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回 倒柳湾铭军受挫,乱发跑殃及无辜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葛宏达听后,这才如释重负,他深深叹息一声,说道:“刘将军既然问及此事,那我也就毫不隐晦的对刘将军说了。提起这到柳湾村的来历,还与我葛家休戚相关哩。”
刘铭传听后更加感到好奇,不无期待的追问道:“咦,那我倒更加想听一听了,到底是什么故事,那就请葛老先生如实讲来好了,刘某在此洗耳恭听!”
葛宏达端起茶杯,先喝了一口茶,然后才对刘铭传说道:“往事离我们太久远,要不是今日刘将军提及此事,葛某是从不愿提及这些陈年老事的,既然刘将军一定要问,而且愿听,那我也就只好从命了。”下面便是葛宏达的述说。
书中代言:这葛家原籍在江苏丹阳,葛家有一位先辈在宋哲宗年间因进士及第,入朝为官,后来因为与一名姓柳的大臣政见不合,被他忌恨诬陷,因此被被朝廷贬官,来到这柳树湾柳姓大臣家戴罪报效,受尽了柳家人的压榨与凌辱。说来也是上天有眼,在一年的盛夏时节,柳大臣回家避暑,一家老小大摆筵宴,为柳大臣接风洗尘,正当众人吃喝正酣,吆五喝六,满心欢悦的时候,忽然天空中阴云密布,霎时间电闪雷鸣,轰雷炸响,从天而降的一股巨大闪电,不但劈倒了柳家宅院中的一棵百年老柳树,还将柳家的客厅也击了个屋倒房塌,然后又火柱冲天而起,将柳大臣和他的家人都烧成了灰烬。葛家的先人当时正在厨房内打杂服役,厨房又离开客厅较远,所以才侥幸躲过了一劫。由于柳家满门遭天灾横祸而诛,柳家自此后继无人,此事便成为千古笑谈。事后,村里人都纷纷议论:这才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迟与来早。柳大臣仗势欺人,早已是民心丧尽,又突然遭此飞来横祸,这不是天意又是什么?自此以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柳树湾就慢慢变成倒柳湾了,这也是民意使然。
听完葛宏达的述说之后,刘铭传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不无所指地说道:“今日凌晨,当诸军看到立在村头的村名时,认为这柳与刘同音,是寓含不吉利的兆头,都劝本官舍此村而过,另驻他村,由于我的坚持,方才入驻贵村。听完葛先生的一番叙述之后,方知是世上本无事,愚人自扰之而已。”
葛宏达谄媚的说道:“刘将军乃本朝命官,是大福大贵之人,何能为世俗偏言所迷惑?否则我葛某也就失去一睹刘将军容颜的机会了。”
张凤鸣此时也插言道:“凤鸣自小熟读史书,知道你们葛姓在历史上也是一家不凡之人,从葛先生的谈吐来看,就更加证实了我的所学并无虚言。”
葛宏达又喝了一口茶水,没有先回答张凤鸣的提问,而是说道:“诸位可能还会提问:柳家突遭雷劈灭门以后,你们葛家又是如何发展起来的呢?说来也不奇怪,柳家在柳树湾本就不待人喜欢,由于遭雷击意外灭门,乡亲们都说,既然柳家已无后人,你葛家的先人伺候柳家有功,自然就成为柳家财产的唯一的继承人,在村民的资助帮扶之下,重新修建了房屋,从此便定居了下来。”
前面已经说过倒柳湾的来历,那么葛家的历史又是怎样的呢?翻开中国历史,人们不难发现,这葛姓人家在中国历史上也算得是名门大户了。在葛姓的先人当中,曾经有以身许国的名将,有悬壶济世的名医,有名声大噪的名伶,也有以诗词抒发情怀的诗人。一个家族,历经几百年甚至几千年,也难免良莠不齐,就像树林中参差不齐的树木一般,当然既有粗壮的树木,也难免会出现经不起风吹虫蚀的烂苗。
这时的刘铭传,精神显得有些疲惫了,葛宏达好像也看出了这一点,他规劝刘铭传道:“刘将军,你昨晚三更起身,几乎奔波劳累了一整夜,你我有的是说话的机会,我看你就下榻去休息好了。”
刘铭传回答说:“多谢葛先生的关照,我用过早点后即下榻睡眠。”
