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回 荷花妙出锦囊计,为破坚城假贸易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在进城进行贸易的人群中,有一位身形高大、臂膀粗壮的大汉格外引人注意。这位壮汉不光被闲杂人等所瞩目,同时也引起了团丁们的注意。只见这位壮汉用一根小碗口粗细的竹竿挑着一对竹筐,由于竹筐是用一块黑粗布盖得严严实实,竹筐中到底装了什么,无人能看见。
这时,一个团丁走到壮汉身边,用怀疑的目光在壮汉身上审视了半天,然后他恶狠狠地对壮汉说道:“你!是干什么的?”
壮汉并未开口讲话,只见他蹲下身去,用手轻轻地揭去盖在竹筐上的黑布,满满一筐白色耀眼的鸡蛋,简直都要把那位团丁的眼睛都要照花了。这时,壮汉才对那位团丁说道:“老总,你看清楚了吧?庄稼人缺少零花钱,喂了几只老母鸡,平日里鸡下了蛋,咱舍不得吃,今日拿到城里去换点零花钱,望老总您给个方便!”
那位团丁看到这么多鸡蛋,早已使他眼花缭乱,近一段时间以来,由于张洛行的黄旗捻军就驻扎在城外,时局动荡不稳,没人敢到城里来卖东西,所以住在城里的团丁们很少能够吃到荤腥,现在当他看到这些鸡蛋时,早已使他馋涎欲滴,忘乎所以了。
团丁蹲下身子,伸手抓起两个鸡蛋,然后将两只鸡蛋在手中对碰一下,鸡蛋立刻被碰烂,正在蛋清向外流淌的一瞬间,只见那位团丁仰起脖子,将碰烂的鸡蛋对准自己的嘴巴,滋啦一声,将鸡蛋‘喝’进了他的肚中,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他一脸就‘喝’了十几个。
站在四周的其他团丁,也欲要仿效来‘喝’鸡蛋,但都被方才那位团丁给制止了:“且慢!你们正在执勤守护城门,当着众人的面就如此无礼,这成何体统?回头下岗之后,回到军营,还怕没有鸡蛋给你们吃吗?”
这位卖鸡蛋的壮汉,不是别人,他就是萍踪侠客营的营官廖志高。就这样,被吹嘘的坚如铜墙铁壁的阌乡县城门,就这样被廖志高的两筐鸡蛋给‘敲’开了。带头喝鸡蛋的那位团丁,完全打消了对廖志高等人的戒备,立刻将他们放进城去,让他们放开手脚去进行买卖。
经过走街串巷,在那位团丁的带领下,不一会便来到了他们的军营内。在军营内正在休息玩耍的团丁们,听说有人肩挑鸡蛋来到军营,一下子就炸开了锅。众团丁望着白花花的两满筐鸡蛋,馋涎滴流,丑态百出,简直就像一群饿红了眼的饿狼一般,稍有放纵,他们就会像饿狼扑食一般,立刻便会将竹筐内的鸡蛋抢光!
这时,不知是哪位团丁说道:“捻匪围城,副食断绝,咱都快一个月没尝到鸡蛋鱼肉是个啥滋味了,可把老子给馋坏了。那位狗县官王其昌,就知道一个人躲在乡下去享清福,却让我们留在城内替他受罪,这小子可真不是个好玩意!”
又有人说道:“你一个多月尝不到鸡蛋肉食的滋味,我们还不都是彼此彼此,一样一样吗?今天咱们就先来尝一尝这鸡蛋的滋味好了!”
说完,弯身蹲下,伸手抓起两只鸡蛋,就像先前那位团丁一样,双手对碰,然后仰起脖子,滋溜一下把鸡蛋送进肚中。其他团丁也马上效仿,你抓我枪,刹那之间,两筐鸡蛋便被抢了个精光!
