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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回 谭文案妙笔生花,张道爷口诛朝纲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第一百零二回 谭文案妙笔生花,张道爷口诛朝纲 - 萍踪血迹 - 相城居士

鲍超哀叹了一声,说道:“人这个东西,一生中总是飘忽不定,可谓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叫人无法捉摸。原先身强力壮的我,怎么就忽然一下子变成这幅摸样了呢?要是在从前,我做梦也不会想到,连吃喝拉撒竟然也不能自理了,一切都要由别人来照顾。鲍超哇鲍超,你何以到了如此地步!”宋玉仙安慰鲍超说:“人生一世,草生一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又能料到都会发生些什么事情呢?一个人,也有从婴儿到少年,从壮年到老年的转变历程,曲曲折折,生生死死,这可能就是佛家所说的世界轮回吧?从古至今,在人生的沧桑大道上,没有不老的人,也没有不死的人,是死是活,这都上天的安排,你胡思乱想又有何用?”鲍超说道:“玉仙,你是不是认为我鲍超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实话告诉你,自从我从军的那一天起,我就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我是在想,我拼死拼活,甚至舍出性命来捍卫的这个朝廷,是不是真的值得我去为他卖命?我隐隐地感觉到,我所为之付出的这个大清朝,好像已经到了朽木不可雕的地步了!”这时,突然从饭桌那边传过来一阵打呼噜的声音,宋玉仙忙走过去看时,只见张继丰早就已经把满桌的饭菜吃了个精光,趴在桌子边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当宋玉仙走到桌边,准备喊醒他的时候,只见张继丰突然坐直了身子,所有的睡意早已经被他驱赶得无影无踪了。

张继丰站起身来,几步走到鲍超的床前,对鲍超说道:“我方才听你说,现今的朝廷,已经到了日落西山、朽木不可雕的地步了,不知你这是一时的冲动说的气话呢,还是从你的心底里发出来的声音呢?”鲍超用惊诧的眼光望着张继丰,回答道:“这是我十多年来积累的经验告诉我,我的所遭所遇也告诉我,事情原本就是这样的!”张继丰说道:“我尊敬的鲍将军,倘若你真的这样想,从此能够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这无论对你的身体还是日后的前程,不能不说是一件好事。你早已经过了冲锋陷阵、玩命拼杀的年龄,从今以后不再参与任何战事,回到奉节你的老家去,守在你父母的坟茔旁,平平静静的度过你的余生好了!”宋玉仙插话说道:“先生真乃世外高人也,你的话句句都说到了我的心坎里,像这样的话我对春霆不知说过多少次了,可他就是听不进去。不知他今日是怎么了,终于有了浪子回头的这一天!”张继丰说道:“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既然鲍将军有了如此大的转变,咱们都应为他高兴才是。临别之前,我再把庄子的一段话留给你:‘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这就是说,人能无自私,无功利之心,便可以逍遥自在,神游于天地之间,岂不快活!我的话说完了,我也该走了!”张继丰说到此处,便拉开了要走的架势。

鲍超拦阻说:“张道爷,你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现在已是太阳西斜的光景了,夜幕很快就要降临,你干嘛还要急着赶路呢?”宋玉仙也说道:“你在呼呼大睡的时候,耳朵里还能听见别人说话的声音,我想你也是似睡非睡;现在已是过午时光,却还要急着赶路,你如此的不消停,也不怕累坏了身子?你是不是去往襄阳?如果是的话,可还有几十里路呢,没有马匹,单靠步行,那可够道爷你辛苦的!”张继丰嘿嘿一笑,说道:“谁说我没有马匹?我的坐骑就在街边的马厩中喂着呢,我考虑你们鲍家也不会有喂马的地方,所以也就没往你家牵,就直接由马厩老板为我饲喂,如此,也就省下给你们添麻烦了。”宋玉仙回答说:“你张道爷想得可真周到。你还别说,我家老鲍的战马,历来都是在军营里饲喂,家里还真就没有喂马的地方。”张继丰说了声:“我这个人,天马行空,独来独往的习惯了,要是在一个地方多呆一会儿,我心里就憋得难受。该做的都做了,该说的也都说了,希望鲍老弟按着我给你开的药方,认真服药就是了。这回俺可真的要走也!”说到此处,只见张继丰抬起脚步,大步流星的朝外面走去。

