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回 捻首初会王其昌,欲借贸易破城防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众人一边饮酒,一边谈论着刚刚发生在仁济寺庙中与姚中道、禄旺厮杀搏斗的情形。听过葛昌要求归队的话之后,任柱走到葛昌身边,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抚摸着葛昌的头顶说道:“葛昌兄弟,你在作战受伤后与大队失去了联系,是徐炳先生收留了你,才使你免受流离颠沛之苦,眼下徐炳先生家被禄旺霸占的土地已经收回,也需要有像你这样年轻力壮的后生来耕种打理,我看你还是留在徐炳先生家为好,不要急着要求归队也罢。”
赖文光也凑到葛昌身边对他说道:“是啊,我看任旗主的话不无道理,咱们捻军与官军比较起来,目前仍然处于劣势,为了躲避官军的追杀,不得不每日驰骋奔逐,你放着平稳的生活不过,干嘛还一定要求归队呢?”
听完尊王的话之后,葛昌一脸的不高兴,他将手中的筷子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摔,眼睛里含着泪花,几乎要哭泣似的,嘴巴噘得老高,生气的说道:“人家自离开捻军队伍以后,日思夜盼,焦急等待,好不容易才盼到了这一天,真没想到,你任旗主和尊王竟然能把俺拒之门外,看来俺葛昌是没有活路了!”说完,一拧脖子,一甩胳膊,气呼呼地朝屋外跑去了。
看着葛昌气急败坏的样子,尊王与任柱互相对视一笑,会心的说道:“刚强倔强,不惧死亡,是一块可造就的好材料啊!”
任柱对任虎说了一声:“我方才说的话,只不过是试探而已,没想到葛昌这小子竟然当起真来。任虎,你赶紧去把他拦回来,我同意他归队就是了!”
任虎出去不久,就笑嘻嘻的领着葛昌又回到了屋内。葛昌听说任旗主同意他归队,竟然高兴地握住任柱的双手,像久别的孩子又见到了亲娘,兴奋地说道:“任旗主啊,自打俺离开队伍的这些日子,我每日里是食不甘味,睡不安枕,度日如年,煎熬至今,今日能够重新归队,可算是了却了俺一桩心事啊。”
这时惠仁和尚,也就是姜鱼,也走到葛昌身边说道:“葛昌兄弟,这下可好了,你我双双归队,这就好比没娘的孩子,又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之中,捻军就是咱们的家,从今以后,我们就是死,也要死在捻军队伍之中!”
众人说说笑笑,举杯碰盏,一场酒宴就这样结束了。这时,一名探马军兵慌忙跑进屋来,他分开众人,汲汲皇皇地走到任柱身边,把嘴巴贴近任柱的耳朵,不知小声说了些什么。只见任柱一边听他讲说,一边紧蹙眉头,不时地点头应声说道:“好的,好的,知道了,知道了!”
探马究竟对任柱说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只是在酒宴过后,第二天一早起来,徐炳就再也没有见到任柱和蓝旗捻军的影子,一切都恢复了原先的平静,徐炳心中纳闷:“蓝旗捻军到底又开拔到哪里去了呢?”
