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回 鲍春霆哭诉上奏,曾国荃喜得佳丽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张继丰含笑答道:“纵观历史,无不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即使当局者做的是错事,被别人当头恫吓,他也会执迷不悟,强词夺理,为自己辩驳。尤其是那些手握重权的人,他认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合乎民心,顺乎民意的,如果有人当面给他指出,他不但不会有丝毫感激之心,还会找出种种理由来为自己辩解。所以贫道认为,只有历史才是最好、最无情的镜子,到时便把他们照得无处遁形!”
曾国荃又问张继丰:“张道爷,要是依照你的说法,咱这霆字军的裁撤就是不可避免的了吗?再有,请你再给本巡抚揣摩揣摩,霆字军今后的命运,又将会是正样的呢?”
张继丰回答说:“我说曾大人,你这可就有点强人所难了。我张继丰只不过是一个道士而已,我又不是诸葛亮和刘伯温,有能掐会算的本事,你教我如何来预知朝廷中的事情?为了不使你失望,贫道只能这样来回答你:这霆字军一向都有鲍将军来统领,就他的经历与威望而言,在霆字军中,从将军到士兵,人人对鲍将军都尊崇敬仰有加,一旦众人知道他们的统帅要隐退回籍,必然会在军中引发一阵短时间的骚动与混乱,而一旦发生了这种情况,朝廷必然会使出最严厉的惩罚手段,为首倡乱者,也会受到军纪国法的严厉惩处,当然这是你我都不愿看的结果。最理想的结局,应该是裁员和更换将领这一条了。不过无论是实行那一条,这霆字军的番号,是无法再继续保留下去了,你曾大人从此也就失去了一支得心应手的劲旅。”
曾国荃叹了口气,说道:“可惜呀可惜!没想到鲍超这么一病,竟然会惹出来如此一场大麻烦、大震动。我多么希望,他鲍将军能马上康复好转起来呀,可是这又是不可能的事情。看来我曾国荃命当如此,就该遭如此一劫呀。”
张继丰安慰曾国荃说:“假如抛开国家的利益不说,如果单就你曾大人而言,鲍超的离开军职,无论对他自己还是对你曾大人来说,可能还是一桩好事哩!”
曾国荃不解地问道:“张道爷,你为何有此说?你的话真使我无法理解!你又有什么论断,曾某人愿闻其详!”
张继丰说道:“曾大人,你为何还不明白?事情已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了。霆字军一旦撤销,从此往后,朝廷就再不会为调动霆字军的事情,对你曾大人发号施令了,这样一来,你曾大人岂不省去了许多麻烦?俗话讲,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没有了霆字军的牵扯,你曾大人不但省去了许多麻烦,还省去了许多危险,从此你也就再用不着殚精竭虑,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岂不优哉游哉,你又何乐而不为呢?”
曾国荃被张继丰的这番话说的笑了起来:“你张道爷说得倒轻巧。我曾国荃自二十八岁从军以来,好歹也在军中服役十余年了,无论是对太平军作战,还是与捻匪交锋,我曾某人也称得上是在刀锋枪尖上走过多少趟的人了,要叫我不为国家操心,不过那种殚精竭虑的日子,悠闲倒是悠闲了许多,可我能过得惯吗?”
此时文案官谭雄又推门而入,还未等他开口,曾国荃就首先问他:“谭文案,难道你又有新情况向我禀报不成?快说,是不是又有上谕送到了?”
谭雄一边将手中的书信往曾国荃的手里递,一边回说道:“曾大人,我看这鲍超是铁了心要开缺了,这不,他请求告退的书札又到了,请曾大人快看好了!”
曾国荃也不再说什么,他赶忙从谭雄手里接过鲍超的书信,不声不响的阅读起来。鲍超这封书信是这样写的:
臣卧病在床榻,终日扪心自问:我有何才能,竟受我皇宸廑至此?臣虽愚笨,也知犬马犹恋豢养之恩,微臣具有天良,尚使病体稍可支持,就是粉身碎骨,也应在所不辞,竟不能糊涂到连犬马都不如的地步,眼见匪势猖獗,而犹存观望乎?况且臣素日为人,每每见有苟且偷安之辈,便心生厌恶,嗤之以鼻,满心鄙视!岂有今日自己反蹈其辙之理?实在是因为身体所限,病势一日比一日沉重,又深念国帑艰难,是以不揣冒昧,沥情渎恳,恩准臣下并赏假离军营调治,不致因臣一人之身,劳师糜饷,坐失剿捻之机宜也!前赏假期已满,而臣下病情并不见少有好转,非但无法骑马亲临前敌,甚至连离开病床挪动一步都十分困难。臣下病势至此,实难在短时间内便能痊愈,恳切仰恳天恩,俯念为臣伤病已笃,准予离营调治,饬下李鸿章迅速派员权统霆军,使俾臣得以安心静养也!