鸡蛋‘喝’完了,鸡蛋壳被丢得满地皆是。众团丁围拢在先前那个团丁四周,七嘴八舌,说个不停。一个说:“你说这张洛行和他的捻军有多邪乎,他们一来,我们连副食都吃不到了,今天要不是陆营官带来一个卖鸡蛋的人,我们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吃到这东西哩。陆营官,你今天可算是为弟兄们做了一件积德的事啊!”
一个接着又说:“我最最瞧不起的,就是王其昌这个狗县官了。只要是一有风吹草动,他就先溜之乎也了,他只顾一个人在乡下享清福,过太平日子,对我们这些为他卖命的人却是不管不问,我真想让他遭受千刀万剐,才能释去我心中的怨恨!陆营官,不知你可知道王其昌躲进哪个老鼠洞里去了?”
团丁们所说的这位陆营官,名叫陆怀琇,他与李勉儒分别担任阌乡县城内的正副营官,而他们的顶头上司,则是正副团总李成宪与李成美两兄弟,由于李氏兄弟对他们颐指气使,多有欺负,因此也是面和心不合,龃龉不断。至于王其昌的去向,除了李氏兄弟之外,其他人等却无从知晓。
陆怀琇听过团丁们的议论之后,也是满肚子的怨气,因此便没好气的说道:“咱们只管保住自己吃饭的家伙就是了,我才懒得去过问王其昌他们那些臭狗屎的事情呢!谁该什么时候死,那是阎王爷早就给定好了的,该死该死吊朝上,但愿张洛行和他的捻军不要来攻城,这样,咱们也就阿弥陀佛烧高香了,能够多活一天,这就是你我的造化!”
利用团丁们说话的机会,廖志高偷眼向军营细致打量了一番,只见周围的院墙并不算太高,也并不十分坚固,皆是用黄泥土坯所筑成,一旦大军攻进城来,很容易便可推倒;再看看面前这些个牢骚满腹的团丁们,他们就像一群毫无军纪可言的无头苍蝇,一旦双方动起手来,估计他们也不会有多大的战斗力可言。廖志高看罢多时,把这些都一一牢记在心。
最后,廖志高有意对营官陆怀琇说道:“我说陆营官,看起来弟兄们很长时间都没见过荤腥了,以至于才像饿虎扑食一般,转眼之间就把两筐鸡蛋给抢吃光了,不过这也没有关系,今天我们村到城里来做小生意的还有不少人,如果弟兄们还想吃什么好东西,回头我到军营外去招呼一声,让乡亲们把鸡蛋呀,鸭鹅呀,猪肉呀,多送些到军营来就是了。”
未等陆怀琇回答,这时一个三十来岁,满脸长着络腮胡子的团丁抢着说道:“陆营官,咱们军营中有五百多名团丁,就算一人一个,每天光鸡蛋就需五百多个,再加上其他食品,这可是个不小的数目哇。我说这位卖鸡蛋的伙计,你就不必再问陆营官了,有多少东西,你就只管往咱军营里送就是了!”
说话的这个络腮胡子名叫李勉儒,是这个团丁军营中的副营官。听完李勉儒的话之后,廖志高面带愁容的问道:“李副营官,您老知道,咱们可都是乡下的农民,积攒一些鸡蛋到城里来卖掉,换点油盐零花钱,本小利微,且家中的鸡蛋都已提来卖光,要想再进城卖蛋,就必须用前去购买。军爷,如果方便的话,请把这次的鸡蛋钱先付给我好吗?”
听完廖志高的话后,李勉儒满脸的不愉快,他对廖志高说道:“我说你这个卖鸡蛋的大个子!难道你还不明白,你这是在和官府打交道么?官府乃大清帝国的执法机关,你和官府做生意,难道还怕官府坑你不成?你就放一百二十心好了,我们军营历来都是先吃东西后付钱,这是长久沿袭下来的老规矩,你家中还有一些什么好吃好用的东西,你尽管多多的送上来就是了,我们连条子都不必打,欠账不怕烂,最后一起结算!”
