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回 段俊苏借兵复仇,宋景诗怒杀清妖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王怀义的含恨别去,他用这种极不理智、极不礼貌的方式离开张洛行的黄旗军营,说实在话,也极大地刺激了张洛行作为总旗主的自尊心。回到军营之后,他对龚德说道:“老龚啊,在我张洛行的眼里,我可是把你当做了吴用一样的人物。那你就给我说说看,咱这些各自为政、各自为军又各行其是的捻军,如何才能拧成一股绳,能够统一号令,枪口一致对外呢?”
龚德未加思考就马上说道:“总旗主所提到的这个问题,何况不是困扰我多年的切腹之痛呢?你的问题,归结成一句话,就是咱们各路义军的团结问题。要是团结问题解决了,那么我们各路捻军互相不统属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张洛行说道:“从你方才的谈话中,你曾提到一个新名词儿,叫什么‘团结’来着。这我倒是头一次听说,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做‘团结’吗?”
龚德说道:“我这也是有感而发,还无法深刻领会这两个字的真正含义。不过从字面上来说,团者,圆也。唐代大诗人白居易在‘新栽竹’一诗中,曾有‘未夜青岚入,先秋白露团’之句,说的是早晨的白露凝聚成小水珠之义也。我各路捻军举旗聚义,这本身就是一种凝聚的力量,可惜的是目前只是聚而不凝也。各军旗主各成体系,且拥军自重,无法做到统一指挥,统一调动,不能用攥紧的拳头去打击清军,这也便成了我捻军的致命弱点。”
张洛行说道:“你龚德在我张洛行的眼睛里,也算是个计谋满腹的人了,你就不能想出一个将咱们各路分兵而治的捻军队伍,团结在一处的办法吗?”
龚德为难的摇了摇头,说道:“办法不是凭空想出来的,它是与朝代共生共存的产物。听说美国人实行的是什么总统制,而英国人实行的则是君主制,就连咱们的天王洪秀全,不是也将自己封做‘王’了吗?从目前形势来看,总统乃一国的大权总揽者,他大权集于一身,众星捧月,一呼百应。可是我们就无法做到这一点。即使有朝一日推翻了清廷的腐朽统治,由谁来做这个‘总统”,现在时机还尚不成熟;倘若再立一个‘王’出来,那么一山岂能容得下二虎?如果再造一个皇帝出来,也有悖于我等造反聚义的初衷。想来想去,我还是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来。”
张宗禹听完张洛行与龚德的谈话后,说道:“我们在雉河集聚义时的宗旨是,铲灭清妖,替天行道,现在这一使命尚未完成,就谈论什么总统立宪,什么立王立宪的,二位首领是不是也太急于求成了?我现在一心想得是,哪一天能将僧格林沁的脑袋割下来,才是我最大的目标呢。”
宋景诗也说道:“我同意张少旗主的说法,僧格林沁这个老贼可把我给害苦了!他在堂邑县杀死了我好几千名弟兄,这样的血海深仇我要是不报,作为堂堂七尺男子汉,我还有何颜面再活在这个世界上呢!”
正在张洛行等众人喋喋不休的时候,李占标突然端着一个大茶盘走进屋里来,盘中装满了一大盘红透的水果,鲜艳夺目,芬芳四溢,使人望之而馋涎欲滴。李占标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对众人说道:“大家说了这半天话了,可能早已说的口干舌燥了吧?我为大家端来了一大盘石榴果,这可是咱河阴县的土特产,请大家快来品尝吧!”
宋景诗一见有石榴奉献,喜不自胜的说道:“这可太好了,我小的时候就听老年人议论,说美食莫过四川,美景莫过苏杭,要吃石榴必须到河阴。我今天倒要亲口来尝一尝,这河阴县的石榴到底是个啥滋味?”
一边说着,一边便拔出随身携带的佩剑,将一个红红的大石榴劈作了两半,独自一个人首先吃将起来。
于是,张洛行、龚德、张宗禹等人,也学着宋景诗的样子,有的用佩刀,有的用佩剑,将石榴拦腰劈开,互相品尝起来。不过人们看到,张洛行将石榴的一半留给了自己,而将另一半顺手递给了杜金婵;而张宗禹呢,则是将石榴的另一半递给了身边的安娇。
这一切被小眼睛的龚德看了个一清二楚,他开玩笑的说道:“好么,你们叔侄二人,一个是总旗主,一个是少旗主,你们都有自己的另一半,唯独我龚瞎子无人疼爱,你们这不是在有意挑逗我的情爱欲火么!”