曾国荃读到此处,竟然忍不住哽咽起来。他擦了一把泪水,哽咽着对张继丰说道:“鲍春霆忠勇一生,谁不夸他是我湘军中一员虎将,大清国少有的一员猛将?他创立和统领的霆字军,也称得上是朝廷最可信赖的虎贲之师,没想到刚过而立之年的他,却落得如此一个下场!目睹此情此景,怎不叫人既伤心又悲哀?以鄙人之见,鲍春霆的结局,就预示着大清国一个不好的未来,难道崛起于北方女真族的强盛民族,已经到了日暮途穷、腐朽不堪的地步了吗?”
张继丰说道:“在贫道看来,这也是水有源,树有根,即使是千年老树,也会从茁壮生长,枝繁叶茂,一直到树龄老化,最后不得不腐朽而死。植物尚且如此,作为世界主宰的人类,又何尝不是如此?由于社会是由人来主宰,他的兴盛衰败,也就脱不开人的操纵与控制,一旦操控社会的人腐朽堕落了,那整个社会怎么还能正常运转呢?所以,贫道以为,腐朽的让位,新生的崛起,生生灭灭,繁衍不息,任何人、任何朝代,都难以逃脱这个颠扑不破的规律!”
曾国荃说道:“若是以你张道爷的说法,那作为社会主宰的人来说,反正最后也逃不出穷途末路的结果,那人们还拼命争夺干什么,不就什么都没有任何意义了吗?”
张继丰摇头说道:“不,曾大人,贫道的看法与你略有不同。在贫道看来,咱这大清国的社稷,就像一只快速旋转的陀螺一样,在它刚刚开始转动的时候,转得快且平稳,那时是因为努尔哈赤和他的子孙们给了它旋转的力量。后来随着初始时那个力量的逐渐消失,这只陀螺旋转的速度就渐渐的慢了下来,在它快要停止转动的时候,有人试图再给他加一把力,使他继续旋转下去。可是掌管陀螺命运的人却说:‘这陀螺转不转动,是由我说了算的事情,与你们这些局外人有何相干?’一个要使陀螺继续旋转,一个又试图阻止别人使陀螺旋转,双方各不相让,于是就发生了争斗,及至发展到最后,双方就兵戎相向、刀枪相见了。这也是贫道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呀!”
曾国荃对张继丰的这番表述,并不以为然。他说道:“朗朗乾坤,大千世界,它的好与坏,善与恶,的确应该由社稷的掌管着说了算才行。如果都擅作主张,各行其是,人人都想说了算,那还要君主干什么?”
张继丰淡然一笑,为自己辩解说:“曾大人,你必须明白一个道理,天下,乃天下人的天下,社稷,乃全体大清国民的社稷,并非皇上一家所独有。我打一个比方,大清国民,就像是支撑大清王朝的汪洋大海,而朝廷只不过是浮在水面上的一条大船而已,水能载船,也能覆船,怎么说社稷的好坏与国民无关呢?”
曾国荃为使自己解脱,不得不转换话题说:“张道爷,我看你我就不必再为此事争论下去了,我敢肯定,这个议题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够说清楚的,到底谁能说清楚,什么人能够说清楚,那就留给后人来说好了。我这里鲍超的信件还没有读完,你还想听不想听了?”
张继丰说道:“鲍超的信件,哪里是用笔墨写成的,他在信中的哭诉,简直就是用眼泪与鲜血写成的嘛。对于鲍超的哭诉,我当然是要继续听下去了!”
