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回 舒保哭诉失败状,官军威逼武当山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彭玉麟说道:“说起来话可就长了,这大街上不是讲话的地方,你我还是先找个下榻之处,歇歇脚,暖暖身子,咱们再慢慢叙谈好了!”
二人都赶紧吩咐军兵,下马去寻找客栈等下榻之处,本来就不算太大的容城县城,一下子突然来了几百名官兵,一时便人满为患。彭玉麟与舒保下榻在一家叫做“鄂西客栈”的店家,店铺虽不算太宽敞,却也收拾的整齐洁净,二人一进入屋内,立时便觉得身上温暖了许多。百里行军,乘雪征伐,在这寒冷的冬季,能有这样一个安乐之处,也算得上是一种享受了。
店家端来一壶热茶,二人一边喝着热茶水,一边便交谈起了。
彭玉麟首先开口说道:“如果雪琴猜得不错,都统大人肯定是从河南而来了?不知河南境内的战况如何?”
舒保喝了一口热茶水,两手抱着茶杯暖着双手,说道:“雪琴兄真不愧是带兵老将,话一出口,就切中要害,不瞒你说,我正是从河南汝州而来。”
彭玉麟又说道:“我还想再猜一猜,你在汝州,可否与张洛行、龚德他们交战过吗?”
舒保摇了摇头,十分无奈地说道:“张洛行、龚德二贼,不但十分凶恶,而且十分狡诈。我奉曾国藩大人之命,与刘铭传、宋庆、陈国瑞等军,分别向隐伏在伏牛山中的捻贼发起攻击,苦战二十余日,损兵折将三千余人,最后还是叫他们给突围逃跑了!”
舒保,字辅廷,舒穆禄氏,属满洲正黄旗人,由于他对清廷十分忠心,由一个护军校尉累擢为护军参领。此次他奉曾国藩与僧格林沁的命令,配合多路清军到河南汝州境内伏牛山中去围剿张洛行和龚德,结果被捻军各个击败,他带领他的军队慌忙突围南下,经过三天三夜的奔波,方才到达湖北境之容城,无意中在风雪之日与欲去武当山中缉拿齐彩凤的彭玉麟相会。
彭玉麟说道:“我本来也是奉曾国藩大人的谕令,打算到伏牛山中去围剿张洛行捻匪的,因山势险峻,兵少将寡,才未敢深入。不想辅廷兄步我之后尘,担当此剿匪大任,怎么也会以失败而告终呢?”
舒保叹息一声,说道:“本来,此次行动是经曾国藩大人多方协调,多军联合,一起向伏牛山中进发的。事先曾经派出多路密探深入山中侦查,查知张洛行的匪兵总部就驻扎在石人山下的二郎庙村一带,他们整日里演戏欢唱,也真算得上是‘久去山泽游,浪莽林野娱’了。于是,刘铭传的淮军由汝阳向南进兵,南阳镇总兵宋庆统领他的庆字军由南阳经西峡向北进兵,我则统领我的舒字军由鲁山向西进剿。三路军中,数我进攻的速度最快,在距离二郎庙村十来里路远的时候,还能隐隐听见从石人山方向不断传来的唢呐等的乐器声,我对军兵们说:‘捻匪正在尽情欢乐,一定毫无防备,我军可趁此发起攻击,打张洛行一个措手不及,可大功告成矣!’”
彭玉麟听舒保到此处,突然插话说道:“三路夹击,就算张洛行、龚德插上翅膀,恐怕也是难逃覆灭的命运了!”
舒保气愤的说道:“这,雪琴兄您可就错了!要说是覆灭,可不是人家张洛行,而是我舒保哇!”
彭玉麟不解地问道:“此次是三路会剿,我军以强势之师,攻打毫无防备之敌,哪能还有不胜的道理呢?”