张继丰骑马离开樊城后,因为喝了几杯酒,所以在马背上摇摇晃晃,迷迷糊糊的一路任由胯下坐骑向前行走,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在什么时辰,就到达了襄阳城。

当坐骑在一处宅院大门前停住脚步的时候,张继丰这才睁开双眼,一看,原来是到了自己的家门口了!

宅院里的女主人听见门外有马匹的哕哕嘶鸣声,知道是自己的丈夫回来了,于是就一骨碌从睡床上爬起身,从闺房中走出来,打开大门来迎接。

张夫人埋怨道:“天都这般时候了,我还以为你要在樊城过一夜才回来呢,我没想到你却火急火燎的赶回来了。又不是进京赶考,你也不知慌个什么!”张继丰一边牵马进院,一边回答说:“因为是受曾大人所差,我哪有不尽心之理?曾国荃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交给你的差事,你要是不能按时完成,他肯定是会责怪你的。你我在一起共同生活了几十年,我张继丰是什么秉性的人,难道你还不清楚?我对人是有仇必报,有恩也必报的人,曾大人相信我,才将这到樊城去摸鲍超病情底细的事情交付给我,既然是受朋友之托,我只有尽心尽力,才可向朋友交代么。”张继丰将坐骑牵入马厩,添加好草料饲喂以后,这才转回身来对妇人说道:“淑娴呐,你赶紧回卧房去睡觉好了,我还要马上赶到曾大人府上,将樊城鲍超的病情对他禀报呢。”张继丰的夫人名叫周淑娴,她也是湖南湘乡县人氏,二人婚后只生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张巧凤,二女儿张巧銮,都已出嫁,不在父母身边,因此家中就只剩张继丰与周淑娴相依为命,共度时光了。

周淑娴听丈夫说还要到曾大人府上去禀报情况,认为他这是在胡说八道。

他走到张继丰近前,伸手去摸张继丰的额头,这时,一股浓烈的酒臭气从张继丰的口中喷出,直刺周淑娴的鼻子,差一点没把她薰倒过去!

周淑娴说道:“我猜想你准是酒喝多了,不然怎么会说胡话呢?现在都已经过三更了,你却还要到曾大人府上去禀报,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的吧?现在你就听我的话,再重要的事情,也要等到明天再去办。快跟我回屋里去睡觉去!”就这样,周淑娴连拉带拽,把张继丰拉到了屋里,二人这才脱去衣裳,脚对脚蒙衾而眠,当二人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辰时时刻了。

依照惯例,张继丰洗漱过后,又简单用过早点,便信步朝曾国荃府上走去。

由于是老面孔了,走到曾府门口以后,门丁认识是张道爷,因此就用不着通禀,即顺利进入曾府。

曾国荃面色凝重,见到张继丰后,并未表现出过分的热情,他铁青着脸,用鼻孔哼了一声,示意让张继丰自己坐在一把椅子上等候。

待曾国荃在旁屋用罢早点,回到张继丰面前时,这才不情愿的对张道爷说:“自打张兄离开襄阳的这一天起,我就一连接到朝廷的三道圣旨,催的我是火烧眉毛,不知如何应对才是。更有甚者,连刚刚接任的李鸿章,也快马加鞭,接连送来书信,催问鲍超的情况,还在书信中无端的责备我,是不是由于护短,才谎说鲍超有病,以达到不让他披挂出阵的目的?继丰兄,我委派你去樊城的目的,为的也是让你给我做个见证,鲍超是真的有病,还是在装病?真乃岂有此理也!”张继丰说道:“要是让小人当了道,还不知又要生出什么鬼花招来呢!曾大人说的这种情况,的确不在我的预料当中。看来,你遣派为兄前往樊城,亲自去诊视鲍超的病情,这一步也的确是一步高棋,要是没有一个权威性的见证人,还如何去堵住朝廷中那般善于用猜测就下圣旨的人的嘴巴呢?曾大人请放心,我张某人定会为你写一张诊断书出来,如此,就能堵住了那些善于胡说八道的人的嘴巴了!”曾国荃对张继丰说:“张兄与曾某乃为同乡,又有多年的交往,彼此互相了解,你来到我的府上,就像到了自己家中一样,所以有什么大事小情,我也就对你没有隐瞒的必要了,这是昨日刚刚送来的几道圣旨,你拿去自己看看吧!”说完,从几案上取过圣旨,一一递到张继丰手中。