杜金婵说道:“就你龚瞎子屁事多!吃石榴也无法把你的臭嘴给堵住!来来来,把我这一半给你吃,从今往后,再不许你说无人疼爱之类的废话了!你说这种**裸的话,也不怕被晚辈们笑话!”
李占标说道:“诸位别光顾着吃石榴,你们可知道这石榴的来历不?”
宋景诗说道:“我从山东一直被僧格林沁追赶来到河南,连饭都几乎吃不上,谁还顾得上去研究这石榴的来历呢?”
李占标说道:“咱炎黄子孙讲究的是个数典不能忘祖,饮水必须思源。吃着这稀甜嘣脆的石榴果,自然不能不想到一个人,他就是汉武帝时期的外交史官张骞是也,这甜如蜂蜜的石榴果,就是他从安息国(今伊朗)引种而来的。”
龚德说道:“叫你如此一说,我们吃石榴倒是吃出历史来了,这可是叫我大长学问了。”
正在众人吃着石榴,品评历史的时候,张宗先忽然慌慌张张走进屋门来说道:“禀告总旗主和军师,据探马回报说,逃往省城的高村寨寨主段俊苏,带领他的女婿巡检尹翠哲,统领三千余名官军,一路向河阴县袭来。请总旗主示下,咱们调哪路兵马去迎敌为好呢?”
张洛行对龚德说道:“大敌即将来临,军师你讲调何人去迎敌为好?”
龚德说道:“以我之见,调张宗道、张宗志两路兵马足以。”
宋景诗说道:“总旗主,军师,你们办事也太不公平了,我宋景诗自来到这河阴县之后,每日里白吃白喝,过着悠闲自得的生活,这次去攻打清妖,为什么不算上我一个呢?”
张洛行说道:“你自远方而来,自然就是我们的客人了,主客总归有别吗,怎么能叫客人去冒死拼杀呢?”
宋景诗执拗地说道:“你们就是有千万条理由,说破了你们的嘴皮子,我今天也非要去参加战斗不可!”
张洛行、龚德看宋景诗也是出于至诚,为了不挫伤他的真心诚意,只好同意他自成一军,与张宗道、张宗志一道,浩浩荡荡,将军队开出了张村寨,去迎击尹翠哲的清军去了。
话说段俊苏被李占标吓跑到省城去之后,他翻来覆去想了几天几夜,越想越感到窝囊与气愤,他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窝囊气,想到最后,他决定拉上自己的女婿,来对李占标、张洛行等人进行一次报复。
这一天,段俊苏一大早就穿戴整齐,来了一个屈尊下访,直向他的姑爷尹翠哲的府中而去。尹翠哲官居巡检之职,手中握有一定的兵权,在段俊苏的眼中,他也是一个炙手可热的人物。尹翠哲时年三十刚出头,祖籍是直隶清苑县人,人生得眉目清秀,身高七尺有余,出生在一个武功世家,他仪表堂堂,武艺超群,未来必定是个可造之材。段俊苏就是出于这种考虑,这才将自己的大女儿段秀梅许配给了尹翠哲为妻。
段俊苏心想,自古以来,女婿能顶半个儿子使用,现在老丈人遇到了为难之事,不相信他尹翠哲会坐视不问。段俊苏一边走,一边想,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尹翠哲的军营门前。他直截了当,向门口护卫兵说明了自己是尹翠哲老丈人的身份,军兵们听说是巡检的老泰山驾到,有哪个还敢阻拦?立刻走进军营向尹翠哲禀报去了。尹翠哲听说岳父亲临军营,也丝毫不敢怠慢,他赶紧走出营帐,亲自来到军营门口迎接段俊苏。
尹翠哲来到军营门口之后,一见到段俊苏的面,赶忙跪地施礼,口中说道:“不知岳父大人驾到,小婿稚农迎接来迟,还望岳父大人恕罪才是。”稚农者,是尹翠哲之字也。
段俊苏赶忙伸手将尹翠哲扶起,口中说道:“贤婿不必自责,我这次来到省城,也是迫于无奈,事先并无准备,我是为捻匪所逼,慌忙启程而来,不但贤婿你想不到,就连我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段俊苏跟随尹翠哲走进军营,一路来到尹翠哲在军营的家中。女儿段秀梅一见父亲突然到来,竟然激动地她流下了眼泪。她一边抽噎,一边说道:“捻子造反,土匪横行,路途不靖,女儿已有一年多未回高村寨去看望二老了,女儿不孝,还望老父亲谅解才是!”
