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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猫 - 侦探故事选集(一) - 六九中文

妖猫 - 侦探故事选集(一) - 六九中文

一、白猫发现的秘密

这是我从警以来,侦破的最复杂最诡异的一个案件。

七月的一天,我和新搭档小曲奔走在似火骄阳下,正被五仁礁无名女尸案的侦破弄得焦头烂额,不料,又一桩命案找上门来。当事人是个高中二年级的在校女生,是我侦破五仁礁无名女尸案,在附近走访时认识的一个住户。一如女孩儿亮丽清秀的外貌,她在电话中的声音也是甜美而柔软的。大概由于恐惧和紧张,普通话中夹杂的南方味儿更浓了。

“马警官,您还记得我吗?我是黎晴呀,住大丰村的黎晴呀。我的一个朋友……不,是我的一个男性朋友出……出事了,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啦……”

我们在大丰村见面时,黎晴总是喊我和小曲“警察哥哥”,这次她称我“马警官”,看样子事情的确很严重。

“您能来一趟吗?到我家里来,事情真的好严重……”

“你等着,我们很快就到。”我说。

我跟黎晴见过两次面,第一次是为了调查五仁礁无名女尸案入户走访,第二次登门则是为了她的猫。

大丰村位于白云市北的棋山脚下,是距五仁礁无名女尸案发地最近的村落,因此,我们对大丰村的住户无一遗漏地进行了入户调查,但结果却不尽如人意。由于这里地处城乡结合部,一大半是流动人口,不少人家都是院门紧锁。即使能敲开门的,也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在走访的二十几家零散住户中,唯有黎晴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并认真地和我们讨论问题。

黎晴家住大丰村最北头,左邻右舍的房屋皆已倒塌,一座矮墙将三间小平房圈成了独门独院,窗后便是农田。我和小曲站在院门口,只敲了两下破旧的木门,里面就传来了悦耳的问话声。我回答是警察,门栓立刻就打开了。我出示了证件,黎晴则爽快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怎么说呢?在这样一个破旧的院落里见到黎晴,真是让人感到意外。

就像那句歌词里唱的“山窝里飞出了金凤凰”。这是个让人过目难忘的女孩儿。漂亮是上天赐予的礼物,没什么值得炫耀的,但独特的气质,却不是每个高中女生都能具备的。尽管她也随随便便地梳着一个不长的马尾辫,也穿着普普通通的短袖T恤套装和凉拖,但她甜美的嗓音,优雅的举止,洋溢着快乐自信的神情,跟常见的那些穿着肥大的校服,背着沉重的双肩包,显得既慵懒又邋遢的高中女生完全不同。我不禁在心里猜测着她的年龄,十六岁?十八岁?二十岁?不会再大了,可谁知道呢?

院子不大,由泥沙铺成的土路两边长满了杂草,杂草丛中飞扬着丢弃的塑料袋和废纸屑,门窗油漆剥落,窄小的窗玻璃上结着蜘蛛网,一看就是那种疏于管理的出租房。黎晴热情地让我们进屋。

正屋像是刚刚打扫过,十几平方米的样子,墙壁被喷涂成奶黄色,水泥浇铸的地面虽然已是坑坑洼洼的,但很洁净。除一张紧靠北窗放着像是从赶集网买来的那种二手长沙发外,屋内几乎没有什么家具,南墙边的书桌和木凳及书桌上的一堆书籍笔本,就是全部摆设了。

黎晴请我和小曲就坐长沙发,她自己则搬来木凳坐到我们对面。我问她家里还有什么人,她朝自己的鼻子指了指说就她一个。

既然是为调查五仁礁无名女尸案而来,单刀直入的话题,自然是了解与该案有关的情况。尽管黎晴对此也很关注,说不仅看了电视上的滚动新闻,出去买早点时,也听街头巷尾的人议论过。但对我和小曲想要了解的情况,多半都是一问三不知。因为,案发时,她还在南方外婆家读书,她说只有暑假时才来白云。房子是她在白云经商的父母租用的。眼下,父母去俄罗斯做服装生意,开始备战明年高考的她便一个人住了进来。黎晴侃侃而谈,对白云的城市风貌、异国情调赞不绝口,对白云凉爽的夏天和美丽的大海也给予极高的评价,她说初来白云时,简直以为是到了国外。她的话让生在白云长在白云的我和小曲,感到无比自豪。要不是重任在身,不得不打住话题,我们三人说不准能聊成铁哥们儿。那天分手时,黎晴显得有些恋恋不舍,接过我和小曲的名片后,她捧在手里很认真地说:“警察哥哥,如果我听到与案情有关的事情,会马上给你们打电话的。”

我原以为此行可能要画上句号了。孰料,几天之后,我们再次光顾了黎晴家。这次是为了一只白猫而来。

说到白猫,就绕不开五仁礁无名女尸案。用报案人葛阳的话说,“那个小家伙是此案中必不可少的功臣”。

五仁礁位于白云市区北部,一座荒凉的棋山隔断了其与繁华市区的衔接。棋山脚下是一条狭窄的盘山路,道路的另一侧,便是高高的拦海大坝。坝下是一望无际的盐碱滩,泛着刺眼的白光。因五块礁石而命名的五仁礁就伫立在盐碱滩与大海的连接处。无名女尸案则发生在距离五仁礁一百米左右的海蓝旅馆遗址上。

海蓝旅馆是当年盲目大开发的产物,旅馆在杳无人迹的盐碱滩上建起没多久,就成了经济危机的牺牲品。整体建筑十分简陋,砖体结构的外墙上贴了白色的马赛克,二层小楼的四周,垒起了一人高的砖墙,敞开式大门,车辆可直接驶入。如今,虽然楼房的框架还在,却荒无人烟。如果是在闹市区,当是孩子们捉迷藏的好去处。

发现海蓝旅馆遗址的人,是丽水西饼店专送外卖的服务员葛阳,小伙子把这儿称为“废墟上的城堡”。其实,葛阳也是无意间找到这个城堡的。

葛阳算是其貌不扬的那种男孩儿,一张黑红的娃娃脸上尚带着些许的稚气。不过,葛阳生性率真,用一个词形容就是很阳光。和他的女友小田一样,葛阳也是高考落败后,才来白云打工的,只是他比小田早来一年。这天中午,葛阳骑着摩托车把一个水果蛋糕送到大丰村一户人家后,想到下午轮休,他不愿回地下车库改建的集体宿舍睡觉,便驾着摩托车驶向离大丰村最近的棋山。来白云打工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自娱自乐地郊游。当摩托车驶入盘山道时,那一望无际的盐碱滩便尽收眼底。

没人能体会到葛阳发现“废墟上的城堡”时的激动心情。这简直是上天送给他这个穷小子的礼物,他再也不用拉着上了一天班,本来就已累得筋疲力尽的小田,为找一个相对安静的场所,在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彷徨徘徊了。在发现城堡之前,即使两人有整整一天的休息时间,即使整个夜晚两人都可以在一起,却还是会因为囊中羞涩,住不起哪怕仅有一张单人床的家庭小旅馆。这下好了,在这个偌大的旅馆里,他们两人可以尽情地享受安详和宁静。

葛阳这样想着,就将摩托车来了个急转弯,快速驶向海蓝旅馆的大门口。泊好车子,他走进庭院,先在空荡荡的只剩下高低不平的水泥地板的一楼大厅转了转,然后,就攀着破损的楼梯扶手来到二楼。这里的每个房间都像鸽子笼般大同小异,一条长长的走廊将房间分成了南北两排。毫无疑问,房间里已是徒穷四壁,令葛阳感到意外的是,房间的地面出奇的平整,透过厚厚的灰尘,尚能看到水泥地板用红漆油过的印迹。好大的一个单间啊!今晚就选它了,只要带块大抹布,除掉尘土,再铺上块儿旧凉席和毯子,就完美了。如此,他和小田可以像白云的有钱人一样,享受宁静的夜晚,倾听大海的歌唱了。反正他俩明天上午都轮休,就这样躺着聊一个晚上,天亮后再美美地睡一觉,岂不优哉游哉!

葛阳下楼来到庭院,摸出手机给小田报喜。对方一听果然喜出望外了,“真的吗?太棒了!我恨不能现在就去!”电话那头,小田就像彩票中了百万大奖一般。“你别急嘛!我这就回去置办家什,晚上骑摩托到老地方接你。”

听着小田的话,葛阳暗自庆幸在这个金钱万能、享乐至上的时代,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一同苦中作乐的知音。

一切都如葛阳想象的那般美好:在微风悠悠的海滨夏夜,两个相爱的人躺在空旷的房间里,身下铺着线毯,身上盖着一条毛巾被,紧紧地相拥在一起,海浪在耳边吟唱,星星在头顶闪烁。

“真想不到在白云还能找到这样一块净土,以后咱们轮休都来这儿,反正骑摩托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在一阵长吻过后,小田意犹未尽地说。

葛阳被女友的话深深感动了,他说:“我的好女孩儿,你的要求可真是太低了。如果生活像童话一样,我一定盖一个大城堡送给你。”

“咯咯咯,”小田发自内心地笑了,“你又开始诗情画意了。你这家伙可真会哄人!”

葛阳也笑了起来,说:“我不哄你,就凭我这穷小子,你还不早跟别人飞了!”他这样说着,一下将小田搂紧了……

“喵――噢――喵――噢――”猛地,从楼下的庭院里传来一阵怪异的叫声。不,是一声声凄凉的惨叫,犹如孩子眼睁睁看着母亲坠入深渊时的无助呼喊,又好像是母亲面对幼子被恶狼叼走时的绝望哀号,那无形中的悲痛欲绝穿过漫漫长夜的黑暗和孤寂扑面而来,一下把人从酣睡中拽起,并彻底毁灭你刚刚还拥有的美梦。世界顷刻间被颠覆得支离破碎。

“什么声音!吓死人啦!”小田浑身瑟瑟发抖。

葛阳起身侧耳聆听了一会儿,然后,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好怕的。是只猫在叫!别管它,咱们继续!”说着,就伸手把小田拉进怀里。然而,两人刚刚躺下,索命鬼似的猫叫声又响了起来,虽然听上去不那么恐怖了,却让人心烦意乱,再也无心做爱了。

“我下去看看!”葛阳起身说。

小田也坐了起来,兴趣全无地说:“咱俩还是回去吧!”