舒保说道:“我此次错就错在这个先入为主的强势思想上!这好比是饥饿的人抢饭吃,光知道饭菜的美味,却忘记了饭菜的热度,急着要将饭菜吃进肚子,却不料烫坏了自己的喉咙。当我带领自己的军兵冲进二郎庙村的时候,哪里是在唱戏,而是张洛行、龚德摆下的一个迷魂阵而已!全村一片肃静,甚至连狗叫声都听不到,根本见不到捻贼的一兵一卒。日过中午,正当我的军队支锅造饭的时候,突然听见一声炮响,漫山遍野的捻贼不知道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只见旗帜遍野,数不清的捻贼士兵各个挥舞刀枪,从四面八方向二郎庙村冲杀过来。我的军队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一个个慌忙上马迎战,结果人家捻贼势如破竹,刹那之间便被捻贼杀死了好几百人,我带领二百来个弟兄,拼死搏战,好不容才杀开一条血路,一直向南逃窜,这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彭玉麟说道:“你们这次不是三路协同进攻吗,宋庆和刘铭传怎么会见死不救呢,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舒保说道:“据说宋庆也遭到了张洛行的阻击,分别在二郎坪,太平镇,洞街,桥端等处遭受捻贼的伏击,最后也损兵折将,大败而回。”
彭玉麟追问道:“北面一路不是还有刘铭传吗,他到哪里去了?”
舒保说道:“你莫要向我提起此人,一提到他,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彭玉麟说道:“听说刘铭传的淮军很是受李鸿章的器重,他的军队,也是淮军中最强的一支,舒兄为何一提到刘铭传的名字就生气呢?”
舒保说道:“刘铭传此人,具有合肥人的狡黠诡谲,遇事很会打自己的小算盘,人都说他身上的麻点多,心中的点子也多。此次他由北路进军,一步一看,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从不越雷池一步,正是由于他的犹豫彷徨,才使得我军坐失战机,给张洛行来了一个各个击破,不得不以失败而告终!”
彭玉麟说道:“刘铭传这是在变相违抗军令,难道朝廷就视而不见不成吗?”
舒保说道:“咱中国有一句俗话,说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刘铭传上面有李鸿章的庇护,朝廷又能耐他之何?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彭大将军不也是在曾国藩大人的卵翼之下,才得以晋升腾达的吗!”
舒保的一句话,说到了彭玉麟的痛处,他一时面红耳赤,无言对答。沉默良久之后,彭玉麟方才开口说道:“待雪花停飞,日朗晴霁之时,我就要发兵武当山,去寻剿太平山女贼齐彩凤和她的三位女同伙了,如果辅廷兄感到有兴趣,不妨陪雪琴前往围捕,说不定人过中年,还能擒获一个女中美艳娇娃,梅开二度呢!”
舒保摇摇头说道:“我舒保心中时刻想的是当今朝廷,把剿灭捻匪当做我毕生的第一天职,对那些男欢女爱的事情极度反感,从不染指这些事情。再者,我怕那些女贼野性难训,将她放在身边,犹如放了一只火药桶,说不定会有一天突然爆发,将自己炸为齑粉,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面对舒保的婉言相拒,彭玉麟觉得脸上很是无光,不得不强打精神,为自己寻找一个下台阶的口实。他恬不知耻地说道:“这真乃人各有志,不能强勉,那咱们的谈话也只有到此为止,各走各的阳关道了!”
此时,天色逐渐昏黑下来,二人各自进入护卫随从早已为他们准备好的卧室之中,吃过晚餐之后,便归寝安眠去了。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起来,彭玉麟走进舒保的卧室,准备向他去告别,然后就各自领兵赶路,但是,当他走到舒保房间的时候,才发现舒保早已不见了人影。
彭玉麟问客栈伙计道:“店家,舒保,不,舒都统是什么时候启程离开客栈的?他怎么就无声无息地离去了呢?”
客栈伙计说道:“您所说的这位什么‘肚痛’,大约是在凌晨卯时初刻离店而去的,临走时,他老人家还特别叮嘱小人,让不要打扰您,说是让您睡个好觉,做个好梦,也好实现您老人家寻花问柳的美梦呢。”
彭玉麟一听后面的话,不禁气得火冒三丈。他歇斯底里的谩骂道:“好你个满鞑子,我对你如此敬重,没成想你却狗咬吕洞宾,把彭某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你可真是一个不识抬举的市侩小人!”
客栈伙计望着彭玉麟的脸色,只是傻傻的讪笑,并不说一句话。半天,彭玉麟知道自己有失常态,待情绪冷静下来之后,这才又问伙计道:“那位舒都统,他没有说他要到哪里去吗?”
客栈伙计回答道:“说啦,他说他要到襄阳城去呢!”