曾国荃继续读起了鲍超的信件。鲍超哭诉道:区区微命,或不至遽委沟壑,则以后有生之年,皆出高厚之赐。如李鸿章实在无员可派,可令曾国荃立刻抵达德安〔因霆军大部皆驻扎于此——笔者注〕,可否请旨饬下,就近权时统率之处,出自圣裁?顷闻捻逆日渐上趋,臣暂饬提督宋国永、谭胜达、唐仁廉、曾成武等统带马步各营,即赴陕西境内择机围剿?
曾国荃读完鲍超这封奏折之后,止不住钦佩的对张继丰说道:“张道爷,你听到没有?在病体危亡之时,伤病疼痛之日,人家鲍超首先想到的还是剿捻,还是念念不忘为大清国效力,这就是鲍超、鲍春霆啊,若换成任何其他一个人,都是无法做到的!说句心里话,我曾国荃真为湘军内有这样一位敢说敢讲、仗义执言的好军人,而感到光荣与自豪哇。”
张继丰颔首说道:“曾大人说的也是。从古至今,我中华民族何时缺少过像鲍将军这样敢说敢为,勇往直前,敢为人先的好军人、好将军,好臣子?不过从历史的经验来看,这种敢说敢为的人,最后的结局都令人寒心。曾大人请你想想看,汉朝的司马迁,就因为他为投降匈奴的李陵说了几句公道话,就被汉武帝缉拿入狱,受尽了折磨,最后还被处以宫刑,这实在是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宋朝的抗金英雄岳飞岳鹏举,被南宋奸相秦桧以‘莫须有’的罪名在临安大理寺狱中被狱卒拉肋处死,成为了千古奇怨,也令人唏嘘感叹。就鲍超的地位和身份而言,虽然他无法与司马迁与岳飞相提并论,但就他被奸佞妄臣和势利小人为求保全自己的功名而遭受暗算诬陷来说,又具有某些共同之处。这不能不使后人感慨:忠臣难做,清官难当,好人更难为也!现在的鲍超,已成病入膏肓之势,生命很快就要到达终点了,皇上非但不予体恤关照,还一股脑儿的催促其统兵出阵,这不是逼他速死,又是何意?看完鲍超用血泪写就的书信之后,相信你曾大人也不会无动于衷吧?”
曾国荃喃喃自语道:“生鲍超者,是他的父母,知鲍超者,却是我曾沅浦。我说张道爷呀,你就不必再讥讽挖苦本巡抚了,我也是感受皇恩,受皇上的遣派与驱使,我一个小小的湖北巡抚,怎敢抗命不遵,与皇上对着干?你就体谅一点我曾某人的苦衷吧!”
张继丰说:“我说曾大人啊,我看你是误解贫道的一番好意了。违抗皇命,抗命不遵,这可都是掉头的罪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是蠢人便是疯子,这些都非贫道的原意。以我之见,在鲍超危难之际,你曾大人给皇上上一道奏折,为跟随你多年的鲍将军说几句公道话,总还是可以的吧?”
曾国荃被张继丰这么一提醒,好似在迷茫中见到了一丝曙光,他急切地对张继丰说道:“经你张道爷这样一提醒,我也感到有了希望。请张道爷为本帅出谋划策一番,这道奏折我该如何来写呢?”
张继丰说道:“这又有何难?请你赶忙把谭文案请过来,有我来授意与他,我相信以谭文案的文才与才华,写这样一道奏折,那就是手到擒来的举手之劳。”
于是,曾国荃遣人把谭文案从旁屋中请过来,由张继丰附在谭雄的耳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小声述说了一遍,把个谭文案听的只是点头,待张继丰的机宜传授完毕,谭雄即领命而去。曾国荃与张继丰在焦急中慢慢等待,也不知过了多久,谭雄终于写好了奏折,笑嘻嘻的拿来给曾国荃与张继丰过目。
曾国荃当然是先睹为先了,待他看过之后,止不住脸上现出了会心的微笑,并不住的称赞道:“谭文案,你的文才确实不错,我当初选你在我身边,看中的就是你的笔杆子。俗话讲的好,天生我材必有用。你谭雄的这身本事,到底到了该施展的时候了,要是皇上看完这道奏折后,能恩准鲍将军回籍疗养,从此不再催他披挂上阵,并赦免他的所有罪过,我曾国荃就为你晋升三级!”