张继丰双手取过曾国荃递过来的圣旨,又一一展开来,从头至尾,仔细的品读起来。

此是朝廷给曾国荃的寄谕:鲍超一军,迭次谕令入秦,曾国荃复令在鄂会剿,实属毫无主见,徒令该提督跋涉道途,迄未遇贼一击,劳师糜饷,莫此为甚!

著仍遵前旨,迅饬赴援秦省。即已与贼相持,湘、淮各军均在鄂境,尽可妥为调度,御贼狂窜。

曾国荃屡托空言,殊无把握,若仅以奏报铺张敷衍搪塞,该抚自问当得何罪!

张道爷看完第一道圣谕后,便谨慎地问曾国荃说:“鲍超自打河南汝州魏洼村回到樊城后,就一直卧病不起,何来霆军赴陕西省一说?”曾国荃叹了口气,说道:“我原先以为,鲍超经常因伤病复发卧床不起,但是经过简单调养与休息后,就又带兵出阵了。因此我就自作主张,代鲍超上奏一摺,虚言其已经领兵赴秦。谁知他这次不同往常,卧病数日,竟不见有丝毫好转,迟迟无法起程,这便有了圣谕严谴一事。我想到我这是自作聪明,却闹了个作茧自缚的后果,事到如今,我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张继丰说道:“曾老弟,不是当哥哥的说你,你从政多年,又受到你的大哥曾国藩的面教耳训,你怎么能犯如此低等的错误呢?说轻了,这是目无圣上,说重了,这可是欺君之罪呀。弄不好还会招来满门抄斩,诛灭九族呢!”曾国荃被张继丰如此一说,也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本来就遇事毫无主张,胆小怕事的他,这时已经是面如土色,全身战栗,好像即刻就要上断头台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张继丰见曾国荃被吓成这等摸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心想:“就凭你曾国荃这点本事,要不是凭着你大哥曾国藩的庇佑,你怎么会爬上湖北巡抚的宝座呢?恐怕你只有回湖南老家去种地的分了!”心中如此想,但是嘴上却说:“我看为今之计,要想挽回局面,就只有两条路可走了。”曾国荃一听张继丰如此说,好似在茫茫大海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急不可耐的问张继丰道:“张兄,请你快说,我有哪两条路好走?”张继丰用犀利的目光审视着曾国荃,不紧不慢的说道?

:“眼前,曾大人要想活命,不妨按照张某人的主意去做,但是,这也是权宜之策,是否能起作用,那就要看曾大人你的造化了!”曾国荃说:“就是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咱们也要做百分之百的努力。请张道爷快说!”张继丰说道:“这第一条,做起来并不难。你可以去面见你的大哥,他辅政多年,经验颇多,加上他又手段老道,做一两次瞒天过海的事情,对他来说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吗?你不妨把事情的前后经过向他陈述明白,我想,他会想出对付朝廷的办法来的。”曾国荃赞许道:“这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好主意,我怎么就没想出来呢?不错,不错,这一条实行起来并不困难,我大哥他怎么会见死不救呢?那第二条又是什么?请你一并奉献出来,好吗?”张继丰故作为难的样子,用手在自己的后脑勺上摸了半天,嗫嚅的说道:“这第二条嘛,如实行起来可就不像第一条那么方便了。首先,你必须找一个善于在文字上有造诣的文案官,能有笔飞龙蛇、龙飞凤舞、点假成真的本事,让他尽量把事情说得越婉转越好,让他尽量在鲍超的病情上大做文章,再能够用隐晦的语言,把事情都推到鲍超身上,就是朝廷一旦知道了真相,量他们对一个病人也不会怎么样。”于是,曾国荃派员弁找来文案官谭雄,并将张继丰方才所说的意思对他重述了一遍,谭雄领命而去,到自己的书房去闭门造車去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谭雄便手捧墨迹未干的奏折,送到曾国荃面前,在得到曾国荃的允准后,便迅速派八百里快马送往北京去了。