彭玉麟再不去追问什么了,他走出客栈大门,站在大街中央,踏着齐膝深的皑皑白雪,抬起头来,举目仰望天空,天空中虽然阴云密布,飞舞的雪花却早已停止了,他心中犹豫,暗想着:“我是开拔继续前往武当山呢,还是等天气彻底晴朗之后再动身呢?”但转念又一想:“按着多少年来的经验,下雪时天气还不太冷,一旦雪停天气转晴之时,随之而来的必然是刺骨的寒冷,况且,一旦天气变暖,积雪融化,也必然是道路泥泞,行动更加困难。”
想到此处,他一咬牙:“我难,贼亦难。倘若不趁此大好机会将齐彩凤一伙女贼缉拿归案,一旦将她们放下山来,必将是养虎为患。”他马上命令军兵吹起螺号,集合好队伍,踏雪进军,继续朝武当山方向艰难走去。
容城至武当山下的六里坪镇,足足有一百五十余理路,众军兵有的骑马,有的步行,行走还不到一半路程,太阳就已经西沉山下,夜幕也随之降临。众军兵已是精疲力竭,举步维艰,实在是无法再继续前进了。就连骑在马上的彭玉麟,也是疲劳已极,痛苦难耐。无法,只好停留在石花街村中,又过了一夜。
第二天,彭玉麟统兵继续西行。众军兵趟雪前行,眼看就要到达六里坪村了,这时,忽见雪地中白光闪烁,几人身穿缟素的人影,各执利刃,突然向走在最前面的官兵发起了攻击。由于事情发生的十分突然,只顾行进且又身体疲惫的官兵,毫无思想准备,刹那之间,便被杀死了好几个人。待彭玉麟发出进攻命令的时候,杀人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彭玉麟下马走到死亡士兵面前,查看他们的伤情,发现与前次被袭时的伤口如出一辙,都是被利刃断喉而亡。彭玉麟又气、又急、又惊,真不知在什么时候,这几个行动飘忽的人间妖魔会再次出现,一想到此,他就不寒而栗,甚至在这滴水成冰的寒冬季节,也全身还直冒冷汗!
一个士兵说道:“这些杀人者行动诡秘而神速,来去行动自如,我们甚至还未看清他们的身影,倏忽之间便又突然消失。我看这肯定不是凡人所为,而是武当山上的真武大帝在显示灵通吧?”
彭玉麟一听这位士兵的话,叫他心中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扬起手掌,狠狠在那个士兵的脸上搧了一个耳光,恶狠狠地骂道;“什么真武大帝,什么鸟神仙,我看你这是在胡说八道,有意扰乱我的军心!倘若再这样胡言乱语,小心本官斩下你的脑袋!”
那士兵就因为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激怒了彭玉麟,使他大发雷霆,还白白挨了一记耳光,心中虽然有千般的委屈,万般的不满,从此也只好不敢再言语,只顾一个人生闷气而已。
彭玉麟又翻身上马,驱赶着他的士兵继续往前进发,突然有军兵大叫了一声:“大家快看,前面树上悬挂着一块白布,上面还写着字呢!”
彭玉麟赶忙命令士兵走过去,妄图从树上取下那块白布,但是由于白布悬挂的太高,无人能够取得到,最后有人想出一个办法,采用几个人叠罗汉的方法,下面一个人先为人梯,再有人蹬着他的肩膀,一个个接上去,一直上去三个人,方才将白布条取下来。待众人将白布展开来看时,见上面写得是几句诗。诗曰:
真武大帝显神威,六里坪村设魂阵;
劝尔莫再向前走,否则杀尔不施恩!
太岁头上来动土,狗胆焉能保尔身?
如若不听神灵劝,定斩尔首除祸根!
诗的末尾署名为“武当仙女仅示”,因而更加引起了彭玉麟军兵们的遐想、猜测与惊恐。
众军兵念罢此诗之后,一个个均被吓的惊魂落魄,颤栗不止,人人心中均升起不愿再进武当山的念头,但是慑于彭玉麟的威严,谁也不敢将心中的话说出口。彭玉麟呢,刚刚读完这首诗的时候,他的心中也被搞得七上八下,到底是到此退兵呢,还是继续前进,他也一时拿不准主意。不过他到底是饱读诗书的人,一时的慌惧,没过多久就被驱散的烟消云散。待他的情绪稍微镇定之后,还是下定了继续进兵武当山的决心。
他对惊魂未定的军兵们说道:“我彭玉麟饱读圣贤之书,深知这世界上所有的神鬼之术,皆是由人所制造出来,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这首借真武大帝而写的诗,必定是出自齐彩凤之手无疑。古人云,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彭玉麟必定要以此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齐彩凤现出她妖女的本来面目!我还要效仿古时候李凉国取吴元济的故事,带领我的大兵直捣武当山贼人巢穴,杀贼俘馘以归,让当今朝廷也要对我刮目相视!”