与此同时,在远处的张洛行所部的黄旗捻军,正在与当地的团勇练丁发生着一场激烈的战斗。
这里是河南省西部边陲的阌乡县境。张洛行、龚德带领黄旗捻军一路拼杀,与昨日深夜,来到了这个河南省的边境小城,他们的本意,是想穿越这个不起眼的小城镇,越过潼关,一路向陕西境内进发。但据探马回禀,官军在潼关事先有湘军刘松山的重兵把守,领军冲关要付出沉重代价,为了保存有生力量,所以就不得不在离潼关较近的阌乡县境暂时停留下来。
这阌乡县是一座有着悠久历史的古城镇,她南面紧靠高山耸立的秦岭,东面与函谷关毗依,西面便是雄踞陕西门户的潼关,历代都有重兵在这里把守,关口两面悬崖陡峭,壁石林立,真可谓一夫把关,万夫莫开,此处乃是由关内出入大西北的一道天然屏障。按照龚德的谋划,秦地地域辽阔,民风淳朴憨厚,乃当年秦始皇帝孕育发迹发达的风水宝地,也是汉高祖刘邦一统中华大地、统一大汉江山的发源之地,如能把捻军开拔到三秦大地,励兵秣马,壮大实力,然后再统兵入关,像当年秦军统一中国一样,定能扫清清廷的腐朽统治。可是眼下潼关就成了横在面前的一道难以逾越的关口。经过一宿的深思熟虑以后,龚德与张洛行商定,决定暂驻阌乡县境内,待探听好清军的虚实后,再做下一步行动。
黄旗捻军驻扎在阌乡县城北的一个大村落中,房东是一户中等农户,家中有土地近百亩,有三儿一女,儿子都已经长大成人,有的在家务农,有的在农闲时节出外做些小生意,女儿还在城内一家私塾学堂读书,平时日子也算过得踏实。不想前年来了一位顺天通州廪贡王其昌,此人一上任,就表现出了与众不同,每当官军过境,或者遇有上派下遣,他便将官府的苛捐杂税一股脑儿的摊派在普通农民身上,他有一句名言,说什么“羊毛出在羊身上”,拼命地借机搜刮民脂民膏,假公以肥私,把官府的重荷分摊在本就已经度日艰难的农民身上。
有一天,王其昌对他的幕僚李成宪、李成美兄弟说道:“不知二位仁兄有没有耳闻?听说安徽雉河集的捻军匪徒张洛行一伙,已经窜入我们阌乡县境内,他们的大队人马,就驻扎在离县城不远的四周农村中,据我的估算,他们不日可能就要对县城发动攻击。作为一县之令,我深知这些暴徒的凶残与残忍,县城必然成为他们重点攻击的目标,我这个一县之令,也必然要成为他们打击的重点对象。为预防可能发生的不测,我准备仍然采取以往躲避他们的老办法,到城北的席家庄暂避一时,因为张洛行他们重点攻击的是官府衙署,我在那里将遥控指挥城里的行动,只要我王其昌不死,再加上二位仁兄的英勇抵抗和守卫,咱这小小的阌乡县城,就会昂然挺立,立于不败之地。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李成宪听完王其昌的话之后,立刻在脑海中上下翻腾了好一阵子,他心中暗自想道:“好你个狡猾的王其昌!每当捻军大军压境时,你总是设法借口到农村去躲避,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好色的意图,你只不过是借机与你那位相好去幽会罢了。你们读书人和我们这些舞刀弄棒的人,到底是不一样,还未等捻匪来进攻,你就已经为自己安排好了退路,说你是狡兔三窟还算是便宜了你,我看你是狡兔五窟六窟也不止,你可真是计谋深远,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呀,就连奸猾刁钻的曹孟德,我看与你比起来也稍逊一筹了!”
李成宪心中如此想,但嘴上并未敢说出来,他马上装出一副虔诚的面孔对王其昌说道:“王大人,您这也是未雨绸缪,可谓深谋远虑,俗话说得好,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您是一县之令,肩负着全县黎民百姓的生命与安危,您是不或可缺之人,咱这阌乡县离了您哪能行呢?您躲在乡下遥控指挥,也不愧为是一个亘古妙方,城中有我等弟兄舍命死守,还有五百余名团练兄弟合力同心,拼死据守,我就不相信,张洛行他们能够轻易攻进城来,您就放心的去好了!”
王其昌见自己的金蝉脱壳之计得以实现,止不住的大喜过望,他心中暗自盘算:“若尔等守城成功,自然少不了我王其昌的一份功劳,倘若守城不利,不慎战败,一旦上峰怪罪下来,我不但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也有了推卸责任的理由。”
想到此处,王其昌又对李成宪说道:“捻贼自来行动飘忽,势如狂风,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们就会来了,时间紧迫,事不宜迟,我必须马上动身赶赴城北席家庄去,这守城的事就拜托二位仁兄了!”