段俊苏说道:“儿女都是父母的连心肉,你远离家乡,怎么不使二老牵挂在心?怎奈朝廷无能,使众多盗匪横行乡里,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为父此次来到省城,就是被一个名叫李占标的乡匪所逼,为保活命,被逼无奈,才连夜携家带口来到这郑州城的。不想祖辈几代经营的这高村寨,还有寨中粮囤中的大批粮食,就这样白白丢给了这些反民,为父实在心有不甘,这才登门向贤婿求救。”
段秀梅问道:“父亲此来,暂住何处?我那年老体弱的老妈妈境况如何?还有我那小弟段秀刚和小妹段秀茹他们都还好吗?”
段俊苏叹了一口气,说道:“兵燹四起,民不聊生,像我们这种不愁吃喝的官宦人家,尚且终日里提心吊胆,更不用说那些有钱无势的乡绅富户了。还好,为父我手中有的是银子,就是在这郑州城长期居住,也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女儿女婿可尽管放心。只要我们有钱住在这省城之中,生命也就会有保证了。”
尹翠哲说道:“要不是军营有规定,除了妻子儿女之外,不准任何外人进军营内居住,要能把岳父一家人都接到军营里来居住,那可就更加安全了。”
段俊苏说道:“虽然说我手中有银子,可以在外居住,但是长期离境背乡,在外游荡,总也不是长久之计。我这次来找贤婿,就是想借贤婿你手中的兵权,带领你的兵马杀回高村寨去,把我的寨堡和粮食夺回来,也好消去我心头之恨!”
尹翠哲说道:“虽然小婿手中握有兵权,但是军队的调动,必须征得上峰允准。不过这剿捻乃是眼下的当务之急,估计我只要提出申请,上峰就会批准的。”
于是,尹翠哲在征得上峰同意后,立即带领三千人马,在段俊苏的引领之下,从省城郑州出发,一路浩浩荡荡,向河阴县高村寨杀奔而来。不过尹翠哲的行动,早就被黄旗捻军的探马在五十里之外发现,早早的禀报给了张洛行和龚德。
这高村寨的位置在旧广武县之滨,西面即是天下闻名的虎牢关,北面临近牛口,自古就是兵家争夺之险道冲要之地。咸丰十年春季,段俊苏为防捻军阑入,曾经举一己之力,挖濠修堡,掘土围堰,可惜的是,还未等工峻即被李占标吓走了,现在倒成了张洛行、龚德的御敌之所。
张洛行、龚德未等段俊苏和尹翠哲的队伍到达,便早早地在离开高村寨五里路远的一处山间平地中列阵以待。不久就看见由段俊苏引路,尹翠哲领军紧随其后,浩浩荡荡,从迎面袭来。
段俊苏见张洛行、龚德早有准备,因此也就不敢再贸然前进了。尹翠哲将自己的军队摆列成行,压住阵脚,摆出一副随时要与捻军厮杀的架势。段俊苏抖起胆子,打马向前,来与张洛行搭话。
段俊苏说道:“张洛行,都说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远千里从安徽的涡阳县来到我这河阴县,无端抢占了我的村寨,不但师出无名,也是不仁不义之举。我的冤家本来是李占标一伙乡匪,没想到你张洛行不仁不义,鸠占鹊巢,不劳而获。如果你识相的话,就赶紧将你的匪兵撤出高村寨去,我可不记前仇,从此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如若这样,你我也就用不着再大动干戈了。否则的话,你我即是不共戴天,一场厮杀也就在所难免了!”
说到此处,段俊苏回头用手指了指他的女婿尹翠哲,又说道:“你看有皇家大军在此,还岂容尔等毛贼大逞淫威!”
张洛行听完段俊苏的一派胡言乱语之后,平静地大声对他说道:“听你刚才的一番表白,你好像比观世音菩萨还要仁慈大度,不过树留影,人留声,你段俊苏如果是菩萨,怎么会置无数难民的饥饿与不顾呢?你到底是菩萨还是魔鬼,百姓心中都有一杆秤,是好是坏,要叫别人说了才算,你自我标榜吹嘘又有何用呢?”
