想杀的并不是莫非韩,或者说并不仅仅是莫非韩。我们这里任何一个人拿了玉螭剑都会死于蓝鸢之毒。”尹天旷这两句话不动声色地说出来,在众人听来却如同响雷一般,每一个人都只觉得后背丝丝冒着寒气。 “不对呀!”星远皱着眉头想了想道:“这玉螭剑上的毒是何时被人涂上去的呢?”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若说木槿花的毒药是骆庄主一早就涂了上去,那为何欧阳擎苍死于其他方式,却要兜兜转转地非让莫非韩得了这把剑再用木槿花的毒杀死他?如果是在欧阳擎苍死后再涂上去的,莫非韩是对这把玉螭剑志在必得的,必然盯紧了欧阳擎苍的一举一动,也必然是在欧阳擎苍死后第一个赶到的,也正为此才得以藏起了这把玉螭剑。难道在他之前还有人先行一步在欧阳擎苍死后将玉螭剑从欧阳擎苍的怀里掏出来,涂了毒药又放了回去?只是为了毒死下一个拿到玉螭剑的人?而这个人也必然就在我们中间。”星远说着,目光不由朝着白玉珩瞧去。 白玉珩慌忙摆着手说:“我从来都没听说过什么木什么花,什么蓝什么鸢的,这种下三滥的害人功夫我连听都没听过。”见众人的眼光依旧充满怀疑,忙又道:“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玉螭剑,我既然拿到了玉螭剑,自己藏起来便罢了,为何还要涂了毒药放回去?” “因为这样你就能够杀死其他和你争夺玉螭剑的人。你拿了玉螭剑更可以高枕无忧了。”星远冷冷地道。 白玉珩不怒反笑,冷冷哼了一声道:“我白玉珩自认是真小人,但只有我一个人觊觎这把玉螭剑吗?”他说着,目光灼灼地朝着朱盘烨看去,“这位来历不明的小王爷,说是来找人人,却为何找到了这世人都不知的离谷当中?锦衣玉食的小王爷跟着我们这些江湖草莽又经历了死人又经历了下毒,他若没有什么目的,谁会信?”他说着,眼光又朝着尹天旷看了过去,依旧冷冷说道:“这里最会用毒的就是你尹公子,而公子在江湖上的名声大家也都是知道的。为了一把剑毒死个把人也不算稀奇,为什么只怀疑我白某人?”他说到这里,却说不下去了,只见廿廿一张乌漆漆的眼睛盯着他,黑玛瑙一般的眼珠上似乎蒙着一层雾水,只听她万般委屈地嘟着小嘴说道:“天哥才不会……才不会害人……” 白玉珩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我有办法知道这毒药是何时被涂到玉螭剑上的。”只听尹天淡定地说道。众人都转头向他望去,等着他解释。尹天旷继续道:“试想,这欧阳擎苍当日在悬崖上的厅堂内,用手拿了玉螭剑,然后放到了怀里。”众人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却并不明白其中关窍。尹天旷只得继续道:“如果这玉螭剑是一早就被涂了毒药,那么欧阳擎苍的手上也必然会沾染。如果是他死后被人涂了毒药又被放进怀中,那么只有他胸口的衣襟上会被沾染,手上却不会有。”众人一听,这才恍然大悟,连连称是。 星远自然不肯放过拍主子马屁的机会,忙道:“果真还是公子英明。”却又被尹天旷瞪了一眼。 “那我们回去再查看一下欧阳擎苍的尸身吧!”素弦道,“我还大致记得葬在了哪里。”众人正欲走,只听白玉珩有些凄苦地道:“能不能辛苦各位先把我堂兄安葬了,这一去不知还能不能活着回来,我实在不忍就让他这样曝尸荒野。” 星远唾了一口唾沫说道:“呸呸呸,说什么不吉利的话,你能不能活着回来不知道,我们可都会活得好好的。”他嘴上虽这样说,却依然走过去帮忙安葬莫非韩。尹天旷和朱盘烨也过去帮忙。不一会儿,葬穴挖好了,众人帮忙抬起莫非韩的尸身,白玉珩无意向尸身下一瞥,脸色立刻变了,松了手连着倒退好几步,口中颤抖着说:“是她,是她,是她来索命了,来索命了……”那眼神中的恐惧和惊异直看得众人毛骨悚然。 “是谁把你吓成这样?”朱盘烨问道。 “你看,你看!”白玉珩指着莫非韩尸身下面说道,声音中充满惊恐。众人低头朝着刚刚停放莫非韩尸身的地方望去,也只是一片被压萎的花草,并未发现有什么异样。 “你莫不是见了鬼了?”星远半开玩笑道。 “是有鬼!”白玉珩凄厉的声音直冲到了天际,只见一群飞鸟被他凄厉的声音惊得乌拉拉飞了出去,太阳此时也隐没到了云层后面,梅林里立刻暗淡下来。 “她,她的头上当时就戴着这样一朵鸢尾花……”白玉珩声音颤抖,眼神凌乱,似乎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众人又仔细朝着刚刚搁置莫非韩的地方望去,只见确实有一朵蓝色的小花,却毫不起眼,和其他野花混在一起,丝毫不会引起注意。 尹天旷怕廿廿害怕,紧紧搂住她的肩膀,问白玉珩道:“她是谁?” 白玉珩却似乎没有听到,只顾胡乱地自言自语,说着“索命”“鸢尾花”什么的,众人再问不出什么线索。 “他可能最近受了什么惊吓,昨天又被蓝鸢迷了神志,脑子有些不清楚了。”尹天旷对众人道。众人点点头。 “公子,咱们还是先去看看欧阳擎苍的尸身吧,说不定会发现什么线索。”素弦道。 几个人循着记忆的方向找到了埋葬欧阳擎苍的土丘。虽然掘人坟墓是十分忌讳之事,但此时为了查清真凶,众人也顾不得许多了,三下五除二便将欧阳擎苍又从坟墓中挖了出来。众人将欧阳擎苍的身体平放在地上,紧张地盯着尹天旷去检视。 只见尹天旷先是隔着手帕拿起欧阳擎苍的手来看了看,又递到鼻子下面闻了闻,又面无表情地放了回去。众人看不出端倪,急忙问道:“有没有毒?”尹天旷却不答,又掀起欧阳擎苍胸口的衣襟检视了一番,低下头闻了闻,却蓦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众人齐声问道。 尹天旷一脸疑惑道:“这尸体上不仅手上没有木槿花毒,就连胸口的衣襟上也没有半点花粉。” 众人一听,同时愕然。 “难……难道是莫非韩拿到匕首,自己抹了木槿花粉?想要毒死自己?”星远说着,也感觉自己的说法太离谱,忙住了嘴。 “又难道是有人在莫非韩死后,趁我们睡觉之时拿了毒药涂在玉螭剑上?”朱盘烨沉吟道。却不想星远冷哼了一声,朱盘烨疑惑地看他。只听星远不无倨傲地说道:“怎可能有人在我家公子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你也太小瞧我们忆梅山庄了。” “而且这莫非韩因两种毒药一起作用致死,这木槿花粉不会是在他死后被人涂上去的。”素弦若有所思地说。 “还有一事也很奇怪。”只听尹天旷道,“你们是不是还记得,昨天我在检视欧阳擎苍的尸体时,曾经有一事很疑惑,就是找不到他的死因,身上既没有致死的伤口,也没有中毒的迹象。而今天再来看,很明显是中了某种烈性的毒药。” “会不会是昨天有人将毒药下到了尸体上?”白玉珩此时神志已经清醒了许多。 “不会的。”尹天旷语气果决,“如果是死后下毒,毒素也只到口鼻而已,不会伤及其他脏腑。另外还有一个疑点……”尹天旷又道,“从这具尸体的死亡时间来看,应该并不是昨天傍晚过世的,而是已经死了好几天。” 此话一出,众人的汗毛立刻竖了起来。此时正值正午,太阳自云层后面露出了脸,白花花的阳光照耀着大地,但这白色却仿佛带着寒意,晃的人有些眩晕。 “难道……难道……”白玉珩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满是惊惧,“这几天我们竟是和鬼在一起!” 第一百四十四章 蓝色鸢尾花 - 冬华 - 李玥柔 “难道……难道……”白玉珩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满是惊惧,“这几天我们竟是和鬼在一起!”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打了个寒战,廿廿紧紧抱住尹天旷,将头埋在他的怀中。碧箫也紧紧握住素弦的手,瘦小的身子在寒风中颤抖。 尹天旷却依旧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拍了拍双手,站起身来对白玉珩说道:“你一直说有鬼来找你索命,这个鬼,应该不是欧阳少侠吧?” 白玉珩警惕地看看四周,摇摇头,故作镇定地说道:“哪里有什么鬼。我堂堂威虎堂少堂主怎会信这些鬼神之说。”他说这话的声音不禁有些微微颤抖,脸上的笑容也不免有些僵硬。 “哦。”尹天旷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接着弯下腰从埋葬欧阳擎苍的墓穴中捡起了什么,放到手中浑不在意地把玩,不紧不慢地说道:“只是这欧阳少侠的墓穴中怎么又多了两朵鸢尾花?昨天咱们埋葬的时候并没有放鸢尾花在墓穴里吧?” 众人一愣,尹天旷手中拿的果真是一朵蓝色的鸢尾花,而欧阳擎苍的墓穴中也赫然放着一只鸢尾花。 “啊!”白玉珩的神经彻底崩溃了,背靠着身后的一株梅花树,身子一寸一寸蹭到了地上,“她真的是来索命了……他们两个都死了,就剩我一个……” “她是谁?为何来索命?”尹天旷步步紧逼。他紧紧握着廿廿的手,只感到廿廿滑腻的小手上潮乎乎的,渗出了冷汗。“廿廿不怕,有天哥在。”尹天旷小声在廿廿耳边低语。廿廿紧紧靠着尹天旷,点了点头,神色镇定了许多。 “我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清晰地记得她的头上戴着一朵蓝色鸢尾花。”白玉珩缓缓道来,似是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听他接着说道:“那,应该已经是十年前了,我当时也只有十四岁。那一年,汉王府召集江湖各门派武林人士赴京城参加武林大会。我与莫兄、欧阳兄一同随各自的父兄亲友参加。” 星远小声对尹天旷道:“应该是九年前,昆仑派夺魁的那一次。”尹天旷冷哼一声:“那薛青元最喜结交官府。” 只听白玉珩接着说道:“那是我们第一次去京城,年纪又小,不能登台比武,于是闲暇时三个人约了一起游玩,那一日骑马来到京城郊外。那时正值酷暑,我们三个便来到城外的山林里避暑,顺便打点野味。却不想突然遇到了大暴雨,赶紧找了一个山洞避雨,却是这一辈子噩梦的开始。” “那山洞里面有吓人的野兽吗?”廿廿好奇地问。白玉珩却不回答,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双目迷离地继续说道:“那雨下得好大,引发了泥石流,将山路都冲毁了,我们避雨的山洞口也被砂石掩埋了。我们三个人被困在了洞里。” “只有你们三个人吗?”尹天旷冷冷地问道。 白玉珩有些惊异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还有一对兄妹,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也在山洞里避雨。” 尹天旷不再说什么,若有所思地望着白玉珩。只听白玉珩继续说道:“那老天爷也不知怎么了,这雨一下就是三天三夜,我们几个被困在山洞里出不去,身上带的仅有的一点干粮也早就吃光了。那洞门被堵得死死的,我们身上没有工具,又饿得一点力气都没有,挖了两下就挖不动了,只能干等着人来救援,但山上的路都被冲毁了,别说他们不知道我们在哪儿,就算知道,也不是轻易能找到我们的。没有水源,没有食物,那个时候,我们都想到了一个字,就是‘死’。” “那这几天,和你们一起困在山洞里的兄妹俩吃的什么呢?”素弦忍不住问道。 白玉珩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回答。只听尹天旷慢悠悠地道:“恐是那兄妹俩手里的干粮也早已被这三个少侠给抢夺过来了。”他将“少侠”二字拉得很长,语气中的轻蔑不言而喻。 白玉珩白了他一眼,恨恨地道:“生死边缘,所有人想的都是能活下去,谁能顾得了什么是非道义!换作是你们,也会一样!”他说完这话,众人不由都皱眉思索着若是自己处在那样的环境下会怎样。 还未待想清楚,只听白玉珩继续说道:“所有干粮都吃完了,我们几个饿得都要死了,甚至连山洞里长的野草,爬的虫子都吃得一点不剩,最后将目光盯向了那个小姑娘。” 众人听了,心中都是一凛,尹天旷明显感觉到紧紧靠着自己的廿廿身子颤了一颤。忙大声打断白玉珩道:“不要再说了!”说着,将廿廿揽进怀里,用双手堵住了她的耳朵。 那白玉珩却似乎已经沉迷于对往事的回忆中了,双眼迷离,一脸的陶醉:“你们知道饿得要死的时候能吃上一口肉是什么滋味吗?而且,是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那滋味简直……啧啧……” 梅林里一片寂静,仿佛能够清晰地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太阳,又隐没到了厚厚的云层后面。梅林中瞬间暗淡下来。 “那女孩儿的弟弟呢?你们怎么处……处理的?”朱盘烨斟酌了一番,还是用了“处理”这个词。 “不久之后,我们就被救了出去。我们见那男孩儿也快要被要饿死了,便将他姐姐的最后一块肉喂给了他,是死是活,由他去了。”白玉珩说这话时声音平静,但每一个字在众人听来却都似响雷炸裂一般。 “至今,我每每做梦都会梦到那女孩儿浑身血淋淋地来找我,看不清面目,只是头上别了一朵蓝色的鸢尾花,和她临死时一模一样。”白玉珩语气惊恐地说。 “出来吧!”尹天旷忽然高声喊了一声,喊的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周围一片寂静,并没有人回应,只听到风吹动梅林的刷刷声。过了一会儿,尹天旷又高声道:“你既然已经报了仇,不需要再藏了,出来吧!”众人屏气凝神,警觉地看着四周,终于,从太阳渐渐西斜的方向,一个青衣少年疏忽而出。 “公子早发现他了?”星远低声问尹天旷道。 尹天旷没有回答,径直对那少年道:“你,就是这鸢尾花姑娘的弟弟吧!” 那少年缓步走到众人面前,只见他面若敷粉,唇若含朱,眼似丹凤,鼻如悬胆,一头青丝似瀑布般披散在肩头,并没有梳发髻。众人中心不由暗暗喝彩道:“好一个俊俏的少年郎!”只有白玉珩像见了鬼一样浑身颤抖着,嘴里呜呜呀呀地叫着鬼啊。想是那少年和她姐姐长的有几分相似。不由得都十分惋惜。 尹天旷语气沉沉地道:“这位白公子说的是否属实?” 那少年将眉头一皱,咬牙切齿地说道:“他们这群魔鬼,又何止是……”说到这里,平复了一下心绪,又道:“我们姐弟俩何曾是正巧去山洞避雨遇到了他们,而是因着他们见了我阿姐生的好看,将我阿姐抓去了山洞的,我一路跟了去,亲眼见到他们……”他说到这里,语气中的悲愤、怒火喷涌而出,那眼神中恨不得要吃人。只是那少年说话的声音欠些雄性,倒是和死去的欧阳擎苍有几分相似。 尹天旷听到这里,若有所悟般地望着那个少年。 其他众人之前已经听了那样残忍的故事,听到这里,倒并没有多少惊异之色。 “却不想,遇到了山洪,我们几个便一齐被困在山洞里。他们抢了我们仅有的一点干粮,我不知道下一步还会对我和阿姐做些什么。我听村里的老人说蓝色的鸢尾花有毒,见山洞里长着这种花,便骗他们吃下,想毒死他们。怎知那花只是让人产生幻觉而已,反而让他们失去了心智,他们拿着刀去杀我阿姐,我与他们的争斗,被捅伤了胸口,他们见我受了伤,便商量着索性杀了我。阿姐为了保护我,冲上来自己将脖子抹到了刀上,只求他们能放过我……”他说到这里,不再说了,口中变成喃喃的自言自语:“是我害了阿姐,是我害了她……” 众人听到这里,想象着当时惨烈的场面,都不生唏嘘。 那少年忽地望向尹天旷道:“你怎么知道是我?我从来没有露过面,你怎么知道有我这样一个人?” 尹天旷微微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开始并没有特别去怀疑这个梅林里除了我们这几个人外,还有其他人。我们都一直怀疑凶手是我们这些人里面的某一个,至多是那个骆庄主。直到,我今天看到了欧阳擎苍的这具尸体……” “这具尸体有什么不妥吗?”那青衣少年微微皱着眉问道。 众人都疑惑地看着尹天旷,静静地听他继续说下去。 “我说过,这个尸体身上没有木槿花的毒,而凶手也不可能在莫非韩拿到玉螭剑之后将毒药涂到剑上。另外,就是死亡时间。欧阳擎苍明明昨天死在了我们眼皮底下,而这具尸体的死亡时间却是好几天前,这也说不通。”他顿了顿,又道,“另外还有一个最大的疑点,就是昨天那具尸体的胸口上有一处深深的疤痕,而今天这具尸体的皮肤却白皙光滑。当这位少年述说自己胸口受过伤之后,我便更加笃定了。因为这只有一种可能,昨天我们见的尸体和今天的不是一具尸体,很显然,被人偷梁换柱了。”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那之前那具尸体是谁的?那具尸体去哪儿了?到底哪一具尸体才是欧阳擎苍的呢?”众人恍然后,却又有了更多疑问。 第一百四十五章 小易 - 冬华 - 李玥柔 “那之前那具尸体是谁的?那具尸体去哪儿了?到底哪一具尸体才是欧阳擎苍的呢?”众人恍然后,却又有了更多疑问。 “昨天的那具尸体,呵呵,就站在你我面前啊!”尹天淡然地说道,两只眼睛炯炯地盯着青衣少年。众人也不由将惊异又疑惑的目光投到青衣少年身上。 只见那青衣少年轻轻拍了两下手掌,不冷不热地说道:“不愧是名扬江湖的忆梅山庄少庄主,果真是大有过人之处啊。” 尹天旷淡淡一笑:“过奖了。”接着又道,“不仅是昨天的那具尸体,这几日和我们在一起的应该都是这位英俊的少年。”众人惊异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说说吧,你是怎样杀死欧阳擎苍的。”尹天旷道。 那少年冷哼一声:“我这点用毒杀人的小伎俩,在尹公子面前当真是班门弄斧了。”顿了顿,又道,“确实,早在他从福建来这庄子的路上,我便找机会毒死了他。然后易容成他样子,与莫非韩和白玉珩会合。后面的事情,你们应该都知道了。” “你易容成欧阳擎苍,就不怕别人识破你?”白玉珩没好气地道。 少年冷冷一笑:“白公子识破了吗?”白玉珩瞪他一眼,说道:“我与欧阳兄一别数载,自然并不十分记得他长相举止的每个细节。” 尹天旷道:“而我们这些人,对于欧阳擎苍更是从未谋面,只是有所耳闻。也正是因此,这少年才顺利过关了。” “哼,我与这个欧阳擎苍相处数月,每每忍不住想杀了他,却一直忍着没有下手,就是因为想要一起除掉你们三个魔鬼。后来听欧阳擎苍提起心中十分觊觎这把玉螭剑,还有这把剑的主人玉面侠的事,我便撺掇他邀请莫、白二人一起去抢夺玉螭剑,再找机会将他们三个混蛋一起送去见阎王。”那少年语气中依然充满恨意。 “看来你和欧阳少侠的关系不错,他对你倒是言听计从。”朱盘烨嘿嘿笑了一声道。 那少年听后,双颊微微一红,随后正色道:“为了取得他的信任,我确实花了不少心思。莫非韩和白玉珩两个人都出身自名门大族,平时进出都是前呼后拥,只有欧阳擎苍独自一人躲在东南的小岛上深居简出,我自然从他下手。” “不对,不对……”白玉珩突然叫道,“你的姐姐和你一起来的,她是和你一起来报仇的……”白玉珩眼神凌乱,语气中带些疯狂。 那少年忽地仰起头笑了起来,笑声突然变得尖细柔媚,却又异常恐怖,在场所有人不由得寒毛直竖,疑惑又惊异地望着他。 “看来白公子到现在也没忘记我,我也是时时刻刻记得你呢!”他说这话时,声音和形态突然变得像个女人,一步一步地走到白玉珩面前。那白玉珩颤抖着身子想退,却被身后的那棵梅树阻住了去路。 “天!这世上还真有鬼!”星远低声叫道,声音中有惊诧,也含着一丝恐惧。 廿廿将身子又向尹天旷靠了靠,小声问道:“天哥,他是被他姐姐附体了吗?”尹天旷也正自疑惑,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 “你们杀死了我,又烧毁了我的身子,让我到阎王那里都不能转世投胎,只能做个孤魂野鬼。呵,我就时时跟着你,看你究竟遭到怎样下场!” 说到这里,那少年忽又换了男声,说道:“姐姐,我已经替你杀了欧阳和莫非韩两个禽兽,这一个就留给你吧。”众人一听,瞬间觉得脊背如临寒冰,冷气一直冒到头顶。 “好,小易,干的好!我做了鬼,也恨不得能生吃了他们!”那少年的举止和声音又变成了女人,只是眼神中那凄厉和仇恨未变。 “姐,这是你最喜欢的鸢尾花,”那少年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朵蓝色的花,正是之前在两具尸体下见过的鸢尾花。“我帮你戴到头上。”那少年说着,抬起头来,将蓝色的鸢尾花小心翼翼地插到自己头上。尹天旷等人看得眼睛都直了,每个人都一动不动,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那白玉珩也早已吓得脸色惨白。 那少年缓缓地矮下身,侧腿坐到白玉珩面前,用女声说道:“白公子,你已在世上苟且偷生了这么多年,是时候给我偿命了。” 那白玉珩颤抖着身子,也颤抖着声音道:“你……你当时是自杀的,我们……并……并没有要杀你……” “你们……对我和我弟弟做出那种事,更甚于要我们性命……”那“女鬼”说着,伸出手去掐住了白玉珩的脖子。只见那双手修长又白皙,而且,是过于白皙了。 白玉珩挣扎着想反抗,却似乎使不出力气。只见他的脸一点一点变成青紫色,过不多久,便气绝身亡了。直到死,眼睛还一直瞪得大大的。 其他人见白玉珩死了,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生怕那“女鬼”的下一个目标会是自己。却只见那“女鬼”缓缓站起了身,用男声说道:“姐姐,我们终于报仇了。”接着,那人又用女声“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姐姐,”那男声又说道,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只匕首,一下子插到了自己的胸口,用微弱的声音说了最后一句话“姐,最对不起你的人其实是我……”他说着,便慢慢倒下了。 过了许久,众人才如梦初醒,缓了一口气过来。看看四周,太阳已然快要落山。西方的天际涂抹着血一样的颜色,红得发紫。 “他,这是真的被他姐姐的魂魄附体了吗?”碧箫小心翼翼地问道,却依然一动不敢动,仿佛生怕动一下就会被女鬼注意。 “他,应该是这里出了问题。”尹天旷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换了我,经历他的遭遇,估计也会疯的。”朱盘烨的语气中不乏同情。 “我第一次见到,疯子有这样的。”素弦的语气中带着惊悚,“太吓人了。” 朱盘烨略带轻蔑地一笑:“你见的那些人都没经历过极端折磨罢了,在皇室中,也曾有这样的人……只是”朱盘烨略略沉吟了一下,又说道,“只是这个白玉珩虽然这几天神志有些不清醒,但也算在江湖中小有名气的,怎么会就被人活活掐死,没有反抗之力呢?” “应该是因为他头上戴的那朵蓝色鸢尾花被浸了毒药吧,这个少年自己先服过解药了。”尹天旷说着,目光投向少年小易的尸体。随后叹了一口气道:“这人间待他确实有点薄情了。咱们将他们都葬了吧。” 第一百四十六章 秦淮河畔 - 冬华 - 李玥柔 一行人将小易等人的尸体埋葬之后,天色已然很晚。几个人又在梅林里凑合了一宿,第二日一早走出了梅林和离谷。 朱盘烨向众人告别,尹天旷将玉螭剑赠与他。朱盘烨推辞不受,尹天旷道:“你们四人一起来到这离谷中,就是为了求取这柄剑,骆庄主也将剑赠与各位了。如今,他们三个都离世了,这把剑理应由世子保管。” 那朱盘烨也是随性之人,听尹天旷如此说,便也欣然收下,随后说道:“这玉螭剑乃江湖圣物,其中必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是朱某人一来不懂江湖之事,二来又不如尹公子这样心思缜密,这玉螭剑的秘密估计要埋没在朱某人之手了!”说完,自嘲般地哈哈一笑。尹天旷也随他一起笑了起来,说道:“这秘密倒还真是埋没了好,不然不知道又要挑起多少江湖纷争。” 说完,两人相视而笑,拱手告别。 忆梅山庄等人日夜兼行,风餐露宿,不一日来到了南京城。 这南京城不愧为自古帝王州,物华天宝,龙蟠虎踞,人烟凑集,金粉楼台。酒馆茶楼、布庄鞋店、笔墨字画、洋物番货,应有尽有。还有红梅新唱,香阵卷温柔,句句动人,夜夜笙歌。秦淮河上,画舫如织,船中不时传来婉转的歌声,动人心魂。 廿廿自小生活在西北大漠之地,最近才去过京城。哪里见过如此繁华的南国风光。此时正值春末夏初之际,晚风中掺杂着让人微醺的气息。 几人进得南京城,已是傍晚,街道两旁的店铺华灯初上,大街上的行人依然熙熙攘攘,十分热闹。廿廿、素弦和碧箫都是第一次来南方,三个姑娘看到一切都觉得新鲜,一边走着,一边睁大了眼睛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生怕错过了什么。星远则打听着哪间客栈比较好,好将一行人安顿下来。尹天旷则守在廿廿身边,寸步不离。 不一会儿,星远回来,脸上挂着嘻嘻的笑。尹天旷见星远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星远挠挠头道:“今日秦淮河一带正好召开花魁大会,公子……要不要去看看热闹?”还未待尹天旷回话,廿廿抢先问道:“什么是花魁大会?” “就是……就是……”星远斟酌着不知如何回答,却被素弦啐了一口:“啐,星远口中又能有什么好事,廿廿你别听他的。”素弦说着,却不由想起了那天和金矢一起去品香阁的情形,脸上不由微微一红,又怕被其他人看到,忙低了头。 “反正是有大热闹好看。”星远故意挑逗廿廿,“你没看,全城的人都往秦淮河那边去呢吗?大家都是去看热闹的。”星远说完,瞧着廿廿的反应。 廿廿果真被星远的话挑起了兴趣,左右瞧了瞧,果真好多人朝着一个方向走,那些推着小车的小商小贩也都朝着那个方向去了。“咱们去瞧瞧吧!”廿廿仰头对尹天旷道,“瞧瞧那花魁大会到底有多热闹。” “哈哈,”尹天旷笑道,“瞧一瞧是可以,只是怕是咱们去了,人家这个花魁大会就不开了。” 众人齐问:“为什么?” “因为廿廿去了,他们还用选什么花魁呀!” 一行人随着人流一起来到秦淮河畔。 桨声灯影连十里,歌女花船戏浊波。只见那秦淮河两岸金粉楼台,鳞次栉比;画舫凌波,桨声灯影;红袖飘香,笙歌伴宴,纨茵浪子,潇洒词人,往来游戏,马如游龙,车相接也。不愧为江南佳丽之地,如花美眷之所。其间风月楼台,尊罍丝管,以及栾童狎客,杂妓名优,献媚争妍,络绎奔赴,垂杨影外,片玉壶中,秋笛频吹,春莺乍啭。此时,南京城里大半的人都已汇聚于此,谈笑风生,纷纷议论着今日的花魁大会。那些卖花的,卖小吃的,卖小玩意儿的此时也都聚在此地,吆喝声此起彼伏,希望能个凑个热闹,多挣份辛苦钱。 各个茶楼酒馆全都爆满,不少酒楼应付不过来,干脆在河边支起桌子。很多文人雅客临风谈笑,饮酒赋诗。 忆梅山庄一行人站在秦淮河边,晚风阵阵扑面而来,夹杂着初夏氤氲的气息,以及河水甜腥的味道,和丝丝脂粉的香气。两岸临河建着两排两三层的木质小楼,每幢楼都紧紧挨着,深棕色的房子上点缀着一个个深红色的灯笼和或粉或白的窗纱,临风招摇着。那是一个个温柔乡、销魂地。 秦淮河里,一只只各具特色的画舫装饰着各色轻纱与花卉在河水中轻轻摇曳,夜色中,似一只只欲飞欲舞的蝶。琴声撩人,清歌曼妙,美人独坐,这般情形,恐怕也只有梦中的仙境才有了。 廿廿站在秦淮河畔的青石板路上,定定地看着这一切,不禁有些出神。她忽地抬起头来对尹天旷道:“天哥,这里这样美,我们莫不是走进了画里?”顿了顿,又道,“我以前只道茫茫大漠、落日孤烟是美的;忆梅山庄终年梅花烂漫,到了冬日落梅与雪片齐飞是美的;到了京城,皇城中那赤红色的巍巍高墙映着落日的余晖是美的;离庄中那一大片如雾如雪的梨花是美的,如今,眼前这番景象,又不知该怎样形容了。” 尹天旷微微一笑,眼中透着温暖的光,轻声说道:“只要能和廿廿在一起,我觉得荒山石岗,枯树败花都是美的。”他说着,定定地看着廿廿,一眼万年。 可怜星远等人,只觉得又酸又麻,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能没事找事地看看这里,瞧瞧那里。碧箫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的酸楚又有谁知。 “河边潮,你穿的鞋子又薄,咱们赶紧找个酒楼坐下吧。”尹天旷说道。廿廿果真觉得脚下有些凉,轻轻跺了跺脚。青石板缝里的青苔似黏腻的蛇,潮湿又阴冷。 却不想,几人问了好几家酒楼,都客满了,说是几个月前就已经将今晚的位子定光了。正踌躇间,忽地只见人丛中涌过一群人,众星捧月般地簇拥着一个华衣锦服的公子走过来。 “我家世子在这边的酒楼定了临河最好的位子,邀请廿廿姑娘和众位一起饮酒赏月。”忆梅山庄众人定睛瞧去,来人却是汉王府世子朱瞻圻,说话的正是他的随身侍卫明轩。 忆梅山庄众人不由惊讶得上上下下打量着朱瞻圻。星远诧异道:“你竟然没死?!” 明轩一听,怒了,将手按在佩剑上,沉下脸道:“不得对世子无礼!”朱瞻圻却咳了一声道:“让诸位失望了,在下目前安好。”朱瞻圻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却一直瞧着廿廿。 “你没事……太好了……”廿廿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很担心……”语气中透着真挚。 “你……”朱瞻圻顿了顿,“不怪我?”明轩从未听到朱瞻圻对谁说话这样小心翼翼。而这份小心翼翼,却也被掩盖在了镇定与冷淡中。 “如果天哥有事,我定会怪你。”廿廿道,“如今大家都安好,我心中便也安然了许多。”众人听着廿廿这些话娓娓道来,就像是一朵在山谷开放的洁白的百合,寂静又淡然地地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只让人仿佛觉得,她的“安好”,便是自己的“安好”。 喧嚣又旖旎的秦淮河,在这静谧的夜色中,渐渐荡漾开去。 尹天旷见状,虽深知朱瞻圻的心思,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双方算是“握手言和”,几人便一同来到秦淮河畔最大最豪华的酒楼——秦淮夜语。二楼临河的位子是观看秦淮夜景和花魁大会最好的位置,既能站高望远,又能看清曼歌轻舞,花丛美人。 众人围桌而坐,除了明轩,朱瞻圻身边还跟着魅姬和鬼蜮双蝶三个武林人士。一行一共十人围桌而坐,看起来倒甚是和谐。这秦淮夜语不愧是秦淮河畔最大的酒楼,即使在整个金陵城也十分有名。那二楼大厅甚是宽敞,摆了二十几张桌子,都坐满了客人。大厅中央专门辟出一块地方,给江湖艺人表演助兴。此时,正一男一女两个人,抱着琵琶唱评弹。其他桌的客人或高谈阔论,或低声细语,或觥筹交错。不少当地的达官贵人或者文人墨客还请了这秦淮河的姑娘作陪,莺莺燕燕,当真是风光无限。其间还有一些卖小玩意儿的低声吆喝着穿梭在各桌之间,兜售着时令鲜果、各色鲜花、当地小吃等。 小二忙上了茶水点心,什么千层糕、桂花糕、萝卜包,水晶虾饺,都是南方的精致小点心。忆梅山庄众人在路上行了一天,此时倒是真的饿了,毫不客气地举筷吃了起来,不一会儿,这些小点心竟被他们风卷残云吃光了。星远连连叫着又要酒又要菜。看得明轩直皱眉,心中暗道:“世子这次可真当了冤大头了。” 魅姬媚然一笑,斟了一杯酒推到尹天旷面前,说道:“许久不见,妾身敬公子一杯。”那声音简直比唱评弹的姑娘还要软糯。 尹天旷拿起酒杯,放到鼻下闻了闻,微微一笑道:“好酒!”说完,一饮而尽。喝完后,不动声色地看着魅姬,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魅姬的脸上却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和失望。随即又恢复成一脸勾人心魄的笑意,只是这笑不免有些尴尬。原来魅姬擅长用毒,心中一直暗暗将尹天旷当了对手,因此今天和第一次与尹天旷见面一样,是在与对方斗毒。她递给尹天旷的那杯酒里放了极厉害的毒药,却不想尹天旷用鼻子一闻,便判断出了毒性,随手便给解了去。 “什么好酒,甜不丝丝的,一点味道都没有!”那罗十少粗着嗓子叫道,又转头冲店小二道:“你们这个点也忒小气了,这么小的酒壶酒杯,还不够俺塞牙缝的,快给我来一坛老烧酒,换大杯来!” 店小二见他长的凶,不敢怠慢,忙不迭地去了。那些南方人说话本来就比北方人轻言轻语,罗十少这种大嗓门在当地极是少见的,周围的酒客不由都转过头看他。罗十少却混不在意,只自顾自地吃喝。坐在他旁边的罗一洛的眼睛一直在廿廿身上打转。 廿廿见了他,也很亲切地冲他笑道:“你这个小鬼头竟也在这里,那日自你带我去品香阁后,我便一直再没见过你,又去哪里找乐子去啦?” 却不想廿廿这一句话说出来,将朱瞻圻和尹天旷两个人都激怒了。连带这素弦和碧箫心下也都惴惴不安。 罗一洛用余光瞟了瞟一脸冷峻的朱瞻圻,脸上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忙道:“姑娘说笑了,那地方取的名字,我还以为是买点心的,想带姑娘去尝尝,没想到,嘿嘿……” “哦,”廿廿转着眼珠想了想,“那地方不是卖点心的吗?我看有好多漂亮姑娘,那是干嘛的?”她说着,又转头冲着朱瞻圻道,“小王爷,你常去那里,那里究竟是卖什么的呢?” 她这话说完,尹天旷和星远两人都“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只听尹天旷道:“原来小王爷还是品香阁的常客呢,怪不得在这秦淮河也如此地如鱼得水。” 朱瞻圻一听,狠狠地瞪了罗一洛一眼,却又不屑去争辩,只淡然说道:“不敢当,尹公子才是个中老手,这一点本世子可是甘拜下风。” 罗一洛见气氛尴尬,又是自己捅出的篓子,忙举了酒杯对众人道:“喝酒,嘿嘿,喝酒。” 尹天旷借势道:“好!”他说着,斟了一杯酒,递给魅姬,眼中闪着戏谑的光说道:“美人配美酒,姑娘也来一杯吧!” 魅姬知道这是尹天旷的“回敬”,只得笑意盈盈地接过,放到嘴边闻了闻,却闻不到任何异样。她断不出酒中放了何物,自然不敢冒昧饮下,不由端了酒杯在嘴边,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尴尬。 第一百四十七章 斗酒 - 冬华 - 李玥柔 魅姬知道这是尹天旷的“回敬”,只得笑意盈盈地接过,放到嘴边闻了闻,却闻不到任何异样。她断不出酒中放了何物,自然不敢冒昧饮下,不由端了酒杯在嘴边,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尴尬。 “美人为何不饮呢?”尹天旷笑意盈盈地问道。 魅姬抬起头望向他,嗲声说道:“妾身输了,请公子明示吧。” 尹天旷哈哈一笑,从魅姬手中拿过酒杯一饮而尽。只听尹天旷道:“这酒中无毒。”魅姬不由目瞪口呆。尹天旷接着道:“心中有毒,自然处处都是毒;心中无毒,自然无所畏惧。”魅姬不由微微红了脸,却撒娇道:“公子诳我,真坏!”心里却暗暗懊恼。 此时,小二已经接连将各色菜肴送了上来。罗一洛笑道:“尹公子不忙喝酒,先吃点菜吧。”尹天旷爽朗地一笑,道:“好!”右手拿起筷子,去夹一块盐水鸭,却不料罗一洛也将筷子去夹那块盐水鸭,而且先于尹天旷夹到自己碗里。尹天旷淡然一笑,又去夹蛋烧麦,罗一洛却又抢先将蛋烧麦夹了去,尹天旷无奈地摇摇头,又去夹那道凤尾虾,却又被罗一洛先一步抢了去。原来那罗一洛知道自己在朱瞻圻面前捅了娄子,忙着想表现一番邀功。 星远忍不住了,叫道:“你到底让不让我家公子吃菜了?” 罗一洛轻蔑地一笑,带着几分傲气道:“想吃菜也要凭本事呢。”说着,将碗中的蛋烧麦送入口中,细细品着,一脸陶醉,连连称赞。 尹天旷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挂着微笑,毫不介意地说道:“好吃吗?” 罗一洛连连点头,“自然好吃。”那样子果真像个骄傲又贪吃的孩子。忽地,他忽然好像意识到什么,忙将口中嚼着的东西大口吐了出来,又急忙忙端起酒杯来要漱口。尹天旷不紧不慢地道:“沾了酒毒发更快。” 罗一洛忙将酒杯扔了,扯起嗓门叫小二拿水。尹天旷将一枚黑色的小药丸递给罗一洛。罗一洛忙和水吞了。 罗一洛这边一顿忙活,那边朱瞻圻却冷眼瞧着,低声对尹天旷道:“尹公子,这菜里依旧没有毒吧?” 尹天旷淡淡一笑,悠然说道:“世子好眼光,这菜里确实没毒,”那罗一洛一听,一脸傻逼地看着尹天旷,只见尹天旷顿了顿,又不紧不慢地说道:“不过刚才那药丸里是有毒的。”罗一洛一听,又忙着吐了起来,一边吐着,嘴里一边骂骂咧咧。星远和素弦等人不禁都抿嘴笑着。 廿廿与罗一洛毕竟有些交情,对尹天旷道:“天哥,他只是个贪吃小孩子,即使抢了你的吃食,便也让着他些吧。” 尹天旷摇摇折扇笑道:“好!” 那罗十少见自己哥哥被如此耍弄,看不过去了。嚯地站起身粗着嗓子叫道:“你如此耍弄人算什么本事?有种就拿出点真格的出来!” 尹天旷哈哈一笑:“好!你说比什么?” “咱们就比喝酒!”罗十少双眼圆瞪。 尹天旷呵呵一笑道:“这等风流场所比拼喝酒便有些野蛮了,不如咱们比一比品酒吧。” 罗十少从喉咙里憋出三个字:“怎么比?” 尹天旷接着道:“让店小二将他们这里的每样酒都来一壶,咱们品一品这酒都是用什么酿的,如何?” 还未待尹天旷说完,魅姬先拉着勾人的长音说道:“尹公子真是欺负老实人,这样一个只喜欢喝烈酒的粗人能尝出什么来?”说着,低头浅浅一笑,“你不如跟他比比谁能识得我这身上的胭脂水粉。” 素弦见魅姬这媚声媚气的样子,心中生厌,不由白了她一眼。 尹天旷笑道:“那你说如何比呢?” “我看呀……”魅姬边说,边伸出白腻的双手,拿了两只官窑的酒杯斟满酒,“两位少侠不如比比看,谁能先喝完这两杯酒……”众人皆讶异道:“这有什么难的!” 魅姬又道:“但有个前提,就是身体的任何部位,都不能碰到酒杯。”众人一听,全都“啊”了一声,不再说话。 那罗十少对着那杯酒左看看,右看看,不知如何下手。忽地底下头去,张开嘴想用牙齿咬住酒杯。却被罗一洛拦了下来:“牙齿碰到也不行。”随后又对自己弟弟道:“你仰起头,张开嘴。”罗十少一言而行。却见罗一洛拿起酒杯,就向罗十少嘴里倒去。众人无不“吁”了一声。星远气道:“你作弊!”就连明轩也不由露出不屑的神情。那罗一洛却悠闲回道:“她只说了参赛者身体所有部位都不能碰到酒杯,却又没说不能让别人帮忙。你说是不是?”他说着,望向魅姬。魅姬却也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把眼睛望向尹天旷,说道:“公子如何呢?” 只见尹天旷也不说话,只淡淡一笑,右手拿起筷子,随手夹起一只细细的水芹,将一头放到酒杯中,低下头轻轻地吸吮另一头。瞬间,酒杯里的酒便全被吸干了。 “浸了酒的水芹倒真是别有风味,”尹天旷笑着对众人说道,“各位要不要尝尝?” 忆梅山庄众人不由面露喜色,汉王府众人则略显尴尬。 那廿廿却一直将半个头探出窗外,看着秦淮河的夜景和河边的各色商贩与行人。忽地,只听廿廿喊道:“天哥,来了!”她拽着尹天旷的衣袖,声音里满是兴奋和惊喜。众人不由转头望去,只见夜色下的秦淮上,月色轻抚,微波粼粼,几艘画舫缓缓驶来。那第一艘画舫上系着白色的纱绸,除此没有任何装饰,却见一个身着白衣的妙人孤零零地站在画舫中,怀中却抱着一只小白兔。那画舫中也处处挂着灯笼,女子的样貌清晰可见。只见她的脸庞有些清瘦,两只细长的眼睛仿佛有些雾蒙蒙的,小巧的鼻子,小巧的樱唇,肌肤玉雪,楚楚有致。她的皮肤简直似雪一样白,只是那白色却又有些冷了。她一个人孤寂地站在画舫上,真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 第一百四十八章 萧清菡 - 冬华 - 李玥柔 那画舫中一个白衣女子孤寂地站在画舫上,真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 “这女孩子若是躺在离庄的落花之中,当真是分不清哪里是梨花,哪里是美人呢。”只听尹天旷用手掌轻轻击着折扇说道。廿廿笑着点头。 “唉!当真是红颜祸水啊!”忽地,邻桌一位酒客叹息了一声。众人奇怪,素弦转头问道:“大叔,您为何有此叹息呢?” 那酒客说道:“这女子在金陵城可是大有名气。她本名萧清菡,本地人,十几岁就嫁了青梅竹马的表哥。这表哥家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有几亩薄田,家里使着几个丫鬟,日子过的也算富足。”众人都好奇地听那酒客讲述,那酒客也是爱说之人,见众人爱听,越发地讲起来。 “有一天,不知怎的,这女子被城里一个富绅的公子看上了。这公子家中是本地豪族,家里也已经娶了几房妻妾,偏偏对这萧清菡一见钟情,念念不忘。这公子的父亲被儿子软磨硬泡,无奈便去与这女子的夫家商量,帮他再另娶一房妻子,再给些银子,将这萧清菡嫁给自己儿子做妾。却不料那女子的丈夫也是个痴情之人,坚决不肯答应,还毫不客气地将说客轰了出去。那说客也是当地有名望的乡绅,哪里受过这等脸色,于是来到那豪族之家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那家的老爷自然也不是好相与的,一来为了儿子,二来为了面子,买通官府,寻了萧清菡男人一个罪名,给抓进了大牢。” “啊?!这也太可恶了!”素弦攥着拳头道,廿廿则迫不及待地又问:“然后呢?救出来没有?”其余人则专注地听着。只听那酒客继续说道:“那男子却是个硬汉,无论是用刑威逼或者以钱色利诱就是不认罪,官府本是给他捏造的罪名,又没有证据,不好给他定罪,便在那富绅的授意下,将那男人害死了。” “这害死人总得留下把柄吧?就算再有权有势总不能这样明目张胆地害人吧?”素弦恨恨地道。 话音刚落,却只见明轩轻蔑地一笑,恰巧还被星远看见了。星远没好气地道:“你这个官府的走狗,笑什么笑?” 尹天旷淡然一笑,对素弦道:“素弦,你也太小瞧官府了,监狱里杀人是常有的,如果杀个人还能再落下把柄,那些狱卒早就混不下去了。”顿了顿,又道,“你今日可是错怪明轩大人了,汉王府自然更不一样,杀人就是杀人,怕什么留下把柄。他们连皇上……”说着,意味深长地朝着朱瞻圻看了一眼,却不再说话,抬手喝了一杯酒。 整个桌子立刻寂静下来。 “尹公子莫不是喝多了?”罗一洛阴恻恻地道,“毒药可以乱用,话可不能乱说。” 尹天旷哈哈一笑:“我什么都没说啊!”转头对朱瞻圻道,“你问问小王爷,我说什么了?” 那朱瞻圻却一直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尹天旷随即又道:“我是说,他们连皇上都是一家子的亲戚,什么事情不敢做呢。” 廿廿有点急了,说道:“天哥你们别说啦!这位大叔还没讲完呢!” 尹天旷果真闭了嘴,笑而不语。星远却还嫌不热闹,对那邻桌的酒客道:“你们快说吧,这里有京城来的大官,有什么冤情尽管说来,可以给那苦主当家做主。” 邻桌是张小桌子,坐了四个四五十岁的客人。能订上秦淮夜语酒楼这样好位子的,自然在当地也是有身份地位、见过世面的。听说有京城来的大官却并不慌张,只恭敬地向这边拱了拱手。 只听其中另外一人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唉,仇是不必报了,那女子自己已然都报了。” 众人听了无不诧异。罗十少道:“那女人莫不是武林高手?”魅姬却道:“她是用毒高手?”明轩道:“她爹是官府中人?” 那几个人都摇了摇头,最开始讲故事的人道:“她爹若是当官的,谁又敢如此欺负她的夫家呢。” 廿廿有些急了,央求道:“大叔,您别卖关子了,快点讲嘛。” 那大叔点点头,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刚刚各位问道那狱卒杀人是如何不落痕迹的。各位知不知道鬼压身?”他此话一出,尹天旷、明轩等人立刻会意。原来那鬼压身是在囚犯夜晚睡觉的时候在麻袋里放上重物将囚犯这样压一晚,第二天囚犯自然会气绝身亡,却找不到任何伤口和中毒迹象,便可谎称是病死的。 廿廿却不知道什么是鬼压身,待要细问,却被尹天旷打岔道:“那这男子的父母呢?”尹天旷故意不想让廿廿了解这些酷刑。 那酒客接着道:“那男子死后,父母也都悲愤过度,相继离世了。他那老婆却一滴眼泪都没掉,在料理完那男子父母的后事之后,第二天便一身素服,自己跑到了那富绅家,嫁给了那家公子做妾。” 众人这次更是惊诧得合不拢嘴来。“也许是要寻机报仇呢!”廿廿转着乌溜溜的大眼睛道,想起了离庄那个白衣姑娘讲述的身世。尹天旷惊诧地看了她一眼,心中划过一丝忐忑。 那酒客接着道:“起初那富绅家里也都是这么想的,虽纳了那女子做妾,却事事提防着她。却不想那女子对这公子言听计从,温柔缱绻,日夜陪着他寻欢作乐,那公子如获至宝一般,也是日日守着她,将其他的那些姬妾全都抛诸脑后。” 廿廿此时眨巴眨巴眼睛,有些想不明白了。朱瞻圻坐在她对面,此时见她疑惑的样子只觉得甚是可爱,一直低沉着的脸上不由泛起一丝笑意。 “那女子也很是有些手段,迷得那公子七荤八素,每天也不事经营、不问科考,只是日日陪了这女人作乐。他父母每每劝说。这事儿也邪了,那公子本来对父母很是恭顺,此时却处处顶撞,生生将他父母气死了。父母死后,那公子更是挥霍作乐无度,自己又没有管家的能力,他家的管家下人和姬妾丫鬟平日里偷偷私藏了家里东西拿出去变卖。这个家便一天天败落下去。最后那公子竟只落得一处茅屋栖身,三餐都要靠乞讨度日的田地。 “此时,那女子对着公子说道:‘你害我夫君,累我公婆,让我家破人亡。如今,你也来尝尝这家破人亡的滋味。’众人这才明白,原来这女子委身于他,完全是为了报仇。他诱得这公子寻欢作乐,不问经营,气死父母,只是为了替她死去的丈夫报仇。那女子说完这话,便走了,依旧是来时的一身素衣,没带走一样东西。” 众人听到这里,无不唏嘘。 此时,只听评弹唱起:“半轮残月夜沉沉, 照遍天下儿女心。 想那世间多少厌世客, 都是那情场失意人。 我想白手偕老始终一, 圆满曾有几许人。” 那凄婉的唱词配着瑟瑟的琵琶之声,只听得人黯然心伤。 第一百四十九章 花魁大选 - 冬华 - 李玥柔 那凄婉的唱词配着瑟瑟的琵琶之声,只听得人黯然心伤。 “但这女子为何又进了青楼呢?”尹天旷又问道。 “这话说来,倒另有几分意思。”那酒客喝了一口酒,吃了一块鸭肉又道,“那富家公子倒果真是个痴情种子,这女子害得他家破人亡,他竟然心中对她还是万般不舍,日日去找她。说那女子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女子深知这男子占有欲极强,竟将自己卖进了人尽可夫的青楼,日日与恩客调笑,还与那公子说,想与她重温鸳梦,花钱来青楼即可。那公子果真是用情极深,竟然从胸腔里喷出一口血,就此死了。” 众人又不禁默然。碧箫哀叹一声道:“冤孽啊。” 却听一直沉默不语的小王爷朱瞻圻冷哼了一声:“自作自受。”众人甚是奇怪,没想到这小王爷突然秉持起公平正义来了。却听他后面接着道:“费尽心机抢到手女人却没本事留住,废物。” 那些酒客不知道朱瞻圻何许人也,对这种清奇的脑回路皆颇为愕然。其他人对朱瞻圻多多少少都有几分了解,一笑了之。 尹天旷见廿廿神色悲寂,怕她伤了心,忙指着窗外道:“看,其他几艘画舫都已到齐了。果真是热闹啊!”众人这才从刚刚的故事中抽离出来,一齐探头向窗外望去,只见那萧清菡的画舫旁边又停了三只装饰精美的画舫。 原来这花魁大会便是当地最有名气的四个青楼头牌来争夺花魁。 “大叔,那这第二个姑娘是什么来历呢?”魅姬问道。那酒客见有美女来问,倒也乐意回答,说道:“这第二个姑娘来历便更大了些,那是铁铉将军的女儿。” 众人齐声“哦”了一声,不由一起朝着那青楼女子望去。只见那女子鬓发如云,桃花满面,弓弯纤小,腰肢轻亚,美而艳,丰而柔,骨体皆媚,真乃天生尤物,比之魅姬倒也不相上下。她身着一袭酒红色的长裙,长长的衣摆一直摇曳到地,石华广袖,衣被灿然。 那画舫中铺满了各色鲜花,红衣女子坐在鲜花之中,不梳发髻,一头乌黑的长发瀑布一般一泻而下,只在头顶上束了一只花环,配着姣好的容貌,当真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那铁铉乃山东参政,本是个文人,危难之际挺身而出,靖难时与都指挥盛庸歃血为盟,死守济南城池。成祖皇帝围城三个月,水攻、火攻都攻克不下。最后只得弃城而走。”酒客说的兴起,又道,“据说成祖皇帝在铁铉手中吃了不少败仗,最后改用炮攻。那济南城也只是石土之城而已,哪里禁得住几十门大炮齐轰,你们猜那铁铉是怎么应对的?” “怎么应对的啊?”廿廿眨巴着一双明晃晃的大眼睛问道。 “哈哈,他竟让人做了太祖皇帝的牌位竖在城楼上面,那成祖的大炮若是轰上来,就是打了自己亲爹。” 忆梅山庄众人不禁都笑了起来。朱瞻圻依旧沉着脸,看不出表情,明轩皱着眉头,瞪圆了眼睛。其余的魅姬和鬼蜮双蝶想笑又不敢笑,煞是尴尬。 “据说后来成祖攻下南京城,那铁铉被俘之后,成祖皇帝让人割了他的耳朵和鼻子用油烹了又放到他嘴里,还问他好不好吃。你猜那铁铉怎么回答?”酒客接着说道。 这时只听一个低沉而有力的声音说道:“忠臣孝子之肉有何不甘?” 众人一齐回望,说这话的却是惜字如金的小王爷朱瞻圻。那邻桌的酒客本来有些喝多了,说的有些忘乎所以,此时才想起来有京城来的皇亲贵族在坐。不由忙闭了嘴。 尹天旷见他不敢再说,于是接着道:“那铁铉的家人全部被斩首,只有一个女儿活了下来,被没入了这南京教坊司。估计就是这船上的姑娘了。”顿了顿,又叹了口气道:“当真是大厦倾之,焉有完卵;英雄末路,悲哉壮哉。” 另一个酒客说道:“据说这女子还曾经做过一首诗:教坊脂粉洗铅华,一片闲心对落花。旧曲听来犹有恨,故园归去已无家。云鬟半绾临妆镜,雨泪空流湿绛纱。今曰相逄白司马,樽前重与诉琵琶。” 众人不由又都有些悲切,朝着那红衣女子望去。那女子却笑意盈盈,春色照人,两只眼睛就如天上的繁星般明亮闪烁,全然看不出任何悲戚之色。 廿廿刚刚觉得似乎有人一直朝这边瞧着,回过头仔细朝人堆中望去,却见不远处太子朱瞻基与侍卫金矢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坐着,廿廿刚想朝他们打招呼。却见朱瞻基向自己笑笑,竖起食指放在嘴前,做了个静默的手势,于是忙闭了嘴。只是见那金矢似乎面有不忿之色,不禁有些奇怪。 一阵风自雕花的窗棂吹了进来,裹挟着河水的咸腥与脂粉的甜腻。夏天,就要到了。 “那第三个姑娘又是什么来历?”魅姬又问道。 那酒客摇摇头道:“这另外两位姑娘都是最近才来到南京城的,在下真是不清楚了。”众人也不知道他是真不清楚,还是怕言多有失,却也不再去追问。 忽地,只听一阵曼妙的琴声传来,众人闻声一齐向外望去。却不知第一位白衣姑娘萧清菡怀中何时多了一张古筝。她微微低着头,十根玉指在古筝上轻轻一抹,一阵悦耳的乐声如春水般流淌开来,煞是惹人心醉。 “这姑娘琴弹的倒是不错。”尹天旷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星远笑道:“对于琴技星远是一窍不通的。但是能得到公子一声好却是万分不易。想来这姑娘的琴技肯定是极佳的。”说着,倒也似模似样地摇着头“欣赏”起来。 却见廿廿又拍手道:“天哥,你看!”说着,小手指向窗外。 却见铁铉之女忽地站到了画舫之上,展开长袖随着那琴音舞了起来。寥寥夜色中,就似一只火红的蝴蝶一般,绚烂夺目。这边正舞着,那第三个画舫当中忽地又传来一阵清丽的歌声,只听那歌词唱道:“半窗幽梦微茫,歌罢钱塘,赋罢高唐。风入罗帏,爽入疏棂,月照纱窗。缥缈见梨花淡妆,依稀闻兰麝余香。唤起思量,待不思量,怎不思量!”歌声迤逦婉转,裹挟着淡淡的哀愁。 “佳人、美酒、清音、妙舞,这秦淮河一游倒真是不虚此行。”尹天旷道。 此时却听店家老板清了清嗓子说道:“下面在下将这花魁大选的规则说一下。这花魁大选不光看貌,还要看才艺。这几位姑娘有的擅歌,有的善舞,请各位客官根据各位姑娘的才艺和相貌整体品评一番。用花来投票。” “用花来投票?”不少人都颇感兴趣地抬起头来凑热闹。 只听那店家继续朗声道:“各位客官,我们这里每个小店都兜售各色鲜花,一共三种。这杜鹃花是十两一枝,樱花五十两一枝,白玉兰一百两一枝。各位客官可以吩咐小的们买哪种花,买多少枝。小的们自会送到姑娘们的画舫中。最后看哪个姑娘画舫中的总价最高。” “哈哈,以鲜花选花魁,当真是香艳啊!”有人高声叫道。 那店家笑了笑,又道:“花魁大选后,花魁皇后还会在众位恩客当中选择一位共度良宵。”说完,不由哈哈笑了起来。酒楼里的众位客人也都跟着起哄。 哄乱间,已有几个手挽花篮的小姑娘走进来卖花。竹编的花篮里放着红色的杜鹃、粉色的樱花、白色的玉兰,衔珠缀露,煞是可爱。 “天哥,你看上谁了?咱们要不要也买来几枝送给哪位姐姐?”廿廿兴高采烈地看着那些卖花的女童,言笑靥靥。 此话一出,王府众人倒是都愣住了,没想到这位漂亮的小姑娘却撺掇自己的情郎给其他姑娘买花。 尹天旷笑笑道:“这几位都是难得的美人儿,只是那第一位姑娘太清冷,第二位又太艳丽,第三位声音倒是好听,只是这歌声在哀愁间也夹了几分恚怨之意,便没有那么清丽可爱了。这第四位姑娘嘛……”尹天旷话音未落,忽地只听一阵袅袅的清音随着清幽的晚风自敞开的窗口飘散进来,似山间的一捧泉水般空灵又清冽。 “天哥,这不是你时常吹的曲子吗?”廿廿忽地瞪大眼睛,拍了拍手,朝着尹天旷看了一眼,忙又向窗外望去。只见第四只画舫中,一个身着淡紫色回族服装的少女,正用一双玉手捧了一只竹笛,淡淡地吹奏着。她静静地坐着,微微颔首,如秋水般的一双美目盯着微澜的河水,美丽的面庞上写满心事。 “是阿依慕!”星远忽地叫了起来,声音中的惊喜直从胸腔中溢了出来。“公子……”他匆匆瞥了尹天旷一眼,语气中带着祈求,随后又转头望向画舫中的阿依慕,眼光便再也不肯离开。 第一百五十章 花魁娘子 - 冬华 - 李玥柔 “是阿依慕!”星远忽地叫了起来,声音中的惊喜直从胸腔中溢了出来。“公子……”他匆匆瞥了尹天旷一眼,语气中带着祈求,随后又转头望向画舫中的阿依慕,眼光便再也不肯离开。 “去吧。”尹天旷淡然一笑。 星远似得了赦令一般,答应一声,连走楼梯都嫌远,直接从窗口就飞了出去。 “天哥,是阿依慕!”廿廿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咱们也一起去看看阿依慕吧!”他说着,拽了拽尹天旷的月白色的衣角。 尹天旷依旧淡然一笑:“不忙……”顿了顿道,“让星远自己去就好了。” “嗯,也好。”廿廿皱皱鼻子道:“星远一直对阿依慕公主念念不忘,确该是有好多心里话要和阿依慕公主说,咱们便不去打扰吧。” “哈哈”,尹天旷爱抚地勾了勾廿廿的鼻子,“你倒是灵光的很。” 两人正说话间,忽地只见坐在对面的朱瞻圻对旁边的明轩低语了一句,明轩点了点头,马上高声唤道:“老板!”那酒楼老板忙不迭地跑了过来。 朱瞻圻却不瞧向那店老板,微微颔说道:“我将你们今晚的花都买下了。”说着,抬起头,望向廿廿,“都赠与这位姑娘。” 那老板很是吃了一惊。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这花魁大选的花卉可是准备了成千上万,怕是公子……” 还未说完,却见明轩扔了厚厚一叠银票在桌上。那店老板见了忙收起银票道:“小的一定办妥,一定办妥。”说完,便拿着银票一溜烟走了。 不一会儿,只见卖花姑娘和酒楼的小二流水介似的一个个走了来,每人怀中抱着满满一篮子鲜花,都摆在了廿廿坐的桌子旁,不一会儿,整个二楼的空地都要被摆满了。楼上众人包括廿廿,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却只有尹天旷一人一边闲适地喝酒,一边微笑不语。远处,朱瞻基坐在僻静之地,也面带淡淡的微笑看向这里。 不一会儿,那酒店老板费了好大的力气,垫着脚,循着花篮与花篮之前的空隙好不容易走了过来。冲众人一揖,转脸对廿廿说道:“姑娘,这花太多了,小店这里实在是放不下了。”他说着,拿眼光逡巡了一圈,无奈地摊了摊手,“不知道姑娘住在哪里?小的差人将花送到姑娘府上可好?” 廿廿与尹天旷等人来到南京城还未落脚,便来到这秦淮河畔看热闹,却果真不知该将这些花送去哪里。廿廿却也不急,抬头问朱瞻圻道:“小王爷是要将这些花都赠与廿廿吗?” 朱瞻圻微微颔首道:“自然。” 廿廿又道:“那这些花便任廿廿处置了?” 朱瞻圻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自然。” 廿廿于是抬了头对店老板道:“这些花这样美,带回去也是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日日枯萎,不如此时送人,却也让大家一同欢喜。”说着,转头对尹天旷道:“天哥,你说好不好?” 尹天旷笑了笑,眼底泛起暖人的温柔:“廿廿喜欢,就自然是好的。” 店老板问道:“不知姑娘要送与谁呢?” 这倒是将廿廿难住了,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滴溜溜转了转,忽地说道:“这花儿既然是用来选花魁的,那我们便送给这画舫中的姑娘吧!”说着,转头对尹天旷道:“天哥,你说可好?” 尹天旷笑道:“那你打算送给哪位姑娘呢?” 廿廿想了想道:“送给阿依慕自然是极好的。但阿依慕的花理应由星远来送才是。嗯……”顿了顿道:“天哥喜欢哪位姑娘,咱们便送给哪位姑娘,如何?” 众人一听,又是一愣。 尹天旷淡淡一笑:“我素闻铁铉将军大名,乱世之中,弃文从戎,以一己之力,保一地百姓平安,铁骨铮铮,忠瘁英英,芳名千古,虽死亦生。不如……”他又换了温柔的口气对廿廿道,“不如我们就将这些花赠与铁铉将军的女儿吧。” 廿廿笑着点头道:“天哥说好,那自然就是好的。”她说着,抬头对店老板道:“那就把这些花儿都送去铁姑娘的画舫中吧!” 那店老板爽快地答应一声,便唤人来搬花。却不料朱瞻圻低声说道:“且慢。”众人忙住了手,静静地等着他发话。 朱瞻圻却不说话,站起身,在离自己最近的花篮里仔细地挑了一只玉兰,又微微俯下身将玉兰花插在廿廿乌黑的发髻上。那玉兰花光洁肥厚的花瓣似玉雕一般,乳白色中微微泛着粉紫色,当真好看。配着廿廿乌黑的发髻,就如夜色中皎洁的明月,映得廿廿姣好的脸庞愈加明艳。 那朱瞻圻不由看呆了。过了一忽儿,方道:“杜鹃太过艳丽,樱花又太过热闹,唯这玉兰,最是配你。”随后头都不回地冲着店老板挥了挥手,命他们将其余花篮搬下去。 廿廿赧然一笑,说道:“多谢小王爷。” 尹天旷笑道:“我们廿廿不论怎样打扮都好看。”其余众人也都看的呆了,尤其是罗一洛,一双眼睛几乎要粘在了廿廿身上。 众人正搬着花,忽地只见一人匆匆自楼梯跑了上来,跑到众人跟前站定,径直冲着朱瞻圻道:“我说好侄儿,你这事儿做的就有点不太地道了吧!你把花儿都买下了,让我们这些恩客拿什么赠与喜欢的姑娘呢?” 众人定睛瞧去,原来却是朱盘烨。尹天旷冲他拱了拱手道:“朱兄,这么快又见面了,别来无恙啊!” 朱盘烨也向尹天旷拱拱手道:“尹兄也在这里啊,这秦淮河风景无边啊,确实该来看看。” 尹天旷没有回话,淡然一笑。鬼蜮双蝶、魅姬等人却不认得朱盘烨,听他叫朱瞻圻“侄儿”,不由都心里嘀咕,不知道这是哪位皇子皇孙。 朱瞻圻被朱盘烨当众叫“侄儿”,不由心中微恚,表面上却依旧不带任何表情,冷冷地道:“没想到皇叔远在江西,却也赶来这烟花之地凑热闹。” 朱盘烨一副浑然不觉地样子:“你这个黑炭头能来,我咋就不能来呢?何况我还有正事!” 朱瞻圻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尹天旷觉得场面有些尴尬,于是笑问朱盘烨道:“朱兄口中的正事便是来捧花魁吗?”这句“朱兄”在朱瞻圻听来却十分刺耳。 “唉!”朱盘烨叹了一口气,还没等众人让座便径自坐了下来,也不拿酒杯,直接就端起酒壶喝了一口,说道:“既然又有缘遇到了,我也就不瞒尹公子了。我此次出来是为了寻一个人。” “哦?是女子?”尹天旷道。 朱盘烨苦着一张脸,点点头:“她是我身边一个小丫头,自小跟着我,被我纵容坏了。那天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竟然离府出走了。我以为她伤了心,会去离谷。没想到却来了金陵,还去选了什么花魁娘子。” “啊?你们王府的小姑娘竟然也来选了花魁娘子,是哪一位啊?”廿廿说着,探头向窗外寻去。 尹天旷却道:“这姑娘倒聪明……” 朱盘烨疑惑道:“怎么?” 素弦笑道:“小王爷哪里知道姑娘的心思,她大张旗鼓地跑了出来,又大张旗鼓地去选什么花魁娘子,不就是为了让你能找到她。” 朱盘烨半信半疑,皱起眉头:“是吗?” 朱瞻圻冷笑道:“谁说不是呢!”眼光瞧着窗外。众人不由向窗外望去,都憋不住要笑出声来。原来只见第三个画舫上面,挑起了好几只大红灯笼,上面写着:朱盘烨负心汉。朱盘烨王八蛋。喜新厌旧、始乱终弃。 朱盘烨看着,只见那脸色黑一阵白一阵,就像被乌云遮没了太阳的天空一样。 朱盘烨心中正乱着,忽地只听窗外飘来一声清脆又娇媚的声音:“不知这些花是哪位恩客所赠,临溪在这里谢过了!” 众人探头向窗外望去,却是铁铉的女儿临溪,楚楚地站在画舫上,明媚地朝这边笑着。罗一洛笑道:“如今这姑娘得了廿廿姑娘赠的这许多花,便是今晚的花魁无疑了。只是不知哪位公子能一亲这花魁的芳泽呢。”说着,看了看朱瞻圻,又望了望尹天旷。 却不想众人还在犹豫,廿廿先探着头冲临溪大喊道:“姑娘,是我天哥送你的!”说着,拉了尹天旷一起向临溪招手。 那临溪见是一个小姑娘,愣了一愣,随后又见到尹天旷俊朗的面庞,心里只当两人是哪家富商巨贾家的少爷和小姐。于是嫣然一笑道:“那就请这位公子今晚来紫云楼一叙。” 尹天旷开始一直浑不在乎地笑着,待听到紫云楼三个字,眼睛忽地亮了一亮,随后说道:“好啊!能够与花魁娘子共度春宵,尹某艳福不浅哪!”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还要烦请临溪姑娘多等些时候,待在下将家人送回客栈,便去紫云楼一会。”他说着,又回头对廿廿道:“这几日一直舟车劳顿,晚上又出来逛了这许久,天哥送你回去歇着吧。” 众人一听,都石呆住了。朱盘烨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对尹天旷道:“尹兄,你这有点太明目张胆了,就不怕廿廿姑娘不高兴吗?”他说着,凑近尹天旷的耳朵,“好心”地低声提醒:“这女人呀,心眼都小的都像针鼻一样。” 却不料尹天旷只是毫不在意地淡淡一笑,对朱盘烨道:“多谢朱兄提醒。” 这时,只见廿廿转头对尹天旷道:“天哥,你今天赢了最大的彩头,是所有人都求之不得的呢,你赶快去会花魁娘子吧,不用送我啦!我还想再玩一会儿。这里有星远、碧箫,还有小王爷带来的这许多人,不会有事的。” 尹天旷不甚放心,但想了想,这里有朱瞻圻和汉王府的一众高手,确实比回到客栈更安全些。他又回过头仔细地叮嘱素弦和碧箫道:“一会儿星远回来先让他在附近找个客栈,廿廿玩够了,便带她回客栈休息,路上切莫小心。”说完,又转头对朱瞻圻拱了拱手道:“也烦请小王爷派人护送一下。” 朱瞻圻看都不去看尹天旷,沉着脸冷冷说道:“放心,本世子不会像尹少庄主一样,将廿廿姑娘丢在这里,一个人去会什么花魁娘子。” 廿廿见朱瞻圻冷言冷语的样子,冲尹天旷伸了伸舌头,做个鬼脸道:“天哥你去吧,小王爷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不用理会。” 依尹天旷的性子,又何曾会理会,只淡淡地一笑,便转身走了。走到楼梯旁,又回过头来看廿廿一眼,勾起嘴角笑了一笑。 廿廿也笑靥如花地望着尹天旷,冲他挥挥手,催他快走。 待尹天旷下了楼,廿廿回过头来拍着手道:“这花魁娘子果真好眼光,这么多人就看中了天哥。” 素弦和碧箫早已熟悉了尹天旷与廿廿的性子和相处方式,见怪不怪。汉王府众人却是吃惊,没想到这廿廿见尹天旷去与其他女子约会,一点醋意都没有。那朱盘烨见尹天旷走了,有些为难又尴尬地看了看朱瞻圻,心想还是不要和这个冷心冷面的黑炭头在一起比较好,忙对着尹天旷的背影喊了一声“尹兄,等等我。”说着,也忙跟了去。 尹天旷和朱盘烨一走,这饭桌上瞬间安静了下来。朱瞻圻不喜言谈,汉王府其他人自也不敢多话,一桌人便静静地听着评弹,吹着夜风,倒也雅致。 忽地,几个粗壮的汉子当当当跑了上来,气势汹汹,满脸杀气,一看便是来寻仇或者来找茬的。众人看热闹般地冷眼瞧着,不想那几个人竟然径直跑到了汉王府一行人桌前,为首一人横道:“这是老子的位子!快让出来!”忆梅山庄和汉王府的众人不禁都一脸懵逼。 只见来者大概六七人,为首的那人膀大腰圆、一脸横肉,双目圆瞪,右手还提着一把大刀。他身后跟着的几个人也都身高马大,肌肉虬结,一看就是练过功夫的,人人手中拿着武器。 第一百五十一章 矬子抢媳妇 - 冬华 - 李玥柔 只见来者大概六七人,一个个身高马大,肌肉虬结,一看就是练过功夫的,人人手中拿着武器。 “老板,这是怎么说?”明轩见状却也不找那些人理论,径直叫来老板。店老板走了过来,一脸为难和畏惧。“这几位都是咱们当地的……侠……侠客,几位大爷给意思意思……就行了……”他说着,伸出手来做了个钱的手势,一脸无奈地看着明轩等人。 朱瞻圻连正眼都不去看这些人,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忽地转过头来,望向廿廿,低低地说了一句:“斯人若彩虹……” 那些人见朱瞻圻如此不识相,急了,领头那人扬起大刀就向着朱瞻圻砍了过来,朱瞻圻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拿起酒杯,只低低地说了一句:“扫兴。”随后对明轩淡淡地道:“一个都不用留。”说完,望向廿廿道:“让你见笑了。”此时,砍向朱瞻圻这刀已被明轩挡了回去。而鬼蜮双蝶和魅姬、明轩早已亮出兵器和这些人打了起来。 廿廿这段时间跟着尹天旷闯荡江湖,倒是见过了一些世面。滴溜溜转着大眼睛道:“无妨,山寨打劫的我也见的多了。”她说着,望了望金矢,又望了望素弦。素弦怎会不知廿廿在想什么,脸上微微一红。只见金矢和朱瞻基正自坐着饮酒,对眼前一切仿若浑然不见。其他酒客见打了起来,却不由惊慌失措,能跑的早就跑了,跑不掉的都缩到了墙角或者躲到了桌子底下。 “这些土匪功夫倒好,竟然还能在鬼蜮双蝶手下过上这么多招。”素弦自言自语道。忽地,她微微皱起眉头,紧紧地盯着朱瞻基和金矢那边。廿廿向那边望去,只见这些土匪与汉王府众人缠斗,却越打越远,只打到了朱瞻基和金矢旁边,刀剑无眼,要不是两人反应快,几次都差点受伤。到最后,那群匪徒和汉王府之人竟借着打斗招招都指向了朱瞻基。素弦越看越不对,抽出腰间长绳来对廿廿道:“事情不对,有人要害他们,我去帮忙。”说话时,却用不满的眼光看向朱瞻圻。那朱瞻圻却似浑然不觉般自斟自饮地喝酒。 碧箫在一旁瞧着金矢连连遇险,自己却帮不上忙,心急如焚,手心早已冒出冷汗。 几伙人打的正热闹,忽地只听楼板又一阵响动,紧接着是一个粗重的声音道:“俺娘让俺给他磨豆腐,来晚了,这次是要杀谁?”说着,一个肉滚似的人跳了上来,众人定睛一看,却是容妃的儿子——矬子。 只听那土匪中带头的人道:“矬子,你腿短跑的也慢啊!你这等懈怠还想着跟着兄弟们一起挣钱娶媳妇?” 那矬子瓮声瓮气地道:“这次说好杀一个人给我八百钱,俺现下已攒了一万钱了,俺娘说再攒两万钱就能给俺娶媳妇了!” 领头那人笑道:“就你这丑怪样子,谁会嫁你!哎呦!”原来是被金矢砍了一刀,随后怒道,“还不过来帮忙!” 那矬子正要去帮忙,忽地见了廿廿,双眼立刻亮了,大喜道:“媳妇,你竟在这儿!让俺好找!”说着,就朝廿廿扑了过去。 朱瞻圻见是矬子,早就挡在了廿廿前面,却不料那矬子不知道哪里学的邪门功夫,鬼魅般一下子绕过朱瞻圻,又将廿廿扛了起来,转瞬间便跑下了楼,远远地撂下一句话:“俺找到媳妇啦!今天不杀人啦!” 朱瞻圻见廿廿被矬子抢走了,心中又怒又气,一掌拍在酒桌上,大喝一声:“别打了,快给我追!” 