曾国荃一边说着,一边就把谭雄所写奏折的初稿递到了张继丰手中。张继丰接过奏折,低头认真阅读起来。
奏折中写道:提督鲍超平素剿捻,所向披靡,每战有功,非寻常统兵将领能与之相比。现因病势日笃,奏请离营,回籍静养,皇上实深廑系。朝廷已明降谕旨,再赏假一月,命其安心调理,并遣人送与人参四两,以示体恤。谕旨还是未允准其回奉节原籍,而著该提督在襄阳继续调治,不准离开军营。本大臣以为,现在湖北境内捻逆西窜,为靖化鄂境,剿办余匪正等吃紧,俯卧病榻的鲍超,还时时牵挂此事,已派宋国永等人前往安陆一带清剿。臣下本意,皇上可令李鸿章、曾国荃共同主持湘、淮、鄂、豫诸军会合夹击,除灭贼氛,以收全功。鲍超亦当力疾协筹,勿稍松劲。该提督年力正强,若医治及时得法,伤病痊疴康复,或许还有希望,待其伤病完全康复,当即责令其亲统各部,力竟全功,以副皇上腹心干城之寄也!
张继丰看完这份奏折之后,喜得他鼓掌喝彩道:“真不愧是谭文案!可见你还真有笔下生花,一字即可定乾坤的功夫。奏折中的妙哉之处,莫过于‘皇上可令李鸿章、曾国荃共同主持湘、淮、鄂、豫诸军会合夹击’一句。若朝廷同意了你曾大人的意见,则你曾大人的手中权力就不会独落李鸿章之手了。妙!妙!实在是妙极了!我说曾大人,你就耐心的等待皇上的旨意好了!”
很快三天就一晃而过,曾国荃等来的不是皇帝的谕旨,而是谭廷襄对鲍超病况的添油加醋和火上浇油。时任陕西巡抚的谭廷襄,为何也要参与到贬损鲍超的行列中来呢?说来这也并不奇怪。由于谭廷襄对少数民族实行大肆盘剥的高压政策,激起了当地回民的强力反抗,朝廷几次调鲍超入陕镇压,而鲍超在曾国荃的庇护之下,口头上答应赴陕,却迟迟不动身,干打雷不下雨,这便引起谭廷襄的极大不满。现在鲍超仍然借病势沉重,无法骑马持缰为由,借故不理朝廷的谕旨。因此这便有了谭廷襄参奏鲍超一事。
谭廷襄在奏折中如此说道:臣等前闻,浙江提督鲍超几次向朝廷疏陈病状,并委候补道洪璠前往霆军军营对鲍超进行慰勉,旋据洪璠禀称,该提督表面看起来病势沉重,但与人谈话时却仍朗朗有声,精神矍铄,极不像病魔缠身之人,因此微臣自有权怀疑,鲍超是否因为惧怕与反回接仗,才故意装作有病,借以掩饰皇上耳目?鲍超只不过是一名提督而已,他能置皇上旨意于不顾,真可谓贼胆包天!倘若追根求源,微臣以为背后定有人怂恿,方至如此,这怂恿鲍超的人是谁,不用微臣名言,恐怕皇上也是心知肚明的!臣之拙见,既然鲍超拒不出兵,皇上再迁就姑息恐怕也无益处,为今之计,不如另择良将,重整旗鼓,以壮军威,则霆军亦可有救矣!
曾国荃看过谭廷襄的奏折后,止不住气恼的说道:“他谭廷襄有什么资格,也要对我霆军说三道四,指手划脚?鲍超到底是真有病,还是有意在装病,这是世人有目共睹的事情,他谭廷襄并没有亲眼目睹,如此来评价鲍春霆,这除了别有用心,难道还会有其他解释吗?”
张继丰附和道:“贫道乃一出家之人,对于朝政本不该评头论足,说三道四,但是这谭巡抚也特自不量力,不知天高地厚了,对一个他并十分了解的大清勋将,竟如此肆意贬损,这不但有失臣子体面,更有僭越之嫌啊。”
正在二人说话之间,忽听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话语声:“老爷,你在跟谁说话呢?还谈得如此开心,怕不是遇上知己了吧?”
随着一阵香风扑面而来,紧接着又是一阵环佩叮当、珠光宝气的声响,一位身着华丽、打扮妖娆、年龄不到四十岁的贵妇人,就出现在张继丰的近前。
曾国荃见这位夫人到来,脸上虽然现出勉强的微笑,语调中却带有不满的情绪,他问那位夫人:“三夫人,你不在闺房中好好休息,却跑到我的书房来干什么?”