尹翠哲坐在马上已经听得有些不耐烦了,他歇斯底里的说道:“岳丈,你与这些毫无人性的土匪讲什么道理,他们都是一些不食人间烟火,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刽子手,你苦苦相劝,他们也绝不会放下手中的屠刀的,要与他们说话,还是靠我手中的这杆红缨枪才行!”
尹翠哲说完,一提他的马缰绳,就直向捻军营垒冲杀过来。段俊苏年老体弱,又不懂武功,在这两军对垒的战场上,自然就没有了他的用武之地了。他打马刚回到本队,不知在何时,也不知从哪里忽然窜出来一个捻军士兵,就见他一纵身跳上段俊苏的马屁股,对他说道:“段老东西,你认为你把你的女婿调动来,你就安枕无忧了么?今天我宋景诗先斩下你的人头,看你还敢猖狂不猖狂!”
只见宋景诗手起刀落,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就已拎在了手中。还未等官军营中反应过来,宋景诗早已拎起段俊苏的人头,三蹦两跳,刹那之间便回到了自己的营垒之中。
宋景诗拎着段俊苏的人头,径直来到张洛行、龚德身边,笑嘻嘻的对他们说道:“总旗主,军师,段俊苏的人头在此,请二位查验!”
张洛行、龚德都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张开的嘴巴半天都没有再合上。张洛行惊诧的说道:“前不久见宋壮士清早起来练功,我就已经领教过你武功的高深莫测,谁知那还只是冰山之一角,今日又见宋壮士的武功美妙绝伦,实在了得,我可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没想到你身形竟如此矫健且又如此神速,就是水浒中的武松和浪子燕青,也难以与你一比高下矣,今天我张洛行可是大开眼界了!佩服!佩服!”
龚德也说道:“以宋壮士的武功而言,可以说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就是僧格林沁的铁骑军,如果不是依靠他那些个洋枪洋炮洋玩意,他也是拿你宋景诗毫无办法的!”
张宗禹说道:“方才我看见宋壮士你神出鬼没,我还以为你是去迎战尹翠哲去了呢,没想到你杀的却是段俊苏这个老匹夫!你的剑法可以用‘神速’二字来形容,你宋景诗也犹如司马叔持再世矣!”张宗禹所提到的司马叔持此人,据说是汉明帝时之人,他手持宝剑,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就快速出剑,将杀害他父亲的仇敌斩杀,从而为其父亲报仇雪恨,被后人传为佳谈。
安娇也说道:“往昔之日,我曾经暗暗佩服过萍踪侠客营的众英雄们,认为他们的武功已是盖世无双,今日一见宋壮士的刀法,方知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这句话的真实含义。接下来,我要拜宋壮士为师,深入探讨和学习刀剑法的奥秘之所在!”
宋景诗说道:“其实,无论是什么事情,一旦被说穿,则他也就毫无神秘可言了。我的座右铭就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想使自己的武功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我的奥秘就是五个字;功到自然成!”
此时,张宗志正与尹翠哲激战正酣,二人倥偬交错,马来马往,已经战了不下五十余个回合。因为长久未能取胜,看来张宗志的心情有些急躁起来,他的枪法也失去了先前的精准和娴熟,开始有些错乱起来。
张洛行看在眼里,急在心中,他提醒张宗禹说道:“宗禹啊,我看这尹翠哲的武艺只在张宗志之上,看来张宗志有些支撑不下去了,是否另换一个人再战?”
还未等张宗禹发话,就见一名将官打马而出,迅速朝尹翠哲俯冲过去。众人望去,去者不是旁人,他正是端坐在银脊欲飞马鞍桥上的小将张宗道。
张宗道到达张宗志近前的时候,大声说道:“尹翠哲小儿,你休要猖狂,你张宗道爷爷来也,我要一枪将你刺于马下!”
此时的张宗志,确实已是筋疲力尽,他被累得满身是汗,整个战袍都被汗水湿透了,就连他那黑吻银肚坐骑,也被累得全身大汗淋漓,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如果没有张宗道的及时出现,也很难再继续支持下去了。
待张宗志稍作喘息后,张洛行问他说:“宗志,你在我的眼中还算武功上乘的人,怎么与尹翠哲纠缠了这老半天,还没有取胜呢?”