廿廿又一次被矬子扛在肩上,只听到两旁呼呼的风声。五色光影下的秦淮河畔似一条霓练般自眼前掠过。“你又要带我去哪儿啊?”廿廿问道,心中却没有丝毫恐惧。她知道,这矮子心中是待她很好的。 “自然是带你回家成亲。”矮子一边说着,脚上却丝毫没有放慢。 廿廿笑了一笑道:“你现在才攒了一万钱,还差两万钱才够娶媳妇的。” 矬子听了,觉得有理,忽地就站住了。瓮声瓮气地说道:“如今媳妇已经有了,没有钱却该当如何?” 廿廿笑道:“你放我下来,我帮你想办法。” 矮子迟疑了一下,还是放了廿廿下来。此时两人已经走了好远,沿着秦淮河来到了一片人迹罕至的偌大的湖水边。月光下,微澜的湖水似洒了点点碎银一般。那湖边泊着几只精致的画舫,只是夜深了,游人早已散去。 廿廿吁了一口气,心道:“幸好跟天哥学了些诓人的本事。”心中想着,嘴上道:“你那个哥哥,汉王府的小王爷有钱的很,一出手就是几千几万两的银子。你何不去找他盘算盘算?你们怎么着也是亲戚嘛。” 那矮子想了想,觉得甚是有理,于是对廿廿道:“好!”说着又要将廿廿扛上肩头。廿廿赶忙往后面一躲,急道:“你要干嘛?”那矮子道:“带你一起去盘算银子呀!” 廿廿一副认真严肃的表情道:“你怎么能带我一起去呢。那小王爷可喜欢我的紧,你带我去了,他定是将我扣下了,我就不能当你媳妇啦!” 那矬子听了,转了转脸上的那对大小眼,裂开嘴说道:“那你在这里等俺,俺自己去找他。”廿廿笑道:“甚好、甚好!你快去吧。去晚了他们离开酒楼你便找不到小王爷了。” 那矮子果真走的快,不久便没了影子。廿廿站在湖边望着他,微微浅笑。 “廿廿姑娘!”忽地,背后传来一个清朗又温和的声音。廿廿回头一看,只见一只画舫中站着一位年轻公子。那公子身材颀长,五官俊秀,气质中透着高贵,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月光下,他身着一身轻纱制的青衣,微凉的夜风中站在船头,衣袂随风翩翩而起,要不是脸上那如沐春风般的笑意,真似那天上之神,或这水中之仙。 第一百五十二章 月夜泛舟 - 冬华 - 李玥柔 月光下,只见那人身着一身轻纱制的青衣,微凉的夜风中站在船头,衣袂随风翩翩而起,要不是脸上那如沐春风般的笑意,真似那天上之神,或这水中之仙。 廿廿走了过去,微微一笑说道:“都说皇上和太子都天上的真龙投胎的,如今看来果真不错。”原来来者正是朱瞻基。 朱瞻基听了廿廿的话,先是愣了一愣,随后笑道:“姑娘何出此言呢?”廿廿偏着头想了想道:“太子殿下气质高贵,就似仙人一般,自然和我们这些凡人不一样。”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朱瞻圻也跟着笑起来,眼神望向廿廿,心中却想道:“你又何尝不似仙女下凡一般。” 只听廿廿又道:“太子殿下好雅兴,酒楼里已经打的不可开交了,你竟然在这里乘着画舫夜游。” 朱瞻基笑笑:“就是因为打的太热闹,出来躲一躲。”顿了顿,又道,“夜色尚好,姑娘可否愿一同游玩?” 廿廿小孩心性,自然愿意。答应一声“好啊”,便蹦蹦跳跳上了画舫。 那船不大,中间一个玲珑精致的四角亭子,深紫色的木质窗子,上面雕了精致的百花图样。上面是青黑色的顶子,四个飞檐翘角,每个角上挂着一只大红灯笼,夜色中闪烁着暗红的光。 朱瞻基命艄公划船,顷刻间,画舫便悠悠地荡漾开去,在湖中晕开一串涟漪。 那画舫中酒倒是备的齐全。朱瞻基平日里在皇宫中自是被人伺候惯了,此时却周到地帮廿廿斟上了酒。放到她面前道:“诗仙李白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何等的清冷孤寂。如今咱们两人对饮,又有明月清风相伴,自是另一番心境了。” 廿廿接过酒杯道:“太子殿下说的正是。廿廿还从未坐过船,今日是头一次。如今这水中赏月,果真是另外一番光景呢。”她说着,抿了一口酒,转头透过窗棂望向夜空。白色的纱帘在夜风中摇曳。一轮玉盘似的明月悬挂天际,散着温润的光。 “那在下可真是荣幸之至呢!”朱瞻基灿然一笑,学着江湖中人自称“在下”,又道,“姑娘不必再叫我太子殿下,在外多有不便。唤我雍熙便可。” “哈哈,雍熙?这个名字有些拗口呢。我看平日里,别人都叫天哥尹公子,我便称你雍熙公子,如何?” 朱瞻基温和地一笑,眼底带着几丝温柔:“这个称呼倒是雅致。”廿廿心里却想道:“这太子殿下是小王爷的哥哥,小王爷自然要听太子的话。我要和小王爷解除婚约的话,如果能求得太子出面,说不定小王爷便不会再这样执着……” 廿廿心中正盘算着,忽地只听朱瞻基问道:“姑娘之前一直客居在汉王府,但前些日子忽闻姑娘同尹公子匆匆离开了京城,似乎王府中也发生了一些变故,不知却是为何?” 廿廿听朱瞻基提起,忽地回忆起当日与尹天旷等人离开汉王府时牛羊满地的样子,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拍手说道:“不知道小王爷府中那些被孛罗王子的牛羊啃过的奇花异草都还好吗?” 朱瞻基也笑了:“据说是损失惨重。我那皇叔还不得不请了宫中的花匠去帮忙修缮园子。只是听说我那位皇弟闹了这样一场后,却什么交代都没有,竟也匆匆离开了京城。”顿了顿,又叹了口气道:“汉王世子从小便喜怒无常、特立独行,我们这些做兄弟的倒也是习惯了他的性子。” “我知道,”廿廿放低了声音道,“他小时候也是很苦的。”说完,想到自己的母亲与汉王和汉王妃的前世瓜葛,心中不由泛起几分酸楚。 “听说……”朱瞻基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听说姑娘与汉王世子已经定了婚约?” 廿廿万料不到朱瞻基会首先提及这件事,倒是有些措不及防,刚刚喝进去的酒差点喷了出来,好容易收起了窘态,试探地问道:“雍熙公子又是如何得知的?” 朱瞻基心中想:“汉王府中藏了一位艳惊天下的美人,这种事情都不用去打听,自然传的整个京城都是,更何况武林大会上汉王世子还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估计在市井中都该被编成戏文和评书了。至于定亲这种八卦,整个皇族上至皇上王爷、下至扫地看门的仆役丫头自然都是知晓的。”他心中想着,嘴上却道:“皇族的婚嫁大事,我自然是会知晓一二的。” 廿廿却也不去深究,微微显出为难的神情道:“其实当时事出有因,那也是权宜之计……”稍微迟疑了一下又继续说道,“那日王府武林大会上,小王爷舍身救了廿廿一命,受了很重的伤,命悬一线。他生死之际希望廿廿能嫁与他,不然便不肯看大夫,廿廿自然不能让救命恩人因我而离世,便答允了……” 朱瞻基听了,微微颔首,低声道:“看来我这个弟弟的手段比之乃父更高了几分……”他说话声音很小,廿廿却没有听清,问道:“雍熙公子,你在说什么?” 朱瞻基本就是自言自语,淡淡一笑道:“没什么。”接着又转过话题道:“想我那皇弟也是一表人才,在皇族当中也算是出类拔萃的,何况又对姑娘如此情深。这门亲事不也挺好吗?” 廿廿低垂了眼帘,纤纤玉指摆弄着手中的那只白瓷酒杯,缓缓地说道:“如若我不曾认识天哥,也许是很好的。但廿廿自小便与天哥一处,早就认定了这辈子只会嫁给天哥一个人。当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当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成亲,我心里便从未想过以后会嫁给天哥之外的人。廿廿觉得与天哥成亲,一辈子与天哥在一起,便是如吃饭、睡觉、长大这样自然而然的事情。”她说着,抬起头望向朱瞻基,又放大了些声音道,“除了天哥,怎可能会是其他人呢?” 朱瞻基微微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道:“有可能你只是习惯了和尹公子在一起。你如若肯抬起眼来多看一看,多想一想,尹天旷只是一个江湖浪子,是一辈子要在刀尖上行走的,你嫁与他,除了风霜之苦可能还有性命之虞,却哪里比得过汉王府一辈子的富贵安详?” 廿廿听了朱瞻基的话却不回答,只抬起眼来望着他问道:“雍熙公子,你可有喜欢的人?”朱瞻基一愣,这下倒是被问住了。他此时已纳了太子妃,且亦娶了几房侧妃,但在他看来这些都是作为太子为延续皇嗣最为自然不过的事情,却从未想过要去喜欢谁。他心中想着,不由望向廿廿,只觉得廿廿的眼中亮晶晶的,似燃着两簇不一样的花火,自己的心也渐渐燃了起来。 廿廿见朱瞻基不回答,倒也没有追问,只自顾自地接着说道:“廿廿觉得,喜欢一个人,便是将自己的心给了他,设若余生不能与他在一起,便是日日绫罗锦缎、顿顿山珍海味,一辈子富贵安逸又如何?那也只能似行尸走肉一般,心中总是空的。” 朱瞻基听了,忽地只觉得胸中仿佛有一团火渐渐燃烧起来,自己似乎也初尝了“喜欢”二字的滋味,但他却不想在廿廿面前表露,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随后故意用了有些淡然的口吻道:“你待他这样好,他如今却丢下你和其他女人幽会,你难道不怕一片真心错付了吗?” 廿廿开始似乎并未理解朱瞻基的意思,疑惑地转了转水灵灵的大眼睛,才恍然说道:“你说的可是花魁娘子?” 朱瞻基不忍伤了廿廿,只微微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不想廿廿却道:“那花魁娘子是女人中的花魁,天哥却是男人中的魁首。廿廿觉得也只有天哥才能配得上花魁娘子。天哥能赢得花魁娘子青睐,廿廿自然是替天哥欢喜的。” 朱瞻基愣了一愣,没想到廿廿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忙又问道:“你不吃醋?” 廿廿瞪大了眼睛回答:“为何要吃醋?”扬起头喝了一口酒后又缓缓说道:“廿廿听闻历来女子吃醋都是怕自己的情郎移情其他女子,不再喜欢自己。而廿廿却从未担心天哥会不喜欢廿廿,廿廿不知道上辈子,也不知道下辈子,但是这辈子,廿廿相信天哥心中会一直有我。” 朱瞻基听了,微微叹了口气,颇有些怜惜地说道:“可人心易变哪!” 廿廿又道:“易变又如何。廿廿喜欢天哥,却并不强求天哥也一定要一直喜欢廿廿。在廿廿心里,只要天哥心中能够欢喜,廿廿心中自然就欢喜。像白雪寒、格根塔娜公主,还有如今的花魁娘子,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女孩子,对天哥又是真心相待。如若天哥也喜欢她们,她们也愿意陪在天哥身边。廿廿自然会替天哥高兴。在廿廿看来,喜欢一个人并不是每天要提心吊胆地想着他会不会变心,而是真正为他的平安喜乐而欢喜。” 廿廿这些话婉婉道来,声音虽不高,但在朱瞻基听来却句句惊心,不由为之动容。他见多了后宫中的争风吃醋,尔虞我诈。为了皇帝的雨露恩情,更为了帝祚和后宫的地位,各宫嫔妃明争暗斗,无所不用其极。何曾见过如此纯粹又真挚的感情,又何曾见过如此一颗纤尘不染的真心。如若之前朱瞻基对廿廿的好感多半由于她的相貌的话,如今在朱瞻基看来,眼前这个看似少不更事的女子,却无异于人间至宝。他心中不由对尹天旷多出了几分羡慕。 廿廿只觉得眼前这位太子看着自己的眼神多了几分灼热,不由有些不自在起来,拿起酒杯喝了点酒,透过雕刻了玉兰花的深紫色窗棱向外望了望,想找点什么话题,忽地想起来,忙转过头没话找话道:“不知道雍熙公子这次来南京是何事呢?我以为太子殿下一定是要和皇上一起生活在皇宫里的。” 朱瞻基收起眼中的炙热,低头一笑,缓缓道:“你之前以为太子是一个板着脸的冰疙瘩,如今又以为太子一定要生活在那个牢笼一般的皇宫里,姑娘莫不是对我这个太子有些误会?” “哈哈。”廿廿被朱瞻基逗笑了。 只听朱瞻基继续道:“大明惯例,太子要坐镇陪都,所以父皇登基之后,我便得乖乖地来南京上任了。” 廿廿点点头道:“廿廿来自僻远之地,那些什么皇上啦,太子啦,也都是从戏文和故事里听到的。哪里晓得真正的太子是怎样的呢?” “那你如今觉得真正的太子如何呢?”朱瞻基双目灼灼地望着廿廿,眼中期待的神色似湖水一般荡漾着,又带着酒一般的微醺。 廿廿不假思索地说道:“我第一次见到太子殿下,是您从明军手里救出了一个孩子。当时廿廿就觉得您一定是一个大好人。后来和太子接触的虽然不多,但每次遇见都觉得你的眼神暖暖的,笑容也非常和善,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廿廿侧着头想了想,忽地拍了下桌子道,“对,是温润如玉!廿廿就觉得雍熙公子就像一块暖玉一般,让人感觉既踏实,又暖和。” 廿廿这一番言论倒是让朱瞻基心中甚喜,忙开口又想问自己和尹天旷比起来又如何,但转念一想觉得不妥,又改口道:“倒真是让姑娘谬赞了,这是在下听过的最让人舒服的溢美之词。” 廿廿笑道:“廿廿说的话自然都是发自真心的,哪有什么溢美之词。”说着,端起酒壶给朱瞻基斟了一杯酒,举起杯子道,“廿廿以为,等雍熙公子当了皇帝,一定是一位好皇帝。” 朱瞻基展颜一笑:“那我以后真是要兢兢业业当一位好皇帝了,不然倒是让廿廿姑娘失望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双福居 - 冬华 - 李玥柔 朱瞻基展颜一笑:“那我以后真是要兢兢业业当一位好皇帝了,不然倒是让廿廿姑娘失望了。” 廿廿道:“天哥说过,自古明君仁爱总是要放在第一位的。那日廿廿见雍熙公子在乱军之中救了那蒙古小孩儿,便知你定有大爱之心。” 朱瞻基喝了一口酒,望了望窗棂外的明月,若有所思地道:“我自小便跟着祖父征战沙场,见多了两军对阵的血流成河,也见多了双方百姓的流离失所。一将功成万骨枯,两国征战,不论孰胜孰负,最终受苦的总是百姓。即使不生活在边境,内地的百姓也还要缴纳赋税粮饷,送家里的父亲或者儿子上战场,而这一去,更不知何时能够回来。家里没有了壮劳力种田,只能依靠留守的女人,有些人家的田说不定就荒废了。粮食交不上,肚子也吃不饱,有些人就会背井离乡地逃难,而这种人越多,凑在一起的话越可能会生事,大元就是这样亡的。所以我想着如若我真正执掌了朝政,定会与蒙古休战,再开互市……”朱瞻基只顾得自己说的兴起,忽地一瞥廿廿,却见她幽幽地望着窗外,不由地住了嘴,心中暗忖道:“她一个小姑娘,怎会耐心听我说这些,却是我话多了……”心中想着,冲廿廿温和地一笑,说道:“我说的这些社稷之事,姑娘听了定觉得无趣得紧吧。” “民为邦本,本固邦宁。这句话就是雍熙公子刚刚说的意思吧。”廿廿转过头来,对着朱瞻基淡然一笑,“我自然不会觉得无趣,只是在想着天哥也曾说过这样的话,就是我刚刚说的那句。用在这里不知是对也不对?” 朱瞻基心下欢喜,说道:“自然是对的。这八个字自古就被历代帝王放在嘴上,可真正做到的又能有几个?” 廿廿笑笑,“廿廿相信雍熙公子一定能做到。”那语气中的信任,那笑容中的真挚,让朱瞻基只觉得心头一热。 “在忆梅山庄,以前天哥读书时我总会在旁边陪着他,或者画画,或者折纸,或者做风筝,又或者给他捣乱……”廿廿说到这里嫣然一笑,眼底泛起一阵涟漪,似是回忆起了往日的情景,“所以这些大道理廿廿虽然没有学过,但日日听天哥念书念多了,倒也听得一知半解。”顿了顿,又道:“天哥还说过,帝王之道,一是要有仁爱之心,二是要有用人之识,三是要有容人之度,四是要有谋断之智。” 朱瞻基听了,若有所思地道:“你这个天哥倒真是有些匡扶社稷之才……” “哈哈,天哥才不想去朝廷做官呢,”廿廿笑道,“天哥一直说自己的性子懒散惯了,到了官场上非要被拘束坏了不可。”廿廿又冲着朱瞻基明眸一笑:“廿廿也是这样想,天哥平日里除了喜欢练武和读书外,还格外喜欢漂亮的女子。我听说皇帝的后宫都是绝色的美人,万一哪天天哥把皇帝的嫔妃拐跑了,那可更不得了了……”廿廿天性淳朴,不太晓得人情世故,倒将平日里同尹天旷开玩笑的话没遮没拦地当笑话说了出来。却不想朱瞻基竟也不着恼,只是微笑地看着廿廿,心中默默想着:“只要拿你来换。”这话却不说出口。 廿廿说的兴起,索性拿了酒壶来到船舷上,只觉一阵清爽的夜风扑面,夹杂着微腥的湖藻的气息。撩人的夜色中,廿廿粉紫色的衣裙在夜色中翩翩而起,月光下似一只欲飞的蝶。 “廿廿是第一次坐船呢。”廿廿抱了膝坐在床头,幽幽地望着墨玉般的一大片湖水,仿佛在自言自语,“从京城到南京这一路,我们都是车马不停歇,也没去什么地方玩过。只是希望能够早日找到她。” “姑娘来南京是为了找人?”朱瞻基静静地坐在廿廿身旁。 廿廿叹了一口气,“我很小的时候便被我娘送去了忆梅山庄,她走后却再也没有音信。我现在都该忘记娘亲长什么样子了。”廿廿说这话时,语气中的怅惘便如这凄清的夜色一般,让人感到一阵微凉。 “那这次到南京是否打探到了你娘亲的消息?”朱瞻基不忍看到廿廿伤感的眼神,关切地问。 廿廿摇了摇头,不再说话。朱瞻基也不忍再问。只静静地陪着廿廿看着一幕星光、吹着一袭清风。 “只可惜,天哥不在……”廿廿幽幽地说了一句,不多久微微侧了头靠在朱瞻基肩上,竟是睡着了,乌黑的秀发散着沁人的馨香…… 第二日一早,朱瞻基先是派人打探了忆梅山庄一行人落脚的客栈是双福居,随后亲自送廿廿来到双福居不远处,远远地瞧着她走进客栈,才放心走了。 廿廿刚刚踏进客栈门口,却不想一个人突然跳了出来,冲她大喊道:“廿廿,你终于回来了!”廿廿一懵,仔细一看,却是素弦。 “素弦,你怎么在这儿啊?”廿廿问着,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只茶壶倒了点水喝。昨天晚上喝了不少酒,现在她口渴得很。 “你昨天没被那个矮子怎么样吧?”素弦又心疼又着急,“他昨天把你掳去哪儿了?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嘻嘻,我没事。”廿廿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大口水说道,“那矮子扛着我走了不多远,便放了我。” “放了你,你怎么不回来呢?”素弦又气又急,“公子回来发现你没在,都急疯了,和星远分头出去找你了。” 廿廿这下说不出话来了,心中生出几分愧疚,昨晚光顾着和朱瞻基游湖谈天,竟忘了找人回来报个信儿。“我……”她滴溜滴溜转了转黑漆漆的大眼睛,不知该如何解释,正为难间,忽地只听门外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店老板的声音传来:“军爷,小的店里出了什么事?劳驾这么多军爷兴师动众的?” 廿廿和素弦奇怪,跑到门口去看,只见几十个官兵披盔戴甲、手执长矛,将双福居团团围了起来。 “你这店里进贼了还是发生命案了?怎么这么多官兵?”素弦心直口快,没遮没拦地问了出来。 “姑娘莫要乱说话!”那店老板急了,“我这也是没头没脑,不知怎的招惹了官府……”说着五官都蜷成了一团,一脸苦相。 几人正说着,忽地只见明轩骑马走了过来,到得客栈跟前,甩蹬下马走向前来,见到廿廿不由吁了一口气道:“姑娘没事就好。昨夜姑娘被坏人掳走后,世子派人到处寻找,如今终于可以放心了。” 廿廿拱拱手笑道:“有劳小王爷挂念了,我没事,好的很。” 明轩“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又回头冲那些官兵道,“世子吩咐,你们就在这里保护廿廿姑娘,如若姑娘外出也要紧紧跟着,如果出了半点差池,你们自己的脑袋和全家的脑袋都不用再要了。”他这些话说出来,语气倒甚是平静,颇有几分他主子的风范。 廿廿、素弦和店老板三个人都瞪大了眼睛,万料不到竟然还有这种安排。廿廿抢先道:“我有天哥在身边,不会有事的,请小王爷撤了这些人吧,看着凶巴巴的。” 明轩冷哼了一声:“万一你的天哥又去跟那个女人厮混,丢下你一个人呢?” 廿廿和素弦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素弦抢先道:“昨晚小王爷和明轩大人倒是在身边保护廿廿,但还不是让我们姑娘被人掳走了?那么多王府高手在侧都对付不了一个矬子,更何况这帮废物!” 廿廿觉得素弦的话说的有些伤人,暗暗拽了拽她的衣角。 明轩因为昨晚廿廿被掳走的事情,挨了朱瞻圻好一顿臭骂,素弦这话正是揭了他的伤口,脸上的神色不由青一阵紫一阵的。 那店老板却一点不识趣,赶着道:“这位大人,您看小的做的也是小本生意,这么多官爷凶巴巴地在外面一站,谁还敢来住店啊?麻烦您行行好……” 话还未说完,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个耳光。“这哪有你说话的份儿!”明轩沉着脸道。竟是将心中的火气冲着这店老板撒了出来。 “明轩大人何必跟他一般见识?”此时只听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众人望去,却是尹天旷。廿廿心中一喜,忙奔了过去,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将头埋在尹天旷胸前道:“天哥……” 尹天旷紧紧抱住廿廿,轻轻抚摸着她乌黑的秀发道:“是天哥不好,天哥再不会扔下你一个人……”口气中满是心疼与愧疚。 廿廿仰起头道:“我三言两语将那个人骗走啦!廿廿厉害不厉害?”说着,一脸得意的笑。 尹天旷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子道:“廿廿长大啦!” 明轩在一旁看着两人如此亲密,心中不由有些替自家主子难过,走上前道:“尹公子回来的正好,这些府兵都是世子拨出来保护廿廿姑娘的,还请尹公子……” “甚好!”明轩还没说完,却不料尹天旷答应的很是爽快,“多一个人保护廿廿自然会更加安全,倒是有劳小王爷如此细心周到了。” 素弦和廿廿不由都惊异地看着尹天旷。明轩拱拱手道:“如此甚好,我也好回去向世子交差。” 廿廿嘟了嘟嘴道:“这些当兵的每个人都凶巴巴的,廿廿不想每天都要看到他们。” 明轩听了,干脆地说道:“这个好办。”随后回过头对那些府兵道:“你们以后见了廿廿姑娘,都必须笑脸相迎。” “是!”那些府兵得令,马上冲着廿廿笑了起来。只是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笑起来却当真比哭还吓人。廿廿一见大叫一声,忙跑进屋子里躲了起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紫云楼 - 冬华 - 李玥柔 接下来几日,尹天旷便陪着廿廿四处去打探母亲玄心梅的下落,只是这南京城中的人听了玄心梅三个字,不是一脸迷茫地摇头,便是一脸惶恐的摇头。再加上廿廿出去日日都有这府兵寸步不离地跟着,当真是谁也不敢跟她多聊上几句。尹天旷也曾使了计策带着廿廿逃出府兵视线,却无奈朱瞻圻在南京城眼线甚多,自由不了多时便又被这些府兵跟上。廿廿干脆赌气躲在客栈里不出来。 尹天旷若想除掉这些士兵自然易如反掌,但他知道朱瞻圻派这些人保护廿廿是其一,监视自己是其二,便也随之而去,每天除了陪廿廿外,酒照喝,评弹照听,和当地的武林人士也往来如常,就连秦淮河两侧有名的青楼也常常光顾。 这一日,尹天旷又来到了秦淮河畔的紫云楼。老鸨子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 那老鸨却也曾经是这秦淮河畔名盛一时的一代名妓。她最初倒也是平常小康之家的清白姑娘,早年便与青梅竹马的表哥定了娃娃亲。哪想到还没有成亲,靖难之役便爆发了。她的父亲和表哥都被征兵到前线打仗,家里一下子没了依靠。没过多久,就收到父亲和表哥战死的消息,她的母亲平日里本来就忧思过度,此时受不住打击,吐了一口鲜血,便也去世了。这姑娘接连失去怙恃,无以度日,再加上表哥已死,她便也已心如死灰,走投无路之下只能卖身青楼,想着就这样行尸走肉般地了此一生。 四年后,她已是金陵名妓,在秦淮河艳名远播。却不想靖难之役结束了,他的表哥却也完好无损地回来了。无奈昔人已非完璧之身,两人只能慨叹情深缘浅。那表哥在战场上见多了生死,倒把贞洁之类的并未放在心上。哪知这姑娘却十分介意,正因用情太专,才不容一丝瑕疵。 这姑娘慨叹世事无常,自她表哥回来之后便不再接客,拿了她毕生的积蓄开了这紫云楼。如今这临溪正是紫云楼最红的姑娘。如今这老鸨虽已徐娘半老,却风韵犹存,虽然待人接物很是热情,却没有普通妓院老鸨让人反感的铜臭味。 老鸨将尹天旷引入临溪的房中。那临溪所居之所甚是雅致,名曰临溪轩。绮窗绣帘,帷帐尊彝,牙签玉轴,堆列几案,瑶琴锦瑟,陈设左右,香烟缭绕,檐马丁当。轩窗外,左手种老梅一树,花时香雪霏拂几榻;右手种梧桐二株,巨竹十数竿。晨夕洗桐拭竹,翠色可餐。 那临溪此时正对窗坐在一席蒲垫上,在一面铜镜前拿了一柄雕了梅花的乌木梳子慢慢地梳着头发。只见她长发委地,双腕如藕,面色红艳,眉如远山,瞳仁点漆,当真是秀色可餐。 尹天旷缓缓走过去,蹲下身坐在临溪身边,轻轻夺过她手中的乌木梳子,缓缓地帮她梳起头发来。梳了两下,将鼻子凑近临溪乌黑的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似醉非醉的口气说道:“姑娘莫不是偷了这春日里的百花香?” 那临溪自铜镜里看着尹天旷,抬起手来掩着嘴轻声一笑,媚声道:“公子真会说笑,偷了这春日里百花的哪里是临溪,却不是公子嘛。” 尹天旷笑着将梳子放下,环着手臂将临溪拥在怀中,探过头去说道:“那我今日就先偷了你这花中之魁……”说着,深深吻了下去。临溪环住尹天旷的腰,闭着眼睛迎着他的吻,呼吸有些急促起来。尹天旷嘴角挂起一丝坏笑,伸手去解临溪的衣带,却不料被临溪一把握住了手。临溪推开他,有些为难地道:“今日……今日……小女子其实是来向公子道别的……” 尹天旷却毫不惊讶,依旧用邪魅的眼光看着她:“姑娘这是要去何处?” 临溪被尹天旷看的有些凌乱,却故作镇定道:“汉王府世子到了南京,南京府尹已将小女子献给世子,今日便要过府……” “哈哈,原来是飞入王谢之家了,攀上了高枝了。”尹天旷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那在下倒是要恭喜姑娘了。若世子喜欢,将来说不定可以封个侧妃,到时候便是皇族中人,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那临溪听了却冷哼一声:“尹公子倒是为奴家着想的很,听闻这汉王世子要纳尹公子身边的廿廿姑娘为正妃,尹公子却为何不恭喜廿廿姑娘有享不尽的荣华与富贵呢?” 尹天旷听了这话,脸色变了一变,本来眼中烧着的那团欲火倏忽间熄灭了。他站起身,走到茶几前,端起紫砂茶壶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喝起来,过了许久,才道:“姑娘就要走了,你的主子还不肯出来相见吗?” 临溪先是愣了一愣,随后嘴角勾起一丝妩媚的笑:“公子此话从何说起?” 尹天旷一边喝着茶水一边不紧不慢地说道:“在下初入南京城,便有人向我在下传送暗语,约我紫云楼相见。所以那一日花魁大选,我才会丢了廿廿来了你这紫云楼。却没想到,与你温存了这几日,却并没有第三人出来相见。难道……”尹天旷嘴角又勾起一丝邪魅的笑,“难道是姑娘早就爱慕上了尹某,故意约来相见?”说着又哈哈一笑道:“这倒也不稀奇,尹某在这江湖上倒却是颇有几分风流好色的名头。” 尹天旷说着,又站起身走近了临溪,伸出左臂一把将她拦腰抱住,右手又去解她的衣衫,口中说着:“如此天姿国色,只给小王爷一人享用岂不是太暴殄天物了,今日让本公子再伺候伺候你吧。”那临溪却不似往日般风情万种,此时脸上却挂着几丝羞赧和惊恐,双手只把尹天旷向外面推。 两个人正纠缠间,忽地只听咔嚓一声,临溪香榻内侧墙上挂的一大幅海棠春睡图忽地被推开了,只见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 第一百五十五章 品茶 - 冬华 - 李玥柔 两个人正纠缠间,忽地只听咔嚓一声,临溪香榻内侧墙上挂的一大幅海棠春睡图忽地被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尹天旷定睛一看,却是太子朱瞻基。 尹天旷放下了临溪,嘿嘿一笑道:“太子殿下要是再晚出来一会儿,估计就能看到尹某与临溪姑娘上演一出香艳的春睡图了。” 朱瞻基低声道:“你下去吧。”他这话是对临溪说的,眼睛却依旧看着尹天旷。 临溪应了一声,理了理凌乱的衣衫,缓步走了出去,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深深望了尹天旷一眼,眼中荡漾着勾人的柔媚。 尹天旷回赠她一个勾人摄魄的邪笑,又回过头来,对朱瞻基拱了拱手道:“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朱瞻基温和地笑笑:“一向听闻忆梅山庄的少庄主风流成性,如今却果真是见识了。” 尹天旷拱拱手笑道:“太子面前果真是唐突了。”顿了顿又道,“只是不如此,却不知太子殿下何时才能出来相见呢?” 朱瞻基微微蹙了蹙眉道:“你早知有人?” 尹天旷淡然一笑道:“今日临溪姑娘神情扭捏,远不似平日里那般风韵无边,想是不敢在太子面前放浪吧。” “哈哈,”朱瞻基笑了两声,“却是本宫碍了公子的好事了。” 尹天旷也哈哈一笑:“让太子见笑了。” 两人说着,一起在茶案两侧坐下。尹天旷为太子烹起茶来。他将开水银壶放到壶承中,说道:“这水太烫了,凉一凉才不会伤了这龙井娇嫩的芽叶。”说着,将茶罐打开,递到鼻子下面嗅了嗅,说道:“这龙井是清明前采摘的第一茬嫩叶,都是十几岁的处女用舌尖自那茶园中采摘的,当真是香艳的很啊!”说着,俊朗的脸上挂上一丝邪笑。 “尹公子倒是深谙茶道呢。”朱瞻基嘴角微微向上翘了翘,露出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笑容,“公子在西域之时却是喝的什么茶?” “西域偏远之地,平日里只是喝些粗茶罢了,哪里有中原的茶这般名目繁多,香气怡人。”说着,用茶匙从茶罐里舀了些龙井出来,放到紫砂茶壶中,拿起银壶将开水倒了进去。茶壶中那一个个蜷缩的碧色茶叶在水中渐渐舒展开来,如初尝人事的少女的心怀。瞬间,屋子里一片氤氲的茶香弥漫。 尹天旷拿起紫砂茶壶倒了一杯在朱瞻基的杯子里,又道:“太子尝尝,这茶可还好?” 朱瞻基拿起杯子放到嘴边吹了吹,浅浅地喝了一口。随后又放下说道:“本宫看尹公子倒是很留恋这江南烟花之地,倒有些乐不思蜀了,这是不打算回西域了?” 尹天旷笑道:“一介浮萍,随遇而安而已。” 朱瞻基叹口气道:“浮萍无根,如何能活得长久?” 尹天旷听听出了朱瞻基的弦外之音,却不动声色地说道:“在下只一介草民,哪里想过那么多,万事随缘而已。” 朱瞻基又拿起茶杯放到嘴边细细地品着,随后缓缓说道:“昆仑派的薛青元想致你于死地,尹公子打算坐以待毙吗?” 朱瞻基冷笑一声:“他未必有那个本事。” “他若掳了廿廿姑娘来威胁你呢?”朱瞻基淡淡地说出这句话来,尹天旷听了脸色却微微一变,随后道:“却不知太子殿下为何对我们这些江湖草莽之间的恩怨这样上心?” 朱瞻基笑笑:“你们这些江湖草莽的背后如若没有朝廷的势力,怎能站得稳呢?薛青元,鬼蜮双蝶、还有那个圣莲教的教主,不都是投靠了我的好叔叔嘛。”说着,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尹天旷斜着嘴角笑了一笑:“太子殿下莫不是看上了草民,想要招揽我投靠到您的麾下?” 朱瞻基倒没料到尹天旷会这样直白,先是愣了一愣,随后笑道:“自十几年前本宫便有这个意思,只是尹公子一直对朝廷之事不感兴趣罢了!” 尹天旷拿起茶杯低头啜了一口,随后抬起头来说道:“尹某多谢太子殿下抬爱,只是尹某一向懒散惯了,怕是受不了朝廷的拘束。” 朱瞻基拿起紫砂茶壶,低头将自己的茶杯斟满,一边倒着茶一边说道:“尹公子无需受任何人约束,只需帮宫本除掉一人即可。” “呵呵,”尹天旷淡淡一笑,弓起右腿,将紫砂茶杯拿在右手中摆弄着,手肘杵在弓起的右膝上,一副毫不在意的懒散样子道:“皇家禁军几十万,还有锦衣卫、东厂这样的得力干将,却是要我一介草莽中人何用?” “有些人……”朱瞻基啜了一口茶,低沉着声音说道,“朝廷是不能出面的。” 尹天旷蓦地抬起头看看着朱瞻基,朱瞻基也同样回望这尹天旷,两个人的眼中都闪过一丝精光。尹天旷心中不由道:“这个太子表面上看起来温润和顺,心中却对一切明了得很,也着实有些手段。”他想着,口中道:“却不知道太子殿下能给尹某什么酬劳呢?” 朱瞻基温和地一笑:“本宫知道你无意于仕途,你想要什么条件尽管说。” 尹天旷笑道:“刚刚太子殿下也说过,我们这些江湖草莽的背后如若没有朝廷的势力,怎能站得稳呢?所以在下就请太子帮草民在江湖中站稳武林盟主的地位便可。” 朱瞻基道:“这个不难。只是本宫当真没看出尹公子还有这等野心。” “哈哈,”尹天旷哈哈一笑,“这江湖和朝廷一样,无非是为了权与利,尹某也只是一介俗人而已。” 朱瞻基笑而不语,心中却默默地道:“江湖和朝廷如何能一样,你若输了,还能带着心爱的姑娘退隐山林。而我的身后,却没有任何退路……” 窗外,繁茂的梧桐树叶在风中哗哗作响。 朱瞻基心中正想着,忽地只见临溪闯了进来,神色有些慌乱,说道:“金矢大人来了,妈妈拦不住。” 朱瞻基与尹天旷对望一眼,两个人谁都没想到金矢也好这一口。 尹天旷对朱瞻基道:“这是你身边的近侍护卫,无妨吧?” 朱瞻基对尹天旷道:“我们还是暂时避一避,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第一百五十六章 刺杀 - 冬华 - 李玥柔 过不多时,金矢果真闯进临溪轩,腰间别着明晃晃的宝剑。 临溪媚笑着起身相迎,腻着声音撒娇道:“大将军这样横冲直撞地闯入女子的闺房,却也是大明律例里允许的吗?” 金矢却不理他,眼光将周围扫了一扫,落在了尹天旷与朱瞻基刚刚喝茶的茶盘上,低沉着声音道:“你有客?” 那临溪却丝毫不慌乱,笑道:“这紫云楼做生意自然要开门迎客,”说着,将身子向金矢靠了靠,伸出右手,用染了凤仙花的指甲轻轻地划过金矢的胸膛,“大将军不也是小女子的恩客嘛?”那声音柔中带媚,让人骨头都要酥了。 尹天旷和朱瞻基藏在海棠春睡图后面的密阁里。此时,听了外面两人的对话,尹天旷不由嘴角勾起一丝坏笑侧目看了朱瞻基一眼,虽然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这女人够味,太子殿下一定也睡过了吧!”朱瞻基却当做没看见,依旧神情淡然地听着两人说话。 却不料那金矢竟触电般地向后躲了一躲,完全没了当初调戏素弦的潇洒与随意,正色对临溪道:“姑娘请自重。” “哈哈,”临溪听了竟大笑起来,直笑的金矢莫名其妙的,只见她笑够了,说道:“临溪一介风尘女子,大将军和我说什么自重。怕是这两个字,临溪这辈子都当不起。”语气中竟隐着一丝哀伤。她一边说着,一边坐到几案旁,自顾自地画起眉来,竟是将金矢晾在了一旁。 金矢独自站在当地,却并没有尴尬的神色,他紧紧地盯着临溪的背影,问道:“你是铁铉将军的女儿?”语气竟十分凝重。 临溪一边画着眉,一边冷哼一声道:“大将军觉得临溪不配吗?” 金矢三两步走过去,蹲下身,一把夺过临溪手中的眉笔,右手用力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了起来,双目灼灼地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当真是铁铉将军的女儿?” 临溪笑了笑,将右手去摸金矢的脸,媚声道:“金大将军是冲着铁铉将军女儿的名头来的?若是,你便爱临溪了吗?”她说着,一只玉手顺着金矢的脸颊向下摸过他颀长的颈,又伸进了他胸口的衣襟。 铁铉一慌,向后退了两步,松开了捏着临溪下巴的手。 临溪掩着嘴轻笑一声,笑声中竟带着几丝轻蔑:“看大将军这样子,竟是还没经过人事?”她说着,又欺过身去,对金矢步步紧逼,口中说道:“那今日就让临溪来伺候伺候大将军吧。”说着,身子向着金矢贴了过去,金矢有些慌乱地一步步向后退去,竟被临溪逼到了床榻上。 金矢一屁股坐在榻上,临溪顺势坐在他的腿上,口中道:“这金陵城中人只道临溪的相貌在这秦淮一带乃花中之魁,却不知道临溪伺候人的功夫却在远远在这相貌之上,只因无人能轻易上得了临溪的床榻而已。”她说着,右手环住金矢的脖子,软香的身子下探,一双**垂到了金矢身上,两片软糯的朱唇递了过去。那两片朱唇中呼出的热气便如烈酒一般,让人心醉神迷。“今日,临溪让定然让大将军终身难忘……”她说话的声音便似滑腻的蛇一般,紧紧地将眼前人缠绕起来。 尹天旷和朱瞻基两个人此时在旁边墙壁后面的密室中将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在听到临溪评价自己的“床上功夫”时,尹天旷不由笑着冲朱瞻基竖了竖大拇指。朱瞻基依旧只当没看见。待听得两人便要欲行好事,尹天旷看热闹似的嘴角挂着坏笑。可朱瞻基毕竟自小养尊处优,没见过这种风月场所,脸上不由泛起一丝尴尬。 却不想朱瞻基正尴尬间,只听外面一阵翻身之声,紧接着是金矢又羞又恼的声音:“我先走了,你……你保重……”说完,头也不回地去了。 临溪本来冷笑着坐在床头,待听到“自重”二字如今变成了“保重”,不由愣了愣。 这日上午,尹天旷与廿廿刚刚吃过早饭,正欲出门打探玄心梅的下落,忽地见星远走了进来道:“公子,小王爷差人来请。” 尹天旷皱了皱眉道:“什么事?” 星远也皱着眉头道:“来人没说,就说有急事,请您去一趟,而且只能您一个人去。”顿了顿又道,“公子,那小王爷恐是会对您不利,要不咱还是别去了。” 尹天旷正沉思中,廿廿忽然握住他的手道:“天哥,廿廿陪你一起去。” 尹天旷笑笑,轻轻捏了捏她的手道:“你去天哥反而会分心,你在这里乖乖等天哥回来就好。要出去的话让素弦或者星远陪着你,别一个人出去溜达。” 廿廿笑着答应道:“好!”脸上丝毫不见担忧的神色。非是不关心,而是在她心中,她的天哥从来不会被任何事难倒,不论出去干嘛,总会风采依然地回来见她。 且说尹天旷一路上心里转了几转,思忖着小王爷为何找他。若是又布置了什么陷阱想要害自己,这样堂而皇之地叫自己过去赴死,未免有些不合常理,况且朱瞻圻身边的那几个所谓的“武林高手”究竟有几斤几两,双方都心知肚明,朱瞻圻办事一向缜密,没有较大胜算不会如此冒失。 或者是自己与太子见面的事情被朱瞻圻知道了?但即使知道了也没有必要这样明目张胆地赶着兴师问罪吧?毕竟两人私下见一面也并不算什么把柄,且这也不是朱瞻圻一贯的做事风格。绕是尹天旷心生着七窍玲珑之心,却还是猜不出朱瞻基究竟意欲何为。他索性不再去想,到了南京汉王府再相机行事。 朱瞻圻正住在位于南京汉王街的汉王府中,这也正是汉王朱高煦在南京的府邸。这南京的汉王府相较于朱高煦在北京的府邸,富丽堂皇之中更多了几分江南的韵致。 话说尹天旷穿廊过院,一路被朱瞻圻派来的随从指引着一直来到朱瞻圻的书房。朱瞻圻的书房布置甚是简单,一只紫檀木的书案,配了两排紫檀木的书架而已。倒是书案上放置不多的几个摆件,却一看便知不是俗物。 朱瞻圻此时正拿着一管毛笔低头写着什么,见尹天旷进来,将毛笔放于笔搁上,抬起头来,紧紧地盯着他。目光中仿佛有两把利剑一般,想要刺穿尹天旷的心脏。 尹天旷先是愣了一愣,随后浑不在意地笑道:“小王爷这个眼神看着尹某,莫不是您的哪个侧妃,或者妹子看上尹某了?” 朱瞻圻冷哼一声,低沉沉地说了两个字:“临溪。” 尹天旷这次是真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这花魁临溪被南京府尹献给汉王世子。世子为何要这般找自己麻烦?难道是临溪到了小王爷身边依然对自己念念不忘,让朱瞻圻吃醋了?尹天旷想到这里自己都觉得好笑。这三个人每个人都是逢场作戏,恐怕是会玷污了这“吃醋”二字。那小王爷这眼神又和临溪什么关系呢?尹天旷忽地想起那日朱瞻圻与自己约在临溪轩相见,很显然,临溪是听命于太子的……想到这里,尹天旷不由心中一动。 “刺杀是你是安排的吧?”朱瞻圻的语气依旧冷峻低沉。双目灼灼地盯着尹天旷。 尹天旷心中已然猜到了什么,表面上却还兀自装傻:“什么刺杀?有人刺杀吗?刺杀世子您吗?” 朱瞻圻背着手缓缓走了过来,站定在尹天旷面前,定定地看着他,双目中的寒意让人不寒而栗。 第一百五十七章 水中蝶舞 - 冬华 - 李玥柔 南京汉王府花园。 花木葱茏,草木葳蕤,蝶飞蜂舞,花香脉脉。山借水魂更幽绝,水映山石水亦奇,一派江南好颜色。 而此时让尹天旷心中叹为奇绝的却不是这江南园林的“好颜色”,而是小王爷朱瞻圻整人的法子。 只见湖边一片绿草茵茵的空地上,竖着一个硕大的长方形的玻璃缸。玻璃缸内立着一个人,被麻绳捆缚住了双手双脚,却正是临溪。她依旧穿着一袭飘逸的大红色长裙,头上却不戴珠钗,只随随便便地挽了个坠马髻,一张俏丽的脸上薄施粉黛,虽然手脚被缚,眼光中却依旧媚色婉转,当真比这花园里的花儿还要艳丽。 玻璃缸上架着一只竹筒,正将园中的湖水汩汩地引入玻璃缸内,如今已快没过脚踝。那雪白娇嫩的脚踝上被勒出了一道紫红色血印。 “哈哈,小王爷当真是好手段!”尹天旷与朱瞻圻一起站在浣春亭中,远远地看着临溪说道,“忆梅山庄的手段在西域已然是让人闻风丧胆,但比之小王爷这个却又有所不及。看来在下确实要多跟小王爷讨教讨教才行。” “昨日世子差点死于这临溪之手!”站在一旁的明轩恨恨地说道,随后眼光望向尹天旷,“尹公子自来到南京城,便与这临溪打得火热。尹公子和我家世子素来有些恩怨,这临溪姑娘正是被尹公子收买了吧?” 尹天旷冷笑一声道:“就凭你家小王爷霸道残暴的作风,跟他有些恩怨的又何止是尹某一人,而这临溪艳名远播,她的幕上之宾又何止千百人。明轩大人这话说的未免武断了。”尹天旷说着,心中却暗暗地已将太子朱瞻基骂了千万遍:“自己躲在暗处,却害得我与临溪背锅,这可真叫做运筹于帷幄之中,祸害于千里之外啊!”心中骂着,表面却依旧从容淡定。 “那好,就等这女人的主子来救她吧。”朱瞻圻淡然说道。那凉亭中央的石桌上本来放置了一方古琴。朱瞻圻说着,自凉亭中坐了下来,竟径自低下头不紧不慢地抚起了琴。 说话间,那玻璃缸中的水已然没过了临溪的膝盖。 “小王爷当真是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情呀!”尹天旷说着,望了望临溪,只见临溪也正望向自己,眼中却依旧妩媚,全然没有此时该有的惊恐与凌乱。尹天旷心中一热,说道:“这件事虽与尹某无关,不过这临溪姑娘毕竟曾是尹某的女人,尹某自当不会见死不救。”尹天旷说话的声音虽不大,却字字斩钉截铁。只见临溪冲他灿然一笑,那凄美的神色比之平日里却更加让人心动。 “那就要看尹公子有没有这个能耐了!”明轩说着,拍了拍双手,只见立刻走上来十几个官兵,将困住临溪的玻璃缸团团围住。接着,鬼蜮双蝶和魅姬也都不知从何处现出身来,而且他们中间竟然还多了一个矮子! 原来那矮子果真如廿廿所言,去找朱瞻圻盘算娶媳妇的钱,当真让朱瞻圻哭笑不得。不过朱瞻圻倒也便顺水推舟,对矮子说只要帮自己杀了尹天旷,便可给他一笔钱,能让他风风光光地娶媳妇,给自己也给娘亲大大地挣一回脸面。 而对于矮子来说,杀的是尹天旷还是尹地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拿到钱娶了廿廿回家。只是此时,他只想着要挣到娶廿廿的钱,却将被自己留在湖边的廿廿给忘之脑后了。 而对于朱瞻圻来说,从未想过这矮子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只是把他当成一个杀人工具而已。 尹天旷看了看这架势,笑道:“尹某何德何能,能让汉王府倾巢出动。”朱瞻圻却依旧静静地抚着琴,头也不抬地说道:“尹公子今日若能在池水没过临溪之前将她救出,我就不再为难你们。” 尹天旷高声道:“好!”随后转身冲着矮子等人拱拱手道:“尹某与各位也算是老相识了,只是从来没有痛痛快快地打过一场。各位英雄,咱们今日是文斗还是武斗呢?” 罗十少瓮声瓮气地道:“自然要武斗,舞文弄墨,爷们可斗不过你这个酸书生!” 罗一洛低声在他耳边道:“文斗并非比试文采,而是咱们一个一个的上。武斗则是咱们一起打他一个。” 罗十少“哦”了一声,脸上有些挂不住,却依旧嘴硬道:“就是武斗。” 尹天旷笑道:“武斗也好,免得你们一个个车轮大战,时间长了,淹坏了我的小美人儿。”他说着,看了临溪一眼,只见玻璃缸中的水已经快到大腿根。 矮子最是性急,为了要赚娶媳妇的钱,最先冲了上来,手中的兵器竟是一把铁锄头。原来他自小便跟着母亲干农活,平日里又多受旁人欺负,打起架来便顺手拿了锄头、铁犁等和人拼命。久而久之,这锄头便成了他最称手的傍身武器。 尹天旷与矮子过了几招,发现他的武功招式甚是奇异,虽然身形又矮又壮,可行动起来却行如鬼魅,倏忽间便自左边到了右边,却不知受了何人指点。也正因此,这两次才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地将廿廿抢走。 尹天旷心想:“这矮子身手诡异,一时破解不了,我此次是为救临溪,还是切莫被他乱了心神,与之缠斗。”他想着,不再理矮子,双脚一点地,展开轻功向临溪那边飞奔过去。还未走远,只见眼前一阵金光闪耀,尹天旷赶忙退了两步,定睛一看,却是一对紫金流星锤。用锤的汉子正是鬼蜮双蝶中的罗十少。他的哥哥罗一洛也站在身边。 “既然是武斗,那我们哥俩儿就得罪了!”罗一洛笑着道,手中拿着一柄银光闪闪的长剑。 “好说!”尹天旷道,顿了顿又说道,“听闻罗少侠最是怜香惜玉,不想今日却要助纣为虐,眼睁睁地看着临溪姑娘香消玉殒吗?” 罗一洛哈哈一笑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在下心中也甚是心疼。只是这女娃子伤了小王爷,在下想救也是无可奈何啊!”他说着,确然一脸无奈地看了临溪一眼,此时那湖水已到了临溪腰间。 尹天旷却趁着罗一洛回头之际,反手一只梅花镖便射了出去,想要将这玻璃缸打破,做釜底抽薪之计。却不料那梅花镖飞到半路却被一袭长袖轻轻一拨,如此便失了准头,一下子射到玻璃缸旁边的一棵榕树上。那梅花镖力道依然很大,深深贯入树干中,倏忽间便不见了。 尹天旷看了看,原来拨开梅花镖的正是魅姬。 尹天旷冷笑一声,也不说话,依然就向水缸那边去闯。矬子、鬼蜮双蝶、魅姬几个人一同拦着,尹天旷与他们缠斗起来。 这几个人单打独斗都不是尹天旷的对手,如今联起手来,尹天旷一时半会儿却也难以取胜。加之见那水缸里的水越来越深,心中不禁有些焦躁起来,更是接连失手。 临溪一直看着这一幕。她最初勾引尹天旷只是奉了朱瞻基之命,后来虽与之几夜温存,但也只是逢场作戏罢了。拜倒在她石榴裙的下的男人众多,而生在妓家自小听过的负心汉的故事也众多,因此临溪从未将谁挂在心上。如今却见尹天旷对自己舍命相救,心中不由蓦然一动。高声冲尹天旷喊道:“尹公子,临溪这一世做一回你的女人,值了!”她说着,湖水瞬间没过他的口鼻,只见临溪几乎整个人都浸在水中,纱制的薄衣被水打透后,里面玲珑的曲线若隐若现,乌黑的秀发、红色的衣袂在浅碧色的水中似蝶一般翩翩起舞,比之平日更多了几分性感和妩媚。 尹天旷见了,心中焦急,一时却也脱不开身,于是朗声说道:“临溪姑娘请放心,你是我的女人,尹某绝对不会让你无辜惨死。”说着,嘴角牵起一丝冷笑,“上一个害死尹某女人的人,如今他们整个门派都消失不见了。”他说的正是昆仑派的薛昊宇。鬼蜮双蝶和魅姬听了不由心中一凛,手上也不由慢了下来。只有矮子充耳不闻,只一心想着要杀死尹天旷挣到娶媳妇的钱。 尹天旷见得了个空子,又纵身向玻璃缸那边越去。突然,只见一个蒙面人从天而降。那人身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深青色粗布衣服,带着一个大大的斗笠,又用一块黑布遮面,显然不想让人见到真实面目。 那人身手好快,直奔玻璃水缸而来,三下五除二便撂倒了守在水缸边的几个侍卫,又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砰”地一声将水缸砸破。而鬼蜮双蝶等正与尹天旷缠斗,竟来不及去救。 只见那水汩汩地流了出来,临溪这才捡了一条命。 魅姬等众人舍了尹天旷,前来拦截蒙面人。那人却并不恋战,救了临溪之后纵身一跃,又飞身走了。这砸缸救人宛如一眨眼的事情,若不是水缸里汩汩流着的池水和那一地的残兵败将,竟就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一样。 尹天旷跑了过去,将临溪从水缸里捞了出来。而此时,小王爷的这一曲琴也堪堪弹完。他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冲明轩道:“放他们走吧。”顿了顿又道,“那个蒙面人……” “小的知道,一定查明蒙面人的身份。”还未等朱瞻圻说完,明轩赶忙答应。 话音刚落,忽地见星远和一个本在客栈看护廿廿的王府侍卫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脸色都异常慌张。两个人一个见了尹天旷,一个见了朱瞻圻,几乎同时说道:“廿廿姑娘不见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厨子 - 冬华 - 李玥柔 忽地见星远和一个本在客栈看护廿廿的王府侍卫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脸色都异常慌张,几乎同时说道:“廿廿姑娘不见了!” 尹天旷本来抱着临溪,听到这消息后放下临溪瞬间站起。朱瞻圻则瞬间脸色大变,那阴沉的目光直让人有一种“乌云压城城欲摧”之感,只见他缓缓走到那侍卫面前。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倏忽间拔出腰间佩剑,瞬间只见血光四溅,那侍卫倒在血泊之中,脖颈间汩汩流着鲜血。 “废物。”朱瞻圻声音低沉地从喉咙深处吐出这两个字。“其余人等看护不力,马上去寻,如若寻不到,也一律处死!” 不知过了多久,廿廿终于悠悠醒转。她睁开眼睛,只见周围一片狼藉,到处堆满了废弃的稻草与木料,一个金身早已斑驳不堪的大肚弥勒佛正冲自己开口大笑着。原来此时她正处于一个废弃的破庙之中。 廿廿坐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土。好奇地观察着周遭。这个破庙似乎是许久没有人来过,那些烂木腐草散发着一阵阵霉味。房顶也早已破烂不堪,漏了很多夜色与星光进来。原来此时已然到了晚上。廿廿忽地听到自己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这里是哪儿啊?”她摸着自己的肚子自言自语,“我怎么会在这里?天哥呢?”她一边说着,一边向四周张望,寻找尹天旷的身影。 “恐怕你这辈子是再也见不到你的天哥了!”忽地,只听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想起。廿廿一愣,朝那声音望去,只见这破庙的角落里竟然还坐着一个人。廿廿心中一惊,叫道:“你是谁?” “千手屠夫。”那人一字一顿地说出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阴冷冷的,似乎滴着湿冷的鲜血。 “哈哈!”没想到廿廿竟笑了起来,“原来竟是云伯伯啊!廿廿肚子正饿呢。我知道伯伯的厨艺是天下一流的,您能不能小试一下牛刀,给廿廿弄点吃的?” 那千手屠夫听了廿廿这话,心中一愣,只感到莫名其妙。随后低沉着声音问道:“你知道我姓云?听过我千手屠夫的名头?”随后又用阴冷瘆人的声音问道:“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廿廿笑道:“我当然知道,云伯伯不是名震江湖的厨子嘛!请您来做饭的,没有一个不拍手叫好的。而且这世上只要是人们点的出的,就没有你千手屠夫做不出的菜!想当年在荆州城内,您一个人给十八户人家做菜,而且这十八户人家各在不同的地点,菜式也完全不一样。您照样满足了每个人的口味,真是让江湖人士交口称赞啊!”顿了顿,又道,“要说您最拿手的菜,当属炙生肉。这炙生肉不仅要求烤肉的火候、时长、作料,对于这生肉部位的挑选,乃至宰杀牲口的手法和切肉的手法也都十分讲究。您这千手屠夫的称号啊,就是源于您宰杀和切肉的不凡手段!” 廿廿说着,一双大眼睛笑意盈盈地望着千手屠夫,满目的钦佩与热情。“我说的对不对呀,云伯伯?” 廿廿这一番话当真让那千手屠夫听愣了。他带着“千手屠夫”的绰号纵横江湖十余年,竟然不知道还能这样解释。不由睁大了一双眼睛说不出话来。 原来那千手屠夫是江湖上有名的杀手,本名叫做云不知,一向以心狠手辣、残暴冷血著称。一日廿廿听尹天旷与于副帮主提起这个千手屠夫,好奇地追问。尹天旷不欲让廿廿知晓江湖中的血雨腥风和残暴杀戮,于是随口给千手屠夫编了个厨子的身份。廿廿继续追问下,只能说他的绰号是因为宰杀牲口和切肉的功夫而来,将他一夜之间在不同地方杀了十八个人的耸人事迹编排成了给十八个人做饭。另外,只要托千手屠夫杀人,他没有做不到的。尹天旷改成了只要请他做饭,没有不满意的。 为了让廿廿一直生活得简单幸福,不被任何世事险恶扰乱她那颗透明清澈的心,尹天旷这也真可谓是煞费苦心了。 话说这云不知自然是不知道这其中关窍。不由被廿廿的话说的一脸蒙圈。他虽是个心狠手辣的杀手,但长相却是一个普通人,脸上不带任何恶相与凶相,这也是他能成为一个顶级杀手的原因之一。一个长的凶神恶煞的人去杀人,对方自然在心理上就会有所防备。而一个扔在人堆里就看不出来的人,自然可以有出其不意之效。 他此时一脸迷茫地看着廿廿,倒更显得和蔼可亲一些。廿廿不由向他坐得近了些,拉了拉他的衣角,半撒娇半请求道:“云伯伯,廿廿肚子饿了,能不能烤肉给我吃啊。” “我没有肉!”云不知甩开廿廿的手,硬生生地回复。 “哦,”廿廿撅起小嘴委屈地答应一声,一张俏生生的小脸憋得红彤彤的,眼看就要流出眼泪来。但还是生生给憋了回去,又扬起脸来冲着云不知笑道:“是廿廿不好,这荒郊野岭的去哪里找肉呢?伯伯你是不是也饿了?廿廿出去给您采点果子和野菜好不好?廿廿以前经常和天哥一起出游,饿了就采些果子和野菜。现在是初夏,可能没什么果子,野菜却长得正好呢!说不定还能遇上个小野兔啥的。可惜我没带着天哥给我做的小弓箭,不然咱们就真有肉吃啦……” “先吃这个吧。”廿廿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云不知忽地拿了一块饼递给她,脸上有些不耐烦地皱着眉,似乎是被廿廿说烦了。 廿廿见了,心中一阵惊喜。接过饼,掰了一小半下来,又将剩下的一大半递给云不知,说道:“廿廿吃这些就够啦!这些伯伯你来吃吧,别饿肚子。” 她说着,狼吞虎咽地啃起饼来。云不知接过饼,却不吃,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廿廿,不禁有些失神,眼前恍惚间仿佛出现了另外一个女孩子的身影,也是这般年纪,也是这般狼吞虎咽地吃东西。其实要说厨艺,云不知自忖自己真的有一手,那女孩子不就是曾经一边吃着自己做的饭,一边连连说香嘛…… 云不知思绪飘飞,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慈爱的笑意。 第一百五十九章 云不知 - 冬华 - 李玥柔 云不知思绪飘飞,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慈爱的笑意。 “云伯伯,您怎么不吃啊?不饿吗?”廿廿吃了小半块饼,觉得还是有些饿,小心翼翼试探着问云不知。云不知微微笑道:“爹爹不饿,都给你吃……”他说着,将手中另外半个饼递给廿廿。廿廿心中一乐,伸手去拿,不料刚碰到云不知的手,那云不知像被开水烫了一下般忽地回过神来,他一甩手将手中的饼扔了出去。突然冷冷地盯着廿廿道:“你知道我为何将你带来这里吗?” 廿廿见刚刚还一脸慈爱的云不知一下子甩手将饼扔了,不由有些被吓住了,瞪大了眼睛,摇了摇头。 千手屠夫板起一张脸道:“我是来杀你的。” 廿廿一愣,似乎没明白他的意思,过了许久才道:“伯伯,你是在吓唬我吗?廿廿做错什么了吗?” 千手屠夫冷哼一声道:“你没做错什么,是你爹!”他说这话时,声音中掺杂着一种咬牙切齿的压抑。 “爹爹,”廿廿忽地神情低落起来,抓起地上的一根枯黄的稻草在手中摆弄着,“廿廿已经很久没见过爹爹了,廿廿好想他……”她说着,声音中透着万分的委屈和思念,但又强忍着憋了回去,抬起头来微微笑着对云不知道:“爹爹对伯伯做了什么,让伯伯这样恨他?”她虽然一脸云淡风轻般的“镇定”,眼中却还闪着若隐若现的泪光。 “十六年前,我女儿因你爹而死。那时,她才和你一样大。”云不知说这话时的语气并没有太大起伏,但廿廿却感觉到了他话语中燃烧的仇恨和悲凉的寒意。 “她……是怎么过世的?”廿廿小心翼翼地问。 却不料这句问话瞬间激怒了云不知,他蓦地站起身来,一张脸涨得通红,居高临下地冲着廿廿吼道:“她是被你爹害死的!被你们全家害死的!本来该死的应该是韩凌风,是她替你爹挡了一刀,当时她才十六岁!我等了十六年,就是为了等你长大,等你长到和倩儿一般大的时候,再杀了你替倩儿报仇!也让韩凌风尝一尝养大了女儿,又一朝失去的滋味……” 他似乎是用了所有的力气吼出了这些话,等说完最后一句时,颓然地坐到了地上,眼神一时又迷离起来,似乎是回忆着当时的情景。 廿廿看着云不知,从他短短的几句话语中似乎品尝出了十六年前的惊心动魄和云不知这十六年来的痛苦与辛酸,此时对眼前这个人的同情更大于了恐惧。 “若伯伯的女儿真的是替我爹爹而死,害得你半生孤苦,廿廿愿意为倩儿姑娘一命尝一命。”廿廿咬着嘴唇说,语气却异常冷静。她抬起头来看着云不知,凄然一笑,“倩儿姑娘总算陪了伯伯十六年,死后也有伯伯日日对她追忆思念。而我自四岁开始就没再见过爹爹和娘亲了,其实骨肉分离的滋味,廿廿和爹娘早已尝尽了……” 云不知心中一动,万没料到之前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竟会说出这样一番悲凉的话来。 “廿廿只求一件事。”廿廿抬起头来对云不知道,眼睛里透着一丝悲凉的坚毅。 “你说。”云不知沉着声音说道,眼睛却不去看廿廿,他此时似乎有些害怕与廿廿对视。是啊,自从失手杀了自己的女儿,他虽然杀人无数,却从未杀过与倩儿年龄相仿的少女。 只听廿廿说道:“我想再见天哥一面。” “你说的是尹天旷?”云不知微微皱了下眉头。 廿廿点点头,抬头望着从房顶的破洞中撒下来的星光,微微笑道:“天哥,廿廿本想陪伴你一生,如今却是要食言了。”一阵夏日的晚风夹着芳草的气息吹了进来,那熟悉的味道和当年在忆梅山庄与尹天旷在梅园一起数星星时一模一样。廿廿乌黑的发丝似失了魂一般在风中飘零。 “还是算了。”没过多久廿廿又缓缓地摇了摇头,脸上的神情有些绝望,“还是不要去见天哥了。” 云不知倒是有些奇怪。只听廿廿继续说道:“天哥若晓得我要死了,定然悲伤至极,廿廿不想他为我伤心。廿廿只盼着他能一生平安喜乐。” 云不知冷哼一声:“你倒是与你爹娘一般痴情。” 廿廿抬起头来看向云不知道:“云伯伯,你认识我爹娘是不是?” 云不知没有说话,便是默认了。 “云伯伯,尹庄主和天哥他们都不肯告诉廿廿我爹娘的事。你能给我讲讲吗?”廿廿抬起头,用期望的小眼神望着云不知。 云不知愣了一愣,终于还是缓缓地开口说道:“你爹……叫韩凌风,你娘……叫玄心梅,”云不知说着,慢慢坐了下来,顺手从腰间取了个水囊喝了两口。 廿廿这半天没有喝过一口水,刚刚又吃了一个干巴巴的饼,早就渴了,看着云不知的水囊咽了咽口水。云不知喝完,顺手将水囊扔给了廿廿。廿廿接过来扬起脖子,咕咚一声喝了一大口,突然啊地大叫一声,将嘴巴张得大大的,使劲哈着气,一脸通红。“伯伯,你这水囊里装的是酒啊!” 云不知隐隐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似乎是恶作剧成功的孩子。 “你这酒也太烈了!下次我请你喝我们忆梅山庄自酿的梅花酿和葡萄酒,那才叫好喝呢!” 云不知轻蔑地一笑,说道:“只有你这小丫头会喝那么软绵绵的东西。” 廿廿偏偏不服气,又将那水囊里的酒大大地喝了一口,终究还是受不住这酒的烈性。哈哈地呼着粗气,一张粉嫩的小脸瞬时间如红梅般鲜艳。她喝多了酒,说话便更随意起来,冲着云不知叫道:“我,才不是什么小姑娘!这次我找到我娘亲回去就和天哥成亲啦!到时候我们再生一堆小娃娃,我也就变成别人的娘亲啦!” 那云不知见了廿廿可爱的样子和天真的话语不禁觉得好笑,但又不想笑,于是冲着她哼了声道:“恐怕你是回不去了。” 廿廿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整个人瞬间蔫了下去,低着头,撅着小嘴,双手报膝,两只微醺的醉眼朦朦胧胧地看着地下凌乱的杂草,不再说话。 云不知见她的样子,心中微微有些不忍,暗暗道:“她已然要死了,便顺着她些吧。”想着,不动声色地说道:“你还想听你爹和你娘的故事吗?” 廿廿立刻来了精神,抬起头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云不知:“云伯伯,你快给我讲吧!”顿了顿,又道:“他们两个肯定也向我和天哥一样相爱吧!” “他们两个本是仇人。”云不知冷着脸说出这句话来。廿廿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他。 第一百六十章 凌风 - 冬华 - 李玥柔 “他们两个本是仇人。”云不知冷着脸说出这句话来。廿廿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他。只听云不知继续说道:“你的祖父韩观和外祖父玄清,本来是同朝为官,关系也十分要好。靖难之役暴发之时,两个人正是年少得志、意气风发之时。当时你的外祖父玄清上了前线杀敌,韩观则在后方为玄清募兵,两个人立誓要携手铲除燕贼。” 廿廿点点头道:“哦,那就是成祖皇帝了。” 只听云不知继续说道:“谁知后来,南京城守备空虚,先皇帝看准时机拿下了南京城,即位登帝。而孝文帝却不知所踪,有传言说死了,也有传言说跑了。其他群臣们见大势已去,自杀的自杀,投降的投降,而你的祖父和外祖父正选了两条相反的路。” 廿廿皱着眉头,一脸疑问地看着云不知。 只听云不知继续道:“你的祖父韩观本来还在南方征兵,一心想着要跟你的外祖父汇合再图大事。不料却听到了你外祖父投降燕王的消息。他又急又怒,偷偷找到你的外祖父,想说服他一起反燕,不料却被埋伏的官兵抓了起来。你的祖父铮铮铁骨,大骂燕王朱棣和你的外祖父玄清,却不想这时被你的外祖父一刀捅死了……” 廿廿听到这里,瞬时间失了神,手中本来拿着水囊,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怎……怎么会?”廿廿喃喃地道,一脸失望又惊异的神色,“外祖父怎么会……”她说着,已然要掉下泪来。 “这世上之人,当然无法懂得玄清将军的良苦用心。”云不知的声音掺杂着一丝无奈,“世人都道玄清将军杀友邀功,但谁会知道这埋伏在将军府外的士兵都是燕王布下的,玄清将军虽然投降,但燕王多疑,对他并不信任。其实当时将军也是被软禁了起来。他派人出去送信给韩观,让他不要前来,谁知那送信之人也早就遭了燕王毒手。燕王知道玄清将军与韩观大人的情谊,也知道韩观大人暴烈的性子,正是布好了局等着他上钩啊!” “啊!”廿廿啊了一声,她一直在尹天旷无微不至的庇护下长大,哪里见过,甚至是听过这样狡诈的阴谋。 只听云不知继续说道:“韩观大人已然上钩,若落入燕王手中,他铮铮铁汉,定不会降,必将落得方孝孺和铁铉将军一样的下场,不仅被株连十族,还会被凌迟处死。你外祖父不忍好友受此酷刑,便说了很多恩断义绝的话,与之争执起来,当场一剑将韩大人刺死了。” 云不知说着,心中涌出一阵莫名的悲凉,深深地叹了口气。 廿廿忍不住心中悲痛,豆大的泪水吧嗒吧嗒自一双美目中掉下来。“后来呢?”廿廿直勾勾地看着破庙门外漆漆的荒野,仿佛看到了当时那惨烈的的情景,口中却无哽咽之声。 “后来……”云不知幽幽地说了一句,又顿了顿,平复了一下心绪,这才接着说道:“燕王朱棣如何不知道玄清将军的用心,他故意大肆宣扬玄清将军忠心耿耿,大义灭友,表面上加官进爵,实际上却撤掉将军的兵权,让其闲置在府,并派人监视。并将捕杀韩观大人亲友一事交给将军。这心计当真是既深沉又歹毒。” “外公定然不会做对不起朋友的事吧。”廿廿幽幽地说,泪眼模糊。 云不知低声道:“对。”心中一阵绞痛。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身为玄清将军手下的自己,为了保得将军不再被暴戾的燕王怀疑迫害,瞒着他去捕杀了韩观的家人。 “后来……”云不知故意将这一段略去不讲,接着道:“玄清将军不忍再眼睁睁地看着朝廷血雨腥风的杀戮,自己却对这一切无能为力,所以辞官退隐。带着尚在襁褓中的你娘来到西域。而当初若不是为了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不被屠戮,玄清将军也一定会像他的好友韩观大人一样。” 廿廿彻底忍不住了,双腿抱着膝盖呜呜地哭了起来。“外公和祖父都太苦了。”她此时也终于明白了,外公为何给尹天旷留下“不得入朝为官”的祖训。 云不知见廿廿哭得伤心,走近她,伸出手来,想拍拍她的肩膀来安慰,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缩回了手。他将廿廿掉在地上的水囊捡起来,又坐了回去,仰起头来喝了一口酒。 月影西移,透过残破的庙门,洒了清冷的光进来。 “但是让朝廷没有想到的是……”云不知接着说道,“韩大人的家人并没有全部被杀害,还有一个儿子被人藏了起来,终是长大了。” 廿廿抬起头来“啊”了一声,惊喜地说道:“就是爹爹!” 云不知微微点了点头:“你爹爹为了躲避朝廷追杀,化名凌风。他自小便将你的外公认作了仇人,苦练武功就是要找你的外公报仇。那一年,你爹爹应该是二十来岁吧,学有所成,只身来到西域。此时,你外祖父已然在西域开创了昆仑派,并收了两个徒弟,薛青元和尹青山。” 廿廿听到这里,点了点头,薛青元和尹庄主本是同门师兄弟的事情她是知道的。 “而当时,你娘玄心梅也已然长大了,并早和尹青山定了亲。” “啊?”廿廿瞪大了眼睛,娘亲和尹庄主之间早有婚约的事情她却是一直都不知道的。“那爹爹岂不成了横刀夺爱?”廿廿心中隐隐觉得不妥,却没有说话。 “后来,我听说韩凌风找到了玄清道长,但终究由于功底不如玄清深厚,败下阵来。昆仑派众弟子本来想将他杀死以绝后患,但玄清却命人好好地将他送了出去,并对他说:‘只要我不死,我就等你练好武功再来找我。’可这凌风却也够倒霉的,出了昆仑派,路上竟又遇上了雪崩,差点死在山里。幸得雪山派的圣女白如冰所救,才捡回了一条命。” 廿廿听到这里一愣,心中疑惑道:“雪山派的圣女不是白雪寒吗?”随后心中又道,“是了,云伯伯讲的是过去的事情,那个时候白如冰才是圣女。” 只听云不知继续说道:“那雪山派历来都是女子,很少与男子接触。那白如冰救了凌风,为他治病疗伤,两个人日日相处,竟爱上了他,并与他有了……肌肤之亲……”云不知斟酌着说出了“肌肤之亲”四个字,终究还是觉得有些尴尬,放低了声音。有意无意地瞧向廿廿,却不想廿廿心中刚刚一直盘算着雪山派圣女究竟还是白雪寒还是白如冰,浑没有在意这些细节。 云不知暗暗松了一口气,继续道:“待你父亲将病养好之后,可能是学了雪山派什么绝门功夫吧,半年后又去找了玄清道长报仇。而这一次……”他说着,却不再说下去了,而是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这一次怎么了?”廿廿问,“爹爹千万不要杀了外公啊!” 