女人一边讪笑着,一边笑嘻嘻的走到曾国荃身旁,爹声爹气的说道:“老爷,看你说的,人家都大半天没有见着老爷你的面了,若不是心里想着你,我才不轻易到你的书房来呢!”
一边说着,一边就从背后紧紧搂住曾国荃的脖子,竟然当着张继丰的面,在曾国荃面前撒起娇来。
张继丰不忍再看下去,就将脖子扭向了一边,干脆来个眼不见为净,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曾国荃被这位夫人搞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他伸出双手用力将她推开,连声说道:“小兰子,自重!自重!当着张道爷的面,不要如此,这有失大雅么!”
这个被曾国荃称作兰子的女人,本名叫杨秀兰,是福建省闽侯县人氏。有一次,曾国荃跟随他的大哥曾国藩到福建去追踪太平军,路过一个叫岐山寺的庙宇,由于路途劳累,便进到寺庙中去休息。寺中老丈见曾国荃气度不凡,又带了许多兵丁护卫,便断定他准是朝廷的一位领兵大员,便有意走向前去,与曾国荃交谈。经过交谈,方知这位领兵大员乃是当今湖广总督的九弟曾国荃!
岐山寺主持向曾国荃请求道:“听说你沅浦大人擅长书法,写得一笔好字。曾大人今日偶到本寺,这也是本寺庙与你曾大人前世有缘,此乃是百年不遇的事情,机会难得。本主持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想请你曾大人大展洪恩,为本寺题写一幅匾额,以流传百世,万古传扬,不知曾大人能不能给本僧这个面子?”
当时曾国荃也正在兴头上,于是便欣然答应了寺庙方丈的请求。方丈当即命人取来笔墨纸张,曾国荃将毛笔蘸满香墨,便在纸上一挥而就,“大雄宝殿”四个遒劲的大字,就霎时跃然纸上。据说,曾国荃受到此次进岐山寺的熏染,后来也改为信仰佛教了。这是题外之言,不必多说。
当曾国荃走出岐山寺后,在山下的街道旁偶遇一位正值花季的少女,但见她蓬头垢面,身着破衣烂衫,沿路乞讨,很是可怜。曾国荃走到姑娘身边仔细观瞧,见在蓬乱的长发掩盖之下,却是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和一张秀色可餐的俊俏脸庞;被破衣烂衫包裹着的,则是一个亭亭玉立、婀娜多姿的窈窕身姿。曾国荃心想:“从这位姑娘的外形来看,她绝非一般人家的落寞之人,很可能有些来历呢。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何不发点善心,拯救她于水火呢?”
就这样,曾国荃命军兵把这位姑娘暂时带在队伍里,为她沐浴洗漱,更换衣装,并好饭好菜的伺候。没成想经过这么一折腾,原来的讨饭花子,竟然在刹那之间,变成一位倾国倾城、姿色出众的美丽娇娥了!
一天,杨秀兰主动对曾国荃说:“曾大人,你是我杨秀兰的再造父母,救命的恩人,小女子无以为报,那就让我以身相许,做你曾大人的小妾好了,我愿与你相爱相伴,终生厮守,不离不弃,与你厮守终生!”
在那个富人说话算数的社会里,娶妻纳妾,一夫多妻,也不算稀罕事情,曾国荃与杨秀兰的结合,当然也就是天作之合,天经地义的事情了。以上便是杨秀兰的来历。这种事情点到为止,咱也不必去过于渲染了。
当下,杨秀兰还想纠缠曾国荃不肯离去,为了顾及自己的脸面,曾国荃不得不向杨秀兰哀求道:“绣房的恩爱,只能在绣房中悄然进行,若是当着外人的面也卿卿我我的,那还不被外人耻笑?要是传将出去,那可就成为千年笑柄了!小兰子,你就听老夫一句劝,给老夫留个脸面,你还是回自己的闺房中去好了!”
杨秀兰见曾国荃说得既恳切又可怜,这才不得不放弃纠缠,方才勉强答应离开曾国荃的书房。临走时,他还向曾国荃做了一个鬼脸,在曾国荃的耳边低声说道:“老宝贝,兰子在闺房等候你,你可要尽快来呀!”