于是传出军令,命灶头军们将早已准备好的便餐端上饭桌,他三下五除二便一扫而光,然后对张凤鸣等众人说道:“张总兵,捻匪们神出鬼没,来去飘忽,他们在各处均布置有眼线,你们在休息时,千万要提高警惕,多派哨兵在各处巡逻,以防捻贼来偷袭。”
张凤鸣领命去,布置安排兵士巡哨事宜,刘铭传便进入葛宏达早已为他安排好的专房去休息。刘铭传确实也是累极了,上铺倒头便睡,待他一觉醒来的时候,已是晚间的戌时时分。
刘铭传走出房间,面前是一处十分宽敞明亮的大院落,一阵清风迎面吹过,使刘铭传因奔波劳累而浑浊的头脑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他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贪婪地好像要把空气中所有的新鲜成分都吸进自己的肚子里去。
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刘铭传扭头一看,原来是总兵张凤鸣匆匆而至。张凤鸣走到刘铭传身边,十分歉疚地说道:“傍晚时分,我曾经两次走到你的榻旁,见你睡意正酣,始终没敢打扰你。晚餐时间早已过去,恐怕刘将军早已肚腹饕餮难忍了吧?”
刘铭传不好意思的说道:“可真叫你给说对了。听老人们说过,人在熟睡之后,看起来是处于静止状态,其实五脏六腑一直也没有停止活动,一样的要消耗营养。现在经你如此一说,我肚子里的馋虫倒是又活动起来了。赶快给我准备餐饭,我要美美的吃上一顿!”
随着张凤鸣的一声呼叫,早有灶头军和葛宏达的家丁将早已做好的美味佳馔摆满了一大桌。刘铭传进得屋来,当他看到面前这种情形的时候,不由的心中一愣:“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晚餐如此丰盛?”
葛宏达走近刘铭传身边,神秘的做了一个鬼脸,对刘铭传解释说:“刘将军不必纳闷,你身为我朝将军,为剿灭捻匪,每日里不辞辛劳,时刻处于生死的边缘,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我等善良黎民?你刘将军不惜生命,拼命流血,难道我葛宏达稍备薄宴,犒劳犒劳刘将军还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刘铭传对着葛宏达一抱双拳,十分诚挚、又十分感激的说道:“我刘铭传只不过朝廷一军卒而已,剿匪诛捻,都是我应尽之责,我有何德何能,能受到受葛老先生如此厚爱?这真使我刘某人羞愧难耐也!”
这些都是客套之言,面对着满桌丰盛的美馔佳肴,刘铭传早已是馋涎欲滴,饥腹难忍了。除刘铭传之外,还有房东葛宏达,总兵张凤鸣,副将钟光斗与龚元友四人作陪。
葛宏达说道:“俗话说得好,无酒不成宴。葛某人今天就打破惯例,未经刘将军允许,就擅作主张,将一瓶陈年老酿端上桌面,请准许老朽与刘将军小酌几杯,以释相识之情。”
刘铭传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难得你葛老先生想得如此周全,说实在话,由于忙着追剿捻匪,整日里臀不离鞍,脚不沾地,难得有正常进餐的时候,我早已是半年有余没有闻到酒香了。今日见此美馔,不由得使刘某酒兴大发,那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就让我就陪葛先生喝上几杯吧。”
于是,觥筹交错,劝酒声声,众人一直吃喝了两个多时辰,直到黎明时分方才下榻入睡。
刘铭传恍恍惚惚刚刚进入梦乡,就被突然响起的一阵紧似一阵的枪炮之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她呼的一声从卧榻上爬起来,伸手取过枕边的宝刀,接着又一伸手拉开了房门,急匆匆就要向外面走去。没想到与迎面而来的一个人撞了一个满怀,刘铭传定睛一看,来人非是别人,正是总兵张凤鸣。
张凤鸣高声对刘铭传说道:“刘将军,大事不好了!我军又突然遭到任柱、赖文光二匪徒的偷袭,整个倒柳湾村都已经被匪徒们包围了,各路军兵正在与匪徒们激战呢!”