王其昌前去准备出城躲避的事情,李成宪、李成美兄弟也各自去调兵遣将,固守城池,这些暂时都不必细说。单说驻扎在城外的张洛行与龚德,这一天吃过午饭,正带着十几名护卫在村中察看地形,忽然瞥见一位身穿长袍马褂,头戴瓜皮帽的中年男子急匆匆走进村来,之后便一闪身走进了一户人家。
张洛行对龚德说道:“龚军师,不知你看见刚才那个人没有?看他的行色与打扮,说他是教书先生又不太像,说他是商人吧也不像,说他是走亲访友吧,也有点不靠谱,这些人都可以正大光明的来去,为何要显得如此神秘呢?总之,此人的出现,使我感到了一丝怀疑。”
听完张洛行的话之后,龚德睁开了他那一双视物模糊的小眼睛,向张洛行手指的方向张望了好一阵,但他什么也没有发现,便不无遗憾的说道:“我老龚生就的眼神不济,只要是距离一远,我就什么也看不清,你刚才说的那件事,我什么也未发现。遗憾,遗憾!”
张洛行说道:“也罢!此事就暂且放在一边,回头咱们去问问咱们那家房东,说不定一切都会明白了。”
张洛行与他的黄旗捻军所驻扎的这个村庄,坐落在阌乡县城北约十余里处,村名叫做席家庄村,村内有一户大户人家,户主名叫席燕庄,他是一名廪生,此人家有良田千顷,养有家丁数十名,妻妾也有好几个,据说这席燕庄为人处世还算善良。席燕庄对四周乡亲虽说不上慷慨,但也不做欺压良善的恶事,虽说和新来的县令王其昌有点交情,但也从不仗势欺人,因此在乡亲们心中也算有一点好口碑。张洛行今天无意中所看到的那个人,就是进入了席燕庄的家门。
张洛行、龚德回到住所以后,立即叫来了张宗禹、张宗道、张宗先、张五孩等将领,与众人商议如何攻打阌乡县城的事情。
张宗禹首先说道:“据探马回报,在潼关,早已有曾国藩安排的湘军刘松山的重兵把守,我军要想突破此关,十分困难,而且这阌乡县城又横亘在关口,城内又有数百名团丁乡勇挡住了我们前进的道路,如果不事先拔掉这颗钉子,则我们将面临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腹背受敌的危险境地,届时将势难支撑。”
龚德说道:“兵法上说,军无常态,兵无定势,我们原打算一举攻破潼关,到大西北去养兵蓄锐,秣马厉兵,待羽翼丰满、实力强大以后,再一举返回中原,成就我等恢复大汉基业的美梦,没成想这小小的阌乡县城,倒成了我们无法逾越的障碍,这促使我们不得不暂时改变战略方针。以我之见,我们不妨先取阌乡,而后再做其他打算。”
这时,一直默默无语的刘三姑突然插话说道:“听军师的口气,你是想先舍弃攻打潼关的计划,首先将阌乡县城攻下,先扬我声名,壮我军威,再图西进,是也不是?”
龚德点头默认,说道:“然!”
刘三姑紧接着又说道:“我早已听说过,三年前,阌乡县城来了一位顺天通州廪贡王其昌,此人满腹文墨,凶狡诡谲,他早已做好了一切防备,还在城内布置下五六百名训练有素的团勇练丁,再加上有高墙深壕的护卫,我军要想攻破此城,我看也并非易事。”
安娇也说道:“刘三姑所言甚是。以我的意见,欲要攻破此城,必须事先摸清楚城内的敌情,然后再有的放矢,对症下药,然后再攻城不迟。”
张洛行说道:“我与军师方才在村中察看地形,见一位身穿长袍马褂的陌生男子进得村来,我怀疑此人必然有些来历,如果他是从城内而来,他对城内的情况必然有所了解,我想不如就去面见此人,拜他为师,不耻下问一番,不知军师意下如何?”