云不知皱着眉头道:“这一次昆仑派却生了大变故,我彼时已不在老将军身边,因此并不知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最后玄清道长去世,据说是被你爹爹杀死的。薛青元和尹青山师兄弟则反目成仇,尹青山自建了忆梅山庄。而你娘,则跟着你爹爹一起私奔了。” 廿廿听到这里,皱着眉头眼巴巴地盯着云不知,想问出个所以然来。可那云不知脸上却也是疑云笼罩。 “外公定然不是爹爹杀死的。”廿廿斩钉截铁地说,不知何时捡了一根细细的小木棍在手,狠狠地戳着地面。一张小脸紧紧地绷着,严肃的样子倒也甚是可爱。 “估计这也只有你外公和你爹爹知道了吧。”云不知叹了一口气道。 “那我娘和我爹后来怎样?”廿廿晃着手中的小木棍关切地问。 “那尹青山到底是男人,拿得起放的下,虽是早有婚约在身,但终是没有为难你娘。只是那白如冰却是个痴情又固执的,拦了你爹爹和你娘,以救命之恩相逼,誓死不放你爹爹走。后来传说你爹爹问她如何才能了了这段恩情,白如冰说除非你爹爹自己卸了一条手臂,没想到你爹爹当时就挥剑斩了自己的左臂下来……”(白如冰一直珍藏这凌风的手臂,用石灰防腐) “啊!”廿廿惊异地叫了一声,“我自小便见父亲只有一只手臂,却没想到左臂竟是这样失去的。”廿廿只觉得心中一痛,瞬间,不听话的眼泪又流了满面。 “玄清道长已死,你爹爹的仇也算是报了。后来你爹便与你娘归隐江湖,不再问这些恩恩怨怨。”云不知说着,想起当日自己奉朝廷之命去暗杀凌风那日,正赶上玄心梅生产在即,凌风当时的关切与焦急,恨不能替玄心梅受了这份罪,可见两人确实恩爱情坚。 廿廿听到这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幽幽地道:“若他们能一直这样,该多好。”说着,脸上的神色颇有些凄苦。 “世人都道情深不寿,可能是两个人过分恩爱,连老天都会嫉妒吧。”云不知也叹了口气道,“后来又不知他们又如何招惹了汉王朱高煦,这三个人便又是一世的恩怨……” 云不知说到这里,也不再说话。 廿廿低着头,左臂抱膝,将下颌搁在膝盖上,两只眼睛愣愣地看着前方,但眼神迷离,也不知看向何物;她右手则拿着那根小枯枝在地上乱画着,也不知在画何物。过了一会儿,廿廿忽地抬起头来,目不转瞬地盯着云不知道:“云伯伯,你为何知道我外公这许多事?” 云不知正拿着水囊喝酒。他说了这许多话,早已口渴,他今晚说的话加起来,应该抵得过这十六年说的所有了吧。云不知听廿廿问起,放下水囊,缓缓说道:“我曾是你外公手下的参将,多年来追随你外公征战沙场。只可惜终究不像你外公一般参透世事,待他退隐后依然留在了朝廷为官……” 廿廿点点头“嗯”了一声,还想再追问,若他一直在朝廷为官,为何又成了江湖中有名的厨子。但想着可能是因为犯了什么错被朝廷罢官了,总归是一件不甚光彩的事情,便不再追问。又低下头来,一个人愣愣地在地上画着什么。 这个时节虽已入夏,但深夜的风依旧透着丝丝凉意。廿廿觉得一阵夜风袭来,不由抱了抱双臂。 云不知心中认定廿廿是害死自己女儿的仇人,但此时却又对自己道:“一个已然要死在我手中的小姑娘,便待她好一些吧。”想着,起身将庙中散落的一些破木头捡了起来,又捡了些杂草生起一堆火来。那火苗跳跃着,映着廿廿写满心事的脸。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朦朦胧胧的困意来袭,廿廿终是忍不住睡去。 这一夜,廿廿睡的极不安稳,乱糟糟地做了一夜的梦。梦中,她的外公和祖父慈爱地冲着她笑,她却看不清他们的脸。 第二天,廿廿醒来时,天色尚早,却不见了云不知的身影。破庙中,只余一堆燃尽的灰烬。廿廿正自奇怪,忽地见云不知回来了,手中拿着一套衣服,扔给廿廿道:“你换上。” 廿廿捡起衣服抖开一看,却是一身半旧的男装。而且面料粗糙,一看便是云不知从附近庄户人家偷来的。 廿廿拿着衣服皱着眉头出神。云不知见状道:“怎么?嫌弃这衣服不好?” 廿廿摇摇头道:“廿廿只是猜不透伯伯为何让我换这身衣服,我都要死的人了,穿什么又如何呢?”说着,抬起头来望向云不知道:“伯伯打算什么时候杀死廿廿呢?” 云不知哼了一声:“我要把你带到倩儿的墓前,用你来祭奠她的冤魂。” “哦。”廿廿点点头,脸上挂着些许委屈,“那倩儿姑娘的墓在哪里呢?” 云不知道:“苏州。” 第一百六十一章 喜宴 - 冬华 - 李玥柔 云不知换了男装,带着她离开南京向苏州行去。来到南京城门,远远地看到很多百姓围着墙上的一个什么告示指指点点。 廿廿喜凑热闹,也走了过去跟大伙一起瞧着。只见那告示上画了一个人像,说是寻到这个人赏千金。廿廿凑过去仔细看着那图影画像,只觉得有些面熟。不由喃喃地道:“这姑娘,看着倒是有些面善,却是忘记在哪里见过了。” 众人见廿廿说话,朝她看去,有眼尖的人便说道:“这画像上的姑娘倒是和你这位小哥长的很是相像呢,难不成是你家亲戚?”又有人道:“赏金千两啊!小哥儿,这要真是你家亲戚,你可就发财了!”…… 廿廿瞪大了眼睛,一脸迷惘,被众人说的有点懵,又仔细看了看那画像,这才反应过来官府寻的人应该就是自己。 “官府为何要寻我?我和这里当官的从来不认识啊?难道是天哥托了官府的人来寻我?”廿廿心中思忖着,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赶紧跟爹出城回家,看你这表妹还在不在家,咱们爷俩也好挣这千两黄金啊!”廿廿只听一个声音从耳后传来,接着一只强有力的大手一揽自己的肩膀,便将自己揽走了。原来正是云不知。 “你和这南京府到底什么关系?官府先是派兵围了你住的客栈,后面又重金寻人。”云不知在廿廿耳边低声问道。 廿廿使劲晃了晃脑袋,一脸迷茫:“我不知道,我从没见过南京官府的人。”顿了顿,又道,“不过双福居下面的官兵却是小王爷派的,不是南京的官府。” “哦。”云不知心中了然,点了点头。眼见城门检查的严,云不知将廿廿拉到一边,从怀中掏出两个煮熟的鸡蛋出来,剥了壳递给廿廿,命令道:“放嘴里。” 廿廿又一脸发蒙,但早上正好没吃饭,笑嘻嘻拿过鸡蛋说道:“谢谢伯伯!”说着,便一口咬了下去。 “不是让你吃,是让你放嘴里!”云不知有些急了。 廿廿一边嘴里嚼着鸡蛋,一边呜呜地说:“放嘴里不就是吃吗?” “是这样!”云不知一边说着,一边鼓起自己的腮帮子,用手指戳着自己两个腮帮子道:“是把鸡蛋放这里……” 廿廿恍然,却依旧拿着鸡蛋,护食道:“那这两个鸡蛋最后也是要给我吃的吧?” 云不知不耐又无奈地道:“都给你。” 廿廿笑了,高兴地将两只鸡蛋塞进嘴中,瞬间,两个腮帮子鼓了起来,就像一只可爱的小仓鼠。只是美中不足的是,一个腮帮子大些,一个腮帮子小些。 “好!走吧!”云不知带着廿廿向城门走去,快到两个人通过检查的时候,云不知将水囊递给廿廿道:“喝口水。” “啊?哦。”廿廿并不知道云不知为何让自己喝水,但还是拿了水囊喝了一口。瞬间,她的脸整个皱了起来,五官拧到了一块。完全看不出她本来的模样了。 “啊!竟……竟然是醋……”廿廿皱着眉头说着。而此时,两个人也已经过了门口的守兵,顺利出城了。 “伯伯,你这也太坑人了!”廿廿酸的都要流出眼泪来了,将嘴里的鸡蛋也一股脑地吐了出来,“你以前也是这么坑倩儿姑娘的吗?”廿廿不满地抱怨。 云不知听廿廿提到女儿,立刻冷了脸,一声不吭地独自向城外走去。廿廿自知失言,将吞出来的鸡蛋又塞回嘴里嚼着,呜呜囔囔地叫着“等等我”追了上去。 两人这一路走着,云不知一直一声不吭,廿廿则耐不住寂寞,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聊聊那个,还故意给云不知讲笑话听。云不知却一直沉着脸。 看看天色已然过了晌午,两人来到一条小河边,河边是一望无际的茵茵的青草地和一片油绿绿的小树林。蓦地,只见廿廿一下子蹲到地上,怎么也不肯起来。云不知自顾自地走着,忽地发现没了廿廿,忙回过头来找,只见廿廿正蹲在小河边,一对小腮帮子鼓鼓的,像是在生气。 云不知退回来,冲廿廿低声道:“走。” 廿廿不高兴了,撅着嘴道:“人家从早上到现在,只吃过两个鸡蛋,却走了这许多路,我走不动啦!” 云不知冷冷地道:“刚刚在集市上不知是谁见了人家卖的东西哪个都想尝一尝,吃的兴高采烈的。” 廿廿听了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却强词夺理道:“你那么小气,不肯花钱,集市上的那些东西不给钱,人家只给尝一小口,哪能吃的饱。”顿了顿,干脆坐到了地上,死皮赖脸道:“反正我是一步都走不动啦,要吃饱了才能走。”说着,拿眼去偷瞄云不知。 只见云不知脸色沉得似乌云一样。廿廿心中一阵打鼓。她心中虽认定云不知是个厨子,但这段时间跟这个“厨子”相处下来,却觉得这个“厨子”并不像她想象的大多数厨子一样和蔼可亲,再加上中间隔着一层“杀女之仇”,所以心中不由对云不知有几许畏惧。 只见云不知听了廿廿的话,头也不回地就向前走去,似是要把自己丢在这荒郊野岭独自而去。廿廿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越来越不安,刚想站起来追上去,却见云不知自树林中捡了一段树枝出来,径自向小河边走去了。原来却是去抓鱼。 廿廿大喜,也跑着去捡了一根树枝,奔到河边和云不知一起抓鱼。云不知见廿廿来了,也不去看他,只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不是一步都走不动了吗?” 廿廿冲他皱皱鼻子,伸伸舌头,笑道:“我说了一步都走不动,但你没见我是跑来的嘛!” 云不知无奈地摇摇头。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廿廿的烤鱼已然吃进嘴里了。她一边大快朵颐,一边交口称赞道:“伯伯真不愧是天下第一名厨啊!你拿手的烤肉我不知道,但这烤鱼啊,当真是一绝!”说着,已然吃的满嘴油光,“若再有点酒就更美啦!” 云不知从腰间解下水囊,递给廿廿。廿廿刚想去接,忽地想起早上那一口老醋,忙又缩了手,“谦让”道:“不用了,不用了……”云不知拿回水囊,拧开盖子,咕咚咕咚喝了起来,廿廿这才知道云不知早已将醋换成了酒,不由连咽了几下口水。 不一会儿,两个人都吃饱喝足。廿廿躺在河边的大石头旁晒太阳,云不知坐在她旁边一口一口喝着酒。许也是有些累了,或者也是被这河边美景吸引住了,云不知却没有着急催促廿廿赶路。 午后惬意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这一老一小身上。 “表妹,你别哭了,我带着你远走高飞!”忽地,只听一个男人焦急又有些温柔的声音说道。 廿廿立刻睁开眼睛,向四周望了望,只见远远地走来一男一女,衣着打扮倒都很是精致齐整。廿廿只听那男人说了一句话,立刻八卦之心爆棚,拉着云不知躲到了大石头后面。 那云不知正喝着酒想着心事,却不想一把被廿廿拉了过去,酒囊差点洒了。刚想冲廿廿发火,只见廿廿兴致勃勃地盯着远处道:“伯伯,一起看戏呀,应该比台上唱的还好看呢。”云不知向远处瞧去,见是一对青年男女。他心中对这些年轻人的情啊爱的早就没有了丝毫兴趣,但却忽地想起倩儿小时候拉着他一起恶作剧时的情形。那小女孩儿的脸上也是写满了天真无邪与顽皮好事。 只听那远处的女子说道:“爹娘已将我许给张公子,我若与你私奔,自己的名声是小,却是会陷爹娘于不义。万万不可。” 那男子道:“之遥,眼睁睁地看你嫁给别人,你可曾想过我心中有多痛吗?”那痛苦已然自声音中溢了出来,“都怪我碌碌无能,又家徒四壁,姨夫、姨母自然不肯将宝贝女儿许配给我。” “表哥!”那女子焦急地唤了一声,又道:“都怪我爹娘贪慕虚荣,看上了张家的财势。你如今已中了秀才,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娇妻美妾定不会少,却不要再为我伤情了。”她说着,声音已然有些哽咽。可见这些话并非由衷。 “你若嫁与良人,我便也不再纠缠,但张家公子是城里有名的花花公子,还未成亲,家里就好几个通房丫头和外面买来的姬妾,你就这样嫁与他让我怎能放心!”那男子的声音里透着焦急与深情。 女子不再说话,呜呜地哭了起来。 廿廿心中一动,忽地冲云不知小声道:“伯伯,帮我个忙呗?” 云不知冷然道:“不帮。” 廿廿:“好伯伯。” 云不知:“不帮。” 廿廿:“哼。” 夜,织了一只密实的网,结节处缀着闪亮的星。夜空寂然而辽阔,星河灿然,无声地流淌。只是那绚烂,如此遥远,又清冷。 夜空下,却燃烧着一片热闹的红。张家是城里的大户,娶的又是当地家室显赫的薛家大小姐,排场自然非同一般。 这是廿廿第几次看到娶亲了?第一次,还小。茫茫大漠上,她与尹天旷相互依偎着,看着一群五彩斑斓又热热闹闹的送亲队伍越走越远。从那时开始,她知道了什么是成亲。“就是两个人一辈子在一起。”黄昏的夕阳,照在身上如天哥的肩膀般让人感到踏实、温暖。 第二次,该是白雪寒与尹天旷成亲了吧。但廿廿不知道那究竟算不算成亲,一乘小轿,白雪寒——骄傲又美丽的雪山派圣女,便成了天哥的人。 第三次见人成亲,该是在从京城来南京的路上。而正是这次,给了廿廿些许灵感。 张府家大业大,光酒席便摆了几十桌,从前厅一直摆到了后花园。院子里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一般。每个人脸上都堆着笑,或真情,或假意;客套声、寒暄声、恭喜声叠成海,在夜色中横冲直撞。 喜堂,便设在了大厅,布置得灯火辉煌,挂着大红的灯笼,贴着大红的喜字,桌上铺着大红的桌布,空气里流淌着大红的喜气。屋子里四处摆着各色鲜花。此时夏初,各种花卉开得正盛,只是这鲜花的香气却被浓烈的酒气遮没了。 大堂中央,坐着喜气洋洋的四个人。正是新郎与新娘的双亲。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满足的笑意。在他们心中,这门亲事该当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大堂中也坐满了来客,是这婚宴最热闹的点缀,客人之间有相熟识的聊着天,推杯换盏。有不熟的尴尬地客套着,揣度着对方的身份,是否有利用价值。桌上的饭菜都十分精致,那是张家的面子。 正热闹间,只见一对新人被喜娘引着走进厅堂。两人在喜娘的“摆弄”下站好,只听司仪大声喊道:“吉时到!行礼!”众人忙住了口,笑容满面地注视着这对新人。 “一拜天地!”司仪高声喊道。那对新人便冲着众宾客的方向缓缓拜了下去。 “慢着!”忽地只听一个声音高喊。新郎和新娘心中一惊,又都站直了身子。 只见一个瘦小的汉子从宾客中走了上来,那汉子穿了一身米黄色粗布衣服,头上戴了一个黑色的网巾束发。焦黄的面皮,脸上两撇小胡子,粗眉大眼,左脸上赫然一道蜈蚣似的疤痕,从颧骨一直裂到了嘴角。 众人见了这疤痕,不由心中都是一惊。那汉子旁边还跟着一个汉子,只是这人长相甚是普通,又穿了一身极为平常的灰色长袍,众人都没有去注意。 “此山是我栽,此树是我开!”只听那汉子说道。宾客们听到这儿,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不由皱了皱眉头。那汉子旁边的灰衣人忙用胳膊拱了拱他,那汉子清了清声,改口道:“此树我是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说着,从腰间拿起一柄折扇,打开来举到胸口摇着,姿势倒甚是潇洒。 众宾客更是懵了,这儿哪儿来的树,哪儿来的路啊?这好端端的也没出门,就在家里办个喜宴,这劫匪也会从天而降吗? 第一百六十二章 劫婚 - 冬华 - 李玥柔 众宾客更是懵了,这儿哪儿来的树,哪儿来的路啊?这好端端的也没出门,就在家里办个喜宴,这劫匪也会从天而降吗? 那张府的老爷张老太爷有些坐不住了,见这劫匪只有两个人,“哼”了一声,沉着脸道:“张家的喜宴,岂容你们这些跳梁小丑放肆!”说着,高喊一声:“来人!”话音刚落,呼啦啦进来一群家丁。原来这张府是当地大户,免不了被盗匪惦记,因此平日里豢养了些拳脚师傅保家护院。 那黄衣汉子见来者不善,冲着旁边的同伙点了个头,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突然听到一声女人尖叫,便见那灰衣人身边又多了个人,竟然是一身喜服的新娘! “之遥!”几人同时喊道。有新娘的父母和公婆、新郎官,还有她坐在宾客席中的表哥。 那穿黄衣服的劫匪“小胡子”嘿嘿一笑道:“此来不为财,专程就是为了劫个压寨夫人。”她说着,将扇子折起来,用扇柄轻轻揭开薛之遥鲜红的盖头,看了一眼,嘴上啧啧道:“果真是个美人儿,不虚此行,不虚此行。”旁边的灰衣人看着自己的同伙,却投来有些嫌弃的眼神。 原来这个劫了新娘的“小胡子”正是廿廿。她扮成劫匪劫了新娘子,原是跟之前参加过的另外一个张府的婚宴学的。脸上那道疤痕,却是学的汉王朱高煦,因为她自见了朱高煦便觉得他一脸凶相,尤其是脸上那道疤,让人触目惊心,心中一直对其有几分惧怕。因此便在脸上粘了一道疤痕吓唬人。而她手中那柄折扇,那挑逗新娘的样子,自然是跟着尹天旷有样学样。在廿廿看来,这便是男人最潇洒的样子了。 “你想干嘛?!”那张家老爷“蹭”地一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语气中的火气直冲到房顶。原来在他心中,廿廿劫走的不是儿媳薛之遥,而是他张家的面子。堂堂豪门大户,儿媳妇还没过门便被山贼劫去当压寨夫人,这让张家以后如何在当地立足?这让亲朋好友如何看他这张老脸? 那薛家父母老两口则颤巍巍地道:“求……求大王放了小女,多……多少钱我们都给……”老两口脸上纵横的皱纹中挤满哀伤。 下面坐着的宾客有不少平日里嫉妒张家豪横,此时,大多倒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 “唉!”廿廿叹了口气,一屁股倒是坐在了薛之遥父母的位子上,拿起桌子上的茶,摇头晃脑地吹了吹,喝了几口说道,“这山寨中岁月寂寞,孤衾难眠,好不容易得了这个小美人儿,叫我如何放手呢。”看了看薛家父母可怜巴巴的样子,装模作样地想了想又道:“这样吧,你们给我换个人也成。” 薛家父母听了,如逢大赦,随手便将薛之遥的贴身丫鬟杏儿推到廿廿面前道:“这丫头既漂亮,又伶俐。大王如果看得上,我们多多地陪嫁。” 那杏儿一脸惊恐,身子不由向后退着。 廿廿一脸嫌弃,摇摇头道:“不行。” 薛妈妈马上道:“大王想要什么样的,天姿国色的我们也帮您买来,只要……只要放了小女……”说着,心疼万分地朝着新娘子看去。那薛之遥盖着盖头,看不到表情,身子却微微颤抖着。 却不想廿廿道:“我要换个男人。” 众人一惊,不知廿廿是何意。 那薛妈妈还以为听错了,忙又问了一句:“什么?” 只见廿廿摇着扇子说道:“不瞒各位,”他说着,向薛家父母靠近了些低声道,“我这山寨里的大伯呀,有龙阳之癖。”说着,眼光意味深长地向着云不知瞅了瞅。云不知一脸惊异又气恼地回瞪她,廿廿却只当做没看见,继续说道,“所以,这个年纪了,一直没娶亲。你们如果能拿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来换,这个小美人儿,大王我便忍痛割爱了。嘿嘿……”她说着,又有些心虚地向着云不知瞟了一眼,只见云不知气得连看都懒得看她,面无表情。 在坐众人听了这话也都一片惊异之声,不由纷纷地朝着云不知看去,口中议论纷纷,手上指指点点。云不知只用冷然的眼神冲众人一瞟,宾客们马上只觉得一股寒冷的杀气,心中不由一个激灵,忙住了嘴。 话说廿廿被尹天旷一直小心翼翼地爱护着,怎么会知道龙阳之癖呢?原来是在离谷时,听那些失意之人说的。那离谷中都是为情所伤之人,其中不乏同性之情不被世俗接受,最终无果而终,来到离谷疗伤。 廿廿说完,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朝着众人,最后将眼光留在了新郎张公子身上打转,只把那张公子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我看这小白脸儿就不错。”廿廿不怀好意地笑道。 “不!绝对不行!”张家公子一边说着,一边心慌地朝着云不知看了看,“绝对不行!”他一脸害怕、慌乱和惊恐,又有几分大户人家公子的架子,脸上的表情相当复杂。 “嘿,”廿廿冷笑一声,“看来你是要成全本大王和这个小美人儿啦!”说着,站起身拍拍屁股道,“那好!我就将这个小美人儿带回去做压寨夫人啦!”说着,欲拉着薛之遥向外走。张家的护院拿着大刀木棍虎视眈眈、严阵以待。 “慢着!”这时只听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响起。众人向着那声音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衣身材颀长的男子站起身道:“我来换薛姑娘。” “表哥!”话音刚落,只见薛之遥一下扯下自己的盖头,颤抖着声音叫道。 众人只觉眼前一亮,只见那薛之遥粉面腮红,柳眉杏眼,果真是个美人。 表哥却只看了她一眼,从宾客席中走到前面来,又说了一遍:“我来换她。”语气如磐石般坚定。 那薛之遥听了,泪水哗地一声流了满脸。 廿廿又学着尹天旷的样子,将折扇托起那表哥的下颌,坏笑道:“倒是个眉清目秀的小白脸,不错,不错……”说着,调皮地向着云不知瞅了一眼,那云不知白他一眼,还是不说话。 “这就好,这就好!”薛家父母摩挲着胸脯,都松了一口气。张家老爷则道:“我会补偿你父母的。”那口气中,倨傲倒大过感激。 那表哥似是没听见,只是久久地凝视着之遥,之遥也久久地凝视着表哥,四目相对,千言万语。张家公子脸上不由有些阴晴不定。 “那就请两位大王带着这位公子哥儿回……回府吧”,那司仪陪着笑道,胖胖的脸上挤出好几个下巴,“今天正是好日子,两位……”他说着,意味深长地瞅了瞅云不知和表哥,“两位也好早……早成好事……” 坐中的宾客听了,也都不由憋着笑。 却见廿廿稳稳地坐到喜堂上,又悠然地喝起了茶,不紧不慢地说道:“不忙不忙。” 那张家老爷见状,回头吩咐了下人一声,马上有人送上一个托盘,上面摆满了明晃晃的银子。坐下众人不由都“啊”了一声,眼中闪着贪婪的欲火。 只听那张老爷道:“一点小意思,请大王笑纳。”语气中倨傲依然。 廿廿却朝那些银子看都不看上一眼,说道:“你当我们山匪不要面子的?” 众人一惊,不知她是何意。张家老夫人小心翼翼道:“大王是嫌这银子少吗?” 廿廿摆摆手道:“我们做山匪的,千辛万苦来劫了大户人家的喜堂,结果就领了一个小白脸回去了,你们是该结婚结婚,该吃酒吃酒。哪有这么善良的山匪?” 他这一席话说的众人面面相觑。 “大……大王,您还想要怎样?”薛家老爷陪着小心问道。 廿廿道:“人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门亲。我们山匪十恶不赦,自然是要拆了你们这门婚。” 众宾客听廿廿自己评价自己十恶不做,心中倒是觉得有些好笑。只有薛家父母的心又提了上来,那薛妈妈赶紧道:“大王,您可是答应了要放了小女的。” 廿廿粗着嗓子挥挥手:“答应了,自然是作数的。那就……”她转了转眼睛,指着薛之遥和她表哥道:“那就让这两个人成亲,然后我们把这小美人儿的老公抢走,不就是又拆散一对是一对了嘛!”说着,得意地拍手笑着。那可爱的神色,却是脸上伪装的装容都挡不住的。 “万万不可!”张家公子道,“这是我媳妇儿。”那张公子对薛之遥并无几分情意,但见了她盖头下面的花容月貌后,心中倒是生出了几分不舍。 “好呀,那你俩成亲,我们把你抢走,拆散你俩这对苦命鸳鸯。”廿廿一脸坏笑看着张家公子。那张家公子忙向后退了退,摆摆手道:“不,不用了,还……还是他们两个般配……” 廿廿嘿嘿一笑,“我觉得也是。”这句话,却不自觉地流露出了几分小女人的柔情。张家公子亦是阅女无数,只觉得眼前一阵恍惚,晃了晃头,看着眼前这个长着刀疤的小胡子男人,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连张公子都说他们两个般配了,你们两个今儿个就在这里拜堂吧!”廿廿笑着牵起两人的手,将他们拉到喜堂中央,冲那司仪道:“快喊你的一拜天地。” 那司仪愁眉苦脸地看看张家老爷,又看了看云不知手中明晃晃的大刀,苦着声音喊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礼成!” 不一会儿,薛之遥和表哥竟是拜了堂,成了亲。两人相视凝望,目光中的柔情和绝望相互纠缠。 “呀!我倒忘了!”廿廿拿着扇子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咱出来时,山寨锅里还炖着肉,怕是该炖糊了,咱得赶紧回去看看。”廿廿这话却是冲着云不知说的。 云不知当真是哭笑不得,心道:“你编个理由能不能编个合理点的,堂堂山大王,手下连个看火炖肉的都没有吗?那还充什么山大王。” 廿廿拉了云不知匆匆向外走,蓦地又回头道:“我回去看锅里的肉,你们一对小夫妻要恩恩爱爱的,我过几天就回来拆散你们!”说着,瞅了张家公子一眼道,“若是我回来这个小美人儿换了相公……反正换了谁我就带走谁。”说着,学着尹天旷的样子坏坏一笑,便拉着云不知头也不回地走了。 剩下的张薛两家,和在坐的宾客众人都莫名其妙的。这对劫匪这么一闹,没劫银子,也没劫人,只是给新娘换了个新郎!那些看热闹的不由暗叹这两个劫匪干的也太不上心了。 话说廿廿与云不知两个离了张府,却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去住客栈,怕露了馅,便还是在郊外找了个土地庙落了脚。廿廿脱了伪装,这一路上不停地叽叽喳喳地就着大闹张府喜堂的事说说笑笑,云不知则一直沉默不语,但却也不去打断她。到了土地庙,廿廿还一直说说笑笑的,云不知却凝然朝着庙中望去,廿廿奇怪,顺着云不知的目光望去,还没看明白什么,只听一人大喊:“媳妇儿!” 第一百六十三章 古庙夜战 - 冬华 - 李玥柔 只听一人大喊:“媳妇儿!” 廿廿一惊,那容妃的儿子矮子已经蹿到自己面前。 “小豆丁!”“你是谁?”廿廿与云不知同时脱口而出。 “你又是谁?怎么会跟我媳妇儿在一起?”矮子仰着头,紧紧盯着云不知问。 “你是谁?怎么叫她媳妇儿?”云不知皱着眉反问。 “他是我朋友。”廿廿替矮子回答,接着转头对矮子道:“你怎么来这里的啊?你娶媳妇儿的钱盘到了吗?”说着,矮身摸摸他的头嘻嘻一笑。 “你还有心思笑!”矮子不满地气呼呼道,“俺们都找你找疯了!你那一个小白脸一个小黑脸的两个相好,恨不得把整个南京城都翻了个底朝天。那个小王爷脾气真是差,找不到你就杀人,光他那些当差的都不知道杀了多少了。还有你那个平时老是笑眯眯的什么天哥,这些日子再没见他笑过了,那个脸色,怕是该叫做‘鬼见愁’才对。不过俺也不怎么见得到他,俺们都分头四处去找你……” 廿廿听着他唠叨,眼中却不由落下泪来。矮子见了,忙道:“媳妇儿,你怎么哭了?你快别哭了。”说着狠狠地盯着云不知道:“是不是他欺负你了?俺给你报仇!” 廿廿忙拦着矮子道:“不是,不是,这位伯伯是……也是我的一位朋友。我……”她踌躇了一下道,“我此次是随他去苏州办点事情。”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呢?”矮子问。 廿廿绞着双手,踟蹰不答。却不想这时只听一人高声道:“她不会再回来了!” 廿廿、云不知、矮子三人一同向土地庙门口望去,只见进来四个人,领头的正是昆仑派掌门薛青元。 薛青元一直在为朱瞻圻办事,矮子在南京汉王府见过薛青元,于是提起嗓子叫道:“薛老头儿,你怎么来了?” 薛青元却不理他,只把一双有些发灰的眼球盯着廿廿,冷冷说道:“今日我薛某人真是走运。”嘴里虽说着“走运”两个字,口气中却没有一丝喜悦之意,只有浸人的寒冷。 廿廿本与薛青元并未见过几次面,但因他在北京汉王府要置尹天旷于死地,因此对薛青元多有反感,也沉了一张小脸凛然道:“你又要干嘛?” “哼。”薛青元冷哼一声,“今日你这小姑娘孤身一身撞到我手里,就不要再想着回去了,让那尹天旷也尝尝失去至亲至爱之痛。”他说这话时,瘦削的脸上依旧面无表情,只有一双眼睛散发着恶狠狠的戾气。“今日我若杀了你,怕是那尹天旷会比自己去死还要痛不欲生吧。”薛青元说这话时,用盯着猎物般的眼光盯着廿廿,语气中带着七分咬牙切齿的恨意和三分玩弄猎物的得意。 “喂!薛老头儿,你杀了她,不怕小王爷也杀了你吗?”说这话的却是矮子。 “哼,”薛青元从嘴角哼出一声冷笑,“那个心智不全的黑小子只是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罢了,又哪里有什么真本事。再说……”薛青元说着,用充满寒意的目光将周围所有的人扫了一遍,冷冷说道:“这荒郊野岭,又有谁知道是我杀的?” 矮子举着手中的锄头跳了起来:“你当俺是死人吗?” 薛青元却一点没将他放在眼里,又冷笑了一声道:“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你那丑八怪亲娘已经落在我手里了。”说着,从袖口拿出一个事物,顺手一甩,扔到了矮子面前。矮子捡起来一看,大惊失色,原来正是容妃平日里戴的发簪。 “你!”矮子大喝一声,提了锄头上前就砍,却被薛青元一把抓住他的锄柄,只见薛青元瞪着眼睛冷然说道:“你若想让你娘活着,最好给我听话!”薛青元因为中毒,脸上的肌肉全部都僵硬了,没有一丝面部表情。矮子此时仰着头看他,月光下,就如一具僵尸一般,心中不由打了个冷战。薛青元趁矮子出神,立刻伸手点了他的穴道,又示意身后的几个手下将矮子捆了起来。 接着,薛青元缓缓地向廿廿走过来,低声道:“现在轮到你了。”说着,目露凶光,右手已然聚满内力。廿廿却丝毫不惧,心想反正到了苏州也是一死,于是抬起头,挺起胸竟迎了上去,只是却将两只美目闭上了。脑中浮现出尹天旷的影子。 还未待薛青元抬手,忽地只听一个声音道:“这里还有一个人。”那声音很平静,不带一丝感情。说话的正是云不知。 “我知道。”薛青元的声音也异常平静,“千手屠夫费尽心机将这小姑娘偷……带了出来,不就是想要她的命吗?今日,老夫便代劳了。” 那云不知冷笑一声:“我云不知想杀的人,不须旁人代劳。”说着,将廿廿拽到了自己身后。 薛青元双目灼灼地盯着云不知,似乎想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他的心思,过了许久,才道:“云大侠究竟是何意?” “大侠不敢当,我就是个……厨子”云不知说着,嘴角牵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接着又冷着脸对薛青元道,“这个女娃娃是我带出来的,岂容他人染指?” 薛青元被云不知口中的“厨子”弄得莫名其妙,却也没心思去深究,凛然说道:“今日,你是护定她了?” 云不知道:“我要带着这个女娃娃到我女儿墓前杀了她祭祀,在此之前,谁都别想打她的主意!” 廿廿在云不知身后一脸委屈,心道:“大家竟然都争着杀我,我这是命里缺德吗?” “好!”薛青元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声,“那就别怪薛某不客气了!”说着,伸出右掌向云不知击去。云不知伸出右掌回应,两个人瞬间狠狠对了一掌,各自退了两步。 云不知向薛青元拱拱手道:“未分胜负,请薛掌门再出招。” 薛青元笔直地站着,脸上阴晴不定地盯着云不知,身上青灰色的纱制长袍在夜风中飘舞。“今日,薛某人便给云大侠这个面子,后会有期!”薛青元突然说道,竟拱拱手,让手下人拉着那矮子走了。原来薛青元和云不知对过这一掌之后,发现对方内力精纯,自己并无胜算。而那小丫头在云不知手里也是一死,自己何必非要赌上性命和这千手屠夫打上一架呢?他心中如此权衡了下利弊,便决定带着人走了。 话说薛青元等人刚刚出了庙门之后,廿廿便兴高采烈地拍着手道:“云伯伯,没想到你不仅做饭做的好,功夫也十分了得,一掌便将那个大坏蛋打跑了!” 云不知看着薛青元的背影淡淡地说道:“可惜他怕死,这么快就走了,都没打尽兴。”薛青元却听到了这句话,微微侧了侧头,紧紧攥着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脚上却丝毫未停。 “下次肯定还有机会教训他。”廿廿笑道。却不想云不知见薛青元走远了,突然低声对廿廿道:“快走。”语气甚是凝重。 廿廿在他的语气中只感到事态严重,跟着云不知就从土地庙的后门走了出去,两个人一路向着与薛青元相反的方向前行。走了不多久,那云不知忽地弯下腰,“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血。廿廿见了,立刻慌了,不知所措地道:“云伯伯,你……你怎么了?” 云不知摸摸嘴边的血迹,淡然一笑,中气不足地说道:“我到底只是个厨子,打不过人家。” 廿廿听了这话,两行热泪“刷”地一声流了下来,“廿廿一定会找人医好你。”语气中有坚定,更充满了关心与担忧。 廿廿扶着云不知来到最近的一家客栈。如今已进深夜,客栈老板和小二都睡下了,廿廿拼命敲门,许久也没人开门,只传来店小二不耐烦的声音:“敲什么敲!关门了,别敲了!”廿廿只觉得云不知靠在自己肩上的身子越来越重,她的一颗心也越来越沉。手上用的劲儿更大了,“麻烦你们开门!开门!开门!”廿廿急得嘴里只不停地说着开门两个字,眼泪不停地往下淌。 终于,客栈中的其他客人被烦的不行了,气冲冲地找到店家。店小二无法,这才开了门,放廿廿与云不知进来。但见云不知虚弱的样子,不由一脸嫌弃。 廿廿终于将云不知安顿下来,对他道:“云伯伯,你且睡一会儿,我去帮你找大夫。”云不知半睁着眼睛看着廿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还是未说出口。转过了头闭上眼睛,一张松弛的脸白得似纸一样。廿廿喂云不知喝了两口水,又帮他盖好被子,便转身出去,这一夜再也没回来。 云不知这一夜如何能睡得着,胸口闷得像被压了一个重重的大麻袋,又不停地咳嗽。脑海里时时翻滚着倩儿在世时的样子,而恍惚间,那张可爱的笑脸渐渐变成了廿廿的样子。云不知只觉心中一痛,“哇”地一声,又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抬头一看,微朦朦的晨光已从窗外射了进来。云不知平躺下来,闭上眼睛,心中只想到了一个“死”字。 “大夫,这里。”却是廿廿的声音。云不知心中一阵翻涌,依然紧闭着双目。一滴泪却从眼角划到鬓边。 “吱呀”一声,客房的门被推开了,一阵清晨的凉意伴随着两个人的脚步声轻轻袭来。 “云伯伯,大夫来啦!”廿廿轻声唤着云不知,云不知只微微点了点头,依旧闭着眼睛不说话。 廿廿搬了一只凳子在床边,请大夫坐下。那大夫头发花白,身材瘦削,面色有些憔悴。大夫拉过云不知的手臂,将手搭在他的手腕上诊脉,两眉之间的那个疙瘩越拧越深。廿廿在一旁焦急地看着,双手绞在一起,一颗心也因着大夫紧皱的眉头七上八下。 那大夫诊完脉,又看了看云不知的脸色,不经意地轻轻叹了口气,又坐到八仙桌旁开方子。 “大夫,他怎么样?”廿廿焦急地问。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个方子且吃吃看吧。”那大夫说话的语气不掺一丝感情。 “我听说您是这附近最好的大夫了,您一定能治好他的,是不是?”廿廿说着,语气中已带着哭腔。 “医病不医命。”那大夫缓缓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几许遗憾。忽地又道:“若是能得一根千年人参,倒是会多几分生机,只是这药十分昂贵……” “我有钱!”廿廿斩钉截铁地说,心里却在暗暗后悔当初在张府婚宴上没有拿走那些白花花的银子。 廿廿送走了大夫,顺便去药店抓药,回来又给云不知熬药,忙了一个早上,将药碗端到了云不知面前。 廿廿扶着云不知坐起来,将枕头给他垫在床架上,扶着他半靠在枕头上。将药吹凉了,喂到他嘴里。云不知却不张口,盯着廿廿空落落的左腕道:“你的镯子呢?” 廿廿嘻嘻一笑,一张俊俏的小脸上沾了几处乌黑的煤灰。而那煤灰,又显然是被泪水浸染过。“若不是有我的镯子,您可吃不上这药呢。快吃吧!”说着,又将勺子递到云不知嘴边。 “你为什么回来?”云不知低头喝了一口药,忽然又问道。 廿廿脸上现出诧异的神色:“啊?为什么回来?我不回来去哪儿啊?” “去找你的天哥。”云不知淡淡地说道,“我正病重,你若走了,我定然追你不上。” “我自然是想天哥的。”廿廿微微低着头,语气中稍稍带着些委屈,忽地又抬起头望着云不知道:“但云伯伯你正病重,我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找天哥,不然谁来照顾你呢!” “我若死了,你便更不用替倩儿偿命了。”云不知冷冷地道。 廿廿一听,瞪大了眼睛,皱着眉头紧紧盯着云不知。云不知却一时被她盯的心中发毛。只见廿廿撅起一张小嘴,鼓着小腮帮子忽地道:“云伯伯,你是不是因为这药太苦,故意扯东扯西的不想吃药?”声音中带着训斥的口气,和碧箫喂她吃药时一个样。 这下轮到云不知露出惊诧的神色了。“啊?”他无奈地看着廿廿,当真是哭笑不得。只见廿廿一边喂他吃药,一边接着说道:“这药虽然苦,但大夫说了,吃下去就能好。你看,我还给你买了什么?”廿廿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八仙桌,“果子蜜饯!你只要乖乖把这碗药喝了,我就给你吃……三颗蜜饯!”她说着,拿着磁勺的右手竖起了三根手指头。“你若还是不好好吃药,哼哼……”廿廿一边哼哼,一边转着眼珠“我就……我就找大夫让他下次把药开的再苦一些!”这是她费尽心思想出来的“惩罚”云不知的方式了,“让他把药里加上黄连、苦瓜、苦杏仁……” 云不知不等廿廿这样一说,马上抢过药碗来,咕咚咕咚将一碗黑色的汤药全喝干净了。廿廿在一旁直看得一边咽唾沫一边撇嘴。 “好了,喝了就好。”廿廿拿过药碗,放到桌上,又拿了三颗蜜糖金桔递给云不知:“只能吃三颗哦,不然吃多了牙又要疼了。”说着,冲着云不知微微一笑,转身拿了药碗出去了。 这几日,廿廿每日里给云不知熬药,又让店家做了不少好吃的端上来,亲自喂饭喂药,又日夜地守着他,白天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讲故事,说笑话,或者回忆着自己与尹天旷在忆梅山庄的往事。那云不知一向独来独往惯了,哪里听过这许多话,每天当真是“不胜其烦”,不过身子倒也一天天好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四章 再相见 - 冬华 - 李玥柔 “我们该动身去苏州了。”这一日,云不知突然对廿廿道。 “啊!”廿廿瞪大了眼睛,这才想起还要去苏州“送死”,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好吧。” 这里离苏州极近,不两日便走到了。那倩儿就葬在太湖边上,一望无际茵茵的青草伴着烟波浩渺的湖水,日复一日,春秋冬夏。虽是风光无限,却未免冷寂了些。 一块普通的石碑上,刻着“爱女云倩儿之墓”。那微凸的坟包上,已然碧草青青。 云不知从包袱里找出一块抹布,轻轻擦拭着墓碑上的苔藓与尘土,一边擦着,嘴里一边念叨着:“倩儿,爹来看你了。” 廿廿在一旁看着,心中涌动着几分同情,几分恐惧,还有几丝伤感。 “我听云伯伯说,倩儿姑娘生前最喜欢吃咸水鸭,我昨天特意买了一只,不知道做的地道不地道,带给你尝尝。”廿廿说着,从包袱里拿出一个纸包来,仔细打开,放到墓前,正是一只咸水鸭。“哦,倩儿姑娘,我们第一次见面,忘记跟你说了,我是廿廿。是……是凌风的女儿。凌风,你可认识?”廿廿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听说,你是为了爹爹而死的,你认识我爹爹是不是?却不知你和爹爹之间有什么故事呢?”廿廿临死之前,八卦之心依然泛滥。 “好!你既然就要死了,我便告诉你。”云不知放下抹布,坐到女儿墓旁,幽幽地望着茫茫的太湖。廿廿也干脆坐到了草地上,两只眼睛却盯着那只咸水鸭,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我是你外公的属下,跟着他学了不少功夫,你外公退隐之后,我依旧在朝廷当差。为了取得皇帝信任,奉命追缴前朝余孽。”廿廿听到这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期间,我杀了很多人,不少人其实只是前朝旧臣的亲友,在永乐帝诛十族的政策下无辜被杀。倩儿一直在劝我,但我征战沙场惯了,血流成河的场面都见怪不怪了。再说,如果我不做,必然还有其他人去做。我若不遵守皇帝的指令,恐怕被杀的就要是我了。” 廿廿皱着眉头,脸色有些茫然,像是在听故事。也许这些事情确实离她太遥远了。 “直到有一天,有人查到了韩大人的后人,也就是你父亲的下落……”廿廿这才一惊,忙转过头来看着云不知,一脸关切。 “那时你父亲已经带着你母亲回到中原,但作为前朝旧臣余孽,朝廷注定不会放过他。我那日,便是奉命去斩杀你父亲。” “啊!”廿廿脸色都变了,瞪大眼睛,身子竟微微有些颤抖。 “你父母隐居的地方颇不好找,”只听云不知接着说道,“那一日,我偷偷站在窗外向里面窥伺,听到一个女人痛苦的呻吟声,看到你父亲正在床边紧紧握着那女人地手,焦急地看着她。原来,这日是正赶上了你母亲生产。” 廿廿眼睛瞪得更大了,过了一忽儿,才颤着声音说道:“生……生我吗?” 云不知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你父亲的武功本来不在我之下,但由于正值你母亲生产,他心中挂念,未免无法全心应战,最终还是落了下风。我一剑刺过去要取他性命,却不想……”云不知说到这里低下了声,缓了一缓才道:“倩儿突然闯了过来,替你父亲挡了那一剑……” 廿廿张大了嘴,一瞬不瞬地盯着云不知,如石雕一般。 “原来,那一日竟是我倩儿的生日。”云不知凄然一笑,“他怕我出门办事赶不及回来给她过生日,所以偷偷地跟着我。那是她唯一一次亲眼见我杀人……”云不知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缓缓地闭上眼睛,过看一会儿才又道:“倩儿临死时对我说,倩儿有一个好爹爹,不想让其他孩子生下来便没了爹爹……” 廿廿听到这里,已然泣不成声。微茫茫的天地之间,异常的寥廓、清冷。 “倩儿,我又何曾不知,你是为了不让爹爹再杀人……”云不知心中默默想道,“只是你的仇,爹爹又如何能放得下。” “好了,你起来受死吧。”云不知站起身,冷冷地对廿廿说道。 廿廿依旧抽噎着,跪到了倩儿坟前,轻声说道:“倩儿姑娘,你用自己的命换了廿廿的爹爹,廿廿今日还给你也是心甘情愿。” “当真是心甘情愿?”云不知的声音在廿廿头顶响起。 廿廿没有回答,只轻轻地点了点头,看着倩儿墓碑的眼睛闪着坚定的光。只听“唰”的一声,是长剑出鞘的声音,廿廿心中一凛,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缓缓闭上了眼睛。紧接着,她只觉得脑后一凉,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却不想那剑光一闪,竟又撤了回去,带走了一缕乌丝缓缓落下。 廿廿心中一惊,蓦地回过头。 “人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缕断发便是替你父亲还了债了。”云不知淡然说道。 廿廿惊诧地望着他。 “但有一个条件。”云不知接着说道。 廿廿依旧跪着,仰望着云不知,心中几分惊喜,又有几许愧疚和担忧。只听云不知继续说道:“倩儿因你父亲离世,害我这一生孤苦无依。今日,我虽不要你替倩儿偿命,但你需认我作义父,替倩儿做我的女儿,你也不必床头尽孝、膝下承欢,我也不需你奉养终老,时时陪伴……”云不知这话虽然说的依然“不容分说、理直气壮”,但却说了那么多“不必和不需”,显然心中是害怕廿廿会不答应。 “义父!”却没想云不知还未说完,廿廿就站了起来,亲热地叫了一声,“廿廿从今以后又有爹爹啦!”云不知能听出来,廿廿的欢喜是从心底里冒出来的,他嘴角不由也牵起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微笑。 云不知心事已了,便送廿廿与天哥团聚。他带着廿廿连夜往回赶路,来到之前云不知养病的那个镇子上,云不知将廿廿的镯子顺便赎了回来。赎镯子的钱,却果真是去张家要来的。两个人又扮了回盗匪,见到之遥小姐与表哥恩恩爱爱,倒也十分欣慰。 一路上两人马不停蹄,赶回南京城,到得城外已然是深夜,无奈城门已关,两人只好在城外附近找了户农家借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城门还没开,廿廿便已守在门外了,待得门开便拉着云不知第一个溜了进去,她太想尹天旷了。不过自然也没有忘记“化了下装”,隐了本来面目。 晨光微熹中的南京城,更有别于廿廿之前见惯的繁华与热闹,冷寂中透着些萧索,但却也已然是炊烟袅袅,不乏烟火气息。廿廿顾不得看这许多,只一门心思地向双福居奔去。自廿廿失踪之后,朱瞻圻早就撤了这里的守卫。而如今天色尚早,店家与客人都还未起,整个客店都静悄悄的。 廿廿蹑手蹑脚地走进客栈,来到尹天旷平日里住的房间,轻轻推开房门。只见一个白衣男子正趴在桌子上,梨花木的桌子上放着三四个小酒坛,有的倒在桌面上。显然,里面的酒水都空了。 廿廿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坐到尹天旷身边,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在生与死之间打了一个转儿,廿廿终于又见到天哥了。”廿廿心中想着,眼中不由泛起了泪光。 尹天旷似是感觉到了什么,蓦地抬起头来,睁着半醉的眼睛望向廿廿,低声说道:“我好想你。”他的嗓子由于喝酒比平日里更沙哑了些。淡淡的晨光中,只见尹天旷的脸比之廿廿走时清瘦了许多,更见刀刻斧凿般分明的棱角。下颌与两腮的胡须也长了出来,竟似了一下子老了许多。 廿廿只觉心中一痛。 “我日日喝酒,就是为了能在梦中见你。”尹天旷半梦半醒地说,“今日,你果然又来了。”他说着,伸出手去抓住廿廿的手,就这样紧紧地攥着,丝毫不肯放松。廿廿只觉得自己的双手被尹天旷攥得隐隐生痛,却也并不抽回来。两个人就这样对望着,一眼万年。 清冽的晨风自半开的窗棂悠然而入,夹着这南京城的人间百味。 云不知见廿廿与尹天旷两个人直愣愣地对望了这么久,就如两个入了魔的傻子一样,不由心急,大喝声道:“姓尹的小子!这不是梦,你媳妇儿真回来了!” 尹天旷这才发觉身边还有另一个人,猛地一惊,站起身来,右手向腰间的玉笛按去,上下打量着云不知,眼神中不乏警惕。 “天哥,这是我义父!”廿廿也站起身来,冲尹天旷说道。 尹天旷这才发觉原来这不是梦,一把将廿廿抱在怀里。廿廿只感觉到一阵热气夹着酒气扑鼻而来,尹天旷那有力的双臂箍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 “天哥。”廿廿在他怀里轻声唤道。 尹天旷不说话,只是紧紧抱着她,似是怕她再消失一般。 “天哥,对不起,廿廿走的时候都没跟你说一声,害你担心。”廿廿道。 尹天旷依旧不说话,似是抱着整个生命般抱着廿廿。他将下颌轻轻蹭着廿廿头顶乌黑的发,深深地呼吸着,沉浸在廿廿的气息当中。 过了许久,他才将廿廿放开,仔细瞧着她,傻笑。 “天哥这几天,好想你。”这是尹天旷“梦醒”之后,对廿廿说的第一句话。 “我也是。”廿廿轻声说道。 “你答应天哥,以后别再离开我了,好吗?”尹天旷一脸认真,却不去问廿廿这几天去了哪儿。 “嗯。”廿廿使劲点了点头。 尹天旷满足地笑了。 云不知在旁边直看得莫名其妙。他从未与尹天旷打过交道,但对尹天旷在江湖上的名头是听过的,什么心狠手辣、风流倜傥、城府很深,却哪有一个词能和眼前这个看似有些痴傻的男人对得上号?莫不是这几日受了什么刺激或者打击竟是傻了? 云不知想着,却见尹天旷忽地转过身来对着自己,拱拱手道:“千手屠夫云老爷子,在下这里有礼了。”他说这话时,眼神中却是摄人的犀利。云不知心中一凛,心想着“他如何知我身份?”也冲尹天旷拱了拱手。 “当年在忆梅山庄,廿廿年幼时,云大侠曾几次救廿廿于危难之中,却从未肯出面相见。尹某人便一直以为您是念着当年和祖师爷的交情,当您是朋友,却不知前几日劫走了廿廿,却是为何?”尹天旷说话的语气一直十分温和,但说到最后一句时,话语中却隐隐透着几分凌厉。 “天哥!这个说来话长,义父从前救了我,如今还是救了我。你不要怪他了。”廿廿牵着尹天旷的衣袖道。 尹天旷冲着廿廿一笑,柔声道:“好。” 回头又对云不知道:“云老爷子,既然都是故人,便请坐下一叙吧。” 云不知这才知道,原来江湖上对尹天旷的传闻确然不假,自己本以为在西域时踪迹掩藏得很好,却早就被尹天旷知晓了身份。这姓尹的小子,确然是个厉害角色。他心中想着,坐了下来,却不用自己开口,廿廿早就叽叽喳喳地将这前因后果和一路的遭遇讲了出来,有时候添油加醋的,云不知都觉得有些不耐烦。尹天旷却一直微笑耐心地听着,还时不时地问上两句。 云不知坐在一边确实感到有些尴尬,咳了两声,将廿廿的话打断说道:“尹少庄主,如今这廿廿姑娘已是云某人的义女,那你也便是云某的准女婿。你对廿廿的情义呢,我自是看在眼里。只是……”云不知说到这里顿了顿,又接着道,“我陪着廿廿这几日,发现由于你的江湖恩怨,有人将会对廿廿不利。我只要求你能护她周全,我自也会时不时地来看望她。” “义父,你说什么?”廿廿听云不知说到这里,急了,“什么叫作‘时不时地来看望我’?你不是应该一直和我一起吗?待我们找到娘亲,便一起回忆梅山庄。”说着,用期待的眼光看着云不知。 “义父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不习惯一直和你们在一处。再说,你们小两口亲亲热热的,我一直在旁边算怎么回事。”云不知说道,语气中竟是几年来少有的温和。 “但是……”廿廿还想说什么,却被尹天旷拦住了。只见尹天旷道:“云老爷子的嘱托,在下或不敢忘。再说,即使没有云老爷子嘱咐,天旷也是会拿命来护住廿廿的。” 云不知听得出尹天旷言语中的恳切,微微点了点头。 第一百六十五章 武林大会(一) - 冬华 - 李玥柔 廿廿与尹天旷久久不能打探出玄心梅的下落,眼看武林大会期限将近,便准备动身去山东参加武林大会。这武林大会却不同于汉王府召开的武林大会,而是武林人士自发举办的,五年一次,旨在遴选一位德高望重又武艺高强之人担任武林盟主。尹天旷之前偏隅西域,从未参加过。这一年却是头一次参加。 尹天旷正在客栈与廿廿商量时,忽地只见星远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叫道:“公子,有了,有下落了!” 廿廿一惊站起。只见星远拉了客栈老板一同进来。那老板的神色间挂着几分慌张,几分委屈和几分惊惧。 只听星远道:“咱们日日都去外面打听,却什么都打听不到。那一日我们在问这老家伙心梅师姑的下落时,我见他神色间有几分不自然,这几日我便用了点法子启发了他一下,他确实还是知道一些的。” 尹天旷微微一笑,知道星远口中的“启发”一定让这店老板受了不少苦头。 “老板,请坐下说。”尹天旷客气地给店老板让座。那店老板不敢坐,转头看了看星远的脸色,这才靠着凳沿儿坐了。 “众位大爷,非是小的不肯说,确然是……”他说着,哭丧着一张脸,语气中透着无奈与委屈,“是小的被吓怕了。” “无妨。”尹天旷温和地道,又伸手给店老板倒了一杯茶,“你尽管说就好,我们决然不会向其他人透露是从你这里得来的消息。” 那店老板看了看尹天旷,那眼光中虽然流露着真诚,却也隐隐透着一股凛然不可抗的威严,倒是比星远的拳脚更加不容置疑。“唉!”他叹了口气道,“其实小的也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小的说的这些事情与你们找的人有没有关系……” “但说无妨。”尹天旷的语气中没有一丝咄咄逼人,却让人不得反抗。 那店老板道:“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大明的京都还在这南京城,听说汉王爷有一日突然处决了一男一女两个囚犯。汉王爷处置囚犯倒也是家常便饭,奇就奇在那天夜里,两个囚犯的尸首竟然都不翼而飞了。汉王爷大怒,沿街挨家挨户地搜查,一切可疑之人都抓到牢里严刑拷问,但却什么也没有问到,尸首也没有找到。那汉王盛怒之下又命人烧了这一整条街。小人这店,就是被烧了之后,重新盖起来的。”那店家苦涩地说,“汉王还下令,南京所有的店铺的名字中都不能有‘心’字和‘梅’字,小的这店本来是叫做同心客栈,后来才改的叫双福居。”他顿了顿,又道,“小的也只是知道这些,你们找的人,小的不认识,只是汉王下令不让店铺中有‘心’和‘梅’二字,所以想着是否会跟你们找的那位心梅有关。” 尹天旷微微皱着眉头沉吟道:“恐怕这汉王正是看了你之前客栈中的‘同心’二字,才下令烧街的。”直说得那店老板心中一凛,脊梁骨上丝丝冒着凉气。 尹天旷说着,却不去看店老板,而转头看向廿廿。只见廿廿一直愣愣地,一双大眼睛中空落落的,不知在看些什么。忽地,她转头对尹天旷道:“爹爹和娘亲没有死对不对?一定是有好心人救了他们对不对?”脸色惨白,语气中带着哭腔。 尹天旷冲着星远摆了摆手,星远点点头,把店老板带了出去。 尹天旷握了廿廿的手道:“既然那汉王什么都没找到,一定是有高人将他们救下了。” 廿廿点点头,抹了抹自眼眶中滚落的泪水,有些抽噎地说道:“天哥,天哥,廿廿不找娘亲了,不找了。娘亲和爹爹一直不肯露面,定然是为了躲开汉王的追捕,廿廿若将他们找出来,便是害了他们。他们现在定然在某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就像廿廿和天哥一样。廿廿不去打扰他们。” 尹天旷只觉得手掌中廿廿冰凉的小手微微颤抖着,他心疼地揽过廿廿抱在怀里,柔声说道:“好,我们不找了。我们这就回忆梅山庄,然后成亲,好不好?” 廿廿不说话,只是躲在尹天旷的怀中呜咽,使劲点了点头。 廿廿没有找到母亲,虽然嘴上说不再找了,但心中不免失落。尹天旷为了哄廿廿开心,回程之时,特别带廿廿走了一段水路。 这天正下着些朦朦微雨,两人乘着一叶轻舟,顺流而去。当真是烟雨入江南,山水如墨染,宛若丹青未干,行舟临秀川。 廿廿哪里见过这等江南秀色,坐在船头一言不发,沉浸在美景之中。尹天旷坐在她身边,轻轻揽住廿廿的肩膀,廿廿顺势将头轻轻靠在尹天旷的肩上,一头乌黑的秀发随风微微荡漾。 尹天旷抽出腰间的笛子,抬手放在嘴边,只听一阵袅袅的轻音悠然而出。仿佛山间俊秀的竹林,又似湖面上朦朦的轻烟,如诗如画,引人遐迩。 两人虽然都不说话,但此时心中都有一个念头:若时间就静止在这一刻,该多好。 但再美好的时光,也终是有结束的时候。武林大会在即,忆梅山庄一行人也不得不匆匆赶路。 与汉王府举办的武林大会相比,这武林人士自发举办的武林大会便显得简陋许多。深山之地,旷野之中,倒是透着武林中人该有的意趣与洒脱。 这比武的地方在一片山谷之中,四面环山,中间好大一片空地,不远处,都是密密的山林,如今绿得正盛。 此时,天色还未明,朦朦的夜色似轻雾一般徜徉。微明的夜色中,武林中人影影绰绰的按着帮派分散在周围各处,或站或坐。有些相熟的人相互聊上几句,却也都不高声。清晨的露水混着尘土的味道在山谷中发酵,无数鸟儿啁啾,似在为这盛会伴奏。 尹天旷带着廿廿找了一个离人群较远的僻静之处,自己随意地在草地上席地坐了下来,给廿廿则放了一个草编的坐垫。怕早上的露水打湿了她的衣服着了风寒。星远、素弦和碧箫跟在两边,星远远远地望着莅临的各位武林人士,叽叽喳喳地说着些江湖中流传的武林轶事,两人谈笑间,却也是不敢高声,似是怕亵渎了这静谧的夜色。 不久,太阳终于探出了头,将万道霞光刺入夜的心脏,蓦地,湿冷的寒夜褪去,明晃晃的清晨伴着东方天际火红的云朵倏忽而至。人们说话的声音也渐渐高了起来。 “今年这武林大会倒是别具一格。”只听不远处一个老者捻须说道。那老者大概五十多岁年纪,头发花白,身材微胖,一双眯眯眼,脸上挂着和善。 “老伯,有什么不同呢?”廿廿感兴趣地问道。她是头一次参加这种武林大会,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又见这老者面善,于是饶有兴趣地打听。 “今年这武林大会开在这山谷中,比武场却是不同寻常,你看!”他说着,指了指前面。只见中间那片空地中,九根三丈多高的大木头柱子支起了好大一张网。廿廿皱着眉头盯着那张网看了一会儿,忽地对尹天旷道:“天哥,这张网是不是和平日里你跟老庄主下围棋的棋盘有些相似?” 尹天旷微微一笑,尚未回答,只听旁边那老者捻须说道:“这小姑娘倒是聪明,这张网正是十九横十九纵,照着围棋的棋盘做的。暗合围棋的攻伐防守之道。” “嗬,竟然用棋盘做比武场,也不知道是谁的想法这样清奇,也多亏他想的出来。”星远凑热闹道:“那若是比武比不过,比下棋成不?”他说着,一脸戏谑的笑。 “若是比下棋,咱们公子也不会输给了谁。”素弦一脸小傲娇。 旁边的老者听了,向尹天旷拱拱手道:“请问这位公子是?” 尹天旷摇了摇折扇笑道:“在下只是平常人家的子弟,好武而已,今日就是过来凑个热闹。”顿了顿又道,“不过倒是久闻黄总镖头的大名。黄总镖头的和兴镖局在江浙一带开了好多分号,生意当真是越做越红火啊!” “哈哈,这位公子眼光倒是真毒。”那老者道,“如今我这镖局早已交给孩子们打理了。我已然久不问世事。” “人家都只道开镖局尚武立威才是第一,所以别家的镖局名字都起的振远、威远之类的,却哪晓得这镖局的生意最是应该和气生财的,不然这一路那许多山头,有多少镖师都不够打的。就像黄总镖头这和兴镖局一样,和气生财自然生意兴隆。”尹天旷笑着说道。 这一番推演甚得那黄总镖头之心,胖胖的脸上不由笑出褶来,像刚出锅的包子,“当真是后生可畏啊,这位公子必将有大作为。” 几人闲聊着,那边比武场上却久久不见有人上场比武,原来是这棋盘一样的比武场众人都未曾见过,都怕第一个上场会吃亏。众多武林人士都只是相互对望、闲聊,却都踟蹰不前,只希望别人能上场一试。 正尴尬间,只见一个灰影倏地“飞”到了比武场上。众人定睛瞧去,只见那人身材瘦小,面容清癯,身上罩了一件肥大的灰色道袍,手中拿着一柄拂尘,却是武当派的掌门人出尘子。 “今日,贫道就当一回这出头的椽子了。”那出尘子声音不大,众人却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他说着,眼光向下方的众多武林人士挨个扫过去,双目中闪着不怒自威的光芒。众人不由都没来由地有些心虚。 那出尘子本来就武功高强,没有人敢贸然出手,更何况又是在这十分考验轻功与随机应变能力的“棋盘”之上。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人上场应战。 那出尘子从嘴角边挤出一个轻蔑的笑:“这场比试竟是没人敢应战?倒是被我这个看破红尘的出家人夺了魁首吗?” 出尘子话音未落,忽地听一个女人声音高声道:“同是出家人,今日贫道便陪出尘子过两招。” 众人朝那说话的声音望去,那人却早已“飞”到比武场上。众人定睛瞧去,只见是一个中年道姑。那道姑一身白衣,头上扎着髻子,皮肤白皙,面色清秀,长相倒是个标准的美人儿。只是那道姑眼中神色间寂然冷淡,让人不由望而却步。 “原来是峨眉派的掌门人了然师太,当真不愧为女中豪杰啊!”出尘子说道。 “师兄谬赞。”了然师太道,“你我同为修道之人,心无外物,对这武林盟主未曾挂心,今日只不过给各位武林豪杰打个头阵而已。” 出尘子点头微笑:“如此,就请师太出招吧。”他说着,将手中拂尘一拂,静待了然出招。那了然却也不客气,从腰间拔出佩剑直向出尘子刺将过来。那出尘子将身子一侧,躲了过去,了然紧跟着攻他下盘,出尘子一个翻身又已躲过,双脚稳稳地站在“棋盘”上的两个交叉点上。 了然师太微微皱了皱眉头,一刻都不容出尘子喘息,又将长剑去横扫。那出尘子向后退了两步,了然又向前逼去,出尘子又自后退,如此几次,那出尘子已然退到了“棋盘”边沿,再退无可退。了然师太看到时机,提剑又攻,仰头观武的众人都“嘘”了一声,不由为出尘子捏了一把汗。眼见那利剑马上就挨到了出尘子肥大的道袍,倏忽间却只见那出尘子蓦地向后一仰,却似个蝙蝠般倒挂在了“棋盘”上,众人不由都“噫”了一声。那出尘子身子顺势向前一倾,整个身子似是“贴”在了那张大网上,紧接着手中拂尘一扬,自那张“棋盘”的空洞中穿过,紧紧拴住了了然的一只脚。了然想将右脚抽回,却是纹丝不动,用手中长剑去斩那拂尘,却无奈那拂尘的质地极为坚韧,丝毫不为所伤。 就在了然尴尬的这一会儿功夫,出尘子将手中拂尘向上一扔,一个翻身又翻回了“棋盘”上面,一伸手,依然握住了拂尘的木柄。而这一切只发生在刹那,不少人都并未看清,却都跟着叫了一声“好”。 了然师太沉着一张脸,忽地身子向后一仰,将右腿向上一扬,那拂尘自然松开了,紧接着这条腿又顺势向着出尘子踢了出去,出尘子又扬起拂尘去卷,那了然吃过亏,忙又将腿收了回来。 两个人你来我往堪堪战了二十几个回合,还未分出胜负。在场不少人都在心中暗叹:“幸好如今在台上的不是我。” 忽地,不知如何,那拂尘猛然间卷了了然师太手中长剑飞了出去,只见一道银光在阳光下一闪,铛啷啷掉在了地上。 第一百六十六章 朱家灭门惨案 - 冬华 - 李玥柔 忽地,不知如何,那拂尘猛然间卷了了然师太手中长剑飞了出去,只见一道银光在阳光下一闪,铛啷啷掉在了地上。 “承让了。”出尘子冲了然师太拱拱手道。了然师太铁青了脸,飞身越下比武台。门下弟子一拥而上,随着了然师太离开了比武场。 原来这了然虽是女子,心性却高,又极爱面子,如今第一场比试便输了,不由脸上有些挂不住。 “这了然师太的功夫也算是极为了得了。”尹天旷看着比武场道,“可惜就是好胜心切,虽占了先机,却输了后招。” 黄总镖头捻须点头:“这了然平日里对于峨眉屈居少林和武当之下便多有不服,打出了光大峨眉的口号,如今这一输,心中不忿也是有的。” “看来这师太就是太要强了。”廿廿叹了口气道,“大家和和气气的不是挺好嘛,非要争个第一干嘛。就像我做饭的手艺就比碧箫差远了,但也没觉得丢脸嘛。”素弦和星远听了,在一旁偷偷地笑。星远笑道:“若大家都像姑娘这般想,那公子这几年岂不是白忙活了。”顿了顿,又道,“再说了,就你那做饭的手艺,根本就算不上手艺,谁稀罕跟你比呢。” 廿廿一听,冲着星远皱皱鼻子,做了个鬼脸,回过头来赌气不再理他,小声自言自语道:“天哥说挺好吃的。” 星远嘴快,又说道:“你就算给公子做个没蒸熟的面团,他自然也是说好吃的。他的话,你能信吗?” “哼!”廿廿哼了一声,一张小脸皱得像包子一样,又小声念叨着:“天哥说的话,自然都是真的。” 尹天旷轻轻摸了摸廿廿的头笑道:“天哥说的自然都是真的,天哥又何曾骗过廿廿呢。”廿廿这才笑了,像初夏清晨衔珠带露的花朵般明媚。星远却小声嘟囔着:“这句话就是在骗她呢。”却被尹天旷瞪了一眼,忙闭了嘴。素弦在一旁偷笑。 黄总镖头看着这一幕道:“这位姑娘倒十分可爱讨喜,是公子的妹妹?”尹天旷张了张口还未回答,廿廿抢先道:“我是天哥的妻子,我们马上就要成亲啦!到时候请您来喝杯喜酒呀!” 黄总镖头笑道:“好!”望着尹天旷道:“公子好福气呀!”尹天旷微笑不语。 几个人闲聊间,比武场上又几有人相继与出尘子交手,却都是几个回合便败下阵来。而此时,太阳也渐渐升高,阳光收走了晨露,洒下缕缕温热的光。 台下众人见诸多武林人士都不是出尘子的对手,不由一时踌躇不前。众人正犹豫间,忽地只见一个土黄色的身影飞身上台。众人定睛一看,却是一个老僧。那老僧不胖不瘦,身子虽然裹在肥大的僧袍中,却隐隐可见健硕的轮廓。他须发已然全白,脸上却没有一丝皱纹,面色红润,看不出年岁。五官却长得十分英俊,浓眉大眼,鼻挺口阔。 “玄真法师竟然亲自降临,贫道真是幸甚至哉。”出尘子甩了甩手中的拂尘,微微笑道。 “阿弥陀佛,道长实在是太客气了。”玄真法师双手合十,向着出尘子微微倾了倾身子,接着又道:“自从上次听音阁一别,如今已然悠悠五载,之前与道长对弈的那盘棋还未分胜负,老衲倒是一直记挂在心上。” 出尘子笑道:“若是这样,你我二人将那残局了解如何?” “甚好。” 玄真法师说着,移步走到那张大网的一角,出尘子则走到另一角。玄真捻须一笑,又向旁边走了一步,却看到那里的结节上正趴这一直极小的飞虫,玄真俯下身用手将那虫子赶走,这才落了脚。出尘子也向旁边跟了一步,口中说道:“大师果真是慈悲为怀。”两人就这样一步一步走着,也不动手中武器,也没有丝毫攻击防备之意,倒向是在闲谈散步,或者说是用散步来闲谈。台下众人不由都看得莫名其妙。 “天哥,这个大和尚是谁啊?他们两个在干嘛呢?”廿廿问道。 “这位高僧正是少林寺的主持方丈玄真法师,他与这位出尘子道长是在下棋。”尹天旷回答道,“自古就有‘手谈’之说,而此时此景,倒可以称之为‘走谈’了。”廿廿听了一笑。尹天旷却若有所思地接着道:“从目前两人阵型与局势看,这盘残局可真是变幻莫测,输赢难定啊。” 廿廿皱着眉头道:“我怎么看不出什么棋局啊,不过,你瞧!那个穿道袍的老伯伯脸上出汗啦!”廿廿指着出尘子道,说着又抬头看了看天空,“这太阳果真是越来越高啦!”此时一近正午,太阳正毒。这片空地上少有树荫遮挡,一切都被照得白花花明晃晃的。 果真,那出尘子脸上已然冒出细密的汗水,额头上结的疙瘩也越来越深。没过多久,向玄真和尚拱了拱手道:“贫道认输了。” 玄真捻须一笑道:“承让。” 出尘子甩了甩拂尘道:“玄真法师棋艺高超,贫道输得心服口服。” 玄真道:“道长过谦了。”说着,又双手合十道:“对弈已结,请道长出招吧。” 那出尘子却淡然一笑:“从棋局便可看出胸襟、眼光,与攻伐防守的谋略。这一局贫道亦认输,不比也罢。” 台下众人听他这么说,尽皆愕然。之前出尘子对比武的对手在招式上都毫不相让,如今却放弃与玄真的对决主动认输,倒真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只见那出尘子果真一袭灰衣飘然而下,倒是不由让人对其生出几分敬畏之意。 武林众人虽是久闻玄真法师的名号,但真正与之交过手之人还是了了。见出尘子不战而别,其他人不由跃跃欲试,不一会儿功夫,便有十几个人轮番上台。却也都是接不了几招便败下阵来。那玄真也并未用什么高深的功夫,只是少林弟子人人都会的寻常拳法剑法而已,但到他手中,威力却不同寻常。 十几个人败下阵来,其他武人一时便有些犹豫了。有些人是不敢上台,有些人是想着等其他人上台将玄真的力气都耗干后再捡现成的便宜。一时,这比武场上竟又平静了下来。 玄真和尚在“棋盘”上居中而立,右掌竖在面前,双目瞧向前方,眼神中恍然间有几分疏离,却又瞧不出他在看什么,又在想什么。 “天哥,我觉得这个大和尚有些可怜。”廿廿忽然说道,双目望向玄真。 尹天旷愣了愣,随后问道:“为何?”他心中确然猜不透廿廿为何有此想法。 廿廿鼓着嘴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看着他的眼神,就觉得很伤心。” 尹天旷皱了皱眉头向着玄真望去,还未仔细去看,忽地只听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众武林人士都寻声望去,竟然只见呼啦啦地跑进来一队官兵。这些官兵入得谷中,将比武台团团围住。站定后却又一动不动,不做一声。 “这是怎么回事?