曾国荃接过谭雄手中的奏折初稿,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之后又将文稿递到张继丰手中,待张道爷过目完毕,便可定稿重抄,递送北京的皇宫去了。

张继丰从头观看,见奏折是这样写的:自尹隆河大捷之后,鲍公即于是夜四鼓拔队进追,黎明时刻,军至多宝湾。

任、赖二贼遥见官兵旗帜,即仓皇窜遁,四散狂奔。不意路遇湖北副将唐瑞廷之战船,唐指挥战船沿河轰击,我追击之师一路斩杀,将任、赖二贼逼入河港深湾,贼被水淹溺毙者众多。

捻贼拼死突出重围,次日午刻再追至钟祥所属之池河地方,此地有横港一道,向为鲍超所部杨得琛领兵守护,贼见有官军迎头堵截,即拼死涉过横港,拼死向北逃窜。

败匪全股窜至丰乐河,不意又遭遇鲍超迎头截杀。鲍超一马当先,领头冲进敌阵,却不成想被赖文光矛刺大腿,翻身落马,后在所部军兵的拼死保护下,方才逃过一死。

恰在此刻,鲍超接奉谕旨,命其领军前去陕西,以解刘松山之困。此时鲍超已是枪伤在身,心有余而力不能,无法带军前往,有失圣望。

据实奏报,望皇上开恩,赦微臣不敬之罪!张继丰看过谭雄写的奏折之后,沉思片刻,说道:“虽然奏折文字稍显冗长,意思也含混不清,如果让朝廷那般大员看后,也会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也好,俗话说,浑水才好摸鱼吗,咱们就是用这种模糊不清、模棱两可的语句来搪塞朝中那帮只会下旨意,不能动刀枪的糊涂蛋们,能蒙骗一时算一时!”曾国荃说道:“如果此次能躲过这一劫,则是我曾家之福,祖上之幸也,你张道爷也是功德无量啊。”在得到曾国荃的允准之后,谭雄即回到自己的书房,誊写并送达奏折,这些可暂时放下,不必多说。

之后,曾国荃又对张继丰说:“在这个年头,泥沙俱下,鱼龙混杂,趁机浑水摸鱼者有之,乘人之危,渔翁得利者有之,更有那居心叵测的人,本来是与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也不知出于什么居心,他也要上一道奏折,来无中生有,火上浇油一番。这样的人,与那些拦路抢劫的匪徒又有何异?”张继丰见曾国荃越说越来气,又不知他刚才含沙射影的话是在指责哪一个?

于是便插话问道:“看把你曾大人气成了什么样子?听你义愤填膺的说了这老半天,我却还是丈二和尚,一头雾水呢。你倒底是在说哪一个呢?”曾国荃此时这才恍然大悟,对一个不了解事情经过的人来说,无论你在说什么,也无论你是多么的气恼,说来说去,还不等于是在对牛弹琴吗?

想到此处,曾国荃这才又从几案上取过一张书纸,顺手递到张继丰手中,愤愤地说道:“张道兄,我也不用再解释什么了,当你看过这张给皇帝的奏折以后,便一切都明白了!”张继丰怯懦的望着曾国荃,心中暗想:“我这位同乡,平时看起来也温文尔雅,就像谦谦君子似的,可一旦恼怒发起脾气来,原来也是如此的可怕呀!”张继丰接过曾国荃递过来的书札,从头至尾,详详细细的看了一遍,一向有极高修养的张道爷,此时也不由得被书札中的言辞气的全身颤抖,怒火中烧起来!