听完张洛行的话后,龚德眯缝着两只小眼睛,沉思了片刻,然后说道:“总旗主的话不无道理。要知城中事,先寻知情人。虽然我们还不知那个人是什么来历,就算是误打误撞,说不定还能‘撞’出一番故事来哩。”
商议既定,于是张洛行、龚德等带上张宗禹、安娇、刘三姑、柳荷花等几位女将,一起叩响了席燕庄的大门。
不一会,黑漆大门徐徐打开,开门的是一位五十来岁的老者,只见此人身着一身粗布衣衫,头戴一顶缎面瓜皮帽,一条花白头发编成的长辫垂在背后,当他一眼望见门口站了这许多位陌生的军人之后,止不住浑身一阵痉挛,不过不久便恢复了常态。老人马上换了一张笑脸,试探的问道:“诸位军爷与我家主人是亲事故,不知莅临敝宅有何贵干?”看来这个老人就是这家的管家无疑了。
张洛行一抱双拳,逗趣的躬身答道:“我等便是被官府称作捻匪的首领,今日路过贵县,又恰巧驻在贵庄,听说你家贵主人是村中有名的富绅,因此不揣冒昧,前来拜会,有劳贵管家为我等通禀一声,我们只是来拜会,并无恶意。”
管家听后,点头默允,立即返身回到院内,不久便回转身来招呼道:“我家主人听说是捻军首领们登门拜访,甚感诧异和荣幸,特吩咐我带领诸位进院内小坐一叙。诸位请!”
于是,张洛行、龚德在前,张宗禹等人随后,先后步入院内。走进院内后,众人均感诧异,这席燕庄可真不愧是村内首屈一指的大财主,不但院落宽阔巨大,一拉溜的青砖大瓦房,坐北朝南,再加上东西两旁的厢房,足足有好几十间;在院落的东北角上,还建有一个圆形角门,直达后院,平时院门紧闭,那是席燕庄女眷的居住之处,由于平时大门紧闭,外人没人知道后院内是个什么情形。在这边陲小县城周边,真也算得上是显赫夺目了。
一个四十多岁的肥胖中年男子,见张洛行等众人进院,慌忙从堂屋内走了出来,脸上微露一丝不安和惊异,十分客气地对张洛行等众人说道:“席某生于斯且长于斯,平日里除了打理农耕,春种秋收,很少踏出家门一步,对诸位的突然造访,可免不掉大惊小怪,真叫我受宠若惊了!今日诸位莅临舍下,未请先到,席某有失远迎,望诸位首领千万莫怪。欢迎,欢迎!请坐,请坐!”
张洛行、龚德等人先后走进屋内,分宾主落座。只见桌子早已摆放着一只上好的宜兴产紫砂茶壶,桌子上还放有两只盛满茶水的茶杯,张洛行伸手摸去,茶杯内的茶水还是热的,很显然,在张洛行、龚德等人进屋以前,席燕庄肯定是与什么人在饮茶叙谈,但此时屋内除了席燕庄以外,并未见有第二个人。堂屋内也未见陪席燕庄饮茶人的影子,显然,此人是故意隐身别处了。
看到这种情形,张洛行止不住心中一阵窃笑,他心中暗道:“探亲访友,家中来客,这些都是世之常情,这位客人干嘛还要躲躲闪闪的呢?我看他心中定然有鬼,此种举动,只不过是欲盖弥彰而已!”
想到此处,张洛行开门见山的对席燕庄说道:“席先生,你家中既然有客人,为何还要躲避我等?不妨请他出来一叙,让我等结交一位新朋友,加深彼此了解,不是很好吗?”