刘铭传慌忙披挂上马,手持钢刀,一提马缰绳,直向大街冲了出去。
当刘铭传、张凤鸣骑马来到村中十字路口的时候,就见从倒柳湾村的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传来了一阵紧似一阵喊杀之声,枪炮之声和双方在厮杀中刀枪碰撞的声音。
刘铭传到底是久经战阵的铭军老将了,面对突然出现的严峻形势,他并没有显出惊慌失措。他勒住马缰绳,坐在马背上向四周环顾一圈,但见四面捻军旌旗招展,人喊马嘶,煞是威风。
在南面一杆大旗,上书一个斗大的‘任’字,旗下的立着一员大将,骑坐的是一匹踏云登雾战马,只见此人身躯肥壮,手持双锤,对清军怒目而视,叫人望之不尽胆寒剧烈,大有踏平倒柳湾村的气概;
在村子的北面,也是旗帜招展,其中有一面红旗,旗帜中央上书一个斗大的‘赖’字,只见端坐在马背上的是一位皮肤黝黑、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的四十多岁的男子,胯下骑一匹红须踏草烈马,手持一杆红缨长枪,也是百倍的威风,千倍的英武。只见他手中另持一杆小红旗,不停的前后左右摇摆,在指挥者自己的军兵与清军激烈厮杀。用不着多问,此人肯定就是蓝旗捻军的军师尊王赖文光了;
在村子的西边,红旗下有一匹红鬃烈马,马上端坐一位身形高大,膂力过人的年轻将领,他不是别人,他就是使清军闻风丧胆的捻军虎将任大牛;
在村子的东面,也有一位捻军将领,只见此人身躯肥壮,大腹便便,他座下那匹瘦小的战马好像与他极不相配,给人一种四蹄欲折之感,他还竟能骑着这样的马匹进行搏战,不免叫人为他暗暗捏一把冷汗,此人非是旁人,他就是被太平天国封为魏王称号的捻军旗主李允是也。
经过一番观察之后,刘铭传很快便作出了哪方最强,哪方稍弱的判断。
刘铭传对张士元、李锡增分别命令道:“参将张士元、李锡增二位将军听令:张士元向南,去战伪旗主任柱;李锡增向北,去战伪尊王赖文光;西路任大牛一股,由参将黄桂兰一人去抵挡。张凤鸣、龚元友二位将领,你们随我向东,去战李允此贼!”
一切分配停当,各将领各司其职,都统领自己的人马,按刘铭传指定的方向,唿哨而出,去与各自的对手去厮杀拼搏去了。
其他各路暂且不说,单说刘铭传、张凤鸣、钟光斗一彪清兵,他们挺枪驰马,势如破竹,直奔村东的捻军首领李允扑去。李允见刘铭传领大兵冲来,还未交手,就已怯战。只见李允将手中的小红旗对空中一晃,就见他旗下的所有军兵呼啦一声便撤出了战场,接着便迅速朝正东方向败逃而去。
刘铭传眼见此状,自负地对身边的张凤鸣说道:“张将军,眼前所发生的事情都是你我亲眼所见,捻贼不战先退,这早在本帅的预料之内。捻贼人数虽众,但都是些乌合之徒,拿惯了锄把子的茧手,不知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舞刀弄枪,未曾交战,就闻风而败,这样的所谓军队,也敢来与堂堂的天子之师相对抗,岂不叫刘某笑掉大牙乎!”