俺们在这里比武竟是坏了朝廷哪条规矩了吗?” “这么多官兵,是有人犯了什么事吗?” “哼哼,这年头,朝廷想抓个人还需要犯什么事吗?” ………… 众人一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却没有人敢高声说话。而那比武台上的玄真竟是对这些官兵视若不见,一双眼睛连眨都未眨半分。 “今日,我众多武林人士集结在此只是为了切磋武艺而已,却不知为何惊动了官府?”说话的正是缥缈派掌门人越拂云。那越拂云身材高大,须发已然俱白,面色却十分红润,显然是内功深厚。他这一句话用深厚的内功送了出去,压过了所有人的议论之声,整个山谷中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官府的事,恐怕还轮不到各位掌门插手。”只听一个冷冷的声音道。紧接着,一行人骑马到近前。忆梅山庄众人定睛一看,那匹黑色的骏马之上,坐的正是汉王府世子朱瞻圻,后面跟着明轩、鬼蜮双蝶和魅姬。 只见朱瞻圻目光冷然地向周围瞥了一瞥,似乎看到了周围众人,似乎又谁都没有看到。直到看到了廿廿,他的目光才稍微停顿了一下,倏忽间却也收回了。 “是小王爷!”廿廿低声叫道,“他来做什么呢?” “准没什么好事。”星远的语气中有些带着几分厌恶。 “这里有人犯了大罪,汉王世子特来捉拿!”明轩高声道。 众武林人士一听,无不面面相觑,也有的心怀惴惴。有些相熟的相互议论着,也有些之前做过一些得罪官府的勾当,心中不由担忧,手中紧紧握着武器,寻思着一会儿这小王爷若找上自己该如何应对。 众人正自乱作一团间,忽地只听朱瞻圻道:“二十年前的朱家庄灭门惨案,想必大家都还记得吧!”众人都倒吸了一口气,纷纷议论道:“难道是寻到了凶手?” 廿廿却是有些糊涂了,问道:“朱家庄的灭门惨案是什么呢?” 那黄总镖头一脸严肃地说道:“这朱家庄乃中原大户,地处河南,曾是名震一方的豪强。三十年前却不知为何一夜之间被人灭了满门,连三岁的孩童都没有放过……”他说着,深深叹了一口气。 廿廿听了,惊讶地看了看尹天旷。尹天旷却并不做声,皱着眉头思索着什么,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却是昆仑派掌门薛青元。 “要说这朱家也是世代练武的世家,那朱老爷子一把八卦刀耍得是威风凛凛,名震四方。不然朱家那么大产业,如何能保得世代安稳。”黄总镖头说道,“但是二十年前却被人一夜灭门,那这行凶之人的武功又更在朱家众人之上了。但那人却没有留下丝毫痕迹,竟似鬼魅一般来无影去无踪。也有人怀疑过是千手屠夫……” 廿廿听到这里,心中一惊,想道:“为何要怀疑是义父呢?”口中道:“干嘛要怀疑一个厨子?” “厨……什么厨子?”黄总镖头被廿廿问得一头雾水。尹天旷忙道:“没事没事,您接着说。” 黄总镖头接着道:“但千手屠夫当时还在为官府做事,而朱家庄能够在当地立足,自然少不了官府支持。后来查来查去,这一桩灭门惨案,却成一桩无头公案。”黄总镖头顿了顿,又道,“要说这桩案子,当时在江湖上可是掀起了好大的风波。那朱家庄平日里在武林中颇有威望,结交了不少武林豪杰,那些朋友为了替朱家庄报仇雪恨,当真是在整个武林中搅起了一段血雨腥风。不少人为此惨死,但却没有人说得清真正的凶手是谁。” “替朱家报仇?只不过打着这个名头铲除异己而已。”尹天旷冷冷地说道。却似是在自言自语,眼光紧紧盯着朱瞻圻。 “玄真,还不下来伏法!”忽地,只听朱瞻圻高声说道,目光灼灼地盯着比武场上的玄真和尚。此时,那玄真却是背对着他。那玄真却不答话,只低下头口中说了一句“阿弥陀佛”,过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转过身来。脸上的神色一如往日般平静。 整个山谷都炸了。众人万万没有想到那朱家庄的灭门惨案,凶手竟然会是一向慈悲为怀,连虫子都不肯碾死一只的少林寺掌门。 “是不是搞错了?” “怎么会是玄真大师?” “定然是玄真哪里得罪了官府,硬给他案了这样一个罪名。” 也有胆大的向玄真喊道:“大师,不必担心,有何冤屈尽管讲来,官府也不能没有证据胡乱硬加罪名。” ………… 一时间,整个山谷中乌压压沸腾成一锅熬开的粥。 那玄真却面色平和,站起身道:“多谢各位同道,那案子,确然是在下犯下的。”他说这话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而每一个却又都像一个响雷般轰然炸响。 众人再也想不到那样的惨案,凶手竟然是德高望重的玄真。 第一百六十七章 兰伽罗 - 冬华 - 李玥柔 众人再也想不到那样的惨案,凶手竟然是德高望重的玄真。 此时众人的震惊远远大于了疑问,一时之间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高声问一句“为什么”。 廿廿看着这一幕,虽然近在眼前,却觉得离自己很遥远,她歪着头对尹天旷道:“天哥,小王爷是不是搞错啦?这位大师父看起来很慈祥和蔼的。” 尹天旷摇了摇头道:“有些人,有些事,其实并不像表面看到的那样。又或许……他有难言的苦衷吧。” “万事皆有定数,这一刻,贫僧已然等了二十年了。”只听那玄真和尚沉静地道。蓦地,他又抬起头仰望着清朗朗的天空道:“嫣然,一别二十载。今日,终是要相见了。”他说这句话声音很小,不少人都并未听到。 尹天旷却注意到了,小声嘀咕道:“嫣然?” 那黄总镖头听到尹天旷的话,忽地道:“那朱家庄二十年前新娶进门的华家的儿媳妇闺名就叫作嫣然。这华家也是当地的豪族,相传那位小姐在嫁人之前曾与庙里的和尚私定终身……”黄总镖头说到这里,忽地反应过来,“莫不是……”顿了顿又道,“据说那位僧人靖难之役时投了军,助铁铉将军镇守济南城。这位华嫣然小姐要死要活等了三年,终还是被家人逼迫不过,这才另嫁他人。” 尹天旷若有所思地道:“听说,那姑娘嫁到朱家之后,没过两年便去世了。说是病死的。但自此之后,朱华两家却再无往来。而这姑娘死后不久,朱家便遭逢了这桩灭门惨案。当时也有人传说是死去的华家姑娘来索命的,因为听说……听说那姑娘是被朱家人害死的。但这也都是一些传闻罢了。” 廿廿愣愣地看着尹天旷,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哀痛。 此时,却见玄真大师静静地盘膝坐在高高的比武场上,面色平静,当真似一尊无欲无求的佛。那些比武场下的士兵将他团团围了起来,却又都不敢上前,只是静静地仰着头望着他。 朱瞻圻也坐在马上看着玄真,眼神里难得的没有了平日的轻蔑,却依旧冷峻。 只见玄真默默地念了一段经文,眼前忽地出现了一个红衣少女的身影,笑嘻嘻地望着他道:“待你归来,娶我可好?” 而这一问,竟是永别。从此,菩提树下再无她。 玄真忽地微微一笑,说了声“好!”缓缓闭上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直到一个人喊道:“玄真大师圆寂了。” 一时间,却没有一个人再说话。偌大的山谷一片静寂,只偶尔听到夏风拂过树叶的声音,只是那声音此时也似乎瞬间清冷了起来。 廿廿此时已然是泪流满面。尹天旷将他揽在怀中。廿廿抽泣道:“天哥,我今日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大师父,但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好难受。廿廿觉得这位大师父好可怜。” 尹天旷轻轻拂着廿廿的头,却没有出言安慰。因为他只觉得此时此刻,在这样的悲剧面前,一切语言都是苍白的。 且说玄真圆寂之后,朱瞻圻却并没有走,而是在不远处找了个地方坐下,跟随而来的士兵齐刷刷地站在两旁。只听明轩高声道:“我家世子说了,王爷尚武,这里又是汉王的封地,各位要选谁做武林盟主,需得掂量好了。” 此话一出,众多武林中人又都纷纷议论起来,大部分人心中都多有不满。只见一个虬髯汉子高声道:“我们江湖中人自娱自乐的勾当,不涉朝局半分,却是关汉王爷什么事?” 明轩朗声道:“王爷自有王爷的道理,大家听命就是了。” 这时,只听另一个瘦小的汉子冷哼一声道:“狼子野心,谁人不知,是还想再来一次靖难之役吗?” 他话音刚落,只听“砰”的一声,那瘦小汉子竟应声而倒,紧接着众人只闻到一股火药的气息。 “是火器!”黄总镖头惊道,胖乎乎的脸上写满不安。 “既然说了不涉朝局,又提什么靖难之役。”只见朱瞻圻将手中一个黑黝黝的家伙交给一旁的士兵,拍了拍手,漫不经心地说道。 众人都惊讶地望着他,一时间竟无人敢站出来应声。 “继续比武吧。”朱瞻圻随口道,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就像说继续吃饭、接着睡觉一样平常。 “小王爷大驾一到,我武林同道一连死了两人。今日可是来立威的?”只听一个硬朗朗的声音说道,那声音有些苍老,却十分坚定有力。说话的却是缥缈派掌门人越拂云。 他话音还未落,只见朱瞻圻身边铁器营的士兵蓦地掏出铁器,齐刷刷对准了越拂云。朱瞻圻冷冷地说道:“是又如何?逆我者亡。” 那越拂云大笑一声:“小王爷倒颇有乃父风范。可我们武林中人自来不受朝廷管束,小王爷的的手伸的未免有些长了吧?” 朱瞻圻沉着脸,冷冷道:“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我大明子民还有不受朝廷约束的吗?” 越拂云冷哼一声:“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想这汉王倒是以皇帝自居了?” 朱瞻圻凛然看他一眼,那眼神深得似是要刺到人心里。饶是越拂云闯荡江湖几十年,心中却依然一颤。 只见朱瞻圻面无表情地说道:“缥缈派从什么时候荒了武业,开始逞口舌之能了?”顿了顿,又道,“就让我这身边的女人同你比一比吧。”说着,摆了摆手,从他身后走出一个女子来,却是魅姬。 这魅姬曾在汉王府的武林大会上露过面,当时惊艳一时,不少人都认得她。只见她缓缓走到越拂云面前,浅浅一笑,媚声说道:“越掌门,小女子有礼了!” 那越拂云却连正眼都懒得看她一眼,冷冷说道:“我不与女人比武!” 那魅姬抿着嘴笑道:“越掌门若果真不屑与我们这些小女子为伍,为何还与贵掌门夫人一下子生了八个孩子?” 魅姬此话一出,其余众人都不由在一旁偷笑。 “你……”越拂云在江湖上的名声一向正派且刚正不阿,何曾被别人拿着自己的闺房私事开过玩笑,此时一张脸气得铁青,右手食指指着魅姬,一连说了好几个“你”字,却气得说不出下文。蓦地,只见他脸色一下子由青转白,一翻白眼轰然倒地,竟是就此气绝身亡了。 这一出变故是谁人都不曾料到的,所有人都惊讶得张大了嘴。魅姬也有些慌了,收起笑容怔怔地站在那里。缥缈派众人一时间全都围了上来,围着越拂云大叫“师父”,却再也无法将他唤醒。 乱了一阵,忽地那缥缈派大弟子站起身来,指着魅姬一脸恨意道:“是你害死了师父!”那大弟子名叫寻路,身材高大魁梧,个子比寻常男子高出了一个头。 魅姬冷笑一声道:“你师父瞧不起我女流之辈,不肯与我比武,我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半分,如何害他?” 寻路瞪着眼睛,咬牙切齿地道:“他是被你气死的!” 魅姬怒极反笑:“呵呵,这倒是天大的笑话。被我气死的,你们缥缈派的气量都如此狭小吗?我看你现在比你师父刚刚还要生气,怎没见你被我气死?”顿了顿又道,“哼,一个堂堂的掌门人被一个女人的一句话给气死了,当真不怕成为江湖上的笑柄。”她说着,一张俏脸上满是不屑。 那大弟子一时竟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恶狠狠地瞪着魅姬,气得呼呼地喘着粗气。缥缈派其他弟子也都愤恨地看着魅姬,手按刀柄大战一触即发。 正在焦灼时刻,只见尹天旷对素弦说了两句话。随后素弦点了点头,缓缓走了过来。“我来看看吧。”素弦平静地对缥缈派大弟子道。 那大弟子瞥了素弦一眼,问道:“你是谁?”语气中带着反感与敌意。 素弦却不以为意,依旧平静地说道:“我是忆梅山庄的素弦,颇懂些医术,公子派我来看看。” 忆梅山庄用毒的本事和医术在江湖上倒是都有几分名声的。且缥缈派众人听说过忆梅山庄与魅姬在汉王府比武之事,料想对方不会与魅姬是一伙的。于是众弟子让开,容素弦去诊视。 素弦在越拂云的尸身旁蹲下身去,仔细检视了他的眼睛、皮肤、口鼻等处,又掀开他的衣服,看了看他的身体,眉头不由越皱越紧。 “怎么回事?”众弟子问道。 素弦站起身道:“这越掌门是中毒而亡。” 在场众人全部都“咦”了一声。 “中毒?”缥缈派众人听后,立刻将魅姬团团围住,剑拔弩张,齐声道:“定是这个女人害的!她用毒的手段最是阴狠。” 魅姬正想开口分辩,却见素弦摇了摇头道:“不然,越掌门所中之毒乃兰伽罗,这种毒毒性不大,一下子是害不死人的,除非……”她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地道,“除非是有人日日在他的饮食或者密切接触的地方下毒,日子久了,毒侵五脏六腑,再遇到外界的什么事情激发毒性,这才会一招毙命。” 众人一听,全场哗然。朱瞻圻却定定地看着廿廿,仿佛对其余的一切浑然不见。而廿廿则在玄真圆寂后就被尹天旷喂了些安神的药,如今正在尹天旷怀中沉沉睡着。尹天旷知道朱瞻圻来者不善,必定有一场大的杀伐,他不想让廿廿看到这些,但这么重要的比武自己又不能离开,于是干脆将廿廿哄睡了。尹天旷还生怕热着了她,拿着扇子轻轻帮她扇着。 “若此时,她是躺在我怀里,也许我就不会来这个山谷,来这个什么武林大会了吧。只在家里静静地守着她,看着她睡觉就好。”朱瞻圻心中想着,竟想出了神。 忽地,一个有几分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你说是不是,好侄儿?” 朱瞻圻一愣,不知何时朱盘烨站到了自己面前。朱瞻圻颇有几分厌恶地皱了皱眉头,说道:“皇叔追姑娘又追到这里来了?” 朱盘烨嘿嘿一笑,脸上竟现出几分羞赧:“侄儿如何知道的?小莲回去之后倒是消停了几天,但这几日不知受了谁的蛊惑,非来这个什么劳什子武林大会凑热闹,说是要找武林盟主拜师学艺,免得以后被我欺负,你说这女人的心思……” 朱瞻圻哪有耐心听他唠叨这些男男女女婆婆妈妈的情事,摆摆手打断他道:“皇叔刚才说什么是不是?” 朱盘烨收了刚才的话茬说道:“哦,刚才他们都在议论越掌门中毒的事,都说怎么可能有一种毒只是日日挨了皮肤就会死人。我跟他们说有。这种毒产自高丽,是高丽进贡的美女丽妃从家乡带来的,她为了争宠便用这种毒将当时最得宠的颖妃毒死了。后来成祖皇帝去世,要丽妃陪葬的时候,她才说出了实情,说是自从害死了颖妃,便日日心虚害怕,这一死,倒还是解脱了……” 朱瞻圻对这些后宫争斗也无甚兴趣,又打断朱盘烨道:“你的那位小莲姑娘呢?”朱盘烨向人群中一指,哭着一张脸说道:“因为只是个丫头,母妃不愿让我纳她为正妃,小莲性子却执拗,跟我闹过好几次,又是离家出走又是上吊自杀的,当真是头疼。” 朱瞻圻远远地望向那小莲姑娘,确然是风姿楚楚,清秀可人。他不由幽然说道:“皇兄该当庆幸才对。”他说着,眼光又不由转向廿廿,眼底难得的温柔:“若是她也能跟我这样闹,该多好。” 两人这边闲话,那边缥缈派众弟子已然炸开了锅。原来是找到了下毒的凶手,就是缥缈派的大师兄。原是因为素弦说了一句,若是日日接触这毒的人,即使没有食用,只是皮肤挨到了,日子久了,也会中毒,时间短的一般会疯癫,而长的多半也会致死。 那大师兄听了,神色立刻现出异常,被素弦追问了两句,便露出馅来。 “这毒是从高丽传到了宫里,缥缈派平日里修道家功夫,从不用毒物伤人,这么冷僻的毒药,这缥缈派弟子如何会用?”只听朱盘烨皱着眉嘀咕道。 缥缈派其他弟子听了,恍然大悟般连连点头,纷纷道:“背后定有人指使!”“杀师灭祖,到底是何目的?”众弟子一个个声色俱厉地逼着大师兄说出主使之人。 那寻路刚刚对魅姬咄咄逼人之时气势很足,如今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却一下子怂了,愁眉苦脸地开口道:“他……他说能保我接替掌门之位。” “他是谁?”众人抓住不放,连忙继续逼问。 “是……”大师兄寻路刚一开口,却不知从哪里射出一只冷箭,一剑贯穿了他的太阳穴。寻路只说了一个字,便气绝身亡了。死时,兀自瞪着惊恐又迷茫的眼睛。 第一百六十八章 罗兰与兰沛 - 冬华 - 李玥柔 “是……”大师兄寻路刚一开口,却不知从哪里射出一只冷箭,一剑贯穿了他的太阳穴。寻路只说了一个字,便气绝身亡了。死时,兀自瞪着惊恐又迷茫的眼睛。在场众人的注意力刚刚全都在缥缈派的这场热闹上,竟无人注意这箭是从哪儿射出来的,又是谁射的。 这比武大会进行到这儿,已然死了好几个人,却都不是死在比武场上,而是死在种种阴谋诡计中。武林中人大多是豪横的汉子,不由觉得甚是无趣,再加上有朱瞻圻坐镇、朝廷插手,都有些失了比武的兴致。只剩下唏嘘慨叹而已,却没有人上场比武。 比武场正冷清间,忽地只见一个人飞身而上,对台下的魅姬道:“罗姑娘尚未上场,对手便辞世了。在下便陪你走两招,顺便将之前的恩怨也了解了。” 众人一齐朝着那人看去,只见那人一身深蓝色长袍,头上包着深蓝色头巾。脸上的皮肤疙疙瘩瘩的似啦蛤蟆一般,而且呈紫红色。他的一双眼睛却是青灰色,似乎全是眼白,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魅姬脸上先是现出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惊讶之色,随后又恢复了之前惯有的媚笑,张开涂了鲜红胭脂的唇说道:“原来是师兄,好久不见。”那句“好久不见”,声音中竟带着一丝隐隐的颤抖。原来来者正是忆梅山庄副庄主兰沛。尹天旷、星远、素弦见了都面露诧异之色。 自尹天旷认识兰沛,他就一直深居西域未曾到过中原。尹天旷心中揣度兰沛可能是因为长相丑陋,不喜外出,也未曾问过他。而且兰沛向来性子孤僻,平日里和忆梅山庄众人交流都甚少,跟外人更是多一句话都没有,对于武林中这些排位争斗也从不放在心上,也从未想过要跟谁一决高下。却不想如今这兰沛竟千里迢迢地从西域赶来参加这武林大会。尤其是魅姬口中的那一句“师兄”,令众人更是又惊又疑。这兰沛与魅姬天南地北相聚如此之远,却是什么关系? “确实是好久不见。”兰沛说着,声音中带着一丝沙哑。那是曾在一次意外中被毒坏了嗓子。 魅姬飞身上了“棋盘”的比武台,站在兰沛对面,向他仔细瞧着,对他的相貌却并未露半点惊异之色,就仿佛在看一个普通人一般。 “师兄这几年……过得可好?”魅姬看着兰沛露在深蓝色头布外面的点点鬓白说道,语气中竟夹着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关心。 兰沛回望着魅姬说道:“师妹倒是保养得甚好,二十多年过去了,竟还是老样子。”他说这话时,语气中带着一缕沧桑,仿佛看到了魅姬二十多年前的模样。 魅姬的身子微微颤了一颤,随后浅浅一笑道:“样子还是老样子,心却也还未变呢。” 尹天旷等人听着兰沛与魅姬的对话,当真是一头雾水。他自认识兰沛后,对方从未说过以前的事情,他究竟和魅姬是什么关系,两人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情,兰沛只字未提过。就连魅姬这个名字,他都从未说过。不对,刚刚兰沛叫魅姬“罗姑娘”,看来这魅姬应该是另有其名了。 “师兄一向不爱凑热闹,而今日这武林大会是江湖上最热闹之事,却是为何来此啊?”魅姬眼波一转,说道。 “专门为你而来。”兰沛依旧话不多。 魅姬脸上竟然微微一红,说道:“师兄说笑了。” “没有。”兰沛道,“二十多年的恩怨,今日了结了吧。” 魅姬听了这话,一张俏脸转为惨白,眼神中泛起一丝绝望。但这绝望只是一瞬,她随后又恢复了往日神情,娇声道:“师兄远道而来,难道是为了取我性命?当真是心狠呀!” 兰沛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冷冷地道:“有你的心狠吗?” 那魅姬脸色一变:“师兄若果真不念昔日情谊,那今日师妹就陪你走两招。” 兰沛冷哼一声道:“昔日情谊………哼”他说着,从腰间抽出一条“软鞭”向魅姬攻去。只是那“软鞭”甚是奇怪,众人看了一会儿才惊呼出声,原来兰沛手中拿着的“软鞭”竟是一条青黑色吐着红色信子的活蛇。 “师兄终是练成了这驭蛇术。”魅姬叹了一口气道,语气中掺着一丝哀愁。她说着,接连躲闪了两下,忽地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黄色粉末,抬手朝着那蛇挥去。只见一阵黄色的烟雾,众人只闻到一股浓烈的雄黄的问道,眼前一片雾蒙蒙的。 却见那蛇对这黄色烟雾一丝都不惧。依然精神抖擞地朝着魅姬咬去。魅姬一愣,赶忙向旁边躲去。“它……怎会不怕雄黄?” 兰沛也不去理她,继续操了蛇向魅姬攻去。魅姬随手洒出一把毒针向那蛇和兰沛洒去,那蛇却也不躲,身中了毒针却是一点事都没有,兰沛对于这些毒针也是轻而易举地就躲过了。两个人就这样来来往往地打了好几个回合。武功到是没什么新鲜惊艳的,有的时候两个人甚至站着不动,只是不停地冲着对方洒点药沫药水毒针之类的,但比之那些激烈的拳脚功夫却又凶险万分。 大多数人都躲得远远的,偏是朱盘烨带来的小莲,不晓得其中关窍,见那魅姬容色绝美,武功又好,便想着都是女人,这魅姬的武功路数自己应该可以学得一二,于是就向前凑了凑,想看得更清楚些。却不料魅姬与兰沛互相斗毒之时,一阵夏风吹来,竟将一些药沫吹到了小莲身上。只听小莲“啊”地一声大叫,蓦地将双手捂住了脸蹲在地上。朱盘烨连忙跑了过去,只见小莲穿的那身粉紫色衣裙已然被毒药蚀掉了大半,捂着脸的双手烂掉了些皮肉,向外渗着黄色的汁液。朱盘烨伸手去掰开她的双手,看一看她脸上的伤势,小莲却只是捂着脸哭,怎么也不肯放下手。 朱盘烨无法,只得硬生生地将小莲的手掰开。这一看,心里咯噔一下,整个胸口都凉飕飕的。只见原本一张俏丽的脸蛋如今竟是被毒药蚀去了一半,整个左脸血肉模糊,颧骨处隐隐地透出白骨。朱盘烨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手足无措。小莲看到朱盘烨这个样子,更是既痛苦又绝望,站起身来看准了一块大石头就跑了过去,想要一头撞死。朱盘烨忙拉住了她,但小莲的衣服却早已被毒药腐蚀,那裙摆一拉便断了。朱盘烨慌忙跑到她前面拦着,一下子将冲过来的小莲拥到了怀里。 “让我去死!”小莲哭闹着,脸上的血水蹭到了朱盘烨银灰色的锦袍上。 “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办?”朱盘烨不顾自己的锦袍,紧紧地抱着小莲,不让她挣脱。 “天下漂亮的姑娘多的很,我死了,你再找一个便罢了。”小莲绝望地道。 “天下漂亮姑娘确实多得很,可再无一个蒋晓莲。”朱盘烨的声音也带着绝望。 小莲听到这句话,蓦地抬起头来看着朱盘烨。朱盘烨被吓了一跳,忙松了手臂。只见小莲的眼光从未这样坚定,她定定地盯着朱盘烨说道:“小王爷,你看看我,你看看如今的我。你喜欢的只是我的容貌而已,如今这容貌没了,甚至是可憎的,你还拴着我干嘛?是怜悯吗?不忍看我死,然后把我带回去随便配给一个家奴,以显示你堂堂世子殿下的慈悲与大度?我不要!” 她最后说“我不要”三个字时,已然声嘶力竭。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更加可怖。 朱盘烨却没有说话,而是目光灼灼地盯着小莲,等着她说完,朱盘烨一把抓住了小莲的双臂,将她揽到自己身前,低下头,狠狠地吻上了她的唇。小莲一慌,要向后躲,朱盘烨却用右手用力托着她的头,不肯让她离开半分。不论小莲如何推他,捶他,他就是不放手。小莲彻底被朱盘烨俘虏了,顺从着也回应着去吻朱盘烨,两个人深拥在一起。 “你当真这样看扁我。我若只爱你的容颜,你可曾想过,若你老了,该当如何?”朱盘烨待小莲情绪稳定一些,松开了她,柔声说道。小莲决绝地道:“若是老了,便也是一死。” 朱盘烨绝望地一笑:“你若死了,可曾想过我?” 小莲语塞,只是呆呆地望着朱盘烨。 “我从江西一路追你到南京,如今又一路跟随你到山东。我若只为了你的容貌,王府中难道只你一个漂亮女子吗?你三番五次向我要名分,我为此已然和母妃反目,我若只是为了你的容貌,长得漂亮又听话的女人多的是。” “那你爱我什么?”小莲痴痴地问。 “可能我就是喜欢追着你吧。”他顿了顿又道,“如今,你也跑不动了,我也追不动了,咱们便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可好?我也不再是什么世子,你也当不了你想要的世子妃了,你可愿意?” “可我的脸……”小莲哭道。 还未待她说完,忽地只见朱盘烨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剑,扬手向自己脸上划去。瞬间,那张英俊的脸立时血肉模糊。 “小王爷。”小莲惊呆了,忙伸手去夺朱盘烨手中短剑,可已然来不及了。 “这样可好?丑八怪配丑八怪,你便安心了吧?”朱盘烨笑道,伤口中的鲜血流入口中,一股又咸又甜的味道。 “你这又是何苦!”小莲哭着抱住朱盘烨的腰,涔涔的泪水打湿了朱盘烨的衣襟。 “还好,咱们两个本来都是长得漂亮的,将来生了孩子,一定是顶俊俏的人物。”朱盘烨笑道。 小莲哭着埋怨道:“你还有心情开玩笑。”说着,抬起头来心疼地看着朱盘烨脸上的伤口。 朱盘烨拉了小莲的手,却朝着尹天旷走了过来。尹天旷怀中抱着尚自熟睡的廿廿,不方便站起,面对这等突如其来的变故更是不好说什么,于是只向着两人拱了拱手。 朱盘烨将刚刚划伤了自己脸的短刀递给尹天旷,说道:“尹公子,在下这就要与心爱的女子归隐了,这柄短刀乃江湖中珍贵之物,在下不方便带在身边,还是托您保管吧。” 尹天旷点点头道:“放心。保重。”虽然只有区区四个字,眼神中写满了珍重。 朱盘烨也不多说,向尹天旷拱了拱手,便拉着小莲转身离去。尹天旷目送他们离去。只听朱盘烨远远地对小莲说道:“我追了你大半个大明疆土,如今,终是将你拴在身边了。” 朱盘烨与小莲这边虽然上演了一幕撕心裂肺、生死相依的痴情戏码,但除了尹天旷,却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所有人的眼光都聚焦在兰沛和魅姬身上。而此时,那魅姬已然被兰沛手中的蛇咬了一口,娇喘吁吁地倒在地上,脸上颜色发青,一双嘴唇已然发黑。 “师兄……”魅姬侧身倒在地上,吃力地仰着头,一双美目凝望着兰沛,“死在你手中,兰儿终是不悔。”原来,那魅姬的本名叫作罗兰。 兰沛看着她,不动手,也不说话。 “师兄,你还记得我初入师门的模样吗?那时的我,还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就向她一样。”魅姬说着,虚弱的眼神向着熟睡的廿廿望了望,“跟着师父学艺十余载,我却为了掌门之位向我最深爱的师兄下毒手。呵,”魅姬说着冷笑一声,“谁不想天真无邪,不想能有人时时将自己护在怀里呢?” 兰沛低声道:“路都是你自己选的,又能怪谁?” 魅姬的眼中闪过一丝悔恨:“当日师父说,咱们两个比试只能活一个,我虽然赢了,但这许多年活得却如行尸走肉一般。若重来一次,我宁愿倒在你怀里,换你一世悔恨与思念。” 兰沛的手指动了一动。却依旧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魅姬。眼前这个女人,依稀还是十来岁初见时的俏丽模样。 第一百六十九章 武棋 - 冬华 - 李玥柔 兰沛的手指动了一动。却依旧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魅姬。眼前这个女人,依稀还是十来岁初见时的俏丽模样。 “师兄,兰儿欠你的,今日终算是还了。你可还肯再唤我一声兰儿?”说着,眼神转为落寞,“自你离开后,便再没有人叫我这个名字啦!兰儿,兰儿好想听师兄再唤我一声。”她说着,目光殷殷地仰望着兰沛。 “兰……兰……”兰沛嗫嚅了两声,终究还是没有叫出口,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瓶,扔给魅姬,只说了两个字:“解药。” 那魅姬灿然一笑:“师兄终究还是舍不得我。”说着,拿起解药吃了下去。 “自此之后,我们两不相欠。”兰沛说完,转身欲走,魅姬却忽地站了起来,从背后一把将兰沛抱住。“师兄不要兰儿了吗?” 兰沛站住,没有说话。眼神中却思绪万千。 “师兄,你永远都记不住师父最重要的那句话,”魅姬将红唇放到兰沛耳边轻声说道,“学毒术,心毒比药毒更重要。”说着,一点红唇向着兰沛的的后颈吻去,口中的一枚毒针深深扎进了皮肉。 兰沛的眼神中却没有惊愕,似是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第一次为了活命和掌门之位,这一次又是为何?”兰沛沉着声音问道,面色平静。 兰沛的这种反应倒是让魅姬很是意外,他没有想到当自己第二次再加害这个男人的时候,对方的语气中竟是没有一丝惊讶与怨怼,有的是什么?是失望。魅姬只觉得心中一凉,说道:“为了铲除忆梅山庄,光大我百花圣教。” “你倒是得了师父真传。”兰沛说完这句话,便慢慢地倒了下去,魅姬托着他的身子,一起慢慢坐了下去。 而魅姬此时在想什么呢?与兰沛两小无猜的过去?百花圣教名扬江湖的锦绣前程?不知道,众人只看到她抱着兰沛的尸体愣愣地出神,口中念着:“你既已猜到,为何不躲?为何不躲?”浑然不见尹天旷飞奔而来的身影,和那两枚淬了剧毒的金针。瞬间,魅姬的双眼血流如注,顺着雪白的脸颊流了下来,似两行泪。 尹天旷飞身跃到“棋盘”上,冷着脸对魅姬说道:“他用了一生去深爱你、用了千百种借口去原谅你,你却又一次要了他的命!”兰沛对你不忍,我尹天旷跟你可没什么交情。 魅姬放下兰沛的尸体,缓缓站了起来,轻启朱唇说道:“你杀了我,给他报仇吧。” 尹天旷冷笑一声:“杀了你岂不是太便宜你了。刚才那两枚毒针是我替兰爷送给你的,虽不至死,但会慢慢侵蚀大脑,夺去记忆,你会慢慢忘记过去的一切,包括你自己是谁。倒最后和一个白痴没什么两样。”顿了顿,又道:“这毒,是兰沛为自己准备的,但终究是没忍心服下。若是当初他真的自己吃了,今日又何必死在你这个毒妇手中。” 魅姬没有说话,惨然一笑:“忘了也好。” “尹少庄主这样欺负一个女人,未免有些太小气了吧。”忽地只听一人说道,紧接着一个灰影飞向比武台。尹天旷定睛一看,却是薛青元。 “薛掌门倒是沉得住气,这个时候才出来,想是这些七七八八的高手死的死,走的走,伤的伤,这个时候上台倒是时机最好呢。”尹天旷摇着折扇笑道。 薛青元却并不生气,说道:“尹少庄主也是这个时候上台。” 尹天旷笑道:“彼此彼此,大家心思一样。”说着,招呼星远抬走了兰沛的尸体,这边薛青元也命人将魅姬扶了下去。 薛青元道:“借着今日比武的机会,咱们之间的账也该清一清了。”说话的语气倒是平静,可话语后面却暗流涌动。 “好说,好说。”尹天旷拱拱手道,说着,一挥手,一把金针洒了出去。此时太阳已然西斜,金红色的阳光下,点点耀眼的金黄。 薛青元没想到尹天旷这么快就出招,连忙向一旁躲去。尹天旷紧接着又一把金针洒了过去,薛青元大袖一挥,那些金针呼啦啦落在比武场两旁,场下之人多有躲闪不及的,被金针误伤了。尹天旷见了,摇着头连说可惜。“这可是专门为薛掌门准备的,倒是便宜了其他人了。” 薛青元一声不吭,拔出腰间佩剑,如疾风一般向尹天旷刺来。尹天旷侧身躲过。也拔出腰间玉笛迎战。 当真是好一场比试,只见双方你来我往,招招取对方性命,一个不留神就是命丧当场。不少人都知道忆梅山庄和昆仑派的宿怨,不由都为两人提了一口气,这场比武当真看的心惊肉跳。倒是也有不少人幸灾乐祸的,希望两人同归于尽才好。 最近几年忆梅山庄渐渐做大,而薛青元则投靠了汉王爷,两人在江湖上的势力都不容小觑。所谓树大招风,自然不少人看他们不顺眼。如今这同归于尽的打法,却正中了这些人的下怀。 “薛掌门,今日是比武选武林盟主,咱们没必要非要了对方性命,让其他人看笑话吧。”尹天旷说道,手中招式却丝毫没有放松。 薛青元“哼”了一声,依旧步步紧逼。 尹天旷又道:“薛掌门,你若为了报仇与尹某人同归于尽,这辅助汉王登位的大业谁又去做呢?将来封侯拜相、封疆列土却又是谁去受君恩呢?” 薛青元听到这里,表情依旧木然,眼中却闪过一丝精光,终于开口说道:“你待要如何?” 尹天旷道:“薛掌门,咱们先罢手,在下自有一番道理。” 薛青元沉着嗓子道:“咱们两人同时罢手。” “好!”尹天旷说着,两人同时向后退了几步。尹天旷随手理了理刚才打斗时乱了的衣服和头发,随后拱拱手说道:“尹某人听闻薛掌门精通棋艺,今日这比武场恰恰设成了一张棋盘,想是这设置比武场之人也是想将棋道与武艺相结合。” 尹天旷看了看在场众人,人人脸上都一脸迷茫,薛青元也用怀疑的眼光看着自己,于是又继续说道:“在下不才,对于棋道也稍有涉猎,在下是想,不如将下棋的规则与比武相结合,这样比起来也能文雅一些。” 薛青元冷冷地道:“你待如何结合?” 尹天旷道:“咱们下棋是下棋,但又不是全然在下棋。平日里对弈之时,黑白双方想落子哪里便可落子哪里,对方不得干涉。但今日尹某人与薛掌门下的这盘‘武棋’,一方却可以用武力来干涉另一方落子。可以阻止对方棋子的进攻,当然也可以将对方棋子逼到死地。但干涉之人只能站在原位,双脚不能落到其他位置,否则便是犯规,判输。同时也不能故意将对方逼下比武场地,若有一人掉落到场外,只算是平手,再继续来过。最终谁赢了这盘棋,便是胜出。” 薛青元冷哼一声:“也就你们姓尹的,花花肠子如此之多。”但言语中却没有反对,便算是默认了。在场其他武林人士都是头一次听到还有这种比法,有些心思粗犷的汉子不由觉得矫情,一些自命风雅之人便在心中叫好,不过倒是人人都兴致勃勃地瞧着这一局,都想看看这场不同寻常的“武棋”究竟是如何比法,最后又究竟是谁能胜出。 小王爷朱瞻圻竟也带着几分兴致向这边瞧着。这世上能够引起他的兴趣之事倒真的不多。 此时已近黄昏,太阳渐落西山。天边,闹哄哄一片火热的红色,像热恋中少女的腮红。 尹天旷和薛青元两人先是在东西两边正中的木桩上站定。只见尹天旷开口道:“薛掌门是前辈,您走黑棋。” 薛青元倒是毫不客气,一跃便站了天元之地。在场江湖中人有不少颇通对弈之术,见薛青元第一步下到了天元,不由皱起了眉头:“这是死地啊,第一子落到这里如何能活?”尹天旷却微微一笑,猜到了薛青元的心思,若是平常下棋,这一步确然并不高明。在如今在这场“武棋”当中,薛青元这一步却是占据了整个棋盘中的最中间位置、最有利地形,也就等于掌握了对整个棋盘的操控能力。 尹天旷见薛青元下完,轻轻一点脚,站到了棋盘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星上,正是在西北角。薛青元看尹天旷的眼神中现出一丝疑惑,随后一跃,站到了左手边正西方的星上,堵住尹天旷进攻之路。尹天旷则随后又跃到正北方之星,薛青元则又站到东北之星,阻住了尹天旷向东之路。 “薛掌门是一条活路都不给在下留啊!”尹天旷笑道,眼神和语气中却还是一副满不在乎之意。说着,纵深一跃,向南飞去。薛青元见尹天旷向南,显是要占据西南之星,进入自己腹地。薛青元忙一把袖箭扔了过去,却不想尹天旷中途便落了,正落在薛青元在正西方之星的北边一个目上。薛青元暂时不顾西边之子,径直向南占据了东南之星。 两个人就这样你来我往,薛青元的“黑子”基本占了大半个棋盘,而尹天旷则偏安西北一隅,眼见便要落败。尹天旷却并不惊慌,自西北之地步步向北边蚕食。 薛青元一上来便忙着抢夺地盘,在大部分方位都布了棋子,待见尹天旷已然牢牢地盘踞西北,又向东南蚕食之时,便有些沉不住气了,几次阻挡尹天旷“落子”。尹天旷侧借机将薛青元一步步引向自己的地盘,吃掉他不少“黑子”。薛青元这才有些慌了,尹天旷要在哪里落子,他必去哪里阻挡。尹天旷却算准了他会阻挡,常常使用声东击西之法,不让对方看出自己真正的意图,再伺机占领要地做大。 两人这一局棋恰似忆梅山庄与昆仑派的真实写照。先是薛青元夺了昆仑派掌门之位,尹青山被逼出走,自立门户,建了忆梅山庄。薛青元并未将这忆梅山庄放在心上,只一心扩张昆仑派的势力,待得尹青山父子苦心经营忆梅山庄多年,声势逐渐壮大。薛青元才慌了,反过来要“并派”,但闹了几次都未成行,反而将自己的儿子搭了进去。 诚然,棋局如人生,下棋之人的做事风格和心态必在棋局中表露无疑。而下棋也是在算棋,高手却是在算心,将对手的心思和性格都算了进去。 而这一局,薛青元又是输了。 “薛掌门,承让了。”尹天旷见大局已定,冲着薛青元拱拱手道。薛青元利剑一般的眼光射到尹天旷身上,一句话也不说,蓦地转身,飘然飞下比武台。 台下众多武林人士不由轰然叫好。这一场别开生面的“武棋”,尹天旷赢得漂亮。而其他众人也自少林、武当、缥缈等大的门派相继落败或出事之后,也再无人能与尹天旷相争了。此时,底下忽地有人高声喊起来:“武林盟主!武林盟主!武林盟主!”却都是被忆梅山庄收服的那些小门小派,此时见“主子”得胜,忙不迭地力表忠心。其他不少人也或真心或假意地跟着轰然喊了起来。只听到“武林盟主”四个字响彻整个山谷,那谷中的鸟儿都被震得呼啦啦飞了起来,遮云蔽日。 远方,是一轮血红的残阳。 尹天旷独自一人站在高高的比武台上,看着脚下的众人,带着青草味道的夏风扑面而来,一时间忽地有一种眩晕感。他此刻豁然明白了汉王朱高煦为何要心心念念谋取帝位。这种感觉,是会上瘾的。 尹天旷心中忽地有些不安,向下面众人拱了拱手,说了两句客套话,便飞身下了比武台,直朝着廿廿走去,此时廿廿依然睡着。尹天旷暗暗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何,他心中并不愿意让廿廿看到自己刚才那高高在上的样子。 走到一半,廿廿却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笑眯眯地看着尹天旷,就像小时候一样。“天哥!”廿廿叫道。尹天旷不由加紧了脚步,廿廿站起身来,伸出双臂等着他,也如儿时一般。尹天旷纵身一跃,将廿廿抱在怀里,刚刚还有些不安的心此时变得无比踏实。忽地,却只听廿廿“啊”了一声,声音中满是惊恐,尹天旷心知有异,忙抬头去看,此时廿廿却将身子一转,将尹天旷挡在了自己身后。就在这转身的一瞬间,尹天旷只见一柄利剑蓦地刺了过来,正中廿廿胸口。拿剑之人,正是薛青元。 这一瞬,尹天旷的心似撕裂一般。他竟然眼睁睁地看着廿廿被人重伤,而且是在自己怀中。自责、懊恼、心疼、仇恨,种种情感洪水般涌了上来,却只化作一声声音微微颤抖的“廿廿”。 第一百七十章 梅林古琴 - 冬华 - 李玥柔 尹天旷的心中自责、懊恼、心疼、仇恨,种种情感洪水般涌了上来,却只化作一声声音微微颤抖的“廿廿”。 星远、素弦忙都围了过来,小王爷朱瞻圻也忙赶了过来,随后大声命令手下将薛青元拿下。那薛青元此时什么都没有了,他这才孤注一掷,想趁尹天旷不备要了他的性命,一来能为儿子报仇,二来铲除自己在武林中的绊脚石,却不想也失了手。他现在一无所有,只剩下汉王一个靠山,若再得罪了,便当真是丧家之犬了。于是不敢再生事端,武功虽好,却丝毫没有反抗。 廿廿躺在尹天旷怀中,冲着他灿然一笑,虚弱地说道:“天哥,你没事就好。”尹天旷听了,一颗心都要碎了。此时素弦已然帮廿廿查看过伤口,上了药,进行了简单的包扎。可那鲜血却依然一层一层地渗过纱布,染到了尹天旷雪白的衣服上。 “你放心,天哥一定会治好你的。”尹天旷强忍着心中的痛,沙哑着声音说道。他紧紧握着廿廿的手,仿佛在握着她的生命。而那只平日里温暖的小手,此时由于失血过多已然冰凉。 “廿廿伤的很重。”素弦一脸凝重地说道,“需天山雪莲续命不可。” “我有,我有天山雪莲,王府里要多少有多少。”朱瞻圻连忙说道,此时就像是一个要失去了最珍爱玩具的孩子,慌乱得完全没有了平日的冷峻与淡漠。他说着,连连吩咐明轩回王府去取。 明轩却站着不走,一脸为难地说道:“此地离京城尚有三百公里,这一来一去,恐怕廿廿姑娘已经……” “闭嘴!”小王爷站起来冲明轩吼道,“那你就去找,去山东府去找,去这里的豪绅家里去找,能献上天上雪莲的,必定重重有赏!”小王爷神情可怖,一双眼睛通红,本来帅气的一张脸此时竟有些扭曲。 明轩心中又是害怕,又是心疼,忙领命去了。他刚走不久,忽地只听有人远远地道:“天山雪莲,我知道哪里有!”就这短短的一句话,那声音便倏忽间到了近前,众人定睛望去,却是千手屠夫云不知。 “前辈请明示。”尹天旷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忙道。 云不知一边仔细看了看廿廿的伤势,一边心疼地道:“我这几日不在这丫头身边,你们竟把她连累成这个样子,真是没用!” 廿廿却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张开失了血色的双唇吃力地说道:“义父,别……别怪天哥………”说完,竟晕了过去。尹天旷心中已然是万分自责,听了云不知的话更是心如刀绞,说道:“前辈放心,若廿廿有何不测,尹某也不可能独活。” 云不知听了这话,深深地看了尹天旷一眼,随即说道:“此地离离庄不远,我知道骆离骆庄主一向就喜欢收藏些奇奇怪怪的药材,天山雪莲他定是有的。” 尹天旷马上道:“我现在就去取!”说着,便要起身。 云不知伸手按住他道:“那骆离脾气有些古怪,你跟他又没什么交情,他不会给你的。”朱瞻圻高声道:“大不了派兵踏平他的离庄,烧了他的梨花林。我就不信,杀光那庄子的所有人,他们还能藏得住这天山雪莲。” 云不知听了,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又道:“算啦!还是我跑一趟吧。”星远惊喜道:“老爷子与这庄主是朋友?” 云不知哼了一声道:“我们是仇人,他脸上的疤便是我留的。” 众人听了无不都吃了一惊。只听云不知继续说道:“他那么一个英俊倜傥的小伙子,被我毁成这副模样,定然恨我入骨。我此去便用自己的命做交换,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要肯给我天山雪莲救这丫头。” 云不知说完,转身便走了。若是换了其他事情,尹天旷定然不会让云不知以自己的性命做交换,他不能也不想欠这样大的人情,也不愿别人为自己做这样的事情。但如今,为了廿廿,尹天旷却一句劝阻的话也没说出口。“只要廿廿能活转过来,再大的人情将来也慢慢还便罢了。”尹天旷心中默想。 朱瞻圻依旧不放心,欲派人跟着云不知以防不测,却忽地见自己身边的丫头冷月骑马奔来,一脸焦急。那冷到到得近前,甩蹬下马,都不顾拴好马绳,也不顾与朱瞻圻见礼,便气喘吁吁地大声说道:“世子,皇上驾崩了!” 这一夜,尹天旷一直没有合眼。廿廿却睡得很沉,若不是那苍白的脸色与嘴唇,当真可以用恬静来形容她的睡容。而如今,那恬静中却透着让人心疼的怜惜。 尹天旷的心却比廿廿刚受伤时平静了许多。“大不了陪她一起去便罢了。”他虽这样想,心中却还盼着云不知能早点回来,带着天山雪莲回来。 星远与素弦这一夜也是辗转反侧,不敢在尹天旷面前多说一句话。 第二天傍晚,云不知终于回来了,不止带回了天山雪莲,还惊喜地说道:“不知为何,那骆离不止送了我天山雪莲,还说愿让丫头入谷,他亲自诊治。要说这玉剑侠的医术可是江湖中鼎鼎有名的,若得他医治,廿廿的伤便又多了几分希望。” 尹天旷等人听了也甚是欢喜,为廿廿服了天山雪莲,伤势稍微稳定一些了,便寻了马车去到离谷。这一路也都是小心翼翼的。 待到得离谷,离庄庄主骆离果真早晚都过来诊治,一切汤药饮食也伺候得甚是周到。只是那骆离只是看病,其他事情都绝口不提。 这一日,廿廿稍稍有些精神了,身子半坐着,靠在床头上。尹天旷坐在床边,一口一口地喂她吃药。 “天哥。”廿廿轻轻叫了一声。 尹天旷马上小心地说道:“怎么了?是这药太苦吗?” 廿廿缓缓摇了摇头,“上次也是在这离谷,是廿廿喂你吃药。如今却换作你喂我吃药,倒也真是巧的很。” 尹天旷摇摇头道:“不巧,一点都不巧。我宁愿如今吃药的依旧是我,而喂药的依旧是你。” “但廿廿不愿。”廿廿坚定地说,一双大眼睛深深地望着尹天旷,漾满了深情与爱恋。尹天旷只觉心中一热,就想将廿廿揽在怀里,但又怕碰到她的伤口,只在心中默想道:“尹天旷何其幸也,能得她待我如此。” 话说在骆离庄主的精细照顾下,廿廿的伤果真大好起来。骆离还专门给廿廿配了淡化瘢痕的外用药,当真是想的十分周到。 这一日,廿廿稍稍有些精神了,尹天旷陪着她在梨树林中散步。此时,梨花已然散尽,树上结着一个个核桃大小的青涩的果子。廿廿想起第一次来此地时,还是繁花满树,梨花如雪,如今,却是人是物非,梨花不在,人依旧。廿廿想着,握着尹天旷的手更紧了。尹天旷仿佛知道廿廿在想什么,也将廿廿的手握得更紧了。 西方,是一片耀眼的霞光。一如廿廿与尹天旷并坐在西域大漠上的那一天。 忽地,只听一阵琴声远远地飘了过来。那琴声悠悠,如夏日的空谷幽泉,冬日的梅林飘雪。“那一日,也是这琴声。”廿廿轻声说了一句。尹天旷知他说的是小易死的那一天。当时,尹天旷便对这琴声十分疑惑,只是当日发生了太多变故,没有来得及去探查这琴声的来由。而今日,这琴声倒引起了尹天旷的兴趣。 尹天旷和廿廿渐渐循着那琴声走去。尹天旷的右手紧紧握着廿廿的左手,却不知为何,只觉得廿廿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尹天旷侧过头,看了廿廿一眼,只见她脸色沉静,似是有心事,平时脸上那抹天真的笑容此时已不知所踪。尹天旷不由觉得有些奇怪,便将廿廿的手握得更紧了。 两人走了不远,来到了那一大片梅林。那琴声也越来越清晰,应该就是从这梅林中传出的。两人穿过几株梅树,远远地看到枝丫横斜的梅树后面,隐隐藏着一个白色的凉亭,可此时那琴声却蓦地断了。廿廿忽地松开了尹天旷的手,加快脚步朝着那凉亭走去。尹天旷忙跟了上去。待到凉亭近前,却只看到石桌上放着一方古琴,却没有一个人影,只有那只棕黄色的蒲团坐垫上,尚有一丝余温。 廿廿忽地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那把七弦琴,蓦地流下泪来。她这一流泪,弄得尹天旷不由地手忙脚乱。“这把琴有什么古怪?”尹天旷一边忙着从怀中掏出手帕给廿廿擦眼泪,心中一边想着。他忽地看到不远处有一个石碑,于是拉着廿廿一起过去。走近一看,却是一块墓碑,上面刻着“拙夫韩凌风之墓”几个字。墓碑前是一个坟坡,上面已然青草离离。 “是娘!”廿廿忽然说道,声音中带着哽咽。 “啊!”尹天旷张嘴“啊”了一声,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平日里哄女孩子的那些花言巧语,到了此时竟完全都用不上了。 “你是说……刚刚弹琴的人是心梅姑姑?”尹天旷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见到韩凌风的坟墓,又不得不相信。 “刚刚那首曲子是娘平日里弹惯的。”廿廿低声道,“可是,娘为何又藏起来?她为何不肯见我?”廿廿抽泣道。 尹天旷一时哑然,竟不知道如何劝导廿廿为好。只能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安慰。 “娘!”廿廿忽然抬起头高声喊了起来,“娘!我是廿廿,你出来见见我好不好?娘!”只听见一声声地呼唤在梅林中回荡。但除了梅枝在风中簌簌而动的声音,却没有任何回应。 “哇!”廿廿忽地蹲下身,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尹天旷俯身将她抱在怀中,柔声道:“廿廿不哭,我们去问问骆庄主。他应该知道你娘的事。” 两人来到离庄的会客厅“落华居”,却不想骆离正坐在一把梨花木做的圈椅上等着他们。面色沉静。 “梅林里面是我娘对不对?”廿廿一见到骆离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骆离点了点头。 “我娘为什么不肯见我?我要见我娘!”廿廿哽咽着说。 “当时她来这离谷之时,曾经立誓,不见任何人。她在这里住了一十三年,我也等了一十三年,却也从未能与她见上一面。”骆离幽幽地说道。然而语气中却并没有太多难过与遗憾,想是在这一十三年当中早已被消磨殆尽了吧。 “可我不是别人!我是她女儿!”廿廿的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般簌簌落下。 “她的心,早已随了他去了。”骆离深深叹了一口气道。 “我爹?”廿廿抬起头道,“我爹爹是怎么故世的?骆庄主,你知道是不是?” 骆离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那一抹血色的夕阳,面色沉静,眼神中没有一丝波澜。他的一张脸早已瘢痕纵横,似皴裂的枯木一般,只有一双眼睛依旧俊美,依旧神采奕奕。还有他的身材,裹在一身飘逸的灰色长袍之中,隐约能够看出当年健硕的身姿。 尹天旷和廿廿仿佛在骆离的眼中,看到了他昔日洒脱倜傥、迷倒万千女子的英姿。 “那一年,我是第三年夺得了玉剑侠的称号,得到了玉螭剑。正是少年好得意,俾睨天下之时。”骆离忽地开口说道,眼神却依旧深深望着门外的斜阳,仿佛看到了当年那春风得意的少年郎。“不想,却遇到了她。”廿廿只觉得骆离眼睛一亮。她没有打断他,只静静地坐着听骆离说话。 尹天旷的左手紧紧握着廿廿的右手。 骆离的眼底似表面平静、实则却波涛汹涌的海面,其中的光影变幻万千,在十多年的时光中纵横穿越。但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却甚是平静:“当时还没有这离庄,也没有这离园,我只是云游到此地而已,恰巧遇到了她。”骆离说道,“她不知为何摔下谷来,身子弱得很。好在这谷中草药甚多,我帮她医治。而曾经那个傲视天下的少年郎,却也成了她的俘虏。” 第一百七十一章 红梅若火 - 冬华 - 李玥柔 “而曾经那个傲视天下的少年郎,却也成了她的俘虏。”骆离说的最后这句话,声音很低,却是在自言自语。 “你娘的身子刚好,就执意要出谷去找你爹爹。我后来才知道,那汉王朱高煦对你娘亦是一见钟情,不顾她已然是有夫之妇,将她拘在王府要纳为侧妃。直到其他妃子因为争宠,差点出了人命,那汉王妃便偷偷放了你娘。却不想,汉王一气之下竟举刀杀了自己的王妃,竟是疯狂如斯。” 廿廿听到这里心中一颤,她这才知道朱瞻圻的父亲为何杀了他的母亲。也明白朱瞻圻看着自己的眼神为何如此复杂,他可能从自己身上看到了当年那个“害死”了自己母亲的女人的影子吧。 尹天旷只觉得廿廿的手一片冰凉。 “心梅从汉王府逃出来后,便一门心思地去寻你爹爹,心神俱疲间却不小心掉入了这山谷中。”骆离说到这里,稍稍顿了一顿,可能是在回忆与心梅一起在这谷中的时光吧。“那汉王自然也知道你娘会去寻你爹爹。于是封锁了心梅逃走的消息,而散出消息说不日便将纳心梅为侧妃,引你爹爹自投罗网。果不其然,韩凌风只身前往汉王府,正落入汉王圈套。那汉王又散布你爹爹被擒的消息来引出你娘,虽知是飞蛾扑火,她还是一头就撞了上去。” “后来……如何呢?”廿廿的声音有些颤抖,仿佛预想到了什么。 “后来……我也并不知道他们在汉王府经历了什么。她也从未说过,只知道那汉王一气之下竟要当街处死她和韩凌风。” 尹天旷只觉得廿廿身子颤了一颤,手心里冒着黏稠稠的冷汗。他不由向着廿廿靠了靠,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我得知消息后连夜去救他们,却还是晚了一步。不过那汉王终究是对你娘心有不舍,并没有真的处死她。你爹,却已然不在了。” 廿廿听到这里,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发抖,一张小脸惨白。尹天旷伸出手臂将她揽在怀中。 “再后来呢?”廿廿的声音有些哽咽,一双美目中盈着热泪,像是两颗挂了晨露的葡萄。 “后来,我便带着你娘又回到这谷中,本以为她能渐渐将你爹忘掉,却不想她的心早已随着你爹一起死了。她立誓不见任何人,十多年只与一块墓碑和一方古琴为伴。我便也在这里守着她,虽不能相见,但终是存了一丝妄念,想着她哪天可能会回心转意,渐渐将他忘了。却不想,这漫长的时间也抵不过那斩不断的情丝。我终是有些心灰意冷,便建了这离园。知她爱梅,为她修了这梅林。若这一生,能这样远远地守着她,便也够了。” 骆离说到这里,便住了声。四下一片寂然,只听到门外梨树摇曳的沙沙声,像风在哭泣。 忽地,只见一个白衣仆人快步走了进来,神色有些慌张地说道:“庄主,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大队官兵。”尹天旷心底一惊,这离庄的仆人历来都只哭丧着一张脸,如今现出慌张之色,可见来者定然非同寻常。 尹天旷站起身,欲带廿廿寻一个安全之处躲避,却不料还未走出房间,一大队身着盔甲的官兵已然涌了进来,带头的正是汉王朱高煦。 朱高煦大踏步走进门来,朝着骆离等众人看都不看一眼,径直走到梨花木圈椅上做了下来。身后的士兵小跑着跟了进来,将整个房间里里外外团团围住。 朱高煦坐定,这才向着众人看了一眼,待眼光落到骆离身上后,微微皱着眉头问道:“你就是骆离?” “王爷却还认得在下?”骆离不卑不亢地答道。 “心梅在哪儿?带我去见她。”朱高煦对骆离并不甚感兴趣,直接问到了玄心梅。廿廿听到朱高煦提到自己娘亲,身子微微晃了一晃,一颗心立时提到嗓子眼。“他是来找我娘的。”廿廿心中默想。尹天旷此时想的却是:“无论如何,一定要保得廿廿周全。” “她不见任何人。”骆离冷然说道,正眼都不瞧向朱高煦。 朱高煦冷笑一声:“本王要见她,她焉能不见?”说着,虎目圆瞪对手下兵丁道:“将这山谷中所有的树都砍了,必须将玄心梅给本王找出来!” “你……你不能砍了娘最喜欢的梅树!”廿廿忽地说道,焦急地看着朱高煦,双眼中含着泪光。 “看来,你这小丫头知道心梅在哪儿,是不是?”朱高煦缓缓向廿廿走来。尹天旷一把将廿廿拉到自己身后,笑着对朱高煦道:“上一辈的事,跟她一个小丫头有什么关系。王爷找人只管去找就好,廿廿也想她的娘亲,巴不得能见上一面呢。” 朱高煦紧紧地盯着尹天旷看了一会儿,不再说话,又踱回到圈椅上坐着。双眼愣愣地望向门外,此时眼神中却失了那丝一贯的戾气,变得平静甚至带着些许哀愁。 “这个山谷极其隐蔽,你是如何找到的入谷之路的?你又是如何知道心梅在这里的?”骆离皱着眉头问朱高煦道。 朱高煦还未回答,却只听门口一人高声道:“骆庄主,好久不见!”紧接着,一个身着黑色华服、头系玉石宝带之人走了进来。众人望去,来者正是朱瞻圻。 骆离一愣。只见朱瞻圻冲他拱拱手道:“在下汉王府世子朱瞻圻。”骆离这下才了然,说道:“那日你滚落山崖,我救你性命。你倒是趁养伤之际将山谷中的路都摸得清清楚楚。小王爷当真是好手段!”那骆离待人一向平静疏离,从未有过些许悲喜之色,此时语气中的怒气却是再也压抑不住了。 朱瞻圻却只冷冷地回了一句:“骆庄主过奖。”紧接着,走到廿廿面前,说道:“那个伤了你的老道,我已经杀了。”他说这话时,就似在说吃饭睡觉一般平静,但却正是这波澜不惊的表情和话语,不由让人感到恐惧。 廿廿瞪大了眼睛,不知说什么好。却只见尹天旷道:“小王爷夺了他手中的玉螭剑,那人自然就无什么用处了。” “你也知道玉螭剑的秘密?”朱瞻圻警觉地皱起眉头。 尹天旷心下转了好几转,笑道:“那些宝物可有找到?”原来尹天旷并不知道那玉螭剑的秘密,但却想诓朱瞻圻说出来。而这些在江湖上流传的所谓的“秘密”一般逃不过宝藏、武功秘籍、前朝统治者留下的信物等罢了。而“宝物”两个字便将这几样统统概括了。 朱瞻圻冷然一笑:“那楼兰古国的宝藏已经找到,汉王府粮草充足,大事定成。” 尹天旷心道:“原来这玉螭剑是寻找楼兰宝藏的线索……”心中想着,口中却笑道:“那恭喜王爷,恭喜世子了。” 只听朱瞻圻又道:“但王爷仁善,并不愿与自己的侄儿兵刃相见,重蹈靖难之役,涂炭生灵……” 尹天旷听着,不由觉得好笑,却连连点头道:“汉王将来登基,定然是一位爱民的仁君。” 朱瞻圻却并不理尹天旷,自顾自说道:“因此,王爷希望请尹公子能够入宫劝谏当今皇帝禅位,让与德能兼备之人。” 尹天旷听到这里,心中不由一凛,暗道:“他们叔侄两个争夺皇帝之位,又关我什么事?口中说是劝谏,分明是让我去刺杀罢了。此前他们已然在南京去往京城的路上截杀过朱瞻基一次,却不知为何没有成功。如今却想让我入宫刺杀,是……”尹天旷想到这里,忽地只觉得一阵冷气从后脊梁骨冒了上来。 他紧紧逼视这朱瞻圻:“你将我义父怎么样了?” 朱瞻圻冷笑一声:“尹公子当真聪明。”顿了顿道,“也没有如何,只是去寻楼兰宝藏的路上顺便派兵包围了忆梅山庄,你那些庄户,大概应该有一千八百七十三人吧。”装模作样地想了想,又道,“不对,听说最近新出生了一个小孩子,现在应该一千八百七十四人。” 尹天旷沉着脸道:“汉王府的军队不留在中原应对朝廷,却围攻我一个小小的忆梅山庄,当真是牛刀杀鸡啊!”顿了顿,又道,“汉王府军队旅途劳顿,我忆梅山庄众人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况还有义父和于副庄主坐镇,小王爷觉得能威胁得到尹某吗?”说着,目光灼灼地盯着朱瞻圻。 朱瞻圻用同样冷峻的目光回视着尹天旷:“包围忆梅山庄的是孛罗,他也早就看你不顺眼,想灭了你的老窝。大队的蒙古骑兵,比之你那些莳花弄草的庄丁如何?”朱瞻圻说着,微微挑起嘴角,现出一丝得意的冷笑。 不料尹天旷依旧气定神闲地冲朱瞻圻道:“小王爷空口白牙说的话,又让在下如何相信呢?” 朱瞻圻浑不在意地道:“信不信由你。”说着,轻轻拍了两下手,立刻进来一队士兵绑了两个人进来,却正是星远与素弦。两个人的嘴里都被塞了棉布,不然肯定早就一阵破口大骂了。“其实孛罗是有些大动干戈了,手上便只有这两个人,想你也不会不为了王爷的大业走一遭。”朱瞻圻气定神闲地说道。 尹天旷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忽地,脸上却重新绽开笑容道:“好!在下能为汉王的大业尽一份绵薄之力也是求之不得呢。将来王爷荣登大宝,封赏功臣之时,可别忘记忆梅山庄这一份功劳才好。” 朱瞻圻倒没想到尹天旷的心思竟然转得如此之快,处事如此圆滑,自己倒是愣了一愣。忽地,只见一个兵丁跑了进来,冲着汉王单膝跪下禀报:“禀王爷,并未找到一个叫作心梅的女子。小的怕漏掉,将这谷中的所有女子都召集到了门外,请王爷亲自检视。” 朱高煦一句话都没说,立刻站了起来,大踏步走向门外。只见门外左右各站着两排白衣女子,周围是无数手拿利器的官兵。这些白衣女子却无一人现出惊恐之色,一个个神色依然平静中带着凄然。 朱高煦用余光将这些女人扫了一遍,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阴沉。 “她终是不肯出来见我。”朱高煦的语气愤怒中藏着一丝悲哀。他忽地双目圆瞪,咬牙切齿地大声说道:“给我放火,烧了这谷中的林子!”随后,又自言自语道:“我就不信,不能逼你出来。”那张脸已然由于愤怒和失望而变了形,似一只狰狞的野兽。 众士兵不敢怠慢,忙得令而去。 朱瞻圻心中却震了一震。还未待他说话,只见廿廿蓦地冲了出来,冲到了朱高煦面前,大声哭喊着:“我娘亲还在梅林里,你不能烧了这林子,娘亲会被烧死的!” 朱高煦却冷着脸道:“她若不肯出来见我,就与这片梅林一起毁了吧。”说道最后,嘴唇微微颤抖。 “不行!”廿廿着急得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你已经杀了我爹爹,不能再害死我娘亲!” 朱高煦却不去理廿廿,只远远地望着那些兵丁放火。他的双手紧紧握着拳头,熊熊的烈火自他的双眼中跳跃,仇恨、失望、嫉妒、怜惜伴着强烈的爱,与那两簇熊熊烈火在他的眼中一起燃烧。 廿廿见火已经烧起来了,更加急了,一下子抓住朱高煦的胳膊,哽咽着声音哀求道:“王爷,王爷,我求求你,廿廿求求你,放过我娘亲吧。放过我娘亲吧!求求你放了我娘亲吧!……”一张绝美的小脸上已然是泪水纵横。 朱高煦却依旧对廿廿的哀求置若罔闻。或者说,此时他的双眼中除了那熊熊燃烧的梅树林,和那火光中隐隐约约的倩影,再也看不到其他人。 他终是要永远地失去她了。 此时,太阳已然快要落山,夜幕挟着夜风的凉气渐渐侵袭而来。但眼前那天际,却似火烧云一般轰轰烈烈,直欲燃透了半个夜空。 廿廿见那熊熊的烈火,忽地急火攻心,再加上本就是大病初愈,身子尚还虚弱,竟是一下子晕了过去。 第一百七十二章 嘉兴公主 - 冬华 - 李玥柔 “娘!娘!……”廿廿哭喊着醒来,此时已然躺在床上。右手却被一个人紧紧握着。廿廿转头一看,却是小王爷朱瞻圻。 廿廿蓦地抽回了手。朱瞻圻脸上闪过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不快,随后现出关切的神色,轻声问廿廿道:“你醒了?” 廿廿看了看四周,只见自己处在一个装饰甚是华丽的屋子里。家具床具都是上等的鸡翅木,雕了繁复又精美的花纹。架子上摆着各色古玩,桌上放着一只宋代的汝窑瓷瓶,里面插着几枝萱草。 “这里是哪儿?我娘呢?”廿廿焦急地问道。 朱瞻圻站在床边,平静地说道:“这里是乐安,父王的封地。你娘……”他稍微顿了顿,迎着廿廿关切地目光又道,“我们没有找到她……”朱瞻圻犹疑了一会儿又道,“的尸首,而且那骆离的神色没有一丝担忧和伤感,所以你娘应该是已经从密道离开了。你不用担心。” 廿廿一直一脸焦急、一瞬不瞬地盯着朱瞻圻,待听他说没有找到玄心梅的尸体之后,这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脸色稍稍好了一些,忽地又问道:“天哥呢?天哥去哪儿了?”说着,四下张望找寻尹天旷的身影。 朱瞻圻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说道:“他出去办事了。” “天哥去办什么事了?”廿廿关心地追问道,“他去哪里了?几时回来?有没有危险?我要去找他。” 朱瞻圻脸色越来越黑,低沉着声音说道:“他去替父王办事了。”他不愿再与廿廿提起尹天旷,于是从怀中掏出一张残纸来,递给廿廿道:“这封信是在你娘的房间里找到的。只是那房子和房间里的东西差不多都已烧毁,只有被镇纸压着的这一角还残留着,我特意带回来给你。” 廿廿赶忙从朱瞻圻手中拿过那只留下一角的残缺的纸张。那是一张泛着淡黄色的罗文纸,边缘是被火烧焦的不规则的深黄的痕迹。信纸上只能看到四个字“口儿勿念”,上面那个“口”字很小,想是“吾”字的下半部分,应该是“吾儿勿念”。廿廿想到这里,眼泪不由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却生怕浸湿了这张残纸,忙用袖子去擦。 朱瞻圻见廿廿伤心,矮身在床沿边坐了下来,忽地拉住了廿廿的手道:“你放心,你娘亲虽不在你身边,但我会好好照顾你一生一世的。”他说这话时,双目炯炯地看着廿廿,平日里冷峻的目光中闪烁着少有的热切的光芒。 廿廿心中一颤,蓦地抽回了手,抹着眼泪低声道:“廿廿只想见天哥。” 朱瞻圻眼中的光芒蓦地熄灭了。他站起身,冷冷地说道:“待我们成亲之后,你自然可以见他。” 廿廿一惊,抬头问道:“成亲?” 朱瞻圻双手背后,转过身,抬起头,不再看廿廿,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与我定亲之事整个大明朝上下所有朝臣都知晓,自然不能食言,让满朝文武看我汉王府的笑话。”顿了顿,又道,“七日后便是个好日子,我已安排下去了,你就安心做汉王府的世子妃吧。不,”他又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廿廿:“有可能是将来的太子妃。” 廿廿睁着一双大眼睛惊讶地看着朱瞻圻,一脸的不可思议,许久才道:“廿廿只嫁天哥。”虽然只有短短六个字,却字字坚如磐石。 朱瞻圻听了,忽地转过头,低下身子,狠狠地抓住廿廿的手臂,双眼露出恶狠狠的疯狂的光芒。“不要再提你的天哥,他即使活着回来,到了乐安也必死无疑。记住,你这辈子只能属于我。你心里如果再想着别的男人,想一个,我杀一个。”他说最后一句话时,狠狠咬着嘴唇,一字一顿。 廿廿开始被他疯狂的样子有些吓住了。后面听朱瞻圻说要杀尹天旷,忽地美目一瞪,小嘴一撅道:“你若敢动天哥一下,我必定会恨你一辈子。你若真的害死了天哥,我必然会同天哥一起去。”她目光灼灼地迎视着朱瞻圻的目光,丝毫不示弱。 朱瞻圻见廿廿倔强的样子,倒微微牵动嘴角冷笑了一声,又将头向着廿廿探了探,沙哑着声音低声道:“你若敢死,我就杀光忆梅山庄那些老老少少。”廿廿心中一惊,忽地觉得眼前这个人与自己之前认识的那个朱瞻圻判若两人。一向被尹天旷护在怀里的廿廿,哪里见过这等狠辣手段。她心中真的有些怕了,瞪大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朱瞻圻。 朱瞻圻对廿廿的这副表情似乎很是满意,终于又直起身,缓缓说道:“你这几日好好养好身子,安心地等着做你的世子妃吧。”说完,终是不忍让廿廿担惊受怕,又转过头,对着她柔声道:“只要你肯陪在我身边,你要什么,说什么,我自然不会违拗你分毫。你即使想要我把心掏给你,我也是毫不犹豫的。我不求你忘了他,只要你能在我身边,让我日日能见到你就好。” 廿廿愣愣地看着朱瞻圻,忽地说道:“天哥便不会强迫廿廿做不愿意做的事。” “不要再跟我提你的天哥!”朱瞻圻脸色大变,双手紧紧握着拳头,一张脸上乌云密布。 此时,尹天旷正穿着一身夜行衣在皇宫里独行。他之前来过一次皇宫,大致知道乾清宫的位置,于是展开轻功,躲避着巡逻的侍卫,向着乾清宫而来。 尹天旷跃上房顶,掀开瓦片向下面瞧着。只见那乾清宫此时灯火通明,朱瞻基正在与“三杨”议事。而让尹天旷心惊的是,那乾清宫的屋顶之上,竟然还有一个黑衣人匍匐着窥视,手中拿着袖箭,显然也是冲着朱瞻基来的。 “朱高煦父子难道是信我不过,还另外安排了其他人。”尹天旷心中想着。不由向着先来的那个黑衣人细细地观察。只见那人身高中等偏上,身材魁梧,看样子轻功也是极好的。他自然也发现了尹天旷,却并不回头,依旧目不转瞬地盯着灯火通明的大殿。 “汉王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先皇薨逝之时,皇上从南京归来路上遭遇伏击,定然便是汉王所为。”只见一个瘦小的老头说道,正是“三杨”之一的杨荣。只听他继续说道:“所谓先发制人,应该在汉王尚未有切实准备之际,出其不意,御驾亲征,掌握战争的主动权。” 朱瞻基听了杨荣的话只是沉吟不语,并不回应,却听另一个瘦小的老头道:“臣以为不妥。” 朱瞻基不说话,只是拿询问的眼光看着那人。说这话之人正是杨士奇。只见杨士奇继续说道:“目前汉王尚无明确的举动,之前自南京归京路上截杀皇上,也不过是猜测而已。若朝廷先发制人,未免会落人口舌,有损皇上威名。不如等汉王真正有何异动之后再做打算。” 只见杨荣冷笑一声道:“杨大人是要做黄子澄吗?怕是忘了孝文帝的下场了吧!” 杨士奇却也毫不示弱,高声道:“孝文帝之败,恰在急于削藩,逼得永乐皇帝退无可退,只得孤注一掷。” 杨荣也冷笑一声道:“这么说,当时孝文帝若是不削藩,那燕王就能安居一隅,在燕地乖乖地做个臣子了?” 杨士奇高声道:“这也未可知。” 杨荣气极反笑,指着杨士奇道:“你这是胡搅蛮缠!” 朱瞻基见两个老头子吵起来,不由皱起了眉头,正想劝架,忽地只听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皇上哥哥,我不要嫁给井源。”朱瞻基一听,那眉头拧得更紧了。 尹天旷定睛看去,只见一个绿衣女子直冲冲地闯了进来,只是他是从房顶上俯视,看不清那女子的面貌,只见衣饰甚是华贵。“既然叫皇上哥哥,那定然是位公主了。”尹天旷心中想着。又抬眼望了望前面的黑衣人刺客,只见那人手持袖箭,几次想射下去,却都犹豫着没有下手。