葛阳只得把毯子卷成桶状,挟在腋下,两人摸索着下了楼。

葛阳说的没错,发出惨叫的果然是一只猫。这会儿,它就趴在庭院东北角的一堆瓦砾上,边用爪子扒着砖头瓦块,边旁若无人地哀号着。

葛阳和小田站在庭院当中,远远地看着这只在满天星光下通体雪白的猫,并不打算惊动它。但白猫还是倏地支起前爪,不叫也不扒了,只是扬起小脑袋,瞪大眼睛,警觉地与他俩对视着。

“可怜的小家伙,它大概是饿坏了。”葛阳小声说。

小田也说:“可不是嘛,它饿得哭了,吓我一跳。下次来,记得给它带点儿吃的。”

葛阳边发动摩托边说:“它不会总在这儿。我猜它应该是只迷途的猫,很偶然地来到了这里。”

“也许吧!”小田坐上摩托,回头看了一眼仍蹲在原地的白猫。

半个月后的又一个轮休日。葛阳和女友再次来到“废墟上的城堡”。

这是个很美的月夜。银盘似的圆月高高地挂在天幕上,大海沉睡着,盐碱滩沉睡着,葛阳和小田也安然地沉睡着。月光从破败的窗口射进来,照着两张年轻的脸,照着年轻的脸上洋溢着的幸福和甜蜜。

“喵――噢!喵――噢!”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刺耳的叫声又骤然响起,不啻一声狼嗥般打破了这夜的宁静。

葛阳睁开惺忪的睡眼,用手拍拍小田的脸颊说:“它又来了。真该听你的,给它带点儿吃的。要不,我下去把它赶走吧!”

小田仍然闭着眼睛,却伸过手来拉住葛阳,说:“让它叫吧!猫这东西忒有个性,倔得很,你越赶它,它叫得越凶。我就想不明白,你说这小家伙深更半夜地跑来干什么?除了些破房子,这儿一无人家,二无食物,甚至连个垃圾箱都没有,它为什么要待在这荒凉的地方?”

“难不成它和咱俩一样,漂在城市里,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就把这儿当成家了。”

小田坐起来,连连摇头说:“它跟咱们可不是一回事。咱俩是来这儿享受生活的,它呢?又号又叫的,还乱扒拉土坷垃。嗯,你别说,这倒让我想起一个故事,一条狗的故事,是我奶奶讲给我听的……”

葛阳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宝贝儿,你想说那个狗为主人守护金戒指的故事吗?这可是地球人都知道的故事。再说,楼下那可是一只猫啊!”

“你懂什么?猫和狗都通人性。在这方面,它们是一样的。”小田争辩道。

葛阳不由也认起真来,说:“按你说的,猫和狗有相同的性格。那说不定瓦砾下面埋着宝物呢?不然,那小家伙干吗三天两头、三更半夜地拿爪子扒来扒去的,该不是当年海蓝旅馆的主人把什么贵重物品丢失在这儿了?”

见葛阳动心了,小田更是精神大振,拉着葛阳就冲下楼去。两人来到瓦砾旁,白猫竟不理会他们,仍是又号又叫地扒着瓦砾。

葛阳走上前,柔声细气地对白猫说:“小家伙,你在找什么?我帮你找好吗?”

白猫仿佛听懂了葛阳的话,居然停止了号叫,把两只前爪趴在挖开的小小的浅坑上不动了。

小田凑上前,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白猫爪下的浅坑,说:“里面什么也没有。东西应该在下面。得往深里挖。”

“那就等明天吧!明天我到表哥打工的工地上借个铁锹来。”葛阳说。

尽管两个年轻人在“废墟上的城堡”过夜的好梦又被白猫给搅黄了,但这一晚,他俩却是怀着种种美妙的想法离开的。

第二天晚上,葛阳和女友都提前请了一个小时的假,带着从工地借的工具,匆匆来到海蓝旅馆的废墟上。他们找到白猫扒过的浅坑,两人迅速做了分工,葛阳负责在浅坑上往深里挖,小田则在挖过的瓦砾中寻找宝贝。

仍然是个明亮的温馨的月夜,月光的清辉将大地照得一片银白。

这当儿,葛阳早已脱掉了被汗湿了领口并已脱线的白T恤,两手紧握铁锹,热火朝天地挖了起来。先翻出的是一堆瓦砾,渐渐地,快要接近地面时,便是带着盐碱味的黑土,黑土夯得并不实,松松的,一会儿工夫,废墟上就被挖出了一个大洞。那一边,小田则瞪大眼睛,借着月光,在葛阳挖出的小山一样的黑土中认真寻找着宝藏。两人甚至都没时间说一句话,一副“大干快上”的劲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田无意间朝旁边一瞥,猛地发现白猫就蹲在瓦砾的一旁,也像自己一样,聚精会神地凝视着葛阳手里的铁锹。原来,这是一只异常漂亮的白猫,它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一只常年在外的流浪猫,倒像是一只被饲养得极好的小宠爱。全身上下的皮毛光亮水滑,没有半点儿杂质的白色毛皮,在月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它体态匀称,脑袋浑圆,眼睛黑亮,四只爪子粗壮有力,趴在那儿,看上去就像一只被缩小了的老虎。

“瞧,白猫又来了!”小田喊道。

葛阳用手拄着铁锹,呼呼喘着气说:“它什么时候来的?”

“我也是刚发现的。”

“这小家伙等着跟咱们分赃呢!”

“那就快点儿挖吧!挖出宝贝,咱们就给白猫买些红肠、猫粮什么的,放在这儿,让它吃几顿饱饭。”小田催促着。

葛阳便又挥起铁锹往深里挖。一锹下去,锹头似乎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葛阳不由一阵欣喜,说:“有门儿!”

小田立刻冲到大洞前,满怀期待地看着漆黑的下方。

葛阳用铁锹尖在松软的黑土中摸索着,神情紧张而又凝重。小田也激动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是一个长长的东西。”

“快点儿铲上来。”

“挺大的,不太好铲。”

“该不是个盛宝物的大箱子吧?要不,再挖挖!把洞口扩大?”

随着葛阳手里的铁锹飞舞般快速地挖掘,黑洞很快变成了一个足有一米见方的深坑。

小田不由往大坑前凑了凑,不等她细看,白猫突然来了个猛虎扑食,一下跳进坑底,不顾一切地扑到“宝物”上面,用身体和前爪紧紧护住。紧接着,又发出摄人魂魄的哀号。

葛阳忍不住揶揄了一句:“小家伙,你倒是抢得快。只恐怕抢到手,你也拿不走。”

这当儿,小田却往后退了一步,使劲皱着鼻子,说:“这东西……有股怪味儿……”

“嗯,真是有股臭味儿!”葛阳也不由地连连后退着。

“该不是……”小田不愿往下说了。

尽管小田吞吞吐吐地说了一半,葛阳也已心知肚明她要说什么。电视里的法制节目中,这样的画面太多了。为了得到证实,他还是狠心地将白猫用铁锹赶到一边,蹲下身子,瞪大眼睛,用手机手电筒照着仔细地朝那东西看了看。

――很遗憾,两个年轻人没有挖到宝物,却挖出了一具腐烂的尸体……

伴随着身后白猫的悲号,两人像有鬼追一般,飞跑着奔向泊在院外的摩托车。

二、查无此人的死者

为侦破这起无名女尸案,我和小曲在废弃的海蓝旅馆庭院的瓦砾中,不知翻了多少遍。虽然案发后,刑事技术部门调集了全市各分局的刑侦专家,参与命案的现场勘查,但除了葛阳从洞穴里扒出来的尸体外,再无其他。毫无疑问,死者遇害后,是被凶手移尸至此。

死者为年轻女性,身高一米六八左右,长发,瘦脸型,上身穿黑色紧身鄂尔多斯牌羊绒衫,腿上是一条古驰牌包臀猩红色皮裙,脚上的意大利进口黑色羊皮反绒高筒骑士靴上,虽长满了绿毛,却也是完好无损。除此之外,死者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其身份的物件。由于死者面部有十几处刀伤,再加上洞穴里温度高且潮湿,其面部的肌肉已经腐败,根本无法辨认。她就这么被硬塞在洞穴内。据法医鉴定,死者遇害的时间当是六个月以前。死亡原因是脑后受到致命一击。至于面部的刀伤,应是在死亡后,凶手继续泄愤所为。

刑事技术部门的警员,从各个不同角度对死者进行了拍摄。我和小曲将这些照片放进电脑,进行了仔细的研究。从死者满身名牌服装可见其有钱有闲、生活奢侈。如此盛装打扮,死前她应该正在赶往某处聚会的路上。但尸体旁边缺了一个女性出门必带的手包,尤其对一个盛装出行的年轻女人来说,手包是必不可少的。那么,凶手是谋财害命吗?凶手是为了抢走手包,才给了死者致命一击?然而,死者面部的十几刀划伤,又该做何解释呢?仅仅是为了让死者面目全非,以致无法辨认?这在一般的抢劫杀人案中很少见。由此看来,情杀的可能性大于谋财害命。凶手是在怒不可遏的情势下,用刀在死者的面部划了十几下,将其彻底毁容。然后,带走了所有能证明死者身份的物品……

命案现场,死者为女性,刑侦人员首先要考虑的是奸杀。但尸检结果表明,死者生前并没受到性侵,甚至都没有挣扎、搏斗的痕迹,她是在一种猝不及防的情形下死亡的。沿着这条思路分析,抢劫杀人的可能性又占了上风……

我和小曲搭档以来,还是第一次破这么棘手的案子。小曲警校毕业后,在分局有过两年的刑侦实践,应该说不算是新手。但在这个炎热的夏天,接手五仁礁命案,还是让我俩感到了被烈焰烧烤般的焦灼。重要的是,不知道死者是谁,从死者的身上也找不到任何可证明她是谁的物件,让人对此案无从下手了。

更让我俩感到火烧眉毛的是,此案影响重大,白云的各家媒体在案发当天,都对其做了详尽的报道。尤其是电视台的“白云速递”节目,每天都用滚动字幕,请市民中的知情者与市局联系。而网络上更是流言四起,众说纷纭。为此,刑侦支队成立了五仁礁命案专案组,除我和小曲外,另有刑侦新锐徐海亮和梁子兵加入进来,由我担任组长。

自案发至今,十天过去了,按说,如此兴师动众的大规模宣传,总会有失踪者的家人前来认尸,或是提供这样那样的线索。让人颇为费解的是,时至今日,却无一人与市局公布的电话联系。仿佛死者是天外来客,在白云与人类没有丝毫联系。

十天来,善于做案头工作的徐海亮夜以继日地翻看着一年中,白云失踪人口案卷,然而,在数十名失踪者中,却无一人与死者的条件相吻合。

有意思的是,我和小曲一筹莫展时,报案人葛阳和女友小田却对案件的兴趣不减。为了了解案情的细节,他们来过专案组,我和小曲也去过他们工作的地方。多次交谈,使我们四人成了朋友,互留了联系方式,葛阳也时常会来电询问案情的进展。

这天一大早,我和小曲刚上班,就接到葛阳的来电:“马警官,告诉您一件有趣儿的事,昨晚我和小田又去了海蓝旅馆,您猜我们在那儿碰到谁啦?”