陆怀琇也说道:“我说大个子,你可知道现在阌乡县县城的县太爷是谁吗?我不说你不知道,要是我把他的名字说出来,准会把你吓一跳,告诉你吧,他不是别人,他就是羊毛必须出在羊身上这项政策的发明者与创始人王其昌!说起咱这位王大县令,他可是一把聚敛钱财的高手,他来阌乡县城还不足三年,粮仓爆满,粮食多得来连耗子都撑死了许多,银库中的银子多得来都快要把仓库给挤破了!要不是王县令的敛罗搜刮,我们这些团丁的肠子可能早就被饿青了!”
陆怀琇说到这里,可能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突然停止了发表议论,从此闭嘴不再说一句话。不想廖志高却随声附和的说道:“陆营官说的也是。一个威震一方的父母官,千头万绪,日理万机,做出点出格的事情来也在所难免啊。请问两位营官,你们看俺这鸡蛋钱……”
没等廖志高再继续说下去,李勉儒便气急败坏地说道:“你这位老兄实在是太罗嗦了!你还怕官府拖欠你这几个鸡蛋钱咋的?我现已说过,有什么好吃好喝的东西,你只管多多送到军营里来就是了,最后一起总算!”
其实,这是廖志高使用的激将之法,他还为明日不能继续进军营而发愁呢,有了李勉儒这句话,就等于今后为他的继续进城发放了一道通行证,他可真是愁在表面,喜在心间啊。
廖志高从军营中走出来,一路穿街走巷,到处寻寻觅觅,名义上是去寻找一同进城的战友们,实际上却是利用这难得的机会在侦查城内的情况,并把一路所看到的事情都牢牢地记在脑子里,廖志高知道,这对不久后的攻城是非常重要的。
廖志高一边走路,一边寻觅,很快便找齐了一同进城来贸易的伙伴们,他们不外乎是夜来欢张蝙蝠,杀人连眼睛都不眨的李七阎王,吃肉不吐骨头的王四老虎,脸上长满了麻点的王四麻子,口眼歪斜的李歪嘴子,善于一个人在夜间走路的李二胆大,与王四麻子同样难看的傅小麻子,脾气异常古怪的张骡子,善于用铁锤杀人的杨铁锤,连在梦中都想做官的李八千岁,走起路来能将十步并作四步走的步第四,少年老成的徐老五,善于荷重行走的陈骡子,徐老五的弟弟徐老七,名字听起来使人感到恶心、但却生得貌美如花的程帼秃子,浑身散发出娇柔之气的婉闹姑娘,年轻貌美的定远姑娘柳荷花,除此而外,还多出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怀远姑娘刘三姑。
当时众人聚齐碰头,并各自简单交流了一下情况,此时日头将要西沉,夜幕很快便会降临,廖志高便带上自己的队员们,各自都拉开一定的距离,还装作互不相识的样子,分先后走出城门,径直回席家庄村的捻军总部去了。
廖志高和他的队员们,回到席家庄村见到总旗主张洛行和军师龚德之后,顾不上休息,就如数家珍般原原本本、详详细细的将此次进城所看到、听到的一切情况,作了全面的回报。
听过廖志高等人的汇报之后,张洛行兴奋地说道:“凡是为将者,有哪个不知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的道理?起初,我还担心你们无法混进城去,现在看来,是乡亲们自动捐献的鸡蛋等食物帮了我们的大忙,城中的团丁们,自以为有了高墙壁垒、宽壕深沟就能保证他们万无一失了,他们决不会想得到,高墙深沟虽然是对他们的一种保护,但是也把他们与城外的乡亲们隔绝了,无论何人,特别是军队,一旦没有了老百姓的帮助与支持,就犹如断了根的树木一样,如何还能活得下去?我们必须趁热打铁,利用团丁们渴望吃到荤腥的心理,再来一个投其所好,送东西进城,在时机成熟时,再以点炮为号,来他个里应外合,一举将阌乡县城拿下!”