张凤鸣胆怯的说道:“捻贼不战而退,此举十分可疑,其中是否有诈?劝刘将军千万不可大意,以免堕入捻匪的诡计。”
刘铭传听完此话,禁不住哈哈大笑,说道:“李允是什么人?他只不过是涡阳西阳集村一介草民而已,此人傻大憨粗,大腹便便,胸无点墨,谅他一个如此粗俗之人,连孙子兵法是何物都不知道,计从安出?张总兵不必担心,你就跟随本将军穷追莫舍,李允此贼授首的日期就在眼前了!”
无奈,在刘铭传的督催之下,张凤鸣、钟光斗便统领各自的军马,猛地向李允冲杀过去。李允见此情状,好像被清军的气势所吓倒,举手一挥手中的小红旗,迅速朝村东方向撤退逃窜。眼见李允军中的‘允’字大旗,在风中激烈飘摆着,很快便渡过了一条小河,消失在河对岸的原野之中。
钟光斗被气得脸红耳赤,一提坐骑的马缰绳,就要打马渡河,继续追赶。
刘铭传一举手中的马鞭子,做出一个制止的动作,然后说道:“钟将军,遇事千万莫要急躁,要三思而后行。”
钟光斗被刘铭传说的一头雾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因而发问:“前者,你说李允此人乃是只知荷锄耕耘的一介农夫,胸无点墨,只是个有勇无谋的匹夫而已,还命令我等加紧追赶,为何现在却又突然变得如此谨慎起来了呢?”
刘铭传频频摇手,说道:“钟将军,这用兵之道,哪有一成不变的道理?此一时非彼一时也。方才在村外,地势平坦,既无树木,又无沟壑,举目四望,一切尽收眼底;可是现在,李允此贼的行动,不得不使本帅产生怀疑。这是因为,一者,他老是不战而退,不与我军接战,其行为怪异,不能不引起本帅警觉;二者,前面出现了沟壑与河流,旷野之中林木葱茏,反贼可以利用地形优势伏击于我,故此,我才禁止尔等盲目冲击。”
张凤鸣听完刘铭传的解释之后,豁然说道:“无怪乎李中堂将追剿捻匪的重任交付于你,刘将军果然用兵不凡,我等莫敢与比,我等不如。”
钟光斗也自责的说道:“要不是经刘将军方才提醒阻拦,我很可能就涉河而过了,在我军渡河之际,也正是李允伏击我等的最好时机,现在看来,不但是盲目,而且是冒险,否则我命休矣。”
刘铭传等人都睁大了眼睛,举目向河对岸望去,茫茫原野之中,并不见捻军的一兵一卒,只是在河对岸的大堤之上,只有一人一马挺枪而立,他正面对着刘铭传等人讪笑不止哩。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身体肥胖的李允。
钟光斗举起手中的马鞭,点击着对岸的李允说道:“李允,谁不知道你的底细?为何不敢接战?难道你有什么诡计不成?”
李允微微一笑,诙谐地说道:“孙子兵法上曾说,兵者,诡道也。两军交战皆为取胜,并无任何诚实可言,谁能把这个‘诡道’用得恰如其分,恰到好处,谁就能夺取战争的胜利,这一点不用我李允多说,想你刘将军心中也是再清楚不过了,如若不然,你干嘛还要三更造饭,四更出发,对我捻军营地进行偷袭呢?只不过我们事先获得了你要来偷袭的密报,这才变被动为主动,还在倒柳湾村北面,对你的后续军兵进行了一次反偷袭,这一下你该清楚,为什么会发生你偷袭不成,反被我袭击的真正原因了吧?”
刘铭传听完李允的一番叙述之后,直羞臊的他满脸绯红,恨不能地上能裂开一条缝隙,好让他一头钻进去!
稍微冷静下来之后,刘铭传指着河对岸的李允骂道:“你们捻匪无耻之极!原来你们事先就已经在我的军中布下了奸细,难怪我偷袭不成,反被尔等袭击呢。你说,这个奸细是哪个?我非把他千刀万剐,凌迟处死不可!”