“谁?”我急忙问。

“白猫。”

“白猫?”

“嗯,昨晚它也去了海蓝旅馆,还熟门熟路地找到了那个大坑。”

我用责怪的口吻说:“你俩怎么又去那儿了?不是告诉过你们,案子没侦破之前,你俩还是少去为好。”我确实为他们的安全担心。

“就因为案子没破,我俩才想帮您的忙。我们是两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还有摩托车,怕什么?我去书店买了几本破案的书,这几天,一有空就看。书上说有时罪犯会回到作案的地方,我就想,兴许这个凶手也会去海蓝旅馆。跟小田一商量,我俩就骑上摩托车,一溜烟到了五仁礁,人和车子都藏在礁石后面,等着凶手出现……”

“结果白猫来了。”

“没错。”

“后来呢?”

“后来我俩跟踪白猫去了它家。”

“去了白猫的家?”

“没错。”

我和小曲再次敲响黎晴家的门板时,内心五味杂陈,我们来干什么,就为看看那只白猫吗?说不清楚,我俩就这么一拍即合地来了。

黎晴很快就为我们打开了门。还别说,她怀里真的就抱着只白猫呢。我不想吓着她,如果直言白猫多次去过案发地,并引导我们找到了那具无名尸体,她肯定会吓得将怀里的白猫扔在地上。就为这,我朝小曲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不要多说话。

“哇,两位警察哥哥又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呢!”黎晴看到我们,显得既意外又兴奋。

“不欢迎吗?”小曲打趣说。

“说什么呀,当然欢迎啦!快进来坐吧!”

我边往屋里走边看着她怀里的猫,说:“这是你养的猫?好漂亮啊!”

“是呀!警察哥哥也喜欢猫吗?”

“马哥是真正的爱猫人士,他还是白云爱猫协会的会员呢!”小曲半真半假地说。

“真的吗?”像是找到了知音,黎晴让我们坐在有点儿凌乱的沙发上,自己仍抱着白猫站在那儿。

黎晴很快就为我们打开了门。还别说,她怀里真的就抱着只白猫呢

其实,我既不爱猫也不讨厌猫,更没加入什么爱猫协会。不过,既然我们是来看白猫的,就必须爱它了,更何况,它还是个大功臣。于是,我饶有兴趣地问起了白猫的尊姓大名:“小家伙叫什么名字?”

“白雪公主。”黎晴骄傲地看着白猫说。

“这么说是只小女猫啦?”我忍不住笑了。

“对呀!警察哥哥看不出来吗?她多像大家闺秀啊!”黎晴说着,就用下巴蹭了蹭白雪公主的小脑袋,小家伙也很乖巧地哼着,像是对主人爱抚的回报。

“我可以抱抱她吗?”小曲问。

“恐怕不行的啦。她很怕生呀。”黎晴看着白雪公主的眼睛,“警察哥哥想抱你,可以吗?”

白雪公主哼哼着把小脑袋埋进她的怀里。

“你家养她几年了?”我问。

“有三年了吧!是我妈妈捡来的流浪猫。”

“小家伙好可爱!她自己也出去玩儿吗?”小曲站起身,摸了摸白雪公主干干净净的前爪。

黎晴摇摇头说:“才不呢。我妈妈让我把她关在家里啦!我妈妈说宠物猫到处乱跑,就成野猫啦!”

“那……那她还真是很乖,我奶奶养了一只大黑猫,白天黑夜地在外面乱窜,只有饿了才回家找食吃。”小曲煞有介事地说。我还是头一次听说他奶奶养了只黑猫。有什么办法呢?作为警察,有时为了有更多的话题,不得不编点儿小段子。

“哦,是这样啊!白雪公主才舍不得离开家呢,对不对呀?”黎晴把白雪公主抱得更紧了。小家伙不愿意了,抬起头,身体拱起,挣扎了一下,但还是逃不出主人有力的双臂。

黎晴抱着白雪公主转身走向西面的小房间,她推开虚掩着的门,将白雪公主关了进去:“宝宝,你该睡觉了。”她柔声细气地说,就像对一个幼小的孩子般耐心。

转身回来的黎晴,这才坐到书桌前的凳子上,说:“警察哥哥还是为那个案子来的吧?”她笑眯眯地看着我俩问。

我也笑笑说:“是,又不是。刚才去邻近的居民楼走访,顺便来看看你。”

“谢谢警察哥哥啦!对了,你们找到那女人的家人了吗?”黎晴关切地问。

“还没有。”我说。

我站起身。我想,我们该走了。

我打电话把结果告诉了葛阳,小伙子有点儿沮丧:“弄错了吗?唉,真不好意思,本来是想帮忙的,反倒让你们白跑一趟。”他在电话那头满怀歉意地说。

“没关系。我们搞刑侦的从来不怕跑路。”我安慰他说,“对了,你俩是亲眼看着白猫进了那户人家吗?”

“您知道摩托车不能开进人家的院子里。我俩在村街的路边,借着路灯的光亮看到白猫跳上了那户人家的矮墙。”

“哦。”

“我和小田会继续跟踪的。这活儿就交给我俩吧!”

“别,你俩就此打住吧。即使找到了白猫,应该跟本案也没什么关系。”我嘴上这样说,目的是阻止他俩继续跟踪,毕竟这不是普通人能胜任的工作。不过,我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冥冥中,总觉得白猫也许会给案件的侦破提供点儿线索。之所以再次去了黎晴家,可能也是为了这隐约的感觉吧!

“有需要我俩的地方,马警官您只管说。”葛阳又说。

“好的。谢谢!”我俩互道了再见。

三、酷似遗书的邮件

“警察哥哥,出大事啦!”穿着一套浅蓝色短袖T恤的黎晴,抱着她的白雪公主在屋里走来走去,显得极为躁动不安。

我和小曲不等黎晴让座,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放慢语速力图让她镇静下来。

黎晴站住脚,像是要哭的样子说:“他都不算是我的朋友啦,他只不过是为我家刷墙的工人,可他偏偏把邮件发给了我。”

小曲疑惑地问:“他给你发了什么邮件,把你吓成这样?”

黎晴开始语无伦次地叙述着:“警察哥哥,他说他杀了人……他也要去死……像是遗书,我都不敢看完,连电脑也不敢开了……”

“你的电脑呢?”

“我把它放在卧室里了。”

黎晴这才把同样显得很害怕的白雪公主关进西屋,然后,自己去了东屋。

黎晴将笔记本电脑往书桌上一放,我和小曲就迫不及待地凑了过去。

――这是一封发自七月十三日凌晨两点四十分的邮件,也就是说,邮件是昨天深夜发过来的。全部内容如下:

对不起,我杀了人。我很害怕,我不想坐牢,不想吃枪子儿。那个女人很有钱,我很需要钱,她撞我刀尖上了,我把她埋了,埋在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可是警察找到了,警察能找到她,也能找到我,我知道我离死也不远了,我就自己把自己了结吧,反正那些钱也花光了,好日子也过了几天。要走了,想到欠你的人情,很感谢你,别人就算了,我没可留恋的人,跟你说声再见吧,你是好女孩儿。

这的确很像是一封遗书。从中可以看出,发件人是在一种思绪极端狂乱的情形下写的,句子不通顺,没有章法,想到那儿就写到那儿。不过,字里行间还是透露出了让我和小曲眼前一亮的东西。只是,现在还无暇去分析这封邮件的细节,救人才是当务之急。此时此刻,发件人会不会正在死亡线上挣扎,或是在生死之间的抉择上徘徊?

“他住哪儿?”我抬起头问黎晴。

黎晴也是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说:“我要是知道他住哪儿就好啦。”

“他不是说欠你人情吗?你们不认识?”

黎晴摇摇头说:“不是那回事啦。说认识又不认识,说不认识也认识。”

“那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古乐。但是不是他的真名很难说。”

“你有他的电话吗?”

“没有。”

我不得不让小曲马上通知梁子兵,给各分局打电话,请他们协助排查暂住户口登记,看有无古乐这个人,以及他的临时住址。

小曲应声走到院外打电话。我则继续着与黎晴的话题。

黎晴讲了她与发件人相识的经过。

――这事儿的确颇有戏剧性。那是前年的暑期,黎晴来白云父母家度假。当时,父母刚租下大丰村的房子,正在做简单装修。一个又闷又热的上午,装修队派古乐为内墙喷最后一遍乳胶漆。这活儿,应该说不算太累,但浑身上下满头满脸那些斑斑点点,简直不是一个“脏”字能概括了的。那天黎晴站在窗外看到的古乐就是这样一副浑身上下,头发、眉毛被米黄色乳胶漆弄得面目全非的狼狈相。

古乐喷完一面墙壁,刚想喘口气,就见一个人影冲了进来。这突如其来的撞入,让站在院子里准备进屋的黎晴,不由迟疑着闪到了一边。

“你这小兔崽子,以为藏到白云,我就找不到你了?快把钱交出来!”来人气喘吁吁地朝着古乐吼道。

霎时,古乐的脸就变得血紫,额上的青筋跳起老高,拳头攥得紧紧的。看样子他真想就势一拳将来人打倒,但两臂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了下来,“爸。”他无奈地叫了一声。原来对他狂吼乱叫的男人是他的父亲。看样子古乐并不想吵架。所以,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你去了装修队?”

“没错。”父亲仍是满脸怒容。

“我没想藏也没想躲。”

“那就把钱交出来。”

“我来白云才三个月,根本就没挣着钱。”

“万路下个月结婚,要给女方送彩礼,他爹找上门,求咱把借他的五千块钱还了。你知道当年为给你妈治病,人家好心好意从银行里取出多年积攒的血汗钱……这钱都借了好几年了,咱不能办没良心的事……”父亲的口气也软了下来。

“可我手里真的没钱。”古乐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百元票子,“就这点儿钱……”

父亲一下又恼了,说:“一百块钱?你想打发要饭的!你出来都三个月了,挣的钱都怎么花了?”

“队里工钱半年一结算。平时只给饭钱。”古乐小声嗫嚅着。

“那你让我怎么办?让我怎么去见万路他爹?”