在曾国荃的软力驱赶之下,杨秀兰很不情愿地回自己的绣房中去了,咱们就抓紧这点时间,将杨秀兰的身世,再来做一番简单的介绍吧。
杨秀兰是福建闽侯县人,一次,李秀成的太平军败退路过闽侯境,可巧有一支小分队当天夜间入驻在杨秀兰家中,天将微明的时候,又有一支清军穷追而至,大批清军将这支太平军团团围困在杨家大院内,双方展开了激烈拼杀。经过近两个时辰的激战,太平军终因寡不敌众,全部战死在杨家大院内。如狼似虎的清军冲进院内,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一时闹得乌烟瘴气,鸡犬不宁。
杨家一家人早已被这血腥的场面所吓倒,杨秀兰的父母亲,还有姐姐杨秀花,全被吓得躲在墙角内不敢声张,全身抖作一团。院落再大,也只是个院落,一家人隐藏得再好,最后还是被清军士兵给发现了。
军兵们将他们一家人带到一个军官面前,硬说他们与太平军是同党,逼着他们承认。你想太平军只是偶尔路过,借宿而眠,哪里有同党之说?杨家人死不承认,清军就使出了惯用的毒招:你不承认,我就逼迫你承认!于是又是拳打,又是脚踢,不多时就把二位老人打得停止了呼吸!
当时杨秀兰才只有不到二十岁,她的姐姐杨秀花比她大六七岁,人显得比较老成持重。等清军打人打累了,躲在院落四周房内去休息了,杨秀花趁机悄声对杨秀兰说:“妹妹,咱们家今天是遇上瘟神了,看来你我活命的机会是微乎其微了。咱们与其在这里等死,还不如想办法逃走,能活一个算一个,我的两条腿都被这些清兵给踢断了,已经没有了逃走的可能。你听姐姐一句劝,现在天色已晚,夜幕已经降临,天黑就是最好的掩护,也是你逃走的最好机会。待会儿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你就悄悄溜到后院,打开角门,只管一个人逃命去吧!”
杨秀兰遵照姐姐杨秀花的吩咐,表面上装作受伤严重,气息奄奄的样子,暗地里却在等待着机会,等待着逃命的时机到来。天终于完全黑下来了,说来也是上天保佑,这是一个云遮雾盖月失光,夜黑风轻无人影的夤夜时刻,杨秀兰壮起胆子,洒泪与父母姐姐告别,蹑手蹑脚溜到后院,又悄悄的打开了后门,终于逃出了自己居住了近二十年的宅院,从此走上了流离失所的道路。
杨秀兰终于逃出了那个虎狼当道的宅院,也就是从那个夜晚开始,她便永远的与父母姐姐永别了!她离开宅院后,父母姐姐就只有死路一条了。特别是姐姐杨秀花为换取妹妹的生存,竟然不惜献出自己的性命,这种伟大的自我牺牲精神,杨秀兰今生今世是不会忘记的。要谈到报答的话,杨秀兰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报答的好办法。
由于杨秀兰是落荒逃走,身无分文,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月里,一个弱女子,能用什么办法去谋生呢?无奈之中,也只有沿街乞讨这条路可走了。她没想到的是,在落魄无助的时候,竟然遇上了一位清朝大员,无论曾国荃出于何种目的,能在她杨秀兰危难无助的时候,伸手帮助了她,这份恩德,她杨秀兰怎会不予报答?报答的方式,也只有以身相许这一条了。以上便是曾国荃之所以能够与杨秀兰结为半路鸳鸯的全部过程。
杨秀兰想得十分简单:知恩必报,这是中国人的传统美德,她与曾国荃的年龄相差近二十岁,但是年龄的差异,并不影响他们恩爱有加,她既把曾国荃当做自己的丈夫,又把他看做是自己的大山和依靠。每当想到是曾国荃把她从迷茫中拯救出来,并使她从此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的时候,她的心中就只有感激二字了。因此在曾国荃面前撒娇,献媚也就成了她的唯一嗜好。
待杨秀兰走过之后,曾国荃难为情的对张继丰说道:“老夫少妻,性情诡异,我从政多年,早已养成了老成持重的性格,不想今日这个不懂事的小冤家,却突然来了这么一手,在你张道爷面前,有失大雅了,望张兄不要笑话才是!”