彭玉麟所说“李凉国取吴元济故事”是怎么回事呢?故事发生在唐代宗、唐宪宗时代,吴元济的父亲吴少阳时为淮西节度使,因病去世后,吴元吉为谋夺父亲的职位秘不发丧,待野心未被满足后又举兵反叛,唐宪宗遣派李凉国为帅,发兵攻打吴元济,吴元济兵败被俘,被解入西安斩头问罪,因而为这一段历史画上了一个句号。
彭玉麟引用此故事,也有十分不妥之处。首先,齐彩凤等人皆是官逼民反,哪能与吴元济的背叛行为相提并论呢?再者,彭玉麟是镇压农民义军的刽子手,也根本无法与唐宪宗的削藩镇压反叛混淆一谈。如果不加以透析,后人很容易被彭玉麟的偷梁换柱伎俩所蒙蔽。不过这些都是题外之话,暂且不提。
彭玉麟驱赶他的军兵好不容易才进入六里坪村,他选择一户围墙高深、便于隐匿的客栈住下,开始了他围攻武当山的计划。
这天深夜,正当彭玉麟熟睡之际,忽听得有人轻轻敲击他的窗户,他突然被惊醒,凝耳细听,确实是有人在窗外轻击窗棂,彭玉麟一翻身从床铺上坐起,伸手摸过了他的护身宝剑,下意识的做了一个欲劈刺的动作。
只听窗外的人小声说道:“彭玉麟,我念你还不是个昏庸透顶的腐败昏官,所以并不想加害于你。不过你自己也必须有自知之明,千万不可轻举妄动。否则的话,就莫怪我不客气了,否则,我马上就可取尔等的项上之头!”
彭玉麟全身颤抖成一团,有气无力的隔窗问道:“窗外何人?你冒雪深夜至此,欲要何为?你能否将尊姓大名报与我听,若是一朝有见面的机会,我彭某也好报答你的不杀之恩!”
窗外的人嘿嘿一笑,说道:“大雪封路,尔等在苦寒中行军到此,究竟欲要何为,难道你彭玉麟自己的心中还不清楚吗?近读李华吊古战场一文,其中有‘积雪没胫’一语,尽显你此次行军的艰辛,惨烈至甚,尔迨身亲历其间,何以还能神舞色飞,我真不知你竟为何故?苏子云‘倡勇敢,其以气胜欤?’望彭将军深思之!”
彭玉麟还想再与窗外的人对话,但一切都归于平静,窗外到底是什么人,她到底是如何进院,又如何出院,为什么连护卫森严的军兵都未发现,彭玉麟始终找不出正确答案。他心中盘算:“看来这齐彩凤也真算得上是一个武林高手了,凭她的本事,要取我项上人头,简直不费吹灰之力。我与她较量,不是太自不量力了吗?可是事到如今,假如我不战而退,必然会引来朝廷的诘责,士兵的嘲笑,我彭玉麟的脸面还往哪里搁呀!”他暗暗告诉自己,“无论如何,这场戏既然已经开场,就要继续演下去!”
第二天雪止天霁,彭玉麟用罢早饭之后,决定向武当山进兵。出发前,他将二百余名军兵集合在客栈大院,开始训话:“我彭玉麟欣奉朝旨,进入武当山缉拿反贼齐彩凤,出发之前,我先向诸位宣布我的命令:齐彩凤乃武林高手,也是朝廷重犯,缉匪之事尚未展开,齐彩凤就已杀害我兵丁几十人,她的飘忽无影,来去无踪,已经使众人心寒胆战。因此,我必须宣布几项命令,以提升军威军心,勿谓言之不预也!”
众军兵笔挺站立,洗耳静听,人们慑于彭玉麟的威严,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彭玉麟用他锐利的眼光在众军兵的脸上扫视了一遍,继续说道:“军规的第一条是不准退缩,凡是退缩者,杀无赦!第二条是不准袭扰良民,凡奸淫、凌辱妇女者,斩!第三条是不准抢掠民财,凡入室抢劫者,斩!第四条是不准制造谣言,凡妖言惑众、蛊惑军心者,斩!”