那么这张书札是谁写的?书中又说了些什么呢,以致把曾国荃和张继丰都气得吹胡子瞪眼起来?

原来,这是时任安徽巡抚乔松年给皇上写的一道奏折,再由北京皇室内的大臣转抄附在谕旨里面,几经转送,才送到了曾国的书案上的。

乔松年在奏折中这样写道:前接督臣左宗棠信函,信中言道,此次尹隆河之战,刘铭传铭字军之所以遭受惨败,若追根溯源,完全是因为湖北巡抚曾国荃指挥调度无方,再加上鲍超违抗军令,擅自改变进攻计划等因所致。

对此等乱臣贼子,若不加严惩,皇上日后何以服众?曾国荃几次上奏皇上,说鲍超一军业已起程赴陕,但时至今日,仍未见霆军一兵一卒,致使刘松山孤军奋战,因寡不敌众,几乎被回民反叛全歼。

曾国荃身为朝廷重臣,为何言出不实,致误军机,致使反贼尽数逃窜,官军未殄狂氛,又使捻、回迅速勾合为一,陕省遭殃?

凡此种种,尽为曾国荃、鲍超之过矣!读罢乔松年的书札,张继丰也不平的说道:“说到这尹隆河之败,明眼人谁不知道,这皆是因为刘铭传贪功心切,孤军冒进所造成,怎么能把一切过错都推到别人身上呢?就连我这个局外人也看不下去,心生不平之感。作为朝廷重臣的左宗棠与乔松年,未必连这点普通常识也不懂得?可见他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排挤他人,抬高自己,借此以捞取政治资本,才是他们的本意!”曾国荃此时的心情也得到稍微平静,他评判说:“朝中有不良的臣子,必定是因为皇上昏庸所造成。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难道咱这大清帝国就到了寿终正寝、无可救药的地步了吗?”这时,文案官谭雄突然又推门而进,他手中握着一份书稿,信步朝曾国荃走过来。

还未等谭雄开口,曾国荃就问他道:“谭文案,给北京写的奏折送出了吗?”谭雄回答:“回大人,经我重抄后的奏折,业已送出。不过我这里又接到樊城鲍将军处送来的一份书札,请大人您过目!”曾国荃也不再言语,伸手便从谭雄手中接过了那份刚刚送达的书信。

曾国荃接过书信,从头至尾,仔细品读起来。鲍超这封书信是这样写的:臣奉二月二十五日寄谕,钦奉之下,伏枕汗流,莫名悚惧。

窃臣受恩深重,未报涓埃,虽肝脑涂地,亦未足仰酬高酬高厚于万一,顾何敢辜负圣恩,自取罪戾?

委因十余年来,遍体鳞伤,惟有脑后一伤为最重。当时受伤时,脑髓流出杯许,至今脑骨尚深陷寸余。

从前每一举发,必头目昏晕,然尚可勉强支持。自尹隆河追贼至汝州,接连五昼夜,假寐不遑,又致患目疾。

嗣后病发太急,致又引发脑伤,开始只是眼花缭乱,头脑昏晕,继之便心惊肉跳,悸动不已,精神恍惚,肢体渐以不仁。

臣前于拜摺后,遂请名医及时调治,而病势不减反增。据大夫对臣云,之所以头目昏眩,皆因脑部受伤后亏髓过多,精神恍惚,是因为流血太甚。

若不从此安心静养,不仅会酿成瘫痪,晕厥之疾难以愈痊,且恐病入膏肓,便可造成终生不能站立,从此瘫痪,成为废人。

臣昼夜筹思,临敌制胜,全赖智谋周详;而驱策群力,尤须身先士卒。

今臣双手已成瘫废,不能骑马,更不能执缰,又加之心神日趋恍惚,健忘之症接踵而至,连辗转床褥也靠别人代劳,吃饭饮水也举动艰难;军营中诸多事情,均无法亲弓处理,劳师糜饷,自问何安!