尹天旷颇感奇怪。 那“三杨”见有内眷闯入,口中说的又是闺中女儿婚嫁之事,自然不便在侧旁听,于是架也不吵了,相互对望一眼一同告辞。 朱瞻基从御案后面站起身,走到那女子面前,清了清嗓子说道:“嘉兴,那井源乃当朝才俊,过目成诵,谙熟兵策,乃朝廷难得的栋梁之才。且相貌英俊伟挺,有何不好?” 原来来者正是当朝的长公主嘉兴公主。只见那嘉兴嘟着嘴道:“过目成诵,谙熟兵策,哥哥是在给朝廷选大臣,还是在给嘉兴选驸马?” 那朱瞻基却也有些不耐烦了,背过手道:“那你自己来选吧,不想嫁给井源,你想要嫁给谁?” 嘉兴不假思索地说道:“我觉得你身边的那个金矢就不错!” 此话一出,朱瞻基一脸惊愕。但更惊愕的却仿佛是那个不知名的黑衣人,只见他听了嘉兴公主的话,忽地右手一抖,手中的袖箭竟掉了下去。这一下可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门外的侍卫都乌泱泱地都冲了进来。那黑衣刺客见状起身便逃,尹天旷见已然打草惊蛇,无法再对朱瞻基下手,也赶忙抽身而退。他见那黑衣刺客腾挪之间似乎对这皇宫里的道路很是熟悉,于是便跟在那黑衣人之后。 没过多久,皇宫里捉拿刺客的侍卫越来越多,人人手中都拿着火把,将这偌大的紫禁城照得灯火通明。那黑衣人见一时无法逃出宫去,忽地转入一处宫殿,尹天旷紧随其后也躲了进去。两人却先后进了这院子中的一处偏殿,那黑衣人见屋子中一只紫檀木的衣柜,赶忙打开柜门躲了进去,尹天旷也跟着躲了进去。 那黑衣人见了尹天旷却并不惊慌,只是凝神听着门外的动静。忽地只听房门“吱呀”一声,尹天旷和那黑衣人都下意识地将右手按住了腰间佩剑。却只听一阵有些笨重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一阵哗啦啦的水声,接着,又有一阵沁人的香气悠悠地飘散过来。只听一个侍女的声音道:“洗澡水已经好了,请公主沐浴更衣。” 两人去衣柜里却也听不到那公主说话,只听到一阵衣服的窸窣声,接着便又是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倒是比之前的声音温和了许多。 尹天旷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朝着身旁的黑衣刺客看了看。只见那人眼神中甚是尴尬,虽看不到脸,但此时那脸色一定是红的。 对于那黑衣人来说,这段时间定然十分难熬。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地只听哗啦啦一声,紧接着听一个娇嫩中却带着威严的女人声道:“更衣。” 只听有丫头答应了一声“是”,接着便是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朝着衣柜越来越近。忽地只听“吱呀”一声,柜门大开。尹天旷抬头戏谑地朝着那丫鬟笑了笑。那丫鬟见柜子里藏着两个男人,大叫一声转身就跑,口中喊着:“有刺客!有刺客!” 那沐浴之人也见了柜子中藏着人,却没有大叫,只是顺手将挂在一旁的旧衣服扯了过来,裹在身上。尹天旷这才看清,那沐浴之人长相甚美,眉目间带着些娇憨之气。此时尹天旷与另外那个黑衣人都已经从柜子里出来,那沐浴之人也从浴缸里出来,与尹天旷和那黑衣人分别对望了一眼。房间外面,是杂沓的禁军的脚步声,和一只只明晃晃的火把。 尹天旷看着那沐浴的美人心中想道:“这人定然是后宫嫔妃,或者是皇家的公主,只要劫了她做人质,估计便能脱身了。” 他心中想着,便向那女子靠了过去,却不料那女子不但不躲,竟顺势滚到了尹天旷怀中,这倒是让尹天旷也吃了一惊。忽地,只见大门洞开,一队队士兵冲了进来。尹天旷不假思索,抽出腰间宝剑横到了那女子喉前。 “你们敢过来,我便杀了她!”那些官兵竟真的一动都不敢动。只听一个领头的官兵喊道:“你若敢伤了公主一丝一毫,便是株连九族之罪!” 第一百七十三章 铁安 - 冬华 - 李玥柔 只听一个领头的官兵喊道:“你若敢伤了公主一丝一毫,便是株连九族之罪!” 尹天旷心中暗想:“这原来是位公主。”口中却道:“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儿,在下怎忍心伤了她。只要放我们走,公主自然是毫发无损。” 尹天旷说的“我们”自是将另外那个黑衣人也包括进去了。那黑衣人也不由看了尹天旷一眼。就这样,尹天旷和那个黑衣人“挟持”着这位公主,一起在众多手持利刃的禁军侍卫的注视下,离开了皇宫。 到得宫外,尹天旷找个机会想展开轻功甩开那些侍卫,却不料被那女子紧紧抓住了他的衣服,只听那女子小声对尹天旷道:“带我走。”尹天旷一愣,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但此时也不及多想,腰间夹着那女子一起飞身翻过一道院墙,东拐西拐便甩掉了那些侍卫。 三人不敢耽搁,一路疾奔了好久,直到天色微明,这才在一处靠近树林的河边坐下来歇了歇,喝了点水。 尹天旷和那黑衣人都将蒙面的黑布揭了下来,当两人看到对方的脸时,不由都吃了一惊,齐声道:“竟是你!” 尹天旷心中更是惊奇,脱口问道:“你不是皇上身边的金侍卫吗?自皇上还是太子之时便在他身边,深得皇上信任,却怎会又反过来刺杀皇上?” 那公主也大吃了一惊,叫道:“金矢!” 原来那夜间欲行刺朱瞻基的黑衣人,正是金矢。 金矢脸色却甚是平静,淡然说道:“我不姓金。” 尹天旷与那公主都紧紧盯着金矢。公主的脸上更是露出又惊讶又好奇的神色。 只听金矢继续说道:“我本姓铁名安,乃前朝兵部尚书铁铉之子。”他说道这里,尹天旷与公主不由都恍然大悟般“啊”了一声。 “我全家都死于朱棣之手,爹爹更是惨遭油烹之刑。”铁安说到这里,眉头紧皱,双目圆瞪,紧紧握着的双手上青筋暴起。 “这么说,你是故意接近的朱瞻基?”尹天旷道。 “大胆!竟敢直呼皇帝名讳!”那公主柳眉一竖。 尹天旷笑笑:“起了名字便是给人叫的,不然你们老朱家那么多皇帝,你们又怎知我说的是谁,嘉兴公主。” 嘉兴公主瞪大一双美目:“你怎知我是嘉兴公主?” 尹天旷笑道:“公主那么气势汹汹地闯进大殿,口里大喊着不要嫁给井源,这些对话,在下自是都听到了。” 嘉兴公主下意识地看了看铁安,双颊蓦地一红,自是想起自己曾说过“皇帝哥哥身边的金矢就不错。”那铁安自是也想到了这句话,脸上瞬间一热,忙低下头去。 “听到便听到,本公主跟着你们跑出宫来,正是为了逃婚。”嘉兴公主一本正经地说道。 “哈哈,”尹天旷笑道,“这下不仅逃了婚,还可以顺便私奔,当真是一举两得。”他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铁安一眼。铁安不由又羞又恼,说道:“仇人之女,怎能如此开玩笑!”眼神中恼怒又带着一丝窘迫。 “喂!你家人既不是我爹爹杀的,更与我哥哥没有丝毫关系,我怎么就成了仇人之女了?”嘉兴公主叫道,“你去刺杀我哥哥,当真是好没道理。” 铁安冷笑一声,咬牙切齿地说道:“那我家的亲朋好友又与你那残暴的爷爷有何关系?竟要全部诛杀流放。” 嘉兴公主一愣,竟是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道:“皇爷爷做的确实不对,不过父皇刚一登基便将这些人都赦免了。皇兄更是对你无比信任,这前世的仇怨,也该消散了吧。” 铁安皱着眉头,没有再说话,心中却想着:我在他身边这么久,有无数次机会能够下手,竟是没有一次当真忍心杀了他。一方面,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一位仁德之君,好过他那个像朱棣一样残暴的叔叔。若我真将他杀了,朱高煦登位,对这大明百姓将又是一番苦难。另一方面,这些日子以来,他确实将我当兄弟一般坦诚相待,让我竟是下不了手。这让我如何对得起冤死的父母和族人! 铁安想到这里,又是愧疚又是自责,“哐啷”一声将长剑扔到地上,扬长而去。 尹天旷猜到了铁安的心思,心念一转,忽地朗声说道:“报仇不一定要找朱瞻基,我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你要不要?” 铁安蓦地站住,缓缓回过了头。 七天后,乐安城。 尹天旷、铁安、嘉兴公主三人一起来到乐安城。原来尹天旷得知铁安的身世后,心想正可以借其之手除掉朱高煦和朱瞻圻,于是便将铁安引到乐安城中来。嘉兴公主却怎么也不肯回宫去,非要跟着来凑热闹。尹天旷心想,多了一个公主,便是多了一个筹码,倒也乐得带着她一起来。 三人进得乐安城,只见城中张灯结彩,到处一派喜气洋洋,路上行人也都指指点点地议论纷纷。尹天旷心头蓦然涌上一股不祥之感,赶忙拉了一个路人,装成外来人好奇地问道:“这乐安城是要庆祝什么节日吗?” 那路人摇摇头道:“是汉王府的世子要大婚啦!这阵势当真比过年还热闹呢!你看,”他指了指路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大家都出来看热闹啦!” 尹天旷心中一凉,脸上却装成随意的样子又问道:“这么大的阵势,是娶了哪位家室显赫的小姐啊?难道是娶了位公主吗?” 那路人摇了摇头,一脸兴致勃勃地道:“奇就奇在这里呢,这位世子妃既不是当朝权贵之女,也不是异族的公主,听说只是个身世普通的女子。当真不知道这女子如何攀上了汉王府的高枝。这种出身的女子一般能做个妾室或者侧妃便已经是了不得了,如今汉王世子竟是八抬大轿三媒六聘地迎娶她做世子妃。”他说着,好事地凑近尹天旷的耳朵低声道:“说不定将来就是太子妃呢。”说完,又高声感叹道,“当真是好福气啊!真不知那女子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这你便不知道了。”旁边一个好事的老头见两人聊天,凑了过来说道,“听说那女子貌美无比,世子在京城之时便救过那女子性命,这女子便以身相许了。” 尹天旷听着,脸上的颜色越来越灰暗,面无表情地问道:“他们几时、在哪里成亲?” 那两个路人聊得正兴起,哪顾得上在意尹天旷的表情,抢着说道:“就是在今日正午,这送亲的轿子便要在这条街上路过。这不,大家都跑出来看热闹,倒要看看那世子妃到底长什么模样。” 尹天旷听到这里,忽地发自内心地展颜一笑,自言自语道:“她自然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 尹天旷说完,转过身似一阵风般飘走了,对着铁安和嘉兴公主连一个招呼都不打。铁安见他神色不对,忙追了上去。却见尹天旷走进了路边的一家茶楼,径直走到二层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铁安和嘉兴公主也跟了上去,坐到了他对面。 尹天旷坐下来后,双眼便一直紧紧地盯着窗外。铁安叫过店小二要来一壶铁观音,分别给三人倒上茶。 嘉兴公主边喝茶边道:“半年多前在京城,便听说我这个汉王府的哥哥和一个民间女子定了亲,传说那女子美艳异常,是那个什么百花教的教主吗?”嘉兴公主在汉王府的比武大会上见过百花教的教主,听了“美艳异常”四个字,便不由安在了魅姬头上。不想一直望着窗外的尹天旷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满是不屑和冷漠。 嘉兴作为皇室的长公主,哪里受过这等怠慢,立时便要发作,却忽地听到一阵吹吹打打的声音自街上传来。三人将头探出窗外望去。只见大街尽头,一个火红的队伍慢慢向这边移动,伴随着热闹的喜悦声,越来越近。但那声音,在尹天旷听来,却分外悲凉。 尹天旷目不转瞬地望着那似一条火龙般的迎亲队伍,嘴角却突然挂上了一丝微笑。那是将要见到廿廿的欢喜。而廿廿是否嫁人了,又嫁给了谁,他是全然不在乎的。反正廿廿终归还是会回到自己怀中的。这件事在廿廿四岁时,他便已然认定了。 嘉兴在一旁看得奇怪,嘟囔道:“别人娶亲,你这般高兴干嘛,倒好像是你要娶亲似的。”尹天旷此时心情不错,转过头冲着嘉兴一笑:“待我了娶了廿廿后,便来娶你,可好?” 嘉兴的脸蓦地红得似喝醉了酒的苹果一般。她身为长公主,何曾受过男人这等轻薄。但她心中却只是慌张与羞赧,却丝毫没有厌恶和怒意。只因尹天旷那带着一丝邪魅的帅气的脸。 嘉兴年纪尚小,尚不知情爱为何物,也未见过什么男人。最初只觉得世上最帅气的男子莫过于自己的几个哥哥了。只是朱瞻基太过老成,朱瞻圻又过于冷漠。后来见到了带着几分江湖英气的铁安,便马上被吸引了,觉得世上男子就应该如此大气又潇洒。如今,又见了风流倜傥的尹天旷,特别是那摄人心魄的一笑和勾魂的一问,刚刚情窦初开的嘉兴如何经受得住尹天旷这等情场高手的“调戏”,心中马上似小鹿乱撞。 却说尹天旷随意留情惯了,自是不会去关心嘉兴公主的内心世界,只待迎亲的花轿来到近前,便准备越窗而出。却忽地被铁安按住了肩膀。“小心有诈。”铁安低声说道。 尹天旷淡然一笑:“管他有没有诈,先闹了小王爷的婚礼再说。难道当真眼睁睁看着廿廿嫁与他?”他说着,轻轻推开铁安落在自己肩上的右手,越窗而下。瞬间,便落到花轿之前。因为他知道,廿廿此时定然是最彷徨无助之时,她最想见到的人定然就是自己。 朱瞻圻似乎早就防着有人来劫轿,花轿两旁敲锣打鼓、吹着唢呐的鼓乐手立刻放下乐器,从长长的外袍下抽出长剑,便冲着尹天旷杀了过来。 尹天旷不欲与他们缠斗,三下五除二便将这些人打发了。却不料不知何时从大街两旁又涌上来一大堆官兵。尹天旷正自被纠缠得不行,忽地只见铁安冲了过来,替尹天旷杀出一条路来。 尹天旷纵身奔到花轿前面,伸手去拉轿帘。铁安对他大声道:“小心有诈!” 尹天旷微一迟疑,忽地只听轿中传来廿廿的声音:“天哥,救我!” 尹天旷心中又惊又急,不及多想,便伸出手去掀开轿帘,却蓦地只听“砰”的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声,紧接着一阵火光冲天。 尹天旷只觉得一股炽热的火药的气息扑面而来,夹着一股巨大的冲击力,瞬间被撞得重重地摔在地上。他只觉得一阵天昏地暗,头脑中一片眩晕。 白亮的太阳挂在一碧如洗的天上,白花花的阳光却仿佛冰冷的利剑,直刺入尹天旷眼中。尹天旷只觉得一阵嗡嗡的轰鸣,眼皮沉得再也睁不开了。“廿廿。”尹天旷喊了这两个字,缓缓闭上眼睛,耳中听到最后的声音是:“皇上御驾亲征啦!马上要打到乐安城啦!” 第一百七十四章 乐安城 - 冬华 - 李玥柔 尹天旷喊了“廿廿”两个字,缓缓闭上眼睛,耳中听到最后的声音是:“皇上御驾亲征啦!马上要打到乐安城啦!” 这一边,乐安城的汉王府内,廿廿已经被朱瞻圻关在屋子里好几天了,自他开始逼廿廿成亲的那天起。此时,她又吵着要出去,桌上放着大红色的喜服和明灿灿的新娘头饰,以及那方血红的盖头。两个丫鬟想要伺候廿廿换衣服,廿廿却怎么都不肯,只是使劲地敲门,喊着要出去。门口,是日夜轮值守卫的一队士兵。 “姑娘,你别喊了,换上喜服不就可以出去了。”一个丫鬟双手捧着绣满了精美花式的喜服劝道。她是想劝廿廿换上衣服,不料廿廿听了,转了转眼珠,心念一动,说道:“好,我愿意换衣服。”说着冲门口的侍卫喊道:“你们去告诉小王爷,放了素弦和星远过来给我送亲,我便愿意换衣服。” 那门口的侍卫没有回答,却忙不迭地跑去报告了。不一会儿,星远和素弦果真被放了进来。两人一进来,廿廿便打发了两个丫鬟道:“这里有素弦帮我换衣服,你们先出去吧。” 两个丫鬟犹疑着不愿走。廿廿将小嘴一撅道:“你们在这里我便不换衣服,到时候小王爷怪罪下了,哼。”她也不知道小王爷怪罪下来会有什么结果,只是在汉王府里见多了,便学会了用这句话来威胁别人。倒果真管用,那两个丫鬟忙不迭地放下衣服出去了。 廿廿见两个丫鬟出去,便紧紧握住素弦的手,焦急地问道:“天哥呢?” 素弦摇摇头道:“一直没有公子的消息。”说着一脸焦急。 “公子受汉王胁迫,入宫行刺皇上,至今没有消息,不知……”星远忧虑地道。岂料廿廿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几日憋在心里的委屈、担忧、恐惧和思念,都在见到亲人后释放了出来。但她着一哭,倒让素弦和星远有些束手无措了。 幸好不久廿廿就收起哭声,抬起脸来道:“咱们要出去找天哥。小王爷关着我,不让我出去,咱们便假装出去成亲,然后路上找个什么由头逃走。” 素弦和星远一起点了点头。几人正手忙脚乱地要将喜服给廿廿套上,忽地只听“吱呀”一声,房门大开,朱瞻圻带着冷月和一队士兵冲了进来。廿廿以为刚才要逃走的事情被朱瞻圻知道了,忙挺身上前,将素弦和星远护在了后面。不料朱瞻圻一把拉过了廿廿,冷冷地对身边士兵道:“将这两人处死。”说着,便拉着廿廿要走。 廿廿想挣开朱瞻圻的手臂,却挣不脱。心中一急,忽地伸手拔出朱瞻圻的腰间佩剑,横在自己的玉颈前:“你若杀他们,我便自杀。”甜美的声音当中散发着森森的冷气。 朱瞻圻一见,忙去夺廿廿手中长剑,却又怕用力不准,反而失手伤了她。于是妥协道:“好,我放了他们,但你必须跟我走。” “去哪儿?”廿廿疑惑地问道。 原来那朱高煦生性残暴,尤其是火烧离庄之后也没有找到玄心梅,心性更是大变,喜怒无常,动不动就诛杀手下之人,弄得人心离散,连之前追随他一起打仗的那些将领都有许多不告而别。 而朱瞻基御驾亲征,更是给朱高煦的人头开出了高价。这乐安城中人心惶惶,有的忙着逃走,更有的就在算计朱高煦的人头,这一仗还未打,胜败便已成定数。 朱瞻圻见大势已去,忙不迭地收拾了细软要逃走,自是一定要带上廿廿。那应是他最宝贝的东西了吧。 太阳,白晃晃的太阳似挂在天上的一个硕大的火炉,散着刺眼的光。无情的炙热。 道路两旁的花草树木被利剑般的阳光刺得打了蔫,没精打采地低着头。举目望去,是一片灰蒙蒙土黄色的田野,热气腾腾中,草木的影子都恍恍惚惚,亦幻亦真。 一辆马车自那田野的尽头疾驰而来,驾车的是一个身着白衣的侍卫,正是朱瞻圻的贴身近卫明轩。马车内,廿廿不知被朱瞻圻用了什么法子,一直靠在他的怀里沉沉睡着。朱瞻圻两只手臂紧紧地护着她,生怕廿廿被什么东西磕了碰了。冷月则坐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那马车跑得急,忽地碾过一个小石子,使劲颠了一颠。廿廿身子一震,悠悠醒转过来。她睁开一双迷离的眼睛左右看了看,迷迷糊糊地说:“我在哪儿?” “在路上。”朱瞻圻见廿廿醒了,将她搂得更紧了。 廿廿皱了皱眉头,伸手掀开车帘向外瞧了瞧,只见一片无垠无际的旷野匆匆自眼前掠过。“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廿廿揉了揉眼睛问道。 “蒙古。”朱瞻圻不动声色地说道,“我们到蒙古暂时避一避风头,孛罗王子会率蒙古大军支持再我打回中原……” “我不去。”廿廿还未待朱瞻圻说完,便斩钉截铁地道,“我要去找天哥。” “你的天哥……”朱瞻圻眼中闪着冰冷冷的光,冷哼了一声。 “天哥怎么了?”廿廿立时脸色大变,焦急地问道,一双黑漆漆的美目中噙着泪花。 “你的天哥早就被炸得尸骨无存了。”一旁的冷月冷冷地说道。 廿廿两只瞪大的眼睛瞬间似波涛汹涌的海面。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愣愣地看着冷月,忽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接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倏忽间挣脱了朱瞻圻的手臂,纵身一跃,跳下车去。那马车一侧正是一个极陡的山坡,廿廿跳下车后,便顺着那山坡一路滚了下去,不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朱瞻圻被廿廿挣脱了出去,赶忙伸手去拽,却没有拽住,心中一急,便也要跟着跳下去。却被冷月一把抓住,冷月指着马车后面的滚滚尘埃道:“世子,追兵已然要追上来了。”朱瞻圻向马车后面望了一眼,只见滚滚的烟尘后面,是明黄色的御驾的旗帜。 “他竟自己亲自追来了。”朱瞻圻心念这样一转,早已错过了廿廿掉落的地方。他转脸对冷月道:“若我有何不测,将这些珠宝尽数销毁,也不要落入蒙古人手中。”说着,便就势纵身向下跳去。这是宁愿被朝廷抓回去,也不愿舍了廿廿独自离去。却不想他刚要向下跳,忽地只觉后脑一痛,便一阵天昏地暗,失去了知觉,重重地倒在了冷月怀中。原来是冷月情急之下伸手将朱瞻圻打晕了过去。 这边明轩一边赶着马车,一边频频回头道:“他们快追上来了,车上的东西太重了……”冷月一边将昏迷的朱瞻圻安置好,一边一咬牙,将车上的辎重一件件都扔了下去。 朱瞻基见朱瞻圻的马车渐渐远了,自己的御驾沉重,便派出一队骑兵去追。不久,那队骑兵中的一人回来报说,朱瞻圻的马车已然翻下山去,大家人正在山下搜寻叛党余孽。朱瞻基听了,微微点了点头,眼神中透着一丝冷漠。 不久,又过来人报,在路上和山下找到朱瞻圻随着带着的珠宝若干,并一个昏迷的女人。朱瞻基有些不耐烦地点了点头,眼神不经意地掠过了那马背上躺着的女人,忽地脸色大变,赶忙翻身下马,快步走到那昏迷的女人旁边。 朱瞻基看了看那女人的脸,眼中忽地漾满了焦急与心疼。他二话不说,伸手将那女人从马背上抱了下来,双臂托着抱在自己怀中,直接抱上了自己的马车。 “回宫!”朱瞻基的声音异常严肃,眼神却格外温柔,就如那天边沉静又温暖的夕阳。只是这温柔的光,只属于躺在她怀中的那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正是廿廿。 周围的人都看呆了,不知道这个随逆党一起坠山的女人到底是何来历。“皇……皇上,叛党余孽还未找到……”骑兵队长有些结巴地说道。 “随他去吧。”朱瞻基口中说着,眼光却未曾离开廿廿一刻。 只见此时廿廿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穿过阳光,在下眼睑上投下两排细密的影子。廿廿的脸上粘了些尘土,却依旧掩不住俏丽无俦的容颜。她的额头左侧微微有些淤青,显是撞到了什么坚硬之物,这应也是廿廿昏迷的原因了。 朱瞻基心疼地轻抚着廿廿额头上的淤青,忽地抬起头来大声对外面喊道:“快召太医!” 乾清宫这一夜灯火通明。伺候的太监和宫女们都如临大敌,捧着面巾、铜盆、参汤、补药之类的在龙床边站成一排,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唯一放肆的便是挨着屋墙放置的那一排排黄花梨木灯架,灯架上的点点烛火伴着夜风摇曳,似此时朱瞻基的焦急又不安的心弦。 宫外,是墨汁般的夜空和泼墨般的瓢泼大雨。 明晃晃的烛光中,只见紫檀木雕花的龙床上,正躺着一个少女。只见她双眼紧闭,一头乌黑的秀发似水草般凌乱地铺展在明黄色的织花缎面褥子上,衬得脸上的肌肤白得似透明一般。她此时呼吸已然平稳,只是时而紧紧皱起眉头,似是经历着什么痛苦异常的事。每当这时,一直坐在一旁一瞬不瞬盯着她的朱瞻基便将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仿佛想帮她承担这身体或心理的痛苦。 这个女人正是廿廿。 没有人敢劝皇上去就寝,没有人敢问这个女人是谁。因为所有人都从未见过他们的君主如此紧张又焦虑。朱瞻基虽年纪轻轻,但做事一向老成稳重,即使是叔父起兵造反,危及皇位,他也举重若轻般地在短时间内将这场祸端消弭。而此时,对着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他却失了往日的淡定。 “参汤又凉了,快去热一热!”朱瞻圻头也不抬地对着身边的宫女说道,语气中带着不耐。那宫女领命,赶忙转身去了,不想朱瞻基又叫住了她,“这参汤都热了好几遍了,怎么再喝?再炖新的来。”那宫女答应一声,领命又去,不想背后朱瞻基又来了一句:“选最好的高丽进贡的人参。”那宫女答应一声,却不敢走了,怕皇上再有什么吩咐。朱瞻基见她呆呆地站在那儿,本来就憋着的火气立刻上来了:“还不快去,愣在那儿干嘛?一会儿廿廿醒了,参汤若还熬不出来,就来领死!”那宫女一听,吓得赶忙小跑着出去了,手中托盘上的青花瓷盅被晃得发出清脆的瓷器的撞击的声音。这声音朱瞻基听了却更加心烦意乱,不由皱了皱眉头。 朱瞻基一向待人宽和,如此严厉却是头一遭 忽地,小太监来报:“启禀皇上,张太医到。” “快宣!”朱瞻基从雕祥云纹的梨花木方凳上站起身,一脸急切。 只见那张太医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深蓝色的官服上深一块浅一块,显是走得太急,淋了雨。张太医见到躺在龙榻上的廿廿,心中不由微微一惊,堆满褶皱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安。他做御医几十年,从未听闻更从未见过皇上将龙床让给其他人住。后宫的嫔妃各有各的寝宫,只有在皇上临幸的当晚能住在这乾清宫,平日里就算最宠幸的妃子也不会“霸占”了皇上的龙床,让皇上整晚只能坐在方凳上。而这双目紧闭的姑娘他从未见过,显然并非宫中的哪位妃嫔。 “这姑娘是谁?”张太医心中不由泛起疑问,却丝毫不敢挂在脸上。在宫中行医几十年,他深明保身之道。 张太医看了看廿廿额头上的伤口,又轻轻将手指搭在她白皙的手腕上,凝目静思。朱瞻基紧紧盯着张太医的脸,关注着他每一个细微表情的变化,却又不敢去打断他。待张太医诊完脉,才忙不迭地问道:“如何?” 那张太医进来时已然看到在暖阁里候着的陈太医和许太医,两个人都愁眉苦脸的,显然是都已经看过病人了,没有说出令皇上满意的结果,这才又召了自己来。而眼见皇上对眼前这女子如此上心,该如何应答呢? 这一刻,寂静异常,只听到窗外呼呼的风声和哗啦啦的雨声。张太医的脸上有些湿漉漉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 第一百七十五章 完璧 - 冬华 - 李玥柔 这一刻,寂静异常,只听到窗外呼呼的风声和哗啦啦的雨声。张太医的脸上有些湿漉漉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 张太医心中转了几转,对着朱瞻基矮下身拱了拱手,缓缓说道:“这女子看似是头部受了外伤,实则是内心受了重创,老臣见她一直这样昏昏沉沉的,一则是头部受了撞击的缘故,二则是她自己已失了生的意趣,不愿醒来。” “什么?!”朱瞻基紧锁着眉头,转头看了看廿廿。心中道:“她那痛苦的表情,竟是不想再活下去了吗?”想到这里,心中一阵隐痛。 他又转头对张太医道:“朕不管她自己愿不愿活,朕要她活着!”一字一句,充满了王者的威严。“你们去想办法,若她不能醒转,你们几个废物也都准备下自己的后事吧。”他最后这话语气并不严厉,隐隐的杀气中却透着一丝无奈与凄然。 落雨的声音吞没一切。夜风,送来丝丝湿冷的味道,在这个夏夜,竟然让人觉得有些发凉。 张太医忽地有些可怜眼前这位年轻的君主。显然,病榻上的女人是他心之所系,如今却命悬一线。君临天下,坐拥四海,却也终究逃不过一个“情”字,死亡面前,也如普通百姓般无助与无奈。 张太医不敢怠慢,拿出匣子来给廿廿针灸。数十盏明晃晃的烛火将这乾清宫照得如同白昼,长长的银针在廿廿白皙的皮肤上落下细细的影子,随着烛光微微颤抖。 朱瞻基在一旁看着,张太医落下的每一针都仿佛扎在他自己心上。自从在边境的乱军中见到廿廿的第一眼,这个美丽又善良的女子便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也只是战乱中的匆匆一瞥,终是彼此的过客而已。后来在汉王府武林大会上又见廿廿,朱瞻基对这个有着阳光般明媚笑容的小姑娘更是心生好感。 再后来,在南京,与廿廿一起夜色中泛舟,听着廿廿对尹天旷那份旷世痴情,他更是被眼前这位姑娘的至情至真打动了。这个纤尘不染的女孩子,当真便如溪水般清澈,如春花般甜美。 但彼时朝局不稳,汉王朱高煦野心勃勃、虎视眈眈,他也知廿廿是朱瞻圻的心上人,为免节外生枝,便隐藏了心中这份涌动的情愫。 后来登基之后政务繁多,他虽然会时时想起廿廿,却并未想过要设法去找到她,将她留在身边。在朱瞻基想来,将那纯洁的美好深深埋在心底,偶尔拿出来品味一番,也是一种很温暖的幸福。 如今,这幸福竟忽地降临到自己面前,唾手可得。若是没想过要得到,便不会有得不到的苦楚。如今既有了想得到的欲望,面对着可能会失去的结果,朱瞻基如何不心痛。更何况那欲望一旦被燃气,便是如此的强烈。 一阵夜风吹进来,廿廿轻轻咳了一声,朱瞻基立刻抓住张太医的手,一脸关切:“你是不是把她弄疼了?” 张太医头也不抬,淡然说道:“知道疼便是好事。”说着,已然用针完毕,抬起身子来对朱瞻基道:“明日晚间,老臣再来施针,连续七日,便能见分晓。” 朱瞻基盯着他看了一眼,张太医感觉到那眼神中的冷峻,慌忙补充了一句:“老臣定当尽心竭力。”顿了顿,又道,“这七日内,每日需以参汤续命,这姑娘体弱,这几日一直昏迷不醒,不吃不喝更是危险。” 朱瞻基听了,抬头对那些太监宫女道:“还不快去,每日里捡最好的人参炖了给姑娘喝。”顿了顿,又转过头,满眼温柔又心疼地看着廿廿道:“她如今虽不能吞咽,喂她十口,能喝进一口也是好的。”这话却是自言自语。 众人不敢违旨,忙不迭地去了。张太医也赶忙瞅了个时机退下了,出得乾清宫,这才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此时,雨声已然渐小。东方天际露出一丝若隐若现的微明。 其他两个当值的御医则依旧在暖阁候着,以防病情有什么变化。 这时,朱瞻基的贴身太监小德子小心翼翼地走到朱瞻基身前说道:“皇上,累了一天,也该歇一歇了。再过一个时辰便该早朝了。” 朱瞻基只轻轻“嗯”了一声,眼光依旧不肯在廿廿身上挪开分毫。 “要不……”小德子小心翼翼试探着说,“要不先将廿廿姑娘挪到西厢房?皇上也好歇息歇息……” “不用。”朱瞻基想都不想地打断道,“就让她在这儿。”顿了顿又道:“你去搬张罗汉床来,朕就守在她旁边对付一晚就好。”他说这几句话时,眼光依旧没有离开廿廿,眼神中浸满温柔和怜爱。 小德子不敢违拗,吩咐小太监抬了一张鸡翅木三弯腿三屏风罗汉床来,又在上面铺好被褥。走到朱瞻基身边道:“皇上,这里有小的们和太医守着,廿廿姑娘不会有什么差池。您先歇了吧。” “嗯。”朱瞻基轻轻“嗯”了一声,握着廿廿的手却依旧不肯松开,眼光也不肯在她身上挪开半毫。 “若是被太后知道了皇上为了一个姑娘不顾惜自己的身子,怕是会迁怒廿廿姑娘……”小德子见如何都劝不住,只得搬出太后“这尊大佛”。这一招果真管用,特别是他说的是“迁怒廿廿”而不是“怪罪皇上”,正是戳到了朱瞻基的软肋。 “好。”朱瞻基恋恋不舍地站起来,走到罗汉床旁边,这罗汉床离廿廿睡着的龙床其实也只有一丈来远的距离,朱瞻基却连这点距离都不愿离开。他在罗汉床上坐下,慢慢侧身躺了下来,一双眼睛却依旧不转瞬地盯着廿廿。 小德子吩咐宫人将烛火熄了,朱瞻基这才慢慢闭上了眼睛。这一夜却是耳中风雨,梦里凌乱。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朱瞻基便起身了。他还来不及穿衣,肩上披了龙袍,便三步并两步地走到廿廿身边。此时太监们见皇上起身了,已然掌了灯。微黄的烛光下,只见廿廿呼吸匀称,睡得倒是安稳多了。 “看来这个张末谦倒还真是有两下子。”朱瞻基心道,忍不住俯下身去,伸手轻轻抚了抚廿廿乌黑的秀发,凝视着她虽然苍白但依旧艳丽无俦的脸,忽地想起了什么,转过身,低声对身旁的小德子道:“今日,你去找个稳婆过来。” 小德子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疑惑地看了朱瞻基一眼,待见朱瞻基含情脉脉地看着廿廿,便瞬间领悟了,忙点头应道:“是。” “此事不可让任何人知晓。”朱瞻基坐在床边,轻轻握着廿廿的手,又嘱咐了一句,心中却没来由地生出几分忐忑。“你若已然不是处子之身,那朕便该当拿你如何?” 这日早朝,朱瞻基坐在龙椅上颇有些心不在焉,只想早些回去看看廿廿的情况。 众大臣却并没有在意皇帝的神色,只见杨荣上前一步奏道:“启禀皇上,乐安城内叛军余党已然全部投降,只有余孽朱瞻圻下落不明,可能逃往了漠北,是否要派军去追击?请皇上定夺。” 朱瞻基却只愣愣地盯着殿外湿漉漉的地面,对杨荣的话似乎充耳不闻。忽地说道:“昨日下了一夜的雨,今日太阳若出来,定然是湿热难耐。”转头对一旁的小德子说道:“要些冰送到乾清宫去。”小德子刚要去办,他忽地又嘱咐了一句:“先问过太医,冰块的冷气会不会伤了她。” 朝堂下的众大臣直看得瞠目结舌,特别是杨荣,呆呆地站在那里等着皇上决断,颇有些尴尬。 “还有什么事吗?没什么事就退朝吧。”朱瞻基有些迫不及待地说。 杨荣惊疑不定地盯着朱瞻基,又道:“刚才老臣说道……” “就随他去吧!”他还未说完,朱瞻基忽地打断道:“朱瞻圻如今孤身一人,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而且汉王落败,朱瞻圻对蒙古那边也不再有什么利用价值。若我们派兵去寻,反而会给蒙古国挑起战端的借口。” 杨荣听了,微微颔首。一旁的小德子听了,倒是深深松了一口气,心道:“幸好,皇上还是将心思放了一些在国事上,不然……” 小德子这边心中正嘀咕着,忽地只听杨士奇奏道:“启奏皇上,赵王主动将兵权交了出来。” 朱瞻基听了,微微点了点头,脸上却未显出丝毫的喜悦之色,随后道:“今日便这样吧,退朝。”说着,站起身来,竟是径自就走了。留了一群花白胡子的大臣面面相觑。 乘着御撵走在前往乾清宫的青石板路上,朱瞻基的的心却越发地不安起来。但他的神色却依旧淡定如常,保持着帝王应有的威严。 此时太阳已然自东方的云层中喷涌而出,将万道金紫色的霞光投向人间。朱瞻基抬眼看了看那如火的朝阳,忽地觉得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日出,嘴角不由微微向上勾起,划出一个灿然的笑意,因为他心中想道:以后的每一天,都能有她陪我一起看日出了。 他心中想着,御撵已然到了乾清宫,宫女太监们前来迎接,稳婆也早已在一旁候着了。那稳婆穿着粗布衣服,脸上满是沧桑之色,显然不是在宫内日常伺候的。朱瞻基心中暗暗赞赏小德子办事妥帖。随后对宫女太监道:“你们都下去吧。”那些伺候的宫人向朱瞻基行了礼,都依言退下,只留下朱瞻基、小德子、稳婆三个人,以及依旧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廿廿。 朱瞻基向小德子点了点头,便独自去了西暖阁。小德子跟稳婆交代了两句,便也来到了西暖阁。只见朱瞻基坐在一把云龙纹梨花木梳背椅上,左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右手端着一只青花瓷的茶碗,放到嘴边,却不喝,又放了回去。一会儿,又站了起来,双手背后,不停地在房间里踱着步。一双皂靴踏在青石板的地面上,似焦躁的鼓点。 小德子不敢打扰皇上,躲在角落里,默默地关注着朱瞻基的一举一动。只见朱瞻基眉头紧锁,双拳紧握,一双手竟微微有些颤抖。对于他来说,这短短的片刻,却如黎明前的黑夜般无尽地漫长。 小德子也紧紧地捏着一把汗。他知道这稳婆查验的结果对于朱瞻基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只是猜不透,皇上对这个女子如此上心,若这女子并非完璧之身,皇上会如何处置呢?他会舍得将这女子送出宫去,不再见面吗? 而此时朱瞻基心中却不敢去想那结果。他所挚爱的女人,在他心目中至纯至真完美无瑕的女人,怎能不是完璧之身?这就仿佛将他心中最美好、最珍视的东西揪出来狠狠摔在地上一样。这样的结果他不敢去想。 但廿廿与尹天旷情深意笃,两人自塞外便一直朝夕相处,后来又被朱瞻圻拘禁在乐安城,那朱瞻圻似他的父亲一般是个占有欲极强的人,对廿廿又用情至深…… 朱瞻基不敢去想,只希冀有奇迹发生。 还好,再漫长的等待,也总归是有结果的。那稳婆终于走了出来,来到西暖阁。朱瞻基双目灼灼地盯着她,却不开口问话。倒是小德子低声问了一句:“如何?” 那稳婆向朱瞻基行了个礼道:“这姑娘依旧是处子无疑。” 听了这话,小德子深深吁了一口气。朱瞻基不动声色地道:“好,你下去吧。”声音却隐隐有些颤抖。 那稳婆又福了一福,转身出去。小德子送了她去。 朱瞻基见两人走出屋去,重重地瘫坐在那只梳背椅上,却忍不住笑出了声。一向沉稳成熟的脸上突然间绽放出熠熠的光彩,如情窦初开的少年。 然而这独自欢愉的时刻并没有多久,忽地小德子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又惊又惧地低声道:“皇上,太后来了。” 朱瞻基脸上的笑容立刻收敛了回去,刚刚站起身,便听一个成熟女人的声音道:“听说皇上的龙床上睡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哀家专程过来看看,这女人到底是谁。”那声音充满了威严与居高临下的权威。 第一百七十六章 惊醒 - 冬华 - 李玥柔 只听一个成熟女人的声音道:“听说皇上的龙床上睡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哀家专程过来看看,这女人到底是谁。”那声音充满了威严与居高临下的权威。 朱瞻基忙三步并作两步了出了暖阁,来到乾清宫廿廿睡着的主卧。此时太后正带了皇后胡氏、贵妃何氏、丽妃李氏,和顺妃徐氏等几个嫔妃站在廿廿睡着的床边。而那几个妃嫔的眼睛都不由自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廿廿,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阴晴不定、五味杂陈,整个乾清宫内立刻升腾起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朱瞻基见母亲神色严厉,忙上前躬身拱手行了一个礼,转头看看廿廿,下意识地走到床边,挡在廿廿与太后中间,说道:“这位是儿子在民间结实的朋友。” 此时众嫔妃也都向朱瞻基行过了礼。 “听说这几日这女子一直睡在皇帝的龙床上,宫里宫外都议论纷纷,皇上即使看上了谁,处事也要有个分寸。”太后冷然说道。那太后大约四十来岁年纪,身着深红大袖衣霞帔,红罗长裙,红褙子,头上插珠戴凤。额头光洁,只眼角有几分淡淡的细纹,鼻翼两旁两道深深的法令纹十分明显。那正是动荡的时光刻画在脸上的坚韧与威严。 朱瞻基听太后所说的“宫里宫外都议论纷纷”,显然是他后宫的那些嫔妃吃醋,故意将这些事宣扬到了太后耳朵里。而这也正是他珍视廿廿的原因之一。朱瞻基抬起眼来将随太后一起来的那些嫔妃扫了一圈,眼神中满是冷漠与轻蔑。这倒是比愤怒更刺痛了这帮妃子的心。 “这女人来历不明,听说是从汉王府捡来的,说不定是汉王安插下的刺客。”说话的正是丽妃。那丽妃是高丽进贡的美女,在这些嫔妃当中长相最美,也最得朱瞻基宠幸。朱瞻基宠她,许他穿高丽服装,过高丽的节日,还常常去她宫里看高丽的歌舞,品高丽的美食。那丽妃也仗着皇上的宠幸,平日里甚是张扬,即使得罪了其他嫔妃,在皇上面前一撒娇一哭闹,便全都大事化小。 因此,此时当其他妃嫔都不敢说话的时候,她便快言快语地先开了口。 “闭嘴!”那丽妃话音刚落,朱瞻基便冷冷地打断了她,脸上的表情异常严肃与冷峻。那丽妃李允儿从未见过皇上对自己有过这样严厉的表情。一双大眼睛不由惊异地回望着朱瞻基,心中颤了一颤。 “你们都下去吧。”朱瞻基的语气中毫无感情,说完眼光又落到了太后身上,说道:“容儿子详禀。” 那些妃嫔见皇帝情绪不佳,都怕再迁怒于自己,不敢再说什么,都行了礼赶忙转身走了。却听到朱瞻基在身后冷冷地道:“以后谁再私下传播关于廿廿的谣言,与乱党同罪。”众嫔妃心中不由都是一凛,乖乖地答应了一句“是”,赶忙匆匆走了。 “母后,孩儿已查明这廿廿姑娘的来历,乃孝文帝朝忠贞之臣韩观和玄清的后人,绝非歹人。”朱瞻基见众嫔妃走后,赶忙对张太后解释道,“他在汉王府也是受到朱瞻圻的胁迫,而非叛党一族,望母后明察。” “这姑娘哀家也早有耳闻,”张太后不紧不慢地说道,“之前盛传逆党朱瞻圻为了救一个姑娘差点被刺客要了性命,后来又与这姑娘定了亲。这件事闹得整个京城都沸沸扬扬,皇室之中无不知晓。所以这姑娘也算是叛党家眷,皇上想将她留在宫中,怕是不妥。” 朱瞻基耐着性子听张太后说完,忽地道:“朕并非是想将廿廿留在宫中,而是……”他迎视着母亲怀疑的眼神,坚定地说道:“而是要封她为皇后。”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尽皆愕然。包括将一切看在眼中的小德子,也万没有料到皇上会有这种想法。 “你……”张太后被朱瞻基这句话惊得一时竟有些语无伦次,“皇上却是疯了吗?”她双目圆瞪,咄咄地逼视着朱瞻基,语气从未有过的严厉。 “孩儿没疯,孩儿只是想像常人一样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为妻。”朱瞻基语气平静。 “这女子来历不明,又曾与其他人定过亲,是否清白现在都未可知。而且听说几个男人都为了他争风吃醋,简直是个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这样的女子怎配做我大明的皇后?”张太后一席话似连珠炮般对着朱瞻基扑面而来,声色俱厉,脸颊上的两道法令纹愈发地深邃了,似刀刻一般。 “母亲……就从未有过喜欢的人吗?”朱瞻基望着张太后的目光真诚、炽热,又带着几分怨怼和一丝淡淡的哀伤。此句问话,他将平日里所称的“母后”二字改称了“母亲”,却只单单是儿子对于母亲的问询。 这句话却是把张太后问住了。她自嫁进了帝王家之后,这几十年跟着朱高炽步步为营、处处小心、韬光养晦,“喜欢”两个字,对她来说,是太奢侈了。但又有哪个女人不希望能有一个倾心相爱相守之人呢?而朱高炽对于她来说,更多的可能算是政治上的伙伴吧。而他……张太后眼前不由出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青年男子的身影,只是时日久了,那面庞竟有些模糊了。 张太后这一迟疑,只听朱瞻基继续说道:“儿子这二十多年来,从未对哪个女子有过这般的倾心与渴望,希望母后能够成全孩儿。” “此事,再议吧。”那张太后似是被朱瞻基勾起了哪些往事,脸色突然变得异常寂寥与憔悴。“哀家累了,先回去歇息了。”张太后说着,扶着身边的小丫头转身欲走,一只脚刚迈出乾清宫的宫门,忽地又道:“这姑娘,你若喜欢,便留她在宫中吧。”她说这话时,只是脚步稍停了停,却没有回头,说完,便又扶着小丫头带着一群太监宫女缓缓地走了。那繁华仪仗之中的背影,却显得有些寂寥。 乾清宫的宫墙上,此时那橙红色的凌霄花开得正好,炙热得似朱瞻基此时的心情。 朱瞻基此时自是没有心思去关注太后的情绪变化。他心中反复的只有太后说的那句“这姑娘,你若喜欢,便留她在宫中吧”。而这句话在朱瞻基听来,便已经是娶廿廿为妻的第一步了。 他面色平静地目送张太后走出乾清宫,心中却波涛澎湃,那心情便似几天前在路边“捡到”廿廿时一般,如获至宝。 是的,他可以留廿廿在身边,可以专宠她一人,即使没有皇后的名分,她也是他心中的妻子。但他不愿这样做,他要让他最爱的女人名正言顺地成为自己的妻子,成为让全天下所有女人都羡慕的最幸福的女人。只要是他能给她的,他便全部都要给她。 爱,对于帝王来说,是太奢侈了。但若遇到了,那便是全天下最轰轰烈烈的爱。 他甚至想着可以把自己与廿廿这一生相爱的故事写成坊间流行的话本,那定当会是最畅销的吧。朱瞻基想到这里,不由莞尔一笑。在他看来,这一辈子就会这样与廿廿相守一生了。 而这之前却需要漫长的等待,等待着廿廿醒来。 “天哥!天哥!”廿廿只觉得这两个字似炸弹一样一直憋在自己心里,却怎么也喊不出来。憋得头痛欲裂,憋得四肢百骸都仿佛被抽干了力气,憋得一颗心似要炸开一样。一双眼睛和嗓子都火烧火燎般地疼,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眼前只是漆黑一片。她觉得自己急切地要去找谁,却又不知道该去找谁,只能像个瞎子一样伸出双手不停地摸啊摸啊,在一片漆黑的夜里打转。她不知道天什么时候能亮,也不知道这炙热的周遭何时能冷却下来,她只隐隐觉得自己要去找一个人,却忘了这个人是谁。 忽地,廿廿只觉一阵甘甜送入自己口中,她却咽不下,一阵猛烈的咳嗽将她的意识唤醒。她蓦地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金灿灿的黄色。廿廿觉得有些刺眼,忙又闭上眼睛,却不想早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姑娘醒了!快去禀报皇上,姑娘醒了!”语气中满是欣喜。 廿廿被这声音吓住了,忙又睁开眼睛,只见周围站着的都是身着一色绫罗的年轻女子,一个个相貌俊秀,体态婀娜,似天宫中的仙娥一般。 再抬眼望去,对面靠墙放着一张罗汉床。床上整齐地摆着明黄色的被褥。罗汉床左侧的北墙靠墙摆着一排山水花鸟纹精雕的紫檀木柜子,柜子旁是一只紫檀木花架,一只官窑的胆瓶里竟是插着几根翠竹。 南面的墙上是一排紫檀木雕花的窗棂,窗棂下面摆着一张紫檀木的桌案,上面放着花梨木的文具匣、豆瓣楠的砚匣、一只水晶笔搁,以及笔床、笔屏、笔洗、水注等文房用品,桌案上铺着一张宣纸,上面压着一只金狮的镇纸。那纸上似是画了什么,只是廿廿离得远了,看不太清。 廿廿这才又转过头来看看自己周围。只见自己置身于一只精美的雕云龙纹的紫檀木架子床上。床上铺着明黄色的褥子,自己身上盖的被子也是明黄色的,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的花纹。床棱上挂着纱罗的帐幔,却是淡淡的菊花黄。一股淡淡的幽香传入廿廿鼻中,廿廿正循着这香气去找,忽地却只听一阵橐橐的脚步声,那脚步走得很急,只见瞬间,屋子里所有人都凝神屏气,严阵而待。 “来的人是谁呢?”廿廿心想,只这一转念,便见一个身着明黄色长袍之人走了进来。还未待廿廿看清,那人已经走到了廿廿床前,一把握住廿廿的手,开口说道:“你终于醒了!”那脸上和声音中的欣喜都似是要溢了出来。 廿廿忽地被人握住手,只觉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抽回了手,回望着那个人,只觉得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你……是谁?”廿廿的脸上罩着一层迷雾,双眼疑惑地看着朱瞻基。 朱瞻基只觉心中一颤。 “你不认得我了吗?”朱瞻基的心瞬间冷了下来,自己与心上人促膝长谈了整整一夜,却在她心中没有留下丝毫印象。 廿廿皱着眉头,轻轻摇了摇头:“这里是哪儿?我为什么会在这儿?”廿廿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问着,完全没有注意到朱瞻基失落的表情。她忽地抬起手来使劲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小声问了一句:“我又是谁?” 这句话一问出来,朱瞻基脸上的表情立刻由失落变成了惊异。他不顾廿廿之前的些许反感,又抓起她的手,紧紧盯着她的脸关切地问:“你不记得你自己,也不记得我了吗?” 廿廿迷惘地摇摇头,这一次却没有抽回手。 “我只记得‘天哥’,但却也只记得这两个字,‘天哥’是谁,与我又是什么关系,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朱瞻基听到“天哥”两个字,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但却只是一瞬,很快他又恢复了一向温和的样子,对廿廿说道:“你睡了好久,也许是做梦吧。你叫廿廿,是朕未来的皇后。” 廿廿一听,惊异得瞪大了一双眼睛:“皇……皇后?你是皇上?” 朱瞻基微笑着点点头。这一刻,他心中是存着一丝隐隐的庆幸的,此时的廿廿已然忘了过往,忘了那个叫做尹天旷的男人。也许这正是老天给他的格外恩赐吧。 “朕便是如今大明的皇上,我的名字叫朱瞻基。你叫廿廿,自小便在这皇宫中长大,是朕亲自选的皇后。” 廿廿使劲皱着眉头,努力地搜索着脑中残留的记忆,却只换来一阵剧烈的头痛,什么都想不起来。 “啊……”廿廿不由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朱瞻基忙对身边的侍女道:“快去请太医!请张太医!”一双眼睛却一直紧紧地盯着廿廿,观察着她表情细微的变化。 “想不起来就别再费心思想了,先歇一会儿吧。太医马上就来。”朱瞻基小心翼翼地扶着廿廿躺下,口中说道。 廿廿轻轻点了点头,慢慢躺下,双眼望着雕花的床架。她只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了一片深渊,周围是无尽的黑暗与混沌,对于过往,她什么都看不到,也想不起,只记得那两个字——天哥。 第一百七十七章 碎镯 - 冬华 - 李玥柔 那一声巨雷般的轰鸣声,改变了尹天旷的一生。 在一片冲天的火光中,尹天旷被瞬间震倒在地,心中却欣慰,因为廿廿不在那接新娘的花轿中。一阵浓浓的火药气息扑鼻而来,尹天旷无力地眨了眨眼睛。那一碧如洗的天空,仿佛廿廿清澈的眼眸。尹天旷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慢慢闭上双眼。 铁安与嘉兴公主只听到一声巨响,紧接着只见浓烟弥漫,一股呛人的火药气息夹杂着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无数尸体的碎片似烟花般忽地迎天绽放,又似血红的花瓣一般四处散落,热闹的凄美。 铁安与嘉兴公主瞪大了眼睛,正被惊得有些不知所措间,忽地只听有人大喊道:“公子!”紧接着,只见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不顾一切地奔了过来,却正是星远与素弦。 两人奔到尹天旷身边,素弦看到尹天旷的样子,眼泪止不住哗地流了下来。星远则二话不说,将尹天旷负在背上,背起他便去找寻医馆。铁安与嘉兴公主见了,忙跟了上去。 本来是举城皆庆的喜事,如今却蓦地变成一场惨烈的屠杀,这条街上的商铺早已铺门紧闭。星远寻了最近的一家医馆,素弦使劲敲门,却一直无人应声。她心中焦急,一边看着尹天旷,一边眼泪就不由自主地往下落。忽地只见身边一个黑影一闪,紧接着“砰”的一声,那医馆的门瞬间大开。原来是铁安一个健步踹开了门。 门刚一开,只见屋子里老老少少跪了一地,跪在最前面的一个白胡子老头一边连连磕头,一边道:“官爷饶命,官爷饶命。我等都是无辜的百姓,绝没有参与汉王谋反之事……”原来他们误以为星远等人是朝廷的官兵。 “大夫,我们是来请您……”素弦还未说完,便被铁安打断道:“这人是朝廷要员,你若能将他医好,便恕你们无罪,否则,满门抄斩!” 那白胡子老头听了,浑身激灵了一下,抬起头来一脸恐惧地看着铁安。 “还不快找地方安放病人!”星远焦急地说,他已经感觉到背上尹天旷的身体越来越重。 那白胡子老头赶忙引着众人到后堂去,找了一间客房将尹天旷安放了下来。众人一起帮忙让尹天旷平躺在床上。尹天旷被这样一折腾,竟微微睁开了眼,轻轻张开嘴唇,吐出了两个字:“廿廿。”说完,便又闭上了眼睛。 而这两个字,却听得星远和素弦鼻子里都酸酸的。此时尹天旷这个样子,而廿廿却也不知所踪。 那白胡子老头却不去在意尹天旷说了什么,直接坐在床沿边帮尹天旷诊脉,又掀开破损的衣服查看尹天旷身上的伤势。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牵扯着素弦和星远脆弱的心弦。 “如何?”素弦终是等不及先问道。眉心紧紧拧成一团。 那白胡子老头捻了捻胡须,说道:“身子并没有大碍,”这几个字一出,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只听那老头继续道,“多是被火药炸的皮外伤,这人应该是武功高强,反应快,才躲了过去。只是火药爆炸时吸进去了一些烟雾,才造成了昏迷,待我开一些药,给他清一清肺毒,便无大碍了。” 大夫这一番话说出来,几个人才算真的吁了一口气。“那快去开药!”星远叫道。 白胡子老头却并不着急开药,而是对素弦道:“请姑娘去跟我一起去打盆水来,帮这位受伤的公子清理清理口鼻。素弦应着,忙跟着去了。 院子里亦静悄悄的,刚刚跪满了那一屋子的人,瞬间不知到哪里去了。想是被尹天旷这血淋淋的模样吓到了,都躲了起来。素弦打了水,依着大夫教的方法细细地给尹天旷清洗了口鼻,正要去换水给尹天旷清洗伤口,却见铁安一把抢过盆来走出去,素弦惊讶地看着他的背影,不一会儿,铁安就端了满满一盆水进来,并一条干净的毛巾,口中说道:“这些皮外伤我们经常有,我来处理。”说话间,已然干了起来。却是都没有抬头向素弦看一眼。素弦却只觉得心中一热。 星远则随着大夫去给尹天旷开药。 嘉兴公主此时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虽贵为公主,此时却没有谁去注意她。而她的注意力也全在尹天旷身上,心中默默地为这个才刚刚认识不久的男子祈祷。“若有一个男子肯这样不顾一切地爱我,我便是死也要跟着他一辈子。”她这样想着,却不知情窦初开的心已然种下情根。 几人不敢挪动尹天旷,就在尹天旷养伤的屋子凑合了一夜。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嘉兴公主忽地听到有动静。她自小娇生惯养,就这样趴在桌子上睡觉怎会睡得踏实,因此这一夜一直都是半睡半醒的。她抬起头来睁眼一看,却是尹天旷挣扎着从床上站起来。 “你怎么起来了?!”嘉兴公主叫道,这一叫,却叫醒了所有人。 “公子,你醒了?”星远首先冲了过去,扶住尹天旷,“你想做什么?星远帮你,大夫嘱咐这几天还是要躺着养伤。” “这点小伤算什么。”尹天旷苍白的嘴唇微微上扬,淡然一笑,“你陪我去找廿廿。” 星远心中一痛:“公子,廿廿……她……被小王爷带走了……”他说最后几个字时,声音很小,生怕尹天旷受伤之余又遭受打击。 却不想尹天旷毫不在乎地说道:“只要她还活着,总能找到的。”这句话声音不大,却似巨石一般敲动着众人的心,让人不忍违拗。 星远无法,只得哄了尹天旷先换了衣服,吃了早饭,待天色大亮后,又顾了一辆车,向着朱瞻圻逃走的方向驶去。 天气依旧很热,星远怕车子颠簸会牵动尹天旷身上的伤口,将车子赶得很慢。尹天旷却一直在催促,让他快一些。素弦、铁安和嘉兴公主三人在一旁骑马一起跟随着。 马车上的帘子是掀开的,滚滚的热浪一阵阵扑面而来,带着令人窒息的温度和一丝潮湿的腐败的气息。 尹天旷此时已然汗流浃背,因为炙热的天气,也因为伤口的疼痛,然而他却似乎完全感觉不到这天气的炙热和身体的疼痛,他使劲地向车外张望着,只想让自己能看得远些,更远些。 “停车!”尹天旷忽地喊了一声,星远急忙刹住了马车。只见尹天旷推开车门,匆忙从车上下来。素弦连忙下马去扶。尹天旷却一把推开素弦,快速走到路边,俯身捡起了什么,星远等人忙围了过去。 尹天旷手中却拿着一只小小的团扇,细细地端详。只见那扇子的扇柄金灿灿的,似几根藤条缠绕在一起,扇面薄如轻绢,上面用彩线绣着一丛兰花,两只彩蝶。那绣蝴蝶的细线中显然掺了金丝与银丝,阳光下看着,甚是亮丽耀眼。 “这是蜀地进贡的金铰藤骨团扇。”说话的正是嘉兴公主,她从宫里被尹天旷“掳”出来的时候,只披了一件外衣。这几日在宫外,倒是花花绿绿的民间女子的衣裳都尝试过了,此时穿着一袭白色的云绢褶裙,上身穿着一件绣着暗花的白绫袄,脱了公主的贵气,倒也十分俏皮可爱。“这种扇子十分珍贵,在宫里也不是每位娘娘都有的,这个小地方,估计也只有汉王府能有了吧。”嘉兴公主继续说道。 “这么贵重的扇子随随便便丢在路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意外。”铁安沉吟道。他说着,看了看四周。只见周围空旷无垠,寂静无一人,连荒草都长得稀稀疏疏的,袒露着瘦骨嶙峋的大地与硬邦邦的岩石。 “我们去周围找找。”尹天旷语气平静,表情也没什么变化。众人却能感受到他心中的那份急切与担忧。 众人分头去寻找蛛丝马迹,只有嘉兴公主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尹天旷,虽然也在装模作样地低头找寻,眼光却总是不忍离开尹天旷一会儿。 “那个廿廿到底长什么样子?能得他如此倾心?” “若这世上能有人这样对我,我便是死也甘心了。” “若这位廿廿姑娘当真出事了,不知他又会如何?还会不会再爱上别人……” 嘉兴公主心中乱七八糟地想着,想到这里,脸上蓦地绯红了,低下头。却忽地听到素弦突然“啊”了一声,那声音中的惊恐与悲哀瞬间传递给每一个人。 尹天旷手中一颤,之前捡的那一把金铰藤骨团扇“砰”地掉到地上,他直起身愣了一愣,却没有转身,依旧背对着素弦。那是不愿,也是不敢。 “找到什么了?”嘉兴却急忙忙跑了过去,好奇地问,“啊!是一只镯子啊,只可惜,竟然碎了……” 嘉兴话音刚落,却只见尹天旷“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来,脑海中不由回想起之前与廿廿的的一段对话: “廿廿这只镯子是自小就戴着的,现在人长大啦,胳膊也粗啦,恐怕是再也摘不下来啦!” “身不离镯,镯不离身,怕是只有廿廿死了,这镯子才会离身吧……” “不许这么说!” 尹天旷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一张脸似纸一般苍白,若不是那尚存的一丝微弱的气息,可能真和死人没什么区别。 “嗯?”那医馆的白胡子老头为尹天旷号完脉,眉头忽地紧紧皱了起来,一脸的疑惑与担忧,“昨天还尚无大碍,今日出去了一趟,怎地竟这般严重了?” “大夫,可否有办法医治?”素弦与星远急切地问道。 那大夫叹了口气,将尹天旷的手臂又放回床上,缓缓站起身摇了摇头道:“医得了病,却医不了心啊!” 尹天旷就这样在床上整整躺了七天七夜,不说话,不与任何人交流,甚至连一滴泪都没有。素弦等人怕他轻生,轮流在房间守着他。却不想第八天早上,趴在桌子上的星远迷迷糊糊从梦中醒来,竟发现床上空无一人! 第一百七十八章 秋意浓 - 冬华 - 李玥柔 这几日,在朱瞻基细心的照料下,廿廿的身子一天天好了起来,只是依旧不记得过往的一切。她常常望着一个地方怔怔地发呆,一双明媚的大眼睛里却空落落的。每当此时,朱瞻基总是会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心中隐隐泛着心疼,却又默默地对自己说:“廿廿,朕会填满你的余生。” 他将各地进贡,包括异国进贡的各种有意思的玩意儿,和最好的吃穿用度都送到廿廿面前。朱瞻基一直没有为廿廿单独安排寝宫,而是一直让她住在乾清宫的偏殿里。一是为了可以时时见到她,二是在这深宫之中,自己也可以更好地庇护她。毕竟廿廿本来就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善良的小姑娘,如今又失了记忆,独自一人如何能够在这后宫中生存。而皇帝的宠爱既是这后宫女人最大的资本,同时也是最大的罪过。朱瞻基深知这一点。 有时,廿廿也会恢复了过往活泼可爱的天性,与小宫女们在后花园里扑蝴蝶,或者对着朱瞻基送给她的新奇玩意儿又好奇又惊喜地研究半天,每当这时,朱瞻基便打心底里喜悦,更是将那些新鲜东西源源不断地送到廿廿面前。而这,又成了那些谏官们弹劾廿廿狐媚惑主的证据。朱瞻基每当看到这些折子,也只是笑笑而已。只要廿廿能留在自己身边,即使被比作纣王又如何?纣王能有妲己陪伴,怕是也不悔此生了吧。 廿廿却觉得自己像被困住了,她也不知道是被什么困住了。只是想走出来,却不知道出口在哪儿。她觉得自己像找不到方向的小鸟,其实她也不是完全知道方向在哪儿,为什么不飞呢?因为不想伤害到别人。那个人又没有错,他待她真的很好。但错就错在,那个人不是廿廿心中的那个影子。即使很模糊,廿廿也明确地知道,他,不是他。 “笼”中的生活,就这样一天一天过着,如果不去细想,看起来倒也真是无忧无虑,幸福得让所有女人羡慕和嫉妒。 这一日,张太后带着胡皇后、丽妃等人在御花园里赏花。几个人正走到荷塘边,忽地,只见枯败的荷叶下面突然探出一个头来,众人都被吓了一跳。待仔细一看,却是廿廿。 只见廿廿手中捧着一只大大的莲蓬,似小伞一般,深一脚浅一脚地自池塘里走了出来。两条莲藕般白皙结实的小腿上,裹的满是污泥。头上的髻子也有些凌乱了,倒是凭添了几分慵懒的美。两只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兴奋的光,一张小脸笑靥如花。 “你们看,我采到了一枝好大的莲蓬!”廿廿的语气中带着兴奋。荷塘、美人、莲藕,夕阳下,如一幅绝美的画。 但跟随廿廿的小宫女们却没有心思去欣赏这幅话,她们早就看到了张太后铁青的脸。忙给张太后、胡皇后等人躬身请安:“奴婢给太后、皇后、贵妃娘娘、丽妃娘娘、德妃娘娘请安!”宫女们故意使足了力气,说话声音很大,眼光也不断地偷偷瞟向廿廿,向她使着眼色。 廿廿见到张太后等人,第一个念头就是想逃。她一直觉得和这群衣着华丽的“木头美人”格格不入,但这群人已然站在自己面前了,总不能一句话都不说,转身又去泥塘里采莲藕吧。就算没有宫里的规矩,这世间的人情世故她总是也懂得一些的。 “廿廿给太后、皇后、贵妃娘娘、丽妃娘娘、德妃娘娘请安!”廿廿也学着刚刚宫女的样子躬了一躬。却没有人说话。只见张太后脸色铁青,一双略微有些三角形状的杏核眼上上下下打量着廿廿,眉头皱得似核桃一般。 丽妃等人则在后面忍不住窃喜。 “太后,您吃莲子吗?这荷塘里的莲子味道倒真是不错,新摘下来的甚是水灵,廿廿剥一颗给您尝尝?”廿廿举着那只大大的莲蓬说道。一方面是想缓和一下连她都能感觉到的有些紧张的气氛,另一方面倒真是想请太后尝尝自己新采摘的莲子。 “太后娘娘,廿廿看您似乎脾气一直不太好,这莲子最是清火,您不妨多吃两颗。”廿廿说着,已经剥好了一颗莲子,向前走了几步送到张太后面前。 那些嫔妃们见廿廿走到近前来,都捏着鼻子连连后退,脸上现出厌恶的神色。 “放肆!”廿廿刚走到张太后面前,却只听张太后忽地厉声大吼一声。廿廿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了一跳,手上一颤,莲子掉到了地上。 “后宫之人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光着腿和脚在宫中肆意行走,这成何体统!让皇上的颜面何在?!让皇家的颜面何在?!”张太后一脸严厉,话语似秋风般寒冷凌厉。 廿廿蓦地愣住了,她并不知道自己脱了鞋子、挽了裤脚去采莲藕与皇上的颜面和皇家的颜面有什么关系。她有些吃惊地望着张太后,一脸疑惑。 “来人!”张太后厉声道,“带她去辛者库清洗干净,换上宫人服!”太后身边的宫人一听,紧着答应了一声“是”,便过来按住了廿廿。 廿廿身边的宫人却都又惊又急,不知所措。她们都知道这廿廿是皇上心尖上的人,若真被带去了辛者库,就算是掉了一根头发丝,恐怕也是要雷霆震怒的。 正焦急间,忽地只听一个威严的声音道:“我看谁敢!”那声音不大,却震慑了所有人。按着廿廿的四个宫人立刻松开了手,垂手视地,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因为他们都知道来者是何人。 只见朱瞻基大步向前,从众人手中一把将廿廿拉到自己近前,这才冲着张太后拱拱手道:“孩儿见过母后。”说话的声音却不带一丝感情,显然是对母亲刚才的做法有些怨怼。 张太后也只轻轻哼了一哼,并没有说话。胡皇后、何贵妃、丽妃、德妃等人也都向朱瞻基行礼,朱瞻基嘴上说了一句免礼,眼光却一丝也没有向她们瞟去,全部都在廿廿身上。只见他上下打量了廿廿一番,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用有些责怪的语气说道:“怎么能光着脚到处跑呢!” 这话一出,丽妃等人不由窃喜,心想这“野丫头”被皇上放纵惯了,平日里不守宫中规矩,如今连皇上都看不过去了,看这丫头还能仗着谁的势,如今当真有好戏看了。心里想着,不由相互都对视了一眼,脸上忍不住露出窃喜。 周围的宫人们有的在为廿廿暗暗捏了一把汗,有的却也在幸灾乐祸。 “现在天已经凉了,这样光着脚在园子里跑会着凉的。”朱瞻基下面的这句话却让众嫔妃心中都是一惊,紧接着一股醋意油然而生。却只见朱瞻基口中说着,忽地一矮身,竟是将廿廿抱了起来:“朕带你回去洗一洗,换双鞋,以后入了秋,便不许再光了脚到处跑了,你的身子也才好一些,张太医说……”他一边“唠叨”着,一边竟是抱着廿廿向着乾清宫的方向走了回去,招呼都没向张太后等人打一个。 众人先是被惊得呆了,她们何曾见过皇上对一个女人如此用心,待回过神来,有的人心下已然是冰凉一片,有的人心中的怒火则腾腾地烧了起来。 转眼间秋意更浓了,这紫禁城上的天空愈发地深邃悠远。迁徙的鸟儿成群结队地飞过,悠长的哨声便是它们留在天空的足迹。 云,愈发地少了,更显得那湛蓝的天空的雄伟与辽阔。这天空下,是同样雄伟与辽阔的紫禁城,而对于廿廿来说,这偌大的宫殿却无一方属于自己的天地。 这日傍晚,朱瞻基带着廿廿来到御花园的浮碧亭内,只见亭外的荷塘中残荷寂寥,莲蓬却生得正好,棵棵碧绿饱满,迎着夕阳摇曳。 朱瞻基拉着廿廿的手自亭内坐下,只见亭内早已置了一方八仙桌,桌子上摆着葡萄、大枣、苹果、梨子等应季的水果,和几样廿廿平日里喜欢吃的小点心。旁边还放着一只翠色的玉壶。 廿廿今日穿着一袭白色的月华裙,头上挽着一个家常的桃心髻,却不戴珠玉,只鬓边插了两朵淡粉色的蔷薇,仿佛出尘的仙子一般。朱瞻基不由看得有些愣了,心中不由将廿廿与那些金玉满头的嫔妃做比较,对廿廿的情丝便愈加浓烈了。却不想被廿廿打断了思绪:“皇上今日不用忙朝中的大事吗?倒有空陪廿廿逛园子吃点心。”廿廿微微笑着说,眼睛却盯着池中的残荷。廿廿已在宫中住了许多日子,却从未学过宫中的规矩,并不知对皇上要自称“臣妾”,依然自称“我”或者“廿廿”。太后曾多次欲找人教廿廿宫中礼仪,却都被朱瞻基拦下了。在朱瞻基心中,眼前这样的廿廿才是真真切切、纤尘不染的,仿佛若会了宫中的规矩,便会沾染了世俗一般。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些旁人难以理解的执念吧。 朱瞻基听了,忙道:“是朕不好,平日里老是在前朝理事,陪你的时间太少。”他说着,不由轻轻握住了廿廿的手。 “不是的,廿廿不是这个意思。”廿廿只觉得心中一阵紧张又慌乱,忙摆摆手道,“廿廿没有要怪皇上的意思,只是……只是……”她心中一时慌乱,不知说什么为好。朱瞻基虽然对她极好,但廿廿却总是对他有一种疏离的感觉。“只是……毕竟朝中的事才是正事嘛。” “朝中的事是国家的正事,而你,却是朕的正事。”朱瞻基脱口而出,斩钉截铁。 廿廿的脸蓦地红了,身上直冒了一阵冷汗。她忽地闻到一阵浓烈的香气,忙岔开话题道:“好香啊!” 朱瞻基笑道:“廿廿不说,朕倒差点忘记了,今日朕是特意带着你来赏花的。” 廿廿环顾了一下四周,却并未见什么奇花异草。只听朱瞻基接着道:“前日苏州府进贡了几盆桂花和几篓螃蟹,朕今日便特意邀廿廿一起赏花、饮酒、吃蟹,可好?” 廿廿暗中吁了一口气,轻轻拍手道:“甚好,甚好。”顿了顿,又道,“这桂花的香气,淡然悠长,却不开在夏季,与其他花卉争芳斗艳,只为这清冷的秋日增添一抹颜色与香气。说她俗气,她却不显山不露水,只默默地在角落里开着不起眼的小小的花朵,却为这世间送去沁人的芬芳;若说她孤傲,她却是人世间最世俗的餐桌上常见的菜品,什么桂花酒,桂花糕,都是普通百姓家最寻常的佳肴。” 