龚德说道:“通过廖营官等人进城这件事,使我想起来古时候先贤仁人的一句名言,叫做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无论是君者军者,如果离开了老百姓的支持,非要亡国亡军不可。没想到你们用一筐鸡蛋,就轻易地敲开了号称铜墙铁壁的阌乡县城的城门,这也是时势使然也。起初,柳荷花提出假借贸易进城的想法,我还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可是经过此一番实践,证明刘荷花的想法是对的。既然鱼儿们已经咬上了钩,机会难得,不能错过,我同意总旗主的主张,咱们要立即连夜动员全村的乡亲们,再来无私的支持我们一次,明日一早,还是由萍踪侠客营的战士们送货进城,为了迷惑敌人,你们还要带上几挂鞭炮,名义上是祝贺团丁们守城有功,实际则是作为城内城外的联络信号,当城外听到你们第一次信号炮声之后,就知道你们一切顺利,待听到你们第二次信号炮声之后,早已在城外埋伏待命的我军健儿们,便对坚城立即发起攻击,打城内的团丁们一个措手不及,如此便可成功可待矣。”
张洛行又叮嘱道:“武器延长的手臂,也是决定胜负的利器,你们务必要把所用兵器随身携带进城,有了兵器在身,大家才会有用武之地呀,也才能够有效的杀伤敌人,夺取最后胜利。现在的问题是,怎样才能把武器带进城去呢?”
廖志高说道:“请总旗主和龚军师放心好了,有了这第一次进城的体验,如何携带兵器进城的问题,已被我们考虑成熟。”
张洛行感到好奇,因而问道:“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只要大家集思广益,凝聚一心,充分发挥出各自的聪明才智,还有什么困难能难住我捻军将士?快将你们的具体方讲与我与军师听听。”
廖志高回答说:“这个办法还是刘三姑与柳荷花二位姑娘想出来的呢。在今天傍晚回村的路上,刘三姑就曾向我提及,明日再进城,如果能随身带上我们应用的武器,那胜利的把握就更大了。柳荷花听后说,这还不简单吗,只要我们将大刀宝剑等武器藏在挑东西的竹筒里边,用时将竹竿击碎,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张洛行听后大声说道:“我就说嘛,巾帼不让须眉,这又一次得到了证实。把兵器藏在粗大的竹筒里,而竹筒是用来挑或者抬东西的,这是必须要用的劳动工具,理所当然的就不会受到团丁们的怀疑,实际上竹筒里却暗藏杀机。妙,实在是妙!”
柳荷花说道:“今日进城,我就已经如此使用了,无论是团丁们,还是我们自己人,都丝毫没有察觉,看起来用这种方法携带兵器,既合理实用,也非常安全,明日再进城,所有人就都可以这样做了。”
龚德也兴奋地说道:“古人早也说过,欲要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赤手空拳如何与敌人搏斗呢?没有利器在手,那还不都成了敌人案板上的刀距之肉哇,那是要吃大亏的!柳荷花想出来这样一个携带兵器进城的方法,成功的希望就更大了。好!好!”
众人在会商之后,都各自回到自己的住所去分头准备去了,萍踪侠客营的战士们则挨家挨户去动员乡亲们,让他们尽量贡献多一点的物品,来支援破城的计划。乡亲们听说这些物品都是攻打县城所需,都止不住的喜欢和高兴,这些年来,他们受尽了官府的欺负和压榨,都恨不得食尔肉饮尔血,方能解心头之恨。在华夏大地统治了二百多年的清朝政府,早已经失去了民心民意,人们早就盼望着能有改朝换代这一天,清廷早一天灭亡,人们早一天舒畅,真可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是也。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之中,不必赘述。
第二天一早,廖志高便带领他的队员们又匆匆上路了。你看这些战士们,有的肩筐,有的挑担,背驮手提,肩扛手拎,忙亦乐乎,累亦乐乎,因为大家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围攻大可恨的团勇们而去。他们这次像是得了圣旨似的,再也用不着藏着掖着了,团丁们能够得到他们既得利益与好处,他们欢迎还来不及哩,怎么还会有将送礼的人拒之门外之理?常言说得好,官们打得是检举的,绝不会是送礼的!