彭玉麟宣布完毕,一个油头滑脑的军兵突然说道:“将军,我看还要加上一条,否则,您的军令就不算完满。”
彭玉麟问道:“依你之见,应该再加一条什么好呢?”
那军兵站直了身子,理直气壮,煞有介事的说道:“第五条,凡军官畏葸不前,指挥不力者,杀无赦!”
彭玉麟一听士兵的话,不禁怒上心头,他气急败坏地说道:“好小子!你这是明明在针对本官啊,未曾出师,你就已违反了第四条,这不是在蛊惑军心又是什么?给我拉出去,斩了!”
军兵们早已被吓得不知所措,因此无人听从彭玉麟的命令,站出来去杀害自己的同伙。彭玉麟无法,只好抽出随身携带的佩剑,挥剑刺向那个士兵的心脏,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这个士兵就因为一句半开玩笑的俏皮话,而丢失了自己的性命!
“如此残暴,毫无民主!”笔者知道,你看到此处,肯定会发出这样的感慨。要知道,那是在清朝,那时有民主这个词吗?民主到底为何物,恐怕人们还未听说过哩。与思想腐朽的清朝官员讲民主,无异于与虎谋皮,侈谈罢了!
于是,彭玉麟殿后,五十余名军兵在前,排成一字长蛇阵,徐徐向武当山深处行进。彭玉麟总共不是有二百多名军兵吗,为何才出动五十余名呢?这就是彭玉麟的狡狯和高明之处了。武当山山深林密,人多难以展开,此一去是吉是凶,还是未知数,他也是有试探之意;之所以安排多数人留守,也有他深远的考虑。狡兔尚有三窟,何况彭玉麟乎?如果只顾前面,不顾后面,倘若被齐彩凤抄了后路,他便连个退居之地也未有了,还侈谈什么剿灭土匪?
武当山乃真武大帝栖居之地。真武大帝又称玄天上帝、玄武大帝,全称为真武荡魔大帝,为道教神仙中赫赫有名的玉京尊神,他也是武当山所信奉的主神。这武当山历代以来,即是枭雄响马汇聚之所,据史书记传,汉朝时期,即有邓太传平延岑于此山。武当山高矗云天,奇险无比,上山旅游的人,喘息歇息,不待汗流浃背是万万登不上山顶的。一年四季,常有云雾飘绕山顶,林木葱郁,百鸟鸣叫于山涧,实乃修仙成道的胜景宝地。
当彭玉麟统兵进入武当山之后,为防止齐彩凤外逸,他派十余名军兵守住赖以度人的铁锁链,拆毁行人借以攀爬的石砌台阶,在后山山崖上设立三道关卡,齐彩凤等人纵有天大的本领,在这犹如铁桶般严密的封锁之下,也是插翅难飞了。如是者过了一月有余,却丝毫听不到齐彩凤等人的一点动静。
彭玉麟心中十分纳闷:“齐彩凤啊齐彩凤,难道你从我的头顶上飞跑了不成?”正在彭玉麟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他也只好求助于真武大帝了。一日,彭玉麟率领他的军兵,跪拜在真武大帝神像前,向神像讨教剿灭齐彩凤的神术。忽然雪止天晴,山后现出一条小径,彭玉麟心中暗喜:“此乃仙人指路,灭齐彩凤必矣!”
彭玉麟驱赶他的军兵,由一条小径上山,对真武大帝发誓曰:“此次进入虎穴,如果不得虎子,我等绝不出山!”
彭玉麟驱赶他的士兵,小心翼翼地往前攀爬,山势越来越陡峭,道路也越来越崎岖,前面有两个士兵一不小心,脚底踩空,眨眼之间便滑落到万丈深渊中去了,只听深不见底的沟壑中传来两声凄厉的惨叫之声,此后便再寂无声息。士兵们心中胆怯,不愿再向前行进。彭玉麟手执利剑,大声吓唬道:“反贼就在深山之中,此次进山,不是她死,就是我亡!前进者生,后退一步者,死!”