父亲像要哭出来。古乐也深深地低下了头。

父子俩就这么对峙着,沉默着。

这父子俩的对话,黎晴听得一清二楚。此时,看着这两个因钱陷入窘境的男人,善良的她再也忍不住了。

“这钱我可以借给你们。要多少?”黎晴一步跨进门里说。那天,她包里刚好有五千块钱,是妈妈给她买电脑的钱。

古乐和父亲不约而同地抬头望着她。望着这个背着双肩书包的女孩儿,脸上同时露出不信任加失望的神情。的确,他们不相信这个中学生模样的女孩儿能解他们的燃眉之急。

现在是三双眼睛对视着。黎晴往前走了一步,说:“伯伯、哥哥,你们的对话我全听到了。我是真心想帮你们的呀。五千元够吗?”

“这……”父亲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古乐一再向黎晴保证,拿到结算工资后,一定会先还她两千元,还索要黎晴在南方学校的地址。

“能用钱帮助别人,也算是物尽其用啦!还钱的事,就等哥哥手头宽裕了,明年暑假时还我就行了。”黎晴诚恳地对古乐说。

房屋装修完工后,黎晴没再见到古乐。父母得知女儿此举后,没有责备她,相反,还表扬了她的善行,所以,古乐还不还钱,黎晴都不太在意。然而,让黎晴出乎意料的是,这天傍晚,她来取忘在房间里的暑期作业簿时,居然与古乐不期而遇。

“是装修队的哥哥吗?你怎么会在这儿?”黎晴不敢相信地打量着一身西装革履的古乐。她惊讶地发现,眼前这个男人已经脱胎换骨了,如果不仔细辨认,根本无法看出这个英俊潇洒的帅哥,就是那个满头满脸都是涂料的装修工人。

“我来找过你几回,你都不在。”古乐从腋下挟着的黑色皮包里,取出一沓钱,“我是来还你钱的。”

黎晴不解地问:“怎么这么快就还钱?哥哥哪儿来这么多钱呀?”

古乐没有回答,只是讳莫如深地笑着。他把钱双手交给黎晴说:“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孩儿,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哥哥你太客气啦!”

“我……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古乐嗫嚅着说。

“好啊!”黎晴爽快地答应了。

“那……你能把手机号码和邮箱地址告诉我吗?”

“当然可以啦!”

就这样,黎晴和古乐互留了手机和邮件的联系方式。

临别时,黎晴看着改头换面光鲜的古乐,仍是很真诚地说:“哥哥,如果你这钱是借来的,还是还人家吧,我真的不急用呀!”

大概是为了打消黎晴的顾虑,古乐终于向她交了底:“这钱是我挣的。我现在受雇一个挺有钱的人家,帮着做些杂事。衣服是女主人给买的,笔记本电脑和手机也是女主人送的。”

黎晴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说:“哇!哥哥真是太幸运啦!”

“是呀,是呀!天底下还是好人多啊!”古乐也由衷地感叹着说。

此后,古乐再也没与黎晴联系。直到黎晴收到这封邮件。而黎晴在繁重的学业中,早就将古乐以及他留下的联系方式丢到了脑后。

黎晴讲述完她与古乐相识的经过后,仍用惊恐的目光望着我并说:“警察哥哥,他说他杀了人,他杀的人会不会就是你们正在侦破的那个被杀的女人?”

“我们会调查清楚的。”我说。

“那……你说他会不会已经自杀了?”

“很难说。有时,凶手只是为了混淆视听,从而赢得逃跑的机会。”

“要是知道他住哪儿就好了。”

“我们会找到他的。即使暂住户口上没有住址,也可以通过其他渠道找到他。”

黎晴忧心忡忡地说:“那你们一定要快呀,警察哥哥。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他还活着。”

我没有回答。此时,我的脑海全被那封邮件占满了。“……我把她埋了,埋在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可是警察找到了……”按黎晴的讲述分析,他杀的人应该就是他的雇主――一个很有钱的女人,而五仁礁无名女尸的穿着打扮,也充分证明她是个出手阔绰、生活奢侈的女性。这段话需要澄清的东西太多了。因此,当务之急是找到发件人。

“黎晴,你在白云还有熟悉的人吗?”我问。

黎晴摇摇头。

“那你需要我们提供帮助吗?”

“谢谢警察哥哥,我还好啦!反正你们很快就会找到他。不管他是死是活,对吧!”

我点点头。

“我有个请求,你们有了古乐的消息,告诉我一声,行不行啊?”

“好的。”我说,“我也有个请求,你能把笔记本电脑借我一用吗?”

“当然可以啦!只要能尽快帮助你们找到古乐,我什么都愿意做的。”黎晴不仅爽快地答应了,而且还很麻利地帮我将电脑装进电脑包里。

“谢谢你黎晴。”我匆匆向黎晴告别。

像上次一样,黎晴将我送到院门口,站在那儿,目送我离去。

我从黎晴家出来,小曲已等在泊车的地方。

“怎么样,查到了吗?”我问小曲。

“正在查。”小曲显得很兴奋,他接过我手里的电脑包,打开车门,放进去,“这回黎晴可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了。本以为来大丰村走访,就是白忙活。谁会那么傻,杀了人,就藏到自己家门口?想不到,节外生枝出个大蘑菇,说不定找到发邮件的人,这个案子也就破了。”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车子发动后,小曲专心致志地开车,我坐在后排座位上,打开黎晴的电脑,再次读着那封邮件。

现代通讯工具对刑侦这一行,真是帮了大忙。我和小曲一走进办公室,梁子兵就迎了上来。

“马哥,那个叫古乐的人找到了。”

“找到了?”如此神速让我和小曲都吃了一惊。

“天下事,真是无奇不有。给我们提供线索的居然是一个小偷。昨天深夜,该小偷爬上出租房关得并不严实的窗子,想潜入室内,却发现了惊人的一幕:一个年轻男子瘫倒在床前,旁边有呕吐物,像是中毒了,生命垂危。颇有经验的小偷并没上前呼叫或是推拉古乐,而是急忙跳下窗子,在街上找到一个公用电话,报了警。基于自己不光彩的身份,小偷不敢自报家门,只简单地说明事发地和中毒者的状况,便赶紧放下电话,逃之夭夭。由于我们暂时还不能确定古乐是自杀还是他杀,只能说他是中毒吧。古乐暂住地是市边区所属的红湖路,市边区分局民警蔡威接警后,当即呼叫了120,将古乐送往就近的慈安医院抢救。”

“这么说古乐他还活着?”我不由一阵惊喜。

梁子兵皱起了眉头:“活着倒是活着,但情况并不乐观。我和在医院等候消息的蔡威通了电话,他说经化验,古乐是砒霜中毒,症状是呼吸困难,肝损害明显,已陷入昏迷。”

小曲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说:“还以为这案子要结了呢!”

梁子兵安慰他说:“医院正在尽全力抢救,一切皆有可能。”

小曲闷头不吱声。

我强压下心中的遗憾说:“市边区分局派人勘查现场了吗?”

“他们的人应该还在出租屋。昨夜接警后,当即就派了刑侦人员和技术人员过去。他们找到了古乐随身携带的身份证,进行了比对,确认是我们要找的人。”

我顾不上多问,拉着小曲就走。不知为什么,听了梁子兵的情况介绍后,我感到了极度的不安,脑海里千丝万缕的事搅在了一起。如果古乐能活下来还好,如果抢救无效,便又是一条生命的离去……如果他真的和无名女尸案扯上了关系,那么,如果是自杀,案情应该变得明了;倘若是他杀,案情将变得更为复杂。

汽车在去红湖路的路上不断被前方的红灯逼停,而我的思绪也不断被种种可能连接、中断。

红湖路原本是一座极不起眼的小村庄,和大丰村一样,也属城乡结合部。小村庄被兼并后,拿到拆迁费的原住户大多都移居城里,于是,这里便成了外来打工者的聚居地,每天早晨和傍晚,一些肩背各种家什、衣衫破旧、灰头土脸的体力劳动者,独自在坑洼的街道上闷头行走,就成了红湖路的一景。

古乐应该就是这些体力劳动者中的一员。也就是说,在杀死了女雇主,将得到的钱财挥霍一空后,他才搬到此地居住,并开始了继续打工的生活。由此推论下去,他搬到此地居住最多也不过半年。

红湖路139号,就是中毒者古乐住过的出租屋。出租屋没有院落,倒是坐南朝北,当初大概是一间村民用来放杂物的储藏室,如今低矮的屋檐下,用红油漆写的“拆迁”两字仍清晰可见。窗子已损坏,处于中间错缝的状态。除非里面用绳子捆绑,否则很难关闭。那个小偷正是瞅准了这个可钻的空子,才想跳窗而入。

出租屋门外并没有拉黄线警戒,但有市边区分局的两名警察值守,我和小曲出示了证件,他们便示意我俩进屋。

其实,在经过小偷、120急救中心等人的进进出出之后,这里已无“现场”可言了。

单扇房门是虚掩着的。我特别留意了一下门锁,是那种农村常见的搭扣配三环吊锁,现已损坏,应该是警察救人破门时所为。房间最多有十平方米――靠窗子放着一张像是从垃圾堆拣来的单人木板床,其中有一条床腿是用砖头垫起来的。床上一条脏得已分辨不出是灰色还是白色的被单堆在那儿,床头有几件旧衣服摞在了一起,可能是作枕头用的。靠门的东侧,有一个简易的电子炉,上面放着一只烧水壶,旁边还有一个满身是坑的铝锅,铝锅敞着盖子,可见里面吃剩的馒头和烧饼等大小碎块和半包咸菜。电子炉的上方,有一根半截塑料自来水管从墙缝里穿过来。在屋子的一角,有几样诸如瓦刀、锤子、铁锹等打零工用的工具,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整个小屋进入视野的除了清贫就是寒酸,它仿佛在暗示着古乐“遗言”中的杀人动机――“那个女人很有钱,我很需要钱……”

“笔记本电脑呢?”自进屋后,始终一言不发的小曲突然问道。

“我也在找。应该带回市边区分局了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马哥,怎么看,这个古乐,都没拥有笔记本电脑的经济能力。”

“他告诉黎晴,是女雇主给买的。”我说。

小曲像是接受了我的看法,说:“幸亏他保留了一样有价值的东西,还用它给黎晴发了邮件,不然的话,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咱们上哪儿找凶手啊!”

“这倒是。也不知市边区分局昨晚在现场都有哪些发现?”