万一贻误军机,春霆罪莫大焉!臣已两次与现任湖广总督李鸿章大人咨商,迅速派得力干员来樊城接统春霆原马步各军,如蒙垂情,仰恳大恩,俯准春霆开缺,回奉节原籍调病疗伤,并饬下李中堂鸿章大人,委派朝廷大员前来接统霆军,以专责成,则鲍超此生才可心安矣!

鲍超此一书扎,可谓字字是血,声声流泪,就是铁石心肠的人,读罢之后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难道真如鲍超书中所言,他真的是因为伤病缠身,从此再无法纵马疆场,叱咤风云,才不得不离开自己的队伍的吗?

个中的真正原因,恐怕就只有当事人才能说得清楚了。鲍超请求隐退的书札,除了送达曾国荃和朝廷之外,自然也少不了给李鸿章再转送一份。

老谋深算的李鸿章,待读完鲍超的书札之后,他是喜在眉头,乐在心中。

他暗暗对自己说道:“鲍春霆,我知道你对朝廷并无二心,可是你别忘了,现在曾国藩已经去职,掌管大清国军政大权的,可是我李合肥。俗话说,一山难容二虎,一只马槽上不能并栓两匹儿马,这些连十岁顽童都知晓的道理,你从军多年的鲍超怎么会不懂呢?不过,你还算识时务,你能自动请求辞去军职,总比我上折子参奏之后,再被皇上罢免你的职务,来得及光彩,又体面吧!”如此,李鸿章的第一步计划已经接近完成,接下来的计划,就是如何促使鲍超尽快离开军营,真正回到他的老家奉节县去养病,和如何改编他的军队了。