李允哈哈大笑道:“刘将军,这可是头等的机密,我怎会告诉你呢?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可能你这一生到你进了棺材,也不会知道这个人是谁!”
张凤鸣大呼一声,说道:“刘将军,你不必再对此贼多费口舌了,我马上带领我的军兵,冲到河对岸,将他杀死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刘铭传说道:“张总兵切记鲁莽。李允既然敢如此对我等说话,想必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倘若盲目过河,必然会受到他的暗算,越是在这种关键时刻,你我皆是为将之人,头脑越是要冷静才是。”
副将钟光斗提议道:“刘将军你看,在我们的身后,已聚集有十几门劈山大炮,我们何不用此炮来轰击对岸的捻贼?无论李允有什么妙计,炮弹炸裂之处,管教他血肉横飞,立刻便灰飞烟灭!”
刘铭传用手掌在自己的脑门上轻轻拍了几下,懊恼的说道:“这真是人急丧智,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光顾与李允斗口舌了,倒把这重要的一件事给忘记了。钟副将听令!赶紧将劈山大炮架设起来,对准河对岸,开炮!”
随着刘铭传的一声令下,没用半个时辰,铭军就将十余门劈山大炮架设完毕,随着刘铭传一声令下,只见火光冲天而起,硝烟弥漫整个天空,刹那之间,便将河对岸的土地炸了个浑天盖地,刚刚还是一片沉寂宁静的河东土地,现在却大部变为了一片焦土。从远远的村落中,传来一片哭号之声。不知在什么时间,一直骑马站在河对岸的捻军首领李允,此时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张凤鸣奇怪的说道:“咦,怎么不见了李允那贼的人影?”
刘铭传自信的说道:“那还用问吗,他肯定早已被我们的劈山炮给炸死了!”
钟光斗却感到有些不太对劲,他命令军兵停止炮击,对刘铭传说道:“这劈山大炮乃洋人所造,对我们的火炮而言,它的威力不知要强大多少倍,它射程远,弹丸爆裂后威力巨大,能够开石断树,再结实的房屋也能摧毁,人若被此炮炸上,骨断筋折还是轻的,恐怕连尸首也被炸飞,骨肉难寻了。刚才开炮过后,只见村中的百姓哭声震天,却不见捻匪的一点动静,难道他们都被炸死炸绝了不成?”
刘铭传也说道:“我也正在感到纳闷,今晨在倒柳湾村的时候,我明明看见李允带领两千余名匪兵,跃武扬威,向我挑战,后来被我军驱赶至河边,然后又渡河而逃,还有,李允此贼单枪匹马,就站在河对岸与我等对话,与我们纠缠了好半天,这些都是诸位亲眼所见,可是就在我们开炮之时,他却突然消失,其速度行如鬼神,就凭他骑的那匹瘦马,真叫人难以捉摸,我看李允此贼是必死无疑了。张总兵,钟副将,事不宜迟,兵贵神速,你们赶紧集合兵马,直驱河东岸,我必须亲自看看,李允此贼是死是活!”
军令如山倒。刘铭传是铭军统帅,他的命令既出,有哪个还敢不听?各军一阵忙活,收炮整军,组织渡河,两个时辰以后,刘铭传及他的全体军兵,都已在河对岸了。
铭军过河之后,一踏上那块被他们的劈山炮炸的面目全非的土地,但见到处都是一片狼藉,让人难以入目。在到达一个村庄附近时,在一片不算太大的树林背后,刘铭传等人好像恍恍惚惚看见,有一杆‘允’字大旗,在众人面前一晃,随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刘铭传揉了揉眼睛,尽量使自己看得清楚一些,但除去那片不大的树林之外,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刘铭传问张凤鸣:“张总兵,不知是我的眼睛花了,出现了错觉呢,还是怎么的,我方才明明看见树林那边有一杆贼旗在飘动,眨眼的工夫却又什么都没有了,不知你们注意到没有哇?”