张洛行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使毫无准备的席燕庄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答。
正在席燕庄踌躇为难,不知所措的时候,不成想龚德又突然说道:“我说躲在里屋内的这位客人,我等又不是歹人,更不是官府所诬称的什么土匪,你就不必再隐身屋内了,赶紧出来与我等叙谈叙谈,你我交个朋友不好吗?”
龚德的话音刚落,只见里屋的门帘一挑,从屋内走出一个人来,只见他身材瘦长高挑,瘦长脸,鹰钩鼻,白净的面皮,两道鼠眉下的鹰眼不住的乱转,目光中流露出无尽的愤怒与杀机,一看便知不是善类。
张洛行打眼望去,此人正是张洛行先前在村中所看到的那个人。此人的在众人面前的出现,所有捻军首领并未感到惊讶,只是席燕庄被惊得手足无措,心中慌乱,豆粒般大小的汗珠挂满了他的额头。这一切都被张洛行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心中暗自思忖:“难不成此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来头不成?”
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测,张洛行故作套近乎似的说道:“这位先生,肯定是席先生家的好友贵客了,能告诉我您的尊姓大名,来自何方吗?”
只见那人紧锁双眉,面露几分不悦之色,但他并没有马上回答张洛行的问话,也可能他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给憋住了,一时还想不出回答的词来。没想到席燕庄慌忙抢着替那位客人回答说:“我这位朋友姓王,他名叫——”
一直保持沉默的那位客人,抢在席燕庄前回答说:“本人名叫王京生!”
席燕庄突然回过神来,也赶忙帮腔说:“不错,是的,他叫王京生!”
龚德突然又插上一句:“不知王京生先生在城内是做什么的?是从政,经商,还是干其他什么事情?”
王京生语无伦次的回答道:“本人才疏学浅,乃一介平常书生,并无从政的资本,为了糊口,只不过做点小生意而已。”
张洛行又追问道:“敢问王先生做的是什么生意吗?”
自称叫王京生的那个人极不情愿地回答说:“小本生意,不值一提,鄙人在城内开了一家小小的绸缎庄,挣点小钱,勉强维持生计而已。”
龚德听后颔首说道:“世道不靖,兵荒马乱,地亩连年歉收,人民连温饱尚且无保,有谁还能穿得起绫罗绸缎啊?恐怕也是生意萧条,购者寥寥,生意很不景气吧?”
王京生紧咬牙关,勉强回答说:“这可叫军爷您给说对了,勉强维持而已。”
张洛行察言观色,将话题一转,说道:“听当地百姓说,城内有一位贪得无厌的县官,是顺天通州廪贡出身,此人有一句名言,说什么‘羊毛出在羊身上’,他挖空心思搜刮民脂民膏,聚敛钱财,受贿行贿,借以讨好上司,而且乘机从中大捞外快,是个典型的贪腐之徒,不知王先生认识此人否?”
只见席燕庄下意识地偷偷望了王京生一眼,欲言又止;而王京生却紧蹙眉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敌意,他紧咬牙关,不知是对张洛行的问话不满,还是对那位狗县官的仇恨,总之半天没有做出回答。
龚德说道:“据乡亲们说,这位县官还独出心裁,为抵御捻军的进攻,他还发动官绅豪富,出没于乡间村舍,逼迫百姓出工出力,捐钱出物,大兴土木,修筑城墙,仅修女墙就达五百余垛,又修建炮台多所,东西两城门全用金铁鳞护,炮机旗鼓、防御器械无不齐备,将一座阌乡县城打造得如同铜墙铁壁一般,而众多百姓因此而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流离失所,甚至饥饿而死,王县令却不管不问,不知这位知县大人是何居心?”