“恐怕他们最大的收获也是从笔记本电脑上找到那封发给黎晴的邮件。”

我突然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头。如果市边区分局已看到了那封邮件,会火速上报刑侦支队,可案发后,过了这么久,那边却没有半点儿消息。也就是说,他们在没有得到电脑的情况下,只是将此案作为普通自杀案在处理。那么,笔记本电脑又在谁的手里?小偷,应该是被那个小偷顺手牵羊了。尽管,在出了人命的现场,阻止了他进一步的盗窃行为,却不妨碍他带走笔记本电脑。因为,当时笔记本电脑肯定就放在古乐的手边……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市边区分局刑事科李瑞鹏的电话。他是名经验丰富、思维缜密的老侦查员,曾多次参与刑侦支队的重案侦破,算是我的老熟人了。

电话接通,果然,老李昨晚就在案发现场。

“你现在哪儿?我们碰个头吧!”我说。

老李人很爽快,说:“行!去霍家拉面馆吧,那里离红湖路近。我请你。”

小曲开车把我送到霍家拉面馆,然后带着黎晴的笔记本电脑,回刑侦处,请技术人员帮忙,看能不能发现更多有用的信息。

我走进拉面馆时,骑摩托车过来的老李已等在了那里。他穿着黑蓝色夹克便装,运动鞋,很普通的着装,人也很普通,如果混在行人中,你还真看不出他是干刑侦这一行的。还不到吃午饭的时间,拉面馆比较清静。我和老李找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下,服务员拿来菜单,两人都点了牛肉拉面。

喝着麦茶泡的温吞水,我单刀直入地问:“你们有没有看到一台笔记本电脑?”

听了我的话,老李竟然咧嘴笑了,说:“笔记本电脑?你开什么玩笑啊,小马,这个中毒的人用我老家的话说,真是穷得摇铃铛啦。他即使有过电脑,也早拿去换钱用了。对了,小马,你怎么会想到他有电脑呢?”老李疑惑地问。

“他中毒前,给人发过一封邮件。”

“那会不会是从网吧发的?”

“难说。”我模棱两可地回答。的确,有关笔记本电脑的事,一时半会儿,我还说不清楚。连我自己也觉得很困惑。于是,我岔开了话题,因为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他,我问:“现场侦破,你们得出了怎样的结论?”

“你是指自杀还是他杀?难说。我们到达现场时,这个叫古乐的青年已被120拉走,地上有一个倒了的空杯子和一堆呕吐物。但这些只能证明他是砒霜中毒,其他,什么也说明不了。杯子上是他自己的指纹。不过,说是自杀,也不是没有疑点。”

“你说说看。”

“问题出在门锁上。据第一个赶到现场的蔡威说,门从外面锁上了,搭扣上挂着一把沉甸甸的三环锁。为这,他们才不得不破门而入。你说这深更半夜的,他人都要死了,干吗还要从外面把门锁上,然后爬窗进屋?关键的关键是,我们从窗台上,找到了那个操南方口音穿三十七码鞋的小偷的鞋印,并没找到中毒者四十二码的鞋印……”

“你的意思是有第三者入场?”

“也难说。因为现场除了小偷在爬窗子时,留下了几个脚印和指纹外,没有第三者存在的任何痕迹。如果真有第三者入场,也是个有一定反侦查能力的人,也许他是穿着保护行头进屋的。只是在离开时,他犯下了大错,他想造成中毒者外出的假象,这样,中毒者必死无疑,因此,他从外面锁上了房门。”

我默默地听着。

服务员用托盘端来了两碗牛肉面,分别放到我俩的面前。我抄起筷子挑起一根拉面放进嘴里嚼着,却丝毫吃不出什么味道。

“如果还有第三者的话,这个案子就更复杂了。”我说。

“不过,谁会去杀这样一个穷困潦倒的人?连小偷蹲在窗台上巡视了一番,也望而却步了。”

“那个小偷没有入室?”

“没有。现场是这样的,那间屋子北面的小窗子外,就是条马路,刚好有路灯光能照进来,因此,小偷爬上南边的窗台,整个房间便一览无余了。推测阻止他入室的原因有二。一是他被中毒者吓坏了,怕摊上人命官司;二是他被这贫穷给拦住了,他进去干什么,那间屋子里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他顺手牵羊。”

这么说笔记本电脑不是小偷“顺”走的?我在心里嘀咕着。按老李的说法,现场根本就没有笔记本电脑,那么,古乐也只能是从某个网吧给黎晴发邮件。当然,还要等技术人员对黎晴的电脑鉴定完毕才能下最后结论。姑且将古乐视为自杀,那么,他的行动路线便是:白天在某个农贸集市买了砒霜,接着深夜去了网吧,给黎晴发完邮件后,回到出租屋,连门锁也没打开,便从窗子爬进屋里,接了一杯自来水,将砒霜服下……可是,窗台上没有他的足迹。

有一群打工者涌进拉面馆,他们吵吵嚷嚷地在我们前后落座。拉面馆热闹起来,我和老李心照不宣地将碗里剩下的拉面扒进肚里,起身结账。

来到外面,老李才问我:“那封邮件是谁接收的?”

“一个女孩儿。”

“他的女友?”

“不是。是资助过他的人。”

“什么内容?”

“像是临终遗言。主要是感谢女孩儿曾经对他伸出的援手。还有,他说他杀了人,而所杀雇主似乎跟五仁礁无名女尸有关联。”我索性和盘托出。尽管眼下什么都不能确定,一切都是未知数,但对老李,没什么可隐瞒的。

“有点儿意思。”老李站在那儿沉吟了半晌才说,“但愿他能活下来。”

“但愿吧!”我重复了一遍。

“要不,咱俩一起去慈安医院看看他?”老李若有所思地说。

“就这样。”我上了他的摩托车后座。

老李发动了车子。

穿过窄窄的丰盛胡同,马上就该到慈安医院了。车子刚拐出丰盛胡同,我的手机响了。听到手机铃声,老李把车子停在了胡同一侧说:“你接电话吧!”

我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的梁子兵亮着大嗓门儿说:“马哥,案子有转机了。海岸分局下属的世林派出所反馈来一个消息,该所警员胡军刚从外地办案回来,听说了五仁礁无名女尸案后,想起这样一件事:去年夏天,有一位从东霞山区来的叫苗凤的女人,到派出所请求帮她寻找失踪的外孙女苗子。苗凤留下的失踪人信息,与死者有不少吻合的地方,年龄、身高、脸型、发型大致相似……”

“有照片吗?”

“没有。苗凤说,本来她把外孙女的照片带在身上,逢人就拿出来给人看,可不知怎么的,歪在电线杆下睡了一觉,照片就丢了,就为这,她才到派出所请求帮助。”

不等徐海亮说完,我就喊老李:“快送我回刑侦支队!”

老李也没多问,驾着摩托载着我风驰电掣地往刑侦支队赶。来到刑侦支队的院子里,老李才问:“又有新情况了?”

“看来得马上去趟东霞山区了。那边有个失踪者,跟五仁礁无名女尸好像有点儿对号。”

“那就跑一趟吧!近七八百里路呢,出了北黄镇,往南那条盘山道可不好走。”

“对古乐中毒的调查,就拜托你了。还有,在无法确定他中毒原因的情形下,凡有人来电询问他的情况,一律答复:他中毒不深,正在好转。”我匆匆说。

老李点点头说:“我会去调查,昨天夜里到底有没有人去过他的出租屋。”

“看来咱俩又要密切合作一回了。”

老李朝我弹了个响指。

四、苗子其人

东霞山区虽然和白云同在一个省份,却分别占据着东西两个点,相隔甚远。白云靠海,城市开放,经济发达;东霞是山区,地少山多,比较闭塞,经济也相对落后。

当晚,我和小曲驾车进入东霞山区时,天就黑了,只好在加油站附近一家私人开的小旅馆猫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便急急地往苗凤所在的苗家庄赶。

苗家庄是个坐落在山坳里的小村子,几十户人家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大山的角落里。我和小曲来到村头,向一位坐在门口晒太阳的老人打听苗凤的住处,老人不说话,只是朝不远的山坡指了指。果然,山坡上一个老女人正挎着一篮子蔬菜走过来。

也许是着装太老土的缘故,一身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的灰蓝裤褂和满头灰白的头发,让苗凤乍看显得苍老。不过她面色红润,目光炯炯,手脚粗壮,人显得挺有精神,实际年龄应该不足六十岁。

“是苗阿姨吗!”我和小曲迎了上去,想帮她提沉甸甸的一篮子蔬菜。苗凤却连连摆手,只顾在前面带路。

苗凤打开用篱笆围成的院门,让我们进去。我和小曲站在院子中间的一会儿空当儿,她已放下菜篮子,从屋里搬出两只小木凳。

“你俩是从白云来的?”她用手扶着篱笆墙,上下打量着我们。

我和小曲面面相觑。我正纳闷她怎么会不问一句,就放我们进门。孰料,她早把我们看透了。

小曲禁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从白云来的?”

苗凤笑了起来,说:“无事不登三宝店。苗家庄这山旮旯,轻易不会有城里人来。我从坡上看到你俩站那儿,就知道是来找我的。你俩是白云的警察对不?”

“你看我们像吗?”

“像。穿便装我也能认出警察。我在白云见过好多你们这样打扮的警察,有一个姓赵的警察还给我买方便面吃。你们是为苗子的事来的。”

我边点头边出示了证件。

“她人活着还是死了?”苗凤直截了当地问道,从她那干脆利落的话语里,听不出是忧虑还是无所谓。这真让我不知所措。

我不得不岔开话题:“苗子是离家出走,还是其他原因失踪的?”

“不是啦!不是啦!这丫头才不理会我呢!主意多着呢,想咋着就咋着。”苗凤晃着脑袋,神情竟是很得意的样子,“她从同林中学辍学后,跟着一个跑长途的南方人去广州的模特学校上学,说是要在戏台上走猫步。学得怎么样,我不知道。反正,她就这么着慢慢地没了音信。”

“她人在南方,你怎么想到去白云找她?”

“庄里在外面打工的二顺子说在白云的大街上看见她了。还说她穿金戴银,像电视上的二奶。”

穿金戴银像二奶,这点与死者很吻合。死者的确是一身的名牌。我暗忖。

“二顺子跟她打招呼了吗?”

“招呼是打了,可苗子不理他,跳上出租车走人了。”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怕我跟她要钱呗!她不想让我知道她发财了。”

“你去白云找她,就是为了要钱?”小曲不相信地问。

“还能为啥呢?她死她活关我屁事啊!打她来我这儿的头一天,她就没把我这个姥姥放眼里,我也只当个小畜生养她。”

“苗子的父母呢?”

“我都不知道她爹是谁,要不,苗子凭么要跟着我姓。苗子她妈十六岁就去东北闯荡。她嫌我这个当妈的给她丢脸。”

“你怎么给她丢脸了?”

“不说了,警察小兄弟,不说了。”苗凤的脸上这才露出伤感的表情。

“可她还是把孩子送到你这儿。”小曲有点儿愤愤不平。

苗凤又长叹了一声,说:“我也体谅她。一个女人在外面带着孩子混不容易,她既然把孩子送回来了,我也只能接收了。”

“苗子来你这儿时有几岁?”我问。

“七岁。”

“她今年多大了?”