襄阳曾氏官邸中,曾国荃的府衙中。曾国荃与张继丰的对话仍旧在继续进行。

曾国荃看罢鲍超的书札后,不禁为鲍超的主动请求离职而感到惋惜。曾国荃问张继丰:“看过鲍超这封书信后,不知张道爷你有什么看法?”张继丰答道:“鲍超的病情,都是贫道所亲见。要说经过精心调治,恢复也并不是没有可能。但是,鲍超满身到处都是伤痕,要想完全康复,那要等到猴年马月?与其叫他在疗养中活受煎熬,等待一个希望并不太大的结果,真的还不如让他从此离开军营,回奉节老家去疗养为好。这样做对你曾大人来说是显得有些遗憾,但是对鲍超而言,则不能不说是一种解脱。”曾国荃问张继丰:“有件事我还要向你张道爷请教。这鲍超出生入死,对大清国来说不可谓不忠,对皇上而言,也不能说是不孝,这样一位忠勇双全的将领,为什么他李合肥却偏偏就不喜欢他,必欲剪除而后安呢?”张继丰回答道:“曾大人你问贫道这个问题,倒是给我出了一大难题。倘若贫道如实回答,可就有干预朝政的嫌疑了。”曾国荃问道:“我与你张道爷交往也不是一年半载了,我们是多年的老相识、老朋友了,今日你张道爷何出此言?”张继丰答道:“有句老话说,打人莫打脸,说人莫揭短。因为要回答你的问题,就必然要牵连到你的尊兄曾国藩,所以有些话我是不好说出口的。”曾国荃说道:“原来如此!我说张继丰啊,你要是这样认为,我曾国荃也就不得不将唐代李世民的左光禄大夫魏征的一段话来回答你了。魏征在回答唐太宗李世民‘何谓明君、暗君’时回答说:‘君之所以明者,兼听也;君之所以暗者,偏信也。’以前秦二世居住深宫,不见大臣,只是偏信宦官赵高,直到天下大乱以后,自己还被蒙在鼓里;隋炀帝偏信虞世基,天下郡县多已失守,自己还不得而知。所以后来就有了‘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这八个字的警言。请张道爷相信我曾国荃,我虽不算太聪明,但还不致像秦二世、隋炀帝那样昏庸吧?何况咱们这只是朋友间的闲谈而已,谈话与听话的只有你我,天机是不会泄露的!”张继丰见曾国荃也是出自真诚,所以也就打消了刚才还有的一点顾忌,他说道:“既然你曾大人如此宽容大度,并无护短之意,那贫道我也就敞开心扉,无话不说,无话不讲便了。贫道以为,凡是掌管军政大权的人,无论是李鸿章也罢,你的大哥曾国藩也好,还是左宗棠、乔松年之辈,他们无不是在大公的掩饰下,怀揣大私的人。何以见得?君不见他们无论何人当权,首先要做的,就是拼命拉自己的班底。你大哥曾国藩是如此,李鸿章是如此,就连远在大西北的左宗棠也是这样。曾国藩曾大人的班底是湘军,李鸿章的班底是淮军,左宗棠、乔松年之辈也跃跃欲试,只是还没有形成气候而已,这是因为他们所掌握的权力,还没有足以使他们奠定自己家底的时候。朝廷重臣一旦心怀私心,手中的权力往往就会出现偏差。小的偏差可以危及他人,大的偏差就有可能危及社稷皇权,所以一个精明的皇帝,他不可能使自己的大权旁落他人,因此就想方设法,频繁更换大臣,以此来削弱被他怀疑的重臣们。这就是你的大哥剿灭长毛有功,突然之间反而被李鸿章取而代之的原因。殊不知,作为一国之君,对他曾经信任过的大臣又如此不信任,反而给他自己的统治埋下了祸根啊!”曾国荃说道:“经过你张道爷如此一点拨,反而使我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句经典名言,又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在我看来,这掌权者搞政治,就像戏台上的魔术师似的,遮遮掩掩,掩掩盖盖,都不知他要搞出什么花样来?在咱们大清国,最大的魔术师莫过于皇上,在他的羽翼之下,豢养了一批大大小小的魔术家,这些人无不各显其能,竞技登场,每时每刻都在表演着叫人眼花缭乱的魔术节目,他们无非是遵照皇上的旨意,利用各种障眼法欺世盗名而已。不客气的说,这其中就有我曾国荃在内。比如说吧,朝廷曾经三番五次的下圣旨,一遍又一遍的催促鲍超带领他的霆军速赴陕西,去协助陕西巡抚左宗棠镇压回族反民,可是我这湖北也要军队来护卫不是,因此我就找出种种理由,以鲍超有病为由,阻止鲍超前往。几个月下来,鲍超和他的霆军竟然没有走出湖北一步!现在好了,用不着我再哄瞒朝廷了,鲍超真的有病了,他自己都请求皇上恩准他回奉节去疗养,从他的书札中不难看出,好像他此一去奉节,从此就彻底离开他的霆军,不想再为皇上继续效力了。鲍超这样做,必然有他说不出来的苦衷,不过这样一来,也就等于把我从困厄中解救了出来,没想到坏事竟然变为了好事,真乃天助我也!”曾国荃在他的同乡和挚友面前到底说出了真心话,到底清廷有多麽腐朽与腐败,我看用不着笔者再做任何解释了。

上腐下败,君贪臣效,各怀二心,人人俱怀鬼胎,政出多门,皇帝说话没有人听,这样的朝廷还能支持多久,又能苟延残喘至何日,不是已经昭然若揭了吗?