张宗志说道:“孩儿临出马时,也是抱着速胜的心思,心想,三下五除二,就将他收拾了,没想到与他一交上手,我这才发现尹翠哲此人的武功只在我之上,不在我之下。无论是挡、托、进、刺,他的枪法都恰到好处,更加难能可贵的是,此人头脑清醒,枪法精准,无论我如何变换招法,他都从不为之所乱。可见他的武功是经过高人传授无疑了。”
说话之间,张宗道与尹翠哲又已经战了三十余个回合,仍然未分胜负,这可把张洛行给急坏了。他对龚德说道:“老龚啊,你这军中智多星有什么制敌取胜的灵丹妙药,在这关键的时候,怎么也不贡献一个点子出来呀?”
龚德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身为军师,你说我能眼看着无法取胜而不着急吗?这战场上的较量,比不得偷营袭击打埋伏,凭得是武艺的高低,意志和耐力,心情浮躁怎么能行呢?好歹我们有的是人,轮番和他交战,就是不能将他杀死,时间继续持续下去,就是拖累,也是会把他拖死累死的!”
婉闹对张洛行说道:“总旗主,军师,让我去会会尹翠哲这小子吧?”
张洛行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地,说道:“不可,不可,绝对不可!我若是同意你出战,还不被面前的几千名清军笑掉了大牙吗?他们会笑我张洛行军中无人,连女人也推上前沿来滥竽充数了!”
正在张洛行、龚德焦急万分的时候,忽听有一个人说道:“尹翠哲并无什么可怕,我能在万军丛中取此人首级也!”
张洛行、龚德打眼望去,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毫不费力取下段俊苏首级的宋景诗。
张洛行说道:“你是为躲避僧格林沁的铁甲骑兵而来,来到我张洛行的军营,你就是我的客人,我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烦劳宋贤弟的大驾呢?不可,不可!你还是静观其变吧!”
宋景诗听完张洛行的话之后,也未再与其争辩什么,他从安娇手中夺过她的踏雪无痕战马,轻轻弹跳了一下身子,整个身体早已稳稳当当地骑在了马背上,又用双腿一夹马肚皮,只见那踏雪无痕战马,就像是一阵旋风,眨眼之间便到达了尹翠哲和张宗道面前。
尹翠哲见又来了一员捻军将官,不知此人武功高深如何,正在他愣神的一会工夫,只见宋景诗腾身从马背上跳起,离开地面足足有两丈多高,尹翠哲哎呀大叫一声,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后面的事情就再也不知道了。张洛行、龚德等人远远望去,只见尹翠哲的人头在空中飘起,然后滚落到了十丈开外。
尹翠哲的人头落地,被对面的捻军营垒中的众军将看了个一清二楚,众人兴高采烈,欢呼声震动天地,全军一片沸腾。
这巨大的欢呼声,像长江在决堤,像大海在呼啸,翻江倒海,震撼乾坤,无人可以阻挡。对面营垒中的清军,眼见自己的主帅被人杀死,也都像无头的苍蝇一样,没有了主见。张洛行见时机已到,便将手中的小红旗在空中一挥,捻军的千军万马,就像潮水一般向清军军阵冲杀过去。俗话说,兵败如山倒,不到一个时辰,三千余名清军便被众捻军斩杀殆尽。锣鼓齐鸣,欢呼声震动天地,张洛行和他的捻军健儿高奏凯歌,凯旋回到了高村寨堡。这真是:
十万旗幡卷地来,干戈丛中旌旄出;
村东列阵争抽矢,万马千军震耳驌(su)。
可怜清妖化魂死,战死沙场谁问津?
风声鹤唳惊魂散,又见妻老哭声凄!
两军阵前无情意,刀光剑影分高低;
谁若不信请一试,丧魂落魄无底气!
话说张洛行带领取胜的黄旗捻军十万余众,凯歌高唱,士气高昂,一路吹吹打打,把个宋景诗像大英雄一般,恭敬崇拜得不得了,回到了高村寨军营之中。张洛行立即传出命令,大摆酒宴,搭好戏台,连日欢呼庆贺不止。
杜金婵和她的优伶剧社也各显其能,放开喉咙,一连三天唱拉魂腔不息。第一天唱的是“穆桂英挂帅”,第二天唱的是“樊梨花点兵”,第三天唱的是“三蜷寒桥”,只唱得是人人喜欢,个个尽兴。到了第四天,宋景诗突然向张洛行、龚德提出要求要回山东去。这使得张洛行、龚德十分落寞,深感突然和懊丧。
张洛行问宋景诗道:“宋贤弟,我来问你:自从你来到这河阴县高村寨与我偶然相遇相识以后,大哥可曾慢待过你?”