张继丰微微一笑,淡淡的说道:“娶妻纳妾,这在咱们大清国来说也不是什么丑事,人么,哪个没有七情六欲?只要你们是真情相爱,我张继丰有什么权利来说三道四呢?刚才的一切权当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也什么都没有看见!”
此时,曾国荃突然又想起了谭廷襄的奏折,因此便对张继丰说道:“以前,我对李鸿章要吞并湘军的传言,还抱着半信半疑的想法,今日从谭廷襄的奏折中,我似乎已经闻到了浓浓火药味道,你说,这是不是风雨欲来的前奏呢?”
张继丰回答说:“你与尊兄所倚仗者,湘军也;李鸿章所倚仗者,刘铭传的淮军也。朝廷屡屡下达圣旨,谕调鲍超的霆军奔赴陕西,但是霆军一直都没有离开湖北,如此一来,不管你有何种理由,朝廷都会怀疑你曾大人是故意为之,因而才抗命不遵。再加上无良大臣的从中怂恿,就是皇上再有主见,最后的结果,也只有相信你的抗命不遵是有意为之了。”
曾国荃焦急地问道:“事到如今,我已被搞得焦头烂额,丝毫没有了主张。就目前而言,形势对我曾国荃来说,的确已经到了十分严峻的地步。我说张道兄,请你给我出出主意,我到底该如何办?怎么做才可扭转这不利的局面呢?”
张继丰听过曾国荃的话后,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以贫道的见解,沅浦兄要想保住湘军,已无丝毫可能,毕竟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了呀。再说啦,作茧者必自缚,之所以出现目前的局面,这与你曾大人一意孤行,操作失误,恐怕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吧?我只能这样对你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若以贫道的意见,曾大人你就不要去拼命去保湘军的归属问题了,你现在唯一要做的,是如何保住你头上这顶巡抚的乌纱帽,才是唯一的正确选择!”
此时,只见文案官谭雄一挑门帘,喜滋滋的朝屋内走来。曾国荃敏感地觉察到,这次谭雄的到来,肯定是又有圣旨或者某大员的书信送到了,也不知是喜是忧?曾国荃禁不住心中一阵忐忑,心脏也扑通扑通的跳个不止。
曾国荃亟不可待的问谭雄:“谭文案,你一到来,我就准知道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就是不知道是喜还是忧?”
谭雄手捧书信,一边往曾国荃的手中递,一边说道:“这封书札,是你的兄长、湖广总督曾国藩大人派快马送来的,信中到底说了些什么,我还没来得及阅看。曾大人要知道是凶是吉,你还是自己来看好了!”
曾国荃怀着忐忑的心情,伸手接过兄长曾国藩的书信,平心静气,由头至尾,仔细的阅看起来。
曾国藩的书信中写道:本月初,接奉寄谕,方知鲍超有因伤病求退之请。正欲作函询候起居,适接尊函,并咨送二月十七日疏稿,又接李少帅来函,并抄与尊处往复数书,方悉阁下以上元日之捷,与舍弟遵旨复奏情形不符,不无芥蒂。舍弟疏中所称,铭军系与任柱贼匪接仗,霆军系与赖文光逆匪交锋,并误信被擒贼匪供词。据本帅所知,在蓝旗捻匪中,任柱强而赖文光弱,此乃人所共知。擒贼之供,他们心中实畏霆军,而口中却故作不畏之词,以为霆军所攻破,系破赖文光之弱者,并非破任柱之强者,伊之所以作此夸张之词,是以欺骗舍弟耳。舍弟既不知任柱、赖文光孰强孰弱,且强弱悬殊,又不辩所擒之贼饰言哄骗,遂据不实之词入奏朝廷。如此以来,阁下正月十五日之奇功,五日穷追之苦战,几致埋没一半,因为遭受朝廷谕批,因而就愤愤不平,怅然思退也。皆因舍弟此次奏报之错,由于误信擒贼欺骗供词,而平日于阁下而实深爱而又敬佩之也。数年以来,舍弟寄敝处家信数十封,无一封不称阁下之好也。自去秋至今春,寄谕多责备阁下之词。阁下言鲍超欲告病开缺,知情者以为春霆与舍弟新生嫌隙,不知情者或妄加猜忌,致使疑窦丛生。为兄以为,人生在世,所争者名耳。古来贤将帅,所以流传万世,不过得一忠孝之美名耳。阁下苦战十余年,久著忠劳之美名,岂可因与舍弟小有嫌隙,而令外人妄为拟议乎?仆自去岁以来,寄谕责备者七次,御史参劾者五次,从无不平之意形诸言色。即因伤病陈请开缺,亦不该请求回籍,也不敢请求进京,但求留营效力便可。顷刻间又接到阁下三月初二日之折,两次皆请开缺回籍,与仆之请求留营养病的的宗旨大相径庭,恐外间之物议更甚嚣尘上。仆欲劝鲍将军力疾治军,又恐其名望大减,若仅因为舍弟奏报错误,则仆当代为负荆请罪,在皇上面前诚心谢过,若别有抑郁难言之处,则请阁下勉强忍耐是为上上之策。纵观中国历史,哪有忠臣不数次历经磨难、跌宕起伏于仕途,而轻易获勋者也。切切谆告,望舍弟再无坚执为荷!