正在曾国荃与张继丰纵论朝政的时候,只见文案官谭雄又一掀门帘,悄无声息的来到了曾国荃近前,将一份刚刚收到的书信递到了曾国荃手中。

曾国荃问谭雄:“难道又有谕旨送到了不成?”谭雄回答:“不是圣旨,是李中堂李鸿章大人的一封私人信件而已。”曾国荃将信件展开,仔细阅读起来。

曾国荃对李鸿章的字体太熟悉不过了,端正的魏题,犹如龙走飞蛇,但是字迹清楚,阅读起来并不费劲,的确是李鸿章的亲笔书信。

李鸿章在书信中如此写道:十数年以来,鲍超转战东南数省,在朝廷军将之中,惟鲍超受伤最多,本大臣与朝廷素所稔知。

闻知近因连续追贼五昼夜,劳累过度,致使旧伤复发,看罢鲍超奏折之后,量非杜撰与捏饰。

惟该提督荣膺五等,受皇恩至重,朝廷畀以干城腹心之寄,与平常将领相待不同。

当此捻逆抵张,鲍超必深愤激。况营中月饷,供应艰难,停兵糜饷,该提督亦问心难安。

鲍超著赏假十日,在营调理。假使刘铭传等军追贼吃紧,鲍超仍应严饬各将领迎剿奋击。

一俟假满,即督兵进剿,以保数年之威望。昨据左宗棠奏,催该提督赴陕,已谕留于鄂、豫剿捻。

其调度机宜,朝廷责成李鸿章办理,而追剿迎击,惟鲍超、刘铭传两军是望!

曾国荃看完李鸿章的书信后,又交给张继丰看了一遍,然后问道:“不知张道爷在看了李鸿章这封书信后,又有何评价?”张继丰说道:“曾大人,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首先让贫道读一首唐代诗人许浑写的一首诗好吗?”曾国藩笑嘻嘻地说道:“真难得你张继丰还有如此的雅兴!来而无往非礼也,那你就读好了,我曾国荃洗耳恭听就是了!”张继丰念道:“一上高楼万里愁,蒹葭杨柳似汀州。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曾国荃问道:“张道爷,如果我没有记错,后面还应该有四句诗呢,你为什么不把它读完?”张继丰说:“其实,全读前面四句,也显得有些累赘了,因为我接下来的话题,就只与这最后一句‘山雨欲来风满楼’有关,因此多余的句子就不必都读出来了。”曾国荃说道:“你张道爷肚子里的道道也太多了,就李鸿章的书信而言,我怎么就看不出其中有什么奥妙呢?”张继丰说道:“你曾大人官做大了,就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了。请曾大人想想看,这李鸿章的书信,明明是在接到鲍春霆的奏折以后,才信手拈来的,这就是说,他对鲍春霆的病况是清楚的,既然什么都明白,为什么他在信中还在提及‘著鲍超赏假十日,在营调理’呢,这不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又是什么呢?再者,李鸿章又提到:‘假使刘铭传追贼吃紧,鲍超仍应严饬各将领迎剿奋击’等语,你想,那鲍超都已经是病入膏肓的人了,连自顾尚且不暇了,哪来的精力再去指挥他的军队?这实在是强人所难,将人家鲍超往绝路上逼嘛!”曾国荃问道:“依你张道爷的预断,李鸿章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张继丰回答:“我说曾大人啊,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你咋就不明白呢?李鸿章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将鲍超统领下的霆字军改换门庭,有的遣散回乡,留下来的再经过精挑细选,把霆军中的有用将士扩充到淮军里边去,接受刘铭传的统领。曾大人你若是不信,张某人敢断定,不出三日,就会有圣旨到来了,到时候圣旨会证明一切的,我的曾大人,你就拭目以待好了!”果不出张继丰所料,第二天,朝廷又转送来一封李鸿章的奏折,从奏折上看,李鸿章对鲍超的伤病和请辞仍是充耳不闻,瞽目不见,好像根本就不存在鲍超有伤病一事,其势可谓咄咄逼人!

李鸿章的奏折这样写道:捻贼兵锋西趋,鄂军本就单弱,鲍超历来驻军樊城,迭次接奉谕旨,饬令挥师速入陕境,追剿张宗禹股匪并回族反匪,或者就近由德安府城驰赴黄州迎头痛剿,机势最佳。

为照顾鲍超伤病在身,乃迭接鲍超函诉,伤痛日增,病体难支,实再无力支撑,并奏恳开缺回籍,请皇上另选他将统领霆字军,或请李中堂处另派干员接统霆军。

臣查霆军马步人数甚多,皆是由该提督自行招募训练成军,必须由该提督亲自统率进剿,才可呼应灵活,一呼百应,若突令臣处派出得力干员,立即遴选接统,实属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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