张凤鸣、钟光斗几乎是同时回答说:“刘将军,你没有看错,更没有说错,方才的确是有一面贼旗在树林里边一晃,但随后就什么都看不见了。这就说明,李允此贼不但没被炸死,而且他就在附近,我军将士千万不要懈怠,更不要气馁,我等要再接再厉,乘胜前进,继续追击!”
众人骑在马上,一边说话,一边前进,不知不觉之间,就来到方才被炮火击中的那个村庄附近。
众人打眼向村中望去,见有十几处房屋已被炮火击中倒塌,房顶上的苫草与木料还正在燃烧,烈焰腾空而起,浓烟向四外的空气中飘散,正被烈火烧灼的尸体,散发出阵阵刺鼻的臭气;未被炸死烧死的农夫农妇,拖儿携女,扶老携幼,都已经逃到村头安全的场地来躲避。还不懂事理的孩子们,对眼前所发生的突然变故,胆怯的一头扎进大人们怀抱中,不住的喊叫,不停地哭闹。呈现在刘铭传等人面前的,就是这样一幅凄惨的景象!
当刘铭传最初看见这种景象时,不由得使他的心中一阵痉挛,知道这都是方才官军的炮火所造成,不由得暗暗责备与谴责起自己的行为,对失去家园与亲人的人们,升起了一丝短暂的同情之心,可是这种同情之心很快便又消失得不复存在。哎,这能怪谁呢?怪就怪张洛行、龚德和张宗禹,怪就怪任柱、赖文光、李允等背反朝廷的反贼,要不是他们扯旗造反,还打出什么替天行道的旗号,处处与当今朝廷作对,怎么会发生眼前这种悲剧?
刘铭传翻身下马,徒步走向蹲坐在一颗大树下面的一户农民,这是一对年龄不足五十岁的朴实的农民夫妻,由于整日在农田中劳作,历经风吹日晒,所以他们的年龄看上去与他们的实际年龄要苍老许多。
那对农民夫妇正在哄着自己哭闹的一双不懂事的儿女,一抬头突然看到几位身披铠甲,手持兵器的官军朝他们走来,不由得使他们一阵紧张,尤其是那一男一女还未满四岁的儿童,更是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他们紧紧抱住自己父母的双腿,显然是要寻求庇护。
刘铭传走近他们,故作和善的对两个孩子说道:“小弟弟,小妹妹,你们不要害怕,我们是官军,不是捻匪,我们是不会随便杀人的,你们不要怕!”
可是任凭刘铭传如何哄说,两个小孩仍是啼哭不止。站在一旁的张凤鸣有些忍得不耐烦了,他噌的一声拔出自己的佩刀,故意在两个孩子面前晃了几下,拧眉竖目,大声说道:“不懂事的王八羔子,你们号什么?再号,我就一刀砍了你们!”
你还别说,张凤鸣的这一招还真灵,两个不停哭泣的孩子,一眼看见面前这个凶神恶煞般的官军,还以为如果再哭下去,他们就要被他砍杀了,所以都哭声戛然而止,只是用两只恐惧的小眼睛望着面前的这几位不速之客,从此不但停止了哭泣,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了。
刘铭传利用面前出现的这短暂的平静,开始了他对这对农民夫妻的询问。
刘铭传问男人道:“这位仁兄,我们是官军,你不用害怕,我有几个问题向你请教,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男人回答:“官爷无论有啥问题,你就只管问好了,我都会如实回答的,只求官爷留小民一条性命就好了。”
刘铭传用手指了指面前的村庄,明知故问的说道:“村中的房屋为何会燃烧起来,不会是捻匪点燃的吧?”