席燕庄听了龚德的这一番议论,只用两只眼睛愣愣的望着王京生发呆,而那位王京生也好似木偶一般,呆呆的站在一旁,对龚德的话不置可否,没有做出什么反应,一时间屋内的空气显得异常沉闷,肃静得来连人们心脏跳动的声音都能听得见。突然,席燕庄的一番话打破了屋内的沉寂。
席燕庄说道:“要说起这王其昌,他的确不是什么好官,不过他也是受了上指下派,又受命于当今的皇上,他也是不得不这样做呀。俗话说得好,端谁家的饭碗,就得服谁的掌管,这也是君命难违呀。要知道,君叫臣死,臣就不得不死。以燕庄的意见,咱们就把王其昌的事情先放在一边,先来说说诸位首领来我席燕庄家到底是为什么吧?”
龚德听出席燕庄的话中有话,也将话题一转,随即说道:“席先生此话也有道理,咱们就不必多为王其昌大操其心了。我等此来,只为拜会,莫非席先生还要有什么表示不成吗?不妨说出来让我们听一听!”
席燕庄说道:“常言说得好,话不说不明,窗户不擦不亮,诸位亲临敝宅拜访,不用你们明说,诸位的心情我席燕庄也能够猜出个**不离十来。贵军人数众多,每日也都得吃喝,人要吃饭,马用草料,这可不是个小数目。不管怎么说,在这席家庄内,我席燕庄也算得上是一个富户,如众人所说,我是土财主一个,多年的积蓄下来,囤中粮食还是有的。诸位首领看这样如何:为表示我对贵军的拥护和支持,我愿立即捐赠余粮五百石,以解贵军缺粮的燃眉之急!”
张洛行说道:“不瞒你席先生说,在官军的步步威逼之下,我捻军早已成为游击之师,所到之处当然也就只有依靠地方,有深明大义的富庶之户,主动捐赠粮食物品,也算是解了我军的燃眉之急;有不识时务,敢于对抗我捻军者,就免不了要兵戎相见,大动干戈,今日席先生主动馈赠粮食,可谓明智大义之举,我张洛行就代表全体捻军将士,对你席先生深表谢意了!”
张洛行说完,站起身来,两手抱拳,恭敬地对席燕庄躬身深施一礼。席燕庄也慌忙站起身来,抱拳躬身对张洛行还礼,嘴里还不停的说道:“张旗主何必多礼?捻军乃正义之师,尔等为对付清妖,抛家舍业,流血牺牲,也实属难得,席某仅仅是捐点粮食而已,区区小事,张总旗主不必记挂心头!”
面对眼前发生的这一切,王京生好像都视而不见,他面无表情,紧闭双唇,木讷呆坐,既未表示反对,也不表示赞成,好像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都与他毫不相干似的。难道真的是这样吗?
待张洛行、龚德等人告别席燕庄,走出席家大院的时候,这时的王京生,他的真实面目就彻底表露无遗了。只见他突然从座椅上站起身来,狠狠地在地上跺了一脚,用手指着席燕庄的鼻梁,恶狠狠地说道:“我说席燕庄啊席燕庄,难道你是傻子不成?肯定不是!你是疯子吗?也不是!既然你不傻也不疯,为什么竟然狮子大开口,一下子捐出去五百石粮食?你可知道,张洛行这群朝廷的叛逆,现在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他们前有朝廷的虎威之师堵截,后有朝廷的百万雄兵追杀,他们已是秋后的蚂蚱,没有几天好蹦跶了!你可倒大方,一开口就一下子捐出去五百担粮食!张洛行他们目前所缺的就是粮食与火药,今天他们得到了这些粮食,就如同老虎添上了翅膀一样,你这不是在为虎作伥,为官军的追剿增加困难吗?”
听过王其昌这一番指责之后,一向憨厚老实的席燕庄心中也很是不高兴,他反唇相讥道:“王其昌!我的县大老爷!你这番话为什么刚才不对张洛行他们说呀?原来你也怕死啊。我敢说,如果你刚才一旦表明了你的身份,恐怕就没有对我发威发福的机会了!你要是不怕死,为什么不守在你的县衙内,还跑到我这里来躲避干什么?要不是我灵机一动,借捐献粮食的事情掩护了你,恐怕你脖子上的人头早就挪地方了!”