朱瞻基饶有趣味地听着廿廿品评着桂花,倒比看那些大文豪、大才子的文章还要兴奋一些,忽地说道:“廿廿见解独到,文思清奇,另辟蹊径,便是去参加科考,说不定也能拔得头筹呢。” 廿廿拍手笑道:“好呀!我便去考个状元,只是怕那些白胡子老头都要气得吹胡子了!” 朱瞻基看着廿廿笑靥如花的样子,心情大好,不由一起凑趣笑道:“朕便钦点你作状元,看那些白胡子老头谁敢不服气!” “哈哈,那咱们便说定了!击掌为誓!”廿廿说着,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朱瞻基伸出手掌,与她轻轻一击,随后情不自禁地又顺势握住了廿廿的手道:“廿廿虽是随口一说,在朕听来,却是比那些白胡子老头儿高谈阔论,又大又空的文章真实亲切得多。而且……”他顿了顿,双眼热切地望着廿廿,“你在朕心中,本来样样都是最好的。” 廿廿像是被朱瞻基的眼神电到了一样,忙抽回了手。朱瞻基平日里对廿廿虽是极好,性子却一直温和谦恭,并没有像今日这般热烈直白。这倒让廿廿有些不知所措了。 还好,此时宫人们端了刚刚出锅的螃蟹过来,倒是解了这一时有些尴尬的气氛。 “这螃蟹性寒,不宜多食,你身子刚好,只吃一只尝尝味道便好。”朱瞻基不紧不慢地说道。一边说着,一边从食盒中挑了一只最大的出来,放到廿廿面前的青花瓷食盘中。不料旁边的一个宫女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立即觉出不妥,忙又闭上嘴,凝神敛气站着一动不敢动。但这一笑,已然被朱瞻基察觉到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猜蟹 - 冬华 - 李玥柔 朱瞻基从食盒中挑了一只最大的蟹出来,放到廿廿面前的青花瓷食盘中。不料旁边的一个宫女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立即觉出不妥,忙又闭上嘴,凝神敛气站着一动不敢动。但这一笑,已然被朱瞻基察觉到了。 只听朱瞻基淡淡地说道:“你刚才为何要笑?是朕说错什么了?”他说着,却依旧低着头,眼神落在那一盒红彤彤的秋蟹上,并不朝刚才那个发笑的宫女看上一眼。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不露喜怒。 那宫女早已吓出一身冷汗,“噗嗤”一声双膝跪地,说口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朱瞻基却也不去看她一眼,只是拿起筷子向廿廿的食盘中夹着菜,淡然说道:“你倒说说刚才因何发笑,若能说出个理由来,朕便饶你不死。” 廿廿看了看那跪在地下的宫女,只见她大概二十岁左右年纪,长相十分清秀可人,眉眼间隐隐透着几分灵气。她心中不忍,刚想开口替那宫女求情,却听到宫女张口说道:“回禀皇上,奴婢家住在太湖边上,自小便以蟹为食。食蟹,奴婢家乡一带素有九雌十雄的说法,意思是九月是雌蟹最肥美之时,而十月才是吃雄蟹的好时候。”她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看廿廿,又道,“皇上爱护廿廿姑娘,为姑娘挑了一只最大的蟹,却不知大蟹都是雄蟹,而这个季节却是吃雌蟹最好的季节。此时雌蟹蟹黄饱满,肉质鲜美。而且这蟹黄也是滋补身体的佳物,适合姑娘食用。” 廿廿听到这里,怕朱瞻基会责怪这个宫女,忙凑热闹般地笑问道:“那你可会分辨公蟹与雌蟹?” 那宫女跪在地上又冲着廿廿拜了一拜,说道:“公蟹和雌蟹只要看它们的脐,很容易分辨出来的。” 廿廿随手在食盒中拿起一只红彤彤的蟹来,在众人面前扬了一扬,笑着说道:“大家一起猜上一猜,这只是公蟹还是雌蟹,猜对了有奖,好不好?”她说最后这句话时,眼睛却看着朱瞻基。 朱瞻基知道廿廿是为了那宫女免受责罚,所以故意搞出些花样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而他又何尝会忤逆廿廿的意思去责罚一个小小的宫女。此时,朱瞻基终于露出了笑容,那笑容中带着温柔的爱意,看向廿廿。“自然是好。”说着,转头对小德子道:“去拿几片金叶子过来,作为彩头。”他说完,眼睛余光正好瞟到了那个下跪的宫女,不由稍稍停顿了一会儿,说道:“你起身吧。” 那宫女又叩了一个头,这才慢慢站起。 “你叫什么名字?”朱瞻基问道。 “奴婢本家姓孙,名叫碧薇。”那宫女低头说着,眼睛的余光却在偷偷地瞄向朱瞻基。 “竟是和廿廿长得有几分相似。”朱瞻基看着她若有所思地说道。 而此时,廿廿那边早已和那些宫女太监热热闹闹地猜起这只螃蟹是公是母了。因廿廿自民间进宫,不懂这宫中的规矩,又生性贪玩,经常便和那些年纪相仿的宫女太监玩在一起,打成一片。而那些宫女太监也欢喜廿廿这活泼可人、平易近人的性子,便也经常陪着她嬉笑玩闹。只是今日当着皇上的面,便收敛了许多。 “你来公布答案吧!”廿廿此时已然坐到了桌子上,手中高高举着刚刚被自己挑中的那只螃蟹,双脚悬空前后晃荡着,兴高采烈地说。一张小脸兴奋得有些绯红。 朱瞻基则坐在旁边,微微仰头注视着他,嘴角含笑,眼中满是宠溺与温柔。在这偌大的紫禁城中,恐怕也只有廿廿一个人敢这样肆无忌惮地坐到皇上的餐桌上了。 廿廿却注视着孙碧薇,期待着她的答案。起初,廿廿只是为了帮孙碧薇解围,而此时,她自己已然觉得这个“游戏”当真有几分意思。 那孙碧薇却看了看朱瞻基,只见朱瞻基微微向她颔了颔首。她便似得了军令一般,走上前去拿过廿廿手中的螃蟹,只瞧了一眼。只见周围的太监宫女无不凝神屏气地注视着她,满眼期待。 “这一只是公蟹。”孙碧薇大声道,语气中却着实透着几分威严。 这句话说完,当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赢了的兴高采烈,输了的垂头丧气。廿廿从桌子上跳下来,牵着朱瞻基的衣袖,说道:“你刚说这些螃蟹不能多吃,我们也吃不掉这许多,不如赏了那些输了的人吧,免得他们一个个失望得都要哭鼻子啦!”廿廿说着,笑嘻嘻地瞧着朱瞻基,带着几分俏皮,几分祈求。 朱瞻基一颗心似是要融化了一般,只觉得眼前这个人连口中说出的话都是香甜的味道,眼中的光都似春日里的暖阳一般。 “廿廿说可以自然便可以。”他笑着对廿廿说道,随手抓起廿廿的小手握在手中,已然忘了自己皇帝的身份。此时,孙碧薇却走了过来,冲着朱瞻基和廿廿拜了一拜说道:“让奴婢为皇上和廿廿姑娘先挑两只最肥的母蟹,可好?” 朱瞻基此时依然沉浸在与廿廿在一起的欢喜之中,随口说了一声好。 那孙碧薇挑了蟹,在小德子的耳边轻语了几句,小德子立刻派人去办。不一会儿,小太监拿来小钳子、小镊子等。那孙碧薇也早已净了手,不一会儿,便将一只蟹的蟹壳与蟹肉、蟹黄分离得干干净净。众人见了,无不惊叹。 “碧薇,你这手艺不错啊!”廿廿笑道,又转头对朱瞻基道,“是不是该赏呢?”朱瞻基的眼光却不离廿廿,依然温和地说道:“你说赏便赏吧。”对小德子道:“便也赏她一片金叶子吧。”说着,又看了孙碧薇一眼,淡淡地说道:“朕看你细心周到,以后就留在这里伺候廿廿姑娘吧。”他说着,又对廿廿道:“可好?”这两个字,却满是温柔。 廿廿浑不在意地说道:“都好。”说着,已然拿起筷子吃起蟹肉来。孙碧薇忙道:“姑娘吃的时候要蘸些姜和醋,才好去掉腥气和寒气。”说着,将放了姜和醋的小碟子向廿廿面前又推了推。廿廿点了点头,冲着朱瞻基道:“果真好吃,你也尝一尝。” 朱瞻基只是看着廿廿微微地笑,却不动筷子。 “下个月十五便是好日子,咱们便将册妃大典办了好不好?”朱瞻基的眼神闪烁着亮晶晶的光芒。在他身边伺候了十多年的小德子,都从未见过朱瞻基脸上露出过这样期待的神情。 晚风吹过,送来一阵桂花的香气。 “好呀!好呀!”廿廿竟是不假思索地说,“这个什么册妃大典听起来定是个很大的仪式,到时候又有一场热闹看啦!”她原来竟是不知道朱瞻基在说什么,只当是能看热闹。 朱瞻基听了,当真是哭笑不得。一旁的太监宫女也都使劲憋着笑。 “是朕要封你为皇贵妃。”朱瞻基握住廿廿的手,耐着性子说道,“朕本是要封你为皇后的,不过现在时机还不到……”他说着,眼前出现了张太后那张冷峻的脸,赶忙厌恶摆了摆手,又道,“下个月先封你为皇贵妃,已经是这宫里最高的妃位了,待……待后面朕再慢慢想办法给你皇后之位,可好?”他本想说“待你生下一儿半女”,却终究没有说出口,似是怕会吓到廿廿。 “什么是皇贵妃呢?”廿廿微微皱着眉头问,“是要像丽妃和顺妃她们那样每日里都去给太后和皇后请安,还要每天都顶着重重的头饰,坐着步撵板着脸在宫里来来去去,坐着就要安安静静地坐着,站着就得规规整整地站着,也不能和小宫女们追着跑了,也不能大声说笑,也不能日日去花园里玩闹了。”廿廿说着,语气里显然透着不乐意。 朱瞻基哑然失笑,忙道:“不是的,你自然与她们不同,不用守着宫里的这些规矩,现在什么样,以后还什么样就行。” 廿廿听了,又皱起小小的眉头嘟着小嘴道:“那这皇贵妃又和现在有什么区别呢?” 朱瞻基被廿廿问得身上都微微冒了冷汗出来,难道是要让他当着这么多太监宫女的面去和廿廿解释要如何当皇上的妃嫔,要如何侍寝吗?那些站在一旁伺候的太监宫女早已憋笑憋得满脸通红了,如今听廿廿问了这个问题,更是都不敢向两位主子直视,眼光都不知道放到哪里为好。 “皇贵妃便是要与我成亲,做我的妻子,你懂了吗?”朱瞻基虽然觉得微微有些窘迫,但依旧耐着性子向廿廿解释,“我们两个便是要一辈子在一起,永远不分开。”他说这话时,情真意切。 却不料廿廿忽地似是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地沉吟道:“成亲……天哥……廿廿要与天哥成亲……”她这两句话一出口,朱瞻基立时脸色大变,握着廿廿的手忽地握得更紧了,似乎生怕她会跑掉一般。 不料这一用力,却将廿廿弄疼了,廿廿忙抽出了手,一脸茫然地看着朱瞻基:“我刚刚好像想起了什么,这一下子却又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她说着,使劲捶着自己的头,脸上现出哀戚之色,“我只记得天哥,你一说成亲,我便记起了天哥。但天哥到底是谁?与廿廿是什么关系?”廿廿说着,抬起脸来看着朱瞻基:“你帮我找到天哥好吗?廿廿想知道我唯一记得的这个人到底是谁。我的大脑一直都是一片空白,只剩下了天哥这两个字,和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廿廿顿了顿,双眼茫然地望着那一片枯黄褶皱的荷叶,眼中映着一池的萧索与凄然,“只有找到他,才能解开我心中的疑问吧。廿廿也才能知道该向哪个方向走,而不是这样糊里糊涂地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廿廿说到这里,声音委屈得已然有些抽噎。 “你虽然看不到过去与未来,但让朕拉着你一起走,不好吗?”朱瞻基又抓住了廿廿的手,“我会一直紧紧抓着你,你只要在我身边,朕便会让你成为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你只要相信我就好。”朱瞻基眼中闪着热烈又渴求的光芒,但已掩不住那语气中的焦躁。因为他心中明白,只要廿廿想起尹天旷,她便再也不属于自己了。 而更可悲的是,她又何曾属于过自己。 “我相信你。”廿廿说这句话时并不迟疑,朱瞻基忽地只觉得踏实了一些,不料只听廿廿又道,“但我真的想找到天哥,我觉得我就像一个溺水的人,一直向下沉啊沉啊,我真的想浮上水面看看,真实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 “真实的世界就是,你与朕一直青梅竹马,是朕早已认定的皇后。那个天哥,只不过是你受伤昏迷期间出现的幻象罢了。”朱瞻基说这几句话时,似是换了一个人,面无表情,语气似秋风般寒冷。 廿廿听了这话,张了张嘴,不知再说什么好。只是低下头,垂头丧气地“哦”了一声。“那我明日自己出宫去找好了。”廿廿的声音很轻,却似利刃一般绞着朱瞻基的心。 “好!”朱瞻基终于投降了。他对廿廿深深的爱,和对这份深爱能够得到回应的期待,便注定他会投降。“朕会派人去找。”他说这句话时,心中却燃起了另外一个想法,眼中闪过一丝戾气。 第一百八十章 安南 - 冬华 - 李玥柔 尹天旷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并不知道要去往何方。当年心中向往的所有地方,都是设想了和廿廿一起去的。如今,斯人不在,形单影只,去到哪里又有何意义呢? 路过一个集市时,他买了一只青铜色的面具,此后便一直戴在脸上。他不想再以真面目示人,自从失去了廿廿之后,他便已然不再是他了。是另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不知不觉,尹天旷已然走到了大明边界之地。这一日,他感到有些口渴,看到路边有一个小酒馆,便坐了下来。 说是酒馆,其实就是几根木头撑起了一片棕榈叶铺的顶子而已。时值秋日,这里却依旧湿热非常,来来往往的行人都穿着露着胳膊的短卦,带着大大的斗笠。 天边,滚着乌蒙蒙的一大片灰黑色的云,似末日来临前的天空。 “小二,来一斤酒!”尹天旷低低地喊了一声,却正赶上天边一声响雷,将尹天旷的声音盖了下去,正在忙着照顾客人的店小二并没有听到。 尹天旷等了一会儿,见没人理他,声音又提高了些:“来一斤酒!”这个小酒馆里只有一个小伙计忙前忙后,此时他正在后面给客人备菜,而酒馆里的其他客人正吆五喝六地猜着拳,十分嘈杂,那小二又没有听到。 尹天旷见叫了两次都没人应声,心中火起,蓦地一下站起身来,将拳头重重地敲击在木桌上。只听一声闷响,木桌碎成两半,桌上的茶碗掉在地上,“哐啷啷”滚了一地。 座下众人都惊呆了,特别是尹天旷那一张带着古铜色面具的脸,更吓坏了不少人。喝酒猜拳之声戛然而止,只听到一声声“咕噜噜”的闷雷。 天色瞬间暗了下来,午后的时辰却犹如黄昏一般。 那店小二赶忙从后厨跑了出来,看到这个场面,忙贴上前去想要道歉,还未开口,却只听到一个声音冷冷道:“大敌当前,你空有一身力气与武功,不去杀敌灭寇,却只在这里耀武扬威,吓唬这些手无寸铁的小老百姓,岂是大丈夫所为?” 尹天旷自小到大,何曾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不由怒从心起,朝着说话之人瞪视过去。只见那人瘦小的身子,一身灰色儒袍,头上带着一顶方形儒巾,作最寻常的书生打扮。那人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长相甚是普通,若不是他“胆敢”对着尹天旷这个“暴戾的怪人”说了这样一句话,肯定无人会注意到他。 尹天旷紧紧握着拳头,一双俊朗的眼睛自面具后面射出寒光,没有人敢与他对视,也没有人敢说话。四周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就如那黑沉沉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味道。 “大哥哥,能给点吃的吗?我好久没吃东西了。”忽地,一个小女孩儿的声音响起。那声音不大,此时此刻在却如响雷般在众人耳边炸响,所有人心中都是一惊,担忧又怜悯地望着那个小女孩儿。 只见那小女儿大概十一二岁的样子,瘦小的身子,身上穿的褂子和裤子都肥大了些,显然是别人穿剩的衣服,上面还打满了补丁。 尹天旷朝着那小女孩儿望去,只见她尖尖的下巴,头上扎着寻常女孩儿扎的双丫髻,头上和脸上都挂满了灰土,看不清面貌,只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十分明亮,流淌着渴望的光芒。 这个小女孩儿比之刚才骂了自己的读书人更让尹天旷有些措手不及。尹天旷本来是一个极其会和其他人打交道之人,不仅武功高强,嘴上功夫也十分了得。但自从认定了廿廿“去世”之后,他几乎再没有与其他人交流过。在他眼中,那些来去匆匆的身影与脚下的草木和耳边呼呼的风声并无二致。 尹天旷愣了一愣,那女孩儿的眼睛长得十分漂亮,似一汪泉水般清澈见底。他想起了廿廿,应该说,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廿廿,此时只是又忆起了而已。 尹天旷回头望了望,想给那个小女孩儿找点吃的,却见身后那些酒客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惊恐,眼睛里现出厌恶又恐惧的光芒。 尹天旷忙地回过头去,只见一队皮肤黝黑、穿着短卦短裤的人走了过来,这些人头上都裹着深色的头巾,手中拿着长矛剑戟。原来是一队安南士兵。 尹天旷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来到了大明与安南的边界。他又随眼望去,只见到处都是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之人。这样的人他之前也见的很多,但当时都只是视而不见罢了。 那队越南士兵大咧咧地走进小酒馆,那些正在吃酒的汉人忙不迭地都离开座位躲了开去,只有那个之前“骂”了尹天旷的书生,还兀自自斟自饮地吃酒,连正眼都不看那些安南士兵一眼。 那些安南士兵乱哄哄地坐下,操着一口安南话向那店小二嚷嚷着。那店小二听不懂,但知道他们定然是在要酒要菜,只得点头答应着,赶忙去准备。 不一会儿,那店小二端出一坛坛米酒出来,和几碟下酒的小菜,不过是些鱼虾果蔬之类的。那些安南士兵吃的高兴,竟唱起歌来。那歌声随着风声远远地传了出去,却似风在哭泣。 不一会儿,那几坛米酒便被那些安南士兵喝光了。又向店小二嚷嚷着要酒,那店小二一边摇着头,一边摊开手,表示已经没有酒了。那些士兵突然勃然大怒,指着那书生的桌子,嘴里嚷嚷着安南语,似乎是在说这个书生桌子上有酒,我们为什么没有酒? 那店小二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他既不明白这些黑黝黝的安南兵在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一时愣在了当地。忽地,一个喝多了酒的安南士兵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一样两眼放光,他向前走了两步,一只黝黑的大手倏忽间伸了出去,似一只鹰隼般,一把抓住了那个似小鸡般瘦弱的小女孩。 “啊!”那小姑娘惊叫一声,颤抖的声音就似一只饿着肚子的猫一般,丝毫没有威慑力,反而更惹了那士兵征服的欲望。 那士兵开始撕扯女孩儿的衣服,众目睽睽之下,就如一阵肆虐的暴风雨在蹂躏着柔嫩的小草。那小草根本没有丝毫能力去反抗,或者说还没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一双大大的乌黑的眼睛流淌着惊恐。忽地,只见一道银光闪过,紧接着一抹鲜艳的红,两个什么东西忽地掉到地上。有人大叫一声,那声音中满是惊恐与痛苦。原来是尹天旷用利剑砍下了那双非礼小姑娘的手。 这变故一出,只见那一队正在喝酒吃菜的安南士兵瞬间“呼啦啦”都站了起来,一阵银光闪烁,每个人都从腰间抽出斩马刀来。而这一瞬间,尹天旷已伸手将那小姑娘揽到自己身旁。周围的百姓大气都不敢出,远远地躲着看热闹。只有那灰袍书生,依旧自斟自饮,仿佛既听不到那电闪雷鸣,也看不见这刀光剑影。 那些安南士兵见尹天旷只有一个人,口里嚷嚷着冲上前来,手里执着银光闪闪的利剑,一条条银蛇一般。尹天旷面具后面的脸却丝毫没有表情,只见他将折扇一挥,只听一阵“铛啷啷”的声音,一条条“银蛇”似被点了死穴般都落到了地上。那些安南士兵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的兵器是如何被打落的。 而这时,那书生才第一次抬起头来,正视了尹天旷一眼,眼神却十分复杂。 又一阵闷雷响起,似天与地的低吟。狂风撕扯着尹天旷白色的长袍。这一瞬间,他想起了那日狂风暴雨中,赶去汉王府去看廿廿。那日,风也似今日这般狂躁,雨,更是肆虐无边,而他心中却溢满温暖。如今呢?只有无边的寒冷,甚至是连温度都早已感觉不到的麻木。 伴着闷雷声,那些安南士兵又举着兵刃杀了过来。在尹天旷看来,他们便似木偶一般笨拙。折扇挥舞当中,那些人纷纷倒地。众越南兵见势头不好,心中却又十分不甘,于是捡起兵刃转而向尹天旷身边的小姑娘招呼。尹天旷见状,一把将那小姑娘抱起。只觉那瘦小的姑娘轻飘飘的,直似一根羽毛一般。 尹天旷左手抱着那个小女孩儿,右手依旧挥舞着折扇。对方人多,他不愿恋战,于是招招见血,不一会儿,那些越南兵倒地一片。 周围那些看热闹的汉人平日里没少受这些安南兵的欺侮,此时见尹天旷将对方收拾得狼狈不堪,不由十分解恨,都凑上前来往那些被打得不得起身的兵丁身上扔石子,口中骂着那些安南士兵曾经犯下的种种罪行,声泪俱下。有的人更是围到了尹天旷周围,磕头作揖,叩谢连连。尹天旷也不拒绝,也不回应,只是怔怔地望着远方。而远方除了滚滚的乌云和海浪一般在狂风中翻滚的树林外,却也毫无其他。 忽地,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金面大侠!”紧接着,众人都纷纷地跟着喊起来。那些贫苦人乌拉拉跪了一片,竟对着尹天旷顶礼膜拜起来。 尹天旷不愿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依然面无表情,不言一语,转身欲走。忽地,只觉脚下的大地在微微震动。尹天旷以为遇上了地震,警惕地向四周望了望,只见远处乌压压的一片,却不是乌云。 “安南兵来了!”“是安南人!”“安南人又杀过来了,快跑啊!”…… 这边的汉人一时间都乱了起来,嘴里一边乱哄哄地喊着,脚下一边乱哄哄地跑着。只见那天边的“乌云”越来越近,脚下大地的震动也越来越强烈。尹天旷极目望去,只见是乌压压一大群安南兵骑着大象正向这边赶来。 看着这大队的安南兵和慌乱的汉人,尹天旷不由微微皱起眉头。他内心遁世已久,这几日虽然经常看到一群群衣衫褴褛的流民,但却也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应该说他并不关心究竟发生了什么。 “自黎利叛变之后,这交趾的百姓复又陷入水火之中了。”尹天旷回过头,说话的却是那个一直面不改色、自斟自饮的书生。不知何时,那书生已经走到了尹天旷身边。 “黎利”“交趾”,久不关心政事,这些词在尹天旷听来十分陌生,但他已然猜到大致情形了。那安南国臣服大明之后,经历了胡氏篡国、领土纷争等一系列争端,一直都不甚太平,如今有人反叛倒也并不让人意外。 “大家向南,往昌江城去!”忽地,只听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竟然又是那个书生。别看他身材文弱,不想声音却十分洪亮。那书生说着,便带领着这些百姓向南走去。“你断后。”那书生这话却是对着尹天旷说的,语气不容反驳。尹天旷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眼神犀利又带着几分复杂。 只见那大队的安南士兵越来越近,天上的闷雷也“轰隆隆”地越来越响。忽然,仿佛就在一个瞬间,黄豆大的雨点倾盆洒了下来。天地之间一片混沌,雨点打到棕榈叶上的声音似乎将其余一切声音都遮盖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象阵 - 冬华 - 李玥柔 雨下的正大,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朱瞻基上完早朝便急匆匆赶回乾清宫。倒也没有什么万分紧急的事,他只是怕下雨天廿廿一个人在屋子里会闷。不过这件事对于朱瞻基来说,可能就算得上是万分紧急了吧。 朱瞻基自小在爷爷朱棣与父亲朱高炽的悉心教导下长大,自小又常随朱棣出征大漠,经历过许多生与死的大场面,又在皇家的夺嫡之争中经受多年的考验与洗练,当真是小小年纪便十分的成熟稳重,对政事有着精准的把控与判断,对人心也洞若观火,同时又城府极深,喜怒不形于色,十分具有君王风范。 而自从“捡”回了廿廿之后,朱瞻基却似变了一个人一样,或者说是在对待廿廿相关的事情上似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一个一往情深的情郎。这一方面纵然是因为对廿廿的深情,另一方面,其实他如今也只是个二十岁的少年而已,多年皇长孙、皇太子,和如今帝王的身份让他不得不表现出远超出同龄人的成熟与睿智,但他何尝不羡慕普通人放纵的情爱与无拘无束生活。或许,他也是想借着廿廿来放纵一回自己的真性情吧。而这种放纵,对于皇帝来说,是最无伤大雅的一种了。 朱瞻基快步回到乾清宫,迫不及待地迈过西厢房高高的门槛,而此时房间里却空荡荡的,只有两个洒扫的小太监。朱瞻基一愣,心中蓦地一凉,忙问那两个小太监道:“廿廿姑娘呢?”他说这话的声音有着旁人听不出的微微的颤抖。其实在“捡”了廿廿回来之后,他便一直在担忧着这一天,若廿廿哪天真的想起了“天哥”是谁,她终是要离开自己的吧。即使他贵为高高在上的帝王,即使这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而那颗心却终是不属于他的。仿佛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一样,总是要还回去的。 “外面突然下了大雨,姑娘怕新种的梅树被雨淋坏了,去园子里给梅树遮雨去了。”一个洒扫的小太监说道。 “这么大的雨,你们让她去园子?为什么不拦着?”朱瞻基又急又气,却不待小太监回答,便转身出了西厢房,向御花园快步走去。小德子在后面为他打着伞,紧紧跟着他。但那雨下得实在是太大了,还未走两步,朱瞻基的下半身已经全部被淋湿了。黄色的龙袍被浇成了棕黄色。 不一会儿,朱瞻基便来到御花园,只见浮碧亭旁,廿廿正带着众宫女给一小片梅树遮盖厚厚的毡布。孙碧薇则在廿廿身后为她打着伞,还时不时地拿着丝帕为她擦拭脸上的雨水,只是那帕子早已湿透了,也只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 朱瞻基见状,快步走过去,不由分说一把抢过廿廿手中的毡布交给身边的小德子,皱着眉头说道:“这么大的雨,淋坏了怎么办?” 廿廿却不看朱瞻基,一双美目只是盯着那一枝枝刚刚插入泥土中不久的梅树,口中道:“是啊,这么大的雨,把它们淋坏了可怎么办。” 朱瞻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对小德子道:“你给廿廿打着伞,别让她淋着了。”说完,又从众人手中拿过毡布,指挥着随他同来的小太监一起为梅树遮雨。小德子见皇上淋雨,却又不敢不听皇上的话不为廿廿打伞,而为皇上打伞,心中急的似猫爪一样。却不想这时廿廿从孙碧薇手中拿过一把伞来,走上前两步,在朱瞻基的头顶上为他撑了起来。 朱瞻基只觉得一阵熟悉的味道萦绕在身边,头顶上的雨突然小了很多,转头一看,却是廿廿正冲着自己微微地笑着。他的心在这一瞬间被暖的化开了一般。 流民都在最短的时间内被接连护送进了昌江城。尹天旷站在城墙上,透过雨幕看着那大队的安南兵,如巨浪一般席卷而来。守城的士兵们一个个似木头一般矗立在风雨中,严阵以待。 “安南人有大象,但这城门,我们也一定要想办法保住!”尹天旷转过头,说话的正是那个瘦弱的书生,而此时他已然绒衣战甲,一脸凛然。 那“书生”见尹天旷在看自己,冲他拱了拱手说道:“在下乃昌江城的守城将领李忠,今日还要多谢金面大侠帮助在下及时护送这些流民到城里,不然便又是一片尸横遍野。”他顿了顿,又道:“不知大侠如何称呼?” 尹天旷淡然说道:“无名之辈而已。”说着,又转过头去看着城外那席卷而来的安南兵。大军压境,乌压压的一片,眼见便要逼近到城下。 “安南兵素喜用大象攻城。却也有克敌之法,若是不下雨,便可用火攻破解,只是这瓢泼大雨,火把根本点不着。”那李忠有些担忧地说。 尹天旷听到这里,心中不由隐隐讥笑他无胆无谋。忽地,只听到李忠提高了声音对身边的兵丁大声说道:“不论如何,誓死守卫昌江城!城在人在!城破人亡!”这一声大吼,倒是吓了尹天旷一跳,没想到这个看似瘦弱的书生,嗓门儿倒是不小。只见所有守城的士兵都一齐大喊起来:“誓死守卫昌江城!城在人在!城破人亡!”那声音,震慑山野,与头顶的雷声上下呼应,犹如排山倒海之势,一时间不由让人热血沸腾。 尹天旷忽地从身边守城的士兵身上卸下一桶箭,一只弓来。一跃便跃到了城墙的最高处。守城的众士兵,包括李忠都诧异地看着他。只见尹天旷一把抽出两支长箭,麻利地搭弓上弦,对着那大队的安南兵远远地射了过去。众人不由都惊得呆了,一是为了尹天旷那一次射两箭的技术,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那安南兵尚在远处,这一箭,这里无论何人都没有这等臂力能够射到敌人的。但众人又不由想到,安南兵如此众多,即使能够射杀敌人,这样离着老远地射杀却又有几分杀伤力呢?难道是想先用双箭齐发的功夫杀一杀对方的军威? 李忠心中想着,不由紧紧盯着那飞出去的羽箭。 忽地,众人只听“嗷”的一声惨叫声远远传来,对方军阵立刻乱了起来。只见一只大象痛苦地挣扎着,已然将身上的安南兵颠到了地上。那只大象一面痛苦地呻吟着,柱子一般的四肢巨腿一面胡乱地踩踏,不一会儿,不少安南兵已然丧命在它的脚下。而它的双眼上,则插着两只羽箭,两行血水似红色的泪一般汩汩流下。 众人这才看懂,原来尹天旷是用箭来射瞎大象的眼睛以破象阵。而只在这一会儿的功夫,尹天旷已经连放多箭,一头头大象接连失控,对方军阵的乱象已然不可控制,无数安南兵被大象踩踏致死。一时间尸横遍野,哀嚎声、呻吟声、惊恐声夹杂在滚滚的雷声之中。雨水,冲刷着这一切,旁边的那条小溪,渐渐被染成了红色。 安南军中大乱,开始向后撤退。 李忠看准时机,冲着身边的士兵大吼一声:“开城门,追敌!” 众人得令,守门的士兵用力推开城门。其他明军列队整齐,跃跃欲试,准备出城追敌。这些明军已然与越南兵交战过无数次,不少兄弟死于安南人的剑戟之下,如今看到安南兵狼狈撤退,正是打击敌人的好时机,积攒了好几个月的愤懑悲痛与憋屈,都要在此刻发泄出来。 伴着一阵“吱呀吱呀”沉重的开启城门的声音,明军的兴奋也提到了顶点,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与安南兵生死一战。 尹天旷依旧站在城头,不发一言。他极目远眺,透过厚厚的雨帘,一片望不见尽头的黑暗。 忽地,只见一个士兵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边跑边大声喊道:“大帅有令,关闭城门,不得追敌!”众人都是一愣,以为听错了,却只听那人又一遍遍地喊道:“大帅有令,关闭城门,不得追敌!大帅有令,关闭城门,不得追敌!” 李忠一听,紧皱起眉头,一把抓住那个士兵的衣领,圆瞪着双眼低声吼道:“你说什么?” 那士兵吓得激灵一下,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我说的,是大帅有令,不许追敌。” 李忠怒道:“敌人溃不成军,此时正是剿灭安南军的好时机,我军已然接连溃败了好几次,此刻正是杀敌建功,重振军威的好机会,大帅为何不许追敌?!”李忠气势汹汹,两只铜钱一样的眼珠子直要瞪出血来。 那士兵被李忠的气势吓懵了,浑身微微哆嗦着,一时嗫嚅着说不出话来。此时,又一个士兵跑了过来,一边跑着一边口中大声道:“大帅有请李参军与金面大侠!” 廿廿果真病了,虚弱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却怎么也睡不踏实,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一张小嘴也失了血色,像干枯的玫瑰。朱瞻基坐在廿廿床边,双手紧紧握着廿廿的一只手,只觉得那只手又湿又冷。他满眼的怜惜,又满目的焦急。 床榻边,太监、宫女跪了一地,一个个颤颤巍巍,连头也不敢抬。 “外面雨下这么大,你们如何不看好姑娘,竟放她出去淋雨!”朱瞻基的火气似那夏日午后的骄阳一般,灼得那些太监宫女一阵阵冒着冷汗。他们从未见过皇上发过如此大的怒火。他们发觉,自从这位廿廿姑娘进宫之后,这位皇上的性情发生了很大变化。过去是轻易不露喜怒之色,如今对其他事情还好,只要是有关廿廿的,便常常大喜或者大怒。 那些太监宫女低着头,不敢反驳半分,只是不停地说着“奴才万死”。 “是……是我自己要出去的,怪不得他们……”廿廿忽地张口说道,她半睁着美目,望向朱瞻基,虚弱地一笑,“你别怪他们了。” 廿廿这一笑,朱瞻基当真是心疼万分,紧紧握着她的手说道:“你明明知道自己身子弱,为何还要出去淋雨,万一再大病一场,可要朕……如何是好。”他本想说“可要朕怎么活”,临时却改口道“可要朕如何是好”。 “那些梅花是我才种下的,若是被雨淋了……咳咳”廿廿说到这里,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朱瞻基忙将她扶起,轻轻拍着她的背,口中心疼地说道:“好好好,朕都知道,朕都知道,以后别再这么不爱惜自己了就好。” “那你……也不怪他们了?”廿廿稍稍平复了一些,又赶忙问道。 “只要你没事,朕便不罚他们,可好?”朱瞻基将廿廿轻轻放到床上躺好,随后又道:“你少说些话,多休息休息吧。” 廿廿轻轻点点头,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睁开眼睛,发现朱瞻基依旧坐在床边,定定地望着自己。 “你回去忙吧。”廿廿轻声说道,“我没事啦!” “朕不忙,朕守着你。”朱瞻基温和地说道。他说着,又拉起廿廿的手,放到脸颊上轻轻蹭着,又放到嘴边轻吻了一下。 廿廿的脸蓦地红了,使劲想抽回手,无奈病中虚弱,力气太小。朱瞻基却也是紧紧抓着廿廿那只手,怎么也不肯放,心中暗暗道:“这次,朕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的。” 第一百八十二章 果儿 - 冬华 - 李玥柔 尹天旷本不愿去见什么大帅,只是此时大雨倾盆,这昌江城外不是茂密的丛林,便是大批的安南军队,他一时也实在没什么其他去处。又见这李忠实在也是有些“可怜”,于是便同他一起去了。 这“大帅府”离城门甚远,两个人一路走去,那昌江城内的百姓都整整齐齐地站在路边,表情凝重地目送两人走过。两人每过一处,那路边的百姓便躬下身子深深地冲两人鞠躬,两人走一路,那路边的百姓便也行了一路的礼。 原来这昌江城被安南兵围困日久,城内兵困粮匮,多亏李忠几个月来带兵一力守护,这才坚持在敌人的几次攻城中坚持到现在。今日是安南兵攻势最猛的一次,安南兵的首领黎利亲自带领大军来攻,人数是守城兵将百倍有余,加上象阵当前,当真是势在必得。怎知却又来了一个尹天旷,一斛箭,一只弓,便将这安南人引以为傲的象阵破了。这昌江城的百姓本来以为今日城门必破,抱着家破人亡、必死无疑的念想,如今却起死回生,怎会不对尹天旷感激涕零。 尹天旷在路上走着,见到当地民众对自己这样毕恭毕敬,眼中流露着无上的崇敬与感激,也不由心有所动。走到半路,忽地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子站在路中间,尹天旷与李忠仔细望去,却是之前在小酒馆向尹天旷讨饭的那个小姑娘。 两人不由站住身,向那小姑娘望去。那小姑娘怯怯地望向尹天旷,一双大眼睛似两点秋日的晨露,清澈见底,却也隐隐透着一丝寂寞与清冷。那小姑娘什么也不说,只是上前向着尹天旷走了过去,走到尹天旷面前,抬起头怔怔地望着他,那目光中的清冷忽地化为融融暖意,流淌着丝丝的依恋。 “这孩子的亲人都被安南人杀死了,无依无靠的,也是可怜。”旁边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说道,语气中泛着同情与无奈。 “大哥哥,我会洗衣做饭,缝缝补补,留下我伺候你好不好?”那女孩儿的眼中闪烁着渴望。 尹天旷本欲拒绝,但一瞥女孩儿那双流淌着渴望的乌溜溜的大眼睛,像极了廿廿,尹天旷鬼使神差般忽地改了口,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果儿。” 尹天旷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随我来吧。” 果儿一听,脸上瞬间绽放出春花般的光彩,嘴上却只答应了一句“好”,便跟在尹天旷身后,像已然相处了好久般自然。 不一会儿,几人便来到大帅府,被府丁请到客厅等候。丫鬟献上茶来,尹天旷坐下,端起茶来不紧不慢地喝着。李忠却坐立不安,不停地来回踱着步,口中念叨着“再不追就要晚了”“怎么还不出来”。果儿则站在尹天旷身后静静地凝视着他。在她眼中,仿佛这个世界只有尹天旷一个人。 不一会儿,只听一个女人的声音嗲声嗲气道:“大帅,别走嘛!”那尾音拉得似蜜糖一样又长又嗲,声音中带着七分撒娇,三分不舍,十分的娇媚。李忠乍一听,身上不由打了个激灵。尹天旷则面不改色,依旧低头喝着茶。 只听一个男人的声音道:“本帅去去就回,去去就回,乖!”前面的“去去就回”四个字带着几分讨好,还有几分不耐,最后一个“乖”字则透着十分的敷衍。话音刚落,只听一阵脚步声响起,紧接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只见那人中等身材,微微有些发胖,一个似怀胎六月的大肚子向前面撅挺着,紧紧地箍着一条深色的腰带。那人却没穿官服,只穿了家常便服,皮肤白净,脸上带着几点麻子,眼睛不大,鼻子扁平,下颌上留着三寸的小胡子。 那人进屋之后,抬眼朝着尹天旷与李忠两人打量了一下,目光最终落在了尹天旷身上,开口说道:“这位便是金面大侠?” 尹天旷也不起身,也不答话,只朝那人点了点头。原来来者正是御封的征夷将军王通,专门自京师帅军平定安南黎利之乱。 “大帅!”还未等王通再开口,李忠便抢先说道,“此时安南军大乱,众士卒士气大减,溃退无状,正是将之一举剿灭的好时机,属下恳请帅军追敌,并愿立下军令状,不夺黎利首级,忠便提头来见!”他说这话时气势高昂,神情激动,急迫之情溢于言表。 那王通背着手静静地等着李忠说完,却只回了两个字:“不可。” 李忠急了,一张脸憋得通红,问道:“如此良机却要白白错过,却是为何?!” 那王通整了整长袍,缓缓坐到红木官帽椅上,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安南人生性狡诈,多次以逃兵诱我军深入险境,这次怕又是黎利那奸人设的陷阱……” 尹天旷听王通说了这话,不由轻蔑地一笑。那王通却没有发觉。李忠则更急了,忙解释道:“大帅,属下敢以性命担保,此次绝对不可能是安南人设的陷阱,若不是有金面大侠在,昌江城此时怕已被安南人攻陷了,此次我们击退安南兵极是侥幸。那安南兵几十倍兵力于我军,怎会再玩什么诱敌深入的把戏?” 王通也有些急了,沉着脸道:“那黎利狡诈异常,怎能以常理揣度?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今昌江城兵力有限,若敌人果真设下埋伏,那这几个月来的坚守便都功亏一篑了。到时候你拿什么与朝廷,与皇上,与这满城的百姓交代?”他说最后一句话时,辞色已然稍显严厉。 李忠则似乎对上司的脸色视而不见,丝毫不让地说道:“但若此时放虎归山,不仅昌江城早晚会陷落,这安南大大小小的城池都将落于贼手。大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这也不过是求一时安逸的掩耳盗铃而已。”他说到这里不由冷笑一声。 那王通脸色立时就变了。原来王通初到安南时,曾在应平之战中于宁桥一带中过黎利的埋伏,死伤惨重,此后便益发地胆小。 “李忠,你对上司如此不敬,就不考虑自己的前程吗?!”那王通红着脸怒道。 李忠冷笑一声道:“连疆土都要被外族侵占了,老百姓备受欺凌,自己的前程算个屁?”他说完,竟是不再理会王通,径自甩甩袖子走了。留下王通一个人瞠目结舌,被气得连连跺脚。 而此时尹天旷对这个李忠内心倒是起了几分敬佩之情。他见王通与李忠两人之间闹得十分尴尬,不由站起身,向王通拱了拱手道:“在下便也告辞了。”说着,便想走。不料王通却一伸手,将他拦住了,说道:“金面大侠慢走。” 尹天旷皱了皱眉头,停住了脚步。只听王通继续说道:“今日昌江城大敌当前,却能侥幸逃过一劫,全靠了金面大侠,本帅在此要替全城的百姓向金面大侠表示感谢!” 尹天旷摆摆手道:“顺手而已,不必挂怀。”说着,又要走。果儿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 王通忙又叫道:“大侠留步!本帅是想请大侠留下一起抗敌。”见尹天旷略微迟疑了一下,王通忙又说道,“金面大侠武功盖世,单枪匹马便破了安南军最厉害的象阵,当真是国之栋梁,民之救星。当下正是国家危难之时,这边境的百姓正陷于水深火热之中,还望金面大侠能挺身而出,救大明一救,救百姓一救!” 尹天旷的脸被面具盖着,看不到表情,说话的声音却冷冷的:“那是你们当官的该操心事,小人只是一介草民,恰巧路过而已,如何能堪此大任。” 王通忙道:“能能能,当然能。”见尹天旷依旧没有要答应的意思,他赶忙又道,“大侠放心,待平定安南之乱后,王某定会向朝廷请命,为大侠加官进爵!”见尹天旷依旧不动声色,王通转了转眼珠,瞥见尹天旷身后的果儿,笑了笑,凑近了小声道:“不仅是高官厚禄,王某人府中还蓄了不少歌妓舞姬,可以任大侠挑选。” 尹天旷开始还耐着性子听王通说话,这话一出,连一句招呼都不打,便径直向外面走去。果儿紧紧地跟在后面,王通也急忙跟了出去,口中道:“大侠到底想要什么,尽管开口,王某一定竭尽全力,只要大侠能留下来。”尹天旷忽地站住了,转过头定定地看着王通道:“我想要死人复生,你能吗?” 王通听了这话愣住了,张了张口,不知如何回答是好。而这一会儿,尹天旷已然走到了大门口。尹天旷推开府门,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了。只见这大帅府门口密密麻麻地站了无数百姓,见了尹天旷走出来,都齐刷刷跪到了地上,口中喊着:“多谢金面大侠救命之恩!恳请大侠留下!恳请大侠留下!”那声音似潮水般一阵阵涌来,重击着尹天旷的胸口。 “今日,若不是金面大侠,咱们全城的百姓都将死无葬身之地!”其中一个人说着,拿出一个大篮子来,里面放着一些银光闪闪金光熠熠的器物,接着道,“这里连年打仗,那些贪婪暴戾的官吏和安南人将咱们搜刮的也差不多了,如今我们只剩下着这一点点稍微值钱的东西,大家凑了一凑,希望能够给金面大侠当月响,我们全城百姓恳请金面大侠能够留下!”说到这里,其余的无数百姓又跟着一起喊了起来:“恳请金面大侠留下!”那李忠也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尹天旷看着那一筐金白之物,显然是这些百姓最后的一点家当了,他忽地心头一热,开口说道:“请大家放心,我留下便是了。”说着,指了指那一篮子的金银之物道,“至于这些,便不用了,还是留着做军饷吧。毕竟只靠尹某一个人,也是打不退安南军队的,还是要靠千千万万的我大明的勇士。” 在朱瞻基的悉心呵护下,廿廿的身子一天天好了起来,竟是还比往日稍稍胖了一些。这一日,秋高气爽,艳阳高照,朱瞻基心情大好,下了早朝便带了廿廿来御花园赏菊。但赏菊对于廿廿来说,有些过于安静了,她看了一会儿便失了兴致,嚷嚷着要玩捉迷藏。 朱瞻基先是愣了一愣,随后笑道:“好,朕也许久没玩过捉迷藏了。” 廿廿拍拍手道:“好!”说着,拉起朱瞻基的手,朱瞻基只觉得一股暖流自手掌徜徉到心中,全身都暖洋洋的。廿廿将朱瞻基拉到一处假山前面,让他背过身子,说道:“你从一数到一百,不许偷看哦。”说完,见旁边笑眯眯的小德子,又认真地补充了一句:“别人看到了也不许告诉他,不然就算输。”小德子连忙摆摆手笑道:“小德子不敢说,不敢说。” “好,那我藏起来啦!”廿廿说着,远远地跑了开去。瞅见一个假山,便矮身钻了进去。她之前早就注意过,这座假山中有一个山洞,正好可以藏身。 岂料廿廿刚刚进山洞,只见一个身影正背对着自己,也是做宫女打扮。廿廿却不害怕,伸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低声道:“你也在这里和他们玩捉迷藏呢?”那宫女被人突然从后背拍了一下,猝不及防,“啊”地一声大叫起来。廿廿怕被朱瞻基发现藏身之处,忙伸手捂住那宫女的嘴,口中焦急地低声道:“不要叫,不要叫。再叫就被发现啦!” “再叫就被发现了”这几个字似乎格外管用,那宫女果真就不叫了。 廿廿借着山洞外洒进来的阳光朝那宫女望去,只见她大概十一二岁年纪,皮肤黝黑,大大的眼睛,朝天鼻,厚嘴唇,一头秀发倒是乌黑锃亮。 廿廿无意中朝洞内一瞥,只见里面摆着一幅画像,画像前面放了些糕点水果。只是洞中光线昏暗,所画之人什么样看不真切。 第一百八十三章 黎玉 - 冬华 - 李玥柔 廿廿无意中朝洞内一瞥,只见里面摆着一幅画像,画像前面放了些糕点水果。只是洞中光线昏暗,所画之人什么样看不真切。 “这个人是谁?”廿廿走近,蹲下身去,细细地端详着那幅画像,昏暗的光线中,只能看到画像中人的脸庞十分瘦削。 “这个人是我爹爹,”那女孩儿开口说道,“今日是我爹爹的生日,我们相隔天涯不能见面,我只好在这里遥祝爹爹身体康健。” 廿廿眨眨眼道:“你的家乡在哪里?我一会儿便对皇上说,放你回家探亲可好?” 那女孩儿苦笑一声:“我是不能回家的。” “为何?”廿廿有些惊讶地问。 “我的爹爹是安南首领黎利,”那女孩儿说这话时,语气中颇有些自豪,“如今安南与大明交战,我作为人质被马琪太监送到了宫里。我这辈子怕是再也回不了故乡了。”女孩儿说着,语气和神色间都带着一股深深的忧伤。 廿廿听了,沉默不语,她忽地握住了那女孩儿的手,说道:“你还知道你的爹爹是谁,叫什么,家乡在哪儿。我却什么都记不起来,连要思念谁都不知道。”她说着,一双大眼睛中闪着空落落的悲光。那女孩儿也不说话,两个人呆呆地静默着。 忽地,只听不远处传来朱瞻基的声音:“我猜廿廿定是在这里。”说着,脚步声越来越近,随着一阵秋日阳光清新的味道,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出现在了洞口。 “可真是让朕好找啊!”果真是朱瞻基的声音。 那女孩儿听了,一脸慌张,想要藏,却已然来不及了。朱瞻基已经走入山洞中,目光也随即落在了那个女孩儿身上,一脸疑虑。那孩子进宫已有两年之久,对宫里的规矩倒是十分熟悉,见了朱瞻基,忙矮身跪下,磕了一个头,低着脸说道:“奴婢给皇上请安。” 朱瞻基自然已经注意到黎利的画像。他虽未见过黎利,但对安南人的衣着打扮也还是有了解的,且黎利女儿被送入宫的事情他也是知晓的,随即便猜出了那女孩儿的身份。 “起来吧。”朱瞻基淡淡地说,心中不由升起一丝不快。倒也不是因为讨厌那个女孩儿,而是在与廿廿独处的欢乐时光中,这个女孩儿和这幅画像让他不得不想起南方边境的战事,而这耗费了大量粮草与银钱的战事无疑是当前最棘手的政事之一。 “以后不要在宫中祭拜异族人了。”朱瞻基沉着脸说道,话不多,语气却十分严肃。他却不曾去想,对于那女孩儿来说,这宫里众多的人,才是真正的“异族人”。 廿廿见朱瞻基脸色不太对,忙走到他面前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藏在这里?”朱瞻基自然不会说是小德子告诉自己的,拉了廿廿的手道:“你身上有一股香气,我是顺着香气便找到这里来了。” 廿廿倒真信了,抬起胳膊嗅了嗅自己的衣袖,皱着眉头说道:“定是碧薇给衣服熏香熏得太多了,我早说过不要熏这么多香了。” 朱瞻基却忽地定定地望着廿廿认真地道:“即使不熏香,不论你走到哪里,朕也是会找到你的。” 廿廿却没有在意朱瞻基的眼神和说话的语气,大咧咧地说道:“这样的话,那下次还是你来藏,我来找好啦!” 那女孩儿见廿廿与朱瞻基聊天,自己站在一旁不免尴尬,想告退却插不上话,更不能不和皇上打个招呼便私自走掉,当真是进退两难。廿廿心中却一直记挂着这女孩儿可怜的境地,转头问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儿低声回答:“奴婢叫黎玉。” 廿廿又转头对朱瞻基说道:“皇上,这个姑娘背井离乡,孤零零一个人在皇宫里很是可怜,要不让她来我这里,跟我做个伴吧。” 朱瞻基用眼睛的余光瞥了那女孩儿一眼,随即马上又将温柔的目光落在廿廿身上,温和地说了一声:“好,只要廿廿喜欢,什么都好。” 尹天旷在昌江城住了下来。王通执意要将他安排在大帅府居住,尹天旷倒也没多想,便答应下来,带着果儿在大帅府落脚。那果儿洗了澡,换了干净衣服,倒也出落得清秀可人,只是身子太瘦小了些,已然十来岁的小姑娘,看上去却如七八岁一般。 那王通待尹天旷倒当真是出手阔绰,不仅平日里好吃好喝的招待,还给尹天旷送了一盘金元宝和四个美女。两个汉族人,两个安南人。尹天旷吩咐果儿将那盘金子收了起来,四个美女则退了回去。当尹天旷吩咐将美女送回给王通的时候,果儿一张瘦瘦的小脸上不由自主地扬起了一丝开心的笑意。 那果儿对尹天旷确然是一心一意,衣食起居照顾得无微不至。只是尹天旷基本不怎么与果儿说话,常常独自一个人看书,一个人练剑,一个人在深夜中吹笛子。那笛声哀婉凄清,让人听了忍不住要落泪。果儿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满眼的崇敬与爱慕。 若不是安南军队时不时地攻城骚扰,这昌江城的日子倒也还算得上岁月静好。李忠常常来找尹天旷,一为商议御敌之策,二是已将尹天旷当成了朋友,两个人一起天南地北地闲谈。而尹天旷也只有在与李忠一起喝酒谈天的时候,话才会稍微多一些,但绝口不提自己的真实身份和这些年的往事。李忠见尹天旷不愿提起过往,便也从未问起过。 安南军队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对昌江城进行一次较大规模进攻,尹天旷便和李忠一起带领军队守城御敌。每当此时,不论外面有多危险,果儿必定站在城楼下,双手捧着一只不知从哪里求来的护身符,口中念念有词地不停地为尹天旷祈祷。而每次当尹天旷平安归来时,果儿总是冲他灿然一笑,两只眼睛闪着泪光。每当这时,尹天旷总会有一丝恍惚,因为那果儿的眼睛长得与廿廿实在是有几分相似,尹天旷恍惚间便觉得站在眼前的小姑娘似乎就是多年以前的廿廿。当初,廿廿也总是这样站在忆梅山庄外面栈道上的那棵大榕树下等着自己回来,也是这样灿烂依恋的笑容。 如今,却恍若隔世。 尹天旷的胸口泛起一丝悲凉。 廿廿这些日子愈发频繁地梦到尹天旷。只是梦中,那人只是一个身着白衣,手执折扇的模糊的影子,温柔地唤着自己廿廿。廿廿在梦中拼命地想看清那个人的脸,拼命地叫着他“天哥”,拼命地追赶着那模糊的影子,却总是徒劳。一觉醒来,浑身汗津津的。 这段时间,政事不忙的时候,朱瞻基常常会睡在廿廿房间的罗汉床上。每当廿廿梦魇时,他总是马上奔到廿廿床边,心疼地握着她的手,连声轻唤廿廿的名字。只是绝口不提“尹天旷”三个字。 “只要尹天旷不再出现,她便会慢慢忘记他的。”朱瞻基心中反复这样安慰自己。在他看来,没有什么是时间不能洗刷干净的。只是每当与廿廿提起婚事之时,廿廿总是说要先找到“天哥”,解开自己心中的疑团才行,而这才是令朱瞻基最困扰的事情。 这一日正值十五,朱瞻基借着上香的由头,带着廿廿出宫散心。此时已近初冬,天地间一片冷寂。到处都是随风飘零的落叶,似秋滚落的泪水。 廿廿许久没有出过宫,坐在步撵上透过纱帘看着宫外的一切,总有一种似曾相识、恍若隔世的感觉。 “我好像来过这里。”仪仗队经过汉王府,廿廿的心像被什么重锤了一下,眼前掠过一幅幅模糊的画面,却捕捉不到一丝清晰的影子。“还是等一会儿问问皇上吧。”廿廿心中默想着,忽地只听到外面一阵嘈杂,她掀开轿帘看去,只见一群官兵正在沿路抓人。那些官兵在路上设了一个关卡,凡是路过的人一一盘查,现已抓了不少,都用绳子捆了双手双脚“堆”在墙边。只是他们抓的这些人也是蹊跷,看起来大多都是良民,而且有老有少,有种地的农民、有贩卖的商贾,还有身着长袍的读书人。一个个愁眉苦脸,不知都犯了什么事。 还有好多人在那里连连喊冤,一时间怨声载道,哀嚎一片。 廿廿看得奇怪,吩咐碧薇道:“你去问问是怎么回事。”碧薇应声,转身走过去问那些官兵。官兵见是宫女打扮,不敢怠慢,一五一十地详细说了。不一会儿,孙碧薇便走回廿廿的步撵旁躬身回复道:“回禀姑娘,那些官兵说,是朝中下的命令,在全国各地搜捕名字里带‘天’字的人,细细盘问。” “名字里带‘天’字的人?”廿廿皱着眉头自言自语。忽地,她心头一紧:“是了,是皇上在帮我找天哥。只是……这样找法,也未免太大动干戈了。”她双手紧紧地攥着一方帕子,心头百般不是滋味。她是万般不愿因为自己梦里的一个影子去连累这么多人的。她觉得自己似是将这些人陷于不堪境地的罪魁祸首一般。 正纠结着,朱瞻基骑马来到廿廿的步撵前,说道:“朕见你们在这里耽搁了好一会儿了,是有什么事吗?” “皇上……”廿廿看着那些被抓的百姓,手中来回地揉着帕子,“你不用再帮我找天哥了。”她终是说出了这句话,心中却涌起一阵酸楚。 “为何?”朱瞻基佯装出一副疑惑的样子,“不找到你梦里的那个人,你如何能放下心结心甘情愿地嫁与朕?” “我不想找了。”廿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也许,那真的只是个梦吧。”她的语气似秋风般萧索与失落。 朱瞻基的脸上却泛起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微笑。 几个月的坚守,昌江城最终还是被安南军攻破了。安南军的大队人马涌入城内,烧杀抢掠,本来平静的城池瞬间焰火与哀嚎遍地,就似地狱一般。 尹天旷要去找王通商量御敌之事,却见王通收拾了细软包裹,正背在身上,匆匆向门外走去。他一出门,正好撞见尹天旷,不由有些尴尬,抬头对尹天旷道:“金面大侠,这昌江城保不住啦!你快跟着王某一起逃吧!” 却不想尹天旷并没有表示反对,而是带着果儿随着王通一起向外走去王通带着尹天旷和果儿来到离大帅府不远处的一处废弃的监狱。那监狱的守卫早就散了,狱中的犯人也早就趁乱逃走了。只剩下一根根冰冷的铁栅栏,和一个个空落落的屋子。王通带着尹天旷和果儿走过一段漆黑深邃的地道,来到一间最深处的地牢。尹天旷不由微微皱起眉头,果儿则下意识地躲到尹天旷背后,一只手轻轻扯着他后面的衣襟。 漆黑的地牢到处游荡着一股霉烂腐臭的气息。 王通从腰间拿出钥匙打开地牢的门,径直走了进去。走到地牢最里端的一间牢房,打开牢门进去,伸手将靠墙的那只木板床向外搬去,忽地底下露出一个洞来。 “这里之前关着一个死囚,他在这里被关了二十年。在第二十一年,消失不见了。”王通顿了顿道,“原来他在床底下挖了一个隧道,直通到城外的后山上。” 王通说着,将烛台放到地上,自己先钻进了地洞里,自顾自地向前走去。尹天旷忽道:“大帅留步。”王通回头看了尹天旷一眼,皱起眉头。“请大帅将这丫头一起带走,务必护她周全。”尹天旷说着,看了身旁的果儿一眼,顿了顿又道,“尹某要回去助李将军退敌,一时无暇照顾于她。望大帅一定要护她周全。”尹天旷说着,冲着王通拱了拱手。 王通抬头看了看果儿,又看了看尹天旷,只见尹天旷的目光似黑暗中的两炬灯火,灼灼地射向自己。王通心中立刻激灵一下,立刻知道如果果儿若有半点损伤,这金面大侠定然不会放过自己。他立刻连连点头道:“大侠放心,大侠放心。王某人必定将果儿姑娘完完整整地带到金面大侠跟前。” 尹天旷点点头,又将眼神转过看了果儿一眼,不再说话,转身便走。 “公子……”果儿在尹天旷身后叫道,“您……保重。”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似这漆黑的牢狱里摇曳的烛火。她本想说“您和果儿一起走吧。”终是没有说出口,因为她知道,这句话在她说出来,对于尹天旷来说是没有一点分量的。她从未敢问过尹天旷的过去,却能真切地感受到他孤独空寂的内心。 尹天旷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顿了顿脚步,却也只有一瞬,便又大步去了。 黑暗中,烛火恍然。 第一百八十四章 冷寂的昌江城 - 冬华 - 李玥柔 清冷的月光下,昌江城内一片惨寂。 尹天旷提剑自街道上走过,到处都是血淋淋的尸体,有昌江城的百姓,也有一些安南士兵。凄冷的夜色中,到处都弥漫着血腥的味道和阴森森的凉气。由于这昌江城久攻不下,安南将领一气之下下令屠城,并对李忠和尹天旷的人头开出了高价。 尹天旷一路打发了一些零散的安南兵,循着打杀声来到城门之下,只见李忠带着几个明军与安南人杀得正惨烈。那李忠本是书生出身,后来才弃文从武,虽然熟读兵书,后来也多年习武,但毕竟身体有些孱弱。此时明军大多已经战死,只剩下寥寥数人随着李忠一起与安南人死拼,却也眼见便要支撑不住了。 尹天旷见状,从怀中掏出一把梅花镖,一抬手洒了出去。瞬间,一批安南兵中镖倒下。李忠心中诧异,一转头,见是尹天旷,笑道:“你来了!”一张污秽的脸上沾满血迹。 “打架怎么能少得了我呢!”尹天旷灿然一笑。他的脸虽然被面具遮着,但眼中的豪气万丈与惺惺相惜却是遮不住的。 “好!等闲不见金面大侠出手,李某今日倒可以开开眼界了!”那李忠亦笑着说。尹天旷不再说话,拔剑而上,与李忠并肩作战。那些安南士兵哪里是尹天旷的对手,一时间死伤无数。但安南兵人多势众,杀掉一拨,后面的人又如潮水般涌了上来。不多时,李忠和尹天旷的脸上、身上和手上已经溅满了鲜血。李忠伸手擦了擦脸上的血渍,却留下一道鲜红的痕。他转头冲尹天旷一笑:“今日你我恐要命丧于此了。” 尹天旷亦淡然一笑:“我尹某人多活了这些时间,没想到却是陪了你这个糟老头子。”他说着,心中想到了廿廿,竟升起一阵解脱与释然。忽地,却见李忠的眼神不对。尹天旷忙循着李忠的眼神看去,只见不远处,几个安南兵正围了一个小姑娘,用刀架在她的脖子上,逼着她说“拥戴黎利为王”。那小姑娘却一脸的憎恶与坚韧,紧紧闭了口,一个字都不说。 “是果儿……”李忠又惊又怒。 尹天旷二话不说,一个健步冲了过去,但却为时已晚。安南兵见果儿倔强,失了耐心,待尹天旷赶过去时,已经一剑刺入了她的胸膛。 尹天旷心中一痛,剑影纷飞,那些安南兵早已丧命。尹天旷抱起果儿,问道:“不是让你走了吗?怎又回来?”他说这句话时,语气中终于带上了些许感情。 “公子不走,果儿不走。”果儿虚弱地说。 尹天旷快手点了果儿周身的穴道,想为她止血,但果儿的脸色和嘴唇却越来越苍白。尹天旷心中明白,终究是留不住了。 “公子,果儿想求您一件事……”那果儿抬头望着尹天旷,眼中闪着殷殷的光。 尹天旷紧紧握着果儿的手,点点头:“我定为你做到。” “公子,能不能……摘下面具,让果儿瞧瞧你的样子……”果儿殷切地望着尹天旷。 尹天旷愣了一愣,他万没有想到这个小姑娘临死的时候竟会提出这样的愿望。但他也丝毫没有犹豫,缓缓将古铜色的面具摘了下来。 果儿见了,眼中先是泛起一阵惊喜,随后露出温暖的笑意:“我就知道,你一定长得很俊……”她说完,闭上了眼睛,嘴角挂着满足又欣慰的笑意。 尹天旷心中一凉,感觉心中仅剩的一点温暖的烛火瞬间熄灭了。他双手紧紧握住拳头,青筋暴起。尹天旷蓦地站起身,冲到李忠身边,提起长剑疯了一般向安南士兵刺去,血光四溅。 他不知道,若不是果儿长了一双和廿廿有些相似的眼睛,他还会不会收留她;他也不清楚,若不是和廿廿有这一点点相似,果儿死了他会不会如此激动与疯狂。他心中只是在怨苍天,为何,连个影子都不肯给他留。 安南兵被尹天旷的疯狂吓到了,纷纷倒退。尹天旷带着李忠杀出了一条生路。然而此时李忠也已经身负重伤,尹天旷护送他自监狱下面的地道出城。 尹天旷将李忠安置在附近的一家农户家中,留了些银子给那农户,让他们帮李忠延医问药。安顿好之后,便告辞欲走。李忠叫住他问道:“你要去哪里?” 尹天旷冰冷冷地说道:“去杀黎利。”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一日正值腊八节,朱瞻基在宫中设宴宴请张太后及众嫔妃。张太后自入冬之后身子便一直有些不爽,派人传话道:“哀家身子不爽,便不过去了。请皇上与各位娘娘们好好玩吧,哀家不在,正可以不必拘着了。” 朱瞻基见张太后不来赴宴,便对传话的宫女道:“请太后好好歇着,朕晚些时候便去看望太后。”那宫女得旨去了。 此时,众嫔妃都已到齐,纷纷向朱瞻基行礼。朱瞻基坐在御座上,微微颔首回应。最后轮到廿廿行礼时,朱瞻基竟站起身自御座上快步走了下来,他双手扶住廿廿的手臂,将她微微欲下倾行礼的身子扶了起来,口中说道:“你身子才好,不必行礼。”说着,牵了廿廿的手向御座走去,“来,坐到朕的身边来。” 众嫔妃坐在下面直看得面面相觑,心中的醋意瞬间燃起。 但朱瞻基才不去管其他人如何想,而廿廿对于这宫中的礼节一直不甚知晓,更何况这段时间她经常与朱瞻基一同用饭,所以坐在朱瞻基旁边在她看来并未有何不妥。 此时宴席已开,太监宫女们流水似的端上一道道菜品。瞬时,整个养心殿弥散着可口的饭菜的香气。紧接着丝竹声起,歌舞伎们上来献舞,一时间莺莺燕燕,歌舞升平。但这看似繁花似锦的表面,暗里却波涛汹涌。 “这是廿廿最喜欢的炙羊肉,你多吃一些。”朱瞻基说着,将自己食盘里的炙羊肉夹到廿廿碗中。 廿廿看着食盘里的羊肉,忽地愣住了。她仿佛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她抬起头望着朱瞻基,怔怔地盯了一会儿,随后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不是你。”她似乎在自言自语。随后默默地夹了一块羊肉放到嘴里,轻轻地咀嚼着,却感觉不到任何味道。她眉头微微皱着,极力在脑海中搜索什么,然而却只有一片白色的衣袂而已。 “怎么?不好吃吗?还是身体又不舒服?”朱瞻基关心地看着廿廿,夹了一块羊肉放在嘴里嚼了嚼,自言自语道:“味道还行呢。” 廿廿勉强一笑:“只是不太有胃口而已。” 她说着,顺手放下筷子,端起景泰蓝的茶碗来,轻轻地啜饮,眼神却愣愣地,失神地不知在望向什么。 “这叫无福消受。”丽妃甩了甩手中的帕子,酸溜溜地说,“那本是皇后的位子,凭什么她坐在那里?”她虽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声音高得却足够让所有人都听到。 所有人的脸上都现出了不自然的神情,胡皇后更是一脸尴尬。 “妹妹得宠的时候,不也在宴席上坐到过皇上身边吗?姐姐怎么没看出来妹妹当年有半点担心无福消受的样子呢。”何贵妃似笑非笑地说道。 胡皇后本来一直沉默不语,此时忽地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对于我们这些后宫里的女人来说,有没有福分,不都是皇上给的吗?”她说着,意味深长地看向廿廿,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这句话却戳中了所有嫔妃心中的痛处,一时间全场默然。 此时,第一场歌舞已毕,宫女太监们陆陆续续上来撤下众人吃剩的菜肴,又送了水果和干果上来。此时正值冬日,也只是有一些干枣、干桂圆,和自秋日便储存下的苹果、梨子罢了。 这时,只见黎玉端着一碟苹果随着众人走向前来,将苹果摆到廿廿面前。忽地,只见她从果盘中抽出一把匕首来。朱瞻基的眼光几乎一直在廿廿周围缱绻的,他一眼便瞥见了黎玉手中的匕首,口中大喝一声:“大胆!” 那黎玉却一丝都没有犹豫,举起匕首便向着朱瞻基刺去,只是朱瞻基与廿廿坐的很近,很难看出她到底想要袭击谁。 朱瞻基想都没想,张开双臂便将廿廿抱在自己怀里,背过身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廿廿。黎玉的匕首一把刺在朱瞻基的背上,立时血流如注。 宴席上的所有人都慌乱成一团,众人大叫着“保护皇上!”大队的禁卫军冲进殿来,手起刀落,黎玉瞬间便倒在了血泊当中。 朱瞻基依旧用身体挡着廿廿,低声对众人道:“将尸体清出去。”但此时由于失血,嘴唇已然苍白。 廿廿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只见朱瞻基一脸痛苦,面色苍白,一颗颗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你……你受伤了?”廿廿小心翼翼地关心道。 朱瞻基牵起嘴角笑了一笑:“没大碍。”顿了顿,又道,“没吓到你吧?” 廿廿摇摇头,扳过朱瞻基的身子要检视他的伤口。此时胡皇后等后宫嫔妃也早已围了上来,手忙脚乱地唤着御医,争先去查看朱瞻基的伤口。忽地只听门外的太监高声喊道:“太后驾到!” 话音甫落,张太后已然匆匆走上殿来,脸上挂着担忧与焦急。朱瞻基硬撑着站起身来,躬身向太后行礼,张太后忙将他扶住,看了一眼他背后的伤口,满眼心疼与怜爱。她一边小心翼翼地扶着朱瞻基坐到软座上,一边大声喝道:“还不快宣御医!” 此时张御医已然到殿,快步走了上来,为朱瞻基处理伤口,擦敷伤药。 “皇上好好的怎么会受伤?宫中怎么会混入刺客?是谁干的?”张太后挺直了身子厉声问道。 “还不是因为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丽妃一脸怨气指着廿廿道,“不知道从哪里招来的恶人,那刺客明明是要杀她的,竟是陛下替她挡了一刀!”说着,又急又气,又心疼,竟是哭了起来。 张太后充满杀气的眼神立刻落到廿廿身上,廿廿只觉得一阵寒气袭来,身子不由颤了一颤。“玉儿,确实是我……”因这玉儿是自己身边的宫女,廿廿其实已然在深深自责。但话音还未落,只听朱瞻基说道:“这事与廿廿无关,这女子是黎利的女儿,目前大明与安南交战正酣,这女子定了受了族人指使。” 张太后皱着眉头听完,还未说话,只听丽妃又瞪着眼睛道:“就算不是冲着廿廿来的,这安南女子也是被廿廿收入宫中的,不然她哪里有机会接近皇上!” “住嘴!”朱瞻基“噌”地一声站了起来,“这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太后跟前乱嚼舌根!还不回宫去闭门思过!”张太医正在给朱瞻基上药,他这一起身,背上的药落了大半。那张太医半脸惊讶,半脸愁苦。 丽妃还想待说些什么,却摄于朱瞻基的威严,不敢再出声,噘了嘴,一转身一顿足,领着宫中之人出去了。 张太后双目炯炯地看着廿廿,盯了好一会儿,又转头看了看朱瞻基,开口说道:“皇上在做太子甚至是做皇太孙的时候,行事都极有分寸,哀家只是希望皇上不要为了一个女人失了分寸,更伤了自己。” 朱瞻基忙向张太后拱拱手道:“请母后放心,廿廿心地善良,从未做过任何伤害他人之事。而且她孤零零一个人,没有任何背景靠山,就算孩儿再宠她,也不会出现外戚擅权之事。倒是比一般女子要放心很多。”他说着,顿了顿又道,“今日之事,完全是因朕失察了,后面朕一定督促对宫人严加盘查管束。” 朱瞻基很清楚张太后心中在想什么,一句“不会出现外戚擅权”便打消了她心中大半疑虑。果真,只见张太后点点头道:“各宫的宫人都要再严加查明出身来历,有疑点的立刻交锦衣卫追查审问。”竟是不再追究廿廿之事。接着,仔细查看了朱瞻基的伤口,嘱咐张太医为皇上好好诊治。临走时,又走到廿廿面前,低声说了一句:“好好照顾皇上。” 廿廿使劲点了点头道:“他是为了我受伤的,我自会好好照顾他。”张太后依旧面无表情,也不再理廿廿,只是转头对朱瞻基道:“皇上得找人好好教她学学宫里的规矩了。”