好歹二十余里的路程并不算太远,战士们都是练武之人,走路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人们行色匆匆,脚下生风,不知不觉间,很快便到达城门口。
今天在城门口守护盘查的,仍然是那位名叫陆怀琇的营管,他这是与廖志高第二次见面了,他还真有些老友相见恨晚的感觉。陆怀琇一眼望见廖志高,显得好像格外亲切。但他哪里想得到,廖志高等人此次进城,名义上是为他们送来了好吃的,实际上是在为团丁们送葬来了。团丁们都是些贪图吃喝的饕餮之徒,他们的生存时刻正在进入倒计时,可是他们还毫无察觉呢。这真是人心隔肚皮,好坏两不知呀。
陆怀琇好似已经期盼已久,馋涎欲滴的他,他此时的眼睛也变得尖了很多,还离着老远老远,他就在人潮涌动的人流中,一眼就望见了廖志高。陆怀琇满脸堆笑,热情有加,他几乎是连蹦带跳的走到廖志高面前,狠狠地在廖志高的肩头上拍了一巴掌,兴奋地说道“我就说么,以我多年练就的火眼金睛,无论看人看事都具慧眼,是好人,是歹人,只要他从老子面前一过,他就甭想逃过我的眼睛!”
廖志高也半开玩笑的说道:“陆营官,你看我是好人,还是歹人?”
陆怀琇毫不迟疑地回答道:“这还用说吗?昨天我们两个人一见面,我就断定兄弟你是一个重情义、讲义气的好人!这不,不出我之所料,你信守承诺,不食前言,今日一大早就又送来了这么许多好吃的东西,兄弟,你真够朋友!”
正在陆怀琇、廖志高说话之间,负责在各城门间巡视的副营官李勉儒,不知在什么时候也转悠回来了,他一看见有如此多的人送来了各种鲜货,是他高兴得不知所措,他夸赞廖志高道:“廖兄弟,昨天你我刚一见面,我就断定你是个实在人,如果要交朋友,那就非你这样的实在人莫属了。城门口人多混杂,吵吵嚷嚷的说话也不方便,说话也不方便,咱们还是快到军营里去吧。到了军营以后,我命令灶头军杀鸡宰羊,炒他几个小菜,你我弟兄喝上几盅,喝他个一醉方休,借以尽情释放你我弟兄的情怀!”
李勉儒的话一出口,在他这一亩三分地中,无疑就像一道君主的圣旨一般,有哪个还敢阻挡?于是乎,这也正中众捻军战士的下怀,廖志高一声招呼,众人一同启程,在李勉儒的引领下,浩浩荡荡朝团丁们的军营而去。
众捻军战士一进入团丁们的军营大院,便被闻讯而来的团丁们围了个水泄不通。有人说:“有福之人自有天相,说不定平地能长出好吃的东西来,这不,昨天咱们刚喝过生鸡蛋,今天又有人将这许多好吃的东西送上门来了,真乃是时也运也命也,看起来,咱们的县太爷王其昌只身到乡下去躲藏,真也不失为是一个妙招,要不是经他这么一躲,咱们仍然无法吃到荤腥,他尽管去躲他的吧,我们只要天天有好吃的东西,也就划算了!”
有人又说道:“他王其昌在县衙的时候,哪一天不是花天酒地、胡吃海喝?莫说咱吃不到鱼呀、肉呀、蛋呀什么的,就是那满桌的香气,永远也不会飘到咱们军营里来!我们只有去为他打仗卖命的份儿,你说丧气不丧气!”
廖志高趁机问了一句:“从昨天开始,光听弟兄们说起王县令此人,可是就是不了解他是何等样的一个人?他现在又在哪里?怎么总也见不到他的人影啊?”
陆怀琇用眼睛瞪了一下方才说话的那位团丁,故意把话岔开,说道:“历朝历代以来,官与兵总是水火不同炉,至于说王县令到底去往了哪里,他又去做什么去了,这和我们这些团丁好像都是风马牛不搭界的事情,咱们何必去管它呢?眼下我所关心的,是怎么把这些鸡呀蛋呀肉呀,尽快的送到自己的肚子里去!”