宋景诗回答:“不曾。我与大哥虽非一母同胞,可是大哥待我胜过亲生兄弟,这使小弟受宠若惊,终生难忘!”
张洛行又问道:“那就是在啥地方对你招待不周,方才使你产生回山东家乡的心思了?”
宋景诗又回答道:“也非也。我一到军营,大哥就对我奉若上宾,好吃好喝地招待,哪还来不周之说?”
龚德也说道:“既然这两样都不是,那准是下面军将或者士兵有言语得罪之处,才使得宋贤弟突生回山东的念头了?”
宋景诗又说道:“亦非也。二位大哥,我看你们就不必再胡乱猜想了,我实话告诉你们,促使我突生回山东思想的,有两个原因。这一是,自从与僧格林沁在堂邑交战之后,有相当一部分弟兄生死下落不明,我宋景诗如果只顾自己安乐享受,而忘记了他们,我心内深感愧疚与不安,二位兄长越是好酒好菜的招待,我就越是感到寝食难安也。”
张洛行问道:“你说了这促使你回山东的第一条理由,我似乎已经被你打动。那还有第二条又是什么呢?”
宋景诗未曾说话,好像已经陷入到深深的不安与自责之中去了,张洛行、龚德看见,宋景诗的眼圈已经红润了。
宋景诗极力克制住自己感情,说道:“自从我竖旗造反与清廷公开对抗以来,我家中年逾八旬的老母亲就一直为我提心吊胆,她夜不能寝,日不能安,她所为我操的心,岂是言语所能表白?我想在她还健在的时候,哪怕回家看望她老人家一眼,也算是我这个不孝之子尽到孝心了!”
听完宋景诗的表白之后,张洛行、龚德都久久未能再开口。哪个人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父母都不关心,不热爱,那就根本谈不上去爱别人了,那他说的热爱国家,热爱民族,又有几分是真实的呢?所以说,那些高喊热爱国家,热爱民族的人,要先学会热爱自己的父亲、母亲!只有如此,才能使小爱变作大爱,小爱只有与大爱相融合,才会是无疆无限的。
张洛行无奈地说道:“你所说的这两个回山东的理由,使我哑口无言,再没有反对的理由了。既然你决心已定,我也只好听从贤弟自便了。”
龚德说道;“你我弟兄相处时间虽然不长,我发现宋贤弟亦是一个性情中人,忠孝节义四字都让你给占全了,在你的身上,使我看到了山东这个孔孟之乡的人情风貌,也看到了山东人的豪爽性格,我龚德感到自己是自愧不如啊。在宋贤弟临别之际,我要提醒你的是,眼下清妖的实力还很强盛,凡事不要任着性子去作为,不要一味的恃武逞强,否则可是要吃大亏的呀!”
宋景诗说道:“二位兄长的叮嘱与好意,贤弟我都记在心中了。就此一别,假如你我还有来日,我宋景诗依然会与二位大哥结为百年之好!”
宋景诗说道此处,就要挥军而去。张洛行突然将他拦住,说道:“贤弟,我已同意你离去,你还要如此心急做什么?大哥还有话要对你说,还有事情要对你做呢!”
宋景诗不知张洛行这是何用意,正在他疑惑茫然之际,只见张宗禹、张宗道、张宗志等人,带领几百名捻军士兵,每人手中各自牵着一匹战马,在每匹战马的马头上都系着一块红绸子布,另有十几名军兵抬着两只大木箱,笑嘻嘻地朝宋景诗和他的军兵走了过来。
这一下宋景诗更加感到莫名其妙了,他对张洛行说道:“大哥,你这又是耍的什么把戏?叫俺老宋也摸不着头脑了!”
张洛行嘿嘿一笑,说道:“宋贤弟,我现在把一切都告诉你吧!听说你要回山东,我与龚军师都有些舍不得,龚军师与我商量,要用特殊的方式来奖励你这位立下大功的大英雄。用什么方法来奖励你呢?于是龚军师就想到了这个办法。”
说到此处,张洛行用手指着面前的马匹和木箱说道:“宋贤弟,你看到没有?你面前的这些战马,都是在与尹翠哲交战时缴获来的战利品。这里有良马三百六十匹,还有纹银三千两,这些都是你急需的物品。你回到山东后,还要招兵买马,扩充自己的实力,有了这些东西,也可以救你的一时之急了。”
龚德也说道:“之所以没有事先告诉你,为的就是给你一个意外惊喜。这些东西本就是属于你所有,现在原物奉还,我们也只是借花献佛而已!还望宋贤弟不必再推辞,你心安理得的笑纳就是了!”