朱瞻基脸上却绽出笑意,连连答应。张太后说完,便转身走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大婚 - 冬华 - 李玥柔 廿廿掺着朱瞻基回到乾清宫。其实朱瞻基只是背上被扎了一刀,腿脚又没受伤,哪里便需要别人搀着走路了,但他故意装出虚弱的样子,半靠在廿廿身上,入鼻只觉一阵阵馨香。 回到寝宫,朱瞻基屏退众人,只留廿廿一个人在身边。朱瞻基趴在床上,廿廿一会儿问他口渴不渴,要不要喝茶;一会儿又问他冷不冷,要不要手炉。朱瞻基却一把抓住廿廿的手道:“我只要你一个人便够了。” 廿廿被他这一下抓得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想缩回手来,却被朱瞻基紧紧抓着,心中又觉得对朱瞻基有愧,便也就由着他了。 “过年之后,我们便成亲,好不好?”朱瞻基抬头望着廿廿,满眼期望。他只觉得廿廿的手心潮乎乎的,微微出着汗,不由握得更紧了。 廿廿只是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她一直想寻找的那个白色的影子似乎也只是个影子罢了。而眼前这个男人,却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人,第一时间只想着要保护自己,即使冒着生命危险。换了任何一个女人都会感动的吧。 廿廿轻轻点了点头。朱瞻基欣喜若狂。 天上一直飘着细雨,凄冷的空气丝丝侵入心骨。到处都是一片潮湿与泥泞,还有无边的冷寂。尹天旷的心情也似这阴沉沉的天空,既空旷又阴冷,没有一丝阳光。 他来到安南军的驻地,此时安南兵因攻得了昌江城,又抢夺了不少女人和钱财,正弹冠相庆,相聚在一起喝酒吃肉。入夜时分便一个个酩酊大醉,鼾声四起。 尹天旷毫不费什么周折便进入了安南兵的驻地,找到了黎利的王帐。此时黎利正独自一人借着烛火看战地图,见到尹天旷进来并未露出惊讶之色,反而镇定地看着尹天旷,双目闪烁着精光。 “金面大侠。”还未待尹天旷说话,黎利便首先开口。 尹天旷朝黎利望去,只见他身材干瘦,脸色黝黑,单眼皮,鼻梁微塌,这副长相在安南之地是再普通不过了,只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闪烁着似乎能够望穿人心的光芒。 “你认得我?”尹天旷眉头微皱。 “若不是金面大侠守昌江城数月,这城池早就被我军攻破了。黎某怎会不识。”黎利说道。 “你若识得我,便也应知道我今日为何而来吧。”尹天旷双目冷峻地看着黎利。 “你是要为这昌江城的百姓报仇?”黎利目光灼灼地回视着尹天旷。 尹天旷嘴角挂上一丝轻蔑,“这全城的百姓与我何干,我只为一个果儿。” “果儿?”黎利皱紧眉头,他怎会猜得到尹天旷会为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来专程要自己的性命,“看来这个果儿与金面大侠渊源不小啊。” “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尹天旷冷冷说道,“这攻城略地乃两地将领之事,你们如何连一个小姑娘都不放过?” “哼,”黎利冷哼一声,“宁做太平狗,不为乱世人。两军交战,死几个无辜百姓不是最平常不过之事吗?当年你们的明太祖起兵之时,还有后来的靖难之役,你们现在的大明王朝不就是在尸骨堆上建起来的吗?” 尹天旷心中一怒,“刷”地一声拔出剑来,直指黎利的喉咙。“你自己没有女儿吗?” 黎利轻蔑地一笑:“有又如何,这场战争谁又能幸免于难。我的女儿早在多年前就被作为人质押入大明的皇宫去了,如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他说着,突然双目凛凛地瞪视着尹天旷,低声说道:“今日,你可以杀了我,但只要还有马骐这样暴虐的官吏在,我们安南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黎利站出来,你杀也是杀不尽的,只会让这场战争越拖越久,让这里的百姓越死越多!”黎利说到激动之处脸上青筋暴起,一双眼睛闪着凛凛的光。 忽地,只见一阵血光溅起,黎利只觉得脸侧一凉,紧接着一阵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淌而下,直流到了脖颈之中,这才感觉到一阵钻心的疼痛。他伸手一摸自己左侧的脸颊,空落落的,已然不见了左耳。 “这场战争是历史大势,凭我一己之力自是阻止不了,我也无心想要去管这些闲事。但果儿的仇必是要报。今日,便要了你一只耳朵。”尹天旷说完,收剑入鞘,转身走出军帐,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无边的黑夜和凄风冷雨之中。 尹天旷回到之前的农户家去找李忠。却被告知李忠的伤稍稍有些好转后便径自离开了。他又回到昌江城找了果儿的尸首好好安葬。忽地,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天地之大,竟茫茫然无归处。 “还是回忆梅山庄吧。”尹天旷心中默念。至少,那里还有廿廿的影子。 这一路上依旧是战火频仍,百姓离散。尹天旷却没有再多看一眼。 这一日来到安南与大明的交界处,已然入夜。此地崇山峻岭,地势险峻异常。这几日依旧是阴雨连绵,脚下湿滑不堪。尹天旷独自走在密林之中,不时听到阵阵鸟兽的叫声。他正想着找个山洞落脚休息,忽地只听到前方有打斗和争吵之声,说的都是安南话。 尹天旷不欲多管闲事,视而不见般继续向前走。忽地只听一个汉人的声音高声道:“你们今日便杀了我罢,我大明定会搬师前来,平定你们这些宵小之徒!”这话却引起那些安南人的一阵笑声:“你们的大帅王通正与我们的平定王议和结盟,而且送给了平定王好多奇珍异宝,就差下跪求饶了。会因为你一个小小的书生再生战事?你做梦吧!”说着,众人又哈哈大笑起来。 尹天旷听了他们的对话立刻警觉起来,因为,那汉人说话的声音正是这段时间他最熟悉不过的——说话之人正是李忠。 尹天旷快速飞奔过去,又听到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却未听到李忠哼了一声。待到近前,只见十几个安南兵正围着李忠一人,肆意暴打凌辱。尹天旷也不多废话,拔出长剑,月光下,只见剑光闪了几闪,几个安南兵便瞬间倒下,剩下的几人见来者不善,纷纷逃走了。 尹天旷也不再去追,蹲下身去检视李忠的伤势,翻出随身带着的伤药欲为他包扎。却只见李忠冲他摆了摆手,虚弱地说道:“不必了,我自知命不久矣,拜托你一件事。” 尹天旷握着李忠的手,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只听李忠虚弱地说道:“兵败之后,王通为稳住局势,假意与黎利议和,暗中却派我回朝禀告,搬师救援。只是……咳咳……”他说着,剧烈地咳嗽起来,过了好久,才渐渐平复,又继续道:“我路上遇到了些意外,估计是无法回大明搬救兵了,只求……只求金面大侠能代我面见皇上,请朝廷派兵增援。” 尹天旷听到这里,犹疑了一下。他此时早已心灰意冷,不愿再掺和这世事纷争,更不愿再和朝廷有什么瓜葛。但李忠却又是自己这段时日以来有着生死交情的兄弟,临死所托,如何能不应?因此,他只迟疑了一下,便又点了点头。 那李忠欣慰地一笑,忽地仰天大声吟诵道:“万里孤城久困时,腹中怀奏请王师。红尘失路风霜苦,白日悬心天地知!”说完,只觉心事已了,哈哈一笑,便溘然而逝。 只听到林中飞鸟一阵凄鸣,紧接着扑棱棱翅膀飞走了,空余一片肃杀与寂寥。 正月十五日,廿廿与朱瞻基大婚。 虽说册封的是皇贵妃,但礼仪建制与皇后别无二般,册宝俱全,只是一个头衔的区别而已。但对于朱瞻基来说,皇后、皇贵妃、甚至只是之前的“廿廿姑娘”,又有什么区别呢?这些也只是说给其他人听的而已。但朱瞻基依旧要说给其他人听,要将自己能决定的最尊荣的一切都给廿廿,因为这就是他对廿廿好的方式。当然,这自然是天下所有女人都求之不得的,但廿廿却并未放在心上。 册封皇贵妃是大事,一般都会经过充足准备。朱瞻基却在廿廿答应之后一个多月后便举行册封大典,并非是由于草率,而确实是迫不及待。 这日天色还未破晓,册封皇贵妃的仪仗队、乐队便在奉天殿内列陈待命。内官设皇贵妃受册位及册节宝案于宫中,设香案于殿上。 待得天色大亮,正副使及百官鱼贯而入。三声鼓响后,朱瞻基身着吉服来到奉天殿。礼部官奉册宝,各置于案。乐作,百官向皇帝拜了四拜,乐止。承制官奏发皇贵妃册宝,承制讫,由中门出,降自中陛,至宣制位,曰“有制”。此时,廿廿头戴九龙四凤冠,身着祎衣,由礼官引着缓缓走至殿上,南向而立,又由礼官搀扶着屈膝而跪。承制官站在大殿之上,宣制曰:“朕承天序,钦绍鸿图。经国之道,正家为本。夫妇之伦,乾坤之义。今册廿廿为皇贵妃,命卿等持节展礼。”宣毕,将册宝交于廿廿手中。廿廿双手接过,叩首谢恩,再由礼官搀扶着缓缓站起。 整个册封仪式上,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落在了廿廿身上。廿廿的身世是颇有些传奇色彩的,再加上朱瞻基的异常宠爱,早已在皇亲国戚乃至百官大臣中成为讳莫如深的谈资。如今,这些大臣亲眼见到廿廿的本人,心中不约而同地都在慨叹:“怪不得。” 朱瞻基的目光自然也一直缠绕在廿廿身上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经历过血雨腥风的战场,也曾被蒙古人掳走命悬一线,他也曾亲临登基大典,威严繁华,百官朝贺。但他却从未像现在一样激动过,也许是因为过去的种种对于他来说,早已是上天安排好的,无论他愿意不愿意,喜欢不喜欢,都是命中注定的要接受。而其他东西,只要是他想要的,都无需多言,便早有人争抢着献上。只有廿廿,埋在他心里很久,也是第一次,他需要靠自己的努力,千方百计地才有了今天这场“大婚”。他的内心竟如第一次做新郎一般,激动、欣喜,又万分期待。 尹天旷牵着一匹瘦马,经过月余马不停蹄的跋涉,这一日终于来到京城。他心中一直记得李忠临终时的那句诗:红尘失路风霜苦,白日悬心天地知。这种愚忠,在之前他肯定会觉得可笑。如今,他虽然心中也并不认同,却会对这份担当肃然起敬。他从未想过为朝廷,为百姓,他只想为廿廿,为自己。他之前的江湖,无论是昆仑派还是骆驼帮,无论是西域还是中原,都是争名夺利勾心斗角,他自己的念头也只是想在这弱肉强食的江湖中俾睨群雄,为忆梅山庄赢得一席之地而已。他与人交往,都掂量着利益,计算着权谋,从未与谁真心相交,赤城相待。而如今,李忠对他以生死相托,他也第一次为了一个人赴汤蹈火。也许,李忠是他这辈子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兄弟”。虽然,他甚至不知道尹天旷的名字,只是叫他“金面大侠”。 进得京城,眼前处处还是当年熟悉的景致,只是时隔年余,早已物是人非。尹天旷牵着那匹瘦马,朝着紫禁城走去。眼前的光景却越来越热闹。只见处处红绸飘荡,张灯结彩,锣鼓喧天。百姓们都站在街道两旁,兴致勃勃喜气洋洋地看着热闹。 “听说这次皇上册封的这位皇贵妃长得似天仙般漂亮。” “那是自然,也难怪这贵妃的册封大典,比皇后还要热闹隆重。” “这要是再为皇上生个一男半女,怕这后位便是要换一换了。” “是呀,这太庙祭祀的礼节是只有皇后才有的,如今这皇贵妃祭祀太庙,可见这位新人在咱们这位年轻皇帝心中有多金贵。” ………… 百姓们的这些闲谈似轻风般扑入尹天旷耳中,可他却浑不在意。他对皇上娶了谁,长相如何,皇后是谁漠不关心。他心中只是不由回想起那日在南京城临溪姑娘的紫云楼与朱瞻基见面时的情景。当时朱瞻基还是太子,年纪轻轻却在与朱高煦的斗争中隐忍多年。他当时便看出这位年轻皇帝的不简单。相比之下,那个只会杀人斗狠的朱瞻圻便显得稚嫩很多。 这些事情虽然只是隔了一年有余,但如今在尹天旷回想起来,却仿佛隔世一般。他不愿多想,牵着马向紫禁城方向走去,却正遇到新册皇贵妃的仪仗自皇宫向太庙方向而去。而那富丽堂皇的车辇之中,坐的正是廿廿。 两人相向而行,又擦肩而过。 第一百八十六章 嘉兴公主 - 冬华 - 李玥柔 尹天旷本以为今日皇家有册封大典,自己最早也要第二日才会被安排进宫面见皇上。殊不知內侍进去后不久,便马上出来宣尹天旷进宫觐见。尹天旷当然想不到,朱瞻基一听到“尹天旷”三个字,心中便似遭了重锤了一般,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究竟是不是“那个人”,他多希望只是重名而已。 尹天旷随着內侍自偏门而入,来到朱瞻基平日里处理政务的养心殿。他上得殿去,双膝下跪向朱瞻基行礼,站起身后,却发现朱瞻基一直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你——还没死?”朱瞻基皱着眉头问出了这句话。 尹天旷先是一愣,随后苍凉地一笑:“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朱瞻基随即又换了平静的表情,说道:“有什么,便说吧。”但语气中似乎对安南的战事并未太过上心。 尹天旷对于朱瞻基的态度也并不在意,他只要把话带到,便算是不负李忠所托了。至于安南如何,大明如何,又关他什么事。这又不是他的天下。 他的天下,只有一个廿廿而已。 “禀皇上,如今安南战事吃紧,明军连连败退。王通不得已假意与黎利议和,暗中则派李忠进京请求援兵,无奈李忠中途遇到敌军被杀,所以托付草民到朝廷报送消息。”尹天旷说道。 朱瞻基点了点头,眉头又皱了起来。这几年蒙古好不容易消停下来,他本想做一个太平天子,无奈安南却又一直生乱,耗费了大量的钱财和粮食不说,不少强干的将领也都死于安南之地。但此时形势逼人,已然骑虎难下,不得不再增兵救援。 朱瞻基命尹天旷自偏厅等候,自己则马上召见相关大臣商议。大概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只见小德子来到偏殿,向尹天旷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封尹天旷为参将,即刻携圣旨前往云南黔国公沐晟处调兵,并与沐晟一同领兵以援安南。钦此!” 尹天旷听的有些愣了,抬起头来瞪视着小德子不知如何回复。他本想来朝廷报信之后,自己便算对李忠有了交代,便可以回到忆梅山庄了却残生。却没想到朱瞻基竟然让自己再去云南调兵。他自然想不到朱瞻基这样做的目的是希望他一刻都不要留在京城,而是在安南惨烈的战场中战死。这样,廿廿口中的“天哥”便真的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对于朱瞻基来说,安南是敌人,尹天旷却是更棘手的“敌人”。对待安南,可以缓兵,可以议和,可以根据形势有不同的处置。而对待尹天旷,必须只有死路一条,却又不能死于自己手中。因为假若日后廿廿果真恢复记忆,知道了真相,便是再也无法挽回了。 “快领旨啊!”小德子见尹天旷眉头紧皱,提醒道。 尹天旷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了圣旨,却并非为了什么“皇命不可违”。之前的尹天旷受名利羁绊,倒是会思虑如何攀附皇权。而如今,他孑然一身,自廿廿“死”后,只剩下一个躯壳而已,去到哪里,干什么,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云南也罢,安南也好,也只是两个不同的地名而已。这个世上,除了和廿廿一起到过的那些地方,其余之地都是毫无意义的。 尹天旷也不欲在京城多留,次日便动身去了云南。 自廿廿被封为皇贵妃之后,朱瞻基再未踏入其他嫔妃的寝宫一步。临幸初夜,当那一抹鲜红似梅花般绽开,朱瞻基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似鲜花般怒放,似焰火般升腾,那是一种形容不出来的快乐,哪怕用整个大明去换。 他十分温柔地对待廿廿,生怕弄疼了她。但即使再温柔,廿廿的眉头依旧微蹙着。也许,不论他对她怎样温柔,怎样好,这本身却正是一种伤害吧。但朱瞻基却不愿去细想,他只有一个简单的愿望,就是每天醒来都能看见她。对于一个帝王来说,这个心愿真的是太简单了。但朱瞻基自始至终却用尽了心机,如今得到了,又患得患失。 朱瞻基对廿廿越发地好了。之前碍于身份,又要顾着廿廿的声誉和张太后的面子,有些事情是不便去做的。如今,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宠幸廿廿,带着她参加各种大典,带着她去郊外狩猎,微服出宫游玩,尝遍民间的各种美食,游遍这天下的大好山水。 其实,自从见到廿廿第一眼后,他心中便曾时不时地幻想过这样的情境,身边陪着的那个人总是廿廿的样子。彼时,他不曾去深思,也未曾有过那样强烈的愿望,只是一种淡淡的带着一丝甜蜜的畅想而已。可叹虽世事无常,老天竟这样厚待他。 如今,这一切终究成真了。 廿廿的心性本就贪玩,除了不喜参加各种礼节繁复的大典之外,外出游玩倒是十分愿意。只是她往往在兴高采烈之时会忽地消沉下来,不说话也失了笑容,只是独自默默地出神,似是忆起了什么。每当这时,朱瞻基便格外紧张,而让他更加紧张的是,廿廿的这种情况越来越多了。 这一日,朱瞻基又专门请来张太医为廿廿诊治。张太医为廿廿切脉之后,还未待说话,忽地只见內侍进得宫来奏道:“启禀皇上,嘉兴公主觐见!” 朱瞻基一听,喜出望外,马上道:“宣!”原来自嘉兴公主被尹天旷和金矢“掳走”后,朱瞻基便派了无数人出宫寻找,却一直杳无音信。他渐渐便失了希望,以为公主或者已死于民间。如今嘉兴公主无恙归来,朱瞻基自是喜出望外。 却原来那嘉兴公主自尹天旷不告而别之后,便到处去找他。她一个娇弱的公主行走民间,为了方便一直穿着男装。这大年半来,只要是她能去到的地方,她都去寻过,虽然一直没有线索,却从未放弃。她心中立下誓言,只要尹天旷还活在这世上一天,她便寻他一日。她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想法和奢求,只是不忍看到尹天旷独自一人伤心罢了。至少,自己可以陪在他身边。 却不想,这一日嘉兴公主得到了尹天旷进京的消息,这便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却又听说尹天旷被派去了云南。她不曾多想,立刻进宫去见朱瞻基。听得內侍说皇上此时正在新册封的皇贵妃的永寿宫中,便毫不犹豫地赶来了。 “皇帝哥哥!”还未待进殿,嘉兴公主清脆的声音已然传来。朱瞻基脸上露出喜出望外的笑容,自椅子上站起来,走向前两步去迎接。朱瞻基有众多姊妹,却唯独这个嘉兴公主与自己一母所出,因此对她格外喜爱与宠溺。 只见嘉兴公主快步走到殿中,见到朱瞻基一下子扑了上来,紧紧抱住,口中道:“皇帝哥哥,可想死嘉兴了。” 朱瞻基嘴角挂着笑,眼睛却有些湿润,温柔地说道:“这大半年,你都去哪儿了?有没有受苦?”他说着,将嘉兴拉了起来,双手扶着她的肩膀细细瞧着,只见果真颇有风霜之色,不由心疼地说道:“竟瘦了这许多。” 嘉兴晃了晃肩膀,挣脱了朱瞻基的手臂,笑着道:“我并未受什么委屈,只是在民间转了转而已。”她说着,眼光不由落在了廿廿身上,因那绝世的容颜是谁都无法不注意到的。 “这……便是皇帝哥哥新册的皇贵妃吧。”嘉兴上下打量着廿廿笑道,“我听说皇帝哥哥娶了一位绝世的美人,还当他们是在吹牛,如今一见,却是他们没见过真人。” 朱瞻基微皱着眉头道:“这话是如何说来?” 嘉兴笑道:“见过真人的话,恐怕他们是再找不出什么词汇来形容皇皇贵妃娘娘的美貌的。”这话一出,将朱瞻基和廿廿都逗笑了。朱瞻基只觉得心中十分畅快。 “皇贵妃娘娘怎么称呼?”嘉兴笑着拉住廿廿的手。 “叫我廿廿就好。”廿廿微笑着说。 嘉兴听到“廿廿”两个字,胸口似受到了一记重拳一般,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她有些结巴地问道:“是……是‘念念不忘’的‘念’吗?”她说这句话时小心翼翼的,似乎生怕触碰了什么极其危险又极其珍贵的东西一般。 廿廿却并没有注意到嘉兴公主的表情,依旧微笑着说道:“不,是二十的意思的那个‘廿’。” 嘉兴本来拉着廿廿的手,瞬间松开了,她身不由主地倒退了两步,怔怔地望着廿廿,过了许久,才道:“你……还活着?” 朱瞻基见嘉兴表情不对,猜到她定然知道什么隐情,板起脸来道:“嘉兴,不得对皇贵妃无礼!” 廿廿被嘉兴问得有些莫名其妙,眼中露出迟疑的目光,微微皱着眉头问道:“公主,这是何意?” 嘉兴看了看廿廿,又看了看朱瞻基,心中一股莫名的悲切与不平瞬间涌动上来,她大声道:“你嫁给了皇帝哥哥,过的倒是锦衣玉食、逍遥自在的生活,难道你忘了尹……” “住口!”嘉兴公主刚刚说出一个“尹”字,马上被一脸恚怒的朱瞻基厉声打断了。这“住口”两个字其中的急切与怒火将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慑住了。尤其是廿廿,她从未见过朱瞻基在自己面前这样大声地说话,不由愣愣地看着他,目光中流泻着一丝惊疑。 朱瞻基看见廿廿的眼神,心中立刻柔软下来,轻声对她道:“朕听说前几日专门移栽过来的白梅开花了,现在午后阳光正好,皇贵妃不妨去园子里赏赏梅花。朕先同嘉兴说几句话,一会儿过去陪你。” 原来朱瞻基知道廿廿喜梅,专门找人移栽了各种名贵的梅花。 廿廿仰头瞧着朱瞻基,又转头看了看嘉兴,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便带着孙碧薇等宫人走出永寿宫。朱瞻基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就是尹天旷的心上人,忆梅山庄的廿廿,是不是?”嘉兴见廿廿走远,迫不及待地问道。 朱瞻基却没有马上回答,坐回到椅子上,目光灼灼地盯着嘉兴:“是又怎样?”他说这话的语气却全然没有一个兄长的温柔,而是像嗅到了危险的野兽般,夹着几分对仇敌的凶狠。 “这样一个喜新厌旧,贪慕荣华的女人,你倒是将他当成宝。”嘉兴一脸的不平与不满,心中却隐隐涌动着几分暗喜,虽然连她自己都不愿正视这份喜悦,因为她会觉得那是龌龊的。 “不许你这样说她。”朱瞻基的语气并不激烈,却一字一顿斩钉截铁,有一股沉静的力量,不容反抗。 嘉兴撅了嘴,却不敢再说话。 “她失忆了。”朱瞻基轻声说道,眼中闪过一丝悲凉。 “啊!”嘉兴“啊”了一声,可能是这个结果太出乎她的意料,她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许久,才轻轻地说道:“她连尹天旷都忘记了吗?”顿了顿,又道,“他是那样爱她,为了她几乎丧了性命。”只是最后这两句话中那发自肺腑的同情与伤感,听起来更像是自言自语。 “她什么都忘了,唯独记得‘天哥’……”朱瞻基说到这里,嘉兴忽地抬起头来紧紧盯着他,只听朱瞻基继续说道:“只是,她并不记得天哥是谁。”他说着,忽地无奈又悲凉地一笑:“这段时间,朕一直在帮廿廿找她梦中的那个‘天哥’。” 嘉兴听到这里,冷笑一声:“这个‘天哥’自然是没有找到。不然她也不会心甘情愿地做你的皇贵妃,尹天旷也不可能被发配去了安南!” 朱瞻基抬起头来,盯着嘉兴,也是冷笑着:“难道嘉兴公主希望他们两个在一起吗?” 嘉兴忽地语塞,一脸的不自然,双手焦虑地搓着两侧的裙裾。“我……我……”她连说了两个“我”字,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朱瞻基是何等聪慧,其实他早已看出嘉兴公主对尹天旷的情意。“现在的结果岂不是最好?廿廿做了朕的皇贵妃,你去寻你的尹天旷。” 嘉兴听了这话,蓦地抬起头来盯着朱瞻基,忽地却又叹了一口气:“只要有廿廿在,他便不会要我的。”她说着,一脸的失落。 “事在人为。”朱瞻基这四个字说的干净利落。“你不试试怎么会知道呢?朕过去也从未想过她会陪在朕身边。”朱瞻基嘴上这样说着,心中却在盘算着如何能置尹天旷于死地。因为嘉兴说的对,主要廿廿在,尹天旷便不会要她;而只要尹天旷还活着,廿廿也绝不会安心留在自己身边。 嘉兴涉世不深,如何能猜得到朱瞻基这些深沉的心思。她听了朱瞻基的话,忽地鼓了勇气道:“好!我这就出京去寻他。不论天涯海角,不论他心里装着谁,我这辈子便认定他了。”她说着,两只大眼睛亮闪闪的。 朱瞻基淡淡地一笑:“若他知道廿廿还活着,你便半点机会也没有了。” 嘉兴脸哼了一声:“不用你提醒我!”说着,头也不回地便走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元宵佳节 - 冬华 - 李玥柔 朱瞻基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怔怔地瞧着桌案上一只黄白相间的玛瑙夏蝉,可他的眼睛里,也许什么都没看见。过了一会儿,才对小德子道:“宣张太医!” 小德子答应一声便去了,没一会儿张太医匆匆赶来。原来张太医见公主进宫,便先去了偏殿等候,这会儿听到皇上召见,很快便来了。 “皇贵妃的情况如何?”朱瞻基急切又关心地问道。 张太医给朱瞻基下跪行礼,这才站起来道:“回禀皇上,娘娘的身子已然好多了。脑子里的淤血也已渐消,想是平日里头疼头晕的毛病也应是减轻了不少。”朱瞻基点了点头,脸上却没有半点喜色,而是面无表情地问道:“她的记忆是否也能恢复?” 张太医道:“如果按照现在的情形来看,对过去的记忆应该会渐渐清晰起来。即使不能完全恢复,也应该可以渐渐记起一些……”他说到这里,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不由偷偷看了朱瞻基一眼,却见朱瞻基表情异常严肃,便闭了口,不敢再说下去了。 过了许久,才听朱瞻基道:“给皇贵妃的药不用再吃了,针灸也不用再做了。平日里就进些补药,保得她身子康健即可。” “这……”张太医皱着眉头,有些为难地说道。 “朕的话你还想不听吗?”朱瞻基双目灼灼地盯着张太医,那犀利的目光直看得张太医心惊胆战。 张太医赶忙“噗通”一声跪下,口中说道:“臣不敢!”接着又道,“只是皇贵妃这脑中的淤血,即使不加治疗,日子久了,应该也有可能会慢慢自行消解……”张太医跪在地上,眼光微微上瞟,正好看到朱瞻基青筋暴起的紧握的双手。他忙地收回目光,矮矮地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你一定有办法。”朱瞻基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有些痛苦的沙哑。 “臣……”张太医犹疑了一下,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臣曾听江湖中的朋友说过,忆梅山庄的副庄主曾研制出一种药,吃了可以使人的记忆逐渐消失……”他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看朱瞻基。只见朱瞻基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些什么。张太医又道:“据说这位江湖中人研制这种药,是为了忘掉之前的情人。”朱瞻基听到这里,眼中忽地闪过一道精光。只听张太医又继续说道:“只是这种药也只是在江湖中传闻而已,具体效果如何,又有什么成分,会不会对身体造成伤害,这些臣都尚且一概不知。” 朱瞻基没有说话,缓缓闭上眼睛,似乎在沉思,过了一会儿,才道:“朕会派锦衣卫去找到这种药,你负责将药性药理研究好,切勿对皇贵妃的身体造成伤害。” 张太医心中为难,是药三分毒,更何况是这种会对人脑造成损害的药,如何能够不伤身体。但这话他却不敢说,只能待朱瞻基心情好些的时候再慢慢解释。张太医答应一声,嗫嚅了一会儿,还是试探地说出了一句话:“臣恐……这药若真能够让人记忆消失,皇贵妃对皇上的记忆怕是也会一并消除……” 朱瞻基的右手紧紧攥了拳头,缓缓地背过身去,许久,才用低沉的声音说出两个字:“无妨。”说这话时,双手却在微微颤抖。 元宵节这天,街上格外热闹。朱瞻基早就答应过廿廿要在元宵节晚上带她到宫外看花灯。两人穿了平常百姓的衣服结伴而行,小德子和众侍卫则远远地跟着。 夜色如水,花灯如梦。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摩肩擦踵,相互说笑着,嬉戏着。形状各异、五颜六色的花灯,如盛开在这冬夜中的花朵,开得热热闹闹,喜气洋洋。温暖的人间烟火气,在这寒冷的冬夜升腾、飘散。 朱瞻基很自然地拉着廿廿的手,就如普通的夫妻一样。廿廿是第一次来看花灯,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朱瞻基博闻强识,耐心地向廿廿解释着这些灯谜的渊源和谜底。他一会儿给廿廿买块年糕,一会儿买一串糖葫芦,在旁边看着廿廿花灯映照下吃东西的侧颜,心中默念着,但愿时光在这温馨的一刻永远停驻。 其实自从将廿廿“捡”回皇宫以来,朱瞻基心中便一直隐隐地有些患得患失。他坐拥天下,一言九鼎,如今心爱的姑娘在身边,他却总觉得有些像做梦一般,仿佛哪一天梦醒之后,廿廿便会离自己而去。 “这个梅花灯好漂亮!”廿廿左手拿着糖葫芦,右手提起一盏做工精致的梅花灯。那盏灯用红色的绸缎做成,点缀着丝丝金色的丝线,烛火下,就如一朵朵盛开的红梅。 “你喜欢,那便买回家去。”朱瞻基笑着说道,他也仔细打量着那盏花灯,心里却想着,廿廿喜欢热闹,哪一日在宫里也为廿廿办一个花灯节。 “三十六枝梅花……”廿廿默念着那梅花灯上的字,微微皱起眉头。那是谜面,要猜一个字。 “姑娘当真是好眼光呢!”那卖梅花灯的老翁笑道,“当今皇上最宠幸的皇贵妃最爱梅花,皇上便吩咐专门为皇贵妃做了梅花灯,这灯便是仿了宫里的样式。”他说着,又将花灯在廿廿面前晃了晃,“看,是不是特别漂亮?” 廿廿瞪大了一双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卖花灯的老翁。朱瞻基却笑了,对那老翁说道:“这当真是宫中也看着新巧的样式呢!看来这皇上宠幸皇贵妃的轶事,满京城都已经传遍了?” “何止京城呢!”那老翁抹了抹胡子说道,“据说那皇贵妃不但模样貌似天仙,连身世也颇有几分传奇色彩呢!” 廿廿听到这里,忙急切地问道:“什么?她的身世怎样?” 那老翁笑道:“看这姑娘的容貌,定是不输那宫里的皇贵妃,姑娘何不先买一盏花灯,再听老翁向两位细细道来。” 朱瞻基此时却沉下一张脸来:“皇贵妃娘娘的事,岂是尔等小民可以妄议的?”他说着,眼光冷冷地盯着那卖花灯的老翁,直看得那老者不寒而栗。 “是是是,”那老者应该是感觉到了朱瞻基身份不凡,只连连作揖,不敢再多话。朱瞻基扔给他一块银子,随手将梅花灯拿走了。转过头温和地笑着对廿廿道:“这些小民说的话都是以讹传讹,你不要在意。”说着,又将花灯递到廿廿手中,“回去,朕便吩咐内务府给你做更漂亮的花灯,好不好?”他说着,便拉了廿廿的手,带她离开那老者的摊位。廿廿却失落地回过头,心中念念不忘着那老者说的“皇贵妃的身世”。 “我到底是谁?”她心中悲哀地想着。 朱瞻基似乎知道廿廿心中在想什么,忽地说道:“你就是朕的皇贵妃,朕最宠爱的皇贵妃。”他说这话时,却没有在看廿廿,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廿廿听了,转头看了看朱瞻基,从他的眼中,却读出一种淡淡的悲哀。 两人各怀心事正走着,忽地只听廿廿“啊”地一声,还未待朱瞻基反应过来,只见廿廿的身子突然横了起来,一溜烟地似一道霞光般消失在人群中。 朱瞻基愣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明确的是,身边的廿廿不见了。大冬天里,他瞬间急出一身汗,赶忙大声叫锦衣卫去寻人,又叫小德子回宫调集军队找人,自己则沿着廿廿消失的方向寻去。 廿廿正和朱瞻基一起走着,心中默默地想着自己的身世到底如何,忽地只觉一下子被人举了起来,还未待看清那人是谁,便一溜烟地被那人扛着跑了出去。廿廿只觉得大街上的人影与花灯都似流光般在眼前飞逝,耳边是呼呼的寒冷的风声。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分,那人忽地停了下来,将廿廿放下。廿廿借着月光定睛瞧去,竟是个又矮又丑的汉子。只见他皮肤又黑又黄,一颗大大的脑袋就像是一个疙疙瘩瘩的土豆上被安了鼻子和眼睛,还一个眼大一个眼小。上嘴唇从鼻子下面就裂开了,露着两只大白牙。 廿廿大晚上蓦地一见那人的样子,着实吓了一跳,但仔细看看却又觉得似曾相识,不由壮着胆子问道:“你……你是谁?”她说着,看了看四周,只见自己置身于护城河边的一个八角亭中。此地已是郊区,周围一片旷野,杳无人烟。 “俺是你男人啊!媳妇儿!”那矮子道,说话的声音瓮声瓮气。 廿廿瞪大了眼睛:“你是说——我是你媳妇儿?” 那矮子道:“这是自然,虽然咱们还未成亲,但俺已经将成亲的钱攒够了,俺这次就是带你回去成亲的。”矮子一脸笃定。 廿廿一脸茫然地看着矮子,小小的眉头皱了起来。她在自己的记忆里努力搜索,却怎么也找不到这个矮子的身影。“你是哪里人?我们……是怎样认识的?”廿廿疑惑地问道。 “你不记得俺了吗?俺见你长的好看,就发誓要娶你做媳妇,要不是那些人捣乱,现在你和俺娃娃也已经生了好几个啦!”那矮子说道,说话时的表情倒是一本正经。 廿廿却忍不住觉得好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矮子却不乐意了,撅了一张嘴,将头一扬,说道:“你是笑我长的丑,配不上你,是不是?” 廿廿忙道:“不是不是,只是觉得你说的话有些好笑。” 那矮子依旧不乐,说道:“你心中定是这样想的,原本俺也不及你的那个什么天哥和你那个什么小王爷长的俊俏。” 廿廿听到“天哥”两个字,胸口像被捶了一记重拳,全身的血液都向着头顶涌了上来,她只觉得心跳加速,口干舌燥,说话却小心翼翼的:“你……认识‘天哥’?”顿了顿,终是忍不住,急切地问道:“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和我什么关系?我们是怎样失散的?他现在在哪里?”这一连串的话问出来,将那矮子都问傻了,直呆呆地看着廿廿。 “快说啊,快说好不好?”廿廿见矮子呆呆的不回答,又急忙问道,声音已近乎哀求。 “你……为何要问俺?”那矮子过了许久才皱着眉头说道,“那不是你的天哥吗?他不是一直都陪在你身边吗?” 廿廿听了这话,神色哀戚:“我记不得了,我脑子受了伤,只记得‘天哥’两个字,却记不起他是谁,只隐隐感觉到他是对我极其重要之人。” 矮子点点头,忽地拍手道:“这样不是正好,你既然不记得了他了,便正好与俺回去成亲。” 廿廿先是皱了皱眉头,又转了转眼珠,故意说道:“这样也好。不过你若想让我回去与你成亲,便要告诉我天哥是谁。” 矮子一脸不相信的表情:“你当真将他忘了?”随后看了看廿廿一脸恳切与无辜的样子,又挠了挠头,一脸不情愿地说道:“好吧,我对他了解也不多。只是在王府时,拿了小王爷的钱,叫我们取他的性命。我只知道他是忆……”那矮子刚说出一个“忆”字,忽地愣住了,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不再说话。 廿廿看了吃惊,忙唤了两声,却只见那矮子噗通一声仰面倒在了地上,一支锋利的羽箭自他胸口中穿出。原来是中箭身亡了。 《冬华》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喜欢冬华请大家收藏:()冬华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百八十八章 西域公主 - 冬华 - 李玥柔 只见那矮子噗通一声仰面倒在了地上,一支锋利的羽箭自他胸口中穿出。 廿廿被吓了一跳,连连退了两步。这周遭是杳无人烟的一片旷野,那矮子是如何中箭的?这支箭又是谁射的?廿廿越想越是心惊,只觉心跳加速,额头上沁出冷汗。她警觉地向四周张望着,但除了风吹草动的声音,再没有什么动静。 忽地,只听马蹄声响,一簇簇灯火快速逼近。廿廿举目望去,原来是一队禁卫军。廿廿刚欲举手向他们呼救,心中忽地升起了另一个念头:“我若不再回到宫里去,便可自己去民间寻找天哥了。”怎奈这个念头只是闪了一闪,便听那禁卫军的首领大声喊道:“皇贵妃在这里!找到皇贵妃啦!”听到这话,廿廿的心一下子便凉了。 禁卫队策马驰近,纷纷甩蹬下马,齐齐整整地在廿廿面前跪下,叩头说道:“臣等救驾来迟,望皇贵妃娘娘恕罪!” 廿廿自是也不会怪他们,只是有些失落地看了看矮子的尸体,对那首领说道:“是这个人将我掳过来的,帮我查一查他的身份。”廿廿是想从这个矮子的来历当中,找寻天哥的线索。 那禁卫队首领答应一声,又道:“臣等现在马上护送娘娘回宫。” 廿廿点了点头,又看了那矮子一眼,便走到一匹骏马旁甩蹬而上。禁卫队前后左右簇拥着廿廿回宫。刚走了一盏茶功夫,忽地只见对面又一队人马飞驰而来。正是朱瞻基带着一队禁军。 “廿廿,你没事吧?受伤没有?”朱瞻基见到廿廿,赶忙策马来到她身边,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廿廿淡淡地说了三个字,神情却有些恍惚,仿佛思索着什么。朱瞻基感觉到廿廿神色不对,却不去追问,只是握了她的手道:“没事就好,朕接你回宫。” 廿廿点点头,冲着朱瞻基勉强一笑,便转回头去不再说话。这一路上,廿廿一直都是沉默不语,朱瞻基却也不说话,其他人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听到马蹄踩在地上的嘚嘚声。 天,越发地冷了,白色的月亮孤零零地悬挂在墨色的天上,孤独,清冷。 朱瞻基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接近过廿廿的内心,心下不由一阵悲凉。 那矮子的身份,对于锦衣卫来说,自然是极好查的,但廿廿却未得到半点音信。她最近一直吃着张太医配的调理身体的药,但记忆力却反而越来越差。她最近总是恹恹的,笑的也越来越少了。朱瞻基却来得更勤了,只是话越来越少,只是静静地陪着她。有时候,廿廿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不忍,却不明白那不忍的含义。 她梦到那白衣人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甚至觉得“天哥”两个字都变得陌生了,仿佛和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但她却始终牢牢地记得。 春节过后,番邦来朝。蒙古国的孛罗王子、东察合台汗国大汗,以及朝鲜、交阯的使节等一同觐见。朱瞻基在乾清宫宴请各国使节。 各国献上所带礼物,之后宫廷歌舞进殿献伎。 歌舞过后,只见孛罗王子已然好几杯酒下肚,带着几分醉意对朱瞻基道:“这些舞姬都是些庸脂俗粉之辈。听闻皇上新近册封了一位皇贵妃,乃闭月羞花之颜,何不请出来给我们大家瞧一瞧?”他说着,嘿嘿地笑起来,其他各国使节也跟着一起笑着凑热闹。 朱瞻基脸色瞬间黑了下来。但也只是一瞬,随后笑着说道:“朕也听闻孛罗王子的妹妹,阿根塔娜公主乃草原上最美的花朵,何不也请出来大家一起见一见呢!”说着,又忽地装出一副恍然的样子来,说道:“哦,朕记起来了,去年在汉王府的武林大会上,格根塔娜公主公然跳上比武台比武招亲,我们当时好多人都已经一睹公主的风采了,当真是胆大豪迈,英姿飒爽。孛罗王子,比之你这个哥哥,倒也是一丝不差呢。”朱瞻基说道这里,下面陪坐的明朝大臣,也都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那孛罗王子一听,脸色也瞬间黑了下来。却只听朱瞻基继续说道:“听闻当时那格根塔娜公主已然有了夫婿,没想到又公然比武招亲,好像差点就招到了一位几十岁的老头儿,你们这草原上的风俗,我们大明还真是不太能理解。” 那孛罗王子怒极反笑,冷笑一声说道:“我们大草原的风俗固然开放,但你们中原也是不遑多让啊,听闻皇上纳的这位贵妃乃是之前汉王府世子的世子妃。这哥哥抢了兄弟的老婆,我们大草原的男儿肯定是不会干出这种事的!” 朱瞻基一听,脸上青筋瞬间曝气,眼见便要发作。那东察合台汗国大汗见此情形,连忙打圆场道:“要说这女人啊,还是属我们西域的最美,今日来朝见大明皇帝,本可汗特别带了一个礼物,献给皇帝。”他说着,冲着身边的手下拍了两下手。众人的眼光都朝着大殿门口望去,不一会儿,只见一位衣着华丽的西域姑娘缓缓走上前来。 那姑娘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衣衫,戴着一顶淡紫色的花帽,帽子上插着一根白色的羽毛,身后是一头瀑布般的乌黑的秀发。那姑娘用一袭淡紫色的纱巾遮着脸孔,隐隐约约间闪烁着姣好的容颜。 “这是臣的女儿,阿依慕公主,今日特意进献给皇帝陛下。”东察合台汗国大汗站起身来,右手抚着左胸,向着朱瞻基深深鞠了一躬说道。他说到“阿依慕公主”三个字时,别人倒没什么,孛罗王子的眼睛却跳了一跳,赶忙向那西域女子望去。只是西域的女孩儿长相都有几分相似,又蒙着面纱,他并不能确定是不是心中所想到的那个人。 朱瞻基神情却淡淡的,并没有向着那个异域女子多看一眼,只是笑着对东察合台汗国大汗道:“多谢大汗美意。朕一定会厚待公主的。” 那东察合台汗国大汗哈哈一笑:“皇上年纪轻轻便平定了汉王的谋乱,如今又将大明治理的国泰民安,真可谓是少年英雄。所谓美女爱英雄,阿依慕能够进宫,本就是她的福分。” 这几句捧得朱瞻基心中倒甚是舒服。他身居高处,不敢有分懈怠,时时刻刻都高度自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由于自己的疏忽怠慢而毁了一个国家。但他心中其实也常常自忖在治国方面并不输祖父与父亲,有时也会自喜,只是从来不敢流露出而已。此时东察合台汗国大汗这番话,倒正说到了自己心坎里。当时心中一喜,说道:“封阿依慕公主为顺妃,赐住延禧宫。” 宴请藩国之后,朱瞻基很自然地又走到了永寿宫。还未进宫门,就听到孙碧薇在与廿廿道:“娘娘,听说今日东察合台汗国的大汗将公主进献给了皇上,延禧宫的丹朱见了那公主的样子,据说是美貌异常,比之娘娘也不输几分呢。”孙碧薇说这话时,语气中带着焦虑。 朱瞻基听到这里,故意停住了脚步,站在门外,并不着急进去。 “嗯。”廿廿只是轻轻答应一声,并没有说什么,似乎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只听孙碧薇继续说道:“虽说皇上对娘娘一往情深,但是这深宫里的勾心斗角、起起落落奴婢是见得多了。娘娘还是要早早为自己打算才好。” 廿廿却依旧漫不经心,淡淡地说道:“在这高高的宫墙之下,过一天便是消磨一天的时光罢了,往后的事情,无需去多想。” 孙碧薇微微皱起眉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色,说道:“娘娘这样可不成,虽说娘娘生得花容月貌、绝世无双,但是又怎能抵得过岁月的侵蚀,再说皇上的后宫佳丽那么多,今天什么汗国送来一个,明天朝鲜国又送来一个,乱花渐欲迷人眼,难保皇上对其他女人不动心……” 孙碧薇说到这里,朱瞻基心中却有些气恼,仿佛这些话亵渎了自己对廿廿的感情,于是不再听下去,哼了一声走进宫去。那孙碧薇见皇上来了,赶忙住了口,躬身向朱瞻基行礼,一脸的不自在。 朱瞻基有些恼她,瞧都不向她瞧一眼,便吩咐她下去了。其他宫女太监端上茶来。 朱瞻基刚喝过酒,端起茶来一饮而尽。他将茶碗放下,走到廿廿身边,说道:“今天番邦来朝见……”廿廿却不答话,静静地盯着屋外的一株白梅发呆,那是朱瞻基特意让工匠移种到永寿宫来的。朱瞻基只得继续道:“东察合台汗国的大汗将他的女儿送进了宫,被朕封了顺妃,住在延禧宫。”他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紧紧地盯着廿廿,观察她脸上的表情。但令他心中极为失望的是,廿廿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甚至连一点表情变化也没有。 “挺好的,”廿廿终于开口了,将眼光从白梅身上移到朱瞻基身上,但却只瞟了一眼,便又移到了其他地方,“这样,便又多了一个人陪着皇上了。”廿廿的语气淡淡的,似屋外的梅花一般疏离冷漠。 “你……希望其他的女人也陪着朕?”朱瞻基说这话时既忍着一股怒火,又无比的落寞。 廿廿淡然一笑,“只要皇上心中高兴就好。”她的笑容似月光般清澈迷人,但却有一种让朱瞻基无法靠近也无法捉摸的疏离感,就像水中的月影,伸手一捉,便碎了。 此时朱瞻基心中特别想问:“若是你的天哥,她和其他女人在一起,你也是这样回答吗?”殊不知当初廿廿与尹天旷在一起的时候,无论尹天旷招惹了怎样的女人,或者是什么样的女人爱上了他的天哥,她也都从未吃醋过,也还是这句“只要你高兴就好。”不同之处只是在于,廿廿对于尹天旷是绝对的信任,而对于朱瞻基,则是不在乎。 朱瞻基心中气恼,话也不再多说一句便甩袖而去。这天晚上,他第一次没有留宿在永寿宫,而是去了延禧宫。 阿依慕公主依旧穿着回族衣服,脸上挂着紫色的面巾,见了朱瞻基进来,用回族的礼节向他深深鞠了一躬。朱瞻基却也不向她看上一眼,径直走到主位上,对小德子喊道:“上酒!”小德子答应一声去了,不一会儿端了许多酒菜上来。朱瞻基一个人饮酒,阿依慕只在一旁静静地站着。朱瞻基几杯酒下肚,脸色微微有些泛红,粗着声音对阿依慕道:“过来,陪朕喝酒!” 阿依慕听了,走近几步,坐到朱瞻基对面,依旧一言不发,端起宫女斟好的酒杯一饮而尽。朱瞻基忽地抬起头来,紧紧地盯着她,阿依慕却也丝毫不示弱,毫无惧色地迎视着朱瞻基的目光。 “你也不想留在朕的身边?”朱瞻基忽地说道。 “臣妾只不过是可汗献给皇上的一个礼物罢了,礼物哪里能有自己的想法和意愿。”阿依慕说道,语气带着疏离与冷峻。 “哼,”朱瞻基冷哼一声,“恐怕你在宫外,也已经有了心上人吧。”他一边说着,又一边浑不在意地喝起了酒。 阿依慕的脸上掠过一丝惊异,心中不由忆起了尹天旷。她一句话也没有说,端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你若不喜欢这宫里,朕就放你出去,放你去找你的心上人。”朱瞻基说道,却依然自顾自地饮酒,没有向阿依慕看上一眼。 阿依慕显然没有想到朱瞻基会这样说,一脸惊异地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帝王,心中不由涌上几丝复杂的感情。 “你既然肯放了我,为何不肯放过她?”阿依慕轻声说道,语气中却带着一丝同情与商量。朱瞻基听了这话,立刻抬起头来,似一头被攻击了的饿狼一般狠狠地盯着阿依慕,突然用沙哑的嗓子道:“你怎么知道的?你认识她?!” 阿依慕有些被朱瞻基的表情惊到了,手中的酒杯微微颤了一颤,但脸上却依旧强装平静,说道:“我也只是在宫外听到过关于皇贵妃的一些传闻而已。” 朱瞻基低下头,看着酒杯中的倒影,低声说道:“你想走,可以。她,不可以。”他说完这句话,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阿依慕知道再劝也是无用,只好不再说话。只是一杯一杯地陪着朱瞻基饮酒,喝到最后,朱瞻基忽地趴到桌上,口中喃喃说道:“朕坐拥天下,为何得不到她的心……”说着,一滴眼泪自他眼角流出,缓缓滴落到金丝楠木的桌子上。 阿依慕见到此情此景,忽地也一阵悲从中来,自言自语道:“怪就怪我们……爱错了人……” 第一百八十九章 有喜 - 冬华 - 李玥柔 这一夜皇上宿在了延禧宫,这消息似这早春的风一般,无处不到。皇宫里到处都在传,东察合台汗国可汗送来一个西域美女,甚得皇上宠幸,皇贵妃眼看就要失宠了。只是这传闻终究是还是后宫那些争风吃醋的女人心中所愿所想罢了。她们此时心中嫉恨廿廿,巴不得有人夺了廿廿的宠爱,孰不知不论换作谁,只要得了皇上的专宠,她们总是要恨之入骨的。她们恨的并不是某一个被皇上宠幸的女人,而是皇上对自己的漠视罢了。 且说第二日朱瞻基在延禧宫醒来,只感到头痛欲裂。她向周围望了望,入眼尽是烟紫色的帐幔,觉得有些陌生,轻轻拍着自己的脑袋,微微皱起眉头。这时小德子小跑着跑了过来,低声道:“皇上,您醒啦!奴才伺候您更衣。” “朕这是在哪儿?”朱瞻基微蹙着眉头说道。 “皇上您忘啦?”小德子陪着笑道,“您昨天新封了东察合台汗国的公主为顺妃,赐住延禧宫,昨天您就宿在了延禧宫。” 朱瞻基听了这话,瞬间沉默了。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头也不抬地对小德子道:“永寿宫那边有没有差人来问?” 小德子有些尴尬地一笑,一边帮朱瞻基整理衣衫,一边说道:“这几日皇贵妃娘娘身子有些不爽,怕是没顾上。” 朱瞻基低低“嗯”了一声,说道:“吩咐张太医,少给皇贵妃开些药吧。她身子弱,可能受不住这样滋补。”小德子答应一声,已然帮朱瞻基穿好衣服。阿依慕又送来漱口和净面的水。 朱瞻基这才仔细看了看阿依慕,见她依旧穿着回族衣服,头戴面纱,便道:“你以后在宫中便穿你自己的家乡衣服便可,”顿了顿,又道,“你可会做西域的饭食?” 阿依慕点点头道:“会一些。” 朱瞻基道:“皇贵妃对异族的饭菜很感兴趣,你这几日可以做一些给她送去,顺便陪陪她,她自己在宫中很是寂寞。”他说最后这句话时,语气中带着几分怅惘。 阿依慕道:“皇上对皇贵妃娘娘真是用心。” 朱瞻基却没有回应,洗漱完毕后,头也不回地便走了。小德子跟在朱瞻基后面,殷勤地道:“皇上要去哪儿?要不要摆驾永寿宫?” 朱瞻基转过头,死死地盯着小德子一张赔着笑的脸,气呼呼地哼了一声道:“朕为什么要去永寿宫?朕后宫这么多美人,为什么每天都要去永寿宫?她不是说朕高兴就好吗?朕就高兴每天去不同的妃子宫里,朕还要挑更多的美人进宫伴驾。她喜欢一个人种她的梅花就让她种梅花,喜欢想她的天哥就让她想她的天哥!”小德子听了,一句话也不敢说,只得涎着脸赔笑。 朱瞻基坐上龙撵出了延禧宫,径直来到乾清宫。此时,早已过了上早朝的时间。朱瞻基自登基以来,一直勤勤恳恳,耽误上朝,除了和廿廿大婚那几天,这还是头一次。 朱瞻基依旧觉得头疼,吩咐小德子端茶来。他平时酷爱龙井,廿廿又别出心裁地用梅花来熏茶,制成梅香龙井,更是让朱瞻基爱不释手,每日里非此不饮。不过今日这茶碗刚刚送到嘴边,一股淡淡的梅花的香气伴着龙井的味道扑鼻而来,朱瞻基却只觉得心中一酸。 其实他曾经反复盘算过,即使廿廿心中一直存着那个人的影子,只要她能时时陪在自己身边,便也心满意足了。 但人心真的是永不知满足,得了她的人,便想要她的心。 朱瞻基只在茶碗中啜了一小口,便放下了,拿起奏章开始批示奏折。 “皇上,该用膳啦!”小德子轻声唤道。桌子上已摆满了各色点心小菜和粳米粥。 朱瞻基连头都不抬,说道:“朕不饿。”只是他虽然双眼盯着奏折,却真又能读得进多少?阳光,自镂空的窗棂洒进大殿,将那金灿灿的龙椅,和龙椅上坐着的身着明黄色龙袍的朱瞻基都映照得有几分不真实。 此时,忽地有人进来报道:“启禀皇上,张太医在殿外求见。”朱瞻基心中一沉,忙道:“快宣!”说着,就想从龙椅上走了下来,但心中一转念,又忍着坐了回去。 只见张太医走进殿来,甩了甩袖子,双膝下跪行礼道:“臣张末谦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瞻基故意看都不去看张太医一眼,双眼依旧盯着奏章,不紧不慢地道:“有什么事吗?皇贵妃的身子又有什么不爽吗?” 那张太医回道:“回禀皇上,皇贵妃的身子并无大碍。” 朱瞻基听到这里,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脸上却微微皱起了眉头,有些不耐烦地道:“既然没事,这么大惊小怪地来做什么?以后皇贵妃的事情不用大事小情都来禀告,朕没那么多闲工夫。” 这段话说的张太医瞠目结舌,张嘴嘎巴了半天,才试探地问道:“启禀皇上,今日,微臣早上为皇贵妃诊脉,查知——娘娘有喜了——不知,这算不算大事……” 张太医话音还未落,朱瞻基“当”地一声便将奏折扔到桌上,似一阵风般从龙椅上小跑了下来,头也不回地对小德子道:“摆驾永寿宫!” 永寿宫中静悄悄的,廿廿因有孕犯懒,恹恹地躺在床上,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大红色的帐幔,不知在想些什么。其实她是并不喜欢大红色的,但自从被封了皇贵妃后,永寿宫里的一切摆设和她穿的衣服都按照朱瞻基的意思变成了大红色。 朱瞻基见永寿宫里没有一点动静,急匆匆到了门口,却小心翼翼地放慢了脚步,轻手轻脚走了进去。小德子想要传话“皇上驾到”,也被他阻止了。 执事的宫女太监见了朱瞻基,都赶忙躬身行礼,欲呼“万岁”,朱瞻基却怕打扰廿廿休息,用眼神制止了,摆摆手让他们下去。 “碧薇,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几日特别想吃梅子。我记得我之前好像从哪里吃过一种腌制过的梅子,酸酸甜甜,味道特别好。宫中的蜜饯都没有那梅子好吃。只是……”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几分失落,“只是我再记不起从哪里吃过了,也再尝不到那个味道了。” 朱瞻基听到这里,心中一颤,忙走近去说道:“朕去南方时,尝过南京郭记做的蜜饯,甚是好吃,朕差人去给你买点腌梅子回来。”朱瞻基说着,快步走到廿廿床边,挨着床沿坐下,满目怜爱地望着这个一直陪在他身边却依旧让他魂牵梦绕的女人。 “南京?”廿廿微微蹙着眉头,似乎回忆着什么,朱瞻基怕她想起什么,忙又说道:“京城王记的蜜饯也很不错,朕做皇太孙的时候经常偷偷溜出宫去,有时候便到他家去买零食,只是要排很长的队。” 廿廿莞尔一笑:“皇太孙也要排队?” 朱瞻基许久没见过廿廿的笑容,此时她这一笑,真似这冬日的阳光般温暖,不由看得有些愣了。 这时,廿廿突然捂住嘴呕了起来。朱瞻基忙招呼人道:“快,快拿钵盂过来!”孙碧薇早就已将钵盂准备好了,赶忙端了过来。廿廿对着那钵盂只是一阵干呕,却并没有吐出什么。 “娘娘从昨天晚上到今早都没怎么吃东西。只是这样一阵阵地干呕,又吐不出什么。”孙碧薇的语气里带着心疼,但在朱瞻基听来,却是对自己的嗔怪。这两日,廿廿因为怀了自己的孩子寝食难安,而自己却在其他女人的房间里喝得烂醉。他心中不由万分自责。 “快去找张太医过来!”朱瞻基并非第一次做父亲,此时胡皇后已然为他诞下一位公主。但此时的朱瞻基却颇有些手忙脚乱,似初为人父一般。 不一会儿,张太医便急匆匆地赶来了。跪在地上隔着帘子为廿廿诊脉。朱瞻基在一旁站着,秉神凝息,生怕打扰了张太医诊断。 其实张太医一早已替廿廿诊过脉,也开过安胎药了。此时却越发装出一副专心致志细心的样子,又细细询问了这几日廿廿的饮食和睡眠等情况。这才起身对朱瞻基回复道:“禀皇上,皇贵妃娘娘身子并无大碍,只要这几日静静在床上将养,再吃上臣开的安胎药,便无大碍了。” 朱瞻基皱着眉头说道:“没有大碍,怎么会吃不下东西呢?不吃东西,身子怎么能吃得消,怎么能保住胎呢?” 张太医耐心地说道:“这都是正常的害喜的反应,并无大碍,臣在方子里再加一些止呕和促进食欲的药便好了。” 朱瞻基点了点头,又意味深长地看着张太医道:“之前的药现在不宜再吃的,该停就停了吧。” 张太医慌忙答道:“是是是。”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永寿宫的炭火再加一倍,即日起皇贵妃免去向太后和皇后请安之礼。”朱瞻基高声说道,“另外广招各地的厨师试菜,只要能让皇贵妃娘娘吃得适口的,便可留在宫中,朕重重有赏。” 而此时,廿廿躺在帐幔后面,只觉得外面的人和事都好生聒噪。她在心中默默地想着:“我是要做娘亲了吗?我的娘亲又是谁?”想到这里,不由又头痛起来。 忽地,只见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跑了进来,跪倒在朱瞻基面前道:“启禀皇上,安南黎利进表。”说着,将一个黄澄澄的奏本举过头顶。小德子上前几步接过,躬身送到朱瞻基手中。 朱瞻基看了看奏表,本来容光焕发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原来此乃黎利请和与请求立陈氏后人为王的奏表,而沐晟与柳升那边战况僵持的奏报也接连到达朝廷。朱瞻基马上要召集群臣商议此事。他于是走到廿廿床头,温和地说道:“廿廿,朝中有事,朕先走一步,晚些再来看你。” 廿廿点了点头,神色有些木讷,双眼中没有丝毫不舍。朱瞻基心中一酸,却也无暇再想什么,便匆匆走了。对于他来说,和廿廿的日子还有以后的天长地久,而安南的事情却是当下便要决断。 这朝堂之上,吵得热热闹闹。此时虽尚处春寒时节,但朱瞻基坐在乾清宫的御座之上,只觉得燥热不已。安南久乱不治,朱瞻基即位以来便派兵平乱,耗费了大量兵力与钱粮,至今已两年有余,若自此撤兵,则这两年牺牲的无数将领耗费的无数钱财即功亏一篑;但若再这样继续僵持,则有可能因小失大,让本就因朱棣南征北战而耗费的国库继续亏空。何况朱瞻基虽一直跟着祖父朱棣四处征战,但对于父亲朱高炽宽厚仁和、休养生息的治国之策却更加认可。 是战,是和,此时确实万难决断。 英国公张辅见朱瞻基紧锁眉头,站出来说道:“将士劳苦数年,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这个局面。黎利为人狡黠,此时议和定然是缓兵之计,这时更应该增派兵力,斩草除根,以免后患!” 这时只见一个身材微胖、面目黝黑的老者站出来附和道:“就这样毫无理由地放弃了我们的属地与贼人黎利,岂不是示弱于天下?我大明的颜面何在?国威何在?”说话的正是蹇义夏原吉。 夏元吉话音刚落,只见一个身材瘦小、脸色焦黄的老头子跳出来,红着脸道:“当年太宗皇帝在位时,便意欲立陈氏后人为王,只是遍寻不到,这才在安南设置了郡县。如今拟立陈氏后人为王,不正是合了太宗皇帝的初心吗?这是盛德之事,何谓无名!况且汉弃珠崖,前史为荣。何谓示弱!”那老头说着,深深向朱瞻基拜下,说道:“愿陛下今日明决。”说话的正是杨士奇。 朱瞻基听了众人的议论沉思不语,沉吟了一会儿,又转头问杨荣道:“杨大学士以为如何。” 只见杨荣捋了捋下巴下的一撮灰白色的小胡子,上前一步说道:“自永乐年间大肆用兵,至今国力尚未恢复,百姓也依旧困顿未得足够的休养生息。臣愚见,不如顺势应允了黎利求和之请,祸事变为了福事,将领和百姓也可再免遭征乱之苦。” 朱瞻基依旧沉默不语,心中难以决断。正思虑间,忽地只听门外太监报道:“蒙古国孛罗王子求见!” 朱瞻基一听,心中倒稍稍松了一松,对众大臣道:“各位暂且退下,此事后面再议。”众人领旨退下。 第一百九十章 蒙古与安南 - 冬华 - 李玥柔 朱瞻基正与众大臣商议安南战事,是战是和心中难以决断。正思虑间,忽地只听门外太监报道:“蒙古国孛罗王子求见!”朱瞻基倒正借口松了一口气,便命众大臣退下。 待众人退下,朱瞻基理了理纷乱的思绪,对小德子道:“宣孛罗王子。” 过不多时,孛罗王子大步走上殿来,依着蒙古族的习俗向朱瞻基单膝下跪行礼,口中说道:“见过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说完,还未待朱瞻基说“平身”,便径自站了起来。 朱瞻基坐在御座上,不动声色地道:“赐座。上茶。”便有太监为孛罗王子搬了椅子上来,放到大殿一侧。孛罗王子大咧咧坐下。又有太监端上茶来。 “孛罗王子今日专门觐见,是有要事要和朕谈吗?”朱瞻基开门见山。他知道孛罗王子的性子,也不愿与他多耽误时间。他端起茶碗来,深深地喝了一口。刚刚和大臣们议事,一时没顾上喝水,此时确实有些口干舌燥了。当那茶碗中淡淡的梅花的香气扑鼻而来,朱瞻基仿佛看到廿廿那似泉水般清澈的面庞,心中不由一阵喜慰,脸上不觉露出淡淡的微笑。当然,孛罗王子喝的茶水自然和朱瞻基的不同,只是普通的茶水而已。 “确实是有要事。”孛罗王子也呡了一口茶水,却并不在意那茶水的味道,将茶碗放下亦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是想与皇帝陛下讨个人。” “哦?”孛罗王子这话倒是令朱瞻基感到意外。一般蒙古人来了,会讨金银、讨丝绸、或者请求互市,甚至是讨要地盘都是有可能,要讨个人倒是稀奇。 “王子想讨谁?说来听听。”朱瞻基心中虽则奇怪,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 孛罗王子微微一笑,说道:“皇贵妃娘娘。” “大胆!”朱瞻基听到这五个字,脸色瞬间一变,阴沉得似夏日里暴风雨即将来临时的天空。“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朱瞻基声音低沉,又带着几分凶狠与威胁,眼神也似利剑一般刺向孛罗,冰冷中带着腾腾的怒火。 孛罗王子此时竟轻笑了一声,完全没有在意朱瞻基的反应。“我自然知道。”他说道,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笑,“我也有皇帝陛下不得不让的理由。” 若不是怕引发两国战争,朱瞻基此时真想将眼前这个男人拉出去斩了。他强压着胸中的怒火,紧紧地盯着孛罗王子,没有说话。 “你们中原王朝不是一向都以和亲来换和平吗?女人,对于你们来说只是政治工具而已。”孛罗王子的语气中带着勘破世事的通透与一丝轻蔑。 “那是朕的女人。”朱瞻基声音不大,双手却紧紧攥着拳头,青筋暴起。 孛罗王子满不在乎地笑道:“在我们大草原,女人都是谁抢到了便是谁的,如今的皇贵妃,不也是皇帝陛下从那个江湖浪子手中抢来的吗?” “你想怎样?”朱瞻基声音低沉,目光似要杀人一般。 “还是那句话,用女人换和平。”孛罗王子此时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你威胁朕。”朱瞻基目光灼灼,语气严厉。 孛罗王子的嘴角挂着一丝坏笑:“大明对安南用兵已久,国库空虚,兵困马乏。如今一直僵持不下,势必要再增援军。这种情况下,若我蒙古国在北方起兵,会如何呢?” 朱瞻基听了,表情却忽地平静下来,淡淡地说道:“现在蒙古内部四分五裂,孛罗王子还是先统一了自己的属地再想着到我大明分一杯羹吧。”他顿了顿,又提高声音道,“我大明祖训,不和亲、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孛罗王子若想一战,我大明自会奉陪到底!用女人去换和平,我大明的君王绝不会做出这等没有骨气的事情!” 孛罗王子猜到朱瞻基会拒绝,却没想到会这样决绝与强硬。不由冷笑一声道:“为了一个女人,拿国运去赌,值得吗?” 朱瞻基淡淡地看了孛罗王子一眼,随后眼光却转向大殿门口,不动声色地道:“这话,孛罗王子还是先问问自己吧。”说完,又冰冷冷地道,“朕还有要事要处理,孛罗王子请便吧!” “好!”孛罗王子站起身来,说道:“希望皇帝陛下不要为今天的决定后悔。”说完,便大步走了出去。 朱瞻基默默地注视着孛罗王子的背影,良久,才转头对小德子道:“传朕的旨意,封陈氏后人为安南国王,大明军队自安南撤兵。”朱瞻基说完,又拿起茶碗来啜了一口,小德子忙上前道:“皇上,茶水凉了,奴才给您换一杯吧。”朱瞻基摇了摇头,并没有说什么,心中却一直默念着刚刚孛罗王子那句话:“为了一个女人,拿国运去赌,值得吗?” 后面的几日倒是风平浪静,朱瞻基嘴上虽然强硬,但大军自安南撤回还需要不少时日。他一边安排人陪着孛罗王子在京城内四处游玩,又广送美女于他,将其稳住,另一方面又暗暗派了使者挑起蒙古国内部矛盾,使其后院起火,自顾不暇。只是希望能打消孛罗王子进攻大明的念头。 这几日他常常在想,如果孛罗王子真的兵临城下,到了生死抉择的关头,他会不会用廿廿去换取大明的平安?朱瞻基不敢再往下想去,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答案,而这个答案是他自己万不想去面对的。对于帝王来说,连最普通的长相厮守都是奢求。 (女人不要让男人去选,结果都是失望。你永远是他权衡利弊之后终要舍弃的那一项。美如玉环西施又如何。) 天气越来越暖,廿廿的身子也渐渐稳定下来。朱瞻基依旧每日除了朝中之事外,便待在永寿宫中,每日三餐,只要不忙,也都在永寿宫中用膳。后宫的其他嫔妃,之前从不登门的,也都纷纷来献殷勤。因为即使朱瞻基不说,所有人也都知道,胡皇后无子,假若廿廿能诞下朱瞻基的第一位皇子,这后宫的主子便非她莫属了。然而她们不知道的却是,朱瞻基心中打的主意却是,无论廿廿这一胎是男是女,都会立她为后。生子,只不过是堵上众人之口的理由罢了。 这一日早朝之后,朱瞻基照例来到永寿宫中。此时园子里的春花开得正热闹,他便想带廿廿出去走走。 此时廿廿刚刚起床用膳。原来朱瞻基虽日日宿在永寿宫,却不忍叫廿廿早起,每日上朝都是自己先悄悄地起床,让小德子伺候了更衣用膳,又悄悄地出去。对于他来说,只要廿廿能日日陪在自己身边,便够了。 廿廿坐在桌子上,正喝着一碗粥,桌子上还摆了其他几样小点心。她见朱瞻基进来,站起身来行礼,朱瞻基忙地将她扶住,说道:“快坐下吃饭,夫妻之间,哪有这么多讲究。” 廿廿莞尔一笑,说道:“这几日宫里的饭菜倒是不错,你也来尝尝。”廿廿自从吃了张太医“特制的药”之后,话便越来越少,神情也经常恹恹的。偶尔冲朱瞻基笑一笑,说一句话,便令他欣喜不已。 朱瞻基低头看了看桌子上摆的那几样小点心,样子倒甚是精致。只听孙碧薇在一旁说道:“回禀皇上,此前娘娘身子不适,胃口不佳,承蒙皇上恩典,在各地广招厨师。也是皇上和娘娘的福分,这几日当真招到了一个好厨子,娘娘最近胃口比之前好了不少。” 朱瞻基听了,脸上不由自主地绽出笑容,大声道:“好!有赏!朕重重有赏!” 廿廿此时正咬了一口小包子,忽地眉头皱了一皱,轻轻“噫”了一声。孙碧薇忙上前道:“娘娘,怎么了?是烫到了吗?”朱瞻基见状也赶忙坐到廿廿旁边,关切地问道:“如何?哪里不舒服吗?” 廿廿自嘴角挤出一个笑,摇摇头道:“没有。只是……”她皱着眉头想了想,才道,“他……他在肚子里踹了我一下。”说完,她自己的脸蓦地就红了,整个屋子的人也都沉默了。原来廿廿有孕还不及三个月,连小腹都看不出明显的凸显,宝宝哪里便会踹人。还是孙碧薇反应快,马上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说道:“小皇子天纵英才,身子强健,皇上和皇贵妃娘娘当真是洪福齐天!”其他众人一听,也赶忙纷纷跪倒在地,高声道:“皇上与皇贵妃娘娘洪福齐天!” 朱瞻基听了,倒也不好再说什么,或者说是不忍再说什么。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只小笼包,要放到嘴里尝尝,不料却被廿廿一把抢了过去,只见廿廿笑着说道:“刚不是说重重有赏吗?怎么倒偷吃起我的早饭来了,这些人跪了一地,还不快赏。” 朱瞻基放下筷子,笑道:“好!赏!这里众人每人赏金十两!”说着,又对小德子道,“将那个新招的厨子叫过来,朕一并有赏。” 小德子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小跑着回来说道:“那厨娘回说谢陛下恩赏,只是在为皇贵妃娘娘炖着汤,别人看着不放心。所以向皇上请罪,不能当面面谢君恩。” 廿廿本来一直向外探望着,听小德子说了这话,脸上不由闪过一丝失望之色。 