话说到此处,廖志高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这时,混在众团丁人群中看热闹的一个胖团丁突然说道:“秦十夫长,你还在这里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叫上你的军士们,把这些个鸡呀蛋呀肉呀什么的,拿到厨房去宰杀烹炒,我的肠子都快要饿断了!”
正在秦厨师准备到厨房去加工这些东西的时候,突见团丁们一阵躁动,纷纷走出人群,到一旁去躲避去了。陆怀琇与李勉儒因为背对营房大门,所以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正在二人浑噩懵懂的时候,一个团丁小声对他们说道:“二位营官,你们还不快看看是谁来了?”
陆怀琇、李勉儒这才回头观看,这一看不打紧,把二人倒吓了一大跳。他们到底看到了什么?真是不该来的人早不来,晚不来,在这些美味就要到口的时候,他们却来了。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陆怀琇、李勉儒的顶头上司,阌乡县城中团练总头目正副团总李成宪、李成美兄弟二人。在那个官大一级压死人的旧时代,团总在营官面前,无疑就像君主驾临一般,一个小小的团丁营官,见了他们怎还不恭敬有加、毕恭毕敬呢?陆怀琇、李勉儒知道,李氏兄弟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他们此次悄无声息的来到军营,十有八九肯定是没有好事。
李成宪明明是听了有人偷偷向他禀报之后,才来军营的,也早已知道军营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却还偏要装作故作不知的样子,以训斥的口吻问道:“陆营官!李副营官!你看你们军营之中,乱哄哄的,乱成了一锅乱粥似的,还成何体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副团总李成美也训斥道:“还有,军营中无端放进来这许多陌生人,难道你们已经忘记,咱这阌乡县城正处于张洛行捻匪的包围之中吗?这些做生意的买卖人,他们是良民还是莠民,你都审查过了没有?特殊时期,特殊坏境,大意不得呀!你们千万不可忘记自肩负的职责吆。”
李成宪又装腔作势的说道:“王县令临离开县城时千叮咛万嘱咐,此次张洛行一伙捻匪来势汹汹,大有一口将我阌乡县城一口吞并之势,捻贼的奸细可是无孔不入,你们未加甄别,就一下子放进来这许多陌生人,一旦这些人士张洛行、龚德派来的奸细,那你我可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经李成宪李、成美如此一说,现场的气氛立刻便紧张了起来。
陆怀琇、李勉儒无端受到李氏兄弟的训斥,他们表面未说什么,心中却是老大的不满意。可是因为官职有别,对于李氏兄弟的话又不敢公开顶撞,陆怀琇拍着自己的胸脯,向李氏兄弟保证说:“两位团总,二位就请放一百个心好了、一千个心好了,经过我认真仔细的甄别,这些人可是一些老实的不能再老实的农民了,他们提东西进城,无非是想换些柴米油盐零花钱,昨天,他们送来的鸡蛋早已被军营中的弟兄们给生喝了,他们不失前约,今日又按照我的要求送来了更多好吃的东西,他们可都是些言而有信,信守承诺的好人,这一点,我敢拿我的脑袋来保证!”
然而,李成宪对陆怀琇的话却仍然不以为然。他走到廖志高身边,用怀疑的眼光对他上下审视了半天,然后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廖志高早已预料到李成宪会如此问他,他有意一挺胸脯,以军人的姿态回答说:“回李团总的话,小的名叫廖志高!”
李成宪又进一步追问道:“你们都来自那个村庄?”
廖志高斩钉截铁的回答道:“城北席家庄!”
李成宪又问道:“我再来问你,席家庄内有一家富甲一方的大财主,你可知道他的尊姓大名吗?”