宋景诗听完张洛行和龚德的一番解释之后,心中万分感动,只见他突然双手抱拳,单膝跪地,激动地说道:“二位大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想我宋景诗被僧格林沁所逼所追,惶惶如丧家之犬,误打误撞,才来到这河阴县高村寨中,与二位兄长不期而遇,这才免去我人头落地的下场。承蒙二位大哥不离不弃,不把我宋景诗当做外人,还百般呵护招待,使我宋景诗感激涕零,无可无不可,不知说什么才好。在这临别之际,又以厚礼相赠,我宋景诗自来到黄旗捻军大营之后,寸功未立,受此大礼,我心中深感愧疚!”
张洛行走到宋景诗面前,用双手将他搀扶起来,说道:“贤弟何必过谦?今日一战,要不是宋贤弟你出手相助,要战胜尹翠哲那厮,还不知要损害我多少军兵才能取胜呢。宋贤弟的出手,不但救张宗道、张宗志于危难之中,还叫我真正领会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华夏武功,就凭这一点,将几百匹战马和几千两银子相赠,难道宋贤弟你还受之有愧吗?”
龚德说道:“这些东西,本就是属于你宋景诗所有,说是相赠与你,我们也是出于无奈,我看说是物归原主,其意更为贴切也。”
宋景诗又对张洛行、龚德各施一礼,说道:“既然二位兄长苦口婆心,执意要宋景诗收下这批礼物,如果我再推辞下去,就显见我宋景诗寡情少礼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全数收下就是了!”
这时,张宗禹已经将几千军兵调动出军营,在高村寨宅院内排列整齐,持刀荷戈,肃穆站立,摆出与宋景诗和他的军兵一一向别的阵势。宋景诗的近一千军兵,也各执刀枪,三百六十名军人骑在马上,昂首挺胸,缓缓移步,在宋景诗的带领之下,走出高村寨营盘大门,一路向东北,缓缓而去。
张洛行、龚德和张宗禹、张宗道、张宗志、安娇一般人等,也都骑马相送,依依惜别,直到宋景诗的人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才都郁郁回到寨堡之中。
回到军营之后,龚德对张洛行说道:“以我多日来对宋景诗的观察,他性情豪爽,性格耿直,不拘小节,心底无私,又处事大度,这虽然是他的优点,也可能就就成为他的缺点。”
张洛行不解地说道:“我说龚瞎子,你的葫芦里到底又装的是什么药?优点就是优点,缺点就是缺点,怎么能眉毛胡子一把抓,混为一谈呢?”
龚德笑了笑,说道:“我说张洛行啊,亏你还是捻军的总旗主哩,怎么连如此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君不见昔日刘、关、张的桃园三结义,隋唐大将秦琼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义举,大都出自一个‘义’字吗?在我看来,所谓义者,是义气之举也。凡是英雄聚义,必是义字当先,无义则不能相聚,无义则不能相识,无义则不可能有后来的种种义举。但是我还看来,聚义之人首先必须有公正远大的目标,宏远的抱负,切莫把义字当成谋取私利的敲门砖。如果是那样的话,将是对义字的最大亵渎!”
张洛行说道:“好你个龚瞎子,我与你在一起征战多年,却没看出来,你肚子里的道道还不少哩。‘三国演义’和‘隋唐演义’两部书我都反复研读过好几遍,我都没看出里边有什么问题,怎么从你龚德嘴中说出来好像就有了新意了呢?你还有什么见解,快都对我说说!”
龚德又说道:“战国时期的大军事家、大学问家墨子就曾经说过:‘义人在上,则天下大治。’可见古人做事都是以义字当先。倘若义字与民众相脱节,行事之人自以为是,那么再义字当先,那么这个义字带来的必将是灾难。因此古人提倡义人好学,每日必勤奋读经,静坐凝思,多思己过;多多劝教别人,以彰显公益。义人善于向别人学习,因此多为贤者;义人安于本分,他们是是理念富有者;义人能自制其欲,才可始终能成为强者;义人从不嫉妒他人,不纵己欲,不虚荣,不浮躁。这样的人方能成为历史的楷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