男人一听刘铭传如此发问,不由得火往上冒,他脱口而出:“什么捻匪点燃,明明是那些吃粮食不干人事的官……”
男人说到这里,方才意识到由于自己气愤难耐,差一点就说漏了嘴,一旦将实话说出口,全家人的性命可真的就保不住了。想到此处,他立即改变了口气,随便应付道:“俗话说得好,人在家中坐,祸也会从天上落。这不,无缘无故,就有几十发弹丸从天而降,到了俺也搞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铭传知道男人没有说实话,为自己和全家老小的生命安危起见,他不讲实话,也倒是情有可原。
刘铭传又问道:“你们这个村庄叫什么名字?村中住过捻匪没有呢?”
男人瞪了刘名传一眼,肯定说道:“官爷所说的捻匪吗?不但住过,而且很多。”
张凤鸣抢先问道:“住过?现在他们都到什么地方去了?”
女人替男人回答说:“还说呢,你们一开炮,人家就闻风而动,在一个胖子头领的带领指挥下,很快便向东南方的深山老林中遁逃而去了。”
钟光斗急切地问道:“难道你有没有数一数,他们到底有多少人,多少马?”
那妇女不屑的回答道:“你这位官爷问话也特奇怪,不管哪朝哪代,官民历来都是水火不同炉,人家捻军住在咱们村,不骚扰、不抢掠就是咱的万幸了,咱干嘛还要去清点人家的人数呢?俺又不是探子和奸细,俺才懒得去管这些闲事呢!”
钟光斗立即改变口吻说道:“大嫂,我想你是误解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要你去清点捻匪的具体人数,我是想让你大致估算一下,他们大概有多少人马?”
男人把话题接了过去,替女人回答说:“要说估算,那我就估算一下吧。最近一些日子以来,俺这阎王寨村总是有捻军的人马进进出出的,走了一拨又来一拨,总是陆续不断,要是大体估算起来,总该有十几万人吧?”
张凤鸣一听男人如此说,气得他心中的怒火直往外涌,他大声呵斥道:“你简直在胡说!你说的这个闫王寨村,充其量也不过百十户人家,假如有十几万人的捻匪在此驻扎,能容纳得下吗?”
那男人先是被突然发怒的张凤鸣吓得一哆嗦,但马上就又平静下来,他小心地辩驳道:“起初你们问起人家捻军的人数,俺就说说不清楚,无耐这位军爷愣叫俺估算估算,俺这才估算了他们的人数。不过估算总归还是估算,俺这是按着捻军进村以来反复调动,又数次调换的人数来估算的,和他们的实际人数可能会有些出入,因为这到底还是估算么。”
张凤鸣还要说什么,只见刘名传向他摆了摆手,将他制止住了。刘铭传说道:“捻匪从来就行动飘忽,善玩虚虚实实的桂花招,咱们暂且不管他们的人数究竟有多少,这位大哥,我来问你,他们后来究竟又都到哪里去了呢?”
听完刘铭传的问话,男人从地上站起身来,用手指了指东南方向,对刘铭传说道:“这位军爷,你看见那片高耸入云的山林了吗?你们所说的捻匪,在一个大胖子头领的带领之下,都到哪个方向去了。”
刘铭传又追问道:“你方才说的那座山峰,它叫什么山?离此有多远?”
还未等男人回答,站在他跟前的小女孩突然拉拽着他的衣服又哭闹起来:“爹,俺肚子饿,俺要回家吃饭!”
经小女孩带头一闹,小男孩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他也哭闹着要回家吃饭。
女人不耐烦的咒骂道:“吵,吵,闹,闹!咱们那个家早已变成一片灰烬,咱们哪里还有家呀?看来只有等饿死了!”
一时之间,孩子哭,女人骂,在阎王寨村村头上,上演了一出令人撕心裂肺的悲惨闹剧。刘铭传心中自然十分清楚,之所以造成这家农户房屋被毁,使他们无家可归的局面,自然就是官军的炮火带来的结果。他心中暗暗在谴责自己,但是又没有勇气公开向这家农户道歉,只好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闷葫芦,紧闭嘴巴,从此一句话也不再说了。
钟光斗突然向刘铭传建议:“刘将军,眼看日已偏西,半天多以来,我们只顾行军打仗了,到现在全体将士都还滴米未进,是否命令停止前进,埋锅造饭?”