廖志高未加思索就十分肯定的回答道:“我说李团总啊,这您可就问对人了,要问起席家庄这个富甲一方的大财主,我不但知道他的大名叫席燕庄,他不但是咱这阌乡县内远近闻名的一个大善人,他虽然富甲一方,却是富贵仁德,为人仗义,有谁不知道他老人家的美名?不瞒你说,我与席大人家还沾亲带故哩。”
李成宪听完廖志高的话之后,惊讶的伸长了脖子,说道:“嗷,这本官倒是没有想到,听你如此一说,你我的关系倒是拉近了许多。那你就说说看,你与席燕庄此人沾什么亲、带什么故?”
廖志高察言观色,投其所好,谨慎地说道:“我说李团总啊,您要是问起这个问题,那说起来话可就长了。俺小的时候,听俺奶奶告诉俺,在我祖母的爷爷那一辈子,席燕庄老爷的爷爷,就与我家一位英年早逝的老姑奶奶,就曾结成阴亲,成为了远房亲戚哩。”
李成宪听后,无奈的摇了摇头,感到廖志高的话既滑稽又可笑,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所谓亲戚,你也拿来作为掩护自己的资本,真叫人要笑掉大牙也。想到此处,李成宪又突然问道:“你们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谁知道是真是假?本团总没有闲工夫陪你继续聊这种无聊的事情。不过从你的言谈举止上来看,我断定你不是个种地的农民,倒像是个军人!”
李成宪说到此处,用咄咄逼人的目光紧盯着廖志高,右手还紧握着刀鞘中的大刀把柄,似乎随时都要打开杀机一般。萍踪侠客营的战士们,人人也都用双眼紧盯着廖志高,做好了厮杀的准备,只要廖志高使出一个眼色或打出一个手势,一场血腥的拼杀就会开始了。
只见廖志高毫不慌张,面无惧色,只听他爽朗地大笑一声,走到李成宪近旁,用粗壮有力的大手在他肩头上轻轻一拍,说道:“李团总,你可真叫我佩服啊。你是火眼金睛,目光犀利,能够洞察秋毫,还真叫你给说对了,我的确是军人出身!”
李成宪仍不放心,紧追不舍的追问道:“在当今社会,兵燹四起,鱼龙混杂,就拿官府的军队来说,既有八旗的军队,又有淮军湘军,还有各地数不清的绿营军队,什么维持会,红枪会,民团啦什么的,数也数不清,再加上起义造反的长毛贼,张洛行、任柱等人的捻匪,不知道廖老弟你当的:是哪一家的军队呢?你当的该不会是张洛行或任柱的捻匪吧?”
廖志高嘿嘿冷笑了一声,不容置疑的说道:“李团总你可真是会开玩笑哇,我堂堂八尺多的男子汉,壮志满怀,满身的正气,怎么会去参加匪军呢?实话对你说吧,我所供职的这支军队,在咱们河南省境内,可是一支赫赫有名的精锐之师,我若提起南阳镇总兵宋庆的大名,李团总不会不知道吧?实话告诉你,我廖志高就曾经是宋大人麾下的一名骑兵军官哩。”
李成宪对廖志高的话仍是半信半疑,依然紧追不舍:“我仍然纳闷,你为什么不继续在宋大人的军营里供职,而离开他的军营了呢?”