“八月十二的生日,虚岁二十三啦!”

“她离家这么多年了?”

“可不是嘛!”

“你有苗子的照片吗?”

“在白云弄丢了。苗子走时,把她的东西带得杂毛不剩,就那一张照片,还是我要去白云时,从她的小学老师那儿讨来的。对了,你们问这些,到底为啥呢?”

“为了帮你找苗子。”我抢上去说。

“哦,那先谢谢你们啦,警察小兄弟。我猜她是为了躲我,藏在了什么地方。你们早晚会找到她的。”

“你那么肯定她是藏起来了?你从没想过她一个女孩儿在外面,会有危险?”我斟词酌句地说。因我无法弄清苗凤对苗子到底还有没有感情,只能旁敲侧击。

想不到苗凤哈哈大笑起来:“苗子会有危险?那才怪哩!她自小就跟猫似的鬼精鬼精的,就连睡觉也支棱着耳朵呢!”

可她还是遇害了。我在心里很不情愿地说。

在苗凤这里,既见不到苗子的照片,又找不到苗子离家后的生活轨迹,我们只好告辞。

离开苗凤家,我们径直去了村里的小学校。

小学校设在村东头的两间平房里,乍看跟民居差不多,唯一不同处是房门的一侧挂着块木牌,上书:苗家庄小学

暑假期间,校园里不见孩子们的身影,只有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蹲在一只大塑料盆前洗衣服。

我和小曲走上前,说要找小学校老师。她直起腰回答说:“我就是。”

我向她出示了证件。她自我介绍姓宋。

宋老师甩了甩手上的水,带我们走进空无一人的教室。

听说我们是为了苗子而来。她的表情有些苦涩:“她出事了?”

我说她失踪了,我们正在寻找。

“我能帮什么忙?”她问。

“把你知道的苗子的情况告诉我们。”

于是,宋老师毫无保留地给我们讲了她所知道的苗子及苗子的家庭背景。

苗子从小长得就有模有样呢!苗子是那种男人看一眼,就忘不了的女人,吸人眼球啊!

苗子是七岁那年,被她常年漂泊在外的妈妈送回到姥姥身边的。苗子妈妈远走高飞的理由是,苗子的姥姥给她丢了脸。苗子的姥姥在乡下算得上见多识广却又不安分的女人,和第一个丈夫离婚后,她就一直不停地嫁人,有的在一起过个三年五年,有的甚至只过一两个月,就挟包袱走人。直到四十五岁,人老色衰了,苗子姥姥才带着苗子妈妈回到她出生的老家。三间破房子是苗子姥姥的父母留下的。苗子姥姥在村里名声不好,所以苗子妈妈在村里待不下去,小小年纪就只身去了东北。七八年之后,她回来了一趟,并带回了苗子。

我不知道苗子妈妈喜欢还是厌恶苗子。但我发现苗子半点儿也不恋她的妈妈。她妈妈走的那天,我牵着刚上小学一年级的苗子的手,送她妈妈到村口。我对苗子说:“跟你妈说再见啊!”苗子一扭头回答:“才不呢!我才不想再见她呢!”我问:“为什么?”苗子嘟着嘴说:“我烦她!”我猜想,这些年,苗子妈妈在外面并没对苗子尽到做母亲的义务。想到苗子像电视上的那些孩子一样,被独自锁在出租房里,我的心里酸酸的,就想,以后在学校要把苗子像亲生女儿一样保护在身边。可苗子并不领我的情,更不跟我亲近,有时,你越是想给她温暖,她越是躲着你。就像喂不熟的野猫一样,你爱抚它时,它却伸爪子挠你。因此,苗子读小学那几年,没有跟我建立起任何感情。她对班里的同学也一样的疏离。

苗子刚满十四岁,就传出了风流韵事。她和南方采购山货的卡车司机玩得很欢,常常夜不归宿。姥姥管不了她也不想管她。我觉得苗子的天性,不仅继承了她妈妈的基因,其中也有姥姥的成分。

不过,苗子在村里比别的女孩儿活得要快乐,她不在乎别人指指点点,客观地说,她真的半点儿都不在乎。她只在乎那些喜欢她的男人,在喜欢她的男人跟前,她就像家养的宠物猫一样温顺。她偎坐在卡车的副驾驶座上,一脸的讨好模样,让人心生怜悯。卡车司机带她进城,给她买漂亮时尚的衣服和美味的食品。

苗子没有朋友,同龄女孩儿们对她多是羡慕嫉妒恨。十四岁的苗子坐在同林镇中学宽敞明亮的教室里,环顾四周,处处都是敌视的目光。

“真丢脸,昨天晚上我看见她坐小南方的卡车上了公路……”

“我要是校长,非把她赶出校园不可!”

“还有她姥姥,也不是个好东西!”

女生们下课时,常聚在一起,对苗子说三道四。但苗子依然我行我素,坐在教室中间第六排的座位上,腰直胸挺,俨然就是骄傲的公主范儿,全不把女生们的闲言碎语放在眼里。的确,苗子的学习成绩很差,她坐在那儿,杏眼瞪得溜圆,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却与学习无关,而是在想放学后,该找哪个卡车司机玩儿。

我爱人,苗子的班主任唐老师不喜欢她,但也不太讨厌她。你还真是找不出苗子在课堂上有那种女生通常喜欢交头接耳的小动作,相反,她嘴上就跟贴了封条似的,从不发声。至于举手回答问题,更是唐老师的奢望。因为苗子在课堂上中规中矩,所以,唐老师虽然没有表扬过她,却也从没点名批评过她。像苗子这样的学生,多一个少一个都无所谓。唐老师是人道主义者,学校只要不除苗子的名,他就会默许苗子坐在教室里,任凭女生们起哄,也无动于衷。再说,苗子能念到初中,还是镇政府发动公职人员捐助的结果。她姥姥没钱供她念书,有钱也不会供她念书。唐老师当然不会剥夺苗子受教育的权利。

苗子初中刚毕业就跟着南方的卡车司机走了。走时,苗子跟谁也没打招呼。不过,去年有一天,苗子的姥姥突然来找我,问我有没有苗子的照片,说是要去白云找她。我这才知道苗子去南方,是为了上模特学校。至于她怎么又到了白云,她姥姥没说,我也没打听。

我把苗子在小学时唯一的一张毕业照给了苗子姥姥……

宋老师最后这句话让我们心里凉了半截。看来在苗家庄是找不到一张苗子的照片了。

“苗子真的会失踪吗?”宋老师半信半疑地问,“我觉得她是藏起来了。”

宋老师跟苗子姥姥的看法一样。

“很难说。”我含含糊糊地回答。

“关键是我们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儿?”小曲说。

宋老师一脸的歉意:“真是不好意思。对了,你们去同林中学找找看。苗子在那里念了三年书,应该会留下张毕业照吧。”

这的确是个好的建议。

我和小曲告别了宋老师,立刻赶往同林中学。

苗家庄离同林中学大概有五华里光景,全是崎岖的山间小路,我和小曲只能步行。好在山区的夏天比之城里要凉爽许多。这倒也好,让我们有暇来整理一下最新得到的苗子的情况。

把一个活蹦乱跳既高傲又卑微既招男人爱又让女人恨的女孩儿同五仁礁无名女尸画等号,是一件让人很痛苦的事情。几年前,苗子离家去往南方的模特学校时,应该是趾高气扬信心满满的,带她走的南方卡车司机一定给她描画了很美好的未来。然而,似乎她在南方没有达到如期的结果,虽然这段时间她在南方干了什么,对我们来说还是空白,但苗子还是回到了北方的白云,这也许是对她在南方的不成功的佐证。但在白云的苗子却成了有钱人,不仅穿着打扮像二奶,而且还雇上了勤杂工,出手阔绰地给对方开了高工资买了电脑。也因此,让本该对她感激涕零的勤杂工,心生邪念……

“等一等,马哥,这里有点儿讲不通。”我和小曲边走边说。但推论至此时,小曲打断了我。

我不由放慢了脚步。

“从古乐给黎晴的信中,可见他是个有情有义之人。黎晴不过借给他五千块钱,他到死都没有忘记感恩。而苗子不仅让他脱离了繁重的体力劳动,而且还给了他优厚的报酬,最终,他却残忍地杀害了她……这其中一定还发生了别的事情。”

小曲的分析很有道理。这也是我难以释怀的疑点。小曲说:“为钱杀人对古乐来说,是不合情理的。那么是为情所困?古乐爱上了被人包养的苗子……”

“谁知道呢?这案子眼下正应了警校老师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越是简单的也越是复杂。”

“市边分局的李尚鹏在出租屋也发现了几个疑点,他会去调查古乐中毒时是否有人到过那里。”我深有感触地说。

“也是个棘手的活儿。红湖路那一带没安摄像头,暂居人口很杂。”

“他是老侦查员,应该会有办法的。”

我和小曲正说着,手机响了。我看了一眼来电号码,是黎晴的。于是,我便走到路边,按了接听键。

“警察哥哥您好吗?是我耶,黎晴呀!”

“听出来了。你还好吧?”我不无关切地问。

“还好啦!就是很担心古乐。你们找到他了吗?他还活着吗?”

“嗯,找到他了。他中毒不深,正在好转。”

电话那头,黎晴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太好啦!只是……只是他真的是凶手吗?”

“暂时还不能下这个结论。”

我刚想说声“再见”,黎晴又小心翼翼地问:“警察哥哥,不好意思啦,想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能还我电脑呀?”

“我现在不在白云。等回去后,会尽快还你的。”

“哦,你现在在外面啊?很远吗?没关系的。就等您回来再说。”

同林中学的校长不在。校长助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接待了我们。这位让我们叫他小邵的小伙子既热情又直率,很善于沟通。

我讲明来意,为了不在当地引起混乱,我也有意避开了苗子与无名女尸的关联,只说是为了帮她姥姥找人。

小邵想了想说:“管理学生档案的常老师那里应该有苗子的毕业照,最起码也有班级合影。”

这让我不由松了一口气。

但他接着又说:“不过,常老师趁暑假去海南探望在岛上服役的丈夫了,恐怕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见我大失所望,他忙补上一句,“寻人是大事!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我会尽快跟常老师联系,一旦找到苗子的照片,就给你们快递过去。”

也只能这样了。我叮嘱他先翻拍几张,以防丢失。他立刻答应下来,并和我互换了名片。

临走时,我很随意地问小邵:“你认识苗子吗?”

小邵的脸突地红了:“她和我同班。”

“你觉得苗子是个怎样的女孩儿?”