读罢曾国藩的书信后,曾国荃不禁垂头丧气的说道:“都说我大哥足智多谋,堪可与三国时的诸葛孔明相比高下,今日看过他这封书信,看来他对鲍超的执意引退,也是不赞成的。他哪里知道,鲍将军已是伤病多发,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他那里还骑得了马,打得了仗么?若是执意要逼他上战场,那就等于是判他的斩刑,催他快死啊。我的大哥呀,你可真糊涂,事到如此地步了,你怎么还为那位糊涂君王说话开脱呀!”
张继丰也无奈的说道:“不管皇上准予不准,一个连起居站立都困难的人,还如何去为皇上卖命呢?他若遵照皇上的旨意,派人把鲍超硬扶上马,让他拖着病体去与任柱、赖文光大战,那还不被世人笑掉大牙,成为千古笑料才怪哩!”
正在二人为鲍超的事情一筹莫展的时候,又见文案官谭雄匆匆走进门来。谭文案一进门便笑逐颜开的对曾国荃、张继丰说:“看来鲍将军有救了,没想到在他境遇危厄之时,竟然还有人敢于出面为鲍将军说好话呢!”
曾国荃一听谭雄此话,好像在茫茫海洋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急切地问谭雄:“谭文案,你快说,是哪个还甘冒杀头坐牢的危险,来为鲍将军说好话哩?”
谭雄回答:“还能有谁,他就是在考中秀才之后,被恵潮嘉道李璋煜李大人赞为‘不世之才’的两淮盐运使丁日昌丁大人啊。”
曾国荃兴奋地说道:“好你个丁日昌!好你个丁禹生!在我曾国荃四面楚歌的时候,也只有你敢于挺身而出,仗义执言了。快把丁禹生的书信拿来我看!”
丁日昌,字禹生,又字雨生,号持静,广东省丰顺县汤坑圩金屋围人。清代洋务运动的主要倡导人之一。二十岁即考中秀才,是清代军事家、政治家。
丁日昌这封书信如此写道:不日得悉鲍春霆因小嫌而欲引退,虽经廷旨多次谆留,少帅〔李鸿章〕函催,然尔远在鄂境,恐急切未能赶到汉、黄,会合诸军进行会剿,从实际考虑,此亦有情可原,不必过于苛责。自铭军于尹隆河挫败之后,又有二月十八日彭〔毓橘〕军六安山口之败,其状之惨,几乎不能成军。鲍春霆虽屡著奇功,因少荃〔即李鸿章〕宫保及舍弟〔此处指的是李鸿章六弟李昭庆—作者注〕先后奏报与鲍超所奏战况稍有出路,因而引起皇上震怒,遂降旨切责,鲍超不服,遂上疏称伤病复发而告引退。初疑其芥蒂未融,正在贻书劝慰,顷接春霆来函,言其病势甚危,欲将其军事暂交舍弟统属,为之焦灼。敝处即日委员,携带辽产人参前往看视,且请其乘坐轮船来金陵养病,而另调娄云庆南来接统该军,未审即能定局否?余另致李鸿章一书,恳其通融,可否另行定夺?
待张继丰看完丁日昌的书信后,重新把它交还到谭雄手中,谭雄持书信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