刘铭传望了一眼面前的这户人家,欲言又止。稍作思索后,他对张凤鸣、钟光斗低声命令道:“阎王寨,只从这村名来看,就是不吉利的兆头。为躲开这倒霉的村庄,你们命令全军将士,绕过这个村庄,继续朝东南方向进军!”
军令一出,铭军所有将士便拖着疲惫的身子,绕过阎王寨村,踽踽向东南方向行进了。
自打阎王寨村向南,道路越来越崎岖难行,由于辎重马匹太多,所以不得不一路走走停停,艰难前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众人才好不容易来到一个村庄近前。
刘铭传勒住坐骑,由于一路颠簸,早已使他的屁股疼痛难忍,所以他索性放弃骑马,下到地面徒步行进,说也奇怪,他一下子感觉全身轻松了许多。
出现在刘铭传等人面的,是一个东西长约三里多里长的庞大村落,该村庄依山而建,房舍错落有致,密密麻麻的散落于半山腰上,站在村北的平地上打眼望去,给人一种高不可攀、居高临下的感觉。被晚霞笼罩下的村庄,沉寂静谧,异常平静,偶尔从村内传出一声狗吠,除此再无别的动静。
张凤鸣对刘铭传请示道:“刘将军,从今晨开始,我军就一路追踪,可是狡猾的捻匪却故意不与我军交战,现在又故意将我军引入这样一个偏狭之地,我看其中必然有诈,你我千万不可掉以轻心啊。”
还未等刘铭传开口说话,忽然听见一阵清脆的牲口蹄子敲击地面的声音,突然从村内响起,由远而近,一路朝村北走来。骑在牲口背上的人,是一位不满四十岁的壮年男子,只见此人长发盘鬏,浓眉大眼,阔口大腮,黝黑的脸膛,在晚霞的映照之下,一口洁白的牙齿十分显眼。该男子骑的是一头毛驴,由于此人身形高大,他的两条腿显得格外长,几乎要拖在地面上。
毛驴不紧不慢的走着,男子悠闲自得的骑在驴背上,嘴里哼着不知是一支什么小曲,他对眼前的官军竟然不屑一顾,只管哼他的小曲,走他的路。直到他走到刘铭传等人近前,既未表现吃惊,也没要停下来的意思。
张凤鸣突然对他大喝一声,他才勒住了毛驴,停了下来,但仍然骑在驴背上没有下来。
骑驴的人冷冷的问了一声:“军爷,天马上就要黑了,我还要急着赶路,你有什么话,就请赶紧说吧。”
张凤鸣说道:“也没有什么大事,我们初来乍到,人地生疏,请问这位壮士,面前这座大山叫什么山,山下这个偌大的村庄又叫什么名字?”
男子冷冷地回答说:“原来你问的是这个。禀告军爷得知,面前这座山,名叫落凤岭,山下这个村庄,名叫落凤村。”
男子说完,就要赶驴前行。
钟光斗突然又拦住了他的去路:“慢!我还有话要问你,你从村内出来,可知村内有无隐伏的捻匪?”
男子用双眼瞪了一眼钟光斗,很不高兴地回答说:“本人乃一游医,只知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从不管他什么年费月费,你们要想知道村中的一切,进村一看,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
说完,又欲赶驴前行。
刘铭传一伸手将他拦住,客气地说道:“壮士何必心急?你我两次不期而遇,这也是缘分使然,如果我记得不错,今天早晨,你我在倒柳湾村不就相遇相见过了吗?”
那人淡然回答道:“缘分不敢当,偶遇倒是确实的事情。”
说完此话,那人便不再说什么,他双腿一夹驴肚皮,口中仍然哼着小曲,头也不回地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