听完席燕庄的一阵数落之后,方才还颐指气使、不可一世的王启昌,一下子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回到椅子上,呼哧呼哧的只喘粗气,过了好大一会,他的心情这才好不容的平静下来,满腹的怨气这才渐渐消除净尽。
之后,王其昌长长的叹息一声,说道:“燕庄兄,是小弟一时考虑不周,说话欠缺分寸,这才冲撞了你,希望仁兄你多多谅解。我原本是想,城堡虽然有高墙深壕的保护,县衙内也有团勇乡丁的护卫,可这也就成为了捻匪们发动重点进攻的目标,所以就更加危险,老话不是说树大才会招风么,为了躲避清静,我这才跑到你的宅院中来暂避一时,谁知事与愿违,竟然与这些冤家对头们同住一村,这不是冤家路窄又是什么?好歹多亏燕庄兄的协力相助,这才使我王其昌有惊无险,虚惊了一场,但愿张洛行这批捻贼能够早一点离去!”
其实,你别看席燕庄留住王其昌在自己家中,但他们却算不上是莫逆之交,而是各自有各自的盘算。对王其昌而言,他暂时的销声匿迹,名义上是为了躲避张洛行的捻军,而他真正的目的,是为了与自己的红颜知己能够终日幽会,享受世间的男欢女爱而已,王其昌知道,张洛行他们只不过是游击之师,今日在此,明日在彼,他们绝不会在一个地长久驻扎的。捻军居无定处,飘忽靡定,只待风声一过,天晓得他们又会去往哪里!为了自己的安全,他希望张洛行他们能尽快离去,为了能与那个心肝宝贝天天相聚,他又不希望张洛行离去的太匆忙。
而席燕庄想的则是:清廷**透顶,早已是朽木枯萎,风烛残年了,它的灭亡与垮台只是早晚的事情,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他才舍得一开口就捐出去五百担粮食,这并非慑于捻军的威逼,无奈而为之,说他是心甘情愿倒是更符合情理。这都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切身利益所必须的呀。至于王其昌来他家的真正目的,痴憨的席燕庄还一直蒙在鼓里呢。
事情弄到这种地步,这是王其昌无论如何也没预料到的,回县衙的路是被阻断了,躲在席家庄虽然与捻军近在咫尺,但靠着席燕庄对他的庇护,再加上张洛行、龚德还没有识破他的庐山真面目,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安全的。事到如今,王其昌硬着头皮也只好在席家大院勉强住下去了。王其昌每日寝食难安,竖起两只大耳朵,聆听着发生在席家大院之外的一切动静。张洛行、龚德一行人回到临时住所以后,先是安排人张罗着将席燕庄所捐赠的五百担粮食搬运出仓,并如数分配到各军营,然后才筹划如何攻打阌乡县城的事情。经过与各级将领认真商讨,攻打阌乡县城的决心已定。但在采取什么方法攻打的部署上,在诸将领中一时还没有确定下来。
以张宗禹、张五孩等人的意见,主张武力强攻;而廖志高、刘三姑等人却主张采取智取。
张宗禹说道:“目前,我黄旗捻军驻扎在阌乡县城周边的军队,不下十余万人,凭我军现有的实力,攻破一个小小的阌乡县城,可以说是易如反掌,手到擒来。为了速战速决,所以我主张强攻。”
张五孩也说道:“这攻城的任务,就请总旗主和军师交给我张五孩好了,我保证用不了一天,就将县城拿下,如果逾期不能完成任务,我愿以自己的性命来保证!请总旗主和军师批准!”
廖志高则说道:“摸敌情,偷敌营,暗来暗去,不露声色,这是我萍踪侠客营的独门绝招,如用此法,不但可以避免大动干戈,损兵折将,还可收到同样的效果,咱们为何不用妙招,而用笨法呢?”