“她嘛,很不一般。我还真是摸不透她是个怎样的女孩儿,也许用百变来形容比较恰当。”

我注意到小邵对苗子的评价非褒也非贬。百变的苗子――高傲,温顺,自私,出手大方,孤僻的初中女生,卡车司机们的小宠爱,有钱人包养的情妇,打工青年古乐痴情的女人……这就是死者苗子吗?

五、黎晴的替身

东霞山区之行,看似一无所得,但对苗子这个人,却有了大致的了解。

回到白云,我马上联系了老李,约定在市边分局门口见面。

“我在走访出租车司机时,一位胡姓司机给我讲了这样一件事。”老李说。

――出事那天夜里十点多钟,老胡驾着出租车在海滨路上揽客,车子行驶到大福源超市时,一个身穿黑色套装、戴灰色宽边遮阳帽的老女人,提着只黑色手包,站在大福源超市对面的路灯下,朝他招手。老胡停下车子,摇下车窗,问去哪儿,老女人回答:南江路。说着就打开后座的车门,坐了进去。路上,老女人一直低着头摆弄手包,始终没说一句话。车子到了南江路时,老胡提醒她:南江路到了,你在哪儿下车?老女人往窗外看了一眼,回答:要不,到红湖路再说吧。于是,老胡继续开车。在红湖路一条偏僻的小巷口,老女人让老胡停车。她将五十元钱递给老胡,也不等找零,就打开车门走了。老胡在她身后喊着找零和车票,老女人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只是快速地朝着小巷深处走去。

“我们交谈时,老胡细细地回想着那晚的情景,说当时他就觉得蹊跷,尤其是深更半夜,老女人头上戴的那顶宽边遮阳帽,让他百思不得其解,这也让他始终没有看清她的脸。”

“老胡估计她有多大年纪?”

“五十岁左右吧!”

“老女人是本地口音吗?”

“老胡说是本地口音没错。嗓音有点儿沙哑,但听着很亲切。老胡还拉我去了红湖路那条巷子,从那条南北巷子出来,一条单车道土路的对面,就是古乐住的出租屋……”

“由此看来,现场也许真有个第三者。”只是,老女人与古乐又是什么关系?会是他的家人吗?后一句话我是在心里说的。

“有第三者的现场似乎更合理。否则,很难解释房门为什么要从外面锁上。”

“对了,古乐有好转吗?”

“我正想告诉你,在等你的当口,蔡威来电话说,他已去世了。”

这真是个坏消息!

古乐的死,让一条很有希望的线索又断了,我不免有些沮丧。接下来,这案中之案,又将是怎样的谜团?

期间,我最焦心的就是什么时候能拿到苗子的照片。毕竟,确定下无名女尸是谁,对案中案的侦破,应该会事半功倍。还好,我们遇到了一个办事认真的年轻人,五天之后,专案组收到了小邵发来的快递。

我从徐海亮手里接过照片,只看了一眼,就惊得喊出声来。

照片上的女孩儿留着乡村中学女生那种运动员式的短发,杏眼朝一边瞥着,细长的脖颈微微上扬,嘟着嘴,一脸冷漠地面对镜头。虽然女孩儿只是十四五岁的样子,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她――黎晴。

“怎么会是她?”这话我是未经大脑脱口而出的。小曲也凑了过来。

一旁的徐海亮眯着眼睛,不知所以地看着我。

“太、太他妈的荒诞了!”半晌,小曲没头没脑地骂了一句。

徐海亮又不解地望向小曲。

我刚想给他解释,手机响了。电话是葛阳打来的,他说他就在大门口。我赶紧跑了出去。

“马警官,我找到那只猫了。”我刚到大门口,葛阳就提着只猫笼子迎上来。“为了把小家伙带给您看,我借了同事家的猫笼子,放在摩托车后面,一连在海蓝旅馆蹲了三个晚上,终于逮着它了。”

我禁不住弯腰去查看笼中的白猫,小家伙大概受了惊吓,乖乖地缩在笼子里,支棱着耳朵,眯着眼睛,一副听天由命、任人宰割的样子。

“就是它。”我说。就像一眼就认出它的主人一样,我也一眼就认出了白雪公主。

不解其意的葛阳忙说:“没错。它就是帮我们找到受害人的大功臣。”

我朝葛阳伸出手说:“谢谢你,小葛。把它借我用用可以吗?”

“当然可以。不过,马警官,您得给它买点儿好吃的。”葛阳把猫笼子递给我。

“这没问题。你这么喜欢它啊?”我接过猫笼子,随口说道。

葛阳不舍地说:“喜欢有什么用?反正还得还给它的主人!”

“如果不用还呢?”

“那我就收养它。”

我朝他狡黠地一笑说:“你就等着听好消息吧!”

我和小曲及司机小陈,开着一辆面包车,又来到了黎晴家。

像前几次一样,黎晴一听到敲门声,就打开门,来到院门口迎接我们。

“警察哥哥,是来还我电脑的吧?”她望着我问,竟丝毫没有理会小曲手里的猫笼子。

“电脑是黎晴的,没错吧?”我说,“所以,电脑无法归还你了。”

“电脑当然是黎晴的。警察哥哥就像说绕口令呢!”黎晴似乎真的把我的话当成了玩笑。

“这是你的白雪公主吧?”小曲将手里的猫笼子往前伸了伸。

一直可怜巴巴地趴在笼子里的白雪公主见到黎晴,立刻直起了身子,做出要往外冲的样子。

黎晴愣了一下,扭过头说:“警察哥哥弄错了。我的白雪公主正在屋里睡觉呢!”

“哦。是这样啊!那我把它放回面包车了。”

小曲提着猫笼子往回走的当儿,白雪公主开始奋力地挣扎哀号。黎晴对此无动于衷,脸上依然是一副安之若素的表情。

“我来是有好消息告诉你。”我直视着她的眼睛说。

黎晴兴奋地说:“好消息?是古乐?他活过来了?”一连三个问号。

这时,空手走过来的小曲补上了一句:“那老头儿卖的是假药。”

“老头儿卖假药?”黎晴仍像是没听明白,不由重复了一句。

“对呀!所以古乐才死里逃生。”

“昨天晚上,我俩去了医院,和古乐谈了很久,他讲了许多令人吃惊的事。”我故意慢条斯理地说。

“他都承认啦?”黎晴颇为关切地问。

“承认什么?”我反问了一句。接着,我用商量的口气说:“要不,咱们进屋谈吧,有些事得让你知道。”

黎晴没有反对。于是,小曲走在前面,黎晴走在中间,我压轴走在最后。

一进屋,黎晴就抢先坐到沙发上,脑袋朝后仰倚着沙发背,手臂向上,搭在脑袋两侧,眼睛微眯,两腿朝前伸直,那姿势看上去既放肆又舒坦。这野性大发毫无优雅可言的坐姿,让我确信,她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也确信,她已明白自己被我们找到了。因此,她扮演的高中女生的角色也就此结束了。

我折曲着一条腿,坐到沙发的另一头,面对黎晴。小曲靠书桌坐下,顺势从衣袋里取出本和笔,准备做记录。

于是,我开始主动出击,说:“古乐说他不是凶手,也没有给你发那封邮件,更没有服毒自杀。”

黎晴开心地笑了:“警察哥哥,你俩干吗这么严肃,是要审问我吗?要真是那样的话,你们就违法啦,我可是未成年人啊!”

我也笑了。我决定彻底揭穿她的把戏:“得了吧,苗子,你今年都二十二岁了,骗谁呀?你作为黎晴的替身就到此为止吧!你扮演高中女生的角色也就此打住吧!”

也许角色的转换太突然,让她一时无法适应,因此,她的目光中有懵懂的成分。

“苗子,我们去了东霞山区。又派人到黎晴的家乡――安徽黄山附近的一个小山村做了细致的调查。”

“你们是怎么找到黎晴家乡的?”

“我们的电脑专家恢复了黎晴电脑上被清除的所有文件。”

苗子有些惊讶地轻轻啊了一声。

“黎晴和苗子一样,也是父母离异后,跟着祖父母长大,很小就独自出来闯荡,并和苗子上了同一所模特学校……”

不等我说完。苗子就打断了我的话:“你们还知道些什么?”说这话时,她改用北方标准普通话的腔调,不再“啊呀耶啦”的了。

“你是指黎晴还是苗子?”

“当然是指她们两人。”

“你别急嘛!黎晴和苗子是分不开的。这点你还不明白吗?”小曲插话说。

苗子突然把手伸到脑后,噌地一下,扯掉了马尾辫上的皮筋,霎时,一头乌发遮住了她的半边脸,她那曾是纯真、活泼的大眼睛,在缕缕发丝的后面,变得神秘莫测――这大概就是她从十七岁的黎晴还原为二十二岁的苗子的第一步吧!

苗子接上去说:“您说对了,黎晴和苗子是分不开的,到死都分不开。在模特学校,所有人都认为她俩是姐妹双姝。她们并不是长得多么像,而是共同的爱好和追求。她俩是真正的学霸,总能想出好点子,让那些傻妹儿乖乖服从,连男生也听苗子和黎晴的指挥。可后来,傍上倒霉的土豪副市长的却是黎晴,不是苗子。苗子对此一直耿耿于怀。还好,才半年的工夫,土豪副市长就因车祸蹬腿了……”

“不对。是苗子和黎晴一起制造了车祸。目的是为了侵吞副市长在白云买下的金橡树别墅。虽然,别墅的户主就是黎晴,但她还是担心有朝一日,这位穷奢极欲的副市长落马,劣迹败露,自己会落得人财两空。因此,就想到早早结束他的性命,彻底与他斩断联系。”

对我揭露的另一起命案,苗子并不感到吃惊,甚至安然自若,她只是兴趣盎然地问我:“这些,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发生在江苏境内的那起车祸,当地警方一开始就认定不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从未停止调查。但为了掩盖丈夫的丑行,知情的副市长妻子始终保持缄默。直到发现警方把她作为嫌疑人之一时,她才交出了从丈夫手机里窃取的黎晴的照片及暧昧短信。就在我们去东霞山区调查苗子的时候,江苏警方也来到白云,寻找黎晴。”

“结果呢?”苗子就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刑侦技术人员将照片与无名女尸进行了认真的比对之后,确认死者就是黎晴。”

“哼嗯!”苗子很不屑地用鼻子哼了一声,“还有呢?”她拿眼斜睨着我问。

“还有,从电脑恢复的文件中,我们发现黎晴对苗子很青睐,在制造车祸的计划中,与苗子往来了不少邮件。”

“然后呢?”苗子冷冷地继续问。

我以淡漠的口吻回敬了她:“下面该你出场了。讲讲苗子为什么要杀害黎晴?”

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冤屈,她嗔怪地嘟着嘴巴:“苗子没有杀害黎晴。是古乐杀了她。”

“那就说说古乐为什么杀害黎晴?”