士兵们被逼无奈,只好硬起头皮,继续缓慢前行。如是者一日,一晃就已经过去了。夜幕重新降临,彭玉麟仍不准退兵,夜晚行军,道路崎岖,九死一生。彭玉麟也是血肉之躯,也怕被陡峭的山崖夺去性命,因此不得不下令暂且停止前进。他们在山上找了一小块空地,砍来竹竿等物,捡拾来腐叶枯枝,点燃起篝火,借以取暖度夜。
霞光东升,又一个前程未卜的日子又开始了。沐浴着凛冽刺骨的寒风,面对着举目无边的皑皑白雪,彭玉麟不禁感到一阵心悸。他不知道齐彩凤等人是否还在武当山中,也许她们早已被冻死、饿死也说不定,然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仍然是彭玉麟中的一大惆怅,他不得不再次下定决心,要一追到底!
众军兵战战兢兢,缩头缩脑的又继续向前爬行,费了两个多时辰,方才绕过燕子、九成两座山峰,为了给自己壮胆,他们取过仅有的两杆火枪,朝着山涧树林胡乱放枪,彭玉麟谓之曰吓虎驱鬼。除了枪声在山谷中回荡之外,并无有任何反应。不知不觉间,眼看一天又要过去了。
彭玉麟跪在雪地上,虔诚地祈祷曰:“我本来打算,将五百束竹稍扎捆点燃,对隐匿于竹林中的反贼烧死在武当山中,可是又考虑到如若火攻,必然有毁坏武当名胜之嫌,雪琴也将从此成为千古罪人,且有亵渎侮慢神灵的罪名,故我计划以佯退之法,来诱使反贼现身,然后再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围而歼之也,望山中诸神灵助我一臂之力!”
于是,彭玉麟佯装从山上撤退,但是,待他走出不远时,果然又传来了令他大为吃惊的消息:山下的留守军营,昨天凌晨遭受齐彩凤等人的突然袭击,有二十多名军兵被利剑割喉而死,军营物资也被大火焚烧殆尽!彭玉麟听到此消息后,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昏暗,几乎被气得昏厥了过去。
彭玉麟一阵折腾之后,最终还是又清醒过来。他清点身边的军兵,却不知为什么,又少了将近十个人,彭玉麟发怒道:“进攻向前,怕被斩杀,向后退难道也怕被杀不成?”他命令身边军兵道:“赶紧去两个人,顺着来路去查看一下,到底又是怎么回事情?”
有两名军兵奉命而去,不久便跌跌撞撞的跑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禀报将军,大事不,不,不,不好了!”
彭玉麟焦急的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快快道来!”
军兵回答说:“咱那十余名弟兄,分别都已经死在了燕子、九成两座山崖的山径旁,众人断气已久,早已是回天乏术了!”
彭玉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在众军兵的簇拥之下,重新又返转身去,回到燕子、九成两峰间,果然如军兵所说,他的十余名军兵,分别横七竖八的躺倒在竹林旁边,皆是剑中咽喉,鲜血染红了雪地,均已气绝身亡。
彭玉麟对天大叫道:“为何你专杀我的军兵,不杀我彭玉麟,何也?”
突然从竹林深处传来一声笑声,说道:“你这个问题问的正是时候,我马上就来回答你这个问题。我齐彩凤之所以不马上杀你,是看在你曾经被众人称为儒将的份上,人们都说,你满腹文墨,足智多谋,从不打败仗,我这是在给你一个表演的机会,你拥兵数百,我仅有四人而已,不采用这种偷袭的方法,如何能战胜于你?不过事情到最后总会有个结果,你不死在我齐彩凤之手,你们的朝廷也绝不会轻饶与你!”
彭玉麟命令他的军兵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抓齐彩凤!”
众清兵虽然心中害怕,但是在翻脸无情的彭玉麟逼迫之下,还是各自手执刀剑,分头钻进竹林,去寻觅齐彩凤的踪影。大家折腾了一个多时辰,都纷纷扫兴的回来了,他们向彭玉麟回禀说,根本没有什么齐彩凤的影子!
彭玉麟发布命令:“这燕子、九成均是是非之地,此地不可久留,我等还是撤退到安全地带去好了!”