刘三姑说道:“这阌乡县城虽小,却也高墙壁垒,壕宽水深,暗布机关,再加上有五百多名团勇乡丁在城中守护,要想一举将其攻破,我看也并非易事。我同意廖营官的主张,还是采用智攻为好。”
张洛行说道:“少旗主的话不无道理,廖营官的话也很重要。兵书上有一句话,叫做不战而屈人之兵,可能说的就是智取吧。诸位想想看,这阌乡县城虽是弹丸之城,经王其昌几年的修筑经营,却也城小池坚,易守难攻,如果采用强攻,即使最后能将该城攻破,我军也要付出沉重代价。因此,从爱护将士们的生命着想,我同意采取智攻的办法。只是如何来智攻,还要大家拿出具体的办法来。如何定夺,还要听听龚军师的高见。”
龚德说道:“兵法上说,‘兵不血刃,远迩来服’。以小的代价换取大的胜利,这是任何军事家都要遵循的法则。兵书上还说,不打无准备的仗,更不可打无把握的仗,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么,我看廖营官的话不无道理,我主张以廖志高营官的办法来办理,如总旗主所说,如何来智取,要有具体的措施和办法。”
听完张洛行和龚德的话之后,会场中出现短时间的沉默,诸位将领都在认真思考两位头领的话。一直沉默无语的刘三姑,有意提高了嗓门大声说道:“方才总旗主和军师的话,我举双手赞成。我刘三姑出身寒门,没什么文化,说不出更多的大道理,不过我也听人说过,‘凡用兵者,攻坚则轫,乘瑕则神’。又说,‘夫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依我看来,只要我们先将城中的情况探听确实,弄清楚团勇乡丁们的部署情况,然后有的放矢,对症下药,则阌乡县城便不难被我攻克,还会以小的代价,换取大的胜利。只是听说王其昌在城内经营多年,戒备森严,防守严密,如此便更显示出智取胜于强攻的必要性。至于用什么计谋,如何来智取,倒是值得我们认真研究研究。”
听完刘三姑的话之后,众将领们一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但最终仍是莫衷一是,没有想出一个好办法来。正在众人茫无头绪,争论不休的时候,柳荷花突然高声说道:“众人不必着急,更不必心慌。我突然想出来一个方法,管保能使众人混进城内,完成探视城防的任务。”
众人几乎是同时发问:“我们知道你在胜保身边隐伏了好几年,对清军内部的情况比较熟悉,你有什么锦囊妙计,不妨赶紧说出来给我们听听!”
柳荷花却莫名其妙的反问了一句:“现在天色将晚,夜幕即将降临,不知大家肚子饿了没有?”
婉闹咳叹一声说道:“我还以为你想出来什么锦囊妙计呢,竟然说出这么一个与攻打阌乡县城毫不相干的事情,真是大煞风光,无聊至极!”
安娇说道:“人要生存活命,有哪个不吃五谷杂粮呢?吃饱了肚皮,不能光蒙头睡大觉,还要做事才成。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觉得你的话中好像别有一番用意,你的意思,不会是与攻城有关吧?”
程帼秃子此时也好像从中悟出了一点什么,她说:“荷花,听说你的父亲曾是秀才出身,你从小生长在学问高深的举人身边,每日里耳濡目染,恐怕也学到不少东西吧?我已经领悟出了你话中的含义,大家不妨掉过头来想一想:咱们是人,每天要吃要喝,难道城内的团丁们就不是人吗?他们同样也要吃喝。他们吃的东西从哪里来?当然要靠城外的乡亲们给他们送去。这样一来,我们不就有了进城的机会了吗?”
张宗禹、张宗道、张宗先、张五孩等张氏将领,这时也都被程帼秃子的一番话语所点破,心中一下子都开了窍。张宗禹说道:“你别看柳荷花平日里不怎么言语,可是一旦她开口讲话,每一句话都是掷地有声,发人深思。这么简单的玄机,咱这每日带兵打仗的老爷们没有想出来,却被她一语中的,说中了玄机。连我这个自认为高人一等的少旗主,也不得不打心里感到佩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