“很简单的理由。古乐喜欢苗子,古乐要为苗子报仇。”说到这儿,苗子突然打住话头,若有所思地瞪着我,“难道古乐对你们说谎了?把罪责全推到苗子身上?”

“也不全是。”

“苗子真的没有杀人。苗子参与制造那起车祸,也是上了黎晴的当。苗子从模特学校毕业后,成了无业游民,身无分文,两手空空。就在这时,黎晴联系上苗子,答应事成后给苗子一百万元,还答应将金橡树别墅分一半给苗子。”

“事成后她毁约了?”

“没错。黎晴背着苗子偷偷卖掉别墅,想投资移民国外。但苗子是谁呀,苗子是睡觉都支棱着耳朵的猫咪。苗子识破了黎晴的诡计,但苗子不想让自己的手上沾血,就利用了古乐的痴情,还给他编了一个故事。”

“编故事可是苗子的特长啊!”

“你们想听吗?”

“全说出来吧!”小曲催促道。

苗子俏皮地眨眨眼睛说:“放心吧,苗子会合盘托出的。事到如今,藏头掖尾对苗子还有什么用?苗子是为了钱才活在这个世界上,重新过苦日子,跟下地狱有什么两样?”

我和小曲一边听着苗子的表白,一边静静地等待着苗子的下文。

有一件事得先做个交代,那就是借钱给古乐的人,的确是苗子,只不过借钱的地点是在金橡树别墅。这期间,二奶黎晴正怀揣着土豪副市长贪污的大笔金钱,在国外挥霍,却像使唤仆人那样,把装修别墅的重任推给了苗子。这让苗子怨气冲天,心怀杀机。其实,即使黎晴按约付酬给苗子,也难免一死。在苗子看来,让黎晴这样一个远在异乡、暗藏地下、无亲无故且包养人已离世的二奶消失,根本就无人追究。因此,她很快就物色了古乐这样一个涉世不深、深深迷恋她、可为她两肋插刀的人。

别墅装修结束,装修队撤离,古乐却留了下来。苗子让他暂住在金橡树别墅的顶楼,请他陪着买家具,做些善后的小活计。苗子答应要为他介绍一份与他的帅气相吻合的工作。

一天,两人在商场里,苗子让古乐试穿一件阿玛尼西装。开始,古乐以为是在帮别人试衣,所以,就小心翼翼地将西装套到身上,不料,随后,苗子却买下了这件价格昂贵的西装,送给他。

古乐说什么也不肯接受。

苗子却真心地劝他收下,说:“这件西装很适合你。它有一种‘不着痕迹的优雅’,我想让你穿着它走上一个崭新的工作岗位……”

听着苗子的话,古乐早已激动得热泪盈眶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他语无伦次地说着。

苗子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别说感谢的话。因为我爱你……在金橡树别墅,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爱上了你,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无法忘记你。无论我醒着还是睡着,脑海里晃动的都是你的身影……”

“第一次?可我……根本都不敢看你。”

“你在说什么呀。在我的面前,你完全用不着自卑,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帅气。”

自这一天起,古乐由苗子的借债人,升格为恋人。他没有勇气也没有理由拒绝苗子。

两个月后的一天,苗子开着黎晴的轿车,带古乐去了她的居所――位于白云市市中区的一座商住两用大楼的第十七层。在这个典雅、温馨的小房间里,她不仅请古乐喝了法国波尔多红葡萄酒,而且,微醉的她,还主动献吻古乐。

但微醉的苗子并没因喝多了酒而兴奋起来,相反,她变得无比忧伤,无比柔弱。她蜷缩在古乐的怀里,毛茸茸的脑袋抵着古乐的臂膀,眼睛里满是哀怨。

这让古乐感到手足无措,他不敢去触摸她,他无法想象自己这双粗糙的大手与她工笔画般细腻的皮肤摩擦,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后果。因此,他就那么小心翼翼地木头人般地坐在那儿,不敢越雷池半步。

后来,苗子慢慢地离开了他的怀抱,用泪眼凝望着他说:“我可以信任你吗?”

“难道你信不过我?”苗子这样问,让古乐感到有些委屈。

“那你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吗?”

“这还用说吗?”

苗子使劲咬了咬嘴唇,强忍住没让眼泪流出来:“其实,在这个世界上,你算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有些事情也许我早就应该让你知道……我是南方一个中等城市市长的独生女儿,我父亲是个贪欲和淫欲都极其旺盛的男人,他利用手中的权力强取豪夺,积累起千万资产,并包养了一个二奶……”她泣不成声地说不下去了。

古乐不敢相信地张大了嘴巴,像是在听一个故事,又像是在看一部电视连续剧。官员贪污腐败,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新鲜的是自己深爱着的女孩儿说的是她的父亲。

“我妈妈是个十分软弱的女人,在得知了父亲的丑行后,不堪凌辱服毒自杀了……”她开始嘤嘤地哭出声来。

“这太悲惨了!”

“但我决不会步妈妈的后尘。我来白云,就是想为妈妈报仇。”

“来白云为你妈妈报仇?”古乐不解地看着她,“难道你父亲的劣迹是在白云犯下的?你要揭发他?”

苗子用指尖拭去眼角的泪水,轻轻摇了摇头:“说来蹊跷,我妈妈自杀不久,我父亲就在一次出差的路上遭遇车祸身亡。我常常想,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就这样,我带着父亲贪污的巨额赃款,只身来到白云。因为,那个让妈妈蒙羞的女人就在白云。”

“你找到她了?”古乐试探地问。

苗子轻轻点了点头。

“她住哪儿?”

“我父亲在白云的东部海岸边,为她买了绝版豪宅。”

“你要把房子夺回来?”

苗子又轻轻地摇了摇头:“房子对我没有任何意义。我要……”她突然缄口不语了。

古乐没有催促她说下去。

苗子忧郁的目光里霍地有了一股狠劲:“我要……我要让那个女人为妈妈偿命!”

苗子的话一出口,古乐便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

苗子的故事戛然而止。

“继续往下讲!”小曲催促着。

苗子似乎对自己的故事有点儿烦,“还是长话短说吧!”她把头发撩到脑后,顿了顿,“接下来就简单多了。古乐还是被苗子的真情打动了!他不仅杀了黎晴,还毁了她的容,然后和苗子一起将黎晴埋在海蓝旅馆的废墟下。古乐杀害黎晴的具体细节,等到了审讯室,苗子再细细地讲。后来,就像你们知道的那样,事发后,苗子赶紧搬进这所离案发地最近的出租房里,充当子虚乌有的南方经商夫妇上中学的女儿……苗子连睡觉都支棱着耳朵呢,每时每刻都在探听警方的动静。苗子原以为古乐一死,这案子就结了,没想到事与愿违……”

“苗子很聪明也很愚蠢。”我说。

苗子晃着脑袋,有些激动地承认了:“是呀,您说得很对!她支棱着耳朵睡觉,还是失手了。有好几件事,苗子处理的方式都是错误的。”

“说说看!”我和小曲一齐望向她。

苗子的脸上露出深深的悔恨:“先说古乐吧。杀死黎晴后,他的精神就崩溃了,成天龟缩在苗子为他租下的红湖路的房子里。苗子害怕他会去公安局自首,于是,那天深夜,扮成老女人的苗子连恐吓带劝说地让他服下了毒药。应该说,前几步棋,苗子都走对了,只是临离开时,苗子不该锁上门。这真是天大的败笔。可当时就担心他会爬到门外喊救命。还有,苗子从网吧里给苗子发那封邮件,又说古乐有一台笔记本电脑,都十分不妥,明摆着,古乐住在那种地方,怎么会有笔记本电脑?但苗子一开始就编错了故事。如果是一封从邮局发出的信,应该更稳妥,但情急之中,苗子还是这么干了。再就是苗子不该把电脑里的文件删得那么干净,这反而让你们产生了怀疑……”说完这些后,苗子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你不想知道我们是怎么发现藏尸的地方吗?”过了一会儿,我问。

“这都是白雪公主的功劳。”她很平静地说,“你们第一次登门,苗子就知道恐怕是白雪公主惹的祸。因为苗子和古乐开着黎晴的车运送尸体时,它一直跟在后面……”

“黎晴的车呢?”

“放在苗子原住地的车库里。从那上面你们找不到任何痕迹。”

“有一件事我想不通,苗子为什么没有像杀害黎晴那样杀害白雪公主?”小曲问。

“首先,她是苗子捡回来的流浪猫,是苗子的猫,苗子很喜欢她。苗子爱白雪公主,就像苗子爱自己一样。流浪猫,这和苗子的命运多相似啊!发现白雪公主坏了苗子的事后,有好几回想杀死它,可就是下不了手。杀死和自己同命运的白雪公主,和杀死苗子有什么两样啊!最重要的是,如果我杀了白雪公主,只会加重你们的怀疑。它时有时无地活着,反倒会迷惑你们,不是吗?”

小曲只是苦笑笑,没有回答。

“苗子既然已发现白雪公主坏了事,为什么不带着它逃走呢?为什么还要留在本市,甚至还住在黎晴的房子里?”我也问了一个难以理解的问题。

“哈,你是在逗苗子玩吧?”

“不,我是认真的。”

“难道你连这也不明白?苗子所犯下的种种过错,其实都是为了一个目标:不再流浪。过安定、富裕、随心所欲的生活。房子是黎晴的,房产证上写的是黎晴的名字,苗子无法卖出也无法带走,只能住进去。当然,苗子从未想过白雪公主会在不经意中坏了苗子的事,苗子始终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天衣无缝的……就明说了吧,苗子杀人,不是为了在逃亡的路上继续流浪,而是为了能安逸地享受眼前的时光……”

我不想再说什么。我站了起来。

苗子立刻警觉地问:“要带苗子走吗?”

“是的。”

但她仍保持着原来的坐姿,并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小曲把手伸进口袋。

苗子立刻用恳求的目光望向我:“别给苗子戴手铐。就让苗子再做一回黎晴,像以往那样,和警察哥哥和平共处。”

“唉,我也多么希望你仍然是中学女生黎晴啊!”小曲叹了一口气,只是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做记录时汗湿的手心。

苗子这才缓缓地站起身。

像进屋时一样,小曲走在前面,苗子走在中间,我走在最后。

来到面包车旁,小曲打开车门时,他身后的苗子突然伸出手,扯住了他的衣角说:“警察哥哥,你要把白雪公主带到哪儿?”

小曲抢白她一句:“你都不想认它!”

“那是黎晴的错,与苗子无关。”苗子竟是一脸的无辜。

我在她身后说:“我们已经找到收留白雪公主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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