廖志高用犀利的目光望着李成宪,深知自己今天是遇到了一个很难对付的敌人,倘若稍有不慎,说错了一句话或者说漏了一个字,都将会引起李成宪的怀疑,给自己和萍踪侠客营的同伴们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想到此处,廖志高十分谨慎的一字一句的说道:“李团总你虽然不是朝廷的正规军队,总该听说过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句尽人皆知的道理吧?军营的流动性极大,要时刻听命于朝廷,今日在河南,明日在安徽,后天又会在湖北,只要朝廷一声令下,又要飞快赶赴山东或江苏,这些都不是我一个普通士兵所能够左右的了得。在一次与捻匪头领任柱的交战中,我被任柱的兄长任大牛用他的竹竿长矛狠狠地在我的左腰处扎了一家伙,虽然抢回了一条性命,从此却落下了一个后遗症,每当阴天下雨或者天气变化的时候,总是隐隐作痛,痛苦难耐,无奈之中,我只好忍痛离开了宋总兵的军营,回到乡下继续做我的农夫,以上就是以往的经过。”
一直站在一旁观察动静的李成美,突然插话说道:“听完廖壮士的一番述说之后,倒使我想起来一件往事。你刚才的说话中提到了任柱此人,这倒勾起了我的一段心酸的回忆。这还是去年冬天的事情,任柱带领他的蓝旗匪兵曾经袭击过阌乡县城,我虽然早就闻说过任柱此贼得厉害,但总是不相信他会有多大的真本事,于是我不听众军兵的好言劝阻,带领二十多名武艺高强的骑兵,打开城门,挺枪驰马,直奔任柱的军阵冲杀过去。我与任柱见面后,一不问姓名来历,二不搭话,仇敌相见,分外眼红,一开始便打了个难解难分。当我们二人战斗到二十余个回合的时候,我的体力就渐渐支持不下去了。我打眼朝任柱望去,只见他气不长出,锤法精准,越战越猛,只听任柱大声咒骂一声道:‘你若是识趣的,就赶紧下马投降,爷爷或许饶你一条性命,如若不听我的良言相告,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到了!’任柱说完,就见他不停地舞动双锤,犹如雨点般向我袭来。此时的我,已是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了,我一个没留神,就见任柱的锤头蒙地一下向我打来,我躲闪不及,连手中的长矛也被任柱的锤头给碰飞了,长矛飞出去有四丈多远!我口说一声不好,我命休矣,只好打马逃走。谁知任柱手急眼快,举起锤头向我的后背砸来,这要是叫他一锤砸上,那还有活命的道理?也该当李成美命不该绝,恰在此时,我胯下的坐骑忽然马失前蹄,将我从马背上摔了下去,任柱的锤头虽然没有砸到我的身上,却被他狠狠的扫了一下,就是这么一扫,也使我昏死了过去。当我再次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在城里的军营之内。我向身边的军兵们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不是被任柱给打死了吗,怎么会安然无恙的躺在军营之中?’军兵对我说:‘李副团总,你还说呢,为了救你不死,我们同你一起出城的二十余名弟兄,只有五六个人回到了城中,其余的人都被任柱和他的匪兵给消灭了,他们再也会不来了!’通过此次与任柱交锋,使我不得不佩服,任柱此贼,善使双锤,英勇无敌,的确是贼中之佼佼者也。现在虽然一年多过去了,每逢阴天下雨的时候,我的脊背还会隐隐作痛,你说你的伤处每在此时也会疼痛难耐,看来廖兄你并没有说虚话,这一点我与你是深有同感的呀。”
李成美无意中的这一段插话,倒是在不知不觉中帮了廖志高的大忙。
由于是自己的亲弟弟说出来的话,虽说还没有完全解除李成宪对廖志高的怀疑,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李成宪又没有掌握任何真凭实据,也只好不再继续追问了。其实,李成宪借故询问廖志高,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题发挥而已,以便为实施他的下一步计划打下基础。他真正的目的,也是为如何将面前的美食佳味弄到自己的手中而想方设法呢。李成宪看着面前这许多好吃的东西,早就抑制不住馋涎欲滴了。想到此处,他恬不知耻的对陆怀琇说道:“陆营官,这么多好吃的东西,我看你们一时也吃不完,不如让我来帮助你们来消耗一些好了!”
陆怀琇听了李成宪的话之后,心中很不情愿的暗暗骂道:“龟孙子,你装哪门子的正人君子!原来你也不是神仙之体,也得要吃喝拉撒呀!”但当着李成宪弟兄的面,却没有勇气将心中的话说出口,为自己的前程着想,只好假装客气的违心说道:“既然你李团总碰上了,说明你我前世有缘,反正廖壮士送来的东西多着哩,我手下的弟兄一时也吃不完这许多,那您就帮助弟兄们消耗一些好了,您想吃什么就拿什么,想拿多少就拿多少,随便!”
陆怀琇这本是一番客套话,但是李成宪、李成美却没有这样想,他们巴不得陆怀秀能给他们这样一个机会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