朱瞻基此时却心情不错,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只要她能将皇贵妃娘娘伺候好,以后就留在宫中当御厨吧。”浑不将此当一回事。 这日傍晚,廿廿晚膳多吃了些,闹着有些积食,便叫孙碧薇陪着来园子里逛逛消食。孙碧薇本劝着廿廿不要出去,怕是日间里已然走了许多路,晚上又出去溜达,会动了胎气。无奈廿廿闷在屋子里这许多日子,一旦被“放”了出去,便就坐不住了。 孙碧薇无法,只得陪了廿廿来到御花园。此时夕阳正好,西方天际的霞光似这春日里的花朵一般肆意热烈地绽放,仿佛盛开了这人间的所有美好。 走了大概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廿廿觉得有些乏了,在一个假山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孙碧薇忙将随身带着的垫子给廿廿垫到石凳上,开口说道:“现在虽已入春了,夜间还是很凉,娘娘歇够了这便跟奴婢回去吧。娘娘身子本就弱,万一着凉了,奴婢可是万万担待不起的。” 廿廿扬着头冲她笑道:“就你这张小嘴会说,你一句担待不起,我便事事都要依你。”孙碧薇听了,噗通一声双膝跪下,一脸惶恐,忙说道:“娘娘说这话,奴婢更是担待不起了。奴婢只是为着娘娘的身子和肚子里的小皇子……”说着,一脸的委屈,似是就要哭了出来。 廿廿伸手将她扶起来,笑着说道:“若是说着为了我肚子里的小娃娃,那正好,他现在口渴了,想喝玫瑰香露,你去拿些来吧。” 孙碧薇应了一声,却踟蹰着不肯走。廿廿望着她道:“怎么啦?” 孙碧薇道:“张太医说让娘娘少吃些甜食,怕是对身子不好。” 廿廿一脸淘气的笑,说道:“张太医让我少吃些甜食,又没让小皇子少吃些甜食,现下是他想喝玫瑰香露啦,不信,你问问他!” 她说着,将孙碧薇的手抚向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这些话倒是把孙碧薇逗笑了,心想喝一些玫瑰香露应该并不会如何,况且自己在调制的时候少放些蜜糖便罢了。想到这里,笑道:“奴婢这就回宫去给娘娘拿。”说着,对一起跟来的另一个小丫头名唤翠儿的说道,“你在这里好好服侍娘娘,可仔细着了。”那翠儿微微福了福身子,连忙答道:“是。”那小丫头只十二三岁的样子,白净面皮,五官平得像一块白板,两只眼睛也时常呆呆的,不带灵气。 孙碧薇还是有些不放心,一步三望地,这才走了。廿廿待她走远,对翠儿道:“你看,荷塘对面的春花开得正好,去摘几样,回去插瓶。”那翠儿也不多想,答应一声,便去了。 廿廿见翠儿也走了,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忽地,从假山后面闪出一个人来。只见那人披着一件灰色的斗篷,那斗篷大大的帽子遮着头,背朝阳光,仓促间看不清面目。 第一百九十一章 铁临溪 - 冬华 - 李玥柔 廿廿坐在御花园中,忽地,从假山后面闪出一个人来。只见那人披着一件灰色的斗篷,那斗篷大大的帽子遮着头,背朝阳光,仓促间看不清面目。 廿廿却并没有感到惊慌,甚至没有感到意外。她只是抬头朝那人望着,淡然地说了一句:“你来了。” 那人却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走到廿廿身边,坐下来,依旧用斗篷蒙着头。廿廿好奇地朝她望去,只见一张清丽绝美的容颜,只是皮肤有些发黑。“原来是个姑娘。”廿廿心中默想着,只觉得这张脸似乎在哪儿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廿廿也就不再费神去想。这些日子,回忆不起之前的事情,她也都习惯了。所有的回忆她都放弃了,只除了那个“天哥”。 “你是谁?”廿廿问道。 “我就是新进宫的厨子,专门为娘娘做饭的。”那人开口说道,声音有些低沉。一双大大的杏核眼一直盯着廿廿。 “我知道。”廿廿说道,“但你把纸条塞到包子里,约我到这里来,肯定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吧。” 那人倒是似乎没想到廿廿会这样开门见山,稍稍愣了愣,这才说道:“你为什么要嫁给皇上?”说这话时,双目灼灼地盯着廿廿的脸,似乎是想从她的脸上找到真相。 “我……”廿廿倒真是被这句话问住了,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从她自沉睡中清醒后的第一天起,朱瞻基便不停地告诉她,她就是她的妻子,她的皇后。再后面,在这个偌大的又富丽堂皇的皇宫中,那个男人护他的种种,甚至用命来保全她,这一切似乎都是她要嫁给他的理由。但却没有那个最直接的理由——因为爱他。 “你为何要问我这个问题?你认得我?”廿廿没有直接回答那人的问题,而是满脸疑惑又期待地反问。她有一种预感,眼前这个人应该是知道些什么。想到这里,她的心跳瞬间快了起来。 “没有,从未见过。”那人说道。廿廿的心瞬间凉了下来。 “但我常常听人提起你。那个无时无刻不将你挂在嘴边、放在心里的人。”那人说着,脸上现出一丝沮丧的醋意和淡淡的无奈。 “你说的人是谁?”廿廿赶忙问道,一下子抓住那人的手,一双紫葡萄一般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 那人惊异地瞪大眼睛看着廿廿,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廿廿见了她的表情,凄苦地笑了一笑,说道:“我前些日子受了伤,之前的事情都不记得啦!” “原来如此!”那姑娘说着,语气中却带着几分释然,“如果你还记得他,万不会嫁给皇上的。毕竟……”那姑娘说着,眼神有些迷离,仿佛有些出神,“毕竟,他那么好。”那姑娘说到这里,嘴角挂上了一丝崇拜的笑意。 原来此人正是南京紫云楼的临溪。原来那临溪阅遍天下男人,却从未对谁动过心,但自从那日尹天旷冒死只身闯入汉王府来救自己,临溪便已将一颗芳心系在他身上。但这姑娘却也是一个痴人,听说廿廿嫁了皇上,她并不是暗暗窃喜,想方设计接近尹天旷来成全自己的姻缘,而是为着尹天旷打抱不平,偏偏要进得宫来向廿廿讨个说法。 她本就结交了许多官场中人,做饭的手艺也是一流,很容易便借着皇上为廿廿招厨师的机会混进了宫。 “你说的人,是不是天哥?”廿廿迫切地问道。 临溪轻笑一声道:“这声‘天哥’,只有你叫得。”随后又看向廿廿道:“你还记得?” 廿廿望着西方天际即将隐没的落日,有些沮丧地说:“我只是记得‘天哥’两个字。刚刚醒来的那段日子里,总是梦到一个白衣男子的影子,我伸手去抓,却抓不到。我再大声喊,他也不曾回头。到现在,我连这个梦都很少做啦,只记得‘天哥’两个字。”她说到最后时,声音中透着淡淡的无奈与凄苦,就仿佛那池中被吹皱的春水一般,悄无声息地荡漾开去。幽然又寂寞。 “你们之前那刻骨的感情,又怎会轻易忘记呢。”临溪幽幽地说道,“他与我在一起时,说的也尽是你。即使是与我……”临溪说到这里,脸上忽地泛起绯红,过了一会儿,才褪去扭捏的神色,轻笑一声道,“我堕入红尘十年,自诩对男人了如指掌,也没有哪个男人逃得过我的绕指柔,只有他,自始至终心中只有你。”她说到这里,心中又不由想道:“不,应该还有一个人,就是当今的皇上,彼时的太子。但他的心中并非装了别的女人,而是权力。如今,他费尽心机赢得了权力,心中才真正装得下女人了吧。” “他……叫什么名字?”廿廿这句话问出来,声音不由自主地有些颤抖。 临溪张口答道:“他姓尹,叫作……”却不想,后面“天旷”两个字还未说出口,临溪忽地住了嘴,以极惊恐的目光瞪视着前方。原来是倏忽间,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枝羽箭,正中临溪胸口。只见她睁大了眼睛,微微张着嘴,身子渐渐瘫软下去。 廿廿见到这一幕,“啊”了一声,立刻站了起来。她一边伸手去扶临溪,一边大声喊道:“有人受伤了,快叫御医!快叫御医!”话音未落,忽地只见从朦朦胧胧的暮色中冲出一个人来,一把从廿廿手中夺过了临溪。那人伸出食指麻利地点了临溪伤口周围的穴道,帮她止血,随后又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让她含在嘴里。来者正是铁安。 临溪微微缓过一口气来,睁眼看了铁安一眼,嘴角挂上了一丝轻笑,似是在嘲弄爱慕者一般。不想铁安张口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你到底是不是铁铉的女儿?” 临溪依旧平静地望着他,虚弱地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终究……逃不过这宿命……”她说完,冲着铁安淡然一笑,终是闭上了眼睛。 “你醒醒,醒醒啊!”铁铉大叫着,依然不甘心,捋起临溪左臂的衣袖,只见上臂上,一块鱼形的红色胎记。铁安看到这个胎记,忽地泪流满面,大声叫着:“姐!姐姐!”那声音撕心裂肺,似天边的残阳一般。 廿廿在一旁看着,虽然不明所以,但心中却莫名的难过,为了眼前这个花一般年纪便早逝的少女,也为了眼前这个身材壮硕却哭得像失去了至亲的孩子般的少年,也为了与自己“失之交臂”的“天哥”。同时,她还有着莫名的内疚。这位姑娘,和之前那个矬子,都是在要告诉自己有关“天哥”的真相时惨遭横祸,很难说只是巧合而已。想到这里,廿廿心中忽地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 而此时,这里的动静已然惊动很多人。孙碧薇正拿着玫瑰花露向这边走来,忽地看到廿廿身边两个陌生人,还有一摊血迹,她赶忙拔腿就向这边奔来,玫瑰花露也随手扔在了路上。一边跑着还一边大声呼叫侍卫:“快来人啊!皇贵妃娘娘出事啦!” 不一会儿,廿廿、铁安、临溪三人已然被大内侍卫团团围住。众人见皇上最宠爱的皇贵妃娘娘正与“刺客”在一起,都举着兵刃,却不敢贸然向前。正僵持间,只见侍卫中间自动让出一条路来,朱瞻基急匆匆走了出来。 “廿廿!”朱瞻基见到廿廿大喊一声,忙不迭地跑了过去,却一把被一个人拉住了,转头一看,却是孙碧薇。 “皇上,危险。”孙碧薇说着,眼睛向着铁安望了一望,顿了顿,又道,“还是让奴婢将娘娘请过来吧。” 朱瞻基此时已看清来者正是铁安,也就是他熟悉的金矢。他冲着孙碧薇摆摆手道:“你退下。” 孙碧薇稍稍现出窘色,微微红了脸,低着头退到了后面。 朱瞻基面无惧色,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虽然只有十几米的距离,众人却都为他捏了一把汗。但其实此时铁安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临溪身上,并没有太在意朱瞻基这个以前的“伙伴”。 朱瞻基走过去,一把抓住廿廿,将她护在自己身后,这才对铁安说道:“你回来了。”他的语气很平静,就像许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般,依旧带着温暖与亲切。 铁安依旧半蹲着,抱着临溪的尸体,抬头看了一眼朱瞻基,忽地说道:“是你杀了她。”他说这话时,眼神冷寂又犀利,完全没有朱瞻基眼中看到老友时的温和。 朱瞻基愣了一愣,似乎完全没有料到铁安会如此单刀直入地质问。他没有回答,而是转头向廿廿望了一眼,又望向铁安说道:“廿廿怀了身孕,让她先回去休息吧。” 铁安虽然了解一些廿廿与尹天旷的过往,但他此时整个心思都在临溪身上,对于廿廿嫁了谁,是否怀孕一点都不在意。他也没有心思去回应朱瞻基,只是幽幽地望着临溪。 其实朱瞻基自从铁安进宫那天起,便派人仔细查过他的身份。对于帝王来说,时时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怎么可能大意。他见铁安不说话,便向孙碧薇招了招手,示意她将廿廿带回去。 孙碧薇走过去,伸手去搀廿廿,却不想廿廿一动不动,忽地说道:“我不走。”她伸手指了指临溪的尸体道:“她认识‘天哥’,我想留在这里弄清楚,她是谁,与‘天哥’是什么关系,‘天哥’又与我是什么关系。”廿廿很平静地将这段话说完,但却是朱瞻基最害怕听到的话。 朱瞻基暗暗调整了一下心绪,这才转过头来,伸手握住廿廿的手道:“廿廿说的这些,朕也想知道,也会尽快查清楚的。只是你看现在天色都这么晚了,又正是倒春寒的时候,你怀着身孕,若是着了凉,可就麻烦了。”他说着,语气越来越温柔,“廿廿先回去休息,这里都交给朕来处理好吗?”他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廿廿,满眼的疼惜与真诚。 面对着朱瞻基的无限温柔与疼惜,廿廿却没来由地只觉得浑身冰冷,忽地有一种莫名的陌生与隐隐的恐惧。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抽出被朱瞻基握住的手,从嘴中挤出了三个字“我不冷”。 朱瞻基似乎是感觉到了廿廿情绪的变化,忽地满眼的失望,但也只是一瞬,很快便又恢复了满眼的温柔与疼惜:“你看你的手都是冰凉的,怎么会不冷呢。”他说着,又抓住了廿廿的手,而且不肯再放。“到永寿宫还有一段路,你今日也乏了,朕抱你回去。”朱瞻基说着,一下子便将廿廿打横抱了起来,又不敢抱得太紧,怕会挤到肚子里的孩子。转身便向永寿宫走去。 廿廿倒没想到朱瞻基会这样做,也不好再坚持留在这里,只得任由朱瞻基抱着,回到永寿宫去,只是还是频频地回头望向临溪与铁安。 朱瞻基直接将廿廿抱到寝宫,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又吩咐宫人们好好伺候,这才走了出去。 朱瞻基径直回到乾清宫,他已吩咐侍卫们将铁安带到那里等他。 第一百九十二章 兄弟 - 冬华 - 李玥柔 朱瞻基径直回到乾清宫,他已吩咐侍卫们将铁安带到那里等他。 朱瞻基走进乾清宫的时候,铁安像一根木头一样怔怔地站在那里,一双眼睛空洞洞的,思绪似乎早已飘落到远方。 朱瞻基自他身边走过,也并不和他打招呼,径直走到龙椅上。这才对铁安说道:“这段日子你去哪儿了?” 铁安这才抽回了思绪,冲着朱瞻基躬了躬身道:“臣——”他顿了顿,似乎不知道如何回答,这才又道,“只是去了臣该去的地方罢了。” 朱瞻基却也不深究。坐到龙椅上,缓缓说道:“朕前几日带着皇贵妃去云隐寺上香,灵光和尚倒是长胖了不少,如今倒是个白白净净的大胖和尚了。”朱瞻基说着,眼中带着温和的笑意。那灵光和尚正是朱瞻基与铁安初识时,一起救下的干瘦又迂腐的老和尚,朱瞻基随口便说了句让他去云隐寺做住持。 铁安依旧站在那里,不发一言,眼光却落在御案上放置的一把匕首上。那匕首大概六寸左右,紫铜色的鞘上刻着古朴的花纹,匕首的柄和鞘上都没有任何珠宝装饰。和那些珠光宝气的其他摆件相比,实在是很不起眼。 朱瞻基没有放过铁安的任何眼神变化。他随手拿起那柄匕首说道:“这个是朕刚刚登基之后的那个寿诞,你送朕礼物。当时朕正在和你学习剑法,你说朕的身份平日里出入佩戴长剑不便,所以为朕特制了这柄匕首。”朱瞻基说着,眼神温和,似乎回味着与铁安一起习武,像兄弟般相处的那段时光。 铁安却依旧一言不发。 只听朱瞻基继续说道:“这柄特制的匕首的刀柄上,有一个暗扣,按下去,藏在里面的剑刃就会弹出来,一柄小匕首瞬间可以变成长剑。自从你送给朕这柄匕首,朕便一直贴身带着,几次微服私访,也都会拿出来过过剑瘾。”朱瞻基一边说着,一边慢慢从御案后面走向前去,摆弄着手中的匕首,慢慢将匕首从铜鞘出拔出来,便要按下匕首柄上的暗扣。却不想瞬间被人一把将手中的匕首夺下。定睛一看,正是铁安。 “不要。”铁安的声音有些焦急,“这个匕首坏了,皇上还是弃了吧。”他说着,将匕首插入自己的腰间。 朱瞻基脸上现出惊异的神色,目不转瞬地盯着铁安,似是等着他给一个合理的解释。 此时已然暮色四合,乾清宫外寒冷的夜色弥漫,乾清宫内,一片孤独的冷寂,似乎可以听到对方心跳的声音。 朱瞻基只感觉似乎过了许久,才听到铁安开口说道:“草民一直对陛下隐瞒了身份。”他顿了顿,似乎是思索或者准备了一下,这才道:“草民的本名并非金矢,而是铁安。草民的父亲乃建文朝的兵部尚书铁铉。当年家父被朱棣残害而死,全家人也都惨遭凌迟或流放。只有我侥幸活了下来,二十多年隐姓埋名,苦练武功,只为有朝一日能为父报仇!”他说着,眼中渐渐燃起仇恨之火,“所以,我进宫的目的,其实只是想杀了你罢了。”铁安说着,忽地抬起头来,灼灼地盯着朱瞻基,那眼神让人不寒而栗。朱瞻基本能地向要向后退去,一回手扶住了御案,又站住了。 “这个匕首,便是我为杀你而准备的。”铁安继续说道,语气冷峻,“匕首之内装有机关,只要这个暗扣按动超过百次,剑柄中便会弹出暗器来,反向刺入匕首的主人,且那暗器上淬了毒液,即使只是划伤也足以致命。”铁安说着,语气中不带一丝感情。 “你如果想杀我,现在也可以。”朱瞻基回望着铁安,眼光向他腰间的匕首晃了一晃,又回到铁安的脸上。他目光沉稳,语气也是一丝不苟。 铁安下意识地紧紧握住腰间的匕首,微微低着头沉思,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却没有说话。 “临溪确实是你的妹妹。”朱瞻基忽地说道,“朕自知永乐初年皇爷爷大肆杀戮建文朝遗老,实属有悖天理人伦,父皇和朕一直都在想办法补救。父皇登基后,即平反了方孝孺、铁铉等冤狱。而朕也曾派人到各地寻访他们的遗孤,设法保护。像临溪姑娘,朕不好违背皇爷爷的圣旨直接将她从教坊司赎身,只得退而求其次,将她安置在紫云楼内,让她能够有自己的一方净土。”朱瞻基说这些话时,语气真挚,双眼也一直闪着真诚又温和的光芒。 “既然这样,你为何又要杀了她?杀了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铁安的目光冒着火,似乎要吃人。 朱瞻基强压下内心的惊惧,面做镇定道:“朕并不知道来者是谁,朕只是吩咐暗卫,一切接近皇贵妃的不明身份之人,都要及时处理。” “呵,”铁安听到这里忽地冷笑一声,“‘处理’,活生生的人命,在皇帝陛下口中只是轻描淡写的‘处理’二字而已,陛下与你那残暴的祖父又有什么区别?”他说到这里,双眼泛红,脸上青筋暴起。 朱瞻基也并不胆怯,迎视着铁安的目光道:“生在帝王家,朝堂上要面对老狐狸间的互相倾轧、党同伐异,疆场上要见识累累白骨与血流成河,就连皇族和后宫中也处处都是尔虞我诈,骨肉相残。你难道幻想着一个手握大权杀伐决断的帝王会像云隐寺的老和尚那样心软仁慈吗?”他顿了顿,又道,“所谓高处不胜寒,朕一生在孤独中长大,只交了你这么一个朋友,一直十分珍惜。你要为家人报仇,朕自不会贪生逃避。只是现在北有蒙古虎视眈眈,南有安南久乱不定,朕的皇子又还未出生。待朕在皇族中选定一个合适之人即位,把皇贵妃的下半生也安置好,你再来取朕的性命,如何?” 铁安听了,一瞬不瞬地盯着朱瞻基,忽地说道:“那就让老天爷决定吧!”他说着,从腰间抽出匕首来递给朱瞻基,低沉着声音说道,“目前这个匕首的暗扣被按过多少次,谁都没有算过,但应该已经接近百次了。请皇上此时再按一下,若是暗器出鞘,便是天不容你朱氏,若是暗器未出,我铁家与你皇家的恩怨也便一笔勾销!” 朱瞻基听了,先是有些意外地愣了一愣,他自是没有想过铁铉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但只是稍稍迟疑了一下,便接过匕首,拔出铜鞘,将右手拇指压在暗扣上,轻轻按了下去。只听“噌”的一声,长剑似一条银龙般蹿出,其他地方安然若初。 朱瞻基的身子微微晃了一晃,冷汗湿透了龙袍。 “从此一别,再无相见!”铁铉向朱瞻基拱了拱手,走到乾清宫门口,抱起临溪的尸体,大步而去。 朱瞻基有些怅然地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心中空荡荡的。 作为帝王,他自然早就暗中查明了铁安的身份,否则怎会让一个来历不明之人在自己身边这么久。但他只是从不戳破。他欣赏铁安洒脱的为人,向往铁安口中的江湖,他是真的在拿铁安当朋友,乃至生死之交。 而这,对于帝王来说,最终也都是奢求。 第一百九十三章 顺妃 - 冬华 - 李玥柔 第二天早上,廿廿起床后便一直精神不好。早膳端上来,全然没有了临溪做的那些精致的小点心。廿廿几乎一口都没有吃,便叫人收了。她恹恹地半靠在床上,怔怔地盯着窗外湛蓝的天空,不发一言。没有人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也没有人敢去问。 这天天气很暖,阳光伴着春花的味道自半开的窗子飘散进来。以前,应该也曾有过这样好的春光,应该是和“天哥”一起。廿廿虽然想不起“天哥”是谁,但一想起这两个字,嘴角便不由自主地微微上翘起来。 在一旁当值的宫女和太监们不由都看得呆了。一个宫女小声地对旁边的太监道:“怪不得皇上对咱们娘娘这样好,我真是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女子呢。” 却只听那太监轻轻叹了口气道:“这样好看,只怕这人间留不住呢。” 宫女道:“要留也只能留在这帝王家。”顿了顿,又道,“你看碧薇姐姐和娘娘长相有几分相似,平日里穿着打扮,行动举止也越发在模仿娘娘。” 那太监道:“咱们娘娘那是仙女落在凡间,模仿不来的……” 正闲话着,忽地见外面当值的小太监跑进来道:“顺妃娘娘来看望皇贵妃娘娘。”廿廿听了,并没有什么反应,或者她也许并没有在意。孙碧薇对廿廿解释道:“就是前几日进宫的东察合台汗国的公主,被封为顺妃的。”她说这话时,语气中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优越感。当初阿依慕刚刚进宫就被招幸,让孙碧薇着实担心了一阵,怕动摇了廿廿宠妃的地位。而如今廿廿身怀龙种,皇上再也没有去过顺妃所在的延禧宫。在孙碧薇看来,这顺妃定是为了巴结来的,自己便如胜利者一般。 孙碧薇见廿廿没有回答,冲着小太监道:“今日皇贵妃娘娘身子不爽,让她回去吧。” 那小太监答应一声要走,却被廿廿叫住了:“让她进来吧。”廿廿轻声道。孙碧薇不由微微红了脸。 廿廿从床上下来,正遇到阿依慕穿着一件大红的斗篷进来。廿廿出来,冲她笑笑,说道:“你就是东察合台汗国的公主?” 阿依慕见了廿廿,着实吓了一跳,不由愣住了。她自与尹天旷等人分别后,经历了种种坎坷,最后为了家国的命运嫁入明廷为妃。她对于尹天旷虽然一直在心底念念不忘,可却一直毫无音讯。在她想来,廿廿与尹天旷应该一直形影不离才对,怎么会出现了皇宫?还成了皇上最宠爱的皇贵妃?那尹天旷又在哪里? 阿依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怕只是认错了人,收敛了惊异的表情,坐下了。宫人端上茶来。廿廿说道:“我们中原的茶,不知道你喝得惯喝不惯。” 阿依慕轻轻抿了一口道:“在外漂泊已久,哪有什么喝不惯的。”顿了顿,忍不住道:“我们那边都喝奶茶,不知道皇贵妃娘娘是否喝过?” 廿廿淡淡地一笑:“我也不记得了。”嘴角挂着一丝失落。 阿依慕又问道:“皇贵妃可曾到过西域?” 廿廿又是微微一笑:“不记得了。”她说着,又对阿依慕道:“你能给我讲讲,西域是什么样子吗?” 阿依慕心中有些奇怪,但左右宫人太多,也不方便直接说什么,便顺着廿廿的问话道:“好啊!”她说着,开始描绘起家乡的样子来:“西域有无边无际的大漠,有朔朔凛冽的西风,也肆意奔驰的骏马,有浓郁飘香的奶茶,还有——一个忆梅山庄……”她说道最后四个字时,仔细观察着廿廿的表情,却不见有什么特别的变化。 “那个忆梅山庄,是做什么的?”廿廿对忆梅山庄表现出些许兴趣,阿依慕心中却更相信眼前这个皇贵妃与此前的那位廿廿姑娘只是长得极为相似而已。 “她那样性子活泼的姑娘,怎么会愿被拘在这深宫里,更何况尹公子怎会舍得……”阿依慕心中想着,但心中对这位长相“酷似”自己之前的挚友之人,却生出几分亲切。 “那忆梅山庄里种满了梅花,一年四季都梅香弥漫。他们有一位少庄主,为人行侠仗义,常救人于危难……”阿依慕说着,回想起自己与族人被蒙古人追击,尹天旷用计将他们救了下来,眼中不由泛着倾慕的光。她自然忽略了尹天旷救他的族人,完全是因为廿廿的请求而已,和“行侠仗义”四个字完全扯不上关系。 “唉,”廿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你说的这些当真是令人向往,我自醒来便一直在这深宫之中,很少出去,更何况那无边无际的大漠了,好想去看看。”她说着,美丽的面庞笼上了一层惆怅。 “有机会回家乡的话,我带着皇贵妃一起去瞧瞧。”阿依慕说道,声音却十分细小,因为她知道,自己这辈子便是不得自由之身了,何来机会回到家乡,又何来能力带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处处受到皇权约束的皇贵妃去到那遥远的地方。 自由,于她们来说,都是奢望。 “好啊。”廿廿笑笑,也并不十分渴望。忘了从何时起,她便很难对什么事情提起兴致了。她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情,只要随口一说,朱瞻基无不替她办到的。但前提是要在朱瞻基所认可的范围之内。而廿廿心中真正渴望的,往往都是朱瞻基无法认可的,就像找寻“天哥”,渴望被消磨得久了,廿廿也就累了。 “你提到的那个少庄主叫什么?”廿廿突然对阿依慕提到的“少庄主”提起了兴趣。 “他叫尹……”阿依慕刚说到一个“尹”字,忽地只听门外有人叫道:“皇贵妃娘娘,皇贵妃娘娘,我来带你去瞧个大热闹,好不好!”话音刚落,只见一个姑娘一身红裙冲了进来,来者正是嘉兴公主。 嘉兴公主见到阿依慕也在,且长相颇有异域风格,上上下下冲她打量了一番道:“你就是皇帝哥哥新纳的顺妃吧。” 阿依慕站起身来,也上上下下打量了嘉兴公主一番,说道:“你就是嘉兴公主吧。” 嘉兴公主笑道:“你认得我?” 阿依慕道:“在这深宫之中,能够这样自由自在的,除了与皇上一母所出的嘉兴公主,恐怕也没有第二个了吧。” 嘉兴公主不由点了点头笑道:“你倒是聪明,比那些成天只想着怎么让皇帝哥哥多看自己一眼的丽妃她们强多了。只是过于聪明的女子呀——”她说着,又看了看廿廿,忽地笑道,“都不怎么对我的皇帝哥哥上心。” 她说完这话,阿依慕不由也笑了。三个女人在这一刹那似乎产生了一种亲切的默契感。 “你刚刚说让我去看热闹,是什么热闹?”廿廿问道。 “哦,”嘉兴公主道,“我过几日要比武招亲了,请皇贵妃娘娘去看看热闹,顺便呀,帮我瞧瞧那些男人靠谱不靠谱。” “比武招亲,也亏你想得出来,皇上同意啦?”廿廿笑道。 “他现在只想着你肚子里的小皇子,哪里顾得上我。”嘉兴说这句话时不由有些酸溜溜的,“再说了,人家蒙古国的公主在江湖人士汇集的武林大会上都能比武招亲,我堂堂大明的公主,正正经经地办个比武招亲有什么不成?”嘉兴说着,一张小嘴微微翘了起来。 “总之,你就是不想嫁给那个井源。”廿廿一语中的。 “谁又想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嘉兴脱口说道。此话一出,廿廿和阿依慕都不由脸色一变,瞬间沉默了。 阿依慕为了打破这沉默,开口说道:“我听说那蒙古公主是自己去上场比武招亲的,嘉兴公主可会武功?” 嘉兴耸耸鼻子道:“我自是不会,但自有武功高强的江湖豪杰上场,只要他能打败井源,便是我的乘龙快婿啦!” 廿廿和阿依慕不由都笑了,谁也没有注意到,嘉兴口中说江湖豪杰时用的是“他”,而不是“谁”。 这时,忽地听到小德子的声音自外面远远地响起:“皇上驾到!” 第一百九十四章 画兔 - 冬华 - 李玥柔 这时,忽地听到小德子的声音自外面远远地响起:“皇上驾到!” 廿廿等人忙站起身,走到门口,施礼迎驾。廿廿刚躬了躬身,只见朱瞻基急忙快步从院子里走进屋来,一把扶住廿廿说道:“你肚子里怀着孩子,朕早就说过,不用再行礼了。” 廿廿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便转身走进屋去。顺妃和嘉兴公主见两人神情有些不对,相互使了个颜色,便匆忙行礼告退了。 “昨天——让你受惊了,刺客的来历朕一定会查清楚。”朱瞻基拉着廿廿坐到桌子旁边,握着她的手,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廿廿有些苍白的面庞,满目的真挚与疼惜。 廿廿忽地缩回了手,淡淡地说道:“不用了。”她面色平静,眼中没有任何喜怒之色。这平静却让朱瞻基在似乎一瞬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寒冷和遥不可及的距离。 廿廿若是生气,冲他哭闹,或者赌气,对他不理不睬,又或者逼着他去查明临溪的身份,甚至是逼着他去寻找尹天旷,朱瞻基心中都会踏实得多。而这毫无波澜的平静,这不流泻任何欲望与喜怒的神色,却让朱瞻基不由想到了一句话:哀,莫大于心死。 想到这里,朱瞻基赶忙又握住廿廿的手:“很多事情都是朕做的不对,你以后想要做什么,想要再找什么人,朕一定不会再拦着。只要你能……”朱瞻基心中默想着,“只要你能再变回原来那个无忧无虑笑靥如花的小姑娘。”但他终是没有说出口,若她真的无忧无虑,笑靥如花,那笑也只会对尹天旷一人吧。 想到这里,一股醋意不由在朱瞻基心中升腾起来,让他再没有把话说下去。他正自出神,忽地却听廿廿说道:“我不想再查了,也不想再去找任何人了。因为我的一个执念,这么多人就接二连三地死在我面前,我不想再连累任何人。”廿廿说这话时,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愧疚和淡淡的失落。 “真的?你——”朱瞻基顿了顿,终于还是说了出来,“真的不再去找那个‘天哥’了?” 廿廿摇了摇头,双目失神地盯着窗外那簇开得正盛的白梅,“也许……那真的只是个梦吧……”廿廿幽幽地说,“即使不是梦又能怎样?终究是逃不过这宿命。”廿廿神色平静,语气带着淡淡的凄然与哀伤。 朱瞻基听廿廿说不再去找尹天旷,欣喜异常,紧紧握住廿廿的手连忙说道:“你的命,便是这全天下女人最金贵的命!过去的种种不论是梦是真,都已经过去了。今后,朕一定让你成为这大明最尊贵也最幸福的女人。你只要不要脱开朕的手就好。” 廿廿听了,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过头冲他淡淡地一笑。而这笑,却让尹天旷觉得陌生又疏离。眼前的廿廿虽然还依旧是丽容无俦,但从前眼中的那两簇耀眼的光芒却似乎熄灭了。过去的廿廿,何曾这样沉默寡言,又何曾这样神色凄然。 朱瞻基恍惚间只觉得如今的廿廿就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的干花。美,还依旧是那样美;却没了灵性与阳光的味道。 朱瞻基此时心中万分矛盾,他一边欣喜着廿廿终于肯放弃找寻心中的“天哥”,另一边又隐隐后悔与愧疚自己为了不让廿廿恢复记忆,给她吃了有损身体的药物,才会让她的身体与意志一天天这么消沉下去。 “待我们的小皇子出生,她的一颗心一定都会系在我们的孩子身上。到时候她一定又会开朗明亮起来。”朱瞻基这样暗暗安慰自己,“从今以后,朕不会再做任何伤害她的事,只要她肯留在朕的身边……” 早春的风,透过雕花的窗棂吹了进来,掺杂着淡淡的梅花的香气,轻轻撩拨着廿廿的丝丝秀发。 朱瞻基透过粼粼的阳光望着廿廿的侧影,竟是看的有些呆了,真希望时光在这一刻停滞。 “皇上,廿廿有些乏了……”廿廿转过头看着朱瞻基轻声说道。 朱瞻基一听,知道廿廿这是要下逐客令,赶忙打断她,提声冲着旁边的小德子说道:“小德子,陈懋送来的那两只兔子呢?朕不是命人拿来给皇贵妃解闷吗?” 小德子赶忙答应一声,脸上笑嘻嘻地对朱瞻基道:“皇上,那两只兔子一直在门外候着呢,没有皇上的谕旨它们也不敢进来不是。” 朱瞻基一听,忍不住笑了:“就你这张嘴会说。” 廿廿听了,也不由笑着望了望小德子。小德子见廿廿露出了笑意,忙又打趣道:“这永寿宫还是得皇贵妃娘娘做主,倒不知这两只小兔子有没有这个福分沾沾这永寿宫的喜气呢。”说着,望着廿廿,一脸殷勤的笑。 “好啦!让它们进来吧。”廿廿说道,脸上也终于有了一丝生气。 小德子又暗暗看向朱瞻基,朱瞻基微笑地冲他点点头,显是夸赞他抽科打诨得好,哄得皇贵妃娘娘不再那么伤心。 小德子笑着转身,不一会儿,果真抱了两只兔子进来。只见那两只兔子一黑一白,黑的那只没有半丝杂毛,油亮油亮的;白的那只也是通体雪白,就似一只浑圆的雪球一般。两只兔子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都异常可爱。 廿廿终究是小孩儿心性,不由被这两只可爱的兔子吸引了注意力。伸出手来,从小德子怀中抱过了那只白色的兔子,低头轻轻抚摸着,脸上带着笑意。 小德子见状,又笑道:“这兔子怕是以为自己进了广寒宫了。” 廿廿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小德子:“怎么?这宫里炭火烧得不好吗?我怎么不觉得?” 朱瞻基也莫名其妙地看着小德子,心想:“这小子,刚给他点好脸色就胡言乱语起来了。若惹得廿廿不高兴,有你好看的。” 没想到小德子继续笑着说道:“这兔子呀,看见皇贵妃娘娘,还以为是天上的嫦娥仙子,可不是以为自己进了广寒宫了嘛。” 他这一说,所有人都笑了。朱瞻基更是高兴,提声说道:“赏!赏陈懋、赏小德子!” 小德子赶忙下跪谢赏。 朱瞻基转头温和地对廿廿说道:“朕知道你在宫里闷得慌,如今怀着身孕,又不能随便出宫游玩。今儿一早陈懋献了两只兔子给朕,倒甚是灵秀可爱,朕就想着,让它们来给你做个伴,解解闷。” 廿廿一边轻轻抚摸着兔子,一边幽幽地说道:“送它们来给我解闷,不也是要将它们像我一样给拘在永寿宫?我虽喜爱,但还是让它们自由自在地吧。”廿廿的语气平静中带着一丝哀怨。 朱瞻基感觉到廿廿心中的哀愁,忙又拉了她的手说道:“你现下怀着身子,所以不敢带你去宫外走动,怕万一再受到什么惊吓会伤了身子。待你平安为朕诞下皇子,养好身子,这大明的大好江山,朕一定带你游遍,可好?” 廿廿听了,也依然提不起什么兴致,但又不想扫了朱瞻基的面子,只得勉强地冲他笑笑,说了声“好”。随后吩咐身边的孙碧薇道:“把这两只兔子放出宫去吧。” 孙碧薇答应一声,却不敢去接,只用余光看着朱瞻基的脸色。 这时,小德子见朱瞻基脸色不喜,忙又上前一步,笑着说道:“这两只兔子是皇上对娘娘的一片心意,娘娘心善,要将他们放生。小德子倒有一个主意,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朱瞻基急道:“还不快讲!” 小德子道:“众人皆知,皇上雅擅丹青,小德子以为,不如在放生之前,请皇上将这两只兔子画下来,挂在娘娘的寝宫,也算是给娘娘解闷了,也不辜负了皇上对娘娘的一片心意!” 原来那朱瞻基精通墨宝,在书画方面极有造诣,翰墨图书,都极为精致,点墨写生甚至能与宋徽宗争胜。他的书法能于圆熟之外见遒劲,绘画则山水、人物、走兽、花鸟、草虫均佳,还曾为自己刻制了“广运之宝”“武英殿宝”“雍熙世人”等印章。 廿廿还未说什么,朱瞻基忙站起身来拍手道:“好!这个主意好!”说着,高声冲伺候的小太监道:“笔墨伺候!” 廿廿见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由着朱瞻基去了。 孙碧薇则暗暗吁了一口气,忙跟着一起张罗着翻箱倒柜地找纸找墨。 那白色的兔子在廿廿怀中倒甚是乖巧,蜷缩成一个小雪球,任由廿廿抱着,黑色的兔子则在桌子上左嗅嗅右嗅嗅,直到孙碧薇拿来一根胡萝卜给它,才老实一些。 不一会儿,朱瞻基画完了,小德子和孙碧薇都凑过去看。 “当真是好画!”小德子拍着手拍马屁道,“看这两只兔子灵动又逼真,就像要从画里跑了出来似的。” “那叫跃然纸上!”朱瞻基嫌弃地说道,眼中却含着笑意,“朕平日里让你多读读书,你却就知道偷懒打盹,丢丑了吧!” 孙碧薇听了,低下头掩嘴笑着,扶起廿廿一起走近桌案去看画。廿廿看了,倒没说什么,反而是孙碧薇轻轻“咦”了一声,忍不住说道:“皇上画的画确实甚好,只是为何将咱们娘娘只画了个侧脸呢?都看不到面貌,那样美的一张脸,不应该画出来才对吗?” 朱瞻基抬头看了看廿廿,幽幽地吐出三个字:“朕不敢。”顿了顿,又笑道,“朕能日日见到真人,便是莫大的福分。这纸上岂能画出皇贵妃娘娘的半分神韵。” 第一百九十五章 尚武与定边 - 冬华 - 李玥柔 七日后,京郊旷野。 早春时节,青草萋萋。一望无际的嫩绿之中,一座擂台拔地而起。朱瞻基因着廿廿怀了龙种,这段日子一直心情大好,嘉兴公主想做什么,便也都由着她。另外也是因为廿廿最近一直有些恹恹不乐,朱瞻基想着比武招亲的事,说不定能提起她的兴致。至于嘉兴要嫁什么样的人,最后比武得胜之人如果不是皇室能够接受的,他也自有千百种方法去处理。 这一日倒是个极好的天气,晴空万里,湛蓝的天空,云朵似被撕碎的棉花一般,零星地点缀着。旷野之中,点点娇嫩的鹅黄与嫣红,是自由自在肆意绽放的野花。 这场比武打的旗号是为嘉兴公主遴选拔驸马,此前自然要核查门第、品鉴相貌、比试文采等等,一方面是为了挑选驸马,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皇家的颜面。皇室招亲,总不能如江湖上“比武招亲”一般,随便摆个擂台,谁赢了便是谁。 这场比武可谓是皇家乃至全京城的盛世。嘉兴公主选招驸马的消息传出后,无数世家子弟纷纷自荐,挤破了头想“抱得公主归”。一来自是因为嘉兴公主盛传的美貌,二来更是因着这驸马的身份,这显赫的荣耀。至于嘉兴公主性子如何,是否适合相伴一生,倒在其次了。 只见擂台北侧的看台上,朱瞻基与廿廿在正中端坐。两侧则是年轻的皇室子弟和贵族女子。嘉兴公主自然也在其中。对面的看台上则坐着来看热闹的朝中官员,大多数是来打擂台的官宦子弟的家属。孛罗王子竟然也赫然在列。 朱瞻基一直握着廿廿的手,虽然廿廿数次想抽离,但朱瞻基都紧紧握着不放。他只觉得抓住了那双手,似乎就抓住了心中最强烈的渴望,他不想放,也不会放。但那双手自始至终都潮湿又冰冷,朱瞻基想将它们焐热,但却仿佛只是徒劳。 自从临溪在御花园身故之后,廿廿平日的神情便更加清冷了,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朱瞻基费尽心思拿各种花样去逗她,偶尔一笑,那笑容却也似幻似真一般。 她循规蹈矩地吃饭、睡觉,按照张太医开的方子按时吃安胎药。只要朱瞻基需要她陪伴,不论是朝廷大典,还是只是逛一逛御花园,或者简单地吃顿饭,她都会依从。 她也并非一直愁容满面,遇到有趣或者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也会展颜一笑,但朱瞻基老觉得那笑容似遥不可及一般。不知为何,朱瞻基这段时间一直患得患失,他总是有一种预感——廿廿迟早要离开自己。为此,他神经质般地在永寿宫加了两倍的守卫,自己只要不上朝,不和大臣议事,便日日泡在永寿宫,甚至把折子都带到永寿宫去看,再未踏入过其他嫔妃的宫门一步。 为了不吵到廿廿,他总是晚上一个人在西厢房将折子批好,然后又轻手轻脚地走到廿廿睡着的寝宫。虽然因为廿廿怀着身孕,不能侍寝,朱瞻基依旧要日日睡在她身边。他要看着她睡在自己怀里心中才踏实,他要在她的气息中才能睡得安稳。他要每天早上醒来都能看到她。 生要同床,死要同穴。 他总是在心中反复地告诉自己:朕是帝王,朕的女人谁都抢不走!但他如此睿智,何尝不知道自己总是这样想恰恰是因为心虚。每当这时,他的脾气便暴躁起来,阴晴不定。只是这脾气也只是会留在永寿宫之外罢了。 朱瞻基觉得这郊外的风较紫禁城的有些凉,忙吩咐宫人给廿廿拿了一领大氅来。朱瞻基将大氅披在廿廿身上,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廿廿却没有转头,也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盯着擂台,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地,只见两个年轻人同时跃上擂台。两人一个使刀,一个使剑。那使刀的脸色黝黑,身着一件皂色武服。使剑的则脸色白皙,身着白色武衣。两人都一样的身材魁梧,英气逼人。朱瞻基认得这两人一个是征西将军陈懋的儿子陈尚武,一个是英国公张辅的孙子张定边。 朱瞻基低声冲廿廿介绍两人的身份,廿廿轻轻点了点头,眼神却空落落的。朱瞻基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她有没有听进去,只得伸出手臂搂了搂她的肩膀。 这时,只听那白脸的陈尚武一脸恼怒,大声对着张定边说道:“姓张的,你是存心要和我作对是不是?我去考武状元,你便也要去考,我去封家提亲,你便也在同一天去提亲,我来嘉兴公主的擂台打擂,你便也跟着来打擂。你阴魂不散地到底要干嘛?!” 那张定边却也不恼,嘴角牵起一抹笑意,说道:“我是怕你寂寞,陪你玩玩。” 陈尚武怒道:“老子要你陪?!你张家是国公之家,我们陈家也不是好相与的!”说着,抽出腰间长剑,“今日就让你尝尝小爷的厉害!”说着挺起长剑就向张定边刺去。 张定边不慌不忙地躲过一剑,拿起腰间挂着的大刀,笑道:“都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你还来真的呀?”说着,只听镗啷啷一阵金石之声,两人已然过了好几招。 “你还好意思和我说小时候?!”陈尚武脸上蓦地笼上一层阴霾,“我今天不把你打残了,都对不起你爷爷!” 张定边也不还嘴,只是嬉皮笑脸地举刀应付着。但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两人武功相差悬殊,那张定边当真是在陪陈尚武“玩玩”。两人竟是将这堂堂公主比武招亲的擂台当成了逞能斗狠的地方了。 朱瞻基看得直皱眉头,但碍于两位臣子的脸面,也没有说什么。嘉兴公主在一旁却一直东张西望的有些心不在焉。今日是在给她选驸马,她却似比谁都漠不关心擂台上的情形。 忽地,只见银光一闪,陈尚武手中的长剑铛啷啷被甩出了擂台。陈尚武被逼坐到擂台一角,张定边的钢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待要如何?”陈尚武目光灼灼地望向张定边。 没想到张定边一下将钢刀收回,俯下身去,一张脸挨近陈尚武的脸,低沉着声音说道:“有我在,你这辈子都别想成亲。” 陈尚武只感到一股湿热的气息喷涌而来,不知为何,脸蓦地红了。 张定边脸上挂上一丝邪魅的笑,将嘴凑到陈尚武的耳边:“你这辈子都别想逃过我的手心。” 陈尚武一听,心中不由气血上涌,挥起拳头一下子打在张定边脸上。他这一拳其实并未用尽全力,却不想那张定边大叫一声,连人带刀忽地“飞”了出去,差点就飞到擂台之外。 陈尚武惊异地向张定边看去,只见张定边冲他狡黠地一笑,随后高声冲着朱瞻基说道:“皇上,我们两个都不争气,打成了平手,就一起退出吧。” 朱瞻基正看这两个鲁莽的少年不顺眼,顺水推舟道:“既是这样,就下去吧,回去好生养伤。” 那张定边答应一声,“一瘸一拐”地走到陈尚武身边,要将他扶起来。却不想那陈尚武沉着脸看都不看他一眼,径自站了起来,走下擂台。张定边赶忙追了过去,口中叫道:“尚武,尚武,你等等我,你听我说……”那声音随着两人远去的身影渐渐消失。 朱瞻基见两人远去,皱着眉头说道:“井源怎么还不来?不知道媳妇儿要被抢跑了吗?”话音刚落,只见一个身着青灰色长袍的年轻小将一跃上了擂台,高声叫道:“井源来也!”原来此人正是朱瞻基早已给嘉兴公主看好的驸马——井源。只见他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粗眉大眼,一张国字脸,相貌虽是不丑,但也并非十分的出众。 朱瞻基见了井源,嘴角立刻露出笑意。嘉兴公主则立刻皱起眉头,一脸不快。 “女人选男人,人品才是第一位的,相貌和才学都是次要。这个井源虽是普通农家出身,却心系家国,少年时便弃文从武,立志为我大明平定变乱。朕便是看他为人正直、一心为国,文韬武略也不再话下,这才指给了嘉兴。”朱瞻基一边看着擂台上井源与另一个年轻贵族比武,一边兴致勃勃地对廿廿说道。 “为人正直、一心为国、文韬武略……”廿廿轻声重复着,“但他可喜欢嘉兴公主?嘉兴公主又是否喜欢他?” 朱瞻基听了廿廿这话,先是愣了愣,随后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朕亲自给嘉兴挑选的驸马自然是最好的。至于喜欢——成亲之后相处久了,两个人自然会有感情的。”他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廿廿一眼。 “也许吧。”廿廿口中这三个字,似萧索的秋风。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不会再在朱瞻基面前发表自己的想法,即使自己有不同的意见,也不会多说。因为廿廿发现,不论自己说什么,或者要做什么,朱瞻基表面上都会顺着自己,但只要这件事情忤逆了他的意思最终都会按照朱瞻基的意思进行。 “反正他是皇上,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也只是他豢养在这深宫中的一个玩偶而已。”每当这时,廿廿便不由这样想。 这会儿功夫,井源已然打赢了两个对手,再也无人敢轻易上场。一是因了井源确实武功高强,二是因为他是皇上钦定的驸马,没有十足的胜算大家都不敢轻易上去挑战。 嘉兴公主在一旁看得焦急,坐在看台上左顾右盼,似是在等着谁。孛罗王子则一脸好事地看热闹,目光时不时地在廿廿脸上纠缠。只是他发现,廿廿看向自己的眼光从不停驻,就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孛罗王子心中不由暗暗起疑。 忽地,只听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我来试试!”随着话音甫落,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飞”上擂台。 第一百九十六章 重逢 - 冬华 - 李玥柔 忽地,只听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我来试试!”随着话音甫落,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飞”上擂台。 朱瞻基只感觉身边的廿廿身子一颤。嘉兴公主的眼睛则立刻一亮,似这春日里的花朵一般。众人都定睛望去,只见那人身材高瘦,一身飘逸的白衣,手中拿着一柄折扇。奇怪的是,他脸上戴着一个古铜色的面具,看不清面目。 只见廿廿忽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缓缓走下看台。众人不由都惊愕了,不知道皇贵妃这是何意。只有那个刚刚上场的戴着面具的白衣男子,怔怔地望着廿廿,眼中漾满了深情。 “天哥,你回来了?”廿廿走到那白衣男子面前,轻声说,笑着望着他。原来来者正是尹天旷。廿廿与尹天旷分别已久,甚至失了过去的记忆,如今久别重逢,甫一相见,过去的记忆瞬间恢复,她竟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依旧只是一句恬淡又温暖的问候。而这其中的暖意与深情,估计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够体味了。 “我回来了。”尹天旷也是简单的一句回答,平常得就似平日里与廿廿唠家常一般。他说着,缓缓将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随手扔到地上。语气中没有一丝惊心动魄的波澜,只徜徉着淡淡的暖意。 也许,情到深处,便会波澜不惊吧。 “我们回去吧。”廿廿说着,拉起尹天旷的手,“廿廿在外面好久啦!想与天哥一起回家。” “好!”尹天旷说着,轻轻握住廿廿白嫩的小手,拉着她转身就走。两人竟是全然没有把这擂台现场的皇亲国戚、王公大臣放在眼中。 或者应该说,他们的眼里只有彼此吧。 “不能走!”忽地,只听一个焦急又威严的声音响起。廿廿只觉得另一只手臂被紧紧握住,扭头一看,却是朱瞻基。 廿廿依旧一脸平静,平静中还带着一丝恬淡与喜悦。朱瞻基瞬间有些愣了,这段时间以来,她从未见廿廿的眼中绽放过这样的光彩。 她,又变回了从前的廿廿。 只听廿廿平静地对朱瞻基说道:“皇上,我找到天哥啦!我们要回忆梅山庄去啦!” “不行!”廿廿话音刚落,只听三个声音异口同声地响起。只见朱瞻基一把将廿廿扯到自己身边,而另一边,孛罗王子径自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不远处,又见一个黑衣人从远处的旷野中骑马奔来,到了近前甩蹬下马,直奔廿廿身边,众人望去,却朱瞻圻。 只见朱瞻圻奔到近前,一把握住廿廿的肩膀:“你让我找的好苦!” 尹天旷见状,一伸右手,用折扇将朱瞻圻握着廿廿肩膀的手挡了开去,接着上前一步挡在了廿廿面前。朱瞻圻一见尹天旷,立刻沉下脸来:“你还没死?” 尹天旷笑道:“有廿廿陪着我,我可舍不得死。”说着,眼中含笑转头看看廿廿,四目相对。在场的另外三个男人心中瞬间升腾起浓烈的妒火。 “廿廿,你跟我回去,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不能再失去你。”朱瞻圻的语气中竟然带着祈求的意味。他自出生以来便是高高在上的小王爷,翻云覆雨,残忍好杀,何曾用这样的语气对别人说过话。 还未待廿廿回答,只听另一个粗犷又带着挑衅的男人的声音响起:“廿廿从来都不是你的,又何谈什么失去呢!”说着,那个男人走近,却是孛罗王子。 朱瞻圻狠狠瞪了孛罗王子一眼,恶狠狠地说道:“被你们夺走的,我终是都会要回来!” 孛罗王子嘿嘿一笑:“我可既没抢了你的皇位,也没抢了你的女人。”他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朱瞻基一眼。原来孛罗王子虽然一直垂涎廿廿和大明的江山,但看此时的情形,自己如果硬抢肯定是没有什么胜算的,不如挑拨这本有宿怨的朱家兄弟二人再起冲突,自己说不定能够坐收渔翁之利。 却没想到他话音刚落,尹天旷却笑着说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孛罗王子果真是好计谋。”一语道破了他的心思。 孛罗王子却也不生气,笑嘻嘻地看着尹天旷:“难道你不是和我一样的心思?” 尹天旷依旧笑道:“我本就不需要耍什么权谋,对于权力,我无欲无求;对于廿廿,我只要真心待她就好。” 尹天旷这句话说出来,旁边的三个男人心中不由都是一震。他们都自诩对廿廿真心诚意,视若珍宝,爱逾性命,但这其中又掺杂了几多自己的欲望?为了能让廿廿留在自己身边,他们又使过多少心机操弄过多少权谋? 说到底,他们要的只是有廿廿陪伴身边的愉悦感,而这愉悦感仅仅是他们自己的,从不是廿廿的。他们对廿廿的千好万好,也都是自己认为的好而已。 但,谁让他们是高高在上的贵族,他们自出生便习惯了呼风唤雨,习惯了以自我为中心,习惯了用这种方式去对待别人。 “你是朕的皇贵妃,哪儿都不能去,只能留在宫里!”朱瞻基沉着声音说道,眼中直欲冒出火来。 “但是你答应过帮我找天哥的!”廿廿有些急了,虽然是在对朱瞻基说话,却一直望着尹天旷,“如今天哥找到了,之前的事情我也都记起来了。你答应过我。” “我答应过你帮你找你梦见的那个人,却没有答应你跟他走!”朱瞻基正色说道,“当初你头部撞到岩石,受了很重的伤,如若不是朕救了你,你如何能活到现在?所以你的这条命都是朕的,谁都抢你不走!”朱瞻基这些话无异于胡搅蛮缠。对于一个帝王来说,竟然需要用这样强词夺理胡搅蛮缠的说辞来留住一个女人,可见他内心的虚弱、绝望与挣扎。朱瞻基说到最后一句时,狠狠地甩了一下龙袍的袖子,目光灼灼地望着尹天旷和朱瞻圻,那眼神直欲喷出火来。跟了皇上身边二十年的小德子,都从未见过他那样狠厉的目光,心中不由一个激灵。 “来人啊!”只见朱瞻基忽地抬高了声音说道,“逆贼朱瞻圻大逆谋反,立刻拿下!逆贼尹天旷与朱瞻圻相勾结,以同谋论处,关入天牢!” 廿廿一听,急了,连忙拉住朱瞻圻的衣袖,急切地说道:“天哥没有勾结小王爷!天哥没有谋反!” 这时,嘉兴公主也瞬间跑了过来,焦急地对朱瞻基道:“尹公子从未谋反,皇帝哥哥不能冤枉了好人!” 原来嘉兴公主设置这个擂台正是为了尹天旷。她一路追尹天旷追到了云南,又跟着他一起去平定安南之乱。她特意摆了这个擂台,故意和尹天旷诉苦自己不想嫁给井源,希望尹天旷能在擂台上帮他赢了井源。并承诺尹天旷,即使赢了,也不用做驸马,自可以回他的忆梅山庄。 尹天旷做人本来就落拓不羁,嘉兴公主这段时间又一直在帮他,他便也爽快地答应了帮嘉兴公主这个忙。而嘉兴公主心中打的主意却是,要借着擂台的机会让廿廿与尹天旷见面,如果廿廿依旧认不出尹天旷,那么尹天旷定然会心灰意冷,自己便是天涯海角,不再当什么公主也跟定了他。而如果廿廿认出了尹天旷,她便也算是为这对苦命鸳鸯做了件好事吧。 只是让她从未想到的是,廿廿失忆日久,金石无效,如今并未见到尹天旷隐在面具后的面貌,而只是听到他简单说了几个字,就瞬间认出了他,恢复了从前的记忆。 自己自认为的对尹天旷的这份“深情”,在廿廿面前当真显得渺小又可笑。 而让嘉兴更加始料未及的是,自己这个皇帝哥哥竟因为妒火中烧,要把尹天旷关进大牢,嘉兴如何不急,赶忙跑过来说情。 “从未谋反?”朱瞻基冷笑一声,“你以为那日他来宫中行刺,朕不知道吗?如果不是他夜闯紫禁城图谋不轨,你如何能有机会认识他?” 嘉兴听了,只觉得句句惊心:皇上竟然什么都知道,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城府何其深!她第一次对眼前这个皇帝哥哥感到畏惧。 “我……”嘉兴一时语塞,想为尹天旷辩解,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这时只听廿廿又焦急地说道:“天哥都是被小王爷胁迫的,是小王爷拿我的命来威胁他,逼迫他这么做的。天哥从未对你起过歹心,你忘了,他还曾救过你!”廿廿眼中含着泪,急的都快要哭了出来。 这话若是廿廿不提起,朱瞻基倒真是要忘了。因为那次雪夜救驾,他此前一直将尹天旷视为难得的人才,想收罗于自己帐中。无奈这小子竟不知道天高地厚,跑来抢自己的皇贵妃!他此时早已忘了自己初救廿廿时心中的那种忐忑,像是“偷”了别人的珍宝一般。如今,这“偷”来的珍宝在朱瞻基看来,却是理所应得、非己莫属的。本来嘛,他是皇上,这率土之滨莫非王土,何况一个女人呢。 “哼哼,”朱瞻基冷笑一声,沉着脸对廿廿说道:“若想让你的天哥无事,皇贵妃就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恪守自己的本分。”一脸严肃与戾气。 廿廿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打她第一次见朱瞻基,就觉得他如春风般和煦,如暖玉般温润。即使后面失了记忆,朱瞻基待她自是宠溺无比不说,就算是待下人,也可以算是宽厚温和。廿廿从未见他发过火,甚至在她面前大声说话都从未有过。而今日眼前的这个朱瞻基,却让她感到如此地陌生。 她又哪里知道,自己认识的朱瞻基,从来都不是一个真实又完整的帝王,而只是对他倾心相爱的一个男人而已。 廿廿看着朱瞻基,双眼含泪,嘴唇微微颤抖,却说不出话。她不知道怎样做才能让眼前这个拥有无比威严、无比权力,又无比执念的男人放了尹天旷,也放了自己。但廿廿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也都是无用的,因为她在朱瞻基眼中看到了说一不二的占有欲和控制欲,还有熊熊的情欲与妒火。 正僵持间,廿廿忽见在朱瞻基背后不远处一个黑衣人正搭弓射箭,还未待她出言示警,那羽箭已然夹着阵阵风声射了过来。所有人都在关注着擂台上这场“好戏”,从未有人留意周遭的情况。只见那支羽箭“嗖”地就向着朱瞻基射了过来。与此同时小王爷朱瞻圻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得意的邪笑。 “有人行刺皇上!”只见廿廿一声大喊,紧接着扑向朱瞻基,将他推向一边,自己的左胸却正被羽箭射中,殷红的血汩汩地流了出来。 朱瞻基大喊一声“廿廿!”,一把将她抱住,同时头也不抬地冲着身边的侍从大喊:“太医!快宣太医!”那声音就如受到刺激的猛兽嘶吼一般,脸上也早已没有了平日里帝王的沉稳与淡定。 却不料朱瞻基怀中的廿廿却只是冲他淡淡一笑,轻声说道:“我的命是你救的,如今我已还你了,可以放我与天哥一起回忆梅山庄了吧?”那笑容如即将凋零的花朵一般凄美。 朱瞻基愣了,他万没想到廿廿舍弃自己的性命救了自己,竟然是为了离开自己。一时间极度的悲伤、愤怒,与嫉妒一起涌上心头。 朱瞻圻和在远处欲谋害皇上的冷月早已被锦衣卫抓了起来。孛罗王子连连跺脚大叫“可惜”,嘉兴公主则惊得目瞪口呆,一时缓不过神来。 尹天旷快步上前,从朱瞻基怀中一把抱过廿廿,突然仰起头来冲着天空大吼一声,那声音中的悲戚与绝望直冲云霄。连周围的鸟儿都被惊吓到了,扑棱棱地飞走了,它们似是也被这悲戚感染了,留下几声悲鸣。 从最初的绝望,到失而复得的喜悦,再到如今得而复失的彻底绝望,尹天旷心中的悲戚已然到了极点。 “走,天哥带你回忆梅山庄。”尹天旷温柔地轻声说道,就如这十几年来一直对廿廿的那样。人在极度悲哀绝望之时,反而会显得平静与淡然。他说着,站起身来,将廿廿抱在怀里,向着忆梅山庄的方向走去。 廿廿冲着尹天旷一笑,轻声说道:“天哥,廿廿等了你好久,终于能一起回家了。”她的声音异常虚弱,却漾着幸福与喜悦。她说完,似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慢慢闭上眼睛:“廿廿累了,先睡一会儿。” 尹天旷淡淡地一笑:“睡吧,天哥抱着你,就像小时候那样。” “你不能带她走!她是朕的皇贵妃!”只听朱瞻基的声音高声响起。 尹天旷却连头都不回:“廿廿从未属于过谁。” 忆梅山庄,点点梅花殷红似血。尹天旷一身白衣站在梅树下,双手抚笛,轻嘬双唇,一缕凄美又清幽的笛声自唇边流泻而出。忽地,下起雪来,尹天旷却浑然不觉。雪花落在他的头上,瞬间将黑发染得花白。 宣德三年,明宣宗废胡皇后,改立孙氏为后,宠冠后宫。 (完) 写在最后的话 - 冬华 - 李玥柔 感谢各位读者陪着这本书走过了这几个月的时光,也感谢编辑老师和各位读者大大一直以来的支持。 这本书写到后面还是留有一些遗憾的,虽然结局确然是最初构想的结局,但最后写的有些仓促了。希望以后有时间可以再修改完善。 另外,其实写到后面,感觉尹天旷与廿廿重逢之后,男女主与朱瞻基以及嘉兴公主之间的故事其实还是可以再继续的。可能就又是一场虐恋吧。后面有闲心的时候说不定可以写个续集。有感兴趣的读者大大也可以CUE我,大家都想看的话,玥柔会继续写下去的。 目前打算开一本新书,是一个玄幻题材的都市轻喜剧,轻松幽默,希望能为沉重的现实生活带来一丝欢乐。也期待各位读者大大继续支持!玥柔再次拜谢!《冬华》写在最后的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起源大陆的时间流速很慢,空间也很稳定。罗峰追杀血云神君之时,燃烧神力施展刀法撕裂空间,那还只是空间最浅层。 混沌层,位于空间极深的一层。 想要靠自己遁入混沌层,大多混沌主宰都做不到。 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通过'混沌之墟'逆流而上,便可直达混沌层。 轰隆隆~~~ 无穷无尽混沌之力,一眼看不到尽头。 罗峰从虚空窟窿逆流而上时,初时,周围还很狭窄,可越是逆流飞行,越是宽 敞,直至彻底无边无际!罗峰也明白:这应该就是混沌层了。 如此浓郁的混沌之力,蔓延处处。罗峰环顾左右,只觉得混沌层仿佛是无边海洋,混沌之力则是海水!自己就是初入大海探索的打渔人。 虚衍母树树叶的确神奇。罗峰看了眼怀里携带的那一片树叶,对叶时刻散发着无形能力虚空波动,波动自然覆盖了罗峰。 这范围之内,混沌层丝毫不排斥罗峰。 这树叶随身携带,一纪左右时间便会彻底枯萎,时间够长了。罗峰还是很满足的,他仿佛好奇宝宝般,仔细观察着混沌层。 只见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荡漾,混沌层各处更有一段段混沌法则实质化显现,令混沌层越加绚烂。 这些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都不尽相同。罗峰看着,耀眼璀璨散发金光的混沌法则,犹如冰霜般的青白色混沌法则,甚至如银白色的混沌法则......混沌法则显现稍有变化,外在模样便有区别。 混沌,具有无限可能。 稍有转化可能呈现'混沌之金'、'混沌之火'、'混沌之雷霆'等各种表象。 一旦掌握混沌法则,是可以向任何一条本源大道前进的。 本质唯一,表象各异。罗峰想道,无数修行者,不管是修炼什么体系,悟出什么招数,最终都是通往混沌法则。 罗峰在周围缓慢飞行,观看周边随机显现的混沌法则实质化,细细参悟领会。 不同的显化,带给罗峰不一样的领悟。 就在罗峰细心领悟之时,忽然-- 一道火红流光从混沌气流中突然浮现,瞬间直奔罗峰。 嗯?罗峰一惊,瞬间燃烧神力,伸手一抓,已然抓住了那一道火红流光。 这火红流光在罗峰掌心扭曲挣扎着。 然而罗峰燃烧神力下,完美神体爆发的力道足以超越那些新晋的血脉修行体系的混沌境。当然那些混沌境若是修炼漫长岁月,各方面提升后,威势便不是罗峰所能比了。 此刻,仅仅抓个小家伙,罗峰还是很轻松的。 这是?罗峰观看着掌心,手中抓住的是一只火红虫子,表面甲壳如火红琉璃,看似非常小可挣扎力道却很强,足以媲美血蟒会的来魔副会长。 是混沌层生物?罗峰了解的情报中早就知道这一点,混沌层药盒无穷无尽混沌之力,自然也孕育出一些特殊生物。 这些生物智慧极低,纯粹凭本能行动,都无法进行交流。 师父在情报中记载,混沌层的生物,以混沌之力为食,纯粹依靠本能行动。它 们的身体,便蕴含或多或少的混沌法则。因为智慧太低,它们的的实力普遍在永恒境层次。能达到'混沌境'的无比罕见,都是身体结构非常特殊的,早就被起源大陆一些大势力给活捉了。罗峰看着掌心的这个火红色虫子,听说它一旦没法吞噬混沌之力,便会饿死,乃至身体彻底溃散回归天地。 饿死? 起源大陆即便是再弱小的修行者,都可以吞吸天地能量,都不可可能饿死。 但这些实力在'永恒境到混沌境'的混沌层生物,却必须以混沌之力为食,没吃 的,就会饿死,身体溃散回归天地。 整个混沌层根本找不到'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因为太珍贵,早被活捉 了。罗峰看着周围。 对他而言,混沌层很神奇。 可对于起源大陆最顶尖的一些存在们,扫一遍混沌层怕是轻轻松松的事,所以他们才会放任后辈弟子们来此修行,不担心遇到危险。 能够来混沌层的永恒真神,都是大势力培养的精英,各方面积累都很深厚,悟出几招混沌境招数都是最基本情况,实力普遍要达到雍将军、血云层次。 对他们而言,'混沌境实力'的混沌层生物被抓走后,剩下的即便比他们强些,可光凭本能行动的混沌层生物,也威胁不到他们安危。 啪。这個一直在掌心挣扎的虫子,罗峰略微一用力,便捏碎了它的身体。 身体碎裂成数十份,每一份依旧在挣扎要融合为一体。 生命力真顽强。罗峰观察着,神力渗透着破碎的部分,也能察觉到混沌法则的痕迹。 在混沌层内,混沌法则随时随地都可能实质化显现,每次显现名有不同。或许某一刻,便形成了一个小生物。这些混沌层生物,算是固态的混沌法则显化。罗峰想道。 扈阳城,城主府。 五大家族诸多永恒真神们汇聚,一同恭送王女'虞水天裕'。 殿下,罗河沿着混沌之墟,去了混沌层,还没回来。扈阳城主低声说道。 之前虞水天裕说第二天白天就出发离开,其实就是给罗峰机会!在她出发前,罗峰都可以找王女殿下。 可一旦她回到王都,禀报了父王!罗峰想要再吃回头草,想要再拜师就晚了!毕 竟虞国国主何等身份?给一次机会被拒绝了,岂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虞水天裕轻轻摇头:看来,他是真的无心拜师了。他有如此实力,想必早有厉 害传承,可能就是某方大势力培养的弟子。 扈阳城主点头赞同。 在起源大陆上,拜多个师父是很正常的。弱小时可能拜永恒真神为师,强大后,拜混沌境乃至神王为师!这都是非常正常的。 罗峰不拜虞国国主为师,自然令他们有诸多猜测。 走了,你们不必再送。虞水天裕一挥手,一艘庞大舟船出现在高空,她当即率领着一众手下飞向那舟船。这些手下当中也包括黑屠夫以及弟子们。 黑屠夫这次一共带了九名弟子以及一些家眷仆从,毕竟将来跟随王女殿下,不可能每一餐都自己亲自做。一些普通客人,让弟子们做菜即可。 九名弟子,都是黑屠夫信任喜欢的,其中就包括索眦。 没想到,我要去王都了。索眦直到此刻都心潮起伏难以平静,之前夜里师父突然归来,立即召集了最看重的九大弟子问他们是否愿意一同去王都,还说是跟随王女殿下。 九大弟子都有些发蒙,但毫不犹豫,都选择愿意。 去王都!跟随王女殿下?他们岂会愿意错过? 索眦兄弟。 在远处来送行的,也有索云。 自从黑屠夫成为永恒真神,索云对待索眦便热情许多,此刻更是满含热泪送别兄弟。 索眦飞向飞舟,也看到下方送行的索云,微微点头。 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终究是部落中一起长大的兄弟,今后要彻底分别,怕是今生都很难相见。 索眦,我们要去王都了。 真没想到,我一个扈阳城底层的真神,跟随师父学厨艺后,先成成虚空真神,如今更是去王都。黑屠夫的其他弟子们也都激动无比。 这些弟子们有两位带了家眷,王女殿下已赐予黑屠夫一座洞府,住一些家眷仆从是很轻松的。 呼。 伴随着庞大飞舟穿梭时空,彻底消失在扈阳城上空,送别的群体才开始散去。 送行的索云默默看着这幕。 我想尽办法,甚至不惜性命抓住一切机会,依旧只是扈阳城一方黑暗势力'千山楼'的中层。而索眦只是一直跟着黑屠夫学厨艺一道,他就这么去王都了,还能跟随王女殿下。索云怎么都想不通彼此命运,差距为何会如此大? 真的,就是命吗? 混沌层内。 一天天过去,罗峰一心参悟着种种混沌法则显化,也碰到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的袭击,这些混沌层生物虽仅存本能,可个个攻击性十足。 罗峰也抓了不少混沌层生物,甚至分裂它们的身体仔细查看看,只是放手后,这些生物身体融合后便会吓得逃之夭夭。显然它们的本能,也知道惧怕。 这一天,罗峰一如既往细心观看混沌法则显化,参悟琢磨。 忽然- 一道银光从混沌气流中浮现,一闪犹如银色刀光掠过罗峰。 罗峰一如既往燃烧神力,伸手一抓!他看似简单一伸手,却也蕴含玄妙意境,那 蠢笨的一道银光根本躲避不了,被罗峰直接抓住。 嗯?罗峰只感觉右手掌心一疼,这一道银光已然窜出掌心到了远处停下。 罗峰惊讶看着掌心,自己的掌心竟然出现了一道血淋淋伤口,皮肤层肌肉层都被切开部分,鲜血淋漓。 竟然能伤我?这实力不亚于血云了吧。罗峰有些咋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