彭玉麟方欲退兵,突然从遥远的金顶传来一阵悠扬的歌声。歌唱者是一位女高音,只听她歌喉嘹亮,委婉动听,不过歌词使彭玉麟听了不禁毛骨悚然。歌中唱的是:
彩凤隐身武当山,来去无踪赛神仙;
斩妖除魔不留情,清妖死伤一瞬间。
陡峭山峰奈我何?飘来荡去赛秋千;
试看清妖尸满野,狗官小命难保全!
歌声唱了一遍又一遍,歌声在金顶飘荡不止,众军兵一听到这歌声,人人被吓得心虚发慌,颤抖不止,好像末日马上就要降临到他们的头上一样。身为军队统帅的彭玉麟,表面看起来镇定,而实质上也是心怵得很。歌声由高到低,声音由大到小,最后渐渐停止了下来。
彭玉麟对他的部下说道:“你们听清了没有?刚才歌词的第一句就有‘彩凤飞飘武当山’之句,这明明是齐彩凤在不打自招,这唱歌之人肯定就是齐彩凤莫属了。这真是众里寻她千百度,猛回首,她却在那峰回路转处!既然事情已经明朗,这武当山金顶有万仞之高,四周全是悬崖峭壁,谷底深不可测,齐彩凤自己走上这样一个地方,无疑是在自寻死路。我等必须立即发兵至金顶,活捉她齐彩凤!”
彭玉麟驱赶着他的疲惫之师,心惊胆颤的走向武当山的最高峰——金顶主峰。这金顶自古就是武当山的主要景区,它与泰山的玉皇顶、峨眉山的金顶山并列为三大奇景,有“武当七十二峰朝金顶”的美誉,位于武当山诸峰的最高峰天柱峰,海拔有1600多米,山上有建于明代初期永乐十四年的太和宫,以及转运金堂、紫禁城、金殿等古建筑群,它是一个集自然景观于一身的地方,它就是武当山的精髓所在。
彭玉麟驱赶着他的军兵,一步一颠簸,艰难行进,好不容易才到达金顶,人人早已是累得连喘气的力气都没有了。金顶道院内,有四五位道姑在练习武术,另有一位年老的道姑手拿扫把,正在慢悠悠地打扫院落。彭玉麟走向前去,想与众道姑搭话,但是人家只顾练功,没有一个人搭理他。
彭玉麟自知无趣,他又走向那个手拿扫把的道姑,问她说道:“借问这位道姑,方才可曾听到有人在这金顶歌唱吗?”
道姑一边扫地,一边用右手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意思是说自己耳背,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彭玉麟只好放大了声音又问道:“请问道姑!方才是谁在这里唱歌?她现在到哪里去了?”
道姑用颤巍巍的声音回答说:“你说是她?她早已经飞跑了!”
彭玉麟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齐彩凤是人,又不是神仙,她如何会飞呢?道姑说完之后,又只顾打扫起院落,不再理睬彭玉麟。
彭玉麟对道姑的话根本就不相信,他带领他的军兵在金顶各个房间内仔细的搜查了一遍又一遍,确定并无疑迹之后,又从琼台登上天柱峰,俯瞰眼下的一切。只见从琼台至天柱峰,中间隔着一条深不见底的深谷,宽和深都达数百丈,山顶白云缭绕,幽深莫测,从琼台往上仰望,山峰上隐约有黄色的建筑物,宛若云峰中的宫殿一般,既奇险又壮观。
在这样的奇峰峻岭之中,连走路尚且困难,她齐彩凤只不过是一个凡身肉胎之躯,说她能从这里“飞”走了,他彭玉麟是一千个、一万个不相信!可是她现在又在哪里呢?彭玉麟是百思不得其解。
夜幕很快又降临,彭玉麟和他的军队无处安身,只好与道长协商,暂时宿住在山顶的一个偏殿内。晚饭也是自然有道院供给,山中无菜,只是粗茶淡饭而已,在这样的环境下,能填饱肚皮就算万幸了,如果再提出过高的要求,那就是不近人情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彭玉麟发现自己的军兵又少了十几个人。他派人遍找道观的每一个角落,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最后,还是昨日打扫道院的那位道姑提醒:“众军兵初来道观,过不惯这苦行僧般的苦日子,他们是否因此而寻了短见也未可知!”
真是一句话提醒了梦中人,彭玉麟立即派人在道观四周查看,不久便有人回来禀报说,在道观外面的深涧之中,发现了十几名官军的尸体,他们都是坠崖而死,有的腿折骨断,有的脑浆崩裂,均已死亡多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